《赛博女巫的谋生法则》 1、第 1 章 占卜馆门口挂着的风铃响起，女巫抬头看向门铃系统为她展示出的全息影像，不出预料地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 他又来了。 那位访客虽然从不预约，但最近一段日子里，他总在每周同一时间来到她门前。他相貌英俊，出手大方，让人印象深刻。 这样一个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引起异性的注意，不过女巫却不会从异性的角度去欣赏那人的面孔，只会计算他在这里花销究竟可以让她支付多少账单。 这位讨人喜欢的访客可以称得上是女巫占卜馆的大救星，虽然他甚至连一张会员储值卡都没有办过，但他第一次来店时的开销就帮女巫解决了拖欠半年的房租。把这家店从破产边缘救了回来。 这或可以称得上是某种夙世因缘，他们初次见面的那一天，如果他再晚来半个小时，女巫就要下定决心关了店门，去拜访她的大客户，使用她从来不肯用的禁术诅咒客户的敌人，以此换取足以缴纳租金的大额报酬。 禁术这种东西，用不好可是要丧命的。不到走投无路的时候，女巫绝对不肯把这些东西使出来。天幸他及时出现，只是简单地咨询过，就连眼睛都不眨地从女巫这里买了一套据说是某欧洲王室收藏过的古董能量水晶石。 从那天开始，他每周都来。不过区区两个月，他在店里的开销已经超越了所有会员消费的累计，从新客户一跃成为女巫心目中的vvvip。 可惜这位vvvip虽然每次都在同一时间来访，却一直拒绝提前预约，在这种情况下，女巫只好把其他老客户的预约挪到其他时段，把这段时间空出来，专门等着他。 无论如何，她的良苦用心并没白费，今天，他又准时出现。 这让一直捏着把汗的女巫松了口气。 说到底，她对他究竟会不会出现这件事，心里没数。 女巫干这行已经七年了，她只要看一眼，就能把大部分人的情况猜个八|九不离十，再聊个十分钟，她基本就能判断出对方是否有可能成为长期客户。 像这样的眼力，是干这行的基础。 女巫一向为自己的眼力自豪，然而这个人已经是第四次到她这里来，她却始终没能摸透他的底细，也没能推销出去一张vip储值卡。当女巫试探着对他说“下周见”的时候，他甚至不会回应，只是转头一笑，留女巫一个人拼命猜他下周到底还会不会来。 好在，至少这一次，他还是来了。 女巫站起身来欢迎，露出一个商业化的标准微笑： “晚上好，黑桃k先生。” 他不肯透露真实姓名，为了便于称呼和存档，他从女巫的旧扑克牌里选了“黑桃k”作为自己的代号。听到女巫的招呼，他也抿唇稍稍弯起嘴角： “您好。” 只是打个招呼而已，他却低着头，声音很小，睫毛微微翕动，似乎在努力战胜羞涩。世间少有比美少年的羞涩更可爱的事物，这样的表情让他的面容显得无比可人，像一块甜中带着点微酸的草莓蛋糕。 如果像这样的一张脸出现在某些特殊的营业性场所，女巫绝对会刷爆自己的银行账户，以换取与他相处的机会。 不过这里是她的占卜馆，他是她的顾客，她才是那个提供服务的人。 强大的职业精神让她回过神来，赶紧替他拉开了对面的椅子： “请坐。” 冷静，冷静，现在是工作中。与客户的美色比起来，当然还是房租更重要。这间商场的租金简直贵到要死，而且排队想租的人也有得是，如果拖欠房租的事再发生一次，她肯定会被赶出去。 像这样的想象比什么都有用，女巫强迫自己恢复态度，挤出服务行业常见的微笑： “您想要喝杯茶吗？今天外面好像有点冷。” “外面……冷吗？”在这一瞬间，黑桃k先生露出有点困惑的表情……女巫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想什么呢，像这样一个人，当然不会像她那样只靠妈妈留下的旧羽绒服和身上的脂肪保持体温，从地铁站出来之后以最快的速度跑进商场，再哆哆嗦嗦地用冻僵的手拿钥匙开门。他的仿生人管家肯定会直接把他那拥有最高级新风系统的车子直接停在商场门口，让他在呼吸到第一口冷空气之前就走进来。 而且，如果她没弄错的话，他身上穿着的这件衣服是巨人公司旗下高端服装品牌最新系列时装的定制款，采用了能够精准调节温度的新面料，能随时保持他的身体处在最舒适的温度之下。女巫看过这种新面料的广告，据说即使是从室内到寒冷的室外，体感温度变化也不会超过零点一摄氏度。 穿着这种衣服的人，大概不会理解“冷”的意味吧。 女巫又笑了笑，轻轻跳过了这个话题： “不管天气怎样，早晨喝杯茶总是能让一整天都变得有精神……您要喝茶吗？” 他又抿了抿唇，没有回应，似乎不能决定是不是要喝茶。这种不开口的顾客一向都是最难取悦的，不过女巫对待他们自有一套办法，既然他不说话，女巫就当做他是默认了。 她转过身，从背后的橱柜里拿出茶壶和两只茶杯。 茶水的香味和蒸汽有助于缓解访客的紧张，喝完茶之后，女巫还可以附赠一个免费的茶叶渣占卜，这是她打开局面的小技巧。 此刻，她小心翼翼地用小银勺在茶叶罐里盛出两小勺茶叶，分别放进两个茶杯，然后用茶壶往里冲进热水。茶水的香味蒸腾出来，与室内本来就有的熏香味道混合在一起，产生了一种绝妙的香气，让人的精神为之一振。 她把其中一只杯子推到他眼前，自己捧起另一只茶杯，舒舒服服地喝了一口。 一口热茶下肚，女巫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的状态其实也不比他好多少。 她干这行已经七年了，按说本来不应该如此。但每当面对他的时候，她就好像回到了十六岁，回到了刚刚拿到塔罗牌、第一次给人算命的那一天。那天她确实有点紧张，但她已经掌握了做一个女巫所需的所有学问，一周之后，她就完全适应了这种生活，坐在这小小的占卜屋里一直工作了七年。 女巫稍稍陷入了遐想，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茶已经马上要喝完了。 “像这样把茶杯转三圈。”女巫向他示范着，“然后把杯托放在上面，再扣过来……好了，现在请看看杯子里面，告诉我你的杯子里有什么。” 黑桃k先生有点困惑地看向杯子： “……湿漉漉的茶叶渣？” “当然是茶叶渣。”女巫忍不住翘起嘴角，忍住大笑的冲动，“看看它像什么。” 黑桃k先生尽力地看了五分钟，然后抬起头来，眼神可怜巴巴： “我看不出来……它什么都不像。” “啊……没关系。”女巫的笑容仍然轻快，“有些人就是不擅长这个……请把杯子递给我。” 黑桃k先生递上杯子，女巫眯着眼睛看了好一阵： “先生，通过茶叶渣透露出来的信息，我有理由相信，您今天将会有一场美妙的邂逅。” 按说，一场专业的茶叶渣占卜，应该更加明确一些，比如说出茶叶渣的样子到底像什么之类的，再说出对应的答案。不过女巫并没能这样做——毕竟，在大部分情况下，茶叶渣什么都不像。而且在背占卜书的时候，她偷懒了。 所以“美妙的邂逅”之类，只是女巫经常使用的话术。 这种话术通常很奏效，不过……偶尔可能奏效得过了头。 黑桃k先生的眼睛亮了亮： “您指得是此刻吗？” 说了这样的话，一点红颜色慢慢地从他的脖子爬上来，一直蔓延到耳朵。他垂下眼帘，显得有点害羞。 女巫稍微歪了歪头： “我想这不能算，您是主动来见我的。” “哦。”他答应一声，似乎显得有点失落。 “咳咳，不管怎么说，茶叶渣是这么预示的。”她一本正经地说，“邂逅总归不是坏事……况且茶叶渣占卜不收费，算是……特别招待。” 她向他眨了眨眼睛，让他不要在意。 黑桃k先生点点头，垂下眼睛认真地看着杯子： “所以……您到底从杯子里看到了什么图案？” “你看，这里有些像是树枝的形状。”女巫指给他看，“我觉得这形状很容易看得出来。茶叶末给出的指示非常明确，毋庸置疑，这是一个结识新朋友的机会。” 黑桃k先生往杯子底下看了半天，无论如何也看不出女巫口中说的树枝，最终还是放弃了： “不行……我大概没有当巫师的才能。” “看不出来也没关系。”女巫向他笑，“正因为这种东西不太容易看得出来，所以需要职业女巫，我们与自然之间的联系更紧密，可以帮助人们与宇宙沟通。” 两个人相对而笑，气氛开始变得轻松。看着时机成熟，女巫开启了话题： “今天您想问点什么？还和从前一样？” 他点了点头。 黑桃k先生每次前来，总要问同样的问题，女巫早已见怪不怪。 “这一次用塔罗牌可以吗？”女巫问，“用智能桌面还是纸牌？纸牌的话，要贵一点。” “纸牌。”他回答，“你知道我喜欢传统一点的方式。” “还和以前一样，要选一副专属的对吧？”女巫点着头，转身拿出三副装在精美收纳盒里的塔罗牌给他挑。黑桃k先生随手选了一副，女巫把盒子打开。请黑桃k先生亲自洗牌，并对他说： “这是我们第一次用塔罗解决你的问题，所以，今天我们从最简单的圣三角法阵开始。” 黑桃k先生不清楚什么叫圣三角法阵，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点头。 女巫在对面指导着他： “请把第七张牌放在这里，然后再数十四张……这个放这里……再往下数二十一张……好了。” 三张牌被依次翻开，女巫幽深的黑色眼睛盯紧黑桃k先生不放，她的手指依次在三张翻开的牌上点过去： “这三张牌，分别代表着您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2、第 2 章 女巫凝视着那三张牌，一时间没有动。 黑桃k先生看见她露出与往常不同的表情，不免有点紧张：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女巫摇摇头： “不要紧，不过这个巧合……很有趣。” 黑桃k先生也学着她的样子看牌，却看不懂，只能一头雾水地抬起头来： “哪里有趣？” 女巫伸出一根手指： “请您看这张代表‘现在’的牌。” 女巫的指尖点在牌上，黑桃k先生歪头看了一会儿： “这个图案是……拿着剑的国王？” “是宝剑国王。”女巫说出了塔罗牌的专有名词，“您知道，扑克牌中的k正是指国王，而塔罗牌中的剑在扑克牌里对应着黑桃，所以这张宝剑国王……在某种程度上就相当于扑克之中的黑桃k。” 这巧合着实微妙，黑桃k先生也吃惊起来： “我这是恰好抽到了之前在扑克牌中选择的代号？” 女巫的眼睛一直在对面看着他： “虽然是您自己选的……但您知道黑桃k上的国王是谁吗？” 她的眼眸深黑，仿佛深不见底的寒潭，黑桃k先生猜不出她问这问题的缘由，茫然地摇了摇头。 女巫并不准备在这里卖关子。 她用她红色的指甲在牌面上点了点： “据说黑桃k上的图案是大卫王。他本来是牧羊人出身，因为超群的智慧与力量而成为了国王。他的人生跌宕起伏，少年时即被视作英雄，后又被老国王扫罗嫉妒追杀；在他自己做了国王之后，做出失德之事，失去了神的宠爱；他老年时被爱子背叛，却并不怨恨，只心心念念希望保住爱儿的性命……这是个优点和缺点都很明显的人，尽管如此，一般来说还是认为他是位非常伟大的国王。” 她说过这些广为人知的故事，稍稍将身子向前探，一双眼睛直直地看向眼前如同米开朗基罗雕塑的那张清秀的脸，低声询问： “黑桃k先生，您会像那位国王一样吗？” 桌上用来营造氛围的智能烛火尽职尽责地随着女巫的声线改变，倏地一下从温暖的橘红变成了蓝色。在蓝色火焰的照耀下，女巫的面孔似乎也变成了另外的样子，蓝色的火焰让她的皮肤显得青白，阴影占据了她的大部分面孔，让她的下巴格外显得尖。 黑桃k先生没有回答，女巫隐约觉得，她似乎已经撬动了他心中那用以守护秘密的石门，她决定要稍稍再推他一把： “或者换句话说，您认为，您是在哪个方面与他相像？” 这问题似乎直接击中了核心，黑桃k先生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女巫吃了一惊： 他的脸色白得可怕。 有那么一瞬间，女巫甚至以为他要晕倒过去，或者猛然站起身离开。 但他没有动，只是盯紧了女巫的眼睛。女巫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些与他年龄不相符的复杂，看到其中有某种二十出头年轻人不应该有的、令人恐惧的东西。 这样的眼神让她心里一紧。 将客户比作国王或者王后，是女巫惯用的方式。毕竟这几乎可以被当做是一种恭维，或许有人会为此感到有些不安，但没有人会不愿意接受。 不过眼前这个人和别人不大相同，或许，他真是一位堪比国王的人物。 两个人对望着，都没有说什么话。时间凝滞在此处，女巫已然说不清究竟是过去了几十秒还是十几分钟，直到他的面孔恢复了血色，她才终于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用平常那样和缓的语气对他说道： “我们还是来看塔罗牌吧。” 智能烛火的光恢复了橘红色，刚才发生的一切好像只是一场虚妄。女巫带着得体的微笑，继续说： “塔罗和扑克之间的联系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密切，因此实际上根本不应该用扑克牌上人物的特殊身份来解读塔罗……刚刚是我显得太不专业了，对不起。” 她避重就轻地道歉，好像刚刚的意外状况只是因为对方在对她的不专业行为表达不满。 黑桃k先生似乎松了口气，又恢复了平常那种温和的样子，他摇了摇头： “没关系的。” 女巫低头看向牌面： “宝剑国王本该说是一张不错的牌，不过此时，它正处于逆位……这可不怎么好。” “逆位？” 女巫指了指牌上那大头朝下的国王： “当牌上的图案倒过来的时候，就叫做逆位，在这种情况下，牌的含义会有所不同。当宝剑国王处在正位的时候，意味着透彻的领悟力和障碍的排除，但当它处于逆位时……” 女巫看着他的眼睛，声音温柔： “您正处在困境之中……对吗？” 智能烛火的颜色变得暗淡，在昏暗的光线之下，女巫隐约看见他的脸上显现出痛苦的神色，但这表情转瞬即逝，并未在他面孔上停留。女巫隐约觉得她今天或许不该说更多刺激他的话了，直接转移了话题： “咱们来看看另外两张牌。” 女巫将手指移到指向过去的那张牌，正想开口，却见黑桃k先生止住了她，将手指向代表着未来的那张牌： “还是来解读一下这一张吧。” 有些人总是对自己的过去讳莫如深。可眼前的人不过二十几岁，又能经历过什么不能对人说的事呢？ 女巫心里这样想，但还是从善如流地把手指移到了指向‘未来’的那一张。 黑桃k先生仔细端详着牌面： “这张牌上……是驯服了狮子的少女？这图案代表什么？” “这是力量。”女巫说，她的头发在烛火的照耀下熠熠生辉，“这代表着变动和大的转机，这张牌出现在这个位置，说明您所期待的转机很快就能出现。” 这张牌上的绘画非常精细，连少女的表情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牌上的少女有着与女巫相同颜色的黑发，相似的脸庞，她的神情坚毅果敢。黑桃k先生看着那张牌，禁不住脱口而出： “您就是牌上的那位少女吗？” 女巫稍微歪了歪头： “这副牌绘制于十九世纪，虽然我是个女巫，但我和您生在同一时代，只有二十三岁，与这张牌上的少女并无关系。” 黑桃k先生当然知道，她的年纪不可能与这张卡牌模特的年龄一致，他想表达的当然也不是这样的意思。可她似乎并没有听懂……或者至少假装没懂。 于是他也不能再说什么，只好又笑一笑： “谢谢……我下次再来找您。” 眼前的法阵如今大概只能算是解读了一半，不过顾客要走，女巫并不能挽留。 她点点头，没有回话，始终保持着一个女巫应有的姿态，直到他出了门，她才松了一口气似的瘫下来， 这一次黑桃k先生又买了一副手绘塔罗牌，虽然标价不算太高，大概也能抵她一个月的房租了。 女巫从来没想过，她母亲给她留下的这些老古董居然当真有机会卖出去。在此之前，它们之中的每一件固然都可以被标上一个高昂的价格，但在卖出去之前，它们也只是些堆在库房里一文不值的垃圾。 黑桃k先生的出现，让女巫卖掉了许多存货。不过她有点怀疑，或许他下次不会再来了。 在今天的谈话之中，女巫有意往前推进了一步。 这是她必须要进行的一步，若能拿捏好分寸，顾客会将自己所遇到的难题合盘托出，在那之后，他对女巫的信任程度会大幅度增加，从此成为常客。但若是未能掌握好那个精确的度，让顾客感觉到冒犯，或者觉察到一些潜在的危险，他就再也不会来了。 这很冒险，但值得一试。 无论黑桃k先生此后还会不会再来，女巫都不会为此感到吃惊。但这一天里剩下的时间里，她还是有点精神涣散，集中不了注意力。 这在她是很少有的。 女巫清楚地知道，这段时间里他在这里花的钱，已经足够她多缴大半年的房租，像这样的一位优质客户不可能永远来光顾她的小店，她不该感到遗憾。 但说不清是为什么，她还是感觉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要解决这个问题，女巫有个老办法。 她接待完下午最后一个预约过的客人，比平常提前了半个小时关店下班，然后去地下二层的酒吧喝一杯。 这家酒吧的酒保蒂塔，是女巫唯一的朋友。 蒂塔是个有身份卡建档的自由仿生人，她在这里已经当了好几年酒保。女巫来时，这家酒吧才刚刚开门，还没什么客人，这让这对闺蜜可以有空闲稍微聊聊天。 “我看你一个人待着的时间已经太长，实在应该谈场恋爱了。” 蒂塔一边这样说，一边端来一杯火星漂浮鸡尾酒递给女巫： “我觉得你之前提过的那个人不错，他叫什么来着？黑桃k？他今天来了吗？” 女巫一边用纸吸管戳鸡尾酒上飘着的红色冰球，一边点了点头： “他来了。不过你该知道，我是不跟客户谈恋爱的。” “为什么？你又不是心理治疗师。” “恋爱关系是非常不稳定的，如果我和长期客户发展关系，关系完蛋，客户也就没了。” 女巫抬起眼帘看向蒂塔： “告诉我，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亏本买卖？” 3、第 3 章 蒂塔看着满脑子都是生意的冷酷女巫，挑了挑眉毛： “如果你成了他的女朋友，他说不定会帮你一次性缴满五年的房租。” “如果我不做他的女朋友，说不定他可以帮我缴一辈子房租。” “别做梦了，面对现实吧。”蒂塔翻了个白眼，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会想到要去占卜的人，不是对人生感到迷惘，就是在恋爱。一个人总不能迷茫一辈子，也不可能永远都在恋爱。你自己来告诉我，在你的老客户之中，能够在你这里超过三年的，有几个人？” 女巫把她所有的老顾客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冲着蒂塔伸出两根手指： “两个，而且一年中也只过来两次。” “你看看。”蒂塔揶揄地看了她一眼，仰头喝了一口酒，说出了自己的最终结论： “抓住他的心，让他迷上你，你就再也不用担心房租了。” 分明一开始要和蒂塔说感情方面的事，聊到最后，到底又落回到房租上。 女巫叹了一口气，无意识地用吸管搅动着杯子里的酒。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思考任何与房租无关的事，似乎都是一种奢侈。女巫有时候会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和价值——她好像只是在为缴房租而活着的。 蒂塔没注意她的走神，还在继续说着： “……那个黑桃k，肯定是巨人集团的高级管理层，超超超高的那种，跟这样一个人保持长期关系，对你绝对有好处……” 女巫抬头望了蒂塔一眼： “你的话说晚了，我有点担心他下次可能不会来了。” 蒂塔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你把他得罪了？” 女巫一口气喝干了杯子里的酒： “倒也谈不上什么得罪，不过……我之前可能冒进了一些，触及到了他不想谈到的事。” “如果真是这样……也没办法。”蒂塔又给女巫调了一杯酒，“没关系，你还会遇到下一个巨人集团高管的……这杯我请你。” 酒精的力量和蒂塔的安慰，总是能让女巫觉得好过一点，从酒吧出来之后，女巫直接回了家。 她住的地方距离这座商场不算远，乘地铁只要两站，算是非常便利，不过住宿的环境可不怎么好。 这里原本也是一座商业大楼，原本的公司倒闭之后，因为实在租不出去，最后被隔成了公寓。一开始的时候，房租还不算最低，不过到了现在，还能掌控自己生活的人陆续搬出，这座大楼已经成为了城市贫民窟般的存在。 女巫住的那间公寓在第三十七层。 这栋大楼的四部电梯中，有三部都已停用，只剩下最后一部，虽然摇摇欲坠，但还在运行，任何有胆量踏上去的人都要冒着从高空坠落的风险。 有些人宁可每天花一个小时上下，也不肯乘电梯。不过女巫还是会乘电梯，她对自己的命运多少有一点信心，认为自己最后总不至于死在电梯里。但出于谨慎，每一次站在电梯里，她都稍稍屈膝，并且让后背紧紧地贴着电梯壁。 女巫也知道，如果电梯真从三十七楼坠落下去，就算她做好了一切准备也没有用。不过……这样的准备总还是能让人心里稍微好过一点。 这会儿电梯恰在一楼，她按下按钮，电梯门伴着令人心颤的奇怪声响打开，女巫走进去，按下三十七层的按钮。 老电梯发出各种怪声，晃晃悠悠地把她送到三十七层。女巫走出电梯，用指纹解开门锁，打开灯，脱下鞋子，把包扔到墙角，对着空荡荡的屋子说了一声： “我回来了。” 自从母亲离开之后，女巫一个人住在这里已经有七年了。 刚开始一个人住的时候，说“我回来了”是出于惯性，但到了现在，这种习惯更像是在保持一种家里还有人在等她的幻觉。 好在她还是能得到一点回应。 “欢迎您回来，晚饭已经准备好了。” 仿生管家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女巫点了点头： “谢谢你，啾普。” 仿生管家是巨人集团在四十年前就推出了的智能产品，当时的广告词是“仿生管家，伴您一生”。最初的产品仅仅是一台整合了扫地机、冰箱、自动料理机和智能音箱等功能的家务辅助设备，到现在，最新的第十七代产品已经可以与光屏联合，提供全方位的智能服务。 女巫家里的这一台是第三代产品，而且是二手货，仅有一些基础功能，与初代产品差别不大。这么多年来，女巫也对它进行过一些升级，让它可以多说几句话，显得家里没那么冷清，不过因为内存限制，它能说的话也很有限就是了。 事实上，在巨人集团成功研制出了仿生人之后，制造仿生管家在技术上已经没有任何瓶颈，新产品可以在“没那么像人”的前提下，为用户提供最周到的服务。有些人把购买最新型号的仿生管家作为人生的重要目标，但女巫觉得，有第三代产品能帮她扫扫地、做做饭，也就够了。 吃过晚饭，女巫把自己扔在床上，排空大脑，下决心再也不去想黑桃k先生，慢慢地睡着了。 然而世界的运行并不会因为女巫的想法发生而变化，刚刚到了第二天，黑桃k先生就又出现了。 他的态度与平常毫无差别，好像昨天的尴尬氛围从未从未出现过。 这一次他到这里来，似乎是要给女巫看什么东西： “昨天茶叶渣里的预示的邂逅在这里。” 他一面这样说着，一面掏口袋。女巫有点紧张地看着他，有点弄不明白他要干什么，结果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毛球。 小毛球打了个哈欠，伸出爪子抹了抹脸。 “呀！是只小猫！” 女巫惊喜地叫了一声。 她伸出手，黑桃k先生把小猫放在她手里： “昨天我刚离开商场，就遇上了这个小家伙。我看它应该并没有主人，就把它带走了。” “我可能见过它妈妈。”女巫说，“那只母猫之前总在这一带晃悠，她很机灵，从来没被人抓住过。不过这小家伙是自己决定要跟着你的……是不是？” 黑桃k先生点了点头： “昨天我上车之前，它不知从哪跑过来，冲着我咪咪叫。” “它真可爱。” 女巫用手指逗着小猫，小猫很亲昵地在她手上蹭，一点也不怕生。蹭了一会儿，它就开始想要往别的地方跑，黑桃k先生揪着它的后颈皮把它抓回来： “它好像很喜欢你，昨天我让仿生人管家带它去做了身体检查，已经进行了驱虫也打好了疫苗……您想要养它吗？” 女巫有点意外： “我还以为您自己要养。” “我可以养。”黑桃k先生说，“但我常常需要一个人待着，我担心它会有点寂寞……如果您养了它，我可以经常过来看它。” 这实在是个很诱人的提议。她作为一个女巫，似乎本来就应该养只猫，而且这小家伙真是可爱极了……女巫揉了揉它软哝哝热乎乎的肚子，恋恋不舍地捏了捏它爪子上的小肉球。 “还是不了。”她最终还是只能悻悻地缩回手，“如果真养在这里，商场的管理人员是会过来找麻烦的。” “……要是您带回家呢？” “我住的公寓不允许养宠物……况且，这本来就是您的邂逅。”她向他一笑，“您自己养才更合理。” “那就没办法了。”黑桃k先生也笑笑，“我以后再来的时候，有合适的机会，会带它来看你的。” “谢谢。”女巫由衷地说，“谢谢您这么想着我，我送您一些能量石吧。” 她一边说，一边转身从后面的架子里拿出一把小石子，随手装进一只小布袋： “这是我最近刚刚弄到的。渠道绝对安全可靠，不含有害放射性元素，非常纯净，经过大师祝圣，而且有检验证书。” “拿来吧。”黑桃k先生一边说着，一边做出准备支付的样子。 女巫摇摇头，按住桌上的支付设备： “这是我送您的……您不必每次来都买东西，我们也可以只聊聊天，我只收基础咨询费。” 黑桃k先生皱起眉来： “基础咨询费是多少？一千？两千？无论如何，那太少了。” “没关系。”她说，“大部分顾客都只付基础咨询费，并不是每个人都会买东西。” 黑桃k先生笑笑，坚持要为能量石付钱，女巫看他坚持，最后也只得放开了按在支付设备上的手。 这一次，黑桃k先生没有停留太久，他似乎只是想要来给她看看小猫，付过能量石的钱之后就走了。 黑桃k先生的突然出现，多少有点扰乱了女巫的心。晚上的时候，她又去找了蒂塔，把白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然后趴在吧台上问： “你说，他为什么这么快又来？” “他肯定是被你迷住了。”蒂塔兴致勃勃地说，“等他明天再来的时候，你一定得好好观察一下。” 女巫扬扬眉毛，不置可否。 她对蒂塔的话并未深信。 蒂塔没见过他，不知道他拥有怎样一张惹人心动的面孔。对平常人来说可望而不可即的完美恋爱，对这样的人来说只是生活的普通调剂而已。像这样的一个人，是不可能被小占卜店里的古怪女巫迷住的。 这只是个巧合。 确实，正如她所想，黑桃k先生并未频繁出现。直到过了一周，他才又在老时间到了占卜馆。 女巫尽量让自己的态度显得平常，不对他表露出过度的关注： “今天您来是为什么？还是要拨去前方道路上的迷雾吗？” “这次不是，”黑桃k先生摇摇头，“这次我有别的事想知道。” 女巫以探寻的目光看向他，他踌躇了一下，随后对她吐露了心事： “我好像是……恋爱了。” 4、第 4 章 看，这才是真实的人生。 令人脸红心跳的恋爱每天都在发生，只是不可能发生在她身上。 完美男主角当然存在，只不过他喜欢的是别人。 女巫脸上毫无波澜，心情却有点消沉。 都怪蒂塔，如果不是她信誓旦旦地说他肯定是被她迷住了，她大概压根也不会往那个方面考虑。 她又有点庆幸，如果黑桃k先生这一次来时没有告诉她，他已经喜欢上别人，或许她会忍不住一再遐想。倘若当真泥足深陷，那就不容易脱身了。 此时，她再度露出服务行业资深从业人员的标准微笑： “您看起来很烦恼的样子……是恋情不顺利吗？” 黑桃k先生也微笑起来，与女巫比起来，他的笑容显得有些苦涩： “确实……不怎么顺利。” “那就请您先说说具体的情况吧。”女巫说，“这样我就可以帮您选择合适的占卜方式……此外，如果您没有合适的异性朋友可以商量这类的事，我身为女性，或许也能为您提供一点思路。” 为客户提供咨询，也是女巫的重要业务之一。 黑桃k先生垂下了眼帘，稍稍抿起嘴唇，考虑了一会儿，才说： “我与她认识有一阵了，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差不多每周都会见面。不过我们还不算太熟悉，她对我很冷淡。应该是……没怎么注意过我，只把我当成无所谓的人吧。” 黑桃k先生的语气里有着淡淡的落寞，显得很失意。这种失意让他的眉毛微微蹙着，给他的神色添上了一点忧愁。些许的忧愁并不能损伤他的美貌，反而为其增添了许多魅力。看着他的表情，女巫确定了一件事： 这个人对自己拥有的美貌毫无自觉。 对许多人来说，美貌是种可以利用的武器。但像黑桃k先生这样一个人，就算想要获得些什么，也并不需要借助美貌的力量……他或许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长得美，即使意识到，也并不把它当做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 但在恋爱这件事情上，美貌或许是最重要的。至少在恋爱初起之时，任何人都不会拒绝一张可以颠倒众生的脸。 女巫很难想象，什么样的女人会面对着这样的一张脸不为所动。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脱口而出： “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 “您喜欢的那个人，不可能注意不到您。”女巫断言，“只要有女人见过您，就没法把您当做无所谓的人。” 这是女巫的真心话，黑桃k先生听了，却稍稍歪头，显出困惑的样子： “您是在和我开玩笑，故意说好听的话奉承人——我并没有您所说得那么好。” 他的眼神全然无辜，语气里居然好像还带着点委屈可怜。 女巫瞠目结舌。 她突然意识到，在这个人面前，她总也不能像面对其他客户那样冷静。 大部分时候，她将这归因于他付给她的巨额咨询费。但这时候她不得不承认，他给她带来的影响，似乎并不仅仅是因为钱。 她稍稍摇头，否定他话的同时，也在提醒自己要更冷静些。 她将嘴角翘到合适的角度，一字一句认真地回答： “我说这话，真心实意。” 黑桃k先生的嘴角微微向上翘了一点，在唇边荡开一个笑的涟漪。 然后他又迅速收回了微笑，如果不是因为女巫一直注意着他脸上肌肉的变化，这一点笑意几乎让人捕捉不到。 这一点笑意提醒了女巫。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为了避免自己暴露内心中的真实想法，女巫向黑桃k先生晃了晃塔罗牌： “最近我们一直都在用塔罗牌占卜，这一次也还是用塔罗吧，我知道有个法阵，很适合询问恋爱问题……您想来试试吗？” “当然。” 女巫将自己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塔罗牌上，她摆出了这个叫做“维纳斯之爱”的牌阵，花费了半个多小时认真分析每一张牌，思考其中的联系，将牌的含义一一向黑桃k先生解释，最终得出结论： “肯定会顺利的。” 黑桃k先生茫然地看着她。 “这个牌阵用的牌数较多，牌之间的关系也复杂，可能会让您觉得有点乱……但整体来说，我认为这次的牌阵透露出的信息还是很明确的。” 她一边这样说，一边向着他笑： “虽然目前还看不出有什么进度，但肯定会顺利的。从牌面上来看，她其实已经开始在注意您，只是因为某种原因才没有与您过多接触，您平常说话不多，或许还没有遇到一个合适的契机与她熟悉起来……我想应该不必太过着急。” 黑桃k先生也笑起来，显得比之前轻松许多： “您说得对，大概确实是我太心急了。我会更努力与她沟通，争取让她注意到我。” 占卜得出的结果很好，黑桃k先生看起来也还算满意。这让女巫松了一口气。 还好，虽然今天她稍稍有点走神，但整体表现还算差强人意。 走之前，黑桃k先生买了女巫推荐的男款爱神水晶手链，还有一大把祈愿恋爱顺利的护身符。女巫仅存的一点良知让她出言提醒：就算多挂几个护身符，也不会有额外的作用。他却向她一笑： “没关系，我可以送给我的助理，他们大概也用得着。” 女巫能说什么呢？她只能感谢黑桃k先生的慷慨大方，也要感谢他这场突如其来的恋爱，将她仓库中积压已久的护身符存货消耗掉了一半。最近这类东西不大流行，总也卖不出去。 送走了黑桃k先生，女巫趁着没人抻了抻腰，走到角落里的小洗手池边。 她从水龙头弄了些冷水洗脸，回到桌前打开了监视器的屏幕。 女巫的咨询区总共设有三个摄像头，可以同时从三个方向拍摄咨询时的状况。只要女巫有时间，每当送走一个常客，她总要对整场咨询进行复盘。一方面评估自己的表现，另一方面也为了更好地分析对方的性格和心理，以便更好地保持客户黏性。 这会儿没什么客人，女巫把三个不同角度的视频全都看了一遍。 她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通常来说，女巫最喜欢那些深陷情网的客户，他们总是忧心忡忡，愁肠百结，没有胃口吃饭，可以把账户里所有的钱都花在占卜上。他们哪怕只是看见对方皱了一次眉，也会到这里来，把所有占卜算命的方法全都试一遍，只求大宇宙能赐予一个明确的预兆，好让他能够相信，对方实际上也在爱着他。 他们会花费许多小时，让女巫帮他们推敲一张塔罗牌可能代表的所有含义，临走的时候，还会买好多爱情护身符和心形粉色水晶串成的手链，将它们当做是拯救恋情的救命稻草。 如果没有陷入苦恋的年轻人持续不断地投入，女巫这家小占卜屋大概早就关门了。 从业七年以来，女巫见过了无数苦恋中的年轻人，对辨认此类客户有着极为丰富的经验。 如果让女巫来给黑桃k先生做个判断，她要说，这人……根本不像是个苦恋故事的男主角。 他有点过分冷静，有时甚至显得冷淡，只在偶尔流露出的羞涩之中，才能看出他确实处在恋爱中。而他走之前购买手链和护身符的举动，似乎也并不像是对它们特别相信，只是出于一种……购物习惯。 此外，根据女巫的经验，在现实世界里，如果一个人像黑桃k先生这样年轻，又有着出色的相貌和雄厚的财力，至少在恋爱的开端，几乎完全不可能被拒绝。 除非……那位女性已经有了其他稳定伴侣。 女巫想到今天的塔罗牌阵上揭露出，对方是因为某种“特殊情况”才显得对黑桃k先生不感兴趣，再联想起此前她提起大卫王时黑桃k先生的脸色……她隐隐有了些不妙的预感。 大卫王的一生之中发生过许多故事，在这些故事里，他或者显得英勇，或者显得残酷，或者显得慈悲，但在所有这些故事中，有一个格外上不了台面：他曾经喜欢上自己手下将领的妻子拔示巴，与她偷情，并阴谋害死了她的丈夫。这大概可以算得上是大卫王做过最糟糕的一件事，他也正是因为这件事而失去了神的恩宠。 上一次她向黑桃k先生询问时，让他变了脸色的，是这个故事吗？ 莫非黑桃k先生喜欢的人是个……有夫之妇？ 5、第 5 章 现在早已不是大卫王和拔示巴偷情的年代了，甚至连婚姻这个概念都已经快要被大部分人抛弃，大家都崇尚更松散的伴侣关系，只要相处得不合意，随时可以一拍两散。 但追求有伴侣的人这种事……在道德上多少还是有点说不过去。要是再和大卫王的故事联系起来……放在现实世界几乎可以称得上恐怖。 女巫不会对自己的顾客做道德评价，不过想到黑桃k先生说不定正在试图追求一个有伴侣的女人，还是让她觉得有点幻灭。 果然，完美无缺的人类并不存在。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会比现金更让人感觉踏实。 虽然黑桃k先生的出现，大大缓解了女巫财务紧张的状况，可用钱的地方总是那么多，女巫缴完住处的房租水电费，又进了一些必不可少的货，口袋里的钱就所剩无几了。 每当想到自己这么努力工作还是攒不下钱，女巫就要开始恨起巨人集团来。无论是小占卜屋所在的商场还是她住的旧公寓，归根结底都是属于巨人集团的资产。 表面上看起来，她似乎是个自由的小店主，可从实际上讲，她简直就是在给巨人集团打工，她赚来的这点钱，几乎全都变成房租，化成了巨人集团庞大营业额的一部分。 真讨厌啊。 在回家的路上，女巫停住脚步，往巨人大厦的方向望了一眼。 这座城市有许多摩天大楼，其中最高、最引人注目的那一座，就是巨人大厦。巨人大厦位于城市正中央，是巨人集团的总部，无论站在城中的哪一个位置，几乎都能将它看得一清二楚。 女巫还能记得，在她六岁的那年，巨人集团刚刚把总部迁到这里，那时候大家都很高兴，认为这家大公司能够带领着整座城市走向辉煌。现在十多年过去了，巨人大厦仍然如刚建成时那样，像钻石般熠熠生辉，然而这座城市却越发破败衰落下去，早已不复当年的繁荣，无论做什么生意都很困难。 虽然女巫对这一切的缘由都一清二楚，但她知道自己实际上毫无办法。即使换一个城市重新开始，也无法从巨人集团的阴影之中逃脱。 考虑这些也没有任何用处，现在，她只能回家。家里虽然没有人在等着她，至少还有一台仿生管家，能够按照设定，用她订购的蔬菜料理包给她做一顿晚饭吃。虽然仿生管家做出来的菜总是一成不变毫无新意，但对女巫来说，这至少是生活中她可以完全把控的那一部分。 女巫尽量不去把自己的生活与“悲惨”之类的词联系在一起，往好的方向看，至少她还有一个每周都会来一次的大客户，只要黑桃k先生能够保持来占卜屋的频率，她就暂时不用再担心钱的问题。谁知道呢，万一将来有一天，他能给她多介绍几个同等级的客户，她就可以攒够钱搬出目前住着的公寓了。 女巫很希望黑桃k先生可以保持之前的习惯，按照每周一次的频率前来。根据她多年以来的经验，按照这个频率来的顾客，会养成习惯，逐渐成为常客。不过，黑桃k先生并不会按照她的愿望调整时间表——第二天，他又来了。 当他走进占卜屋时，女巫有点意外： “我还以为您要到下周才会再来。” “最近我恰好有一点闲空，可以经常过来。”他这样解释了一句，停了一停，随后又问，“我总这样不预约就来，耽误您与其他顾客见面了吗？” “啊……没关系的，最近我不太忙。”女巫苦笑着说，“上周恰好有两个常客注销了会员卡。” “那可真是太遗憾了。”黑桃k先生说，“不过这样的话，我或许就有机会可以和您多见几面。” 他说这话的时候带着淡淡微笑，即使女巫对人情世故十分通达，也全然分辨不出他是何用意，只好陪着笑着说： “即使我可以整天闲在这里，黑桃k先生大概也没有每天前来的闲暇吧？” 黑桃k先生耸了耸肩： “真是没办法呀，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倒是愿意每天都到这里来坐坐，哪怕不算命也行——您不是还提供咨询服务吗？” 女巫微笑着点点头： “随时为您服务。说起来……您的恋情怎么样了？” 黑桃k先生有点害羞地点点头： “您的建议很好，我准备和她多见几次面……让她对我更熟悉一点……增进一些了解。” 女巫对他的话表示赞同： “您说话很少，果然还是要多见几次面才能让对方了解到您的心情。” 听到女巫这么说，黑桃k先生露出了有点疑惑的表情： “我……说话很少……吗？” “在我的顾客里算少的。”女巫说，“很多客人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要有个地方说话。他们把我当成心理治疗师，到这里主要是为了聊聊天，喝杯茶，用塔罗牌或者别的什么算一次命，再买几块能量水晶石带走……非常轻松，也比心理治疗师便宜一点，在大多数人看来很划算。” 黑桃k先生有点苦恼地微笑起来： “我还以为我已经在这里说了不少话……平时说不了这么多。” 黑桃k先生是女巫的顾客之中说话最少的人，他绝少提及自己的事，以至于他们已经认识了两个多月，女巫几乎还是对他一无所知。这给女巫的工作造成了很多困扰，并让她觉得，他可能不是很信任她。 闹了半天，这个人实际上只是不喜欢说话吗？ 他在这里说的话已经够少了，女巫想象不出平常的时候，他究竟怎样沉默寡言，当她向他询问时，黑桃k先生这样回答： “我平常几乎用不着说话。大部分情况下，仿生管家会根据我的身体实时监控数据了解我的需求，及时帮我解决问题。” “仿生管家能解决的问题还是比较有限吧？” “足够多了，况且仿生管家解决不了的事情，还有几个仿生人管家和人类生活助理。他们都很了解我。我生活规律，几乎不需要额外嘱咐什么，有时候我甚至一整天也不说一句话。” 有钱人的生活真是让人想象不到，女巫看过广告，知道最新型号的仿生管家是一整套可联动的智能家居产品，具有超强学习能力，还能直接导入上一代的信息，可以精准把握用户需求——至少他们的广告上是这么说的。有一些评测媒体也说只要有了新型仿生管家，就可以再也不用考虑生活上的麻烦事。不过从黑桃k先生的话里来看，像是这类最顶级的有钱人，果然还是要有仿生人管家和人类助理才行。 黑桃k先生似乎有意要向她透露一点自己的生活，女巫把这看作是一种示好。 于是她也借着这个机会，尽量多了解他一点： “那工作上的事呢？” “工作上的事我习惯用文字交代，这样留下的底日后想看的时候比较容易查。” “不过让人带你到这儿来还是需要说点话的吧？毕竟你从来没有预约过，应该也不会把要到这儿来的事记在待办事项上？” “……对。”他的耳朵不知为什么红了，“我会临时让我的仿生人管家开车过来。除了来你这儿以外，也会到附近别的地方逛逛，这里有很多有趣的店，我很喜欢。” 这话没错，女巫一直觉得，她所在的这座商场，是这座城市里最有趣的地方。她点点头表示赞同： “在中心区，这里的房租算是低的了，确实会吸引一些有趣的店家，不过大多数店还是付不起房租，开不了两年就得倒闭……而且商场里最好的位置早就让连锁大品牌占了。” 黑桃k先生听见这种说法，稍微动了动： “如果我没记错，这里是巨人公司的产业吧？这里租金很高吗？” “与更好的地方比起来……其实不算高，不过要是与这里大多数店家的收入相比，已经很贵了。我每月收入的大半都要用在房租上，这种负担对我来说太沉重了。” 说到这里，女巫忍不住哀叹了一声： “整个城市的人都在为他们干活，我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还要收那么多钱……啊，抱歉，我不该跟顾客抱怨这个的。” “没关系……不过，我现在好像该走了。” 黑桃k先生这一次并没有在这里待太久，说得话倒是比平常多出许多。不过女巫自己说得也不少，等到她开始复盘这场对话时，她突然发觉，自己在他面前，似乎透露了太多信息。 将自己的信息透露给客户，本来是做女巫的大忌。可不知为什么，在面对黑桃k先生的时候，她总是一不小心就放松了警惕。 为了缓解这种低级失误给人带来的烦恼，女巫去酒吧见了蒂塔： “怎么办？等我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跟他说了一大堆了……他不会是业主评估委员会派来的密探吧？为得是查清我的财务状况，好把我的店收回？” “你醒醒，业主评估委员会就算真的找探子打听你的情况，也不会让他花那么多钱。” “唉……”女巫长叹一声，把头埋在桌前，“我和他待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有点不像我自己。” 蒂塔看着她，一针见血： “你没法把他当做一个普通的顾客看待……我看你是喜欢上他了。” 女巫猛地抬起头来： “为了要做一个合格、专业、完美的女巫，我是不是应该谢绝他上门？” “你疯了吗？你真的觉得，没有这样一个长期大客户，你的店还能开得下去？” 女巫的精神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重又趴回到吧台上： “确实不行。” 蒂塔哼了一声，往她面前丢下一张纸： “我看，为了让你更好地面对现实，你该看看这个。” 6、第 6 章 女巫拿起蒂塔递给她的纸： “这是……预存租金通知单？” 她看着上面的数字，不觉惊叫了一声： “又涨了？” 蒂塔向她点头，挑了挑眉毛： “怎么样？有没有感觉浑身充满了赚钱的动力？” 这次轮到女巫翻白眼了： “如果是这个数字的话，我觉得……或许现在我该离开这里，换个城市生活。” “算啦算啦，这种话你都说过多少遍了。”蒂塔见怪不怪地给她倒了杯酒，“你能到哪里去呢？你有搬家的钱吗？就算你实在过不下去，需要到街上去摆摊，至少这里你还有个住的地方。” 女巫当然知道，蒂塔说得都没错。但她的这个念头在脑海之中盘旋已久。要离开固然很难，但要是留在这里……也不过是如涸辙之鲋，早晚有一天要被困死。 在黑桃k先生出现之前，这家店的营收，根本就没法支撑她的生活。 她之所以能撑这么久，完全是因为她的母亲离开之前，给她留下一点钱，还为她们当时住着的公寓缴了五年的房租。然而在女巫重新开始自己缴房租时，她这几年来存下的钱，很快就花光了。 如果不是因为黑桃k先生及时出现，她现在已经破产了。 但黑桃k先生又能在这里停留多久呢？女巫对此没有一点概念，黑桃k先生太神秘了，没法给人带来安全感，她觉得总有一天，他会像突然出现时那样，突然消失。 女巫纠结了几天，很快，蒂塔给她看过的预存租金通知单也被送到了她手上。但除了通知单以外，女巫还收到了另外一张纸。 这是一张……优惠券。 好吧，说优惠券可能不准确，不过女巫就是这么理解的。这上面写着，由于“女巫占卜馆”在该商场建成时就入住，已经经营了超过十五年，已经成为了商场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因此经业主评估委员会考察，将这家店列入了“精品商铺”名单，给予租金优惠。 只要一次性缴满一年的房租，就可以打八折，若是能一次缴满两年，就可以打七折。倘若能一次性缴三年以上，则能拿到六五折的超高折扣。 这真是前所未有的事，根据女巫这么多年来跟商场的业主评估委员会打交道的经验来看，那群家伙只想尽快把不能提前预缴的租户赶出去，好能引进新店，让商场显得更时尚、更有活力。他们可从来没做过这种预存房租打折的提案。 以这张单子上写的折扣来看，哪怕只要一次性预缴一年的房租，也比前几年的价格要低不少，再考虑一下未来可能出现的通货膨胀……大概可以说确实是缴得越多越划算。 每当遇到让人举棋不定的事，女巫总是喜欢去找蒂塔商量，这一次也不例外。女巫拿着单子来到酒吧，蒂塔看看单子，点了点头： “我们刚刚也收到啦，这上面把我们这里称作是商场的中心呢。” “商场的工作人员平常没事都喜欢聚在你们这里嘛，你们这儿确实也能算得上是中心啦。” “你们老板怎么打算的？” “我老板去筹钱了。”蒂塔说，“有这种好事，我们老板绝对不会错过，他准备要一次性预存四年。” 据女巫所知，酒吧的生意状况还算不错，六五折的租金对酒吧老板来说是真的很有吸引力。 不过女巫可不像酒吧老板那么乐观： “我在这里七年了，从来都没见过他们给租金打过折……难不成这家商场要倒闭了吗？老板准备卷款跑路了？” “别胡说。”蒂塔瞪了她一眼，“你明知道商场的整体情况好得很。” “那为什么要突然给租金打折？” “这似乎是集团董事长提出来的，他似乎想要……增加一些这个区域的活力。”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们这里的一个常客是巨人集团主管这个区域分公司的高层……也不是很高啦。”蒂塔看见女巫的表情，找补了一句，“不过毕竟也算是公司内部的人，总还是会了解到一些我们外界不知道的传闻。” “这事儿真怪，我还以为他们的总公司早就忘了这里还有一家属于他们的商场呢。” “说忘掉什么的太过分了，虽然他们光是在这座城市里就有二十家类似的商场……或许总部看中了我们这片区域的潜力呢。” “我们这里居然还有潜力？”女巫哑然失笑，“都是些在别的地方混不下去的店铺和边缘人嘛。” “别这么刻薄。”蒂塔说，“董事长肯定有他自己的想法。” 蒂塔什么都好，只是她从来不肯说巨人集团的坏话。女巫总是有点怀疑，是否蒂塔当年在出厂前被巨人集团的工厂安装了什么特殊装置，让她在看待与巨人集团有关的事情上总是充满滤镜。 嘛，蒂塔毕竟是仿生人，考虑问题的方式总还是和一般人不太一样。 这时候，蒂塔问她： “说起来，你准备缴几年租金？” 女巫摇了摇头： “我还没有考虑好。” “嗯？” “我倒是很想要去缴，不过很遗憾，我没有钱。” “单子上写的期限是两个月，时间还很充足，实在不行可以去找人借一点嘛。” 女巫向蒂塔摊开了手： “你要借我钱？” 蒂塔打了一下她的手心： “别开玩笑，我就是一个当酒保的，哪来那么多钱借你。” “那我就没有别人可以借钱啦。”女巫说，“你也知道，我没什么朋友。” “你可以给那位黑桃k先生定制一张vvvip会员卡。” “这倒是个办法。”女巫说，“不过他可能不会同意，我觉得他对vip会员卡之类的东西没兴趣。” “跟他说是你需要帮忙，”蒂塔给她出主意，“他会愿意帮你的。” 女巫对蒂塔的看法持怀疑态度，但除此以外，似乎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所以在黑桃k先生再次前来时，女巫硬着头皮向他推销了vip会员卡。 黑桃k先生的反应在女巫的预料之中，他果然没什么兴趣。不过考虑到这差不多是她唯一能弄到足够交租金的钱的渠道，女巫并不能就这样简单放弃。 “其实我向您推销会员卡……是因为最近商场推出了预存租金打折的活动。我很想多缴几年租金，这样也可以更稳定地为客户服务。” 听到女巫说出了实话，黑桃k先生终于显出有点兴趣的样子。这多少鼓舞了女巫，她试探着问： “所以……您能办张会员卡吗？就当是……帮我个忙？” 黑桃k先生微笑起来： “会员卡之类的东西，我从来都是不办的。不过……如果说女巫小姐需要帮忙，我倒是可以给您提供一些资金。就当做是……我在您的店里入股，您觉得怎样？” 女巫完全没想到黑桃k先生会提出这样的建议，她想了想： “如果这家店是我自己的，倒是可以考虑您的提议。不过实际上，这家店的店主是我母亲……我不能独自做这么重大的决定。” “您母亲？她现在在哪？” “火星。” “火星？” “她在七年前加入了火星拓展计划。”女巫说，“她把补助金的大半都留给了我，并要求我一定要保住这家店……基于这种原因，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不会把这家店的股份交给其他人。” 黑桃k先生的表情变了。 火星拓展计划，是巨人集团在十年前开始组织的一项移民计划。因为早期移民需要做很多非常辛苦的工作，巨人集团给每个自愿加入的移民一大笔补助金。由于与火星联络的花费很高，大部分移民自从抵达之后，就再没有和家人有过什么联系。因此，当有人提到自己有亲属加入了火星拓展计划，总会换来一些同情的眼神。 “对不起，”他说，“我太冒失了。” 女巫摇摇头，向他展露出微笑： “没关系的，如果您能加入我们的vip会员，或者直接借我一点钱，我都很感激。就算不能，也请千万不要往心里去。不过如果您肯借钱的话……” 女巫说到这里，稍微停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接下来要怎么说。 “……如果您愿意借给我钱，您就是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只要您有需要，我可以帮您做任何事。哪怕给人下禁咒都行。我不知道您是否相信真的有禁咒这种东西，但我可以向您担保，我的禁咒绝对有效……它甚至可以……让不爱你的人被你迷住。” 女巫说完这些话，抿着嘴唇看他，等待着他的答复。她有点紧张，不知道他会说什么。 只见黑桃k先生低下头，似乎在思考着一些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 “女巫小姐，我可以借给您钱，甚至不用您付给我利息。我没有需要您帮忙下禁咒的敌人，也不需要您给我制作什么爱情魔药，但我确实有一点事，想要请您帮我的忙，而且也只有您能帮得上我……” “什么事？” 有一点红颜色从黑桃k先生的脖子蔓延上来，一直爬到他耳朵上，他似乎口干舌燥，很明显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我想要知道的是，您今晚下班之后……有空吗？” 7、第 7 章 女巫完全没想到他会说这个。 黑桃k先生总是这样，突然说出让人完全料想不到的事，让她猝不及防。 他他他……不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吗？！ 女巫看着他，想要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他的用意，不过黑桃k先生虽然显得有些羞涩，眼神里却没有别的表示。 她只能试探着问： “您这算是……约会邀请？” 黑桃k先生点了点头： “可以吗？” 无论实际的情况究竟是怎样，女巫都不可能拒绝。 “好。” “你是八点关门？到时我会在你的店门口等你，然后……跟你一起吃晚饭。” 女巫点头： “好。” “那就这样说定了。”黑桃k先生站起来，再度向她一笑，转身离去，留下女巫一个人发呆。 女巫没想过，黑桃k先生会想要和她吃饭。 这不合逻辑，也不合情理。不过一切不合情也不合理的事若是发生在黑桃k先生身上，好像都显得挺自然。 但女巫不能简单地用这样的说法解释黑桃k先生的行为，她是个女巫，她的工作是服务业，她必须把握住顾客的心理，这样才能理解他们的行为。 首先，她要把已经知道的情况都列出来。 女巫拿出小笔记本，在上面写写画画： 最近，黑桃k先生恋爱了，在找她做恋爱咨询；出于某些不可理解的原因，他还挺信任她；可能是因为爱上有夫之妇，最近黑桃k先生的恋爱似乎不是很顺利，需要她的帮助。 女巫把这些已知的信息都写出来，一边推敲，一边无意识地在屋子里乱晃。 就在这时，她突然意识到，这间占卜屋的布置，主要是为了算命，实际并不算是一个很适合做咨询的场所。有好几次，她都觉得黑桃k先生在这里不是很自在。 这样一想，女巫豁然开朗： 黑桃k先生应该是想要换个地方进行一场恋爱咨询兼约会的事先排练。 自以为摸清楚了黑桃k先生内心的想法，女巫心怀大畅。 这会儿暂时没有顾客，女巫翻了翻衣柜，找出一条连衣裙。 这是她早就放在这里的，为得是万一有什么紧急的特殊需要，不必赶回家换衣服。这条裙子在这里已经放了好久，一直没找到机会穿，想不到今天倒是派上了用场。 她刚把裙子整理好，就又有顾客上门。她送走了两位顾客之后，看看时间差不多，就走到门口向外张望。 黑桃k先生已经在那里了。 女巫向他点点头： “请稍微等我一下。” 她回到店里，脱掉长袍换上裙子，对镜整理了一下衣装，出门给占卜屋落了锁： “好了，我们走吧。” 黑桃k先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没有动。 她有点莫名其妙： “怎么了？” 被她一问，黑桃k先生才回过神来： “我还没见过你穿长袍以外的衣服呢……你看起来很漂亮。” 女巫很少被人这么直白地夸奖相貌，这让她的脸有点红了： “谢谢……说起来，我们现在去哪儿？” “就在这家商场的顶楼，有一家店好像还不错。”黑桃k先生说，“去远的地方恐怕你会太累。” 女巫点头谢过黑桃k先生的体贴，跟他一起乘坐电梯上楼。 这是她第一次与黑桃k先生同行，两个人肩并肩往前走，女巫感觉有一点紧张。 正当她对自己的紧张感不可思议时，她突然想起来……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跟人约会。 她十六岁时就开始做女巫了，除了工作以外的时间，几乎没什么认识朋友的机会。她也不觉得自己需要什么朋友，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和蒂塔一起吐槽几句就完了。 她悄悄转头瞥了黑桃k先生一眼，平常给他占卜的时候，很难意识到他居然有这么高。虽然她穿着高跟鞋，她的视线只跟他的肩膀持平。她的客户里也有男性，不过面对面地进行占卜和咨询，和肩并肩一起走给人的感觉……还是不太一样。 女巫正胡思乱想着，电梯门开了。 说起来，虽然女巫已经在这里工作了七年，却还从来没上过商场的顶楼。 虽然都在同一家商场里，不过，高层的租金大概是下面几层的两三倍，这里服务的对象也都是些拥有飞行车的有钱人。富人们可以把他们的飞行车停在楼顶停车场，然后下楼到视野宽阔的餐厅享受美食。穷人则只能使用地面上的公共交通，在商场的地下街逛逛，与城市上层的奢侈生活搭不上一点关系。 女巫自己的店在地下一层，平常就算关了店在商场里逛，往往也不会往上面去，最多也就走到地上二层而已。再往上走，就都是些她消费不起的店铺，她没有兴趣去看那些服务人员的白眼，所以从来也没有上去过。 这一次与黑桃k先生一起上去，女巫发现商场的上层装修格外堂皇，往来的人衣着华贵，穿着时尚杂志里常见的昂贵服装。 不过是往上走了几层，却像是到了另一个世界。 原本让女巫觉得可以应付各种场合的漂亮衣裙，在这场合的映衬下，似乎也显得有点寒酸了。 她觉得自己看起来就像是个灰姑娘。 不对，说灰姑娘也不够准确。灰姑娘可是嫁给了王子，至于她……甚至连仙女教母也算不上，顶多可以说是个女巫教母。 女巫面上没露，但心里多少有点畏缩。黑桃k先生似乎隐约觉察到了什么，向她伸出了胳膊： “要挽一下吗？” 女巫不好意思地笑笑，挽住了他的胳膊。他的胳膊很结实，稳稳地支撑住她，让她的心情也安定下来。 黑桃k先生带她走进一家餐厅。 他似乎早就预定好了位置，门口的服务生笑盈盈地把他们领到窗边一个视野好的餐桌旁边，从这里望出去，恰好可以看见隔壁楼顶的空中花园。 服务生递上两份菜单，女巫翻开菜单，上面标着的价格让她一激灵。 她又把菜单合上了： “您来帮我点吧。” 黑桃k先生翻着菜单，倒没觉得这样的价格有什么不合适，他抬头看了她一眼： “想吃什么？” 女巫稍稍想了一下： “肉之类的今天有点吃不下，吃海鲜类的吧。” 黑桃k先生为她点了扇贝柱，给自己点了牛排。 侍者拿着菜单走了，女巫却还是有点不知所措。黑桃k先生看着她神思不属，不免轻声提示： “明天我会叫助理把你所需要的款项打进你的账户，至于现在……请您好好享受，别去在意别的。” 黑桃k先生以为她是因为想着钱的事才出神的。 女巫向他歉意一笑： “没关系的……能和您出来，我很高兴。” 黑桃k先生也在微笑： “说起来，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您可以叫我西比尔。” “这是个女巫的名字。” 女巫点了点头： “使用著名女巫的名字给孩子取名，这算是某种……家族传统。我妈妈的名字也是按这个习惯取的，她叫卡珊德拉。” “您家里所有人都是女巫？” “差不多吧。” 关于女巫的家庭情况，他们没能说得太多，因为就在这时，侍者为他们端来了菜肴。 这些菜肴使用得都是高级食材，出自真正的大厨之手，与仿生管家做出来的那些食物不可同日而语。女巫很少吃到这样的美食，忍不住把面前盘子里的食物吃得精光。 黑桃k先生却吃得很少，只是稍微动了几口，就放下了刀叉，很难想象他居然只吃这么一点。 女巫好奇地看着他： “不好吃吗？” “我曾经遭遇过一点变故。”黑桃k先生说，“现在我的胃只剩下一半，没法吃太多。” 这真是个糟糕的话题，还是不要问下去为好。 女巫想起黑桃k先生请她吃饭的目的，决定还是讨论那个不会错的话题： “您喜欢的那个人……怎么样了？” “算是已经有了些进展。”黑桃k先生说，“我想，她答应和我约会，也算是个好的信号。” 黑桃k先生喜欢的人答应和他约会了吗？这就难怪他要找她来练习了。 女巫想当然地询问： “对方已经有了伴侣，答应与您约会，大概也会有点为难吧？” 黑桃k先生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她已经有了伴侣？” 女巫莫名其妙： “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是这样啊。”黑桃k先生的声音低下去，眼神也暗淡起来。 糟糕！这次真的完完全全说错话了。 女巫想要出言安慰，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又开始往微妙的方向转去，女巫有点尴尬，却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到了吃甜品的时候，女巫也有些吃不下，只尝了两口就把小勺放下了。 黑桃k先生站起身来： “我来送您。” 他的语气显得有点生硬，女巫简直不敢看他的眼睛。 黑桃k先生带她上了楼顶停车场。 这里停了许多飞行车，黑桃k先生的车子有着炫目的外观，是整个停车场最令人瞩目的。女巫隐约记得自己好像在哪里看过，这款飞行车似乎是某品牌的限量款，被称作“流星”。 “流星”的内部也如外部一样完美，座椅似乎是用什么新型材料制造的，很软，却又能支撑脊柱，感觉无论坐多久都不会累。 车子起飞了。 坐在黑桃k先生的飞行车里，女巫向窗外望去，她第一次发现，这座城市的夜空竟是如此美丽且安谧，从飞行车里看到的风景，与她平常所见，全然不同。 这就是有钱人平常看到的景色吗？ 黑桃k先生把她送到了她公寓的楼顶。 女巫住的这座大楼也有楼顶停车场，虽然平常很少有人用，显得有些破败，不过通往下面的通道倒还没有封死。黑桃k先生送女巫下车，举目四望，有些茫然： “这就是您住的地方？” “就是这里。”女巫向他微笑，“谢谢您……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女巫通过楼梯走进大楼的顶层，这一层并没有出租给住客，大部分都被封住了，只在必要的走廊留了几盏灯。女巫从未到过这一层，未免有些紧张。按照对楼下的格局的记忆找到了电梯。 还好，这一层的电梯并没有被封住，她把电梯叫上来，按下三十八层的按钮。 电梯门关上，开始向下。 这一次的电梯似乎来得格外快，也没有发出什么奇怪的声音。女巫心里有事，倒也没怎么在意，只是觉得电梯下降得好像比平常快些。 不过……从五十二层到三十八层，似乎用不了这么久…… 她看了看电梯里显示层数的屏幕，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此刻，她所乘坐的电梯，正在高速坠落。 8、第 8 章 当女巫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时，她的动作快得就像闪电。 她在三秒钟之内，就迅速按完了电梯内所有楼层的按钮。 这是电梯遇险时的标准操作，但在此刻，女巫的操作似乎没有什么效用，电梯仍在不断下坠。当然，它也有可能在她按下的某一层停下……但女巫不敢赌。 这可是五十二层的高楼，如果电梯完全坠落，她根本不可能保住性命。 现在该怎么办？ 如今是性命攸关的生死关头，绝对不能有半分犹豫，女巫将手放在胸前，念起了咒语。 女巫的胸前有她母亲交给她、让她当做项链随身佩戴的护身符。 女巫念完咒语，胸前的护身符闪过一道绿光。 电梯下降的速度霎时慢了下来。 在女巫看不到的地方，有巨大的藤蔓从电梯井生长出来，从下方阻住了电梯下坠的趋势。 女巫不知道护身符究竟是怎么起的作用，但总之电梯停了。 还挺稳的。 她稍稍松了口气，刚准备想办法从电梯里出去，就见有两根藤蔓不知从哪里伸出来，从两边掰开了电梯门。 电梯停下的位置并没有与楼层完全对齐，女巫手脚并用，哆哆嗦嗦地从电梯里爬出来，瘫在地上喘了半天。 她确实是吓坏了。 等到她气喘匀了，这才总算有了余裕往两边看，走廊里并没有人，不会看到她狼狈的模样。 女巫这才松开刚才紧紧攥着的护身符，只见它的颜色变得暗淡，显然已经没有用了。 这护身符并非出自家传，而是她母亲从德鲁伊后裔手中得到的宝物。母亲曾说，德鲁伊的巫术与女巫的巫术有很大差别，在保护重要的人不受伤害这个层面，德鲁伊的法术具有更出色的效力。 在她的母亲前往火星之前，把这个护身符交给了她，并教会她催动护身符的咒语。女巫一直把它放在胸前，想不到它竟然真的救了她的性命。 如今她总算是到了安全的地方，该考虑怎么回家了。现在她在第二十一层，到她所住的三十八层还有十七层的距离。这幢大楼虽然共有四部电梯，平常却只有一部开放使用，如今这部电梯坏掉，女巫只能步行上楼。 要在平时，这十七层楼梯爬起来虽然累，倒也不是完全完成不了的任务。只是女巫刚刚催动了德鲁伊的护身符，这东西运行的方式与她熟悉的巫术全然不同，以至于几乎要把她的体力完全耗空了。 但她不能停在这里，还是要尽快回家。 女巫也说不清自己究竟用了多久，才终于回到自己的那间公寓。 回家之后，她就立即趴到了床上。 三餐全是由仿生管家送到床边，她强撑着吃下去。除此以外，她连抬抬眼皮的精神都没有。 第二天早晨的时候，她听见了黑桃k先生的转账信息，却根本没精神去确认钱数，也没有余裕给对方发回去一条确认信息。 她实在太累了。 女巫在床上趴了三天，等到第四天，她终于爬了起来。 倒不是她已经完全休息好了，只是因为再不爬起来开店，她怕黑桃k先生要以为她已经卷款跑路。 那可就麻烦了。 她找了件长袍换上，换衣服的过程中，只听见浑身的骨头节儿咯吱咯吱响。 随后她到盥洗室去洗脸，看着镜子，只觉自己脸上有些瘦了，显得憔悴了许多。 这样子可太难看了。 她用化妆品稍稍掩饰了一下，像平常一样出发了。 到了商场之后，她先去交了店铺的租金。 黑桃k先生转给她的钱足够她交上三年的租金，她干脆都交上了，这样最划算。至于什么时候才能还上黑桃k先生的钱……女巫只能希望他最近能多消费一点了。 她回到店里，刚刚打开店门，稍微整理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好好坐下，黑桃k先生就上门来了。 他大踏步地走进来，神情紧张： “前几天您怎么没来开店？我一直担心您回去之后出了什么事，后悔没给您送到家里。” 他来得这么快，一定是一直都在关注着她的情况。 女巫有些不好意思： “那天我回去之后，遇到意外受了点伤，不得不休息了一阵……让您担心了，真是不好意思。” “您受伤了？！”他的语气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上下看了她好几遍，想要找出她受伤的具体位置，“怎么样？现在已经没事了吗？” “不要紧，其实也算不上是受伤……总之，有啾普照顾我，我现在好好的。” 听到啾普的名字，黑桃k先生的神色暗淡了一下，但他很快就又微笑起来： “没事了就好，前几天我真的有点担心您，要是您再不出现，我就要去您住的地方查租户名单了……幸亏我没有去找，否则您一定要觉得我是个疯子。” 女巫笑着摇摇头： “放心吧，我没事的。在把钱还给您之前，我是不会死的。” “钱什么的都无所谓，我只希望您能保持健康……我看您好像瘦了一点。” “没关系的，这样的小事，休息几日就会好。”女巫仍然保持着微笑，随后回转过头，从柜子里拿出几枚古铜钱放在桌上： “既然您今天已经来了……要进行一次占卜吗？” 黑桃k先生点点头，在女巫对面坐了下来。 这一次女巫采用的是中国传统的金钱课。女巫对这种方法不算很熟，仅仅知道原理。不过这样的占卜术不像塔罗牌那样常见，会让顾客觉得新鲜。 女巫让黑桃k先生从旧铜钱中取出三枚，摇掷六次，用笔记下结果，与六十四卦对应，找出黑桃k先生掷出的那一卦。 她抬起头来问他： “您想要知道的事……还是与您的恋情有关吗？” 黑桃k先生微微点头： “我有些担心，我喜欢的那个人，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与她生活在一起的人很暴戾吗？之前她与我一起用餐，惹那个人不高兴了吗？我想要让她知道，我会一直在她身边支持她的。” 当黑桃k先生这样说的时候，他的眼睛始终看着她，她隐约觉得，他看她看得太过分了些，好像他的那些话都是在对她说的。 等等，他的那些话是……对她说的？ 这样的想法在女巫脑中停留了一瞬，旋即又被她抛到了脑后。她微笑道： “您说的这些，可没法靠占卜得出来呀，您得亲自和她说才行……我们还是来看看占卜的结果吧。” 女巫将黑桃k先生刚刚掷铜钱时她在一旁画的卦象拿给他看： “这一卦，称作‘无妄’。” “无妄？” “‘无妄’有不要妄为的意思。以您想要求问的事情来看……只要以诚相待，不要急于求成，顺其自然就会成功。您这一卦没有变爻，也就不必做过多的推演。” 黑桃k先生似乎有些迷惑： “真的会像卦上显示的那样吗？” “占卜的结果准确与否，最终还是要看您自己的选择。” 黑桃k先生看起来很困惑，但他还是没有再多问，支付过卦金就离开，走之前还不忘从她这里买了几枚用黄金铸造的仿古钱币。他这一次来，似乎就只是来看看女巫的情况，并没有停留太久的时间。女巫把他送走，又联系了几个老客户，解释了一下前几天没有开店的缘由。 等到这些必须要做的杂事全部做完，女巫趴在桌前，又想起了黑桃k先生。 之前他在这里的时候，女巫无暇去考虑他说过的话，这会儿等到他走了，女巫把他们两人之间最近一段时间的对话全都翻出来细细琢磨，再加上刚才两人谈话的视频资料。女巫把他的表情和两人的对话细细比对，突然意识到了一些此前她完全没有注意到的事： 黑桃k先生喜欢的人……实际上是她？ 9、第 9 章 这可实在是太糟糕了。 女巫张大了嘴，一脸懵。 此前蒂塔跟她开玩笑时，几次说黑桃k先生肯定是喜欢上了她，女巫从来没当回事。直到这会儿才意识到这可能并不仅仅是蒂塔的玩笑话。 她是真的需要考虑一下，到底该怎么办。 女巫是真的不想把黑桃k先生当做恋爱对象来看待。 正如她之前说过的，倘若当真把好客户发展成男朋友，最终的结果恐怕是人财两空。她才不想做这样的赔本买卖。 尤其如今情况又有了新的变化：他现在不仅是她的客户，还是她的债主。倘若她再让他的身份发展成男朋友……这种关系就显得过分复杂了。倘若作为恋人的感情消失，他的另外两重身份会让她陷入非常糟糕的境地。 女巫不想让自己陷入这种境地之中。 她决心要装傻到底。 要在黑桃k先生面前装傻大概还算是挺简单的，由于之前的乌龙，黑桃k先生很可能认为她已经有了一起同居的男朋友之类。她在他面前提起啾普时，他的反应明显有点奇怪。虽然啾普的名字有点特别，或许他把它当做是什么少见的异族名字，并没有怎么起疑。 现在她只要装作自己确实有个长期交往的男朋友就行了。 女巫给自己定好了面对黑桃k先生的方针计划，等到占卜屋关门之后，她像往常一样，到楼下的酒馆里去找了蒂塔，把自己的计划对蒂塔和盘托出。 蒂塔对她的计划不是很赞同： “你确定要这么干？” “确定。”女巫用力点头。 “女人啊，你迟早会后悔的。” “绝对——不——可能。” 蒂塔看着决心满满的女巫： “你难道从来没意识到，每当你提到黑桃k先生的时候，你的眼神都变了，里面充满了亮晶晶的东西，和你提到别人时的反应完全不一样——你根本就是喜欢他。” “那是对金钱的崇拜！”女巫斩钉截铁地说，就差指天发誓，她对黑桃k先生没有额外的兴趣，“只要他不到我这里来，我甚至不会想起他！” 蒂塔翻了个白眼： “随便你，只要你开心就好。” 蒂塔没有再继续辩驳，不过她用了这句话当做结束语，让女巫觉得自己好像是输了。为了保持气势，女巫一拍吧台： “我当然开心！给我倒一杯啤酒！” 气势满满的女巫喝完了啤酒，像个战士一样雄赳赳气昂昂地回了家。她说到做到，此后半个月都没再想黑桃k先生的事。 黑桃k先生也好久都没有过来，女巫认为，他一定是以为她已经有了男友，所以才失去了再来见她的兴趣。虽然他不来导致女巫的营业额大幅度下降，好在最近有老客户介绍了一些对占卜感兴趣的新人到这里来，让女巫卖出去几个水晶球。倒不觉得经济上有很大压力。她格外开了个新账户，把手头多余的钱都存进去，准备将来还给黑桃k先生。 女巫以为，此后除了还给他钱之外，大概不会再与他有什么交集了。这当然是令人遗憾的事，不过女巫觉得，她也不该太贪心。把这当做是上天赐予的礼物就好。 然而，就在她以为黑桃k先生再也不会出现时，他又来了。 几个月不见，黑桃k先生的样子没有一点变化，眼睛始终明亮，姿态依旧优雅，还是一样引人注目。 “您很久没来了。”女巫说。 黑桃k先生歉意一笑： “最近有点太忙，完全没顾上往这边来……您能原谅我吗？” 女巫认为，在他以为她有男友的情况下，对她的态度可能会发生变化，但事实，他对她的态度全然没变，还和从前一样温和，偶尔会垂下眼帘，表现出一点羞涩，让人止不住心动。 女巫笑起来： “哪里说得上什么原不原谅，您是我最好的客户。” 为了对抗心动，她特意把“客户”两个字咬得重重的。不过黑桃k先生看起来似乎并不怎么介意这些。 或许几个月过去，他已经不再喜欢她了？ 这当然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而且如果真的是这样，对女巫来说，也算是解决了一件麻烦。可说不上为什么，女巫觉得心里有点空。 但一个坚强的女人绝对不会因为这种事耽误工作。 “您今天想要问什么问题？”她替他拉开椅子，决心不去考虑自己的心情。 黑桃k先生坐了下来： “最近有一件事，着实很困扰我。我想了很久，觉得还是应该来问您。” “什么事？” “我喜欢的那位女性似乎已经有了伴侣，但我还是没办法忘记她，您觉得我应该怎么办呢？” 女巫抬起头，黑桃k先生的眼睛一直在望着她，从前她以为他只是认真，如今却从他的眼神里发现了深情。 为什么她居然发现得这么晚？ 她强忍住心跳，板住了面孔一本正经： “追求已有伴侣的女性，可不是绅士应当有的行为啊。如果做得太离谱，会让人感觉是变态呢！” 他并没像她想象中那样露出遗憾的表情，正相反，她看见他居然抿住嘴唇，似乎是在掩饰笑意。 这跟她想象的不一样，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女巫还在疑惑，只听对方这样询问： “不过如果陪伴那位女士的并非人类，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吧？” “这也要看情况。”女巫始终维持着非常严肃的表情，“根据现在一般的看法，如果那位女士是在和仿生人同居，试图插足也是很不道德的行为。” “不是仿生人。”黑桃k先生说，“只是仿生管家。” 女巫皱起眉来。 怎么回事？他知道啾普是仿生管家了？ 女巫还没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见黑桃k先生收敛了笑容： “对不起，我应该要先来向您道歉。” 他做了什么需要道歉的事？她警惕地看着他。 “我不是有意去调查您的隐私的……之前您没有开店的那几天，我非常担心您，所以让人去查了您的租约……不过在调查结果回传过来之前，您就已经回来了。我让他们不要再查下去，不过在信息传递上可能出了点什么问题……我的新指令还没被传下去，您租约的复印件已经被放在我桌子上了。” “他们怎么能任意透露我的租约？” “抱歉，因为我在巨人集团的等级，理论上讲，我拥有看所有租约的权限……” “您又怎么能！” “我没看您的房间号！”黑桃k先生举起手来向她保证，“但我的助理说您是一个人住的，所以，我没忍住查看了您注册的仿生管家名字……” 女巫站了起来： “您这是在侵犯我的隐私。” “所以我在这儿向您道歉。”黑桃k先生说，“我不求您能原谅我，只希望您看在我的初衷是在担心您的份上……别太生我的气。” “黑桃k先生。”女巫的语气非常严肃，“您这是非常严重的跟踪狂行为，如果您再不走，我要报警了。至于您借我的钱……我会尽快还给您的。” “您不用着急还钱……”黑桃k先生只说了半句，他看见女巫的表情，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向后退着离开了占卜馆。 黑桃k先生走了，女巫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事实上，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生黑桃k先生的气。 那天她在电梯里遇到的事情的确非常惊险，如果不是因为她戴着德鲁伊的护身符，这会儿她很可能已经死了。倘若她真的出事……至少黑桃k先生还能帮她收尸，不至于让她躺在电梯井里发臭。 考虑到社会上的意外事件总是那么多，她并不是完全不能理解黑桃k先生的谨慎。更何况那天晚上，他是最后一个和她见面的人。 至于啾普的事……女巫也算能理解，毕竟是她先让他误会的。而且她也不得不承认，如果她有这样的权限，早就把他的隐私扒个底朝天。她可是个做女巫的人，了解对方的隐私，简直就是一种职业需要。 而且他还没等她问就提前认错了。 这样想过一遍，女巫稍微有点后悔……她似乎不该发那么大的火。 这样一来，他大概真的不会再出现了。 看，这就是她不希望跟黑桃k先生发展成恋爱关系的原因，男女之间与感情相关的问题总是如此麻烦、纠缠、没完没了，充满了误会和别扭，最终导致的结局永远指向老死不相往来。 他们还没真正恋爱呢，只是稍微有点好感而已，事情就已经开始往这个方向发展了。 女巫将这一切的失败都归结于自己不该对黑桃k先生产生恋爱感情，为了惩罚自己，她要求自己每天都比平时晚一个小时下班。 黑桃k先生果然没有再来。 一周之后，女巫觉得她对自己的惩罚已经差不多，而且她也因为加班而多卖出去了一些占卜用品，手头很宽裕。她决定稍稍放松一下，提前下班去酒吧喝点酒。 当她走进酒吧时，一周没见面的蒂塔很暧昧地冲着她笑： “我见到你的那位黑桃k先生了。” 10、第 10 章 “黑桃k先生，不是‘我的’黑桃k先生。”女巫咬着牙纠正。 “有什么关系。”蒂塔不以为然，“他是你的裙下之臣，被你迷得神魂颠倒，说句‘你的’也没什么大不了。” “那都是之前的事了。”女巫说，“他以后不会再来找我了。” 蒂塔一边看着她一边笑： “如果你不原谅他的话。” “你说什么？” 蒂塔慢悠悠地重复着之前的话： “我是在说，如果你不原谅他的话，他才不会再来找你。如果你原谅了他，他肯定第一时间冲到你面前。” 蒂塔知道的事情比女巫想象得要多不少，这让女巫有点着恼： “他到底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全都说了。”蒂塔得意洋洋，“他说他查了你住宅的租约，然后你生了他的气。” 还好，看起来黑桃k先生并没有对蒂塔说之前发生的那些事。如果让蒂塔知道她用啾普假装自己的男朋友，她说不定会把头笑掉。 这不是夸张的说法，考虑到蒂塔是仿生人，这种事或许真有可能发生。 女巫深吸了一口气： “他什么时候到这儿来的？” “从上周开始，差不多每天都准时来。”蒂塔看了一眼钟，“再过十分钟，他就要进来了。如果你不想遇见他，最好现在就走。” 她要为了躲黑桃k先生而离开酒吧吗？才不要。她又没做错什么。这里是她的地盘，她才不会为了黑桃k先生放弃。 女巫考虑了半分钟，迅速做出了决定： “不用，趁着这十分钟，详细地告诉我他都跟你说了什么——我要知道全部细节。” “你还说你对他不感兴趣，”蒂塔满脸都是促狭的笑意，“你要知道那么详细做什么，嗯？” 女巫稍稍有点脸红，强撑着理直气壮： “我想看看这个人有没有悔改之心。” 只要看看蒂塔的表情，就知道她压根不信。不过女巫也不是非得要让她相信，只要能找出足够合理的借口就行： “总之，别耽误工夫，快说。” “也没什么可说的，那天他到这里来喝酒，我看他之前从来没来过，又是一个人，就向他搭话啦。” “他知道你认识我吗？” “不知道，他似乎是只想要找一个离你比较近的地方喝酒，我们这里是最佳选择嘛。总之我给他推荐了酒，他一口气喝掉了三杯，然后就有点醉了，开始絮絮叨叨说起你的事情来。他说自己好蠢，居然完全搞砸了，显得特别懊恼。” 说到这里，蒂塔想起黑桃k先生的表情，又笑起来： “这个家伙，是真的很喜欢你呢。” 蒂塔的话音刚刚落下，酒吧的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女巫和蒂塔一起转过头往那边看，只见黑桃k先生就站在门口。 他看着女巫，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到这儿来的。” “我知道。” “我没在跟踪您。” “我知道。”女巫很平静地说，“愣在门口做什么，你不是来喝酒的吗？” 她说完这一句，就转过头继续朝向吧台坐着，没有再看他。黑桃k先生有点懵地看向蒂塔，蒂塔向他眨了眨眼。 说不清是什么给了黑桃k先生勇气，他走过去，坐在了女巫的身旁。 女巫不转过头来看他，他也不去看女巫，只是对蒂塔说： “请给我一杯蓝色月光。” 蒂塔转过身去调酒，身后的两个人并肩坐着，离得很近。女巫坐得直直的，眼睛一点也不往旁边看，只是看着吧台，好像世界上最值得注意的东西就是她眼前的那杯酒。 黑桃k先生则显得稍微焦躁一点，左顾右盼，却又不敢看女巫，只是用手指轻轻敲着吧台。 蒂塔走过来，把蓝色的鸡尾酒放在他面前： “您的酒好了。” “谢谢。” 他喝了一大口酒，很茫然地坐着，时不时往女巫那边看一眼。女巫稍稍偏过头，头发遮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看不见她的脸。 他知道这是个机会，应当抓住。但这机会来得太突然，他有点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 正在这时，他看见女巫手里的杯子快要空了。 “酒保！请给这位小姐来一杯酒。” 蒂塔走过来，冲着女巫笑： “这位小姐，旁边这位先生请你喝酒，你要喝点什么？” “一杯火星漂浮。” 她没拒绝黑桃k先生的酒，但也没有和他说话。黑桃k先生抿着嘴唇，等待着她的判决。 火星漂浮很快就做好了，粉红色的鸡尾酒被放在女巫手边。女巫把酒端起来，喝了一口，稍稍向黑桃k先生这边侧了侧头。 从黑桃k先生的角度，只能看见她的鼻子尖。 “谢谢你的酒。”她说。 他摇摇头，表示无需在意，也不知道她看见了没有。 蒂塔冲着他使眼色，黑桃k先生感觉似乎受到了某种鼓励，大着胆子询问： “明天，我能到您店里去吗？” 女巫向他转过头来，露出她那标志性的营业微笑： “只要是客户，我都欢迎。” 即使只是这样一个笑容，黑桃k先生的脸还是变红了，他勉强维持着镇定，开口向她道别： “那么……明天见。” 他说完这一句，好像担心她会反悔一样，连酒也没有喝完，匆匆付过酒钱就走了。 看着黑桃k先生走出了酒吧，蒂塔用不太赞同的表情看向女巫： “他被你折磨得好苦，你居然只把他当客户。” “就像我之前说的，我就只需要一个客户，我不要交男朋友。”女巫把飘在酒上的冰球含在嘴里，嚼得嘎嘣嘎嘣响。 蒂塔冲她做了个鬼脸： “口是心非的女人。” 女巫没回答她，举起杯子一口喝干，把空杯子在蒂塔眼前摇了摇： “再来一杯火星漂浮。” “你已经喝了两杯了，”蒂塔提醒她，“火星漂浮的劲儿可不小。” 女巫冲她一笑，露出有点泛红了的脸颊： “最后一杯。” 蒂塔为她调了酒，女巫接过酒杯，一口口喝着。 蒂塔看了她一眼，就去给其他客人倒酒，等她忙完再过来的时候，看见女巫已经趴在吧台上了。 蒂塔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她： “喂！你还醒着吗？” 女巫抬起头，露出红彤彤的脸蛋和一个傻笑： “那个家伙，他好可爱啊。” 11、第 11 章 就算黑桃k先生确实超级无敌可爱，也不能打动女巫冷酷的心。 第二天，当他准时出现在了占卜馆时，女巫用她招牌式的营业笑容欢迎了他： “这一次，您想要知道些什么呢？” 虽然早已经做好一切准备，四目相对之时，女巫还是忍不住要走神。 黑桃k先生有一张少有的温柔面孔，头发柔软，嘴唇颜色很淡，似乎显得不够热情。但每当他看到她的时候，他的眼睛就会变得格外明亮，散发出令人讶异的光芒，其中仿佛有火焰，让他整个人都燃烧起来。 这仿佛只属于她的热情总会让女巫禁不住心动，她不知道自己究竟什么时候会溃败。 虽然黑桃k先生早已经用尽了可以用来占卜的借口，不过他在来之前似乎早已经准备好了这次见面的话题： “我听楼下的酒保说，你给她看过掌纹？” 女巫对他问的问题感到有点意外，但她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没错。” “为什么仿生人会想要看掌纹？” “因为你们的公司把他们制造得就像人类一样。”女巫说，“既然仿生人像人类一样有所欲求，也就会像人类一样，会相信这些玄妙的东西与他们的命运息息相关。” “不可思议。”黑桃k先生说，“仿生人不是人类，他们不该有命运。” “这是你的看法。”女巫说，“我接触过一些仿生人，大部分仿生人不是很能理解我们人类的道德观，但如果你说他们与人类有什么差别，他们可绝对不会同意。有一些仿生人，他们切实地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电子神明的存在……虽然他们可能不会在别人面前承认这一点。” “按你的说法，我觉得这应该可以算是一个bug，应该想办法修复。” 女巫看着黑桃k先生的眼睛，摇了摇头： “你们的公司限制了他们的智能，但给予了他们模仿人类的能力，他们能怎么选呢？” 黑桃k先生略过了这一话题。 “但他们的掌纹是固定的，”他说，“一共只有六种——男性三种、女性三种。” 女巫向他点头： “所以有些特别相信手相学的仿生人会故意弄坏手掌，要求公司给他们寄来新的手掌更换，还会指定更换的品种。” 黑桃k先生稍微思考了一会儿，抬起头来： “a型和d型？” “a和d。”女巫点头，“但这两种掌纹实际上并不具有特别的好运气，只能算是普通，不过到底还是比另外四种略好一点。” “a型和d型总是比其他型号的消耗得快，很多仿生人指定更换a型和d型。所以仿生人出厂时往往会被安装其他四种型号。” 黑桃k先生似乎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 “虽然提起来有点冒昧……不过您能帮助我们吗？” 女巫歪着头看他： “我能做什么呢？我只是个女巫。” “您可以做我们的特殊顾问，帮助我们的设计师设计两款完美的仿生人手掌。我们可以将把它当做特殊配件，出售给想要更换掌纹的仿生人。” 女巫看起来还有点犹豫，黑桃k先生趁热打铁： “如果您有兴趣，我可以提前让他们拟好合同先给您看看……还可以安排您去参观我们的工厂和设计室。” 巨人集团的仿生人工厂通常是不允许无关人员参观的，这确实引起了女巫的一点兴趣： “像是这类的事情，您可以独自做决定吗？” “没关系，”黑桃k先生说，“我在巨人集团的等级序列之中，位置足够高。” 这样一句话被黑桃k先生轻飘飘地说出来，让人觉得反差好大。虽然女巫早知道他肯定是巨人集团的高管，但还是难以想象他向人下指令的样子。 黑桃k先生给人的感觉根本不像是大权在握，他看上去好像根本没有野心。 “那么，就请您明天把合同带来吧。”女巫说，“我要先看一看再做决定。” “我会让我的助理把合同送来。”黑桃k先生说，“如果您有什么疑问，或者对报酬的金额有什么不满意，都可以再来跟我谈。” 他一边说，一边站起身，当他要付钱的时候，女巫拦住了他： “今天您没有进行占卜，不需要付费。” 黑桃k先生摇摇头： “您帮了我一个大忙，解决了我很长时间以来的疑问，我理应付给您咨询费。” 女巫摇摇头： “当做是我向你借钱的利息吧。” “这是两回事……今天的费用，算是巨人集团给你的。” 女巫到底没有拦住他支付下一大笔咨询费，这笔钱大概抵得上她一周的收入。女巫把这笔钱存在了将来要还给黑桃k先生的那个账户里。 第二天，黑桃k先生的一个助理到这里来，为女巫送来了装在纸袋里的合同。 女巫打开纸袋，先把合同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大部分内容她都没怎么看懂，不过合同上的数字写得清楚明白，如果不发生什么意外的话，协助设计男女两款掌纹，她大概可以一次性获得大致一年的收入，等到设计好的仿生人手掌正式开始销售，她还可以拿到销售额的百分之五，如果她到时再来帮忙协助营销，还能再多拿百分之三。 女巫不知道他们的新仿生人手掌准备卖多少钱，不过销售额的百分之五绝对是一大笔钱。 女巫特别提前了一小时下班，拿着合同去找了一个她认识的律师： “你怎么看？” “这不是巨人集团常用的制式合同。”律师说，“如果不是因为这份合同上有他们的章，写作的形式也和他们惯用的模式没两样，我简直不敢相信这居然也是他们的律师做出来的。” “有什么问题吗？”女巫问。 “正是因为没什么问题……才特别古怪，这份合同给您提供的待遇格外优厚，遇到各种情况都以保障您的权益为优先。” “我应该签吗？” “签吧，为什么不签？”律师说，“就算找我去和他们谈，也谈不下来这么好的合同……您认识他们的高层？” 女巫想起黑桃k先生： “就算是……认识一个吧。” “您知不知道他的职位？能有权拿出这种合同的，至少也得是个副总……嘛，不过巨人集团是个大公司，里面副总级别的人应该应该也很多……至少也得有几十个？” 律师后面说的话，女巫没有再往下听，她的注意力已经完全飘走了。 虽然黑桃k先生说过自己在巨人集团的地位很高，不过女巫从来没想过他居然能有那么厉害。毕竟他实在是太年轻了，跟女巫印象中那些大腹便便的中年高层完全不一样……这么年轻就能坐到那么高的位置，如果他不是天才，那就一定是巨人集团中某位股东的继承人。 虽然女巫一直以来都只承认她对黑桃k先生的关注是为了钱，但当她意识到他可能出身于这样的家庭时，女巫对他的兴趣反而降低了。 女巫对巨人集团，有种天然的反感。 当然啦，她的客户之中所有经济比较宽裕的人几乎都是巨人集团的员工，或者合作方的老板。女巫对这些人并没有什么意见，但她就是讨厌那些站在巨人集团最顶端的人，在她看来，如果不是因为这些人贪得无厌，这个世界，或者至少这座城市，会比现在好得多。 不过讨厌归讨厌，合同还是要签的。 女巫独立生活已经有七年，不再是个小孩子，做选择不能光凭自己的好恶。对她来说，钱才是最重要的。 女巫在合同上签好名字，第二天，黑桃k先生又来了。 “您决定好了吗？” 女巫把签好字的合同交给了黑桃k： “合同在这里，我已经签好了。” 黑桃k先生检查了一下签名，把合同收了起来，抬起头来问： “明天您有时间吗？如果可以的话，我中午来这儿接您……带您去集团工厂参观。” “好。” 他踌躇了一下，又问： “一起吃午饭好吗？” 女巫没有马上回答，黑桃k先生赶紧继续说： “这不是约会……只是……反正大家总归是要吃午饭的。” 他抿着嘴唇，垂下了眼帘，睫毛忽闪忽闪。 女巫本来想拒绝他的，可是看他这样子，她莫名其妙地心软了： “好。” 他一下子睁大眼睛，眼睛里闪着愉快的光： “请放心，我会找个特别合适的地方。” 女巫想说，只是吃顿便饭，用不着额外费心，但黑桃k先生向她一笑，没等她说话就转身走了。 女巫下班回家之后，立即开始翻衣柜。 要去参观工厂，穿她平常穿的袍子好像显得有点奇怪，但如果穿一般的衣服，似乎又显得不够正式。她把衣柜翻了个底朝天，总算找到了一件非常适合正式场合的女巫袍。 女巫的大部分衣服都是快消品，但这一件女巫袍是在她家传了几代的古董，上面有极为精美的绣花，用天然珍珠嵌成图案。母亲曾说，这件衣服被浸过魔药，可以让穿上它的人显得光彩照人。 光彩照人什么的，女巫不是很相信，不过它确实很适合她，尺寸刚刚好，而且显得她很专业。 女巫很满意地把这件女巫袍熨平挂好，第二天穿着它上班去。 经过一上午的漫长等待，占卜馆的门终于响了。 女巫站起身来迎接黑桃k先生，黑桃k先生看见她，仿佛不认识了一样上下打量，直到她感觉有点害羞，准备要斥责他的时候，他才终于移开了视线，面上飞起一团红晕： “您今天真是……光彩照人。” 12、第 12 章 光彩照人？ 自己的妈妈说“穿这件衣服的人会显得光彩照人”是一回事，当面被人夸奖“光彩照人”可是另外一回事。 女巫还从来没得到过这样的评价，止不住有点脸红。 女巫都能感觉得到自己脸上的热度，但她假装这种热度并不存在，收起笑容板起了脸： “别胡说。” 虽然她硬要做出严肃的表情，可是谁能看不出她眼睛里的笑意呢？ 黑桃k先生的笑容简直藏不住： “知道了。” 女巫与他一起，并肩乘坐电梯到了楼顶。黑桃k先生的飞行车还是上次的那一台“流星”，不过这一次，车子旁边还站了一位身着正装的年轻人，看到女巫时，他向她伸出了手： “您好，我是黑桃k先生的助理，今天就由我来送您二位去参观工厂。” 这位助理肯定知道黑桃k先生的真名，但他在女巫面前仍然沿用了“黑桃k”的代号。听到这个称呼，女巫忍不住看了黑桃k先生一眼。 说起来，他们认识了这么久，她甚至还不知道他的真名。 他是认为没必要告诉她吗？还是说……他的真名会带来某些麻烦呢？ 从某种程度上说，女巫认为不知道他的真名反而更好，对于一个经常在城市之中灰色地带游离的人来说，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少反而越安全。不过黑桃k先生从来没提起过这件事，这多少也让她觉得有点失落。 尽管如此，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和黑桃k先生一起上了车。 黑桃k先生还是隐约觉出了什么，或者说，在带着助理到这里来之前，他已经为此事踌躇了许久，他转头看向女巫： “你想要知道我的真名吗？” 女巫摇了摇头： “没有必要。而且……你始终不告诉我你的姓名，应当有什么缘由吧？” 黑桃k先生点了点头： “认识了这么久，我却从未透露过自己的姓名，确实显得不礼貌。你或许要以为，我不肯透露姓名，是为了保证自身的安全，或者是因为对你不信任才如此。但我不肯将真实姓名告诉你知道，实在是因为，我不希望你被卷入我的家族正在承受的诅咒之中。” 他居然用了“诅咒”这个词，着实让女巫觉得有点意外。她笑一笑： “您别忘了，我可是个女巫。” 黑桃k先生摇头微笑： “我知道你是专家，倘若这种诅咒是出自于什么传说之中的邪魔，我一定早就来向你求助。很可惜的是，我如今所承受的诅咒并非来自于不可知的邪物，而是来源于金钱的魔力。据我所知，对于此种法术，你也无能为力。” 女巫微笑起来： “如果我有能力与金钱的魔力相抗，也不会向您借钱了。” 两人说到这里，飞行车已经停了下来。黑桃k先生的助理替女巫打开车门，女巫向四周望去，这才发觉他们已经到了郊外。 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座有着巨大拱顶的白色建筑，大门上方设立着巨人集团的标志。女巫明白，这里大概就是巨人集团制造仿生人的工厂了。 黑桃k先生也从车上下来，对她说： “我想着，与其在餐厅浪费时间，不如直接在工厂的餐厅用餐，您应该不会见怪吧？” 女巫当然不会不高兴，能在这样一座奇妙工厂的餐厅吃饭，也算是新鲜有趣的经历。此外，她听到黑桃k先生这样说，反而松了口气。 上一次与他一同用餐的经历，其实让女巫有点害怕。 这里所说的“害怕”，指得并不是女巫在电梯之中死里逃生的那一段经历。而是在那之前，她第一次走进商场上层的餐厅品尝大厨制作的精美菜肴，第一次在漫天星河之下乘坐飞行车，第一次掀开豪富生活的一角。 黑桃k先生的眼睛一直看着她，他的面容如此美丽，目光又是如此深情。身处于这样的环境之中，面对着这样的人，女巫很难保持坚定。 与他一起约会的经历实在很妙，倘若类似的约会再来几次，她说不定会动摇。 如果她当真陷进去，那该怎么办呢？ 他们走进工厂，助理已经在前台为她办好了参观证，女巫把参观证挂在了胸前，与黑桃k先生一起往里走。 整座建筑都是白的，灯很亮，正像是影视剧里经常会出现的那种地方。这里的光亮得让女巫觉得有点讨厌。她常年都待在光线暗淡的占卜屋里，不习惯这样的亮度。黑桃k先生随手从前台拿了本宣传册递给她： “可以用这个遮一下光。” 女巫笑笑，接过了宣传册，却没有用它挡光，而是拿起来翻了翻。小册子上简要写了仿生人的历史，看起来好像还挺有意思的。 2037年，巨人集团成功研制出与人类极为相似的仿生人，并开始将其面向市场出售，虽然售价极为昂贵，但仍有人斥巨资定制。最初定制仿生人的，大多是些失去了亲人的人，他们希望他们的亲人回来，因此以他们亲人的声音和外观定制仿生人。因为仿生人不是生物，最初出售时被定义成“家用电器”，因此逃过了伦理审查。 2040年，制造仿生人的成本下降，价格也随之下降，开始有人定制仿生人用作其他用途。 2043年，第一个出厂仿生人的主人死亡，其继承人不愿继承该仿生人，因此，该仿生人被送回仿生人工厂拆解。该事件引发了社会上持久的讨论。仿生人爱好者与一般民众就“仿生人是否有人权”这个问题进行了长时间的探讨。 2070年，“仿生人自由法案”生效，根据该法案，只要仿生人的原主人在遗嘱上放仿生人自由，仿生人就可以以自由仿生人的身份，获得身份卡建档，承担社会责任，并获得部分人类享有的权利。 现在社会上的自由仿生人约有两万。 女巫翻完小册子，差不多也算适应了光线。她与黑桃k先生肩并肩一起往前走，同时听着黑桃k先生给她讲解仿生人工厂现在的情况。 “现在我们的工厂已经很少生产仿生人了。”黑桃k先生告诉女巫，“太贵了，能买得起的人很少，而且仿生人的数量也要接受政府管控，拿不到政府证明的人是不能定制的。现在这座工厂主要生产仿生人需要的配件……你可能想象不到，这类东西需求量非常大。” 他们一边说话，一边走到了餐厅。这会儿午餐时间已经过半，餐厅里的人不算多，黑桃k先生的助理早已经在窗边为他们找好一处舒适的座位。 两人落了座，开始用电子桌面点餐。这里提供的食物与啾普平常给女巫做的晚饭很像，只是选择更多一些。女巫相信，给这个餐厅供餐的厨师，肯定是个比啾普的型号新很多的大型仿生管家。 过了一会儿，服务人员为两人送上餐点，女巫注意到，那位服务人员是一个仿生人。 “这里是全国仿生人最多的地方。”黑桃k先生说，“仿生人要负责工厂的安保、服务、机械操控等一系列工作，不过行政和主要的技术人员都还是人类。” “这里的仿生人……是自由仿生人吗？” 黑桃k先生摇了摇头： “这座工厂中的仿生人，都是属于公司的。” 看着这些仿生人，女巫忍不住要想起蒂塔来。如果蒂塔当初不是被人定制，而是作为工厂的服务人员被制造出来，大概现在也还在工厂里服务吧，这样的劳役永远没有尽头。如果蒂塔知道这些，她会说什么呢？ 这样的思绪只是在女巫脑海中一闪而过，并没有什么余裕细想。吃过午餐，黑桃k先生带她前往车间，自动化机械正在制造仿生人的腿和手臂，这些机械四肢到最后会被套上硅胶，看起来和人类的四肢一模一样。 虽然女巫明知这都是金属和硅胶制品，与真实的血肉毫无关联，但这场景看起来还是让人感到有点毛骨悚然。她揽住了黑桃k先生的胳膊，感觉到他的体温透过衣服传过来，渐渐安心了。 黑桃k先生悄悄希望这个车间的通道能变得长一点，可惜车间虽然很大，总还是有尽头。他们又参观了几个车间，然后走进了设计室。 黑桃k先生的助理一直在前面为他们引路，此时，也是他开口向设计室的工作人员们介绍女巫： “这一位是设计室的特别顾问，她会协助设计室进行一男一女两对掌纹的设计。” 设计室中的工作人员早就已经接到了通知，此时众人都鼓起掌来。女巫虽然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但还算镇定，她带着微笑向众人点头，稍微鞠躬回礼。她的女巫袍此时显得格外华美，绣花图案上嵌着的珍珠显现出一种特异的流光，映照着她美丽的面庞。 黑桃k先生站在对面静静地看着她，一点也不想移开视线。 13、第 13 章 设计室的主管带领女巫参观了设计室，并与她交换了联系方式。主管告诉她，她作为顾问，不需要每天来上班，大部分时间只要远程联系就好。这对需要看店的女巫来说，可以称得上是最佳方案。 等到女巫与主管将需要面谈的事情都谈妥，已经是下午五点钟。因为女巫说她还要回店里一趟，黑桃k先生用飞行车把她送回了商场。 他们在飞行车停车场道别，停车场后面的灯柱把商场的整个楼顶照得通亮。楼顶的风有些大，夜风吹起女巫的头发，让她显出动人的风姿。 黑桃k先生的手搭在车门上与她道别，禁不住出声询问： “明天，我们能再见面吗？” 女巫向他笑，刚要开口，说出与之前在酒吧里一模一样的话来，却听他又说： “我指得不是在你店里见面。” 不是在店里见面，那就是……约会了？ 女巫很想要拒绝，可是看着黑桃k先生的眼睛，她发觉自己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两人相对站着，黑桃k先生还在等着她的答案，她总不能什么也不说。 稍停了一会儿，她终于点点头： “好。” 黑桃k先生面上露出喜色，女巫又说道： “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明天见面的时候，告诉我你的名字。” 黑桃k先生显得犹豫起来，女巫对他一笑： “如果您不愿意……那么明天还是不要见面了吧。” 黑桃k先生一急，终于还是脱口而出： “我……答应你。” 女巫对这回应很满意，她向他眨了眨眼： “那么，明天见。” “明天见。” 黑桃k先生一直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直到女巫进入电梯，他才回到飞行车上。 女巫站在电梯里，还觉得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直跳。黑桃k先生向她邀约的情景，一再在她脑中回放。如今的她已经不能不对自己承认，她的心中，确实对黑桃k先生存在着好感。 他的面容，他温柔的话语，他目中透露的钟情，无不让她心动。此外，虽然她不是很愿意承认，但他的富有也是构成他魅力的一部分。各方面的情况都说明了，他是个可以被依靠的人。 但她也忍不住要想起母亲曾经对她说过的话，对女人来说，富有且有权势的男人是危险的。 更何况她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 自古以来，人们总是想方设法地要从女巫身上获得他们无法拥有的能力。他们用金钱收买她们；用被称作“爱情”的东西诱骗她们；利用她们的善良；当她们用自己的魔力满足了他们的愿望，这些人总会换上另一副面孔，将她们绑在火刑架上烧死，扔在水里淹死，使用各种各样的方法折磨她们，只为了要了解她们魔力的源头。 在几千年的人类文明之中，女巫总是不断被驱逐，被伤害，被杀死。 女巫这一族群，似乎总要与整个世界对抗，才能活下来。 女巫在孩提时代经常看见母亲操弄巫术，熬煮魔药，长大后才意识到这并非所有人都能使用的技能。女巫的母亲告诉她，绝对不能把她们的本事告诉任何人。 他们会因此而伤害她的。 她的母亲交过许多男朋友，但从未结过婚，她从未敢于将女巫的身份透露给任何一个男人。她的祖母、曾祖母也是如此。她母亲常说，如果不是因为她们始终保持着对男人的警惕，她们这一支女巫就不会在世上存留得这么久。 现在，似乎谁也不相信世界上存在真正的女巫了。但女巫们代代相传、埋藏在灵魂之中的恐惧绝不可能那么容易消散。女巫们都知道，她们的敌人永远藏在暗处，只要她们稍稍放松警惕，那躲在暗处的敌人就会出现。 如今这位出现在她面前的黑桃k先生，当真值得信赖吗？他眼中流露出的到底真的是深情，还是贪婪？他知道她的秘密吗？ 女巫还很年轻，对世界的认识并不像年长的人那么悲观，况且黑桃k先生也很年轻，和她年纪差不多，这一点多少也让她感到放心。女巫隐约觉得，自己或许可以稍微放松一点心情，只是悄悄地、悄悄地喜欢他一点儿。 她从电梯里走出来，回到自己的小店。女巫平常很少出门，这一次她跟着黑桃k先生步行参观了大半个工厂，理应感到疲惫。但实际上，她竟一点不觉得累，回来就忙着联系客户，还找出几本和手相学相关的书，准备拿回家去看。出于好奇，她还找到巨人集团的主页，检索其中高管的名字。根据她所认识的那位律师的猜测，黑桃k先生至少也是副总裁的等级。 她把网站上列出的那几个名字看了好几遍，猜测哪一个才是黑桃k先生，可惜这些名字上面都没有附上照片，光看名字完全猜想不到。 女巫看了几遍，觉得毫无趣味，最后也只好关掉页面睡觉。 第二日，黑桃k先生如约前来，邀请女巫一同吃晚餐。 这一次，他选了距离女巫家更近的一家餐厅。这里环境优雅，气氛幽静，正是约会的好地方。两人在黑桃k先生订好的位置坐下，点过餐，女巫笑着看他： “现在，该是你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黑桃k先生的态度，比女巫严肃得多： “我正是要告诉你，才选在这样一个幽静的地方和你见面。” 他稍微停了停，又说： “既然你向我问起，倘我一直不肯说，只怕你会对我产生猜疑，这是我绝对不想看到的事。但我之前所说过的诅咒，并不是开玩笑的。因此，从此之后，请你把我的名字记在心里，不要在别人面前说出来。” 女巫见他表现得这样郑重，也肃容点头： “我答应你。” 黑桃k先生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人注意他们，这才吐露出了自己的真实姓名： “我的名字是查理·亚当斯。” 女巫还记得这个姓氏，在她看过的名单之中，这个姓氏出现了许多次。但她倒是不记得，在那一大串的名单里，究竟哪一个叫做查理。 也许，他实际上并不是巨人集团的副总？或者，他其实是巨人集团旗下某个分公司的ceo吗？ 女巫对现代公司的组织结构不算很了解，巨人集团旗下的分公司数量很多，如果把这些人也加上，这个层级管理者大概具有相当的人数……像这样的事，不是女巫能搞明白的。她决意不再想这种让两个人都觉得紧张的事，好好享受这次约会。 女巫没有多问什么，这让黑桃k先生放松了些。 菜肴被侍者端上餐桌，黑桃k先生叫人开了香槟，按照他的说法，这是为了庆祝他们顺利签约。金色的香槟酒带着愉快的泡沫被倒进玻璃杯里，女巫喝了两杯，并没有感觉到醉，然而眼前黑桃k先生的面容，却在酒精的作用下，显得比平常更加可爱。如果不是因为想到蒂塔会拿她以前说过的话开玩笑，女巫此时大概已经要陷落了。 他们聊了很长时间，花了很长时间讨论掌纹，还有黑桃k先生带回家去的那只小猫。黑桃k先生给女巫看了猫咪在家的监控录像，看起来那个小家伙现在已经拥有了巨大的猫爬架和一大堆纸壳箱，还有一台专为宠物设计的仿生管家。 小猫过得很好当然是好事，不过看着那台比啾普高端很多的宠物仿生管家，女巫总觉得心里有点不是滋味，酒精带来的那种愉快的眩晕，也渐渐消失了。 她与眼前这个人，属于完全不同的世界。这两个世界之间的鸿沟，并不是几次约会就能填平的。 这一点冲击让她稍稍清醒了些，黑桃k先生看出她不像刚刚那么有兴致，以为她是有点累了。 “我送你回去吧。”他说。 女巫点了点头，乘上他的飞行车。 “请把我送到旁边楼顶的停车场吧，我可以自己步行回去。”女巫说，“我住的地方通往楼顶的电梯……不是很好用。” 经历过上次的电梯惊魂，女巫绝对不敢再从楼顶走一次了。虽然上次的电梯出事之后，大楼物业开启了另外一台电梯，理论上讲应该不至于再出现一次相同的事故，不过女巫也绝对不想再想起上次的事了。 “那我步行送你回去。” 女巫对他说不用了，但黑桃k先生坚持一定要送她，女巫也就没有再推辞。 黑桃k先生把飞行车停在隔壁的楼顶，他们乘着电梯下来，往女巫住的地方走。这里的路灯刚刚被人打坏了，街道上光线很暗。女巫握住了黑桃k先生的手。 他们在这条黑暗的小巷里穿行，两人的手紧紧握着。 这条小巷女巫平常早已经走惯，此时虽然天黑，从这里经过时并不觉得多么紧张。反而是黑桃k先生手掌的温度，让她的心跳加快了。 这时候，他们突然听见了枪声。 有一颗子弹，从后面飞过来，在黑桃k先生肩膀旁边擦了过去。 14、第 14 章 黑桃k先生反应很快，迅速抱着女巫，贴到了墙边。 后面的人又开两枪，都打飞了。子弹射在水泥电灯杆上，迸出几颗火星。 天很黑，他们藏在暗处，虽然看不清对方的位置，对方倒也没法一下子找到他们的所在。 黑桃k先生向她露出个苦笑： “你看，诅咒来了。” 女巫轻声问他： “你伤着了吗？” “没事，只刮破了衣服。” 天色很黑，女巫没法查看他的伤处，只能伸手去摸，她摸到他衣服的破洞，但并没觉得有血，这才放下心来。 “别怕。”黑桃k轻声说，“对方大概是临时起意，应该不至于戴着夜视镜，我们轻一点，他们听不见的……我先送你回去。” 他胆子很大，一手揽着女巫，贴着墙边，在阴影的掩护之下静悄悄地前进。女巫虽然并非寻常人，却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她有点吓坏了，一直止不住地哆嗦。 黑桃k先生揽着她，他们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黑桃k先生的心跳很稳，跳得不算快。听着他的心跳声，女巫感觉稍稍镇定了一点。 对方似乎带着光源，不断左右乱晃，好在并没有照到他俩身上。黑桃k先生把她送到大楼门口： “你回去吧。他们找的人是我，不会连累到你的。” 女巫怎么可能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她拉了拉他的手： “跟我一起上去。” “不行……会给你带去危险的。” 女巫瞪着眼睛，掐了他一把。 在这样的情势之下，实在不适宜推让。黑桃k先生点了点头： “你先走，你一个人过去，他们不会注意到。” 他松开女巫，往后退了几步。 女巫住着的大楼门口有些灯光，很难在不被人注意到的前提下走进来，女巫伸手调整了一下头发，尽力表现得镇定，假装是独自一人从另外一条路上走过来的。 果然，那些在背后放冷枪的人并没有对她下手，直接让她过去了。 女巫走进大楼之后，并没立即上楼，而是躲在大楼的门厅里等待，过了一会儿，黑桃k以令人震惊的速度闪身进来： “应该没人看见我……我们走吧。” 上次的电梯坠落之后，大楼物业开放了另一台电梯供住户使用。这台电梯的运行情况甚至比之前那台还要好些，女巫有理由怀疑，之前这些电梯根本就没有坏，只是物业为了省电才关闭的。 女巫并不想去弄明白这里面的真实情况，无论如何，有电梯用就行了。 女巫带黑桃k先生乘上电梯，按下了三十八楼的按钮，接着，黑桃k先生又按了一下顶层： “这样万一他们找进来，就不会知道你上得是哪一层了。” 女巫看了他一眼： “你倒是很有经验。” 黑桃k先生苦笑一声： “习惯了。” 女巫挑了挑眉。 看起来，他大概是经常经历这样的事。 电梯启动起来，黑桃k先生松了一口气。 然而女巫却没法就这么放松，她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 “不要紧了。”黑桃k先生说，“我想他们没看见我进来……咱们安全了。” 女巫点点头，但她揽住黑桃k先生的胳膊，并没放手，而是揽得更紧。 黑桃k先生意识到有什么不太对劲： “你害怕电梯？” 糟糕，被发现了。 女巫点点头，有点不情愿地承认： “前几天我出了电梯事故，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她把事情都推在之前的事故上，绝口不提在事故发生之前，她就已经对这里的电梯感到心惊胆战了。 自从认识的那一天起，女巫在黑桃k先生面前，一向表现得非常冷静，从未露出过一点破绽，他还从来没见过她像今天这样。 突然发生的紧急事件，似乎让她放下了一点防备，把更加真实的一面展现在他面前。 尽管危险可能还没过去，黑桃k先生已经走了神。 她真是……太可爱了。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电梯里的温度好像突然开始升高，黑桃k先生的脸又红了，无所适从地甩了甩头。 黑桃k先生注意着女巫的时候，女巫也在看着他。 在此之前，女巫总觉得黑桃k先生给人一种柔弱的印象。他的头发很软，声线温柔，皮肤白皙，跟她说着话的时候，时不时就要脸红。当初他最开始到她的来时，样子就像是一个无法掌控自己命运、优柔寡断的男人。女巫喜欢他的脸，喜欢他的温柔，也喜欢他的钱。但这样的男人相处时间久了会让人觉得乏味，女巫总以为自己会很快对他丧失兴趣。 这会儿他还是有点脸红，也许还有点羞怯。但女巫发现她好像不应该用原来的眼光看他。刚才枪声响起的时候，他的反应速度和判断能力简直令人惊叹。女巫意识到，他绝对是受过专业训练的。 两个人见到了对方从未展现过的另一面，都有点吃惊，还没等他们消化掉这些新信息，电梯停了。 女巫率先走出电梯： “跟我来。” 走廊里光线很暗，但还算是能看清路。女巫熟门熟路地往前走，黑桃k先生跟在后面，稍微有些迟疑，走得有点慢： “你……就住在这样的地方？” “穷人只能住这儿。”女巫说，“我倒是也想搬来着，不过总也凑不出搬家的钱。况且我从小就是在这儿长大的，反正也习惯了。” 黑桃k先生自觉失言： “对不起。” “没什么可道歉的。”女巫说，“我确实就是住在这样的地方。” 她来到自家门口，打开了门，转头向他笑笑： “我这儿可能还没有你家的猫爬架大，不过在这儿对付一宿，总比丢了命强。” 黑桃k先生点点头，他想说点什么，但总觉得自己可能说什么都不对，像这样的地方他从来没来过，只能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等着主人安置。 女巫打开灯，仿生管家啾普从房间里出来迎接： “欢迎回来！啊呀，今天有客人来吗？” “啾普，这位是黑桃k先生，今晚要留宿，请把柜子里的旧被褥找出来。” “是。” 啾普转身进了屋，黑桃k先生看向女巫，样子有点吃惊： “仿生管家……三代？我不知道这个型号还有人用。” “对，是三代。”女巫说，“不过早就没有官方售后，系统也早就不更新了，要换零件只能找私人修理店……挺麻烦的。” “我还以为你的仿生管家是六代产品，”黑桃k先生说，“对不起……你的系统后台是这么说的。” “之前找人刷了六代的系统。”女巫说，“大部分能把三代机用到现在的用户都是这么干的。” 他们说着仿生管家的事，彼此都有点懊恼，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个。他们好像只是想要找一个话题，消除之前那颗子弹带来的非日常感，反而却陷入了更糟糕的话题之中。 这时候，女巫想起了黑桃k先生被子弹擦过的手臂。 “方才天黑没能看清楚……你真的没受伤吗？” 黑桃k先生摇摇头： “如果是左手的话可能有点麻烦……不过右臂没事的。” “让我看一下。” 黑桃k先生伸出右臂给她看，只见他的衣服已经被高速穿过的子弹弄破，衣服里面包裹着的却不是血肉。 肉色的硅胶翻起，露出里面黑色的金属骨架。 女巫吃了一惊： “你……是仿生人？” 15、第 15 章 “不是。”黑桃k先生说，“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吃饭的时候，我曾经和你说我的胃被切掉了一部分吗？我只是受过一次很重的伤。” 女巫看了看他的右臂，又看了看他的腹部。半晌，才问： “你身上都有什么部分……是仿生原件？” 黑桃k先生伸手比划了一下，他手掌覆盖的部分，从肩膀往下，几乎涵盖他整个右半边身体。 女巫讶异地看着他。 “抱歉。”他说，“我是不是吓着你了？” 女巫摇摇头。 “我能摸摸吗？”她问。 黑桃k先生撕掉已经弄破了的衣袖，把手臂伸到她面前。女巫碰了碰，他的皮肤所用的材质比一般仿生人的皮肤材质还要高级一些，无论是外观还是触感，都和人类的皮肤一模一样，甚至连温度都没有偏差。接触了这么久，女巫从来就没发现过他的两支胳膊究竟有什么差别，这会儿将他的仿生手臂放在眼前仔细分辨，才隐约觉得它与真实的人类手臂还是有一点细微的不同，不过这点差异，一般人是觉察不到的。 她忍不住抬起头来问他： “受伤的时候……很痛吗？” 黑桃k先生摇摇头： “早已经不记得了，那时候，我年纪还很小。” 女巫又吃了一惊。 原本以为他是成年之后才把身体换成仿生部件，即使女巫对这方面的手术一无所知，也能猜想得到，他恐怕要做好多次手术，才能让仿生部件的尺寸始终保持与己身相匹配。 “我从没想到你竟受过这么多苦。” “也不算。”他说，“都习惯了。” 即使是说着这样可怕的事，他的语气仍然是淡淡的，甚至嘴角还挂着一点微笑，显得并不介怀。女巫看着他这样子，只觉不可思议。 “今晚袭击我们的人……与你的旧伤有关吗？” 黑桃k先生摇了摇头： “没什么关系，今天的袭击应该是来自另一批人。” “要报警吗？” “不用了。”黑桃k先生摇摇头，“报警也没什么用。” 黑桃k先生说了这一句就停下，显然并不打算跟她细说这些事。女巫想了想，也决定不再继续询问，毕竟她今天听说的事，已经足够她消化好一阵了。这时候啾普已经铺好了床，女巫指着那间好长时间没人住的小卧室，对黑桃k先生说： “那间卧室里有我小时候用过的床和被子，啾普已经铺好了。可能稍微小一点，好在天也不冷。屋里……挺乱的，可能和你平常生活的地方差别很大，你凑合一下吧。” 黑桃k先生向她一笑： “谢谢你收留我。” 女巫摇摇头： “应该的，你也保护了我。” “如果不是因为和我在一起，你也用不着谁去保护……对不起。” 他又再次道歉，样子又乖又诚恳。看见他这样，女巫的心里涌起了一种冲动，想要摸一摸他的头。 她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做了。她把手举得高高的，抚在他的额发上。 他的额发就像她想象中那样，又细又软，触摸的手感像是丝缎，很光滑。他一动不动，也不躲，就由着她摸。她摸了一下，两下，三下。 然后她放下了手： “这不是你的错。” 女巫说完这一句，就转身进了盥洗室，盥洗室的门在她身后关上，水龙头的声音响起来。 黑桃k先生稍微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这间小客厅里这会儿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走到窗边往外望了望，屋里很亮，不太看得见外面。而且楼层很高，即使是白天，也看不见正下方的街道。 不过他不相信那些人会在外面等一夜，因此心情还算轻松，并不觉得怎么焦虑。心情一放松，倦意就涌上来，他好像确实该睡觉了。 不过她这会儿还占着盥洗室，得等她出来之后，他去洗漱过才能睡觉。趁着等她的这个空儿，黑桃k先生仔细观察起这间公寓来。 这里就像她所说，挺乱的，就算有个仿生管家也救不了。不过这里这么乱主要是因为她的东西多。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挤在这么小一间公寓里，无论如何也整齐不起来。 最引人注目的是墙边放着那个巨大的架子，架子顶一直碰到天花板。上面放着无数个透明瓶子，不知是玻璃还是水晶的，里面装着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大部分像是一小撮草药，也有些看起来像是干了的动物眼珠之类的东西，显得很吓人。 这个架子占据了她小客厅里几乎五分之一的面积，除此以外，就是一个大纸箱，里面似乎是装满了书，最上面的几本，都是用羊皮纸装订的，看起来像是好几百年以前的东西。 除了这些，就是各种矿石、水晶球、骨头……还有一大堆黑桃k先生叫不出名字的东西，天花板上还贴着老大一张星象图。 在这些东西的间隙里，好不容易挤下一对旧沙发。从沙发的式样和旧的程度来看，这对沙发制造出来至少得有一百年了。不过除了啾普以外，它或许还是这间屋子里最新的东西。 这些东西又旧又奇妙，有点把黑桃k先生迷住了。他的家里与这里差别太大了，虽然也有一些收藏的古董，但和这些东西……完全搭不上关系。这里有一些有趣的东西，还有一些看起来似乎完全是垃圾，不过她显然并不准备扔掉。 黑桃k先生知道，她在店里有一个小仓库，可以装一些货物，至于公寓里的这些，大概都是她的私藏。 黑桃k先生看了一圈儿，女巫从盥洗室里出来了。她已经换过了睡衣，一边擦头发，一边对他说： “你去洗吧，我给你找了一支一次性牙刷，还有没用过的毛巾……洗发香波也可以借给你。” 换掉了女巫袍，女巫几乎完全变了一种样子，看起来好像拿掉了身上的尖刺，开始变得温柔了。 他忍不住盯着她看，女巫觉察到他的目光，瞪了他一眼，走进卧室，把卧室门乒地一声关上了。 他刚往盥洗室走了两步，旁边的卧室门又开了，露出一个乱蓬蓬的脑袋，语气不善地警告他： “别乱动我的东西。” 他抿着嘴唇点点头，女巫又回去了，他听见门从里面上了锁。 她警惕性还挺高的。 黑桃k先生走进盥洗室，这里空间很小，勉强把坐便器、洗手池和淋浴喷头全都挤进去之后，只留下可供一个人站立的地方。女巫好像刚刚洗过澡，地上有好多水。他仓惶地张着两手，不知道该怎么办。 浴室里只有一双塑料拖鞋，是她的。看起来又小又可爱，反正他的脚肯定塞不进去。他想问问女巫该怎么办，可是看看旁边紧闭着的卧室门……他想还是算了。 黑桃k先生深吸一口气，用脚尖踩在她的拖鞋上，踮着脚，胡乱洗了一次，然后出来，走进女巫给他安排的小卧室。 那里和小客厅一样，都堆满了东西。床也如女巫所说，显得有点窄。不过这张床已经被啾普铺得很舒服，要住一晚，倒也不成问题。黑桃k先生在床上躺下，盖好被子，准备要睡的时候，嗅到了被子上的香气。 对了，这里的床和被子，似乎是她以前用过的，还有他刚刚洗头发用的香波……也是她平常用的。 现在她就在对面的另一间卧室，大概离这里……十几米？ 本来已经开始感觉到困乏的黑桃k先生，发现自己好像要睡不着了。 16、第 16 章 黑桃k先生彻夜辗转难眠，女巫倒是睡得很好。 那场突发事件带来的紧张感让她感觉挺累，洗过澡换上睡衣，疲惫感一下子袭来，她躺在床上，不到一分钟就睡着了。 清晨，女巫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以为昨晚喝下的香槟酒劲儿很小，没有影响她的大脑，但实际上…… 她怎么可以就这么把男人带回家啊啊啊啊啊！！ 当然，昨天晚上的情况很紧急，可以称得上是性命攸关。哪怕仅仅出于道义，女巫也不该让黑桃k先生一个人离开。但是……她本来不该把他带回来，她的这间公寓，可是她最重要的堡垒。 这里隐藏着几百年来，女巫的一切秘密，这里收藏着的许多东西，在大多数人看来一文不值。对做女巫的人来说，却是重要的珍宝。 现在这座堡垒里突然闯入了一个陌生人。 他对真正的女巫一无所知，还有着半个机械身体。现在他就在对面那间小卧室里，睡在她小时候睡的那张床上。 她一直都觉得他是无害的，即使她还能记得住她母亲的警告。她的母亲告诉过她，有钱的男人总是非常危险。她相信她母亲说得没错，但总认为黑桃k先生应该是个例外。他绝对不危险，一点也不。一个温柔得就像小绵羊、小白兔似的的人，再危险能危险到哪里去呢？ 但这样一种印象，现在突然扭转了。 很难说她究竟是从哪一刻开始感觉到危险的，或许是那颗子弹射过来的那一瞬，或许是发现他身上有一半非人的机械骨架的那一刻。不过实际上，在这些事发生的当时，女巫并没有真正意识到危险的存在，直到所有的这些迹象叠加起来，再经过一个晚上大脑的催化，现在她睁开眼睛，突然意识到他的危险之处。 女巫不歧视仿生人，一点也不，所以她才会和蒂塔成为朋友。甚至可以说，她是最欢迎仿生人出现的那类人。有了仿生人在街上到处逛，谁还会注意女巫呢？一般人可能会以为，作为传统的代表，女巫会敌视现代科技。但实际上一点也不，现代科技能够为人类的很多问题找到解决的方案，人们也就不会想着要强迫女巫为他们服务。而且这也不影响什么，就连仿生人都会迷信，一个女巫，无论走到哪儿，总能混口饭吃。 但是一个人类，身上却有一半是机械，给人的感觉和仿生人完全不同。女巫有点说不清楚这里的分别，只知道他大概不是她印象里那种无害的小动物。 现在这个人就在对面的小房间里，离她不到二十米。 女巫深吸一口气，从床上爬起来。决定吃完早饭之后马上让他走人，绝对不能让他在她的公寓里多待一秒。 早饭当然不用她准备，有啾普呢。女巫给啾普设定好做两人份早餐的程序，换好衣服从卧室里出来。她在小客厅里走了一圈，确定了他确实没有动她的东西，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小卧室里传出一点声音：黑桃k先生要起床了。 女巫站在原地等他，看见小卧室的门打开了，黑桃k先生走出来，向她打了个招呼： “早上好。” 他精神萎顿，眼圈有点发青，揉着眼睛一副没睡好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可怜，也有点……可爱。 女巫还没见过他这样子，他这时比平常在她店里的样子还要放松、不设防，谁会说这样的一个人危险呢？ 她的心肠又有点软了。 不过这可不是让他在这里久留的理由，今天他必须走。 “早上好。”女巫说，“你觉得外面安全了吗？” 这句话的潜台词是，这样他就可以走了。 “我想应该是没事了。”黑桃k先生说，“刚刚和我的人联系了一下，他们认为应该是安全了，不过还是帮我弄了辆车放在昨天那个楼顶……昨天那会儿已经很晚了，我想他们大概没看清我的脸。” “那就好。”女巫说，“我让啾普做了早饭。煎蛋和火腿吐司三明治，还有咖啡。家里没有别的，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和我一起吃一点再走。” “我吃什么都可以。”黑桃k先生立即说，“等吃完早饭，我送你去上班。” 女巫看了他一眼，没有客套推辞，也没有道谢，只是点点头。昨晚他们一起经历了枪击事件，他刚刚在她家里住了一夜，这些事好像把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但两个人的秘密又是如此清晰地横亘在两个人之间，又在其中挖了一道天堑。 这时，厨房里传来铁铲触碰盘子的声音，屋里已经满是煎鸡蛋和火腿的香味，女巫往那边看了一眼： “早饭好像好了。” 女巫家里没有专门的餐桌，为了避免啾普把一切弄得乱七八糟，女巫不允许它把食物端到屋里，而是自己到厨房拿。当独自一个人住的时候，随便什么都可以拿来当桌子。实在不行，还可以干脆端着盘子吃。不过要待客的话，就显得有点窘迫了。 黑桃k先生看着女巫在屋里转来转去，想找个可以暂时充当桌子的台面。 “没关系，吃三明治可以不用盘子。” 他伸手从盘子里拿起一个被切成三角形的三明治，把咖啡杯放在沙发扶手上，居然还挺稳当。 鸡蛋火腿三明治不是黑桃k先生会经常吃的那类食物，他的早餐有专业厨师供应，每天都不一样。有时候他会在前一天晚上提前说自己想吃什么，如果没什么特别想吃的，他的厨师会给他准备三种不同的套餐，写在菜单上让他自行挑选。 不过黑桃k先生不介意偶尔吃一吃鸡蛋火腿三明治，虽然这火腿里猪肉含量成谜，但和吐司鸡蛋搭配在一起，咸得让人很愉快。仿生管家会做的食谱都经过专家数百次的试验，鸡蛋的火候也掌握得刚好，并不让人觉得不好吃。渴了的时候喝一口黑咖啡，感觉整个人都清醒过来。 这样一份早饭，已经足够开启一个有精神的早上。 吃过早饭，女巫把盘子放在厨房留给啾普去洗，收拾了一下就准备出门。不过在出门之前，她看到黑桃k先生被弄坏了的衣袖，突然说了一句： “你这样出门不行。” 她跑到衣柜里翻翻找找，找到一件她妈妈前男友的旧外套，或许因为她们一直没有搬家，总有些奇怪又用不上的东西堆在家里的角落，好像也不值得特意拿去丢掉，就一直放在这儿，没想到还有用上的一天。这件衣服虽然早和现在的时尚搭不上关系，穿出去倒也还不至于过分扎眼。 她抖抖外套，抖去上面可能存在的灰尘，然后把衣服扔给他： “凑合穿一下吧，不用再还给我了。” 黑桃k先生看看这件外套，表情有点奇怪。 “是我妈妈前男友的，在柜子里放了好久了。”女巫解释了一句，说完之后才觉出这里的不自然：她为什么要解释呢？ 黑桃k先生没对她的解释做出什么反应，只是穿上外套。这件外套在她的柜子里放久了，上面沾得全是她的气味，让他有点恍惚。事实上，一整晚都待在这个全是她气味的地方，黑桃k先生觉得自己简直快要崩坏了。 他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否则他要疯掉的。 “我们走吧。”他对她说。 17、第 17 章 黑桃k先生穿着女巫妈妈前男友的旧外套，把女巫送到了商场的楼顶。 道别的时候，他问： “今天下午你有空吗？” 女巫笑了笑： “我可没有时间天天跟你约会啊。” “不是约会。”黑桃k先生说，“我还需要你继续帮我指点迷津。” “我下午应该没有额外的预约。”女巫说，“你可以随时过来。” 两个人说好了，黑桃k先生就开着飞行车离开了商场的楼顶。女巫独自回到店里，做好开店的准备之后，随手打开了电子桌面。 昨晚闹得太乱了，她又一直和黑桃k先生在一起。好在现在剩下她一个人，女巫总算有了余裕可以查点情报。 正好现在店内没有顾客，她在网络上检索了“查理·亚当斯”这个名字。 昨晚的突然袭击让她心有余悸，以至于只是在搜索引擎上键入“查理·亚当斯”的名字，都让她有点紧张，忍不住抬起头来，以确保这时不会突然出现一个顾客，看见她在搜索些什么。 “查理·亚当斯”这个名字带来的诅咒显然并未扩展到搜索引擎，女巫点击搜索，就跳出来许多词条，她一条条逐个看下去。 第一个词条介绍的并不是现在的人，这个查理·亚当斯在2017年的时候创立了“超级亚当”公司。这家公司是做智能家电起家，在这个领域挖到了第一桶金。后来他们把重心转移到ai上，专注于研发仿生人。 根据词条上的说法，这个“超级亚当”公司，就是巨人集团的前身。当他们成功研发出仿生人之后，就进行了重组，最终以“巨人集团”的形态现世。 黑桃k先生当然不是这位查理·亚当斯。巨人集团的这位创始人确切无疑已经死了。他在巨人集团成立之后的第三年死于枪击，枪手的枪法很准，查理·亚当斯的大脑被完全破坏。即使当时巨人集团的仿生人研究已经有了相当的成绩，他仍然绝对没有生还的机会。 虽然这位查理·亚当斯并不是女巫要找的那一个，但看了这个词条之后，女巫意识到，黑桃k先生与巨人集团的关系，可能比她想象中还要紧密。 然后她就看见了第二个词条。 第二个词条是查理·w·亚当斯，这个人是巨人集团现任董事长。 词条上给出的信息很少，甚至连年龄都没有写，只说这位查理·w·亚当斯在两年前接手了集团董事长的位置，是巨人集团自成立以来最年轻的董事长。女巫想要找一些这位查理·w·亚当斯的照片，但词条上没有。女巫又在图片库里检索了一番，还是一无所获。 于是她继续往下看后面的词条。 在第一位查理·亚当斯和查理·w·亚当斯之间，巨人集团还有过几位董事长，他们全都姓亚当斯，其中也有一位名字叫查理。此外，巨人集团现在的高层和分公司总经理中，也有两三位叫这个名字的人。除了那些已经死去的人之外，所有这些查理·亚当斯，在网络上都找不到照片。 这情况真是太不正常了，女巫只能猜想，这大概是出于安保的需要。总而言之，她到底还是没能成功地确定黑桃k先生究竟是哪一位查理·亚当斯。但可以确认的是，这些人都是亲戚，黑桃k先生大概至少也是巨人集团的股东。 在女巫检索黑桃k先生的时候，黑桃k先生开着飞行车已经回到了家。 他的仿生人管家看着主人竟然穿着一件不合身的廉价人造纤维旧外套走进来，惊讶得眼珠都快掉下来了。 管家非常迟疑地询问： “您拿的这件衣服是……” 黑桃k先生把外套脱下来，拿在手里深吸一口气。 外套上面还充满了她的香味。 做完了这个动作，黑桃k先生觉得自己简直像是个变态。 这可是一件老男人穿过的旧衣服。 好恶心啊。 黑桃k先生把这件旧衣服交给管家： “帮我拿去丢掉。” 想到自己说不定会在一些奇怪冲动的驱使下把这玩意从垃圾桶里捡回来，黑桃k先生又补了一句： “还是干脆烧了吧。” 管家向他鞠了一躬： “请问需要准备早餐吗？” “不用了，我已经吃过了。”黑桃k先生说，“处理完那件衣服，帮我倒一杯咖啡。” 上午他有个视频会议，要和几个分公司的高层一起商讨一些事。所有人都说这次会议很重要，但黑桃k先生只感到厌倦。 他可看不出自己参加这些会议究竟有什么必要。 即使没有他，这座工厂、这些数不清的分公司也还是会运转良好。毕竟，当巨人集团被交到他手上的时候，它就已经是这样一个庞然大物，由各种各样严丝合缝的齿轮构成。它的前几任董事长和ceo已经将它构造成一个精妙绝伦堪称完美的赚钱机器，哪怕以后的董事长是个傻子，也完全不耽误这个大集团以它原有的速度继续扩张，不断赚取金钱。 在他眨一次眼睛的时间里，他所赚到的钱就够许多人生活几个月甚至一年。可他要这么多钱有什么用呢？没有任何意义。 黑桃k先生很腻烦地跟高层们开完了会，签署了所有需要他签名的文件，等这些全弄完就已经到了中午，他吃过午饭，对他的管家说： “我要独自出去一趟，帮我准备车子。” 管家看了他一眼： “您最近独自出行的次数有些多。” 仿生人管家不会直接干预主人的决定，但已经和管家相处了很久的黑桃k先生非常清楚他的言外之意。他有点不耐烦： “我不会去有危险的地方。” “但您昨天出去的时候，就遇到危险了。”管家脸上没有表情，冷冷地指出，“您不仅没有带安保人员，而且连一个助理都没带，就将自己置于险境。您不要忘了，您的身体健康并不仅仅关系到您一个人。” 黑桃k先生深吸了一口气： “好吧，那就带一个助理帮我开车，只要一个，不能更多了。” 十分钟之后，黑桃k先生乘上了飞行车。给他开车的那位助理外表格外强壮，显然除了做助理以外，还兼着保镖的职责。他把黑桃k先生送到女巫所在的商场，黑桃k要求他待在车上等他，然而这个人却从车上下来，跟在他身后。 黑桃k先生回过头看他，他摊了摊手： “我收到的工作要求是，除了做助理的工作以外，同时还要保护您的安全，所以我非跟着您不可。” 黑桃k先生皱起眉头： “如果你一直跟着我，我就直接解雇你。” 膀大腰圆的助理摇了摇头： “根据合同，您不能随意解雇我。” 黑桃k先生知道这个助理说得没错，平常跟在他身边的这些助理和安保人员都属于分公司的派遣人员，他不仅不能解雇他，即使只是要求换人也要走一些麻烦的流程，更何况就算是换了人，结果也还是一样的。 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在享受独自出门的乐趣，然而昨天遇上了袭击，如今也只好忍耐一下了。 他叹了口气： “你叫什么名字？” “里德。” “好吧。”他说，“里德，跟我走。” 黑桃k先生熟门熟路地上了电梯，里德紧紧跟在他后面。当黑桃k先生按下地下一层的电梯按钮时，里德好像显得有点紧张。 “里德，不用紧张。”黑桃k先生说，“虽然商场的地下部分一般来说会显得更乱一点，但并不比别的地方危险。” “是，先生。” 他答应了一声，但并没有降低警惕的程度。 黑桃k先生一路走到女巫的店门口，当他准备进店的时候，发现里德也准备跟着他进去。 “你不能跟我进去，里德。”黑桃k先生很严肃地说，“这关系到我的隐私。” “但这类店铺显得太可疑了。”里德说，“您能允许我先进去做个快速检查吗？” “我已经独自来过两个月多了。”黑桃k先生耐心和他解释，“这里的店主是我的朋友。” 他以为说到这程度就行了，但里德显然不这么看。他站在门口牢牢挡住黑桃k先生的去路，简直就像是个哨兵。 他们就这样在门口僵持了一阵，最后还是黑桃k先生让步。 “好吧。”他说，“但要快一点。” 他们总算达成了一致，刚准备要推门进去，却见门从里面打开了。 女巫站在门口，用疑惑的表情看着他们： “出了什么事？” 18、第 18 章 黑桃k先生尴尬极了。 他伸手指了指旁边站着的大汉： “这是里德，我的助理。” 女巫看了里德一眼： “你的助理换人了？” “我有很多助理。” 黑桃k先生说完，又转头对里德说： “西比尔小姐是集团特聘的高级顾问，你要检查她店内安全情况的行为……很不礼貌。” 女巫听他话里的意思不太对，不免挑了挑眉： “到底怎么回事？” 这情况实在太丢脸，黑桃k先生用手托住额头，什么也不想说。里德看了看黑桃k先生，又看了看女巫，明白这个解释大概只能由他来做： “先生之前遭遇了袭击，因此公司根据仿生管家发回的报告，调高了他的日常安保等级。现在他无论到哪里，都至少要有一个受过专业训练的安保人员或助理跟随。” 女巫继续挑着眉毛看他： “所以，你就是那个‘受过专业训练的助理’？” 里德长得又高又壮，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个巨人，然而眼前的女巫看起来很不好惹，在她面前，他竟然显得有点气弱： “对，最近这段时间里，我负责先生的安全。” 他这样说着，似乎多了些底气似的，挺挺胸鼓足了勇气继续说： “我担心您的店里会有安全隐患，所以请您允许我，在先生进去之前，先做一个快速安全检查。” 黑桃k先生用两只手捂住了脸。 原本他打算让这家伙跟进店里，转一圈就算了。不过他还是怀有一丝期望，希望这个他不熟悉的安保人员能稍微懂点事，听说女巫是和公司有合同的顾问，就放弃做什么该死的安全检查。想不到这家伙居然这么执着，当面向女巫要求检查她的店……这下她一定要生气了。 应该说幸亏黑桃k先生捂住了脸，否则如果让他看见女巫的表情，他以后说不定再也不敢来找她。 但光听她冷冰冰的声音也够可怕的了： “我没求过谁来我这儿，如果信不过我的话，干脆去别的地方。这座城市也不是只有我一家占卜屋。” 黑桃k先生的脸色都变白了，他放下手，皱着眉看向旁边站着的助理： “里德，向西比尔小姐道歉。” 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里德，看了看黑桃k先生，又看看女巫，从这两人的表情之中，终于隐约领悟到了一些之前他没弄懂的事。 里德虽然看起来不是很聪明的样子，倒也不完全是个笨蛋。他赶紧向女巫道歉： “啊……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最近安保级别调高，先生本人也很恼火，希望不要因为这样的事，影响了您和先生的关系。” 然后他又转向黑桃k先生： “我在店门口等您……要知道这是违规的，请您不要告诉公司的人。” 黑桃k先生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知道了，谢谢你。” 他跟着女巫一起走进店里，女巫关上门，透过门上的玻璃看着里德庞大的身躯，叹了口气： “这样一个大个子站在我店门前面，就没人敢来算命或者买东西了。” “对不起。” 女巫摆了摆手： “算了，你也不想的。” 黑桃k先生终于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半是开脱半抱怨地说了一句： “每次出这种事之后，总得有半个月不得安宁……总之，只要半个月内不再出什么事，安保级别降下来，我就又自由了。” 女巫看着黑桃k先生： “为什么那么多人想要你的命？” “这件事说起来很长。”黑桃k先生说，“要详细讲解，需要找一个更合适的时机。不过要是简单点说，一句话就能说明白——他们认为，我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一切？” “这一切。”黑桃k先生伸手比划了几下，“这些高房租、低工资、好像永远没有尽头的糟糕生活。” 女巫凝望着他的眼睛： “你是吗？” 黑桃k先生也看着女巫，露出苦涩的表情，他的声音很轻： “享受了姓亚当斯的一切好处，我总不能厚着脸皮说这一切都与我无关。这都是我不得不承受的……我必须忍耐。” 女巫看着他，慢慢地说： “所以，如果我猜得没错，你就是巨人集团的现任董事长……对吗？” 黑桃k先生点了点头： “我不是有意要向你隐瞒的，只是我们从来没提起过这个。而且……我想你一定不喜欢我的这个身份。” 女巫垂下眼帘，但还是笑了笑。 “我确实不太喜欢。”她说，“不过我想我该谢谢你。这间商场店铺的租金折扣，是你让人降下来的吧？” 黑桃k先生点了点头： “我听你抱怨过租金的事……不过你不用谢我，这也不都是为你——我一向很喜欢这一带的特色店铺，不希望它们倒闭了。” “就算是这样，该谢还是要谢的。”女巫说，“不过你今天过来，不是为了要说这些的吧？” 黑桃k先生点了点头： “我还是需要你的帮助。” 当他这样说的时候，他的语气显得无助又轻柔。坐在这里的时候，他就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巨人集团董事长。他只是个对自己的人生感到迷惘的普通人，和其他所有二十几岁的人一样，甚至比其他人还要更迷惘一点。当他显露出这副模样的时候，他显得格外好看，眼睛里好像含着些露水。 看着他这样子，女巫忍不住要想，幸亏他是如此富有，如此有权势。倘若不是这样，如果他露出这副表情走在街上，说不定会被人骗到奇怪的店里给人陪酒。 女巫把手臂搭在桌面上，很认真地看他： “你已经问过我许多事，我都给出过你答案。这些答案有的准确，有的模糊，无论是什么，你都接受下来，但你真的觉得这能帮助到你吗？” 黑桃k先生没有回答，看着他的表情，女巫心软了： “这一次，我给你看看水晶球吧。” 她这样说着，从后面的架子里拿出一个很大的水晶球放在桌上。她揭掉盖在水晶球上的天鹅绒蒙布，重新坐了下来。 水晶球遮住了女巫的脸，黑桃k先生只能透过水晶球看她，那样子真奇怪，就像是一大堆色块，让人有点眼花缭乱。 女巫的声音从对面传过来： “虽然很多人对女巫的印象都是面前放着个水晶球，不过实际上，很少有女巫能使用水晶球占卜，这是一种很偏门的占卜术，对能力的要求很高。如果有其他人告诉你，她会用水晶球看到未来，不要相信。很少有人真的懂。” 说完这些，她从旁边探出头来： “这一次，你想问我什么呢？” 黑桃k先生沉思了一阵： “你认为，我有机会摆脱这一切吗？这一切的……诅咒？” 女巫听了他的问题，把头缩回来，专注地看向水晶球。 在此之前，女巫所使用的占卜手法，大多都可以称为“技术”。本质上是通过总结事物一定的规律，推演出无数的可能性。有些大师的占卜技术出神入化，会让求问的人感到非常准确。 不过这样的技术，却并非女巫的专长。 这许多种占卜技术，哪怕只精通一样，都要耗费许多时光，女巫却杂七杂八学了许多，大多数都是只通皮毛而已。虽然她不够精通，要糊弄一下一般顾客还是不成问题。不过她也不是在占卜一道上全无所长。女巫真正精通的，是女巫们代代相传的法术。 她的水晶球占卜，真的可以预测未来。 19、第 19 章 在很久很久以前，许多事业的达成，全都与女巫们的预言有关。 如果没有女巫，古希腊的伊阿宋无法取得金羊毛，亚瑟王的故事要少许多传奇，野心勃勃的麦克白，也不至于谋朝篡位。 但要掰着手指仔细计算，在那些出名的故事里，女巫的预言似乎总是和不幸联系在一起。她们的预言就算没有给自己带来什么危险，多少也会给别人带来些不幸的命运。 有些人认为，女巫们是故意要做出那些令人不幸的预言，以此来捉弄人。但实际上，女巫所做出的预言并不是完全凭借着自己的意愿，她们也同样是命运的掌中之物，即使她们有着预言的能力，仍然不能抵挡命运本身带来的滚滚巨浪。 不过这都是很长时间以前的事了。 现代女巫的数量远不像从前那样多，她们与命运的联系，也不像古时那样紧密。这时代的人太多，倘若命运三女神还以古希腊时的那种节奏纺线，每年积压下来的工作大概会像山一样高。如今的女巫已经多少能摆脱这种桎梏，不再是命运的掌中玩物。 尽管如此，窥探命运还是一件令人有所忌讳的事。我们的这位女巫，虽然拥有着窥伺命运的能力，却从未进行过真正意义上的预言。 预言这种事也讲求时机，大部分具有预言天赋的女巫，一生之中，往往也只能做出十来个预言，其中能让人感到重要的，最多只有两三个罢了。 西比尔做了七年女巫，直到此刻，才第一次感受到灵感降临的滋味，遇到可以做出一个预言的契机。 她此前从未做过预言，只是学过一些普通的理论知识，但她天生就知道该怎么做。 此时她透过水晶球看着对面，水晶球折射过来的光线从她的角度看起来，显得一片混沌，随后，那些色块在她的法力之下开始旋转、排序、重新组合，形成与原来完全不同的图案。 她要从这些新形成的图案之中，找到未来的关联。 这需要一点想象力，更需要灵感，但又不仅如此。不同的人可以从同样的图案中做出上千种解答，但女巫要做的工作不仅仅是看图说话。 她要从那可能的上千种解答之中，抽出命运的丝线，找到未来真正选择的轨迹。 女巫做了许多准备，设想出了许多种可能，但她万万没想到，她会在水晶球里看见她自己的脸。 没错，那是她自己的脸，她每天刷牙洗脸抹护肤品的时候都会看一遍，绝对不会弄错。现在这张脸从水晶球里显现，无比清晰，就像是从镜子里映照出来的一样。 水晶球居然能显现出这么清晰的影像？ 女巫在心里嘀咕一句，悄悄歪了一下头。 水晶球里的人没有动，仍然呈现刚才的样子。女巫这才确信，水晶球里没有被她妈妈偷偷嵌进去一面镜子。 她明明是在试图预测黑桃k先生的未来，为什么水晶球里会出现她自己的脸？ 随后，画面变了。 这一次的图案没刚才那么明确，显得更加抽象，没法一眼看出来是什么。女巫先小心地确认了一下，新出现的图像肯定不是她倒地而亡的画面。然后才开始根据预言的法则对其加以判断。 她发觉这个图案有点像是两个人，他们携手并肩，看起来很亲密的样子，其中一个人戴着女巫帽，和刚才水晶球里呈现出来她的样子很像，另一个人……他的右半身好像有点奇怪，看起来好像是黑色的金属骨架，就当他是个半仿生人吧。 半仿生人这边的图案看起来很不清晰，似乎有许多黑雾将他重重包围，女巫想要把这图像看得更清楚些，用力眨了眨眼睛。 但还没等她完全判断出这图案意味着什么，水晶球里的影像又开始发生变化： 那个“女巫”举起手臂，摆出了一个经典的施法姿势。 然后所有围绕着半仿生人的黑雾……全部都消失了。 随即，这两个人手牵手继续往前走，慢慢地走出了水晶球显现的区域。 看到这里，女巫有点愣住了。 黑桃k先生想要了解的这个未来，居然……和她有关？ 她抬起眼睛瞟了他一眼，黑桃k先生坐在对面，对一切都一无所知，很天真地睁着眼睛看她。 女巫的神情有些复杂。 自从认识黑桃k先生时起，她无数次下定决心，要只把他当做一个普通的顾客，绝对不和他发展出什么店主和顾客以外的关系。但很多时候，事情发展总是不能按照她的想法进行，她到底还是和他约会了几次、与他一同经历了枪击事件，甚至还把他带到她家里住了一晚。 在她自己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她的命运已经与他的纠缠在一起了。 但她也不是完全没有选择。 水晶球预示的未来毕竟只是黑桃k先生的命运，如果她自己愿意，完全可以从其中脱身开来。至于这样做会对黑桃k先生的未来有什么影响，这是黑桃k先生自己的问题，不在她该考虑的范围内。 女巫心想，如果她足够聪明的话，在得知了这样的命运之后，她就应当要离他远一点。女巫从来都不是英雄，在所有的故事里都不是，在这个故事里也不应该例外。更何况黑桃k先生也并非被恶龙困住的公主，他是巨人集团的董事长，拥有一整个商业帝国，过着许多人做梦也想象不出来的奢侈生活……总而言之，他并不是一个完全没有能力主宰自己命运的人，不需要被谁拯救。 更何况，她本身已经自顾不暇，又哪有精神去想办法救他呢？ 让黑桃k先生自己去想办法破除自己家族的名字带来的诅咒吧，他有那么多钱，一定能找到其他办法。 要让自己从这件事中脱身，女巫可以给自己找到很多借口，但是无论什么借口都好像站不住脚，至少，不能完全说服她自己。 她闭上眼睛，紧紧地抿了一下嘴唇，似乎是要促使自己下定决心。 然而当她睁开眼睛时，水晶球上又显现出了新的图像。 这一次，水晶球上只剩下那个半仿生人，形单影只，孤独彷徨。他身上笼罩着的黑雾越发浓重，看起来马上就要将他完全吞噬。 女巫不能从水晶球里看到他的表情，但只要看看他的动作，就知道他是怎样绝望。他在水晶球中四处碰壁，找不到一点获救的期望。左支右绌之后，他终于支撑不住倒下来，从身下蔓延出的红色面积逐渐扩大，到了最后，整个水晶球呈现出的图像，变成了一片鲜红。 那触目惊心的红把女巫吓到了。 所以……如果没有她的帮助，他是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女巫心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他还是那一副单纯的样子，完全不知道他的命运就捏在她的掌心里。 这感觉实在太奇怪，一个世界第一的豪富，巨人集团的董事长，命运居然被握在她的手心里？简直可笑。 女巫猛地站起身来，转身拿起蒙布，把水晶球盖上了。 她突然的举动把黑桃k先生吓了一跳，他也跟着站起身来： “结束了？” “结束了。”女巫说。她的语气不太好，显得比平常还要生硬一些。这让黑桃k先生心里有些惴惴，不知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事。 方才女巫看着水晶球的时候，他一直处在茫然之中。坐在水晶球的另一面，他所看到的图像和女巫全然不同。而且他本人没什么联想能力，即使看到一些图像，也不知道它们都代表了什么。这时候，看着女巫有点烦恼的表情，他只能小心翼翼地问： “你从水晶球里……看到了什么？” 20、第 20 章 要把她从水晶球中看到的未来全部告诉黑桃k先生吗？ 女巫可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 但她到底该跟他说什么呢？ 信口胡诌本来是她的拿手好戏，可在面对黑桃k先生的时候，她总要犹豫。或许因为她已经赚了他太多钱，或许因为他时常显得有些过分天真，以至于让她在胡说八道的时候，会增添许多罪恶感。 黑桃k先生不知道她迟疑的原因，对她说： “没关系，直接告诉我吧。无论什么样的结果，我都可以接受。” 如果他不是这么平静地露出这种表情，女巫说不定还有机会克服她的罪恶感，当真编出点什么来。 虽然她讨厌巨人集团，但眼前这个人应当算是她的……朋友。此时她看着他如此平静地接受自己的命运，本能地觉得，他不应当遭遇这些。 如今，他命运的走向就只在她的一念之间，而她不想看见他这样的表情。 说不清是否出于一时的冲动，女巫冲口而出： “没关系的，事情并不像你想得那样。水晶球的指示非常明确，诅咒会被破除，你一定能活下来。” 说出这样的话，与其说是为了要让黑桃k先生放心，不如说是她向他做出了一个承诺。虽然黑桃k先生对此一无所知，女巫自己却已经在心中暗暗做下了决定。 但这让她有点生自己的气，同时也生黑桃k先生的气，虽然她明知这不是他的错，可就是因为他的存在，让她又破坏了自己的决心。 黑桃k先生露出微笑： “那真是太好了……今天晚上能一起吃饭吗？让我们来……庆祝一下？” 在女巫生气的时候，黑桃k先生的笑容就显得有点刺眼了。 她的态度变得格外冷酷： “我不可能每天都和你在一起，黑桃k先生。我还有我自己的生活。” 黑桃k先生看出她不高兴，却全然弄不明白原因，只以为她还在为助理的事生气，于是对她说： “那……我以后再来约您。” 女巫看他委屈的样子，心里有点后悔，但她到底还是板着脸没说话，只是把他送到了门口。 走到门口时，她看到像一座铁塔似的那个“助理”里德，心里的那点后悔消失得无影无踪，然后用鼻子哼了一声。 或许自己对他还是有点太客气了。 送走黑桃k先生之后，女巫多少有点坐立不安。一时同情他，一时又觉得他可恶，各种念头在脑中纠缠不休，一团乱麻似的解不开。好在没过多久，就来了两个预约的客户，总算让女巫可以定下神来，想点别的事。但等客人走了之后，各种纷繁的思绪又开始缠绕她的大脑。 女巫看看时间差不多，干脆提前关了店门，去了蒂塔那儿。 蒂塔倒了一杯冰水递给她： “你今天看起来有点憔悴。” 女巫端起冰水，咕咚咚灌下去： “可能吧，”她说，“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有点多——给我来一杯火星漂浮，要大杯的。” “不就是那位黑桃k先生的事吗？”蒂塔一边做鸡尾酒一边向她眨了眨眼，“你们发展得怎么样？” “拜托，我躲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要躲个清净，我们能不提他了吗？” 蒂塔把做好的火星漂浮给她推过去： “你们吵架了？” “没吵架，只不过确实发生了一些事，我有点……消化不了。” 女巫说着，拿起吸管咕咚咕咚把酒喝下去一小半。 “慢点，慢点。”蒂塔提醒她，“这可是大杯的酒，像你这么喝很快就要醉了。” 女巫冲她吐舌头，扮了个鬼脸。 蒂塔笑笑： “我看你已经喝醉了。” 女巫把酒杯推到一边，趴在了吧台上： “我确实有理由要喝醉。” “什么理由？” 女巫向蒂塔勾勾食指，蒂塔把耳朵凑过去，只听她压低了声音： “你知道吗？他是巨人集团的董事长。” 蒂塔也把声音压低了，确保没人能听见她们说话： “你说k？” 女巫点了点头： “前几天，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们遭到了枪击……好在没有人受伤。” “那是够吓人的。”蒂塔评价说，“不过以他的身份来说，这样的事大概经常发生——恨他们的人可多了。” 女巫没跟蒂塔说水晶球的事，就算没有这种来自上天的预兆，他们之间的这些情况也已经够乱了。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这副表情了？” “也算可以理解。”蒂塔耸了耸肩，“不过……这和你们俩之间的事，有什么关系？” 女巫没太听懂蒂塔的意思： “嗯？” 蒂塔把两手支在吧台上看着她： “你喜欢他吗？” 如果蒂塔这个问题是在几天之前问的，女巫可能不会承认。但是现在，女巫已然可以更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内心： “喜欢。” “所以说，为什么你要想那么多？”蒂塔这样对她说，“他是个大富豪也好，是个混蛋也好，这是你唯一的恋爱机会，你不该轻易错过。” “话不能这么说，”女巫冲她摇摇手，“他可不是个混蛋。” “你看，你还在为他说话。” “这不是一回事。”女巫说，“我本来也不想恋爱。” “口是心非。”蒂塔冲她做了个鬼脸，“这样的女人不可爱。” “我不需要可爱。”女巫说，“我是靠自己挣饭吃的女人。” “行啦行啦，怎么扯到这儿了，我知道你很为此自豪，但我说的和你说的根本不是一个概念。” 蒂塔这样说着，凝视着女巫的眼睛： “不要忘了，你是人类，你是会老的。” 女巫冲她翻了个白眼： “你认为我年纪大了之后就要没人爱了吗？” “不是的。”蒂塔的表情变得认真起来，“只是到了那个年纪之后，你有可能就不会想恋爱了。人类的爱就像鲜切花，是有保质期限的，当恋爱的年龄过去之后，如果你还没有恋爱过，你就永远失去了那种能力。” “很多人都没真的恋爱过，大家也都活下来了。” 蒂塔深深地看着她： “如果曾经有一个机会摆在你面前，而你没有抓住，将来总有一天，你会感到后悔的。” 女巫沉默了。她低下头喝了一口酒。 “如果他真是个混蛋，我肯定不这么劝你。”蒂塔一本正经地说，“可怜的小伙子，他唯一的缺点是太有钱了……考虑到他的钱主要是继承来的，我想，这应该不能算是他的错。” 蒂塔的表情让女巫忍不住笑起来： “有钱不能算缺点。” “你看，就连你自己也认为这不算缺点，所以……给他一个机会？” 无论遇到什么事，蒂塔给出的解决方案总是那么简单明了，这也是女巫总要去找蒂塔的原因。她永远能从一团麻似的混乱之中找到其中最重要的那个点，一针见血地指出来。 女巫喝光了杯里的酒，向着蒂塔绽出一个笑容： “好吧，我答应你，以后我会对他稍微好一点。” “用不着以后。”蒂塔指了指门口，“他来了。” 21、第 21 章 虽然女巫刚刚说要“对他好一点”，可当黑桃k先生走到吧台前，女巫还是翘高了鼻子，对他很不客气： “我好像跟你说过，我有我自己的生活。” “这也是我的生活。”黑桃k先生一脸无辜，“这里是公共场合，无论我还是我的助理，谁都可以来。” 胡说八道，到设在商场地下二层的廉价酒吧喝酒，可不应该是巨人集团董事长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 女巫在心里偷偷吐槽，瞥了一眼站在他后面的助理，站在这间位于地下二层的酒吧，那家伙满脸紧张，感觉随时要掏枪。 她撇了撇嘴： “让你的助理放松一点，这里是大家休闲娱乐的地方，我可不希望闹出什么乱子来。” 黑桃k先生转头看见里德的表情，皱起眉头，转身和他说了几句话。 女巫没去细听他跟自己的助理说了什么，轻轻快快地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蒂塔谴责地看了她一眼。 她冲着蒂塔吐了一下舌头，笑嘻嘻用别人听不到的声音小声说： “之前有点习惯了，要一下子改过来有点难。” 这时候黑桃k先生已经和里德沟通完毕，里德脸上的表情还有点僵硬，不过总还是比之前放松了许多。黑桃k指了指女巫旁边的座位： “我可以坐这儿吗？” 女巫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儿没人。” 黑桃k先生忖度了一秒钟，在女巫身旁坐下，蒂塔走过来招呼他： “还要蓝色月光吗？” 黑桃k先生微笑了一下： “麻烦你了……另外，女巫小姐的酒好像喝完了，再给她也来一杯吧。” 蒂塔转向她： “火星漂浮？” “不了，这次我要冰川初融……换个口味。” 蒂塔又转过头问坐在黑桃k先生另一边的里德： “您呢？您要喝点什么？” 里德很谨慎地往四下里看看： “我要一杯水，不加冰。” 蒂塔翻了个白眼，先倒了杯水递给他： “我是不会往冰块里下毒的。” 听了蒂塔的刻薄话，里德露出有点窘迫的表情，但他什么也没说。 蒂塔开始忙着调酒，女巫点的冰川初融需要用工具把冰块切成冰山的形状，很麻烦。在她低头操作的这会儿，黑桃k先生把头往女巫的方向稍微侧了侧，但并没有看着女巫，今天她有点凶，他的心里也有点虚，不是很敢往她那边看。 女巫也没有看他，她的眼睛直直看向前面，好像不想和他的目光碰上。但他们离得很近，即使不往那边看，她也能大致感觉得到他的动作，也能感觉到他的热度从旁边传过来。 他的身上还残留着一点点她自己的洗发水味道，这感觉有点怪，有点怪又有点让人心动，她很喜欢自己的洗发水味道，可惜平常自己闻不到。女巫在心中祈祷，蒂塔最好不要觉察到这一点，否则她就该知道，他昨晚在她那里过了一夜。 两个人没有说话，都在假装很认真地等着自己那杯酒，心思却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真要说的话，大概还是黑桃k先生心里更焦灼些。他们之间的进展不算快，他原本想要再过一段时间，等时机成熟，再把自己的事情慢慢告诉她。 然而昨晚那一颗子弹将后面一切的顺理成章都打碎了。黑桃k先生想，如果他是个女孩子，他也不要和随时可能被枪击的人约会，而且约会的时候后面还跟着体型像一座山一样的巨大电灯泡。 想到这里，黑桃k先生不无怨念地瞥了里德一眼。在嫌弃里德碍事的同时，黑桃k先生也明白自己完全没法轻易摆脱他——如果他只是简单粗暴地把里德退回去，公司只会再给他派来一整支行动小组。 那可就更糟糕了。 往好的方向看，这会儿他们的座位紧挨着，就像是一对亲亲密密的好朋友——她并没有躲开他，他还有希望。 就是这样一点希望还在支撑着黑桃k先生。 这时蒂塔已经做完了调酒，把酒杯放在他俩面前： “蓝色月光，还有冰川初融。” 黑桃k伸手拿起酒杯，他发现蒂塔在冲他使眼色，这是什么意思？他之前已经注意到这个酒保蒂塔好像是她的朋友，不知在他没来之前，她都和蒂塔说了些什么，不过蒂塔此时的表情多少让他鼓起了一点勇气，向着女巫问道： “以后我还能约你吗？” “没什么不行的。”女巫说。她的语气显得温柔了些，让黑桃k先生原本不太安稳的内心有所恢复，然而她的下一句话就把他再度打入地狱： “不过，我和人约会的时候可不喜欢有人跟着。” 当然了，谁都不会喜欢的。 “那大概要一个月以后了。”黑桃k先生的脸色有点发灰，“如果一个月之内不再出什么危险，他们才会把额外的保全人员撤掉……我到时候再去约你。在那之前，我能去店里见你吗？” “你来的次数最好少一点，”女巫很恳切地说，“那家伙站在我店门口，别人会以为我欠了高利贷。” 好吧，又是一个完全无法辩驳的理由。 黑桃k先生看了里德一眼。 有里德在这里，他什么也不能对她说，无论说什么都不对劲。虽然里德这会儿背对着吧台，正在把注意力集中在酒吧里其他的人身上，确认周围的安全状况，一点也没往这边看。可只要他还待在附近，黑桃k先生就别想有一丁点隐私。 该死，为什么从前他没发觉公司设定的安保计划这么讨厌？集团的效率平常很高，但如果他想要对制度作出一点更改，比如说改变一下他的安保模式，至少要花掉半年时间，就算他现在开始下定了决心要改，好像也有点来不及了。 这时候，女巫已经把她的酒喝完了半杯。她喝得很快，好像故意要让自己稍微醉一点。他想要劝她几句，却又觉得自己没有立场。 唉，他知道她，无论是谁，在经历了从昨晚到今天的这些事之后，都会想要醉一场。黑桃k先生开始有些后悔，他或许不应该来这里，应该给她留一点……空间。 如果他现在走，她会感觉舒服些吗？ 黑桃k先生正迟疑着，肩膀上突然沉了一下。 他吃了一惊，稍稍往那边偏过头去，他的面颊碰到了她的发丝——坐在他旁边的女巫，把头靠在了他肩上。 她的气息静悄悄从旁边传过来，黑桃k先生的身体一下子绷紧了，整个人都僵直起来，一动也不敢动，只是用肩膀支撑着她的头。 她是有点喝醉了吗？是有点困了吗？他是不是应该……送她回家？ 他有点庆幸，之前过来的时候，他选择坐在她的右边。这样她此时靠着的，就是他真实的肩膀，而非用仿生技术做出的另外半边身体。 他的仿生皮肤并非普通的硅胶，上面带有传感器，可以模拟人类的触觉。但依靠传感器传递的感受无论如何也不能和真实的人类躯体具有完全相同的体验。 他感受着她臻首的重量，不觉神魂颠倒。他情愿一直这样撑着她的头，哪怕明天肩膀要酸痛，也是甜蜜的酸痛。 但女巫实际上并没有睡着。 她靠着他，稍稍抬起头来凑在他耳边，把声音压得低低的： “喂，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去，把这个傻大个甩掉？” 此时她的面颊与他的相贴，亲昵得像是一对恋人。黑桃k先生脸红得发烫，动也不敢动一下，只能尽可能小声地问： “你有什么计划吗？” 女巫悄声耳语： “看我的。” 22、第 22 章 里德虽然受过一些安保方面的训练，但他主要还算是助理，并非完全专业的保全人员，要想把他甩掉其实没那么困难。 女巫心里早就有了个计划，她站起身来，拉住了黑桃k先生的领带，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 “跟我来。” 她向蒂塔使了个眼色： “我去下卫生间。” 蒂塔和女巫认识了许多年，立即会意，伸手指了指吧台后边，还冲她眨了眨眼，露出个坏笑： “在那边——是男女共用的哦。” 黑桃k先生还处在有点飘的状态，被女巫拽着领带，本能地跟着她走。里德见状想要跟去，女巫回过头来，笑嘻嘻地看了他一眼： “你想要跟过去听墙脚吗？你的老板可能不会高兴呢。” 里德虽然有点迟钝，此时也尴尬地明白了女巫的意思，正在进退两难之时，黑桃k先生适时开了口： “虽然我要解除安保计划可能有点麻烦，不过你也可以试试看，我到底能不能砸掉你的饭碗。” 这是一句非常有效的威胁，里德到底还是退让了，重新在吧台凳上坐下来。女巫把黑桃k先生带到吧台后面，没有进入酒吧的卫生间，而是推开了旁边的一扇不怎么起眼的门。 黑桃k先生跟着她出去，门外是一条通往商场区域的短过道。 女巫把身后的门关严，得意地伸出双手展示着这条完全没人注意的通道： “一般人都不知道这里有个后门，潜逃计划大成功！” 黑桃k先生看着女巫得意洋洋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 女巫转头看他，也开始笑。他们像两个恶作剧得逞的青少年，相对着笑啊笑啊，几乎要停不下来，又不敢笑得太大声，搞得肚子都痛了。 他们相互搀扶着从过道里走出来，好不容易止住了笑，黑桃k先生问女巫： “然后我们去哪儿？” 女巫只做了出逃的计划，对后面要干什么毫无计划，随手一比划： “唔，带你逛这附近的店铺和小吃街！” “这附近还有小吃街？”黑桃k先生有点惊讶，“我从来都不知道。” “你当然不会知道啦。”女巫的心情很好，“我十几岁的时候经常在这里逛，不过买了啾普之后就很少了，如果不在家吃饭的话，啾普会不高兴的。” 听着女巫用提起熟人的语气说到啾普，黑桃k先生有点不确定地问： “啾普……确实只是仿生管家吧？” 女巫低头一笑： “我给它设定了特殊模式，如果我不在家吃晚饭的话会对我进行说教。毕竟如果让啾普来做饭的话，营养比较均衡，相对来说也便宜一点。” 黑桃k先生心下了然，她没有家人在身边，尽管啾普只是个仿生管家，但对她来说，它大概是家人一样的存在。 以后找个什么时间，帮她给啾普升个级吧。黑桃k先生暗暗想着。 这附近的小吃街居然还挺热闹。毕竟不是所有人都买得起仿生管家，附近许多忙碌了一天的人不想再回家做饭，就选择在这里解决晚餐。女巫很久没来过，对这里现在开的店已经完全不熟，站在街头往里望了好久，才终于找到一家眼熟的店： “要去买个三明治吃吗？” “好。” 或许是因为喝了点酒，女巫兴致很高，拉着黑桃k先生的手，拨开人潮往里挤过去。那灵活的样子，就像是个女高中生。 黑桃k先生没太见过她这一面，平常的时候，她总显得格外冷静，显得比实际的年龄要年长。 女巫买了一整只长面包做成的三明治，要店员往里加上满满的焦糖洋葱、黄油炒蛋、煎培根和起司，包好后切成两半。她把其中一半递给了黑桃k： “喏，这个给你。” 黑桃k先生本能地接过三明治，手足无措： “就在街上吃？” “就在街上吃呀！”女巫指了指街上的人，“你看大家都是这样的。” 确实，这条街上的店铺少有配备桌椅，大多数买了食物的人，都手里捏着包装纸边走边吃，等走到地铁附近，晚餐也吃完了，直接丢掉包装纸就好。 从来没在街上站着吃过东西的黑桃k先生略显窘迫地微笑着，笨手笨脚地拿着三明治，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他看看女巫，女巫撕开一点包装纸，咬了一大口。 他像是受到了一点鼓舞似的，拿起三明治，小心翼翼地咬了一点点。 焦糖洋葱的甜味混着培根的油香从唇舌之间溢出来，其间还带有一点面包的麦香，他有点惊异地低头看了看三明治，又看了看女巫： “真好吃。” 女巫扬起脸对他笑： “好吃吧！这是我最喜欢的搭配。” 他也笑： “要是有个地方坐下就好了。” 她看出他的窘迫，拉住他的手： “跟我来。” 她拉着他快步往前走，他跟在她后面，感觉自己的心被她牵在手里。 女巫找一家小店买了一提啤酒，然后熟门熟路地带他来到附近的楼顶。这里还没有被开辟成停车场，平常没什么人上来。坐在这里可以看见半座城市的灯光，很美。 他们并排坐下，一边吃三明治，一边喝啤酒。 黑桃k先生问： “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 “我以前的学校在这附近，中午的时候，我会买个三明治，然后一个人在这里吃午饭。” 女巫这么说着，又补充了一句： “你可不要以为我是被人欺负了什么的，我只是不喜欢和那些人在一起玩——我毕竟是个女巫，和别人不太一样。而且……反正我也只上了一年。” 黑桃k先生想起她说过，她十六岁的时候，她妈妈去了火星。大概从那个时候起，她就没再上过学。不过她看起来似乎对此并不特别介意。 说完这些，她又歪着头看他： “你的高中是什么样？” “没什么出奇的。”黑桃k先生说，“就是那种无聊的私立高中。” “你们那种‘无聊的私立高中’学费几乎是公立学校的一百倍。” “有可能。”黑桃k先生承认，“不过我倒是从来没注意过学费的事，至少我没听说过有谁交不起学费。大家最注意的东西是车。” “车？” “学生靠来接的飞行车品牌和价位来确定学校里的地位。如果谁家里没有飞行车，就会变成霸凌对象。” “哇哦。”女巫说，“听起来好像很可怕。当时你的车是全校最好的吗？” “不是。”黑桃k先生笑笑，“我让他们开一辆蓝天奇迹来接我——那是那个年代的大众款，学校里有一半的学生都靠这种车接送，一点也不起眼。” “为什么不选一辆好一点的？” “我第一天上学的时候，有好多人围着看，我莫名觉得很丢脸，之后就换掉了。” “你那时候有女朋友吗？” 黑桃k先生微笑着摇摇头： “靠蓝天奇迹可交不到女朋友。” “但你是巨人集团的继承人啊！难道就没人知道这个？” “我上学的时候用的不是现在的名字，他们让我假装是一个分公司高层的儿子。”他停了一停，“主要是为了安全。” “你们学校的女孩子太势利了。”女巫说，“居然会有人无视这么漂亮的睫毛，真不可思议。” 她一边说，一边伸过手去，她没有摸他的脸，只是碰了碰他的睫毛尖。 好痒。 借着远处照过来的灯光，他看出她的面颊酡红，应该是已经醉了。他心里有了点小心思，也趁此机会问她： “……那么你呢？你上中学的时候有过男朋友吗？” “刚才说了，我和高中的同学不熟啦……至于上初中那会儿……我们那时候很害羞的。”女巫说，“除了学校里几个风云人物以外，基本没什么男朋友女朋友之类的说法。当我们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我们不直接说，我们就像这样并排坐着，然后碰碰小手指……就像这样。” 她这样说着，把手放在他的手边，轻轻碰了碰他的小手指。 23、第 23 章 气氛很好，时机绝妙，一切都无比完美。 她的小手指轻轻的，软软的，碰在他手上，好像挠在他心里。 黑桃k先生转过头去看她，她向他嘿嘿傻笑。她的唇饱满丰润，让人想要咬一口。 她已经醉得有点东倒西歪，眼睛半睁半闭，却还不忘勾着他的小手指。 黑桃k神魂颠倒了。 他轻轻地、慢慢地凑过去，用手臂撑住她的身体，想要吻她。 她稍稍抬起头，似乎想要迎合他的动作，然后—— 她的头完全向后仰过去，发出了微微的鼾声。 她睡着了。 完全没想到她居然会在这个节骨眼睡着，黑桃k先生僵住了。 他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停了一秒钟，似乎在考虑究竟该怎么办，然后他把嘴唇向上移，轻吻了一下她的前额。 他们之间的初吻……还是留到她清醒的时候吧。 黑桃k先生有点失望，但他还是把睡得人事不知的女巫挪过来，让她舒舒服服地枕在他大腿上。 她的睡脸，真可爱啊。 女巫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睡得人事不知。他观察了一会儿她的睡脸，然后联系里德，把自己所在位置的坐标发了过去。 五分钟以后，他的飞行车停到了这座楼顶上。 里德从车上下来，擦了擦头上的汗，样子有些讪讪的。身为安保人员居然跟丢了保护对象，世界上没有比这更丢脸的事了。他着向黑桃k先生鞠了一躬： “西比尔小姐睡着了？我来帮您把她放到车上吧。” “不用了。” 黑桃k先生很轻松地把她抱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在飞行车后座，把外套脱下来盖在她身上。 她还完全没有醒。 居然能睡得这样香，简直不可思议。 里德压低了声音问： “要把西比尔小姐送回家去吗？” 黑桃k先生曾经在她家里住过，知道她的住址。按说一个像黑桃k先生这样的正人君子，遇到这种情况实在应该直接把她送回家。不过这会儿她喝醉了，家里又没有人照料…… 他迟疑了一瞬： “不了，还是把她带到我那儿去。你联系一下我的管家尼尔森，让他准备客房。” 飞行车开得很快，不过十几分钟，就回到了黑桃k先生的家。黑桃k先生不要别人帮忙，小心翼翼地抱着女巫，生怕把她弄醒了。 早就得到通知的仿生人管家尼尔森迎上前来： “听说您带了女性客人回来，客房、替换的睡衣和拖鞋、一应洗漱用具全都准备好了……您要亲自带客人上去吗？我来带路。” “谢谢你，尼尔森。” 管家向他鞠了一躬。 黑桃k先生把女巫放在客房的床上，她似乎睡得很好，一点醒过来的意思都没有。 “我会找女佣帮她换衣服。”管家说，“您尽可放心，我们会把您的朋友照顾得好好的。” 黑桃k先生知道管家尼尔森的意思，他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女巫的房间，管家尼尔森跟在他后边： “您还从来没在家里说过，您交了个女友。” “我的行为不需要向你报告，尼尔森。”黑桃k先生皱着眉说，“更何况……她不是我女朋友。” “当然，当然。”尼尔森点头称是，“只是我以为……以我们之间的熟悉程度，您会愿意和我聊一下您的私事……对不起，是我僭越了。” “抱歉，尼尔森。”黑桃k先生的语气缓和起来，“你得明白，她不是……” 他停了停，似乎想要找个合适的词但没有找到，最后只能换了一种说法： “我不希望你派人去调查她的背景，这会把她吓着的。” “当然，我能理解。”管家尼尔森说，“不过您也必须理解，安保规则的存在是为了保证您的安全。您可别忘了，在您之前，巨人集团的每一位董事长几乎都是死于暗杀。” “我不会忘的。”黑桃k先生的语气有点低沉，“但是我必须提醒你……不要轻举妄动，不要做一些会让她不舒服的事……她讨厌我这样的人，我好不容易才让她稍微信任了我一点。” “请放心，我们的调查人员非常专业。” 要说服尼尔森简直不可能，黑桃k先生觉得，即使在仿生人之中，管家尼尔森先生也是最没人情味的那一类。他有些怀疑，当初他祖父制造尼尔森的时候，说不定特意去掉了某些……更像人的部分。 如果尼尔森先生只是个普通人类，他还可以把他调去做其他工作，换个头脑灵活的人来做管家。不过遗憾的是，尼尔森先生是他继承遗产的附带条件。根据他的祖父、也就是创建公司的那一位查理·亚当斯先生的遗嘱，凡是成为巨人集团董事长的人，必须要同时接受管家尼尔森先生，按照尼尔森先生的要求调整自己的生活。 只要他还在这个位置上一天，他就必须忍耐尼尔森先生严格的生活管理。 黑桃k先生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尼尔森先生觉察到了他的不快，似乎想要加以补救： 听说您和负责安保的助理里德相处得不太愉快……您需要换人吗？” “不用了。”黑桃k先生说，“我也习惯了……暂时就他吧。” 就在黑桃k先生与管家尼尔森讨论安保问题的同时，女巫睁开了眼睛。 刚才她和黑桃k先生两个人在楼顶上的时候，她虽然有点喝多了酒，但其实并没有睡着。 她是装睡的。 当然了，女巫自己也要承认，之前在楼顶的时候，他们之间的气氛确实很好。 这也是让女巫感到很苦恼的一个点。 分明她只是决定要稍稍对他和颜悦色一点，可是她只不过稍稍放松了精神，事情就开始脱离她的掌控。只要他们待在一起，两个人的关系总是迅速升温，根本由不得她不想要。 坐在楼顶上，看着对方深情脉脉的眼神，女巫几乎要想心里对自己狂吼：为什么会突然发展到了这种地步！ 从未有过感情经历的女巫本能地对勾小手指之后自然而然会发生的事情感到恐慌，在他即将与她相吻的最后一瞬，女巫脑海中灵光一现，于是她把脑袋往后一歪，假装自己睡着了。 最初女巫对这一手并不抱什么希望，不过它居然真的管用。看到她睡着，黑桃k先生果然立即停止了动作。 不过后面的发展是她没想到的。 黑桃k先生的腿枕起来真的很舒服，她又确实醉得东倒西歪，很快就真的睡着了。她睡得那么实，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把她搬到车上的。 但她没想到的是，这家伙居然趁她睡着，把她带走了。真的很过分！他明明知道她家的地址的！ 女巫往四下里看了看，她不知道这是哪里，不过从装饰的风格来看，应该不是酒店……吧。 不过这里也不是什么很经常使用的卧室，里面没有太多居住过的痕迹，大概是间客房吧。 她从床上坐起来，拍拍脸颊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突然，门开了，从外面走进一个仿生人女佣。 女佣显然没料到她居然醒着，吃了一惊： “尼尔森先生让我来帮您换衣服……” “谢谢，把衣服放在这儿就行了。”女巫说，“请帮我倒杯水……另外，这里是哪？尼尔森先生是谁？” “尼尔森先生是这里的管家。”女佣说，“这里是亚当斯大宅。” 回答完问题，女佣鞠了一躬就走了，留下女巫一个人在这里发愣。 他把她带回了自己家？她今晚……要在他家里留宿？ 24、第 24 章 头疼，这实在是太让人头疼了。 女巫试图厘清之前发生的事，可酒后的头痛最后还是让她放弃了思考。 还是明天再考虑吧。 如今她留宿别人家，按说应当起身去跟主人打个招呼。不过女巫这会儿感觉实在疲惫，全然打不起精神。再加上此时的她实在不知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黑桃k先生……算了，这种事也放到明天再说好了。 女巫毫无心理负担地把所有麻烦事都推给了明天的自己，决定清洗一下就接着睡。 在房间内附带的卫生间中，有一整套全新的洗漱用品，还有一只巨大的浴缸，浴缸边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入浴剂，看起来似乎都是为她准备的。女巫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把麻烦事全都推到明天，也就干脆放空大脑，舒舒服服泡了个澡。 对女巫来说，这个房间实在有点过分奢华了。 仅仅卧室的部分几乎就和她的整间公寓差不多大，卧室自带的卫生间也比她的卫生间大了好几倍，天花板的高度几乎是她房间的二倍，简直不可思议。 女巫洗完澡，出来换上女佣送来的睡裙。 睡裙是用丝绸制成的，上面还带着标签，显然是全新的。女巫看了看标签，这件睡衣似乎是出自巨人集团旗下一个高端品牌……反正是她完全买不起的东西。 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刚才的女佣又回来，给她带来了水。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或者因为她确实渴了，女巫觉得就连这里的水，也比平常的水好喝许多。她喝掉一整杯，把自己扔回到床上。 睡衣好滑，床垫好软，感觉好像躺在云里。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么舒服的床啊，呜呜。 这就是有钱人的生活吗？ 这一切的奢华体验让女巫眼花缭乱，目眩神迷。同时也让她产生了某种恐惧感。这是一种面对从未接触过事物的恐惧，女巫不知道自己享受完这一切之后，再回到自己的小公寓，会不会感到失落。 不过她来不及想太多，黑桃k先生家的床垫实在太舒服，而她也实在太累了。只是翻两个身的工夫，她就已经睡着了。 等女巫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女巫伸手去摸她的袍子，发现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它已经被洗好烘干，整整齐齐放在床边。 她刚刚换好衣服，洗漱完毕，门就被敲响了。昨晚的那个仿生人女佣进来询问： “您想要在床上吃早饭，还是到下面的餐厅吃？” 所以，她还可以选择让女佣把早饭直接端到这儿来吗！ 女巫极力遏制住自己的惊讶，避免在女佣面前太过于露怯，向她点点头： “我还是到下面去吃吧。” “那么，请跟我来。” 女佣在前面引路，把她带到楼下的餐厅，替她拉开餐椅，并把早餐菜单放在她手里。 菜单上写着长长的菜名，与她平常吃的早餐大相径庭。女巫几乎搞不明白那都是些什么，胡乱点了几样，就把菜单还给了女佣。 餐桌旁没有其他人在，女巫抬起头来问： “这里的主人呢？” “查理先生刚刚已经出发到公司去了，他很希望您今天能留下等他回来……不过如果您有需要，可以随时让助理送您走。” 回答她问题的人不是女佣，而是一个男声。女巫往发出声音的地方望去，这才发现餐厅的角落居然还站着个仿生人。 “您是？” 那位男性仿生人向她鞠了一躬： “我是这里的管家尼尔森。” 黑桃k居然不在，这是女巫完全没有想到的事。所以说，他是把她带到自己家住了一晚，之后就……逃走了？ 是怕她对他生气吗？ 女巫感到有点莫名其妙，倒不至于怎么不高兴，只是继续问： “有其他主人在家吗？在离开之前，我似乎应该跟主人打个招呼。” “这里只有查理先生一个主人，您完全不用担心失礼。” 在女巫的想象之中，总以为他应当还有其他家人与他住在一起。一方面因为他年纪还轻，另一方面，这么大的一座宅子，若是只有他一个主人在此居住，未免显得有些太冷清了。 她抬头看看那位管家尼尔森，他的打扮像是一位中年绅士，看起来很有风度，礼貌周全。但却过分冷淡。女巫私下里觉得他有点吓人。 这时候，她的早餐送到了。 面包篮里有所有她喜欢的品种，薄薄的生火腿片被摆成花的形状，就连溏心蛋都被煎得格外好看，几道菜摆得像是艺术品，多少有点让人不忍心动手。 啾普可做不出这样的食物，就算它能，女巫也不可能买那些昂贵的原材料。 生火腿入口即化，溏心蛋也比她平常吃的鸡蛋更加香甜。女巫感觉自己的味蕾似乎变得更加敏锐了，是因为昨晚睡得好吗？还是说这些昂贵的早餐确实有着比她平常吃的三明治更强烈的味道？ 吃美味的食物本来应该是令人高兴的事，不过女巫吃着这些东西，多少觉得有点别扭。 她是个女巫，在文明初起之时，从事这一行业的人也曾经有过尊崇的地位，能够得到国王们的礼遇。但在后来的一千多年之间，女巫们为了躲避审判，总是离群索居，住在森林之中。千百年来，女巫们睡得是茅草床，吃得是在森林里找到的食物，过着流浪者一般的生活，逐渐习惯了简朴的生活。 虽说隐藏在现代社会之中的女巫们已然有条件过得更好一些，但刻入骨髓之中的习惯总让她天然地反对奢侈。女巫还年轻，无法把大道理说得那么清楚，但她本能地觉得，这样的奢侈……或许会让她堕落。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为了把多余的思绪从脑中除去，女巫开始检查邮件。 邮件里没什么特别的内容，不过是几封广告，还有几个老顾客的预约信息，女巫扫了一眼，正准备关闭光屏，突然发现下面居然还有一封一周之前收到的旧邮件没有打开。 邮件的发件人是她所住公寓的管理员，不知出了什么差错，一周前的邮件她居然现在才发现。 根据女巫一直以来的经验，她的公寓管理员给住户发邮件……从来没有过好事。她还记得上次收到邮件的时候，管理员要向租户收取额外的垃圾处理费用，上上次，他说大楼的物业决定停掉四台电梯中的三台，以节约用电；上上上次，是关闭顶楼停车场的光源…… 总之没有一件是好事。 不过逃避是没有用的，她深吸一口气，点开邮件，把里面的内容快速扫了一遍。 看完了这封邮件，女巫的脸色变得特别难看。 她再也没心情考虑什么奢侈，什么恋爱，什么美味的早餐了—— 邮件之中的内容，比女巫想象得还要糟糕。 这上面说，大楼要进行为期两个月的全面维修，要求其中的租户在收到邮件之后十天内全部搬离。 女巫重又返回去检查了一下邮件发送的日期，这封邮件是七天之前发给她的，也就是说，她找一个新地方搬家的时间只剩下……三天？ 25、第 25 章 要在三天之内找到一个新住处，这简直是痴人说梦。 虽说她手头现在有点闲钱，勉强也能凑够搬家的钱，不过找房子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更何况……她要到哪里去找只住两个月的临时租约？ 遇到这种棘手的事，女巫的第一个反应，是联系蒂塔。 女巫不知道蒂塔住在哪里，不过如果蒂塔能收留她两个月，女巫不介意向她支付全部房租……前提是蒂塔住的地方足够大，能装下她公寓里的东西。 女巫回想了一下她行李的数量，又否决了这个计划。 蒂塔住的地方不可能那么大，或许她可以租间仓库？不过她从来没有租过仓库，不知道需要多少钱，也不知道是否安全……总之，还是先联系蒂塔看看吧。 女巫手里有蒂塔的号码，不过打的次数很少。她试着拨过去，结果却没能打通。 这时候女巫才想到，蒂塔现在可能正处在休眠模式。她工作的酒吧一直都是通宵营业的，所以白天的大部分时间，她都会处在休眠模式之中，直到下午才会清醒过来。 情况紧急，女巫不能坐在这里干等。她决定不去管蒂塔，先开始在网络上寻找仓库。这时候，一直站在一边的尼尔森先生开口向她询问： “您遇到了什么麻烦吗？” 女巫正处在焦灼之中，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听到有人询问，随口回答道： “我住的公寓要进行整修，但我之前没有注意到管理员发的邮件……现在距离最后期限只剩下三天了。” “三天可不够您搬家的。”尼尔森先生说，“想好要搬去哪了吗？” 女巫叹了口气： “我想要住到朋友家，不过暂时还没联系上……至于行李什么的，我想可能要租个仓库吧。” 听到这里，尼尔森先生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租仓库可不是什么好选择，据我所知，那些仓库里经常有老鼠。如果您的有行李中贵重物品，或者值钱的家具，放在仓库里很容易损坏。” 仓库里会有老鼠？女巫可没想到过这个。听尼尔森先生说完，女巫马上想起了她那些又厚又重的书，好像特别适合老鼠磨牙。 虽说那些书她平常很少翻开，但它们都是女巫们代代相传的宝物，如果在她手里被损坏了……女巫简直不敢想象后果，那些女巫先辈们的鬼魂说不定会活吃了她。 “那我可就真没办法了。”女巫有点绝望地说，“只有三天时间，还包括打包行李搬家需要花费的时间，我到哪里去才能找到一间可以装下我所有东西的房子呢。” 尼尔森先生沉思了一会儿： “或许我可以帮一帮您……这座宅子很大，又只住了查理先生一个人，我可以把地下室的库房腾出来一间……这不算什么难事。” 女巫完全没想到尼尔森先生居然会主动提出帮忙，她有点惊讶： “这样真的可以吗？” “您是查理先生的朋友，帮助查理先生的朋友也算是我工作的一部分。”说到这里，尼尔森微笑起来，“我是看着查理先生长大的，从前他可从来没带女孩子回过家。” 想不到这个面孔冷冷的尼尔森先生竟然还会笑，这让女巫对他多了些好感。考虑到她现在确实已经走投无路，或许还是接受他的善意比较好。 这时尼尔森先生又说： “如果您同意的话，我就立即准备，为您腾出一间库房来，到时候您可以自己准备一把锁，亲自把库房锁上，保证谁都进不去。” “这样的事不用问一下主人吗？” “查理先生平常很忙的，这样的小事，我自己就可以做决定。不过如果您觉得不好意思，也可以问他一声，我敢打赌他不会反对。” 当然啦，不用问也知道，黑桃k先生绝对不会反对，但女巫总还是觉得很不好意思。 她已经欠了黑桃k先生许多人情，这些东西沉甸甸地压在这里，总是让女巫觉得心里没那么安定。虽然按照水晶球预言的内容，未来她绝对有机会把这些人情全部弥补回来，但此时此刻，女巫不希望欠他太多。 她好不容易承认了自己对他的感情，不希望有什么复杂的东西掺杂进来。这一点刚刚萌生的恋情还过于脆弱，哪怕一点点多余的雨露都可能会摧折它的幼苗。 再这样下去，她怕自己没法单纯地喜欢他了。 不过目前她还没能想到什么别的办法，或许只能这么做。 就在她举棋不定时，只听尼尔森又说： “如果您还在犹豫，不如先回去收拾一下行李。毕竟无论您最后要搬到哪里，总还是要从原来的公寓搬出来的……我去叫人准备车子送您回去。” 尼尔森先生不愧是一位出色的管家，说完这话还不到五分钟，女巫已经坐在黑桃k先生的飞行车上了。她回到公寓，发现许多住户都在搬行李。 真不可思议，按说在这一周之内，每天都应该有不少住户搬出去……之前她居然一点都没有发觉。 大概是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吧。 女巫回到自己的房间，环顾四周，正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下手，这时候，她接到了蒂塔的电话。 “嗨，亲爱的，你之前找我有事？” “我的公寓要整修两个月。”女巫说，“在此期间我没地方住，因此想问问，我能不能到你那里去……我可以付租金。” 蒂塔对面沉默了一会儿： “我是不是从来没告诉过你我住在什么地方？” 女巫心中产生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没有。” “呃……你有没有听说过‘仿生人之家’？” 女巫在脑海中检索了一下这个词： “你是说那种……面向自由仿生人出租休眠舱和储物柜的……半公益机构？你住那里？” “没错，甚至我住的那个睡眠舱都是我和其他人合租的——我的室友有个早班工作，她去上班之后我刚好可以回去休眠——你知道我在攒钱，能省一点总是好的。” “所以说你肯定没法收留我。” “完全没办法，甚至都不能帮你放什么东西——我的储物柜小到不可思议。不过如果你实在找不到地方住，我想我可以贿赂管理员，让你偷偷进来晚上在公共休息室的沙发睡一两晚。” 这就完全没办法了，女巫的心沉了下来。 “谢谢你，蒂塔。” “如果有什么别的事情需要我帮忙，一定要说哦。” 女巫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求蒂塔来帮她搬家。蒂塔的工作没有休息日，除去必要的休眠保养时间以外，她几乎没什么闲空。 “没关系，我自己能搞定，谢谢你。” 女巫挂断了电话，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蒂塔完全指望不上，这样看来，只能靠她自己了。 无论怎样，还是先来打包吧。 她找出一些纸板箱，开始把眼前那些一定要带走的东西塞进去。 女巫觉得自己的进展不算慢，两个小时之内，她已经装满了十六个箱子，然后好好地用胶带封了口。但当她抬起头来看的时候，才发现整个房间里的东西看起来似乎完全没有减少。 这让女巫产生了一点绝望感。 她想她必须要歇一会儿了。 女巫烧了一壶茶，准备在沙发上休息一会儿，然而她刚刚坐下，外面就传来了敲门声。 女巫被吓了一跳，直接从沙发上弹起来。 女巫不曾把自己的地址告诉过什么人，从她十六岁起到现在，她的公寓还从来没有过访客。这主要是因为女巫把这间公寓当做是自己重要的领地，从来不允许不相干的人到她这里来。 不过还是有一个人知道她的准确住址。 她站在门口，向外发问： “黑桃k先生？” 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是我……我可以进来吗？” 女巫打开了门：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尼尔森先生把你的事告诉我了。”黑桃k先生说，“你没有第一时间想到来找我，让我有点伤心。幸亏尼尔森够机灵。” 女巫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已经欠了你太多人情了。” 黑桃k先生露出稍微困扰的表情： “请千万别把这些当做是人情，你说这样的话，我会不知所措的。能为你做点事，我求之不得。” 他一面这样说，一面学着舞台上古代绅士的模样，拉起她的手，轻轻吻了她的手指，抬起眼睛，用祈求的眼神看着她。 女巫笑起来： “那好吧。” 黑桃k先生走进房间，他看了看这里的情况，发现一切看起来还像他上次来时一样，只是仅有的空地上摞了几个大箱子，把平常的过道也堵住了。 “这么多东西，你准备请人帮你收拾吗？” “还没有。”女巫说，“事实上我有点犹豫——只有我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我很怕雇来的人打包时会不小心把我的东西弄坏或者弄丢了。” “这是挺让人头疼的。”黑桃k先生说，“如果你信得过我，我可以来帮你打包——我保证像蝴蝶一样轻盈，绝对不会打破任何一件东西。” 26-30 第26章 黑桃K先生比女巫想象中能干得多。 在他实际开始动手整理之前， 女巫对他并不抱有多少期待，只是看他态度如此恳切，实在不忍心拒绝他。考虑到他出身于豪富之家， 女巫根本不相信他会有亲自动手收拾东西的能力， 心想他只要不添乱就算谢天谢地了。 然而实际情况和女巫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黑桃K先生将各种物品归类， 然后把它们一件件放进箱子， 还在箱子上写明里面所装物品的类别。虽然他的动作略显生疏， 但显然并不是第一次做。再加上他的仿生右臂有着一般人类不具备的力量， 能够搬起沉重的箱子， 在整理东西方面，他显然比女巫更有优势。 女巫对他刮目相看： “想不到你居然还会干这个。” “上大学的时候， 我一直都在学校住宿。” 这就难怪了，在学校宿舍住过的人多少总能培养出一点生活技能。 客厅里放着的东西很杂，大多都是女巫的书籍和配制魔药的原材料之类。黑桃K先生对这些东西一点不懂， 只能按照女巫的指示装箱。在这一部分，他们算是合作愉快，但当他们给客厅里的东西装完箱， 开始整理女巫的私人物品时， 许多不是很适合给不太熟的人看的东西就开始暴露出来。 当女巫开始隐约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 她找出了装内衣的盒子，提前收起来。但除了内衣以外，女巫暂时还没想到有什么东西不适合给黑桃K先生看。 但她马上就要知道了。 黑桃K先生从衣柜的角落里找出了一条给六七岁左右小女孩穿的连衣裙， 白纱做的蓬蓬裙上满是缎带蕾丝花边和塑料珍珠。他把裙子拿在手里举高， 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 “哇哦。” 女巫的脸一下子爆红， 一把从黑桃K先生手里抢过裙子塞进垃圾袋： “这是已经没有用的东西了！” “好可爱。”黑桃K先生还在惊叹，“你还有那时候的照片吗？” “绝对没有！”女巫斩钉截铁地说，“都在我妈妈的存储卡里。” 黑桃K先生肉眼可见地失望起来， 但他很快就找到了其他宝藏。 “这是什么？” 黑桃K先生居然发现了一个相册。 那似乎是女巫的妈妈特意洗出来的纪念册，上面全都是女巫小时候的照片。女巫的妈妈并没有把这个相册带去火星，而是留了下来。由于这间公寓中的很多东西很久都没整理过，女巫甚至根本不知道家里有这样的东西存在。 女巫想要去抢，但黑桃K先生早预料到她这一手，直接把相册举过了头顶。 黑桃K先生比女巫高，当他把手伸长的时候，女巫完全抢不到。 “拜托了，给我看看吧。”黑桃K先生央求，“我保证绝对不笑。” “不许说好可爱什么的！也不许说不好看！总之就是不许做任何评价！” “我保证。” 得到了严肃的担保，女巫终于让步： “算啦，你看吧。” 黑桃K先生翻开相册，第一眼就看见了七岁的小女巫穿着刚才那条裙子拍的照片。 真是……太可爱了！ 黑桃K先生用手紧紧捂住嘴巴，生怕自己要忍不住叫出声来。 照片里的小女巫脸蛋圆圆，还带点婴儿肥，揉着眼睛，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她的头上带着小皇冠，手里还拿着一根上面带小星星的塑料仙女棒。样子不像女巫，倒像是个小仙子。 她妈妈肯定也特别喜欢这张照片，把它放得特别大，占了一整页。 黑桃K先生还想再看，但女巫站到他面前，一下子把相册合上： “不许再看了！” 眼看着女巫马上就要生气，黑桃K先生最终只能举手投降，乖乖交出了相册。但这可不代表他就不想看了，他偷偷观察着女巫的行动，想着如果她决定要把相册丢掉，说不定他还能悄悄捡回来。 不过女巫到底还是把相册收进了箱子里。 没关系，只要她没有丢掉相册，以后总有机会看到的。 除了相册以外，他们还找到了很多奇怪的东西，包括上世纪末流行的磁带录音机、只织了一半就丢在一边的半成品围巾、洗干净的空果酱罐、人造纤维制作的劣质假发、没了镜片的旧眼镜框……女巫的妈妈大概多少旧⑩光zl有点囤积癖，攒了很多没有用的东西。而在她离开之后，女巫有意无意想要让一切都保持原样，也就什么都没有扔掉过。 但到了这种时候，这些东西之中大部分的归宿都只能是垃圾袋。 “如果我妈妈哪天回来，知道我把她的东西丢掉了，说不定会冲我发火。” “别担心，也许她根本不知道自己都有什么。” “我想你说得对。” 他们一直收拾到晚上，只在啾普的催促之下随便吃了点东西。到了晚上，两个人精疲力尽，灰头土脸，但绝大多数的行李都已经收拾完了。 “剩下的明天再说吧，”女巫说，“我想你应该回去了。” “天已经这么晚了，”黑桃K先生说，“你就忍心这么赶我回去？不能让我在这儿留一晚吗？” 女巫想说，无论天多晚，反正总还是有助理在车里等他；况且他家里的居住条件可比这儿好得多了，劳累了一天，他理应回家去睡，能睡得更舒服些。可她看着黑桃K先生那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到底没把拒绝的话说出口。 他毕竟是在这里帮她整理了一整天，既然他想要留下，那还是让他留下吧。更何况……他也不是没在这里过过夜。 “那好吧。”女巫终于说，“你还住那边那个小房间。” 黑桃K先生欢呼了一声，他额发上沾的一小团灰尘随着他的喜悦一跳一跳，样子有点逗人。 她伸手把他头上的灰捋下去： “你去洗洗吧。” 黑桃K先生一笑，转身拿出了准备好的睡衣、拖鞋和毛巾。 看见这些东西，女巫很想把刚才的留宿许可收回去。 原来这家伙早有预谋。 不过要是这会儿再出言赶人，未免要显得太不近人情了。 女巫哼了一声，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浴室里传来了水声，水蒸汽一丝一缕地从门缝里冒出来。瘫在沙发上放空的女巫闭上眼睛听着花洒的水声。 温暖的水会洗去刚刚沾上的灰尘和污垢，让他的肌肤恢复原本的清透，洗发香波在头上打出泡沫又冲掉，让他的头发重新显现出光泽。 水声停了，过了一会儿，女巫听见浴室的门响了一声。 好了，轮到她了。 她睁开眼睛，正准备站起身来，然而就在这时，她看见了黑桃K先生，不觉又停下了。 他穿着睡衣，扣子没有系好，领口松松敞开，隐约露出肌肤。头发被毛巾擦过，但并没有吹干，稍微显得有点乱蓬蓬。整个人湿淋淋，在灯下闪闪发光。 他似乎没想到她就坐在对面，向她羞涩一笑。 女巫还没有见过他这种不设防的样子。 从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起，黑桃K先生就一直穿着正装，显得非常正式，即使是那一次他被子弹击中，弄破了外套，他也始终保持着优雅和矜持，即使是站在街头吃三明治，他也是小口小口，与他在高档餐厅的表现并没有什么不同。 女巫一度怀疑过，他大概在任何时候都会保持仪态。 此时她感到自己好像不小心看到了他的另外一面。 女巫本能地移开了视线，好像是干了什么坏事似的，开始不好意思起来。 “我进去洗澡了。” 她嘟囔一声走进浴室，把他关在了门外。 等她再出来的时候，黑桃K先生已经不在客厅里了。 他应该是已经去休息了，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可女巫隐约发觉自己好像有点失望，她好像很想要再看他一眼。 这样的失落让女巫有点警觉。 女巫对自己说，她会产生这种愿望，绝对不是因为他太好看了。 他这样不设防地在她面前出现，或许意味着他们之间的距离更近了一步，她只是想要再看他一次，再重新确认一下这种新的距离。对，没错，就是这么回事。 为自己的想法找到了合理的理由，女巫总算松了口气，可以睡觉了。 这一天真是累极了，她躺在床上，本来以为自己马上就会睡着，但实际上，过于强烈的疲惫感，反而让她丧失了睡意。她觉得胳膊痛，腿也酸得不行，皱着眉头辗转反侧。 然而身体的疼痛并不能占据大脑中的全部思维，在这难以成眠的夜里，他穿着睡衣的样子总在她脑海里晃悠，一直晃悠到第二天早晨，到了最后，就连女巫自己也说不清楚，那究竟是醒是梦。 但她还是在平常起床的时间起来了——毕竟，她的行李还没有收拾完。 虽说从表面上看起来，大部分东西好像已经被装起来，没有多少工作要做，可真正干起来的时候，他们才发现实际上剩下的工作还是不少。俩人居然又忙活了一整天，光是要把收拾出来的垃圾丢出去就上下跑了好几趟。 好在到了晚上，终于还是收拾完了。就连仿生管家啾普都已经被装箱，只剩下两张床上的床垫还没有被收起来。 整整花了两天时间才把行李全部装箱，女巫再也没有时间去别的地方找住处，接受黑桃K先生和管家尼尔森先生的好意也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事。 黑桃K先生把一切交给管家尼尔森，让他第二天把搬家的卡车和装卸工派来。 一切都定好之后，黑桃K先生提议他们今晚去他家里住，第二天再回来看着装卸工搬东西。女巫懒得折腾，只说要留下再睡一晚，让他一个人回家去。黑桃K先生见状，也就硬赖在这里，不肯一个人走。 女巫见他坚决不肯走，也就随他去了。 连续累了两天，她以为自己这一次总该能睡好了。可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女巫猜想，或许是因为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已经搬空，她觉得有些不习惯。 说起来，她在这里生活了差不多二十年，然而到了现在，这二十年的生活痕迹全部被打扫干净，所有的这些回忆都被装在箱子里，堆得高高的……想到这些，她就更睡不着了。 女巫干脆爬起来，准备去小客厅里找点水喝。 走出卧室，她看见有一个人站在窗前往外看，月光透过楼群的间隙照进房间，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 女巫虽然没有睡着，此时却也说不上有多清醒，窗边的人影让她身上一凛，稍稍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眼前的影子并非鬼魅，而是黑桃K先生。 她走过去问他： “怎么了？” 黑桃K先生摇了摇头： “没事，只是稍微有点睡不着。” 女巫的声音里透出点笑意： “你看，我就说让你回去，你又不肯。” “偶尔有一晚睡不好觉，也没什么大不了……再说，你不是也没睡好吗？” 女巫向他摇了摇手里的水瓶： “不是，我只是起来喝杯水。” 女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谎，对于一个从事她这样职业的人来说，有的时候，隐藏自己真实的心绪是一种本能。但在黑桃K先生面前，当她意识到自己在说谎之后，会感到有些许歉疚。 这种歉疚对她来说是陌生的，为了减轻它对自己心情的影响，她对他透露出一点真实的心绪： “东西都收起来了，架子也拆掉了，这间公寓从来都没这么空过，看起来简直不可思议。” 她一面这样说着，一面转过身，借着一点点月光看那空旷的小客厅，心里产生了一种怪异感。 “我原本以为我有能力让这间屋子一直保持原来的样子，我原本以为有些东西总是不变的，或者至少我能保持它不变……但我错了。”她回过头来看着他笑，“我可能还是太年轻，总以为自己能留住些什么，忘记了时间的变化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黑桃K先生看着她，半晌，才说道： “如果你希望重新和你妈妈生活在一起，我可以想办法，让她乘下次的飞船回来。” “不用了。”女巫说，“我知道，从火星归来的旅程需要整整三个月，这样的太空旅行太长了，也太难了，我不想让她再经历第二次。况且……她已经在那里生活了七年，应该早就已经有了稳定的新生活，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我不该这么自私，因为自己感到寂寞就撒娇让她回来。” 她停了停，又继续说道： “作为一个女巫，总是要习惯孤独，这多少可以被称作是一种宿命……只有孤独的女巫才能在这世界上幸存。” 当她这样说的时候，月光照耀着她的面庞，让她的面孔显得如月光一样冷白，让她的眼眸反射出一点微光。 “你不会一直孤独下去的。”黑桃K先生说，“当你需要的时候，我会一直在你旁边。” 女巫向他笑一笑，没有再说话，显然对他此时所说的话并不深信。 借着月光，黑桃K先生看到了她的表情。 他有点不明白，为什么她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好像他此时做出的承诺都是些孩子话，不值得当真。在她眼中，他就这么不值得信赖吗？ 不过黑桃K先生没有急着为自己辩驳。 他沉吟片刻，对她说道： “你还记得吗，前一段时间，在我们还不像现在这么熟悉的时候，你曾经问我，我到底是哪里与黑桃K上的大卫王相像。” “当时你表现得很紧张，我还以为……”说到这里，女巫忍不住笑出声来，“我以为你那么紧张，是因为喜欢上了下属的女朋友之类的。” 黑桃K先生也翘起嘴角，短暂地微笑了一下。但他的笑意很快就从唇角消失，他对女巫说： “我感到紧张，是因为我很怕落到大卫王那样的处境。” 女巫歪着头看他，他清清嗓子，继续对她说： “没有人不知道大卫，人们说他是神的宠儿，他年少的时候是个英雄，后来成了个伟大的国王。作为一个国王，他够风光了。然而作为一个人类，我认为他是不幸的。 “所有他爱过的人都离他而去——他的好友约拿单死了，曾经爱过他的米甲不再爱他了，他尽了一切努力恕罪，但他和拔示巴的第一个孩子生下来就夭折了，就连他最心爱的儿子押沙龙也背叛他，最终死在失败逃走的路上。 “纵然他最终有了所罗门这样一位人人赞颂的继承人，可若是将他得到的与他失去的同时放在天平上，究竟孰多孰少，亦只有他自己知道。倘若告诉他，如果他放弃一切，就能重新获得他所失去的那些，他又会怎样回答呢？” 女巫看着他的眼睛，明白了他想要对她说的话。 只听他继续说道： “我的祖父死去多年，父母和伯父也早已经不在人世。我的堂兄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却因为家族内部争夺遗产和公司股份的斗争离我而去。如果让出我现在的位置就能让我失去的一切回来，我会毫不犹豫。可惜现实生活之中并没有这样的选项。种种迹象表明，如果我主动放弃继承权，只会死得更快。” 黑桃K先生终于松口将缠绕着他的痛苦向她透露，当他讲完他的故事，他看着她的脸。透过她的面孔，他仿佛看到了古希腊的女先知，他冲口而出，问出他最终的问题： “你是无所不知的，请你来告诉我，我是否会像大卫王那样，最终失去自己所有爱着的人，直到我自己也随之完全毁灭？” 他的声音里含着悲戚，调子越来越弱，到了最后一句，几乎只剩下一点气声，仿佛那只是说给自己听的。 女巫不曾见过他这样的表情，此时他的面孔几乎被痛苦割碎，被伤心撕裂。有谁能想象得到，这样一张温柔多情的面孔下面竟然可以潜藏如此深切的悲恸。 那痛苦不曾令他的面容扭曲，只让他显得破碎，他以欢乐的躯壳隐藏悲恸，以克制的微笑填平恐惧，不过一切都还来得及，他还没有完全绝望，他还知道应该怎样去爱，他的双眼之中，还有些许星光的微芒。 女巫忍不住伸出手去抚他的脸，即使此时，这张面孔因痛苦而改变了原有的形态，却仍然比她见过所有最好看的人都美。她捧着他的脸，抚平因痛苦而产生的痕迹。 然后，她吻了他的嘴。 这个亲吻之中，并没有含着情.欲。女巫亲吻他的嘴唇时，尝到了他唇上的苦涩。 王子的吻可以唤醒玫瑰公主，一个女巫的吻又会有怎样的效力？这个问题的答案，现今存在的童话里从来都没有提起过。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一定有某种魔法在促成这一切。 她是这个世界边缘人中的边缘人，而他却是世界中心的核心。 尽管他们有那么多不同，这个吻还是将这世界上最孤独的两个人连接在一起。当这个吻结束时，女巫向他开了口： “我不知道未来的你是否还会失去些什么，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会和你在一起。因为在你我还不知道的时候，我们的命运已经紧密交缠。” 说不清是因为动了感情，还是因为某些更加神秘的原因，女巫的声音变得喑哑，与她平常说话时的声音全不一样。他看见月亮的银辉将她的头发染成了银色，他觉得她的面容好像也产生了一点变化……他隐约意识到，眼前的人似乎不仅仅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女孩。 这个瞬间定格在黑桃K先生的脑海里，给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但在此之后发生的事情，在黑桃K先生的记忆中就没有那么明晰了。但他可以肯定的是，到了第二天早晨，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月亮带来的一切魔法都消失了。 他发现自己还是独自睡在小卧室那张狭窄的床上，不舒适的床铺弄得他腰酸背痛，当他坐在床边回忆时，甚至不能肯定昨晚的对话是否真的发生过。 女巫从她的房间里出来，或许因为睡得不好，她的眼周显出些许青黑，没精打采地打着哈欠。这已经是搬家期限的最后一天了，在这天结束之前，她必须把所有东西妥善转移——她心里所想的只是这些事，昨晚的那些相互倾吐，是在特别的情境之下发生的特别之事，女巫并不会把它和日常生活混同。 管家尼尔森先生已经发来消息，说车和装卸工马上就到。不过黑桃K先生却准备要提前离去——他在外住了两天，积攒了大量需要签字的文件，必须尽快赶回去处理。 这两天里，黑桃K先生住在女巫家里，感觉自己好像进入了一个与平常完全不同的异空间……现在是时候回到现实世界了。 他把管家尼尔森先生的号码交给女巫，让她自己和尼尔森先生沟通物品搬运装卸之类的事，自己乘着飞行车提前回了家，准备稍微休整一下，就前往公司。 他刚到家，尼尔森先生就交给他一个牛皮纸袋： “先生，西比尔小姐的风险评估报告已经出来了。” 黑桃K先生抬头看了他一眼，把纸袋推了回去： “我说了不要搞这种东西。” 尼尔森先生对黑桃K先生的话充耳不闻，他见黑桃K先生不理，就自己打开纸袋，取出里面的文件，一边看，一边给他讲里面的内容： “……西比尔小姐的社会关系非常简单，平常交往的人除了占卜馆的客户以外，就只有酒吧的酒保仿生人蒂塔小姐。蒂塔小姐的生活非常简单，除了工作和休眠以外，她唯一的业余活动是参加某个仿生人俱乐部组织的聚会，这个组织人数不多，以每周一次的频率进行聚会，聚会基本都在公共场合……总之没什么特殊的。 “西比尔小姐的母亲卡珊德拉参加了火星拓展计划，现在正在火星定居。根据火星那边传来的消息，她在那里开了一家神秘学用品商店，并且正在与一位火星矿工同居。我们对她的金融服务使用情况和消费情况进行了评估，认为她的经济状况良好。大概因为火星那边对地球的联络费用比较高，她与西比尔小姐没有联系，也没有金钱上的往来。可以认定不存在危险。” 尽管黑桃K先生早已申明他不想从这里知道女巫的任何信息，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要问： “她的父亲呢？” “西比尔小姐出生之后，她的母亲曾与她生物学上的父亲签过协议，要求对方放弃作为父亲的一切权利，在签完协议之后，她带着孩子搬过家。基于以上情况，基本可以认为对方不知道西比尔小姐的住所和近况，调查组认为可以不必对她父亲的身份进行过于详细的调查。 “调查组最终得出的结论是，与西比尔小姐的交往不存在风险。您可以放心。” 黑桃K先生看了尼尔森一眼： “你提供这些情报，我基本上都知道。” 尼尔森表现得并不介意： “调查组存在的主要意义就是为了验证已知信息的准确性，以确认调查对象的可信程度。” 黑桃K先生没有再说话，尼尔森知道他不太高兴，不过他知道怎么才能缓解黑桃K先生的不快： “火星那边的联络费用比较昂贵，一般的火星居民很难负担得起，所以我以火星通讯公司的名义向西比尔小姐的母亲赠送了折扣力度非常大的地球联络优惠券，可以方便她和西比尔小姐联络，我想要不了多久，西比尔小姐就能收到她的消息了。” 听到他这种体贴的安排，黑桃K先生的语气变得温和了一点： “谢谢你，尼尔森。” “没什么。”尼尔森先生说，“我只是在您开口吩咐之前，就把事情做出来而已。” 尼尔森先生这一句话不能算是夸口，在大多数情况下，他是个完美管家，特别了解主人的心意，总能提前帮主人安排好一切。但只要涉及安保，他就固执得不可思议，非要所有事都按他的安保流程办不可。黑桃K先生有时候会怀疑，是不是当初第一代的查理·亚当斯被人暗杀这件事让他受了什么刺激。 说起来，仿生人会因为这种事受刺激吗？或者说得更准确点，尼尔森是会因为这种事受刺激的类型吗？ 黑桃K先生并不确切知道尼尔森的来历，只是听父母说过，他是由他的祖父——第一代的查理·亚当斯制造出来的。尽管他知道，尼尔森的履历就被放在工厂的仿生人档案室里，但他从来没想过要调出来看一看……这没必要。对他来说，尼尔森就是尼尔森，是看着他长大的管家，他最可信赖的助手，知道这些就足够了。 黑桃K先生打理好自己，乘飞行车前往公司大楼。与此同时，女巫的行李也被运到了亚当斯大宅。 尼尔森先生早就已经准备好库房，让女佣人们指挥着装卸工们小心翼翼地搬运。装卸工训练有素，搬运的速度很快。 女巫本人是跟着最后一辆车一起过来的，尼尔森先生站在大宅门口迎接她： “欢迎您，西比尔小姐。先生现在去公司了，您看起来很困倦，要先休息一下吗？” 与上次见面时相比，此时的尼尔森先生显得更加和蔼可亲，这让女巫少了点紧张。 她轻快地摇摇头： “还是请先带我去看看您的库房吧。” 尼尔森先生亲自把她带去库房。这间库房很大，完全可以装下女巫所有的家具和其他行李。女巫看着装卸工们把最后的几个箱子放进库房中，然后尼尔森先生关上了门。 “这里是库房的钥匙。”尼尔森先生说，“一共有两把，另一把在我那儿，以备您万一不小心弄丢了。不过当然，我是不会打开看的。您要是不安心，也可以自己再加一把锁。” 女巫接过钥匙： “谢谢您，尼尔森先生。” “您的房间我已经准备好了——不是上次的那间，那是临时住的，新房间的窗子正对着花园，风景好极了——您对花粉不过敏吧？” 女巫微笑着摇摇头： “不过敏的，谢谢您。” “您不用这么客气。”尼尔森先生说，“您是客人。” 他们正准备去看客房，女巫突然捂住了嘴巴： “天哪，我忘了件事。” “什么？” “啾普。”女巫说，“也就是我的仿生管家，它是第三代的产品，如果放在仓库里两个月，说不定会直接报废掉。” “那我们把它拿出来吧。”尼尔森先生说。 还好，啾普被放在了所有行李的最外面，女巫把它拿出来重新启动，它就开始播放启动语音： “您的管家啾普在此！把一切家务都交给啾普吧！ο（ =·ω ＜ = ）ρ ⌒ ☆” 尼尔森先生看着啾普，表情有点一言难尽。看样子，他可能觉得这东西的出现有点……挑战他在这个家里的权威。 他保持着这种表情看了啾普差不多十分钟，终于说： “您不介意把它放在您自己的房间里吧？” “啊，完全不介意，我可以给它设置休眠模式，每天启动一小会儿就行。” “那我现在带您去看您的房间。” 女巫觉得，在她说出不介意的那一瞬，尼尔森先生似乎松了口气。 在尼尔森先生的陪伴下，女巫参观了她将要入住的客房。正如尼尔森先生所言，这个房间比上次她住的那间好，无论大小、朝向、还是奢华的程度，都比那间更胜一筹。这间卧室还自带一个小起居室，起居室旁边是露台，可以站在上面欣赏下面的花园。 无论从什么角度看，这都是个完美的房间。 “您可以先休息一会儿。”尼尔森先生说，“先生待会儿要回来吃午饭，到时我让女佣来叫您。” “谢谢。” 卧室的门被关上了，女巫把自己扔在床上——她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 啾普在联通的卧室和起居室里转着圈熟悉环境，发出一些吱嘎吱嘎的声音。女巫已经关掉了它的大部分功能，它还是执着地到处晃悠。说起来，这家伙确实与整座宅子都格格不入。不过它这种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我行我素的状态，倒是让女巫有点羡慕。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女佣上来告诉她，黑桃K先生回来了。 女巫还完全不想动呢，不过确实已经到了该吃午饭的时候。她从床上爬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来到楼下的餐厅。 黑桃K先生已经坐在餐桌旁了，回到这座宅子之后，他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衣冠楚楚，毫无破绽，挂着得体的微笑，除了有时候有点容易害羞以外，从头到脚都无比完美。 他看见女巫，向她一笑： “房间怎么样？” “有点好得过分了，”女巫说，“其实上次我住的那一间就挺不错。” “有什么关系呢，”黑桃K先生说，“反正无论是哪一间，平常都是闲着的。” 他看了一眼尼尔森先生，尼尔森先生向他鞠了个躬： “我自作主张为西比尔小姐选择了您卧室旁边的房间，我想您和西比尔小姐应该想要……离得近一点。” 黑桃K先生的脸颊又有点发红，他清了清嗓子，以掩饰尴尬： “咳咳，我说过，其实我和西比尔小姐并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您说对吧？” 他转向女巫，用求助的眼神看向她。 女巫有点忍不住想笑，但她还是绷住了表情，认真地点了点头： “当然，我们只是好朋友。” 虽然黑桃K先生是自己要这么说的，不过当女巫真的这样回答时，他又有点不好受了。他此时的情绪写在脸上，全被尼尔森先生看了去。 尼尔森先生微笑起来： “您和西比尔小姐究竟是什么关系，当然还是您两位说了算。不过我想，既然是好朋友，还是会喜欢离得近一点吧。我的房间安排总归没错。” 这样安排当然没错啦，只是这么直接地说出来，未免也太让人不好意思了。 毕竟，黑桃K先生直到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昨晚发生的事，到底是不是一场梦。 想到昨晚的情形，黑桃K先生忍不住碰了碰嘴唇。 昨晚那温热的触感仿佛还在。 如果是梦的话，给人的感觉真会这么真实吗？ 他转头去看女巫，她举止得体，毫无破绽。她注意到他在看她，转过头来向他一笑： “谢谢你收留我。” 黑桃K先生摇摇头： “你这样说就显得太客气了，我们不是朋友吗？” 他还在看着她。她此时的形象气质，与昨晚迥然相异，判若两人。 那是梦吗？是月光的魔力吗？是专门在夜里出没的精灵吗？ 所有这些猜测，似乎都与这时代格格不入，不过放在她身上，却又显得妥帖了。从第一次见面时起，黑桃K先生就意识到了她的特别。他隐隐约约发现，或许她将是他唯一的救赎。 等到今天晚上，她还会再度降临吗？ 第27章 女巫花了点时间适应她在亚当斯大宅的新生活。 其实也没什么非得努力适应的， 这里的管家很体贴，女佣人们也都善解人意，每顿饭都由专业的厨师提供， 品种丰富， 口味远胜啾普做的简单餐食。 与其说她需要适应， 倒不如说她得拼命抵抗。毕竟两个月之后， 等大楼维修结束， 她还要回到原来那间公寓。若她在这里过得太舒服太习惯， 回去之后， 未免要觉得是吃苦了。 在这里住的第二天早晨，女巫向尼尔森先生询问附近是否有地铁。但尼尔森先生没有回答她， 而是直接给她找来了一个黑桃K先生的助理： “无论您要去哪里，只要告诉他就可以了。” 这附近没有地铁，也没有其他公共交通工具。女巫虽然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最终还是不得不请助理开车送她去工作。 乘着舒适的飞行车抵达楼顶，再从楼顶乘电梯到地下一层。这样的出行方式让女巫多少有点缺乏上班的实感，总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度假。 女巫原本以为， 住在黑桃K先生家里， 就会与他有更多接触。等到她当真搬过来之后才发现， 他们之间的接触反而更少了。 之前黑桃K先生似乎落下了很多工作，最近每天都要去公司；晚上两个人又都各自待在自己的房间，这样一来， 只有吃晚餐的时候两人才能碰到面。按说这种时候总可以说几句话， 可是在尼尔森先生的注视之下， 晚餐的氛围似乎显得有些过分正式，以至于他们根本没机会真正聊点什么。 不过，在她刚刚搬过来的那一天， 他们还是有过一些接触。晚餐之后，黑桃K先生邀请她在花园里散步。 此时正值夏末，晚风中带着些暑气，却不至于热得过分讨厌，正是适合在花园里流连的时节。 亚当斯大宅的花园里种有许多花，此时开得最引人注目的是大丽菊。这里的大丽菊品种极多，色彩不一，此时竞相怒放，显得极为艳丽。女巫对这种花不很熟悉，凑近了仔细观赏，觉得很好看。 黑桃K先生陪在她身边，却不看花，只是凝望着她的侧脸，目光灼灼，令人无法忽视。女巫觉出他在看她，不觉脸上有些发烫。好在此时花园中光线不算明亮，总还可以掩饰些许。女巫也就伪作不知，仍只是注意看花。 黑桃K先生从旁递过一把剪刀： “挑你喜欢的剪几支，我叫他们整理好，放进你房间里。” 女巫接过剪刀，看着这些浓艳花朵，多少有些不忍下手。黑桃K先生见她迟疑，笑着说： “不要紧，剪过之后反而长得好。” 女巫听他这样说，这才选了五六支将开未开的花枝剪下，抱在怀里，竟是好大一捧。她两手捧着花束，回头向他微笑。黑桃K先生在一旁看着，只觉她的面容与鲜花两相辉映，比起平常来更显明丽，竟不知该用什么言语形容，不觉为之倾倒。 女巫见他发愣，决定要找些话题来聊，就笑着说： “我一直喜欢花儿，只是住在公寓里，简直什么都养不活。” “既然这样，我要他们天天送鲜切花到你房间去。” 女巫又摇一摇头： “住在这里的时候可以这样，等公寓修整好我搬回去，就又见不到花儿了。” “那我以后每天都去给你送——” 这一句话脱口而出，就连黑桃K先生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憨直，不好意思地抿住嘴唇。说不清为什么，这里明明是他更熟悉的环境，可当他站在这里的时候，与女巫相处起来，反而不如此前在她的公寓里那般自在。 黑桃K先生始终有些疑惑，弄不清昨晚在公寓窗前的接吻究竟是醒是梦。可他竟不敢问，生怕那当真只是黄粱一梦，一旦开口询问，就要彻底破碎。 此时夜幕已然降临，月亮却还不像上次那样高悬，蝉声鸣叫不休，多少有些恼人。这场景与昨夜的情景迥异，然而眼前的人披着一点淡淡月光，又有点像是他昨晚看见的那样。 他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很近，却又隔着一层看不见的障蔽。丧失了之前的环境，他更不知道要怎样和她接近，全然不知所措。那一层屏障，虽然只是薄薄一层，却好像永远也突破不了。 女巫一笑，没有拒绝他的热情。她怀中的花束盛大浓艳，显得非常华丽，她本人却穿着极为朴素的衣袍。 他拿起剪刀，剪下一支正在怒放的花朵，插在她发间。她有点惊讶地看向他，随后笑问： “这样好看吗？” 黑桃K先生点点头，她却像是有些羞惭似的垂下眼帘： “花太美了，戴在我头上，反而会显得有点奇怪吧。” 怎么会呢。 黑桃K先生有点看得呆了，一时间不知要怎样去反驳她，只能说： “没有，花朵衬得你非常美。” 此时空气中的氛围，又开始显得有些暧昧。他们离得很近，女巫看着黑桃K先生，他显得不知所措，有点呆呆的，如同在梦游。他正是在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才显得格外可爱，女巫有点情不自禁，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这个吻很轻，与其说这是一个吻，倒不如说只是在他的唇上啄了一下。 但这次黑桃K先生可以确信这不是梦了，因为他是清清醒醒站在这里的。只是对这个吻的意味，他反而更加糊涂。它显得如此亲昵，却又这样短促。如果说这是某种爱，那它未免消失得过快。她到底是在以什么样的心情吻他？是把他当做恋人一样喜欢，还是像吻一只小狗小兔子那样？ 这样一想，他反而有点委屈了。 天色又暗下去，这天的月光不如前一天那样明亮，女巫没有看出他那细微的表情变化，只是牵住了他的手： “天晚了，我们回去吧。” “我来帮你拿着花儿。” 他们手牵着手，沿着花园中的小径走回大宅里去。尼尔森先生在门口等着他们，从黑桃K先生手里接过他们剪下的花儿。他们一起走上楼梯，在房间门口分别。 之后一直过去了一周，他们就再没单独见过。 黑桃K先生似乎铁了心，要把注意力全都放在工作上，以此来消解他的困惑。当然，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对于他的这种行为，我们有一个更合适的词形容，这个词叫做逃避。 不过也不能怪黑桃K先生逃避，毕竟他此生之中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如果他有一个母亲，或许在这时候还能和他聊聊。可他完全是孑然一身，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难道要他去问尼尔森吗？这绝对不行。 女巫没时间去琢磨黑桃K先生的困惑，因为见面的时间太少，她甚至没能注意到这个。当然，这主要是因为最近她确实格外的忙。 自她七年前接手占卜馆以来，从未休过这么多假——先是因为电梯事故歇了好几天，又因为要和黑桃K先生去参观工厂休息了一天，最近为了搬家，又不得不歇了三天。这些休假导致她的预约都积压起来，不得不从早到晚接待客户，连下班的时间都比平常晚了。 除了这些不能推脱的预约工作以外，女巫在下班之后也有事情要忙。这段时间里，仿生人工厂的设计师们会把设计好的仿生人手掌图案提交给她，再由她给出修改意见。随着设计稿的逐渐完善和细化，两方面的沟通变得格外频繁，女巫几乎每天都要抽出一两个小时研究手相学，或者给和她对接的设计师写邮件。这不是她很熟悉的工作，花费的时间格外长。 这些总也做不完的工作多少让女巫有点暴躁，不过增加的收入足以安抚她的情绪。女巫账户之中的数字越发可观，照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她就能攒够钱还给黑桃K先生了。 女巫把这件事看得很重，在她看来，只要她还欠着黑桃K先生的债，他们就不可能有什么更进一步的发展。即使她是发自内心地觉得他可爱。 此时，他们的关系是不对等的，在一切恢复平衡之前，她不可能对他完全敞开心扉。 黑桃K先生将公寓里的那个夜晚视为幻梦，而对她来说，那个晚上的真心倾吐，是一种意外。 她原以为她与他绝无共同之处，然而就在那个夜晚，她从他的身上看到了与自己相同的孤独。这事实令她惊异，以至于让她在未及深思的前提下，猝然向他透露了水晶球预言的秘密，向他立下了不会离开的誓言。 黑桃K先生并不知道这种法术运行的规律，就连女巫自己，也只是在书中读到过而已。在那样的一个晚上，在月光魔力的包围之下立的誓言，有着牢不可破的约束力。不过女巫当时说出那样的话也并非完全出自于一时的冲动，在那个时候，她确实感觉到有一种力量在推动着她，说出些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话来。 在回顾那个夜晚时，女巫隐约意识到，这似乎是她人生使命中的一部分。 第28章 黑桃K先生把他的注意力在工作上集中了一周， 然后发现……他实在再也找不到其他事情做了。 所有需要他签字的文件都已经签过，所有需要他出席的会议都已经开完。如果他还想要其他工作，就需要一直等在办公室里， 直到他的秘书把需要签字的新文件拿来。 这可太没意思了。 当然他也可以硬要再来找点什么事来干， 比如说开启一个新项目。如果他真的这样做， 那他可能会稍微忙一点， 公司或许能因此多赚一些钱， 当然也有可能会赔钱。但无论是哪一种结果， 对黑桃K先生来说都完全没有意义……所以还是算了吧。 他百无聊赖地待在办公室里， 时不时看看新拿来的零散文件，思绪却已经飞远了。 说得更精确一点， 此时他的思绪已经飞到了那家小小的占卜馆。 女巫的影子不断在他的脑海中晃，无论她是温柔地笑着，还是板着面孔假装严肃， 他总是觉得她美。她有着一张与这时代不很协调的面貌，更像古人画作之中的美人。但除此以外，黑桃K先生觉得， 她的身上还有一些别的吸引他的地方， 具体是什么……他也弄不太明白。 他是真的很想她。 当然啦， 他们每天都见面。但这并不妨碍他在看不见她的时候想她。有别人在的时候，她的态度总是要严肃一些……他们已经很久没有独处了。 前一段时间里，他一直避免与她单独相处， 不过到了现在， 黑桃K先生发现自己已经再也没法控制自己想她。 他与尼尔森先生联系了一下， 向尼尔森要了每天接女巫下班的那个助理的电话号码。 所以，这一天，当女巫完成了一天的工作， 走上商场的楼顶停车场时，她看到的不是那个经常来接她的助理，而是黑桃K先生本人。 她有点意外，但还挺高兴，向他一笑： “今天怎么是你来接我？” “ 我的工作做完了，”他说，“我很想你。” 女巫往他车里看了看，没有看到别的人。笑着问： “你那个自称是助理的保镖呢？” “因为我已经答应要当个好孩子，不再做危险的事，所以他们把他遣走了。” “真的？” “开玩笑的，我贿赂了他，给了他一点钱换来了我的自由——如果按照时间表，他至少还应该跟我一个月。” “真可怜，听起来像个囚犯。” “实际上也和囚犯没什么区别。”黑桃K先生一摊手，“我的性命不属于我自己，属于公司，算是公司财产的一部分。” 女巫挑了挑眉毛： “想去喝一杯吗？” “当然。” 于是他们重又从电梯下去，到了地下二层的酒吧。 女巫最近都没有来这里喝酒，主要因为她担心自己回去太晚，会给来接她的助理添麻烦。不过今天既然是黑桃K先生来接她，也就没有这种顾虑，她可以好好地放松一下了。 他们刚进酒吧大门，蒂塔就注意到他们了： “今天你们居然一起来了。” 如果蒂塔不说，女巫还真的没有意识到，在此之前，她虽然和黑桃K先生在这里碰上过几回，却从未同时来过。 这让她有点不好意思，好像与他同来，就是在蒂塔面前承认了，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似的。 好在蒂塔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而是转身去给他们倒冰水。 “你们可是好久都没来了。”蒂塔说，“你们不在，这里可太无聊了。只有一些恶心的怪人，总在半夜过来，喝几口酒就装醉，然后跑过来问我是否提供特殊服务。” 蒂塔吐了吐舌头，做出一个恶心要吐的表情。 “抱歉。”女巫说，“我不该长久不来，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面对那些怪家伙……不过这也不能怪我，前一阵我在忙着搬家，最近工作又那么忙。” “说到搬家……你找到住的地方了？” “找到了。” 女巫答应一声，同时给黑桃K先生使了个眼色，想让他不要告诉蒂塔他们现在住在一起，可惜没有成功。 蒂塔跟她实在太熟，比黑桃K先生还要快地接收到了她的信号： “所以你们两个现在住在一起？” “我住在他隔壁。”女巫强调，“完全独立的两个房间，房门可以上锁。” 蒂塔斜着眼睛看她： “但这两个房间都在他家里？” “在他家里。” 蒂塔把手肘放在吧台上，用手托着头，看向女巫： “你告诉我，如果这还不叫住在一起，那什么算住在一起？” “只是借住两个月。”女巫继续强调，“黑桃K先生好心地给我这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儿提供了一个临时住处，我非常感激。” 蒂塔做了个鬼脸，对女巫的官方声明不屑一顾。 黑桃K先生觉得在这种时候，他好像也应该说点什么： “能给西比尔小姐提供一个住处，我非常荣幸。” 两个人一本正经公事公办地给彼此行了个礼。 蒂塔站在吧台里面看着他们演戏，满脸慈爱： “看看你俩，简直是天生一对。” 看蒂塔的表情，她可能想要把给鸡尾酒做装饰的小旗拿出来，在他们头上插一根写着“ lovebirds”的标签。 被蒂塔这么调侃着，两个人的脸都显得有点红红的。 “好吧，你想要说什么都行。”女巫最终屈服，“总之先给我来杯酒，我要渴死了。” 女巫又看向黑桃K先生： “你要什么？” “和从前一样……但要无酒精的，今天我要开车。” “火星漂浮和无酒精款蓝色月光。”蒂塔说出了他们要喝的酒名，“黑桃K先生现在居然也变成了我们的老客户，真是不可思议。如果我老板知道这个，他肯定会把你喝酒的照片写上姓名和公司职务挂在酒吧里。” “如果他真这么干，我就再也不能来了。” “当然，我不会让他知道的，放心。” 聊天并没有耽误蒂塔干活，没过一会儿，两杯酒就都被做好了，分别送到两人手边。 女巫舒舒服服地喝了一大口，感觉整个人都松弛下来： “果然还是你这儿最能让人放松。” “既然这样，你要多来几次才行。” 黑桃K先生也在一边默默地喝着酒，一边喝，一边微笑着看两个女孩聊天斗嘴打闹，像在看什么风景。 他们在酒吧里逗留了一个多小时，等到女巫和蒂塔聊够了，黑桃K先生就和她一起回到了楼顶的停车场。两个人挽着手臂，显得亲密又自然。 黑桃K先生忍不住要想，如果时间就凝固在这一刻，那感觉一定很好。 “今天谢谢你陪我。”女巫说，“长时间不来蒂塔这儿，我总觉得像是缺点什么。” “以后我可以每天都来接你，陪你在这里待一会儿。”黑桃K先生说，“最近我……不太忙。” 女巫转过头来冲着他笑： “那太好了。我倒是挺忙的……最近工作好多。” “别让自己太累了。” “我要想办法还你钱嘛！”女巫说，“我有一个账户专门用来攒钱，等攒够了就还给你。” “你不用这么着急。”黑桃K先生说，“对我来说，那些钱不过是账户里的数字，对我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你早一点还，迟一点还，或者不还，都没有关系。” “你当然可以这么说。”女巫回答他，“但我必须要还钱给你，这是人格问题。” 女巫的表情又严肃起来，黑桃K先生有点不明白她为什么如此看重，但从她的表情上，他知道她似乎认为这是件很严重的事……比他所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但是为什么？ 处在黑桃K先生这样的位置，很难理解女巫此时的感受。他知道对大多数人来说，赚钱都是一件难事，并不像他这样轻松。但他有的是钱，他爱她，把他的钱给她用又有什么不对？ 他有点困惑地看着她： “你为什么这么介意？” 女巫看着他，发现他居然是真的不明白。 到底要怎样和他解释呢？她稍微思考了一下： “当我在你面前时，我不想感觉自己像是你用钱买下来的人。” “现在不是奴隶社会。”黑桃K先生不赞同地说，“钱并不能买到人类。” 女巫摇了摇头：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钱可以买到仿生人，可以买到性服务，在有些地方，钱还可以合法地买来女人的子宫代孕……这本来就是现代的奴隶制。” “但你说的这些，和我们之间的情况有什么关系呢？”黑桃K先生有点烦躁了，“我本来也不想要一个奴隶，不想花钱买下你，我只想要把我所拥有的分享给你，让你不用那么辛苦，过得更好一点。” “我知道你不想。”女巫扶着他的肩膀，踮起脚尖，吻了一下他的前额，“你不是那种会想要用钱控制别人的人，但就算你不想，钱就是有这样的力量。它会腐蚀人，让人变得软弱……我不想要让自己变得软弱。”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眼睛明亮极了。黑桃K先生发现她的脸上显现出光辉，变得格外动人。她是强大的女人，是有力量的女人，没有任何东西能腐蚀她，没有任何温柔能改变她的意志。 她的话似乎触动了他心中一些从未被触动过的角落，引起了一些从未有过的沉思，他通过她的话观照自身，惊讶地发觉，自己似乎找到了某些痛苦的源头。 黑桃K先生隐约明白了自己喜欢她的原因。 第29章 黑桃K先生开着他的飞行车载女巫回家， 不得不说，他开的这一辆车可比平常助理开来接她的那辆好得多了，车内空间大， 座椅也格外舒服。 她坐在副驾驶的位置， 就在黑桃K先生身边。他们从城市上空飞过， 把霓虹灯留在下面， 抬起头时， 可以看见星光。 虽然飞行车全都配备了自动驾驶， 但黑桃K先生似乎很喜欢自己开， 女巫则喜欢在旁边看他专注的样子。 他们很快回到了大宅。 尼尔森先生站在门口等他们，看到黑桃K先生自己开车和女巫一起回来， 他的语气流露出一点不赞同： “您又没带助理。” “准备回来之前，我才让他回家的。”黑桃K先生说起谎来连眼睛都不眨，“我喜欢自己开车， 飞行车上总不会出什么事吧？ ” 尼尔森先生是位合格的管家，提醒的话他绝对不会说第二次。所以他闭上了嘴巴，陪他们走到餐厅。 晚餐和每一次一样正式， 女佣人送上菜单， 两人各自选择自己喜欢的菜肴， 在等待上菜的时候，女巫悄悄地向他眨眨眼睛。 只是这样偶尔的一点小动作，就让整个严肃的晚餐流程变得充满了乐趣。就连尼尔森先生在一旁看着这一点， 好像也成了刺激的一部分。虽然尼尔森先生并不会真的出口提醒他们的行为有失礼仪， 但在他注意不到的地方稍微挤眉弄眼， 会产生一种恶作剧般的快乐。 吃过晚餐，黑桃K先生向女巫伸出手，表情严肃： “西比尔小姐， 我有这个荣幸送您回去吗？” 他板着脸，假装是古代的贵族绅士，眼睛里却流露出调皮的神色。女巫也很庄重地回应他： “谢谢您，黑桃K先生。” 他们手挽着手一起走到房间门口，终于憋不住大笑起来。 这其实没什么可笑的，但他们就是乐此不疲。房间门口没有尼尔森先生，也没有其他女佣，他们笑够了，彼此道过晚安，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女巫还有工作要做。 她一边查资料，一边给掌纹设计师们写邮件。这封邮件写得很慢，等她弄完，几乎已经到了半夜。 女巫刚刚敲完发送键，她的随身光屏上，突然出现了一个通话邀请。 那多年没有亮起的图标让她一愣。 妈妈？ 女巫的第一反应，是她妈妈的账号被盗了。 不过近几年来好像很少听说有这样的事了啊…… 她心里嘀咕着，有点不知该不该接起来。 从她母亲卡珊德拉前往火星的那时候起，到现在已经有七年了。在这七年之间，她妈妈只在刚落地火星时给她发了个短消息，告诉她一切顺利，之后就再没与她有过任何的联系。 女巫完全不知道她的情况，唯一能确定的事就是她母亲绝对没死。因为火星开拓计划的协议中早已写明，如果自愿前往火星的人不幸身故，火星当地的移民部门会给其在地球的亲属发送消息，告知具体情况，也会向其询问是否要接收遗产。 女巫从前就听说过，从火星到地球的星际通讯贵得要命，而且只能由火星一方单方面发起。出于对她母亲的了解，女巫认为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她绝对不会主动找自己。 不会是她已经…… 一个非常不妙的预感促使她颤抖着按下接受键。 看到她母亲兴致高昂的脸出现在光屏上，女巫终于松了一口气： “妈妈。” “嗨！我最最可爱的小西，现在变得好漂亮呀！” 光屏上的脸看起来保养得很好，并不比其他四十三岁的女人显老，她看起来神采奕奕，兴致勃勃，活力四射。女巫想，这女人在火星上大概并没有吃多少苦。 这让女巫放下心来。 不过说起来，卡珊德拉本来也不是一个会让自己过得很辛苦的女人，无论在哪里，她都会想方设法让自己过得舒舒服服的。 卡珊德拉二十岁的时候就生下了她，现在也不过四十三岁，到现在还算挺年轻。 “来见见雷欧提斯。”卡珊德拉这样说着，从镜头外面拽进来一个男人。这男人很年轻，相貌也好看，看起来比女巫大不了几岁。他被拽过来之后并没有说话，只是很拘谨地向女巫笑笑。 “这是你的新男朋友？” “也不算新啦，我们前几天刚刚在一起庆祝了同居一周年……是火星年哦，差不多可以算是地球的两年，是不是很厉害！对了，雷欧提斯，你去拿对照日历算一下，是不是再过几天我们就可以按照地球纪年法庆祝同居两周年了？” 那个被叫做雷欧提斯的男人似乎松了一口气，跑到镜头外面去了。 她居然能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住两年，真是一件少有的事。在女巫记忆中，她总是和不同的男人在一起，交往、同居，然后又分手……没完没了。 女巫有时候会想，是否就是因为她妈妈总在重复失败的恋情，她才一直都对恋爱这类的事敬谢不敏。不过她的生活现在好像终于稳定下来，女巫挺为她高兴。 “说起来，你怎么会突然想起和我联系，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倒是也没发生什么……”女巫的妈妈说，“只不过昨天雷欧提斯去拿账单的时候，从口袋里发现了通讯储值卡优惠券……你能想象吗？他们的优惠券居然打一折！如果不用一下的话，简直是太浪费了！” “所以……你是因为收到了优惠券不想浪费，才决定来联系我的？” “也不光是因为收到了打折卡啦！”卡珊德拉急急地声明，“更重要的是我想到你已经快要二十四岁，有些事应该和你说一下……顺带一提，店怎么样了？” “还没有倒闭。” “我就知道你有经营才能。”卡珊德拉兴高采烈，“比妈妈强多了！” “你现在在火星做什么？” “还是开了家小店，卖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同时给人算命……我必须得说，这里生意比地球上好，可能因为火星上有趣的事比较少吧。” 考虑到前往火星的大部分都是些走投无路的人……想要找女巫算命的人大概一定不少。 卡珊德拉一边回答女巫的问题，一边看了看她背后的环境： “你住的地方看起来不错嘛……搬家了？” “没有，这是临时的。”女巫说，“公寓最近正要进行整修，我借住在朋友家。” “男朋友？” “不算是男朋友。”女巫不是很想和妈妈讨论这种事，语气有点烦躁。 “好吧好吧，我们不说这个了。”卡珊德拉伸手止住话题，“抓紧时间说正事吧。” “什么正事？” 卡珊德拉的语气变得严肃了许多： “我这次联系你，主要想要跟你说的是，到了你这个年纪，是时候该开始学做魔药了。” “魔药？”女巫稍微有点意外，“我还以为你不准备让我学这个……而且……你自己不是也没那么擅长？” “别胡说。”她妈妈很不高兴地瞟了她一眼，“你当真以为，光靠那家小破店我能把你养到那么大？” 是的，在女巫心中，这一直都是个未解之谜。 自从她接手小店以来，她自认为经营得不错，但经济上始终捉襟见肘。她完全想象不出，她妈妈是怎么靠那家店支撑了那么久才破产的。 “所以你是靠卖魔药补贴家用的？” “准确的说，是爱情魔药。你可是靠着爱情魔药赚来的钱被养大的。” “但你是从什么渠道把药水卖出去的呢？”女巫问，“在店里卖吗？” “我以前认识一个收购商，”卡珊德拉说，“后来他贩卖违禁药品被抓了……” 女巫的表情变得有点难看： “你卖给他的药水真的合法吗？” “谈不上合法，但也没什么不合法。”卡珊德拉无所谓地说，“应该说，对爱情魔药这种东西，法律上根本就没有规定嘛！况且那东西很安全的，只能用在本来就互相有点好感的人身上——那家伙是因为卖别的药进去的。” “如果……用药的人对对方没有好感呢？” “那它就是水。”卡珊德拉说，“魔法要起作用，必须要有载体。所谓的爱情魔药，本质上是种增幅剂。” “哦，这样。” “总之，自学一下，你能学好的，过一会儿我会把需要看的书单发给你……这张联络卡赠送一次文件发送。”卡珊德拉这样总结，“就算你不打算拿出去卖，至少该给自己准备一份爱情魔药。” “妈妈，我提醒你，这是我自己的事。” “我是认真的。”卡珊德拉说，“要保持女巫谱系不在你手上断绝，你必须生个女儿。” “妈！”女巫的语气变得烦躁起来。 “我知道你不爱听，可我又能怎么办呢？你已经二十四了，还没有男朋友吧？你这孩子天生就内向，不爱和男孩子交往，如果再不努力一点……” 女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语气充满疲惫： “如果你没有别的事，我要挂断了。” “别挂断，我还有事要说……我不知道我算得对不对，如果我手头的地球历没错的话，再过二十分钟你就该过生日了对吧？生日快——” 祝福的话没有说完，似乎因为卡珊德拉的储值卡时长用光，通话一下子中断了。女巫僵直地坐着愣了一会儿，然后向后靠在了椅子靠背上。 她跟她妈妈实在是太长时间没见过了，这次通话分明刚刚结束，她却觉得好像是一种幻觉。 但这不是幻觉，光屏上还显示着刚才的通话时长。 她们分别七年了，大部分时间里，女巫选择不去想她。或者说，她早已经习惯只有啾普陪伴的生活，硬要说的话，比起她来，反而是啾普更像她妈妈。 这也挺可笑的，她居然觉得仿生管家更像妈妈。她转过头去看了它一眼。 啾普在她后面转圈儿，自得其乐地嗡嗡响。 她是不是该给它的零件上点机械油了？ 卡珊德拉发来的联络打断了女巫的困意，女巫坐在这里，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只是不想去睡觉。 就在这时，她的房间门被敲响了。 她走过去，隔着门问了一句： “谁呀？” “是我。”外面传来黑桃K先生的声音。 “生日快乐。” 第30章 她打开门， 看见黑桃K先生手里拿着一束花出现在她眼前。 他的样子显得有些拘谨，看女巫开门，反而低下头假装往别处看， 似乎觉得带着花到她门前是一件特别不好意思的事。 女巫站在门口看着他。 他抿了抿嘴唇： “我突然想起你过生日， 看见你还没睡……所以就贸然过来了。” 他手里拿着的花好像是刚刚从楼下的花园里剪来的。 “谢谢你。”她说， “好久都没人给我庆祝过生日了。” 她垂下眼帘， 似乎是想了一点什么， 停了停， 又说： “也要谢谢你给我妈妈送了通话优惠券。” “那不是我。”黑桃K先生立即否认， “是尼尔森擅自做的——我和他说了不要去查你的信息，但他不听。” 一眨眼的工夫， 他就把尼尔森卖了，他的表情有点紧张，好像生怕女巫再叫他跟踪狂。 看见他这样子， 让女巫有点想捉弄他。于是她一本正经地对他说： “但你还是看了我的资料——我可没对你说过我的生日。” “啊……”黑桃K先生脸红了，“对不起，我实在没有忍住。” 他偷眼去看她的表情， 看到她并没真的生气， 而是笑起来。他这才发现她只是在捉弄他。 女巫说： “不管怎么说， 还是谢谢你……要进来坐吗？ ” “可以吗？” “没关系。” 黑桃K先生走进来，把刚刚剪下来的花枝插进瓶中。 这还是女巫搬过来之后，黑桃K先生第一次进到这房间里来。 这个房间原本属于黑桃K先生的婶母， 她是个先锋艺术家， 屋子里总是放着各种奇怪的东西。后来她死了， 这个房间也就搁置下来。她的那些遗物、没做完的艺术作品都被尼尔森先生收进仓库里。然后这里就被女佣人关紧门窗，把所有的家具都用白布罩上。 在这个房间空置不用的那段时间里，黑桃K先生偶尔会打开房门看看。每当他看到这个房间时， 总会产生一种时光倒错之感。 明明已经是科技高速发展的时代，防止家具落灰的方式居然还是罩上白布，和一百多年前一样。当他向尼尔森先生问起时，尼尔森先生是这么回答他的： “如果您喜欢的话，我们也可以打开这个房间的新风系统，并且每天让仿生管家进来打扫，让它保持像是有人住的样子。” 最终黑桃K先生没有要求尼尔森这样做。即使把这房间恢复原样，死去的人也不会再回来。反而会让屋子显得更空、更可怕。倒不如把一切罩上白布，假装这里已经被时间遗忘。 到她住进来之后，这房间就和原先完全两样了。 女巫的大部分行李都被放在仓库里，因此这房间并不像她的公寓之前那么乱。不过这里还是充满了神秘的气息：窗边挂着个捕梦网，桌上放着厚厚一摞旧书，还有一台小星象仪。 在女巫入住之前，新风系统早已将房间里的空气完全换过一遍，按说不开窗更好。但女巫还是让尼尔森先生把新风系统关上，把窗户打开，让自然的风可以吹进来。晚上的时候，天气已经不是很热，夜风还会吹来花园里的蔷薇花香。 屋里还放了几个花盆，里面种着黑桃K先生不知道名字的植物。其中有一盆，有细细的藤蔓从花盆上面垂下来，一直垂到地上，看起来像是绿色的瀑布。这似乎是尼尔森先生准备的。他看出这位客人喜欢花儿，就特意选了好看的盆花为她放在桌上和窗台上。 自然气息和神秘学用品在这个房间里完美结合，一点也不会显得不协调。 女巫的房间里有个小起居室，里面放着沙发和茶几，让人可以坐坐。 黑桃K先生把双人沙发留给女巫，自己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 “最近设计工作快结束了。”女巫说，“等到这项工作结束，我应该能攒下不少钱，以这个进度，大概再过个半年就可以还你钱啦。” 黑桃K先生想了想： “等到这个工作做完，需要我再给你介绍一份工作吗？” “我也不能全靠你给我介绍工作攒钱呀。”女巫说，“最近我还有点别的事要忙，还是算了吧。” 黑桃K先生看着她： “虽然我一点也不想催你还钱，但我还是想问……你能快点攒够吗？” 女巫知道，这话是从他们之前在停车场的对话生发出来的，他的样子有点委屈，看起来好可怜。 她忍不住要把手放在他头上，他的发丝软软的。 他真可爱。 女巫最近已经和黑桃K先生混得很熟，这让她对他的相貌多少有了一点免疫力，不至于会看着他走神。 但当他离得很近的时候，尤其是像现在这样面对面坐着的时候，他的魔力仍然存在。 不行，太近了，他的睫毛离她太近了，每当他眨眼的时候，她的心就要颤抖一下，他的皮肤真好，一点多余的毛孔都看不到。 要命，他居然还舔了一下嘴唇……他怎么能做这种事，他怎么能这样引诱她？他太邪恶了。 女巫不断在心里跟自己说话，试图转移一点注意力，但这太难了，太难了。 在真正的美色面前，还谈不到什么金钱的诱惑。女巫有点想要吻他，想要和他说，别管那该死的欠款了。但她知道自己此时过于意乱情迷，在这种时候，根本不适合做任何决定。在这种时候，无论什么决定都是色令智昏的情况下做出的，她会后悔的。 “你该走了。”她终于抵御住了诱惑，这样对他说。 黑桃K先生也知道自己该走了，他本来就不应该在这样的半夜出现在她房间里。但他恋恋不舍： “明天我到你店里见你……顺便给你带小猫来。” 女巫这才想起来，他曾经收养了一只小猫，她在这里已经住了一周，居然完全没有见过它。 “它去哪了？” “送去上学了。”黑桃K先生说，“它有点害怕尼尔森，我把它送去进行一些针对仿生人照料者的训练。刚刚猫猫学校联系我说，现在已经可以把它接回来。你想要养它吗？至少……在你住在这里的这段时间？” 女巫当然想养它。猫是女巫最好的伙伴，他们之间天生就有一种联系。原本的公寓不能养小猫，不过现在她住在他这里，总还是可以跟小猫玩一玩。 于是她答应下来： “好。” 黑桃K先生看起来好像松了一口气： “这样我就放心多了。尼尔森在仿生人之中，型号非常早，我不是很能确定他对宠物的态度……而且他的意识系统是加密的，我没法查看，也不能更新。不过只要小猫的归属权属于你，他就会把它当做是''''客人的物品''''加以照料。” 他解释完，又说： “那么……到时候等我接了小猫，就去你店里接你吧。” 女巫点点头。 说完了这些，黑桃K先生再也没有留下的理由，只能站起身来告辞。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过头来问她： “你想要什么礼物？” “你不是已经送过礼物了吗？”女巫指了指花瓶里的花。 “这不能算。” “还有小猫。” “小猫也不算。”黑桃K先生说，“我早就想要把它送给你。” “那你可难住我了。”女巫说，“很久没人送过我礼物，我完全不知道该要什么。” “什么都行，只要对你有用。” 黑桃K先生的态度倒是显得很真诚，他确实想要送给女巫点礼物。不过女巫却不想向他要什么价值过于昂贵的东西。 “我会想出来的。”她最终这样说，“不过现在，我们都该去睡觉了。” 她向他道别，把他关在门外，在睡觉前回到光屏前面看了一眼。 她妈妈发过来一个标题写着生日快乐的文件，她把文件打开，里面是制作药剂的参考书目。 啊……又要努力学习了。不过今晚，还是先睡觉吧。 女巫抻了抻腰，躺到床上，对自己说了一声： “晚安，西比尔，生日快乐。” 向自己说完生日快乐之后，她很快就睡着了。并没有很清楚地意识到，传统的生日魔法此时已经开始发挥它的效用。 30-40 第31章 生日魔法是一种客观存在。 它会在每个人过生日的时候出现， 并不因过生日人的身份为转移。 但这种法术非常不稳定，造成的效果也不太一样，最终的表现千差万别， 但总体说来， 经常还是会导致一些和平常不太一样的事。至于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那可就不一定了。 生日魔法可能会带来一场天气预报没有提过的暴风雪、让人中一次彩票头奖、获得一个长久没见朋友的消息， 也可能让人丢失一个邮件， 或者踩到自己的鞋带， 跌折一根肋骨。 如果是有经验的女巫， 可以选择用药剂或者其他方式将其增强或削弱， 引导它尽量向施法人的愿望靠拢，不过在一般情况下， 大部分人选择对生日魔法置之不理，毕竟一个人过生日可能会造成的法力场变化太小了，实在没必要把它当一回事。 更何况在这样一个时代， 信息高速传播，人口流动，全球变暖。除了魔法以外的影响因素实在太多， 这一丁点微不足道的生日魔法带来的影响， 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女巫对生日魔法这种事有所耳闻， 但从来没在意过。对她来说，“生日魔法”就只是她小时候对妈妈撒娇的借口而已。在过去的二十三年中，女巫从未对生日魔法有什么特殊感应， 所以她也不认为， 二十四岁这一年的生日， 和平常相比会有什么格外的不一样。 她就像平常一样起了床，像平常一样洗脸刷牙护肤，心里琢磨着要去地下室的库房里把她妈妈说的那几本书找出来， 还要找出女巫熬制药剂用的锅……唔，是不是还要找一些药物原料？ 她记得她家里有那么个锅，之前收拾的时候，她好像看见来着。这东西从前是属于她妈妈的，她自己从来都没用过。 女巫用光屏查看了一下预约情况，发现今天只在下午有两个预约，上午则完全没有预约客户会来。 既然这样，那就上午先去翻库房，等到中午吃过饭再去工作吧。工作结束之后，再在店里等着黑桃K先生带着小猫来接她。 女巫把必须要做的事情在心里排了个号，觉得一切都很让人满意。然后她就下楼去吃早餐。 她在早餐桌上没见到黑桃K先生，据尼尔森先生说，黑桃K先生似乎是有什么事提前出去了。这让人有点意外，不过女巫没有很介意。 没关系，晚上就能看见他了，他和小猫咪。 想到这个女巫就有点兴奋起来，她不确定自己更想要看见的究竟是他还是小猫咪，不过那确实是一个很不错的奖励，让她能提起精神面对一整天的工作。 女巫怀着对小猫咪的激情去了库房。 黑桃K先生的标签做得很细致，女巫很快就把她需要的东西找齐了。她请女佣人帮忙，把所有东西搬到了她在楼上的房间。 女巫本来没打算在这时候开始制造魔药，不过就在这时，有一张纸从书里掉了出来。 这是一张手写的配方单，看字迹，像是她母亲记下来的。女巫看了看上面的记录，这似乎是一种可以快速制作爱情魔药的方法。 这种爱情魔药制作方法出人预料的简单，只要把几种现成原料称好重量按顺序倒进锅里煮到固定时间，然后过滤出来就可以了，即使是从来没做过魔药的外行也可以轻易操作。其中需要用到的几种药都很常见，她手边都有。 这好像是件很好玩的事，女巫觉得有点手痒，很想做一次试试。 这会儿时间还早，女巫就真的这么干了，还不到一个小时，她就做出来一瓶“爱情魔药”。 正如她妈妈之前说的，这东西无色无味，看起来就和普通的水没什么区别。女巫拿着瓶子盯了半天，内心充满疑惑。 这玩意……真能好使？ 女巫对此持怀疑态度，但她可绝对不想用自己做实验。谁知道这药剂做得到底灵不灵？万一失败，出现了什么奇怪的效果，那就麻烦了。就算药剂确实做得很成功……她也不想试。 现在她开始后悔了。果然还是应该学完那几本书里的内容，心有成竹之后再开始试做药剂。 那几种配料虽然不贵，但也不是可以随随便便扔掉的东西。她到底该拿这瓶药水怎么办？ 女巫想了半天，最后还是把做好的药剂带到了店里。 她下午接待的两个客人，都是向她打听恋爱问题的，女巫花了很大力气才遏制住了把药水卖给客户的想法，把它保留在了自己的桌子上。 她到底该拿这一瓶药水怎么办呢？ 就在女巫举棋不定的时候，黑桃K先生带着小猫到了。 这两位访客受到了热烈的欢迎。 虽说还不到一个月，小猫已经明显长大了一圈。这个年纪的小猫最可爱，粘人到不行，一看到女巫，就亲亲密密地凑过来，跟她玩得不亦乐乎。 小猫实在太可爱，女巫见到它之后心都融化了。等她好不容易分出心来瞥了一眼黑桃K先生，发现他居然正在喝她放在桌上的爱情魔药。！ 这爱情魔药被放在普通的水瓶里，又无色无味，看起来确实和水没有什么区别，但是…… 女巫的眼睛瞪大了。 黑桃K先生觉察到女巫不自然的态度： “怎么了？” “你正在喝的这是……” 黑桃K先生低头看了看水瓶： “进来的时候渴得不行，刚刚从你桌上拿的……这瓶水有什么问题吗？” 黑桃K先生清亮亮的眼睛在告诉女巫，这瓶爱情药水确实无色无味，和普通的水全无差别。 难道要告诉黑桃K先生，这是她做出来的爱情药水？女巫绝对、绝对不会就这么直接告诉他的……总之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唯一想到的解决方案，就只有先回去翻书。 她当机立断，抓过小猫搂在怀里，站起身来对黑桃K先生说： “我们回去吧。” 虽然黑桃K先生完全不知道女巫为什么突然这么着急，不过他当然不会反对： “哦，好。” 女巫以最快的速度拿上该拿的东西，走出小店锁了门。在这一过程中，她的脑子里不停地在转。 除了她妈妈昨晚对她说过的几句话以外，女巫对这种爱情魔药的具体效果一无所知。 她认为自己之前制作药水的流程应当没什么问题，配料的量也称量得非常精准。所以这瓶药水还是有很大的可能会生效。 总之，她迫切地希望他们能在药效发作之前回到家，虽然就算到家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至少……在家里不会闹出什么别的麻烦……大概。 黑桃K先生始终对自己喝下了什么东西一无所知。 对他来说，那就只是一瓶水而已，喝下去之后既不会头痛也不会肚子疼。始终耳聪目明，精神健旺，绝对没有半点问题。虽然女巫看起来有点紧张，他也不认为这和他喝了一瓶水有什么关系，只认为她是在为其他事情心烦，或许是因为过生日，产生了一点年龄焦虑？ 他们乘上了黑桃K先生的飞行车。 飞行车启动的前三分钟，一切都好像没有什么不对。但是慢慢的，黑桃K先生觉得自己开始有点分心。 女巫就坐在他旁边，他发现她头发的气味太香，正在强烈地影响他的注意力，让他不能集中精神开车。 黑桃K先生不得不打开了自动驾驶。 女巫似乎也觉出有什么不对劲，她转过头去问他： “怎么了。” “啊……没什么的。”他一开口，突然感觉自己的面颊烧得厉害。好像对着她说话，是一件格外要让人为难的事。 一切都怪怪的……他究竟是怎么了？ 黑桃K先生终于觉察到了自己身体发生的奇怪变化，但他并没有多想，只觉得是女巫太可爱了，他总是忍不住想要往她那边看。 为了分散一点注意力，他开口问她： “想好要什么礼物了吗？” 女巫这会儿哪里有心情考虑那些事，她直接摇了摇头： “没有。” 听到她的回答，黑桃K先生感觉到一种强烈的失望。好像她不知道该管他要什么礼物，是一件类似于天崩地裂一般的事。 自从他喝了药水之后，女巫一直都在观察他，此时，她看着他，字斟句酌： “如果你觉得今天不太对劲……” “没有，我挺好的。”黑桃K先生断然否认，“只是……你太可爱了。” 后半句话突然就这么溜出来，黑桃K先生一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直接说出来。 不过……她真的好可爱啊。 想到自己说的都是实话，黑桃K先生变得稍微冷静了一点。不过他还是忍不住要转过头来看她。她的样貌，她的气息，她的一切，都让他格外心醉神迷。想到这一天是她的生日，黑桃K先生想，或许他应该做点什么特别的事，让这一天变成一个格外值得纪念的日子。 他要向她求婚吗？ 这个想法把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不过他并不讨厌。他甚至开始忍不住畅想，如果她真的和他结婚，他们会过着怎样的生活。不过……如果他真的现在求婚，她应该是不会答应的吧。 他看了她一眼，感觉心里有点委屈。 看着黑桃K先生的表情不断变化，女巫这下终于可以确定，爱情魔药似乎是真的起了效果。 她该怎么办？就这样静待魔药的效果消失吗？还是……想办法制作一点能消除它效果的新药剂？ 就在女巫纠结着的时候，飞行车停了下来，他们到家了。 尼尔森先生照例在门口等候，当他看见女巫时，微笑着向她致意： “西比尔小姐，生日快乐。” 黑桃K先生拉住了她的手，与她一起走进大宅。女巫心中一直琢磨着药剂的事，无暇他顾，然而当她偶然抬起头来，她突然发觉，大宅里的装饰，好像和她中午离开的时候……不太一样。 看着那些气球和彩带，女巫转过头看向黑桃K先生： “这是……一个派对？” 第32章 这是一个派对。 虽然并没有很多人参加……但这确实是个派对。 小猫咪快乐地跑来跑去， 蒂塔手里捧着生日蛋糕，尼尔森先生和女佣人们都戴着圆锥形的纸帽子，就连啾普也被从楼上拿下来， 被人戴上了纸帽子， 在大厅里转着圈， 还不断地发出嗡嗡声。 人数不够多， 而且其中很多成员甚至连仿生人都不是， 但对女巫来说， 这已经足够了。 她捂着嘴巴， 转头看看黑桃K先生，又看看蒂塔， 过了好一会儿才问蒂塔： “你现在不应该在上班吗？” “我找了个替班，黑桃K先生又给我老板补贴了一点钱，所以我就出来啦。” 蒂塔一面这样说， 一面向着她笑： “生日快乐。” “谢谢你，蒂塔。”女巫感动得简直要哭出来，转头看向黑桃K先生， “谢谢。” 黑桃K先生专注地看着她， 微微摇头。 大概是因为爱情药水的功效， 女巫觉得今天的黑桃K先生显得格外深情，她简直不敢多看他，总觉得如果看他看得太多， 就会沦陷在他的眼波之中。 “吹蜡烛吧。”蒂塔说。 女巫吹了蜡烛， 切了蛋糕。尼尔森先生帮他们开了一瓶香槟， 把酒喷得到处都是。可惜前来参加这场派对的大部分宾客并不能吃蛋糕，女巫只能与黑桃K先生两个人共享。 她很久没吃过这么多蛋糕了，自从她妈妈离开之后， 她就没怎么认真过过生日，有兴致的时候，就买一个杯子蛋糕，随便插根蜡烛，稍微意思一下算了。 不过黑桃K先生准备的这个蛋糕非常大，上面涂着厚厚的奶油霜，非常好看，也非常美味。女巫大口大口吃着蛋糕，久违地感受到了某种被称作幸福的感觉，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不过要是仔细想想，大概也不一样。 毕竟，她还是小孩的时候可不能喝香槟。 她和黑桃K先生坐在一起，肩碰着肩，肘碰着肘，膝盖碰着膝盖。举着香槟杯，一再地碰杯，不知道喝了多少酒。 “谢谢。”她对黑桃K先生说，“我好久没像今天这样过生日了。” “对不起。”黑桃K先生却向她道歉，“这个聚会可能有点太简陋了，人也太少了。我只能做到这样……我没怎么帮别人过过生日。” 他似乎是真心地在感到遗憾。 这根本就是犯规，他是在，女巫开始有点怀疑，是否自己的记忆已经错乱，刚刚喝下了爱情药水的人或许并不是他，而是她自己。 他唇边沾了一点奶油霜。 看起来好像好好吃。 女巫喝醉了，她切切实实地知道自己已经醉了。在人喝醉了的时候，总会产生一些与平常理智时全然不同的想法，做出一些等到醒过来之后会让人想用脑袋撞墙的事情。 但是有什么关系呢，今天是她的生日！ 众所周知，过生日的人什么都可以做。 所以她直接凑过去，舔掉了他唇边上的奶油霜。 沾了奶油霜的嘴唇，似乎比蛋糕还要更好吃一些。 好软，好甜。 如果不趁着喝醉的时候好好品尝一下他嘴唇的滋味，才是真的亏大了。 黑桃K先生没认为女巫是在占便宜，从他的角度来看，这是他努力策划生日派对所应得的奖赏。 这应该算是两人第一次真正的接吻。 如果派对上还有别人，说不定他们会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去，给他俩留下一点私密空间。不过在这里的只有仿生人和小猫咪，他们都在饶有兴致地围观。 没关系，只要他俩闭上眼睛就行。仿生人的目光，并不像人类的目光那么让人难以接受。 他们本来就离得很近，接吻的时候，更是完全拥抱在一起。女巫在他的怀抱之中，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他双臂的差异。他那有着金属骨架的右手格外强劲有力，被这样的手臂拥抱，会让人不自觉地产生战栗。然而这种类似于恐惧的感觉与强烈的爱混杂在一起，反而会把情绪推高到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 女巫的一生之中，从来未尝体验过这样强烈的感情。 她感到她进入了一个新境界，一切的感官都变得更加敏锐，所有接收到的信号都变得更加强烈……她从未像此刻这般热烈地爱过。 这似乎是她所得到过最好的生日礼物。她觉得自己的胸膛几乎要盛不下那么多的欢乐，简直要爆裂开来，在这种时候，她想她必须要把这句话说出来，再不倾吐，她就要窒息而死。 “我爱你。” 曾以为绝对不可能说出口的话，就这样轻易脱口而出，甚至她还觉得不够，她看着他，连续不断地说了好多遍：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如果这样不克制地说下去，她可以一直说上一百遍。爆发的感情如同江河，如果找不到一个出口，是要发洪水的。女巫很遗憾她不是诗人，如果她是，她要写一百首诗，把他的名字嵌进去，念上一千遍。 黑桃K先生并没那么高兴，他向她抗议： “你抢了我的台词。” 在这特别的一天里，女巫就像是一个女王，所以她高高地昂着头，拿着她的腔调： “那，我允许你再来说一次。” 黑桃K先生深深地看着她，调整好表情，用最最诚挚的态度说出： “我爱你。” 他只说了一次，但他的神情和语调表明，他这一句话的力量并不比女巫连续不断的表白更轻。不过这种互相表白并没有到此结束，他们没再说我爱你，但在一起说了许许多多别的话。所有的话只有一个主题，那就是对对方的迷恋。他们俩都喝醉了，喝醉的人最擅长的就是倾吐衷肠。 这似乎要成了一场表演，一次比赛。他们争相要证明自己才是爱得更多的那一个，证明自己比对方更沉迷，陷得更深，更无路可逃。 不过女巫最终一定会赢得胜利，因为她拥有一个黑桃K先生不知道的秘密。 “对不起。”她在他耳边轻轻地说，“我想还是我赢了，因为你之前喝了奇怪的东西。” “什么？” “我店里放着的那瓶水。”女巫说，“那是能让你爱上我的魔药。” 那瓶水？魔药？黑桃K先生根本就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那就是一瓶水嘛。”黑桃K先生说，“别胡说，我可没感到有哪里不一样，我就是这么深地爱着你，比你深一百倍。” 对魔药的探讨就到此为止，因为在这样的时刻，任何与理性有关的讨论都会让人觉得过分枯燥……他们又吻了一次，或者更准确地说，这个晚上，他们没完没了的接吻，好像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 虽然女巫坚定地认为是自己赢了，不过此时的她并不知道。她在照着她妈妈的配方做魔药的时候……落下了一个小小的星号。 那个星号代表着制作魔药过程中一个常用的基础步骤，所有学习过制作魔药的女巫只要看到那个星号就能明白它的含义。但女巫还没有开始看她妈妈给她列的书单，对此一无所知，轻易地就把那个星号忽略掉了。 也就是说，她的爱情药水实际上做失败了。 黑桃K先生喝下去的那一瓶……虽然也不能完全把它称之为水，但也绝对不可以被称为魔药。根据其中配方叠加可能产生的效果，它可能顶多能让人心跳稍微加快，血压稍稍升高，比平常……更容易激动一点。 虽然不是出于爱情药水的魔力，但这个晚上是真的有一些魔法在起作用。如果女巫的妈妈卡珊德拉在这里，就会告诉她，这就是生日魔法真正的力量所在。当过生日的人正在爱着什么人，并感觉自己正在被爱着的时候，生日魔法的力量就会变得格外强，并且格外正向。 女巫虽然不知道这个，但她还能想得起来，在她的孩提时代，所有她以“生日魔法”为借口向她妈妈撒娇想要的东西，她的妈妈都送给她了。 妈妈除了是女巫以外，还是生日里的魔法师呢。 女巫的妈妈没能在这里陪她过二十四岁的生日，并不妨碍她的魔法停留在此，把美好的礼物留给了她。 女巫西比尔的二十四岁生日派对，在接吻中到达顶点，在到处散着的彩纸屑、爆开的气球、香槟泡沫和奶油霜中结束。 半夜十二点，魔法消失。 就算两人多少有点难解难分，他们还是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卧室。刚刚发生的事情已经足够让心跳加速，如果这个晚上再发生更多事情，他们的心脏都要受不了的。 像这样狂热的恋爱，绝大多数人一生之中最多只能经历一次，如果过快地燃尽了热情，就会变成一场过于虚空的梦幻。他们还是想要让它存留得尽量长一点。 他们怀着激情和对未来的向往入梦，不过到了第二天早晨，被激情冲决的理智又慢慢回来了。 在吃早饭的时候，黑桃K先生抬起头来问女巫： “昨天晚上你提过的爱情魔药……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33章 啊……她该怎么和他说？ 到现在为止， 黑桃K先生仍然不知道她是个真正的女巫。 或者，说得更准确一点，女巫自己也不知道， 黑桃K先生究竟对神秘学相信到一个什么样的程度， 究竟怎样看待她的工作。毕竟， 他们最初认识的时候， 他可是为了解决自己的迷惘才每周过来找她的。 根据女巫多年来积累的经验， 她知道那些初次走进她店里来的人， 往往都抱着一种猎奇的态度。至于那些常客， 则大部分把她当做收费比较便宜的心理咨询师。 黑桃K先生很难被归进这两类，他不是只来过一次， 该算是个常客；他也足够富有，能找得起心理咨询师。但要说他是真的相信这些……也让人觉得很怪。 毕竟，巨人集团可是靠高科技产品起家的啊。 想到这里， 她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过来问他： “说起来，当初你为什么会到我店里来？” “大概是一种特殊的感应。”黑桃K先生说， “我只不过是在那一带闲逛， 顺便考察一下那个商区的经营情况， 偶然路过你的店，就走进去了。” “你相信命运吗？” “多多少少相信一点。”黑桃K先生说，“我的家族所经历的一切， 除了命运以外， 又能用什么来解释呢？ ” 听他这样说， 女巫大致猜到了一点。 说到底，黑桃K先生也不过和这时代的大部分人一样，对这类问题的看法处在可知和不可知之间。 这或许算是件好事。要给一个完全不相信这类事的人解释会很麻烦， 而太过于狂热的神秘学爱好者又有些过分危险。像黑桃K先生这样，对这方面了解很少，反而更容易接受她所说的一切。 当然了，她没有忘记她小的时候，妈妈曾经对她耳提面命的那些话。作为一个女巫，她不应该太信任男人。 但此时此刻，如果她不信任黑桃K先生，还有谁值得被信任呢？ 不管怎么说，女巫决定要稍微给他解释一点自己的工作。 她对他开了口： “你知道，女巫这个职业，存在了很久了。在远古时期，那些以祭祀神明为职业的女人，实际上都是些女巫。那个时代，女巫是智慧的代表，非常受人尊敬。她们是神与人之间的媒介。我家族的谱系，就是从那个时代开始的，我就是那些女人的后裔。” 这让黑桃K先生有点惊讶了： “我原本以为，你是个吉卜赛人什么的。” “吉卜赛人之中，有许多都从事着这类的职业，靠用纸牌给人算命谋生。不过我们与他们不一样，我的谱系能够一直追溯到古罗马，我家族的人认为，我们是小亚细亚女巫西比尔的后代。” “你是说那个不死的女巫西比尔吗？” 女巫点了点头： “就是她。故事里说她向太阳神求来了永生，却忘记了索要永远的青春。于是她慢慢变成了一个老妇人，几乎蜷成了一个球，却求死不能……我的名字就是照着她的名字取的。” “她真的不会死吗？” “有些人认为，她最终还是得到了解脱……但在我们家族的传说之中，她一直和我们在一起。” 女巫继续说道： “千百年来，我家族的女人们一直都做着同样的工作。预知未来，在森林中寻找材料制作魔药。因为从西比尔那里遗传下来的预知天赋，我们侥幸躲过了中世纪的猎巫活动，靠着给人推算命运，一直生存到现在……总之，最近我正在学习制作药剂，你昨天喝下去的那瓶水，是我第一次试做的爱情魔药。” “哇哦。”他说，“听起来好厉害的样子。” 只要看他的表情，女巫就知道他完全没明白。 显然，黑桃K先生并不认为他之前喝下的爱情魔药真正有用，也就没法真正理解她家中的女巫传统究竟意味着什么。 不过没关系，她并不指望他真正理解。 或者说，如果他真的一下子就完全理解了，她反而会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总之就是这样。”她很满意地说，“我上班去了。” 女巫走了，黑桃K先生还坐在原位。 他早就知道她是个女巫，看过她家里堆的那些东西之后，他大致也能明白，她并不是那种一般意义上的“女巫”。不过这到底意味着什么，黑桃K先生始终还是不太明白。 他转过头去看了看尼尔森先生。 刚才，就在他们吃饭的时候，尼尔森先生站在餐厅一角，听完了他们的所有对话。 黑桃K先生很不确定地向尼尔森先生询问： “在她告诉我这些的时候，我应该对她的家族事业表示支持……对吧？” “一般来说确实是这样的，”尼尔森先生说，“如果您确实想要娶她的话……不过我想，您如果真的娶了她，公司应该会建议她不再继续做现在的工作——这对公司宣传没好处。” 黑桃K先生皱了皱眉头。 “尼尔森，我们现在已经不说''''娶她''''这种词了。我们说''''想要和她结婚''''。” “抱歉。”尼尔森先生的语气毫无歉意，“您知道我的词库已经几十年没更新过了。” “但是你确实有自我学习功能。”黑桃K先生说，“你应该花点时间学习了，时代在变。” “时代或许在变，但巨人集团将会永存。”尼尔森先生说，“在我看来，把这个词用在巨人集团新任女主人的身上，并没有什么不妥——她到底是要加入进来的。” 黑桃K先生不想再和尼尔森先生讨论语言学，但他说得没错，巨人集团的女主人，绝对不可能做到和巨人集团毫无瓜葛，独善其身。 他自己作为董事长，多少还算是巨人集团这个如利维坦一般的庞然巨物之中最自由的人。他并不像那些小公司的老板，需要和合作伙伴的女儿联姻。不过他未来的妻子，从与他结婚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要与巨人集团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绝对不能从事一些在大众眼中上不的台面的职业。 比如说……占卜店中的女巫。 想到这里，黑桃K先生不觉烦恼起来。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接触，黑桃K先生对女巫已经有了足够的了解。如果要她放弃自己的工作嫁给他……她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况且，这风险也太高了。 巨人集团的董事长夫人并不能算是什么好职业，黑桃K先生的亲生母亲和婶母，都在针对巨人集团董事长的谋杀中去世。 虽然她曾经说过，她能够破除这种诅咒，不过他绝对不要她跟他一起冒险。 类似这样的事一直在黑桃K先生的脑海之中盘旋，不过女巫本人，对黑桃K先生的烦恼一无所知。 说得更确切一点，虽然她也如黑桃K先生一样处在热恋之中，但她可从来没想过要和他结婚。 她母亲就从来都没结过婚，而且由于职业的缘故，女巫遇到过的痴男怨女大大超过一般人所能接触到的数量，让她早就丧失了对婚姻这种事的幻想。 恋爱不过是一场为期六个月的荷尔蒙冲动，任何把它看得过重的人都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如今的她，只是在享受恋爱的甜蜜，并不像黑桃K先生那样，对未来有什么过多的畅想。虽然水晶球预示着她将会帮助黑桃K先生，破除他家庭的这种“诅咒”，但未来的事谁知道呢，反正她现在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如果时机恰巧合适，说不定她会像她妈妈希望的那样，和他在一起生个女孩。如果他们在一起待得不快活，或者巨人集团给她太多压力，硬要她怎么样……那就算了。 喜欢把一切想在前面的女巫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不过这并不影响她继续沉浸在恋爱的甜蜜之中。恋爱让女巫感到精力充沛，能够更好地打起精神来学习她必须要学的药剂学。 不过，这件事并不像她原本想象的那么容易。 她妈妈给她列的那个参考书目里提到的书籍，绝大多数都是古书。即使离现在最近的大概也有一两百年了，那些书中使用语言与现在通用的相比，变化很大，格外佶屈聱牙。其中还有许多只有内行人才能读得懂的特殊词汇，甚至书籍编者自己发明的词。就算女巫此前多少从妈妈那里听说过一些，要真正读懂这些书，还是非常困难。 在没有老师的前提下，这门学问实在是太难了。女巫学了差不多两个月，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甚至连完整的笔记都没能做出来。如果不是因为有黑桃K先生一直在身边陪伴，女巫简直要坚持不下去。 要是妈妈现在在她身边就好了，就算她不会教她更多内容，至少也可以告诉她那些词都是什么意思。 不过这是不可能的，妈妈她人在火星呢。 正当女巫烦到不行，心里充满绝望，不知道该不该放弃时……她收到了一个从火星寄来的包裹。 第34章 包裹是在女巫不在家的时候寄到的， 似乎是先寄到她原来的住处，又由公寓管理员转寄到亚当斯大宅。 尼尔森先生帮忙把这个又大又沉的包裹搬到了她的房间，因此， 当女巫完成一天的工作回来的时候， 就看见这个特殊的邮包已经被放在她房间的桌子上。 看到这个邮包， 女巫莫名有点紧张。 她太了解她母亲了， 如果不是因为有绝对的必要， 她肯定不会给她寄这么大件的东西。但是……有什么东西， 是非得从火星寄过来不可的吗？ 女巫唯一能想到的东西， 大概只有火星上特有的岩石。但她有绝对的理由相信，这里面肯定不是岩石样本。 它实在是太大太重了。 还好， 这个包裹还附带了一封信，能让女巫在打开包裹之前，稍稍得到一点心理准备。 女巫打开了信封。 说是一封信， 实际上这只能算是一张便条。 亲爱的女儿： 我在火星一切都好，请不必挂心。自从上次通话之后，我一直担心你没法单凭几本参考书就学会制作魔药的技能。恰好你的美狄亚表姐最近已经学会了制作魔药， 摩根姨妈不知道你的地址， 所以通过我我把老祖母转寄给你， 好让她能指导你进行学习。更多的事情有老祖母亲自向你解释，我这里不再赘述。有老祖母在你身边指导，我就完全放心了。总之， 请替我向老祖母问好。 爱你的妈妈 女巫读完了信， 只觉得更奇怪了。 妈妈信上所提起的“老祖母”， 究竟是什么意思？还有，什么叫让老祖母亲自解释？ 女巫很紧张地瞥了一眼包裹。 这里面装的是个活物？ 根据她妈妈信上的说法，这玩意似乎是从摩根姨妈那里寄到火星， 又从火星给她寄过来的。说真的，女巫并不相信有任何活物能扛过邮政公司的暴力装卸火星往返之旅，但从她妈妈的口气来看，她显然从来没觉得这玩意有可能会死。 说起来，摩根姨妈把东西寄到火星让她妈妈转交这种事，本来就很奇葩。 虽然摩根姨妈没有她的地址，不过女巫觉得，只要和亲戚们稍微打听打听，要找到她的住址并不困难。但摩根姨妈没有花时间打听她的地址，而是直接把东西寄到了火星。 在女巫看来，摩根阿姨能做出这样的事，可能只有一个答案： 那就是，她实在不想让这东西再在她手里多放哪怕一天了。 女巫看了看那个包裹，又看看手里的信…… 现在她更不敢打开了。 如果女巫现在仍然住在自己的公寓里，她的胆子可能还大一点。不过现在她仍然借住在黑桃K先生家，多少有点担心要惹出麻烦来。 女巫有点后悔。 前几天她刚刚收到公寓管理员的信息，说是整栋楼的装修虽然还没完全结束，但她住的这一部分已经整修完成，可以搬回来住。女巫也考虑要回去，不过黑桃K先生极力挽留她，直说不安全，建议她在这里住到整栋大楼全部装修完毕再走。 如果是几个月以前，女巫大概不会想要继续欠人情。不过此时两人仍在热恋之中，即使天天见面，仍嫌不够，女巫也就没有再跟他提要走的事。 是否她应该搬回公寓，再把这个包裹打开？ 女巫还真的有点想这么干，不过她也知道，逃避是没有用的。从她妈妈的信上来看，她可能还是应该早点把它打开为好。 女巫深吸一口气，拆开了包裹的外包装。 里面是个……罐头？ 没错，是个罐头，准确地说，是一个尺寸挺大的旧铁皮罐头。罐头上没有标签，也并不是密封的，上面盖着个塑料盖，塑料盖上还扎了几个气孔。 拆掉包装这个动作几乎已经耗尽了女巫的全部勇气，她不敢再去开罐头了。 从这个罐头的外在形态看，这里面装着的或许真是个活物。 它现在死了吗？ 女巫不知道，但她必须要知道。她小心翼翼地靠近罐头，把手伸在气孔边上，用中学时候学到的闻化学试剂的方法，把那里的空气往鼻子前面扇了扇。 没什么特殊的异味，这让女巫安心了一点。无论罐子里面装的是什么，至少它没有腐烂。 她大着胆子去掀罐子的塑料盖，盖子挺硬，她两手并用，刚刚掀起一丁点来，罐子里突然传出了人的声音： “别。” 女巫立即松了手，倒退几步。她毛骨悚然，头发都立起来了。 这个罐头瓶虽然挺大，但并不是能够装进去人类的尺寸。况且，什么人类能在这种地方一连呆上好几个月呢？ 女巫断定自己是听错了，或许是女佣人在其他房间发出了点什么声音吧。 她又一次走过去，试图要把盖子打开。 这一回，她的手刚刚碰到盖子，就又听见了那个声音： “别开盖子。” 女巫把手缩回来，这回她确确实实听清楚了，声音的确是从罐头里传出来的。 那声音显得苍老，或许因为是从罐子里传出来的，显得有点瓮声瓮气，但还能听得出来，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这到底是什么？或者说……谁？ 女巫想起了母亲的信中的用词。 “老祖母”。 把一切信息结合在一起，实际的情况其实并没有那么难猜。 女巫凝视着铁罐，小心翼翼地问： “您就是……那位不死的西比尔？” 铁罐里的女人再度开了口： “是我。” 啊……居然真的是她。 传说中的人物此刻就在她眼前的这个铁罐里，这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但又……理所当然。 “我也叫西比尔。”女巫小心翼翼地自我介绍，“我是您的后裔，我的母亲给我取了您的名字。” “我知道。” 她的答话很简短，显得又冷又硬。女巫觉得，这位老祖母大概不是很喜欢说话。 尽管在传说之中，不死的西比尔一直都没有死去，但女巫从没真正认为她还能活着。 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虽然她已经活了两三千年、瘦到可能只有六七千克重，但她确实还活着。 与她永远不死这件事比起来，她决定藏身于一只铁罐这种事，反而没那么难理解。 如果她自己也活了几千岁，一天比一天老，老到骨头和肉都没剩多少，她也不想让人看见她的脸。 “您……需要吃点什么吗？” “不用了。”老祖母说，“住在这种地方，吃东西只不过是给自己添麻烦……我已经一两千年没吃过东西了。” 哇哦。 女巫在心里惊叹了一声。 她有点搞不清，老祖母的这句话究竟算是夸耀，还是一种痛苦的自白。她没法想象一个活了三千年的人究竟会想些什么。只能呆愣地看着铁罐。 “我要睡一会儿了。”老祖母这样说，“这一路实在是太累了。” 她最后说完这句话就没有再出声。留女巫一个人站在铁罐前面，打了个冷战。 好可怕。 老祖母不算很凶，但她的存在本身就让人感觉……好可怕。 女巫在房间里坐立不安，全然不知道应该怎样自处。就在这时，女巫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是黑桃K先生。 她听见他走近来，敲了敲她的门： “下来吃饭吧。” 叫人吃饭这种事本来应当是女佣人的工作，不过黑桃K先生不会错过任何一个能单独跟女巫在一起待一秒钟的机会。 听到他的声音，女巫如闻天籁。她巴不得赶紧离开这屋子，离老祖母稍微远点，她答应了一声好，转身出了房间。 黑桃K先生站在门口等她，见她出来，他轻吻了一下她的面颊。 这两个人还处在腻腻歪歪的状态，只要见面就一定要来回吻上几次。不过今天女巫实在没什么心情，只抱了他一下就过去了。 黑桃K先生知道她最近不顺利，又往她另一边脸上亲了一下，在她耳边问： “还是不顺利？” 女巫摇摇头，强打起一点精神： “没事，很快就要顺利了。” 老祖母来了，学习制作药剂的事当然会变得顺利起来。不过想象一下老祖母的样子……女巫无论如何高兴不起来。 黑桃K先生对女巫心烦的理由一无所知，只想说点什么变换一下气氛： “尼尔森说，你今天收到了火星寄来的包裹。” “嗯，是我妈寄来的。” 女巫没再往下说，但她这句话的语气明显下沉了些，气氛更糟糕了。 黑桃K先生一头雾水，心里隐约觉得不妙。想要问，却又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看她这样子，她明显不想提。 黑桃K先生知道，她情绪低落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不过她今天的状态显然与平常全然不同。如果要说得准确一些，最近一个多月以来，他眼看着她越来越焦躁，越来越丧气。他知道这是因为她工作方面的事，并不觉得怎么奇怪。 但是今天，她的那种焦躁和丧气好像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和以前完全不同的状态，好像……她在精神上受了某种打击。 所以……果然还是与今天送来的包裹有关吗？ 黑桃K先生胡乱猜测着，并没有什么真实的凭证能证实他的猜想。他和往常一样与女巫一起吃过饭，又送她回房间。 他本想要到她的房间里坐一会儿，但她当着他的面把门关上，完全没有请他进去坐一坐的意思。黑桃K先生吃了个闭门羹，只好自己回了房间。 在重新回到这间屋子之前，女巫着实还是有一些幻想的。 比如说，或许她妈妈从火星把老祖母西比尔寄来这种事，只是她因过于疲惫产生的幻觉。只要她吃饱之后回到房间……就会看见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当她回到房间，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桌子上的铁罐。 好吧，果然希望老祖母不在这里，才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就这么一直盯着铁罐看，直到铁罐里传出了抱怨的声音： “你一直这么盯着我，我都睡不好了。” “对不起。”女巫赶忙道歉，“您在这里面……也能看到外面发生的事情吗？” “我不需要看。”老祖母说，“我早就已经没有视觉了，但这没关系，我可以靠预言知道外面发生的事。” 女巫早就知道，这一位不死的西比尔，是因预言能力而闻名的女巫。不过她此时说的话，还是让女巫吃了一惊。 她居然可以用预言能力来代替视觉。 “没必要吃惊。”老祖母说，“我的预言能力直接来自于阿波罗，经过了三千年不断地运用和练习，它已经发挥到了极致。我的眼睛毁坏了，但我能看见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事。” 老祖母似乎很为她的能力感到骄傲，不过女巫也注意到，当她提到阿波罗的时候，她的语气似乎有所改变。 女巫忍不住要问： “他们说阿波罗曾是您的情人。” “难道每遇到一个倒霉孩子，我都要把这些老掉牙的事重新说一遍吗？”老祖母的话里似乎充满了厌倦，语气却并没有那么不耐烦，“这件事其实没什么可说的，他是个糟糕的情人，他任意地把预言的能力赐予他喜欢的女人，然后又抛弃她们。任凭这种能力让她们变得不幸。” 虽说已经过去了三千年，说到这件事的时候，老祖母的语气里仍是充满怨恨： “从男人手里得到的东西，总需要你付出代价。” 老祖母说这话的口吻和女巫妈妈的口吻差不多，对女巫来说，这算是一种老生常谈，多少有点让人心烦。 这时候，她听见老祖母短促地笑了一声： “住在这里，你付出什么代价了吗？” 第35章 老祖母西比尔的话， 仿佛一声警钟，在女巫的耳边敲响。 她有些仓惶地回答： “还没有。” “那你要小心。”老祖母说，“他会想法设法把你拉进他家族的旋涡之中， 然后你就再也逃不了了。” “我看过水晶球。”女巫说， “水晶球告诉我， 我能救他。” “所以你就下定决心要救他？”老祖母又发出了那种短促的嘲讽的笑声， “傻女孩。” 除此以外的话她没有再多说， 但女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汗毛都立起来了。 老祖母实在不是个合适的聊天对象， 她非常可怕。厌男到不可思议的程度，而且超乎寻常的厌世， 如果她能自杀，她早就死了一百次。但她死不了，就采用折磨身边人的方式来让自己好过一些。 考虑到她是一个什么都知道的预言者， 任何人在她面前都没有隐私。她总能精准地戳中你最担忧的地方，然后用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让你更加紧张。 这实在太可怕了。 现在女巫知道为什么摩根姨妈宁可多付邮费也要赶快把她寄走了。 好在老祖母并没有那么爱说话，她太老了， 也太容易累， 说不了几句话就又睡着， 但很快又会醒。 在老祖母开始住在她房间里桌子上的第一晚，女巫瞪大了眼睛，每听到一点声音就吓一跳。等快到早晨的时候， 她终于睡着了， 做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梦， 在梦里被一个长了腿的铁罐疯狂追逐。 女巫生平第一次起晚了。 她被魇在逃避铁罐追逐的梦中，三个闹钟都没能把她叫醒，当她最后终于醒过来之后， 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第一眼看见的仍然是老祖母待着的铁罐。 简直像是噩梦重现。 老祖母没有说话，于是她也没出声，悄悄离开房间去吃早餐。 黑桃K先生不在家，尼尔森先生说，最近他又有点忙起来，所以早早吃过早餐就去公司了。女巫感到有点庆幸，因为这样的话她就暂时不用想办法避免让黑桃K先生看到她了。 女巫简直没法想象，如果让他们见了面，会出现怎样的一种尴尬场景。 绝对不能让他看到老祖母……绝对不能。 想到这里，女巫转头对尼尔森先生说： “尼尔森先生，最近请不要派人到我的房间去，我的仿生管家啾普可以负责我房间的清扫……我想要让它多活动一下。” 尼尔森先生向她鞠了一躬，表示知道了。 女巫稍稍松了一口气。 这下差不多行了。 如果再给女巫一次选择的机会，无论黑桃K先生怎么挽留，她一定会尽早搬回公寓。可惜到了现在，就算她想要搬走，也会因为担心途中出差池而不敢行动。 总之……还是等她把老祖母送走再说吧。 女巫已经开始冥思苦想，在她那些不经常联系的亲戚之中，她还能找到哪位表妹的地址。不过在真正把老祖母住着的铁罐寄走之前，她还需要从老祖母那里学会制作魔药的技巧。 女巫简直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会比和老祖母闲聊更可怕，但她马上就知道了。 比和老祖母闲聊更可怕的事……是被老祖母指导制作药剂。 “制作药剂本来不是我的专长。”老祖母这样对她说，“不过这么多年以来，我见过了很多天才药剂师，看也看会了……指导你实在太容易。” 虽然她嘴上这么说，不过女巫看得出来，老祖母对这份工作毫无热情，她甚至会在指导到一半的时候睡着。但当她醒着的时候，她对女巫的要求极为严苛，甚至会在她的一次操作中找出十几个问题。女巫的自信受到了沉重的打击，一度怀疑自己是否压根不该学这个。 不过严苛也不是没有好处，经过她的训练，女巫终于可以成功地做出完美的药剂。老祖母还教给了她用特殊试剂检测药剂成色的方法。 “只要把这种试剂和少量药品混合，再对照色卡，就能确定药剂的效果和成色。”老祖母这样告诉她，“一个成熟的女巫绝对不会用活人验证药效……绝对不。” 不用问也知道，老祖母是在讽刺她之前让黑桃K先生喝掉了没有成功的爱情魔药那件事。 虽然她并不是故意让他喝的。 女巫看不到老祖母的眼神，但她完全能想象得出来老祖母翻白眼的样子。 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她已经能够想象到老祖母年轻时的长相，这个女人美丽，傲慢，冷酷，习惯于把一切都控制在股掌之间。 想到上次她制作爱情魔药时出现的乌龙，女巫的耳朵都要红透了。 就在这时，女巫的房门被敲响了。 外面的人没出声，但女巫知道那是黑桃K先生——尼尔森先生与女佣们敲门的方式和他不一样。 这次的课程还没完成，按说她不应该出去的。 女巫不知所措地望了望门口，又看看铁罐，全然不知道该怎样好。 这时候，老祖母发了话： “去吧，去吧。谁能制止得了年轻人谈恋爱呢。” 她似乎绝对不会用正常的语气讲话，话音里充满了讽刺。但这至少也算是一种许可。于是，女巫满脸通红地走去把门打开了一条缝。 外面当然是黑桃K先生，他靠在门边，透过窄窄的门缝问她： “最近累了吧？要不要一起出去逛逛？” 自从老祖母到这里来之后，女巫的神经确实是一直在紧绷着，接到黑桃K先生的邀请，她好像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喘息的空隙。她走出来关上门，对他点点头： “好。” 黑桃K先生是花了很长时间鼓足了勇气才来的。 上一次女巫过生日的时候，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有了突破性的进展，黑桃K先生还没来得及高兴，女巫就一头扎进了研究工作之中。 他们每天见面的时间越来越短，她也越来越心不在焉。尤其最近她还向他提出要搬走……黑桃K先生有点担心，总觉得任凭事情这样发展下去，他就要变成可有可无的人了。 这次，她总算同意要和他一起出去，他心里格外高兴，脸上也露出笑容： “最近好像总也见不到你。” “最近我在学着做药剂呀，”女巫说，“学会了做药剂的方法，才能攒到足够的钱还你。” “你现在攒了多少？” “差不多有一大半了。”女巫掰着手指头算，“之前我住的公寓给我退了两个月的租金，此外……最近住在你这里，需要花钱的地方不太多。” “你可以一直住在这儿，”黑桃K先生说，“反正就算你不来，那么多房间也都白空着……” “但我应当以什么样的身份住在这儿呢？”女巫转过头去问他，“在这里待得久了，我已经快要不好意思去看尼尔森先生的脸。” 她看着他，眼神显得很冷静。黑桃K先生喜欢她这冷静的样子，可是当她问出这样的话来，黑桃K先生就不喜欢了。 她这是在给他挖陷阱呢。 可他虽然明知这是个陷阱，也不得不闭着眼睛往里跳： “如果我们的关系能更近一步……” 女巫伸出一根食指按在他唇上： “这件事要等我还完你的钱再说。” 话题转了一圈儿，又回到了原地。女巫有点坏心眼地笑起来，黑桃K先生有点看不出，她到底是在捉弄着他玩，还是装出玩闹的样子，来试探他的真心。 他只能问： “你一定要搬走吗？” “最多……再过一两周吧。” 黑桃K先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一个人在这里很寂寞。” “还有尼尔森先生和女佣人在嘛。” “可他们都是仿生人啊……”黑桃K先生说了半句，停了停，“就算他们都是人类也不行，他们都不是你。” 这样的说法，着实有点让人心动。 即使女巫最近被老祖母灌了一耳朵男人都让人信不过之类的话，还是要被他扰乱心弦。她又故意问他： “如果他们都是可爱的年轻女孩子呢？” “就算是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还是和我没有关系呀，我只喜欢你一个人。” 她歪过头来看他： “你应该知道，我不可能会和你结婚的吧？” “但我也不会和别的人结婚。” 他回答得有点太快，这又让他显得没那么可信了。但他的眼睛那么清澈，总给人一种他不会撒谎的印象。 女巫看着他： “不过……巨人集团的董事长，最后总该要结婚的吧。” “那倒是的。”黑桃K先生承认，“如果一直拖着不结婚，股东们会觉得这个人不值得信赖。” 说到这里，他想了想： “三十岁，最晚也就拖到三十岁……还有六年。” “六年是很长的一段时间，”女巫说，“说不定还没到那时候，我就不喜欢你了。” 黑桃K先生的眼圈居然有点红了。 “我还是会喜欢你的，”他说，“我永远都会喜欢你的。” 他的声音很轻，好像不是说给她，而是在说给自己听。 他看着她，有些亮晶晶的东西在他眼眶里打转。 女巫也在看着他，他本来是个拥有权柄的男人，体型高大而匀称，相貌又无比美丽。他本来是她不可能接触到的人，原本不应与她有什么关系。但在她的面前，他显得这样无所适从，这样柔弱，这样诱人，像一块巧克力糖放在她眼前，只要她一伸手就能拿得到。 她想对他做什么都行。 这是一种诱惑，他卸下了所有的守备在诱惑她。当他预感到要抓不住她的时候，他总要这样做。狡猾的男人。究竟是谁教给他做这样的事呢？ 女巫承受不住这个，她看着他，她的心又变软了。 像这样的时候，她总不能如工作时那般管理好自己的表情，所以他看能出她心软了。他趁着这个机会来拥抱她。 他的动作又快又急，他的力气很大，尤其那只仿生手臂，多少有点控制不好力道。女巫被他抱得过紧，感到自己的肋骨完全被他勒住，有点透不过气，痛得敲了敲他的背。 他稍稍放松，带着歉意轻吻她的眼睛，然后是脸颊，然后是嘴唇。 他悄悄地在她耳边说： “别抛下我，西比尔。” 他的声调凄凉，沮丧得让女巫觉得有点吃惊……他是故意这么做的吗？ 如果这是经过了谋划的行为，那他未免太过于狡猾了。 有谁会忍心不答应他呢？ 第36章 当女巫回到她的房间时， 她还在晕着。 原本老实的黑桃K先生，不知何时学会了这样勾引人的手段。如果不是她逃得快，还真不知会答应他什么。 她背靠着门， 深深地呼吸了两次。 她自己也知道， 就算是被他的神态所迷， 一时之间答应了， 到后来还要反悔， 还不如赶紧逃跑。 老祖母的声音从铁罐里传出来： “醒醒， 你已经回来了。” 老祖母的声音让她身上一凛， 瞬间清醒过来，站直了身体。 “总算你还清醒， 没有答应他什么。 ”老祖母的声音里始终有一种阴冷的味道，“如果你同意留下，那你就完了， 你作为女巫的生命就此结束，然后你就变成一个普通女人，一辈子站在别人的影子里生活。 ” “我不会站在他的影子里的。”女巫辩驳， “我是一个女巫， 过去是， 将来是，永远都是。 ” “难得，”老祖母的语气里， 竟难得地有了几分赞赏， “现在的女巫里， 能断然说出这样话的人可不多了。总有人想要享受更轻松的生活方式，却不知道那种方法会把她杀死。” 老祖母的刻薄话不能压倒女巫，女巫也不想把她的赞赏太当一回事。她默默不语， 什么都没有说。 老祖母不怎么在乎她的态度，或者说，活了这么多年，她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她之所以还会说几句话，不过是为了排遣无聊。 她们把之前没有上过的课上完，女巫在老祖母的指导下，做出了真正有效的爱情魔药。 清澈透明，无色无味。当她把药水与检测试剂混合在一起，药水呈现出完美的紫色。只要与色卡对照一下，就知道这瓶魔药的品质属于最高等级。 她把药瓶放在眼前晃了晃： “这样的东西……能够卖到哪里去呢？” “无论世事怎样变化，永远有人需要借助魔药的力量。”老祖母说，“魔药的效果是其他的物品无法取代的，它作用于人的心灵。只要这个世界上仍有脆弱者，就会有人需要倚靠魔药。” “但我应该不能把它放在店里卖吧？”女巫问，“随意贩卖未经批准上市的药剂，说不定会带来些麻烦。” “你可以挂在线上出售，”老祖母说，“我记得她们都是放在一个特殊的网站……叫什么来着？” 女巫花了一点时间才找到了老祖母说的网站，这里多少算是某种灰色地带，出售一些让人说不清究竟违不违法的东西。以现在政府的执行力来说……大概确实管不到这里。 她想了点办法注册上，把几种材料现成、制作简单的药剂挂到了网上出售，然后只要等着生意上门就可以了。 “这样应该就可以了。”她说，“我到店里去一趟。” 最近女巫忙着研究魔药的事，去店里的时间也就不怎么定时，通常只在提前有预约的时候才去。不过这样的话，就没法增加新客户，不利于店铺的长期发展。今天她看时间还早，决定要过去把店铺再开一阵。 此时黑桃K先生坐在花园里，并不知道女巫已经出了门。 他有点沮丧。刚刚他看着女巫的神情，觉得她已经被他打动，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张口请求她不要离开。可她却没有回应他，而是逃走了。 他知道她为什么会逃走，他对此再明白不过……他知道这并不代表她就不喜欢他，可是这不妨碍他自己在这儿沮丧。 归根结底这是他的问题，如果他不是这个该死的集团董事长，她肯定会对他更好一点。 黑桃K先生在花园里坐了一阵，最终下定决心要再去找她。 他有很多话想要和她说，他想要告诉她，他一定会找到办法和她在一起。 黑桃K先生来到了女巫房门前。 他敲了敲门，没有人理。他试探着推门，门开了。 他向房间里张望了一番，房间里没有人，女巫不在这里，所以她是到店里去了吗？ 他刚准备要下楼去问问尼尔森先生，突然看见了桌上放着的那个大铁皮罐头。 这东西又旧，尺寸又大，看起来又怪异，又显眼。黑桃K先生站在门口，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到这间屋子里来，最近一阵，她总是不肯让他到屋里来坐。黑桃K先生看得出，她大概是在隐藏着些什么。 她不想让他看见的是这东西吗？ 他知道她有些她秘密。此前她含糊说了几句，多少也让他掀开了秘密的一角，不过更深入更复杂的部分，她就不肯继续往下说了。他知道，如今他还被隔在她的秘密之外，或许他应该表现得更可信一点。 他叹了口气，刚要走，却突然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 “你应该知道，她不会和你结婚的。” 这是个完全陌生的声音，黑桃K先生从来没听过，他吓了一跳。四下张望了一番，没看到别的人。顺着声音望过去，只看到那个铁皮罐头。 声音是从这个罐头里传出来的吗？ 如果黑桃K先生像女巫一样，接受的是与法术相关的学习和训练，他就应该知道，回答这种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声音，是一种不理智的冒险行为。但黑桃K先生出身于经营智能家电的家庭，二十多年来一直都在与仿生管家和仿生人打交道，对看起来不像是人的东西发出人的声音这种事适应良好，虽然觉得古怪，但并不认为会有什么危险。 这就是她隐藏着的秘密吗？ “我知道，”他壮着胆子回答那个声音，“但我喜欢她，我一定要和她在一起。” 这只有年轻人才会说出来的、有点天真的话多少有点取悦了老祖母。她最喜欢和这样天真莽撞的年轻人聊天，用她的经验和对未来的预知彻底碾压他们的自信心。 “年轻人就是喜欢说这样的话。”她说，“''''我一定要和她在一起''''什么的，压根不考虑现实的情况——你知道怎样才能和她在一起吗？” “我会想到办法的。”黑桃K先生说，“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 “啧啧啧……”老祖母发出嘲弄的声音，“你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将来也不会知道的。” 这话倒真是切中要害，黑桃K先生像所有年轻人一样，总相信自己将来会找到办法。但这一点自信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依据，因此只要稍稍受到一点质疑，就会全然崩溃。 黑桃K先生站在原地没回答，但只要看看他的脸，就会明白老祖母说得没错。 老祖母就喜欢看这个。 她稍稍停了一会儿欣赏他的表情，然后慢悠悠地说： “……不过你并不是没有机会。” “我也想过，”黑桃K先生说，“我现在还太年轻，等再过两三年，再积蓄一些实力，说不定就有力量和集团的一整个系统对抗……” “哈哈哈哈哈哈……”老祖母听了他的话，竟忍不住大笑起来，“你真这么想？” 黑桃K先生本来就没什么信心，被老祖母嘲笑之后，更显得气弱： “我确实是这么想的，不过……” “你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很难实现，对吧？”老祖母接过了话头，“承认吧，你做不到。” 黑桃K先生还想要挣扎一下： “也不是完全就……” “你的祖父、你的父亲、你的叔叔，在接掌集团时都比你现在年长，比你有实力。按说他们应该能有能力选择自己的生活。但他们全都被谋杀，你为什么还会有信心？认为等自己有了实力就能解决一切？” 老祖母的话戳到了黑桃K先生内心深处最痛苦的角落，他坐到了地上： “我没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和她在一起只会连累她……我是不是应该看着她走？” 老祖母喜欢欣赏人为难的表情，却并不喜欢看真正的痛苦。 “明明是个年轻人，头脑却这么不灵活。”老祖母嘟嘟囔囔地说，“真不知道她看上你哪点。” 这宽容的语气让黑桃K先生又燃起了一点希望： “您有什么办法吗？” “跟她一起逃走吧。”老祖母说，“逃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和她一起重新开始生活。” “如果逃走就能解决问题的话……我早就逃走了。”黑桃K先生苦笑，“他们不会任由我这样逃走，我是现任的董事长，根据第一代查理·亚当斯的遗嘱，只要我活着，巨人集团就不可能易主。如果我放弃一切逃走，排在后面的继承人会追杀我到海角天涯。” “这就是你需要解决的问题了，”老祖母说，“我的预言能力能够让我看到未来，但并不能扫清未来道路上的所有迷障。一切问题，还是要靠你们自己解决。 ” 老祖母的话隐隐约约指向某种希望，黑桃K先生觉得他似乎能摸到一点门，但他真正沿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却又好像什么都抓不住。 这时候，黑桃K先生才想起他一开始就应该问的问题。 他抬起头，向她询问： “您究竟是谁？为什么知道这么多事？” 然而老祖母的声音却沉寂下来，并没有再说话，似乎不愿再向人做自我介绍。黑桃K先生问了好几次，她始终没有再出声。 正当黑桃K先生开始觉得是自己的脑袋出了毛病，刚才的一切对话都是他的臆想，他只是坐在门口自言自语时，女巫回来了。 她睁大眼睛看着他，惊讶中带着点愤怒： “你在这里做什么？” 第37章 “我是来找你的， ”他满脸无辜地说，“但是你不在……所以我就和……呃……铁皮罐头聊了一会儿。” 女巫转过脸看向老祖母待着的罐头。 罐头安安稳稳地待在桌上，一动不动， 一点声音也不出， 就像是个普通的罐头。黑桃K先生虽然不知道老祖母究竟是什么人或什么东西， 但他实在很希望她此时能开口替他说几句话。 可惜他的希望落了空， 老祖母大概决意不肯掺和进他们之间的事， 完全没有说话的意思， 似乎已经睡着了。 女巫向着罐头的方向盯了老祖母一会儿， 若在平常，她肯定要向女巫大声抱怨， 说眼神吵了她睡觉。不过这一次，女巫盯了好久，她还是没有出声。几乎可以肯定她是在装睡了。 不过在这件事上， 就算硬把她叫出来也没什么用……这毕竟是她和黑桃K先生两个人之间的问题。 她又转回来看向黑桃K先生。 黑桃K先生僵直地站在门口等着她发落，看起来相当心虚，多少有点像是犯了错的小学生。如果他能有个辩解的机会， 他肯定会说， 他不是故意要在她不在的时候进她房间的。 不过像这样的话说了也没用， 黑桃K先生不能否认他确实对她紧闭的房门充满好奇……因此他只好站在这儿不出声。 他有点埋怨地看了铁皮罐头一眼，如果不是因为它叫住他跟他说话，他肯定早就走了， 绝对不会让西比尔碰巧看见他待在门口。 作为他的共犯， 这家伙现在倒是一声都不出， 好像它压根就没有说过话，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错，全都得他一个人承担。 这太不公平了。 女巫抿紧了嘴唇， 黑桃K先生有点看不出来她的情绪，只能判断出她肯定不怎么高兴。她在这里站了半晌，才终于出声： “跟我来。” 黑桃K先生像是即将被判刑的囚犯，垂头丧气地跟着女巫往外走。女巫带着他走出大宅，到花园里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停下来，向他询问： “她都和你说什么了？” 老祖母和黑桃K先生说的话不算少，但并不是都适合学给西比尔听。有些话说出来显得他太过软弱，有些话他听不太懂，也就没法转述。黑桃K先生从头到尾想了一遍，最终捡了一句最重要的： “她让我和你一起逃走。” 女巫万没想到老祖母居然会和黑桃K先生说这个，自从老祖母到这儿来之后，一直表现得不是很喜欢黑桃K先生，似乎对她和他在一起这件事，并不怎么看好。 想不到她居然会对他说这个。 女巫的表情有一点微妙，黑桃K先生不知她露出此种表情的缘由，心里有些忐忑。但此刻，他实在太想知道她的想法，忍不住试探着问：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未来真的有这样的机会，你会愿意和我一起逃走吗？”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多少有点让她忘了，她把他叫出来，本来是想要向他发脾气来着。但她此刻看着他的表情，原本的那些怒火，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还在看着她，这会儿他好像又不害怕她生气了，只是不错眼珠地盯着她看，好像不问出一个答案决不罢休。被他这么看着，女巫反而不好意思起来，感觉仿佛是自己理亏——她或许不该对他提防得这么厉害。 一旦有了这样的想法，她就再硬气不起来，不觉稍稍低下了头。 这在黑桃K先生看来，似乎是一种想要给出否定答案的表现。 他这样想也算合情合理，毕竟除非情难自已之时，她几乎从未对他稍假辞色，黑桃K先生知道她喜欢自己，但也相信，她喜欢他的程度，绝对及不上他喜欢她——只要有她认为更重要的事情出现，她一定会把他抛到一边的。 黑桃K先生把额头贴在了她前额上，拉住了她的手。 “没关系的，无论你说什么……我都愿意接受。” 他在说出这话的时候，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黑桃K先生自幼所受的严格教育要求他，即使输掉，也必须输得得体。 女巫终于开了口： “我愿意的。” 她的声音轻极了，黑桃K先生几乎完全没听到，只能看到她的嘴唇翕动，却无法判断她吐出的词句。只有一件事能帮助他的判断： 如果她说出口的是拒绝，总该比这声音显得更重一点。 但这判断毫无依据，黑桃K先生只能向她恳求，希望她再说一遍： “你能再说一遍吗？稍稍……大声一点，一点点就行。” 或许是因为她的感染，他在说这话的时候，也压低了嗓音，似乎怕别人听见似的。 这种防范措施实在很有必要，虽说这里没有其他人，就连仿生人都没有，不过这座花园里所有花的精灵，此时大概都要躲在花蕊之中偷听他俩说话。如果叫它们听见他们之间的这些私语，它们肯定会在背后学话的。 女巫抬起眼睛，用很轻、却很清晰的声音说： “如果……将来有恰当的机会，我愿意和你一起走。” 虽然这只是个假设的问题，但黑桃K先生还是欣喜若狂。 这不是她在情感激烈时随口答应下来的话，这是经过深思熟虑得出的回答。黑桃K先生明白，既然她已经答应下来，两个人未来在一起的可能性也大幅度上升。 看着黑桃K先生欢欣雀跃的样子，女巫却始终显得比较冷静： “虽然我答应了你，这件事的关键，并不真正取决于我。” 听到她的话，黑桃K先生也稍微冷静了一点： “的确……这是我的问题。但我向你保证，我决不是因为舍不得董事长的位置才留在这里，我会想方设法离开，然后和你一起到其他地方去生活。” 女巫看着他的眼睛，他的态度显得慎重，很认真。这半年以来，女巫已经很了解他，知道他并不是一个随便说说就算了的人。 这时候，他们的心贴得很近。女巫不觉露出了微笑。 黑桃K先生虽然做出了保证，但他对此其实没什么信心。老祖母之前说过的话着实把他打击得够呛，让他不自觉地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女巫看出他发愁的原因，向他笑一笑： “既然那个人说我们能一起逃走，那么……我们就一定有能一起走的机会。” 黑桃K先生见她说得这样笃定，不免觉得奇怪，不觉问道： “那个人究竟是谁？” 女巫原本一直没对黑桃K先生说过老祖母的事，不过今天老祖母既然自己选择现身，女巫想，或许如今已经没必要对他隐瞒。 她抿了抿嘴唇： “你知道，我的名字来自于古代那位不死的女巫。” 黑桃K先生点点头，却不明白她这会儿为什么要说这个，只是听着她继续往下讲。 “住在罐头瓶中的那一位，就是那从古代一直存活至今的西比尔。她是我的先祖，我家里的人称她为老祖母。她的预言能力直接来自于阿波罗，这使她能看见一切正在发生和尚未发生的事。” 黑桃K先生睁大了眼睛，双目闪闪发光： “所以，你是说……她看见了未来我们一起离开的景象？” 女巫不想让他抱有过分的期待： “可能是这样，不过这些也有可能只是她随口说的。她是一个活得很没有意思的老太太，或许只是想要捉弄我们玩。” “我愿意相信这是真的，”黑桃K先生说，“只要未来确实有这样的选项，我就能找到通往那个结局的路径。” 无论老祖母究竟是在说实话还是捉弄人，她到底还是为这两个人在远方点亮了一点希望的微芒，得到她的保证足以使人心满意足。 “就算她真的是在捉弄我们，也不要紧，” 黑桃K先生突然这样说，“虽然我们可能不一定有机会一起离开，不过她还是给了我一点启发……至少现在，我们可以暂时离开一下。” “什么？” 这想法也是黑桃K先生突然想到的，他有点不好意思： “事情是这样的，我父母结婚的时候，在南太平洋上买下了一座小岛的经营权，在那里开了度假酒店。我小的时候跟他们去过一次，留下很美好的印象。不过在我父母死后，我就没再去过了，生怕过分感伤。我想，虽然现在还不是完全离开这里的时候，不过或许……我们可以去那里度一次假。” 这是个不错的主意，自从记事时起，女巫还从未离开过这座城市，到哪里去度过假。虽然她曾在女巫们的笔记上看着前辈们为了寻找制药的材料，亲身前往山丘森林，冰川峡谷，可她本人此生去过最远的地方，是距离市中心不超过五十公里的郊区农场自驾游。 南太平洋的小岛什么的，只要稍微想想就知道，一定会很有意思的。 “我跟你去，”女巫几乎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他，“不过……要等到我把老祖母送走之后。” 第38章 海岛度假对女巫来说是件很有吸引力的事。 这让她努力学习制作药剂的劲头更足了。 女巫天生就是干这行的料， 她学得很快。在冬天来临之前，她已经能够把母亲列的参考书目上的每个章节都完全看懂，并能自主按照此前没见过的配方完美制作魔药。 当她学到了这个程度， 她就到了要和老祖母说再见的时候。 在此之前， 她已经联系好了她的玛德莱娜表妹， 要到了表妹目前的地址， 准备把老祖母寄到玛德莱娜表妹家。此后的一段时间里， 老祖母就是玛德莱娜表妹的麻烦了。 玛德莱娜表妹的年纪比女巫小五岁， 真不知她到底能不能应付得来， 不过这就不是女巫需要考虑的问题了。 老祖母讨厌长途旅行，不过女巫向她保证她会采用最贵的快递公司， 让她能以最快的速度尽量舒适地到达目的地。总之，老祖母已经乘坐过许多次快递，早已有了许多经验， 只要不再来一次火星之旅，她应该还是可以接受的。 “你们这些女孩子都是这样没心肝，”她嘟嘟囔囔地抱怨着， “刚把想要知道的东西都学完， 就迫不及待要把我送走。 ” 这话里多少流露出一点不舍之意， 不过如果女巫问她是否真的想要留下，她大概绝对不会承认。不过女巫也不会这么问就是了。 这个活了几千年的老女巫已然很难被看做是人类，但在女巫和她接触的这几个月里， 多少还是能从她身上看出一点人性。这样的发现有时候会让人吃惊， 但归根结底还是件很自然的事， 无论她活了几千年，她到底还是个女人。 到了最后临别之际，女巫到底也感到有点不舍。老祖母纵然有一千种不讨人喜欢的地方， 但她到底还是她的先祖，她们都是女巫，身上也流有共同的血。女巫知道，她的预言能力大概就是从老祖母那里继承下来的。 虽然她的这种能力远远不能和老祖母本人相比，但它到底是她立身的基础之一。除此以外，在这么长时间的接触中，女巫隐约也觉察到了她们的相似之处。 这种相似是从哪里来的呢？是血脉的力量吗？还是做了女巫之后，必然会往这个方向走呢？ 女巫的不舍情绪没有持续太久，当快递员把打好包装的铁皮罐头收起来之后，她还是由衷地感到高兴。 和老祖母在一起生活，毕竟还是有点太累人了。 老祖母活的时间太长，也太烦。借着传授药剂学的，辗转于后辈们之间。很难说她做这样的事就是为了要让年轻的女巫们过得更好，她不过只是需要找个地方待着，罢了。 送走老祖母，就该开始做出门旅行的准备了。 黑桃K先生打算和女巫一起在那里停留一周再回来，对于假期来说，这个时长刚刚好。不过对于一家店铺来说，歇业一周可是个大打击。好在最近黑桃K先生派了一位助理帮助她把原先弃用的线上咨询平台重新上线，让她可以进行简单的线上咨询，多少可以弥补一点损失。 女巫从来没进行过这样的旅行，完全不知道应该带什么。又激动又兴奋，每天都在在浏览“南太平洋小岛旅行必备品清单”之类的推文，列出了一百多件必备物品。 她自己也知道这份清单有点过于离谱，但当她想要从清单上往下删掉点什么时候，她发现……一件也删不下去。 这种情况肯定不对劲，女巫虽然没有进行过什么旅行，却也没见过谁旅行的时候把整个家都搬走的。 她只好拿着清单去问黑桃K先生，他小时候去过一次那座小岛，无论如何总比她有经验。 黑桃K先生只看了一眼她的清单，就抬起头来对她说： “你什么都不用带，尼尔森先生会帮我们准备好的。” 果然，有钱人的度假旅行和像她这样的穷人脑海中想象的旅行就是不一样。 在黑桃K先生家住了这么久，女巫自觉也没什么资格吐槽有钱人的堕落生活。只在心里想着，等这次旅行结束，她一定要搬回去才行。 ，不过好不容易整理的清单居然完全用不上，还是让女巫感到有点失意。所以她又带着清单去找尼尔森先生，想让他看看有什么需要她自己准备的。 尼尔森先生接过清单之后倒是看得很仔细，不过他在看完之后，是这样说的： “您清单上列的所有物品，我们都有准备，请您放心，绝对不会让您感觉到有什么缺乏。包括您需要换洗的衣服鞋袜和游泳时需要用的泳衣和其他装备我们都会备齐，您只要带上光屏之类的私人物品即可。” 女巫把自己辛辛苦苦列的清单拿给尼尔森先生看，可不是为了让他说这句话的。可是既然尼尔森先生都已经这么说了，最后她只好带了调制魔药用的基础药品组和旅行用坩埚。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带这些东西，不过对女巫来说，自己准备旅行箱是旅行重要的一环，她非要带点什么东西不可。 除了一般游客的资料以外，女巫也查阅了手头的魔药素材资料书，了解了一下南太平洋小岛都出产什么珍稀材料，想要趁着这次难得的机会，想方设法搞一点来。 她手头的材料大多是她妈妈和其他亲属留给她的，种类多，每种的数量却少。虽然有些材料随处都可以买得到，但另外一些缺少商业价值，只有在产地才能发现。这次前往南太平洋小岛，正是一个好机会。 女巫想了半天，最后决定再带上素材资料书，和一些装素材用的小瓶。 这样要准备的东西就算齐了。 又过了一周，他们终于正式出发。 要前往小岛，乘坐的当然是黑桃K先生的私人飞机。 这还是女巫第一次坐飞机，像这样的私人飞机和普通的廉航客机到底有什么区别，她完全没概念。反正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新鲜。躺在舒适的沙发上看向窗外观赏云海，着实让人感觉惬意。 黑桃K先生的小岛上有机场，几家度假酒店，还有一座海滨别墅，这些都是黑桃K先生的父母置办的产业，当年落在他母亲的名下，与巨人集团没有直接的联系。他母亲去世之后，这里也就作为遗产被移交到他手上。 所以严格地说，这一次他们虽然只是去度个假，但也算是已经从巨人集团的势力范围“逃离”出来了。 没有巨人集团，就连天空似乎都显得格外亮堂些。 这倒不能算是女巫自己的胡乱猜想，只要是晴日，南太平洋的天空，总还是比满是高楼的城市里明亮些。虽然在她家里，冬日已经将要到来，这里却始终充满夏季的感觉，让人更觉得放松。 黑桃K先生的海滨别墅位于整个小岛最好的位置，附带一整片远离游客的私人海滩。虽说这里已经十年没有人来住过，不过附近的度假酒店一直都派人到这里来进行清洁和维护，黑桃K先生也将度假酒店收益中的很大一部分投入其中，务必要让这座别墅保持原来的模样。 在知道他们要来之后，别墅又重新进行过扫除，并采购了大批量的必备物品安置其中。 因此，当他们抵达别墅之后，这里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十年没人住过的样子。等到仿生人女佣们把他们带的东西全都安置好，这里就成了一个格外舒适的度假住所。 尼尔森先生留守亚当斯大宅，并没有跟随他们前来。按照黑桃K先生的说法，如果尼尔森先生也跟来的话，就和日常没什么不同，不太像是度假。虽然女巫并不讨厌尼尔森先生，但也要承认，没有他在身边，这个假期就显得更轻松了。 女巫确实需要换个地方，抛开老祖母和现实生活带来的一切烦恼……从这个意义上看，这里正合适。 虽然对她来说，所谓的南国旅行，只要有沙滩椅和椰子汁就够了，不过黑桃K先生的海滨别墅确实是个好地方，待在这里看向大海，能让人的头脑完全放空。 仿生人女佣们将一切都整理好，就默默退场了，她们住在酒店里，把整座别墅留给他们两人。到了吃饭的时候，会有酒店的服务人员专门从酒店把他们想要的东西送来。 少了尼尔森先生和那些无处不在的女佣，女巫感觉一切都轻松极了。黑桃K先生的感觉大概也不会和她有什么差别，当所有女佣都撤出之后，他们站在二楼大厅的落地窗前，相拥着接了一个吻。 “欢迎你到我的秘密基地，”黑桃K先生对她说，“这里没有巨人集团，没有仿生人，没有仿生管家，也没有摄像头——我有点后悔了，过去十年间，我应该多来几次才对……不过我还是很高兴，这一次是和你一起来的。” 女巫并没有开口表达感谢，她已经谢过他太多次，过多的感谢反而会显得生分，所以她只是点头微笑着说： “我很喜欢。 “这里有些冷清，如果你喜欢热闹一点，我们也可以到度假酒店住几晚。”黑桃K先生说，“到周末的时候，酒店里会举办大型的聚会。” 第39章 女巫不介意在周末的时候到度假酒店参加活动， 不过住在海滨别墅里已经足够惬意，倒不一定执着于这些热闹。 这里只有她和黑桃K先生在，方圆几公里之内大概都没有别的人， 往窗子外面望过去就能看到海， 整个环境极为安静。 女巫在窗边站了一会儿， 有点不适应。 她是在城市中出生的， 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听见外面的车声， 路面上的车声已经够响， 飞行车的声音比一般的汽车还要大。偶尔有大排量的飞行车开过去时， 声音大得简直像是飞机。不过女巫自小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也就习惯了， 从未感觉过吵闹。 直到此时站在这里，她才吃惊地发现，自然的环境竟是如此静谧。 她想起自己曾经读过一百多年前的女巫做下的笔记， 其中有一个条目是“聆听自然之声”。 她闭上眼睛细细感受，然后才意识到，此处也并非完全寂静无声， 这里还有海浪和鸥鸟。自然的声音充满韵律， 与城市中的车声全然不同。 这感觉很妙， 此刻，女巫仿佛回到了几百年前，与那时的祖先感受着同样的自然之声。 女巫还在感受着自然的旋律， 忽听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黑桃K先生走近她身边， 从后面抱住了她，把头搁在她肩上： “在想什么？” 女巫稍稍侧过头，蹭了蹭他的脸颊： “在听海浪声。” 黑桃K先生闭上眼睛， 与她一起感受了一会儿。 海浪声让人的情绪渐渐舒缓，所有那些与巨人集团相关的事，都可以完全不去考虑，让人的心情得到了极大的解脱。 这时候，女巫感到脚上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蹭过去，低头一看，是小猫咪。 没错，他们把小猫咪也带来度假了。 虽然仿生人女佣们提议把小猫咪带到酒店去照顾，不过黑桃K先生和女巫还是决定亲自照料小猫。反正这边的海滩都是封闭的，整个沙滩都可以作为它的猫砂盆，照料起来格外轻松。 两人和小猫咪一起，在这里静静待了一会儿，黑桃K先生问： “要去海滩那边游泳吗？” 这样的活动听起来很有趣，不过女巫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我不太会。” “没关系。”黑桃K先生说，“尼尔森先生为我们准备了充气游泳圈，我也可以护着你——我有救生员资格证书。如果不想游泳，稍稍泡泡水或者在海滩上晒晒太阳也好。” 听了黑桃K先生的话，女巫有点跃跃欲试。 虽然她不会游泳，不过谁能抗拒得了在海滩上穿着比基尼做日光浴的诱惑？女巫只在杂志和电影里看过这样的场景，很想要尝试一番。 她点头答应之后，两个人就各自回房去换衣服。 女巫房间的衣柜里装着十多件各种式样的泳衣，从只有几根细线的比基尼到保守的连体泳衣再到完全为提升游泳速度设计的高科技泳衣，全是按照她的尺寸准备的。 女巫看了半天，最终选了一套布料稍微多一点的比基尼。 她其实挺想试着穿一次比基尼，不过一直没什么机会。她以前只去过一次游泳馆，在那里穿比基尼的话，好像总显得有点奇怪。不过要是在海滩，穿比基尼似乎就成了一件很自然的事。 她换上比基尼，很害羞地对着穿衣镜看了半天，然后还是鼓起勇气出去了。 出来之后，她看见黑桃K先生已经在厅里等着了。 黑桃K先生的装备很简单，穿着条看起来挺随意的泳裤。这让他的肌肤完全显露出来，女巫看见，从他的肩头一直到腹部以下，有一道泾渭分明的痕迹。 这时候她才想起来，他有一半的身体是仿生机械。 他的矽胶皮肤与他真实的皮肤颜色非常相似，不过到底不会完全相同。平常两只手放在一起，倒是看不大出来有多少差别，不过此时他真正的皮肤和矽胶做的假皮紧紧贴合，两相对比，就能轻松地发觉其中的差异，让人看在眼里，多少有几分怪异……细想却是触目惊心。 当年他究竟受了何等可怖的伤，以至于不得不将半身骨肉尽数去除？ 这样的事，只要稍微想想就觉得浑身要打一个冷战，更别提眼前这人竟是亲身经历，况她想起他曾说过，他受伤时年纪还小，光是更换尺寸合适的仿生部件，还不知要做几次手术，零碎受多少苦。 若是换一个人，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只怕早就死了。只有像他这样身份，才能丝毫不计成本地抢救回来，再用仿生部件为他安上一半身躯，让他不仅能像普通人一样正常生活，甚至还多少显得有点超能力。 平常的时候，女巫很难想起这件事。他的样子和寻常人没什么不同，只是在拥抱着的时候，能感到他的右臂力道更大一些，然而这情形近在眼前，让她对此有了个更直观的感受。 女巫走过去，伸手抚上那颜色不同的痕迹： “这就是……” 她的手抚上他的身躯，他止不住一颤，扶住了她的手。 女巫紧张地抬起头来问他： “会疼吗？” 他摇摇头： “没事的，如果平常不往这儿看，几乎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我早就习惯了。” 黑桃K先生没有说，他的震颤是因为感受到她的触碰。 幸亏她没有往下看。 他赶紧拉住她的手： “我们下去吧。” 女巫点点头，跟他一起出门。黑桃K先生想要稍微转移一点注意，对她说了一声： “谢谢你。” 女巫不解其意，抬起头来迷惑地看着他。 只听他又说： “别看我之前说应当多来几次，实际上……如果不是你陪我，我简直不敢来这儿。” 黑桃K先生的话说得没头没脑，女巫全不明白他究竟是怎么个意思。 “我父母……就是在从这里回家的路上被暗杀的，我的伤也是那时候留下的。” 说起这个话题，黑桃K先生的心情变得沉重了一些，原本麻烦的地方也很快垂下去了。 女巫却不知他提起这话题的用意，只心疼他年纪轻轻就没了父母，又遭受了这般的重创。她揽住他的身躯，在他唇上一吻：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女巫的用意不过是对他稍加安慰，却忘了两人都穿着泳衣。肌肤相互接触，不免又有些特殊的感觉。女巫红了脸，放开他，径自大踏步往前走。 女佣们离开之前，早替他们摆上沙滩椅，撑起一只大遮阳伞。女巫赶紧坐到了伞下的沙滩椅上。却见黑桃K先生并没过来，而是走到海边，纵身一跃。 女巫坐在沙滩椅上看他游泳，远远的只能看到一个头。 他游了一会儿就回来，头发打湿了，身上也满是水珠，向着她走过来，看起来仿佛海神之子。 女巫把野餐篮里的冰柠檬汽水递给他，他打开瓶盖，仰头咕咚咚喝下去半瓶。 女巫坐在沙滩椅上欣赏他的风姿，不免为之倾倒。 沙滩上的太阳很厉害，黑桃K先生不过只是去游了一小圈，他的皮肤颜色就稍微深了一点，与矽胶的那一半对比，更明显许多。女巫拿起防晒霜： “我来替你涂一点吧。” 黑桃K先生显露出害羞的样子，不过还是乖乖背过身去让她涂。 日光强烈得很，两个人在遮阳伞下互相涂了半天防晒霜，心中都有些与往时不同的异样感。涂完之后，两个人的脸色都有点发红。 他们很默契地完全不提这事，黑桃K先生说： “我带你到海里去游一圈。” 女巫虽说不大会游，却也不怎么怕水，有黑桃K先生在近前，更是胆大，就点了点头。 黑桃K先生给她套上一个救生圈： “抱好。” 女巫紧紧抱住了救生圈，黑桃K先生带着她下了海。 天气很热，海水也不像她想象之中那么冷，泡在里面很舒适。此时没有什么风，海水也很平静，并没有太多浪花，但女巫还是能感觉得到大海强劲的力量，不免要产生些许恐惧，身体稍稍打颤。 还好有黑桃K先生的臂弯保护着她，他的身体温暖，稳稳地扶住她不动，让她减缓了恐惧，感觉可靠安稳。女巫的心神渐渐安定，紧紧倚靠着他。 他们稍稍游了一圈就回到了岸上。 虽说一直都在被黑桃K先生推着前进，回到岸上之后，女巫还是感觉到疲倦。在海中的那种不稳定感，多少会让人产生一些恐惧。此时回到沙滩上，她的心总算安定下来，转过头，捧住了黑桃K先生的脸。 他真完美，真强健，海水从他光滑结实的躯体上凝成水珠，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他是她的阿喀琉斯，是赫拉克勒斯，是一切最完美的化身。她忍不住要来吻他，一次又一次，没完没了地与他接吻……他唇上有海水的咸涩味。 女巫想，她爱的正是这个人。 私人海滩上空无一人，他们站着的地方，一面是有些高的石崖，另一面是无边无际的大海。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们两个，女巫只想要时间停留在这一刻，再也不要继续向前。 第40章 黑桃K先生和女巫要一起在这座海滨别墅生活一周。 他们虽然正处在情浓之时， 光是说话晒太阳，每天也要花去大把时光，不过在住了两三天之后， 由于生活过于无所事事， 多少也开始要感到无聊， 该找点事做了。 黑桃K先生尝试着钓鱼， 女巫则开始琢磨， 是不是该想办法动手弄到点制作魔药的材料。 许多魔药材料都是出自于大海。不过像是普通的珊瑚贝壳之类的东西，只要到骗游客的小摊上， 想要多少有多少。 这类的东西女巫看不上眼，她最想要在这小岛上弄到的材料， 是人鱼鳞。 在稀有材料中，人鱼鳞的利用率算是挺高。虽然大部分配方上都说可以用普通海鱼鳞片代替，但据说成品的效果大不相同， 若有条件，还是用人鱼鳞为最佳。 女巫从未在奇幻电影以外的地方看过人鱼，不过她倒不认为这只是先辈们在故弄玄虚。 既然老祖母能活三千岁， 南太平洋住着些人鱼， 大概也不能算是过于奇幻。书上写了， 她就把这当成真事看待。更何况她还有个小瓶，上面贴着人鱼鳞的标签，里面只有一小撮亮闪闪的东西， 看不出是鱼鳞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女巫猜测， 这大概是人鱼鳞片磨成的粗粉末。 根据笔记上的说法， 从前也有一位女巫从南太平洋的小岛上弄到过人鱼鳞。据说那些人鱼还算通情达理，可以与人沟通。只要能送他们一些海里没有的东西，比如新鲜水果什么的， 他们就会把换下来的鳞片拿来送你。 至于到底要怎么才能碰上人鱼，笔记上没有提。只说有一种可以吸引海洋生物的魔药，如果做一点，或许也会对人鱼有用，只是究竟能否有效，还不好说。女巫想，这大概总需要一点运气。她会有这样的运气吗？ 要说运气，女巫不大确定自己到底有多少。不过这个小岛上的这片海滩，倒确实是个不错的避风港。再加上这里差不多十年都没有人来打扰，说不定会被人鱼当做是个可以休息的地方，也未可知。 无论如何，还是先做魔药为上。 这种魔药并不难做，所需的原料女巫手头也恰好都有，没费多少工夫就熬出来一瓶。她跑到沙滩上伸手招呼黑桃K先生，黑桃K先生就把钓鱼用的小船开到岸边来接她。 “你也要来陪我钓鱼吗？” 女巫笑着点点头： “你钓了多少？” “一条也没有。”黑桃K先生有点沮丧，“果然我还是不擅长干这个。” 女巫笑嘻嘻地上了船，让他把船开到适合钓鱼的地点，然后往海里倒了几滴她刚做好的药剂。 还不到半小时，就有大鱼上了勾。 黑桃K先生经验不足，力气却是足够的。跟大鱼搏斗了好几个回合，总算把它拉到船上，得意洋洋地对女巫说： “这回咱们可以自己做晚饭了。” 有了这么一条大鱼，两人都心满意足，再继续钓鱼也没什么意思，干脆驾船回到了小岛，就在沙滩上生起火来烤鱼。 两人都不大会烹饪，更不擅长调味，鱼肉烤得不怎么均匀，外面有些糊，里面却还没大熟透。黑桃K先生让酒店送来调料酱汁，将鱼肉烧糊的地方剥掉，把里面的白肉沾上调料，居然也觉得好吃。小猫嗅到香味凑过来，女巫把烤鱼中间半生的鱼肉剥下来给它，小猫毫不挑剔，吃得津津有味。 黑桃K先生忍不住问女巫： “你往海水里放的药水，难做吗？” 女巫笑着摇头，黑桃K先生有点兴奋： “有了你的药水，将来我们逃出来之后，就可以靠钓鱼谋生啦。” 这只是他异想天开般的想法，两人都知道做不得真。不过偶尔做一点这样的畅想，总会让人觉得未来充满希望，女巫吻了吻他，发现两个人的嘴里都是同样的鱼味，接过吻之后忍不住大笑起来。 黑桃K先生知道她做魔药是为了想要引来人鱼，他虽然已经见过活了三千岁的老祖母，对世界上是否有人鱼这种事多少还是持一点怀疑态度。不过他可不会对女巫想做的事情提出反对意见，只是半信半疑地等着看。 他俩都没想到，就在他们钓完鱼之后的第二天早晨，人鱼就出现了。 那是一条雄性人鱼，上身赤.裸，下.身是鱼尾。他的肌肉线条流畅，鱼尾闪着银光，模样着实显得好看。此时它正坐在岸边一块不是很高的礁石上，往他们住的别墅这边张望。 女巫激动地拍了拍黑桃K先生： “来了来了。” 黑桃K先生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女巫已经跑下去了。 她走到人鱼附近，稍稍离了一点距离，非常谨慎地向他打了个招呼： “你好。” 人鱼看向她，也向她点一点头： “你好。” 这条人鱼虽然略有一点特殊口音，但使用的仍然是人类的语言。这让女巫稍稍松了口气，果然书上说得没错，人鱼可以与人交流。 女巫看着这神奇的造物，始终有点紧张，人鱼倒好像很自在的样子，并不怕生，只是对她说： “可以把你的药给我尝一尝吗？” 女巫打开随身带着的小瓶，把那魔药往他手掌上滴了几滴。 人鱼伸出舌尖，从掌上舔去了她的魔药。他的动作挺自然，看的人却会产生一些特别的感觉，随后又要为自己多想了奇怪的事而感到羞愧。 “这药很好，”人鱼说，“味道确实令人在意，如果有了这东西，狩猎就会变得容易许多。” “那就送给你吧。”女巫把药瓶递给他，“我做这个就是为了要见你，见到你，这药就没有用了。” 人鱼轻快地摆了摆尾巴，看起来挺高兴： “你是想要我的鳞片吧？” 女巫点了点头： “你怎么知道？” “我以前遇见过像你这样的人，”人鱼说，“那大概是在几百年前，她也带来了这样的药，问我要换下来的鳞片。” 人鱼说起几百年前发生的事，就像是昨天一样，他的面孔显得那么年轻，一点也看不出他已经有几百岁了。 女巫看着他： “你想要我用什么东西换你的鳞片呢？” “其实这些药就足够了，”人鱼说，“不过如果不特别麻烦的话……” 就在女巫与人鱼谈话的时候，黑桃K先生站在别墅的落地窗前，一直往海滩那边看。 他不敢走近，生怕会打扰了女巫和人鱼说话。不过看着女巫和人鱼聊得兴致勃勃……黑桃K先生总觉心里有种怪异的难受。 即使离得这么远也能看得出来，那条人鱼实在是太漂亮了。 它的身体颀长而强健，因为总在海中游泳的缘故，腹部的肌肉线条格外完美。加上鱼尾，身长约有两米，他的头发是银色的，长长地垂在肩上，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它的面孔与人类多少有些差别，不过这种差别没那么大，如果单看脸的话，并不会认为它是与人类不同的异物。 黑桃K先生看着人鱼，感觉到一种强烈的危机感。 女孩子不都喜欢人鱼吗？黑桃K先生还记得，去年有一部男主角是人鱼的电影，被一众女粉丝追捧了整整一年。那个演人鱼的男演员，还没有眼前这个真人鱼好看呢。 黑桃K先生知道，女巫并没有多少感情经历，在他之前根本没有过其他男朋友。如果这条人鱼有心诱惑的话……她说不定会动摇呢。 这让黑桃K先生格外地紧张起来。 这时候，女巫突然回来了，急匆匆地，一回来就钻进她自己的房间里去。 黑桃K先生连忙问： “你要拿什么东西吗？” 女巫没理他，从衣柜里拿出一套没穿过的比基尼，又到餐厅里装了一兜水果，还抓了一把扎头发用的发圈。 她拿的这些东西让黑桃K先生完全摸不到头脑。 她是要穿比基尼给那条男人鱼看？ 公平地说，处在嫉妒之中的人，脑子很容易变得不怎么好使。 过度的嫉妒已经让黑桃K先生丧失了思考判断的能力，他再也不考虑会不会把人鱼吓跑之类的事，跟着女巫一起到了沙滩上。 在女巫回去拿东西的这段时间里，人鱼也回到了海里。等到他们回来，在沙滩上等了一会儿，刚才那条人鱼就从海中冒出头来： “东西拿来了吗？” 女巫把比基尼递给他： “你看这个可以吗？” 人鱼的尾巴快乐地拍了拍水： “好极了，这个颜色正合适，是太阳的颜色，我女朋友肯定会高兴的！” 原来比基尼是人鱼要送给女朋友的礼物。 听到这一说法，黑桃K先生觉得稍稍放松了一点。 女巫又递上水果： “这些水果也送你吧，我听说你们很喜欢……还有发圈，捕猎的时候可以把头发扎住，省得碍事。” 人鱼本来对发圈的兴趣不是很大，不过当女巫演示了使用发圈的方法之后，他就显得很有兴趣了： “这东西可以避免头发挂上珊瑚，还挺有用的……水果也很好，我们海里没有这种甜甜的东西。” 他接过女巫的礼物，然后把鱼鳞交给她： “这些够用吗？” 人鱼倒是很大方，一出手就是十片人鱼鳞。这些鳞片个个都有碟子般大，若是磨碎了，每个都足够装一瓶。 “足够啦。”女巫小心翼翼地把鳞片收起来。 黑桃K先生很希望人鱼和女巫交换完物品就走，不过女巫却不想错过这个和人鱼聊天的机会，很愉快地跟他攀谈起来。人鱼说他叫卡密尔，住在这片海域已经有三四百年了。 他们在一起聊了一阵海里的事，然后，卡密尔看了看一直站在旁边没说话的黑桃K先生： “这个人是你的伴侣吗？” 40-50 第41章 到目前为止， 还没有人这样形容过他们俩的关系。黑桃K先生听见人鱼卡密尔这么说，觉得有点高兴。 他看向女巫，女巫稍稍有点脸红， 但还是承认了： “是的， 他是我的伴侣。” “我见过像你这样的人。”人鱼卡密尔盯着他包裹着矽胶的仿生手臂， 这样说， “你们这类人是用一种特殊的材料构成的。” “我不是仿生人， 只是有一些假肢。 ”黑桃K先生对人鱼的冒失感到不是很高兴， 但并没有什么额外的反应。他把他的左臂伸出来给卡密尔看。 “你们应该是刚在一起不久吧？”人鱼对隐私之类的事情没有什么概念， “你们之间的气味交融得还不算太强烈。” 黑桃K先生和女巫对视一眼，都有点不好意思。 “几个月吧。”女巫回答说。 “如果只在一起几个月， 那还称不上是伴侣，”人鱼卡密尔断然说，“按我们人鱼的习惯， 当我们在一起彼此相爱一百年时，就会把亲戚朋友们召集到一起，正式举行伴侣仪式。到了那时候， 我们才可以称彼此为伴侣。” “人类的寿命最多只有百来年， ”女巫说， “我们没法把全部的时间花费在验证这件事上，我们只花费几个月就能选定伴侣，虽然在选定的时候多少还是相信会永远在一起， 不过要是感到不合意， 还是会分开的。” 人鱼挑了挑眉毛， 显然对这种过于简单粗暴的人类习惯并不赞同： “只几个月的时间，怎么可能确定伴侣与自己完全合意？”说到这里，他挺了挺胸， “我和我的女朋友下个月就在一起满一百年了，我管你要的东西，就是我要在伴侣仪式上送她的礼物。” “那真是恭喜你了。”女巫真情实意地说。 他们又在这里和人鱼聊了一阵，说得都是些人鱼喜欢的话题。像是最近洋流又带来了什么鱼群啊，最近他领地上来了一条虎鲸感觉有些危险啊什么的。女巫和黑桃K先生虽然不懂得这些海里面的事，好在他们最近还看了一下天气预报，可以和他一起聊聊海上的天气。 “和你们聊天真愉快，不过今天就聊到这里吧，我要去和朋友们商量伴侣聚会的事了，祝你们有机会成为真正的伴侣。”人鱼说了这样一句话作为结束，然后就一甩尾巴，姿态优美地回到了海中，很快就不见了。 虽说和人鱼聊天确实是件有趣的经历，不过看着这条人鱼终于回到了大海里，黑桃K先生总算松了一口气。 毕竟，女巫刚才可是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条人鱼看呢！ 虽然那条人鱼已经有了伴侣，女巫也亲口承认了自己在她心中的位置，但黑桃K先生是个谨慎的人，他绝对不会轻易放松警惕。 等等……她刚才是……承认了他是她的伴侣吗？ 黑桃K先生转过头看向女巫，女巫却还在望着人鱼远去的方向。 “他真好看，是不是？”女巫凝视着远方，对黑桃K先生说，“真想不到我这辈子居然会见到人鱼，而且还是这么漂亮的雄性人鱼，简直太美了……你看他那头发！人类的头发根本不可能那么闪光。” 女巫啧啧赞叹人鱼的美貌，黑桃K先生站在旁边，半天没吭声。 女巫过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黑桃K先生完全没搭腔，她转过头去看黑桃K先生，只见黑桃K先生脸上的表情有点难以形容，说不清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显得好像有点……委屈？ 女巫一时之间脑子还没转过弯来： “怎么了？” 黑桃K先生抿了抿唇，往她旁边挪了一步，眼睛低垂，看着地面： “那条男人鱼，比我好看许多呢，虽然他已经有了伴侣……不过海里应该还有好多像他那么好看的人鱼吧。” 女巫瞪大了眼睛看他，良久，才问： “你……认真的？” 黑桃K先生委屈巴巴地抬起头来： “虽然你说我是你的伴侣，可你自己也说……我们人类的伴侣关系特别松散，万一哪天一言不合，就要一拍两散。更何况……你甚至都不想和我结婚，我可是一点保障都没有。” 看着他委屈的样子，女巫实在忍不住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会这么介意……之前我们见到的人鱼……无论他们再怎么好看，毕竟是人鱼呀！” “他们长得像人，也会说人类的语言，”黑桃K先生并没被安慰到，“他们长得那么好看，鳞片还可以做魔药……比我有用多了。” 女巫笑到肚子都要痛了： “啊呀真是对不起……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哈哈哈哈哈。” 她把手搭在他肩上，笑得弯下腰来。 黑桃K先生也知道自己有点过分，但是嫉妒这种事，往往根本就没有什么特别合理的理由。如果他不能把自己的心情好好地说出来让她知道，他就要疯掉了。 不过她笑得这么厉害，到底还是让他有点恼……也有点不好意思。 说不上是哪种心情在起作用，他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我是不是有点太患得患失了？” “我这回可算是知道你了，”女巫总算停止了大笑，只在唇角还留着一点笑意，“你居然是个醋罐子。” “这也不能怪我……”黑桃K先生靠近了一步，把额头贴在她前额上，低声细语，“谁让你总是对我若即若离？” 女巫最怕他来这一手。 黑桃K先生的相貌本来就很漂亮，当他像现在这样刻意离她很近的时候，女巫总要感觉呼吸都要慢了一拍。 这回他的神情里带着点埋怨和委屈，眼圈还稍稍泛着点粉色。看见他这样子，女巫简直要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做错了什么事一样，只想要安慰他了。 不过黑桃K先生想要的可不仅仅是安慰： “你既然已经承认我是你的伴侣……” 接下来的话，他没有继续说，不过女巫看着他的眼睛，就知道了他想要说什么。 他们不能像人鱼那样花费一百年时间确认伴侣的关系，女巫觉得，虽然他们之间还有些问题需要解决……但确实已经到了应该要更近一步的时候了。 此时，时机正好。 黑桃K先生此时正满怀热情，迫不及待，想要为澎湃的激情寻找一个出口；女巫自己也要承认，她确实被他的美色迷住，她已经二十四岁，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已经足够成熟，是时候趁着年轻体验一些额外的热情。 此外，她的妈妈之前也提醒过她，她现在需要开始考虑…… 想到这里的时候，女巫轻轻摇摇头。 不不不，那个还是过段时间再说吧。 他们正在这座别墅里度假，这里没有仿生人女佣也没有摄像头，无论谁都不能打扰到他们。 想到这里，女巫吻了他。 这样的事没必要使用语言交流，恋人之间只要彼此凝望，就可以理解对方眼神中说出的一切话。 他们开始往回走，沙滩上的沙子从他们的趾缝间挤出来，沙沙的让人发痒，他们俩总忍不住要笑，就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笑什么。 小猫咪什么都不知道，它刚刚在沙滩上玩海星，看见他们要回去，就跑过来，快乐地绕着他们的脚转圈，好像下定了决心，非要把他们俩中的一个绊个跟头不可，它才刚刚长大不久，心智有点没跟上，还看不出来一点成年猫的稳重。两个人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生怕踩到它尾巴。 这又让他俩忍不住笑了一场。 难道还会有比这更棒的一天吗？在这个世界上，难道还会有哪个人比他们俩还幸福吗？如果在这个时候有人和他们说，他们不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对，他们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他们总算走回到了别墅。 此时已经过了午饭的时候，送午饭的人见他们不在，把装着食物的篮子放在门口就回去了……之后的几个小时都不会有人再来。 所有的时间，都属于他们两个人所有。 狂恋的情绪不断升级，终于到了谁都无法继续忍耐的程度。 野餐篮被随手扔到厨房台面上，椅子被碰歪了，就连迟钝的小猫咪，也感觉到空气中有一些和平常不太一样的氛围，跑到离他俩远远的角落里吃它的猫粮。 此时太阳高悬，一切都是那么明亮，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令人惊奇的响声。女巫感到自己的感官变得愈加敏锐，世间的一切都显得格外明晰，甚至能够在海浪声的间隙中听见微风的响声，看见空气中的尘埃。 人类的感知，能够到达这样的位置吗？那么，人类的生命，是否也会因为这样的狂恋而变长呢？ 作为女巫的西比尔，有着比一般人类更加强烈的触觉和对事物的感知能力，当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发觉自己完成了某种超越，她作为女巫的能力，似乎突然得到了增长。 他为她带来了新的世界。 第42章 一切结束之后， 女巫突然感到非常饿。 按说他们刚才没吃午饭，这会儿太阳已经偏西，饿也是正常的事。不过女巫却觉得这次的饥饿与往常不同， 饥肠辘辘的感觉格外强烈且急迫， 似乎再不吃东西就要饿死掉。 现在还没到晚饭时间， 就算现在联络酒店那边， 也不会立即就送过来， 只能在别墅里找点现成的东西吃了。 自从他们住进来， 别墅里一直都准备有新鲜的水果， 女巫先是抓起一只梨子，狼吞虎咽地吃下去， 一边吃，一边在午餐篮子里翻翻找找。 他们没来得及吃的午餐还装在篮子里，这里没有微波炉， 有一些菜看起来已经没法再吃，幸好篮子里还是准备有一些额外的冷肉和面包，女巫来不及找餐具， 直接抓起几片肉就往嘴里塞。然后她总算稍稍有了一点余裕， 在面包上抹了许多黄油， 咬一大口。 她的吃相惊人极了，连自己都觉得可怕，但她确实就是这样饿， 虽然实际上她只空了一顿， 却觉得上次吃饭好像是一百年前的事了。 她正在这儿吃着， 黑桃K先生从旁边凑过来，咬去她手上涂完黄油的面包。 女巫挥着拳头抗议： “想吃自己去拿嘛！” “我就想吃你手上的，”黑桃K先生两颊鼓鼓像仓鼠一样嘟囔着说， “你涂过黄油的面包，比篮子里的更香甜。” 这绝对是没有道理的事，无论如何，面包就是面包，无论在她手上还是在篮子里，都没有什么区别。女巫笑起来，然后吻了他。 两个人亲亲密密地靠在一起，一边笑一边吃面包和冷肉，虽然没什么特别的美味佳肴，却觉得比什么盛宴都要有滋味。 冷肉和面包安抚了两个人的辘辘饥肠，等他们差不多把午餐篮子里的面包和冷肉全吃光了，酒店那边才把晚餐送来。 他们又从送来的晚餐里捡了几样吃，还开了一瓶酒，终于很满意很饱足地结束了这段饭。 这时候已经到了黄昏，夕阳即将落入远方的大海，让海水也变了颜色。天边上有些云彩，被夕阳烧得通红，比起往日来格外显得好看。他们走出别墅，去沙滩上观赏这只有在海边才能见到的自然奇景。不知是否因为心境有所变化，两人只觉今日的夕阳似乎也与往日有所不同， 这天晚上，他们一起睡在了黑桃K先生的房间里。 两人都还年轻，又都是初次，不免又纠缠到了半夜，到了第二天早晨，女巫起来得比平时晚些，发现黑桃K先生已经不在屋里，似乎下楼去了。 她也没多想，回到自己的洗漱间去洗脸刷牙，她看着水池上方的镜子，突然发现自己的面孔好像和平常不太一样。 她此刻的面孔有点苍白，眼睛下面也多了两分青黑，这在她倒是很常见的事，女巫将其归结为夜里没有睡好，不过除了这些以外，她发觉她的面孔还有其他的改变。 这种变化，并不像刚刚所说的那些那样容易被归纳总结，硬要形容的话，好像昨日的经历已经刻印在她脸上，成为了她人生中的印记。女巫隐约意识到，无论她的人生未来还会有什么样的发展变化……她大概永远也不会忘记他了。 这样的亲密关系让她稍微有点不习惯，不过……这感觉似乎还不坏。 她洗漱已毕，从房间里出来，看见黑桃K先生在别墅的大厅里等她。他身边的沙发上放着几个纸袋，一个仿生人女佣侍立在旁边。 女巫挑了挑眉： “那是什么？” “忘了吗？今天是周日，我让他们给你送来了衣服，顺便让女佣过来打扫一下房子。” 女巫这才想起来，之前他们刚刚到这里来的时候，黑桃K先生曾对她说过，周日的时候，岛上的度假酒店会举行晚会，如果她感兴趣，他们可以一起去参加，顺便在酒店住两晚体验一下。 女巫记得自己当时好像表现出一点兴趣，但她前几天一直都把注意力放在人鱼上，昨天又和黑桃K先生有了更加亲密的关系……去酒店参加晚会之类的事，早就被她抛在了脑后。 不过既然恰巧赶上周末，女巫也不介意一起到度假酒店去热闹一下。实际上，只要和黑桃K先生在一起，无论参加什么活动，她都觉得挺有意思。 这会儿时间还早，他们先在沙滩上和小猫咪一起玩了一阵，回来吃过午饭，就开始准备晚上的活动。 仿生人女佣帮女巫换上盛装，还为她梳了一个格外优雅的发型，化了个适合参加晚宴的淡妆。插上带有真宝石的发夹，戴上不知价值几何的项链和手镯。女巫看着镜子里的人影，简直认不出来那就是自己。 镜子里的人看起来像是个富有的贵妇人，不笑的时候显得特别傲慢，只要一笑起来就格外和蔼可亲。 她在镜子前面做出各种表情，每种表情表现出的意味，似乎都与她平常的样子不同，真奇妙，只不过是换一身衣服，就能让人产生这么大的变化。 她一辈子都没想过自己有可能会穿着这样的衣裙出现在众人面前，多少觉得自己的样子有点奇怪。 如果她像个灰姑娘似的，成为了巨人集团的董事长夫人，或许她每天都要这样打扮，然后出席各种各样的晚宴晚会，甚至要将此作为职业一样对待。那样的生活一定挺奇怪，女巫想象不出，怎么会有人这样生活。 她正在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表情，黑桃K先生过来敲她的房门。 “请进。”她说。 黑桃K先生打开房门走进来，他也已经换了一套正装，不过他平时也常穿正装，与平常的样子并没什么差别，不像女巫这样，重新打扮过之后，看起来一点也不一样了。 两个人对望了一眼，女巫有点不好意思： “我这样子很奇怪是不是？” 她稍微晃了晃头，发夹上的宝石明亮地闪着光。 “没有，”黑桃K先生稍稍有点看呆了，“你这样很美。” 女巫看着他那愣愣怔怔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走过去挽住了他的手臂： “我们走吧。” 他们比晚会开始的时间稍稍提前一点到了酒店，因为黑桃K先生想要带她逛逛酒店里的店铺。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女巫知道他的意思——如果有她喜欢的东西，他会买下来。 他似乎格外想要送她一件礼物，女巫却多少觉得，在这种时候接受他的贵重礼物，似乎要让人产生一些不是很妙的联想，因此坚决不收。最后只同意他买了一对贝壳耳坠。 在这种地方，即使是贝壳耳坠也不便宜，不过对黑桃K先生来说，这实在不值一提。 等他俩逛完了度假酒店里的几家精品店，时间已经差不多，晚会正式拉开了帷幕。 这是一场结合了自助冷餐会、舞会和表演的晚会，所有住在酒店里的客人都会受邀参加。晚会并不收取额外的费用，不过与入住这家高档度假酒店所需的高昂花费相比，这一点优惠似乎也不算什么。 冷餐会的食物特别丰盛，不过到这里来的人似乎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食物上，最多吃几块饼干，或者每份只有一口大小的开胃菜。不过香槟酒倒是特别受欢迎，专门有一个侍者站在大厅的角落里，一瓶接一瓶地开香槟酒，其他侍者把它们倒进高脚杯，放在托盘上送到每个人手中。 乐队在大厅的一角演奏着音乐，他们前面有个舞池，几个舞蹈演员在舞池里表演着精彩的舞蹈。过了一会儿，等大部分人都离开了冷餐会的区域，舞蹈演员们就从舞池里撤出，换到另一个角落表演，把舞池留给想要跳舞的人。 女巫没有参加过这样的晚会，她觉得挺新鲜，也算得上好玩。她学着别人的样子端上一杯香槟，但并不真正去喝它，只是把它当做是一种道具拿在手上，在衣香鬓影之中穿梭，时不时停下，看一看大厅一角的表演。 黑桃K先生没和她待在一起，他们说好了要分别感受这场晚会的气氛，稍稍过一会儿再回合。这正合女巫的意，让她可以尝试着真正沉浸其中。 这里似乎有许多欢乐，开始的时候，女巫也被这种快乐感染，跟着音乐的节奏打着拍子。但这种过分盛大的欢乐很容易消耗人的精力，没过多久她就有些累了，只好稍稍离开人群，到较为冷清的角落去休息。 这时候，大厅中央的活动已经到了高潮，酒店经理正在开奖，要抽出一位最幸运的旅客，送他一份神秘大奖。 当她稍稍离开人群，从一个稍远的距离去观察这一切时，她突然发觉自己并不真正喜欢这些。 当然了，这种盛大的欢乐很让人惊喜，也确实有种令人着迷的魔力，任何人跻身其中，都忍不住会被这种气氛打动，只是……这一切和她没关系，也不适合她……她到底是个女巫。 当她这样想着的时候，黑桃K先生端着酒杯，向她走过来： “你已经累了吗？” 第43章 女巫向他点点头： “稍微有点。” 他走过来， 坐在她身旁： “在想什么？” 女巫举起酒杯，喝了一口酒： “你或许已经习惯了这一切，但我站在这里， 只是感觉， 这一切的衣香鬓影， 都与我无关。 ” 黑桃K先生一笑： “与你无关之事， 也与我无关。” 女巫看了他一眼： “你不喜欢这些？” 黑桃K先生摇摇头：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这些东西……和喜好并不相关。” “怎么说？” 黑桃K先生凝望着人群： “你坐在这里， 往热闹的地方望， 其实这些，所有的这些热闹， 都可以用一个字概括，那就是钱。” 黑桃K先生伸手指了指大厅中的几个角落： “你所能看到的东西全是钱堆出来的——冷餐会的菜品出自手艺高超的大厨之手，那边的乐队线下演出费相当高昂， 只有少数几个地方请得起；还有那些舞蹈演员，出场费的价格也不算低。这些钱也都是从游客手里赚来的，这家酒店举行这些活动唯一的目的， 也是要在游客手里赚到更多的钱。” 这样的模式让女巫觉得很耳熟： “我记得这座度假酒店原本属于你妈妈， 并不算是巨人集团旗下的品牌？” 黑桃K先生耸了耸肩： “无论是巨人集团还是这里的度假酒店都是一样， 如果不赚钱，就会开始亏本，然后很快就赔光了……如果说巨人集团有什么比一般的公司更糟糕的地方， 那就是它几乎垄断了一切， 所以它可以任意给旗下的商品涨价， 直到榨干每个人的每一滴血。 ” 女巫对经济学一窍不通，只能静静地听着，似懂非懂。 黑桃K先生想了想， 又问： “虽然我很想将来和你一起住在这边的海滨别墅里，但这大概不可能……如果将来我们有逃走的机会，我会把这里的度假酒店和别墅卖掉——如果我们用卖掉别墅和酒店的钱生活，会让你觉得不愉快吗？” 女巫凝视着前方，此时酒店经理念出了中奖人的房间号，并宣布头奖是免去全部房费，并赠送一张饮料畅饮券，在此居住期间可以在酒店自带的酒吧里无限畅饮。 中奖的游客欣喜若狂，其他那些聚在开奖处的人虽然也在鼓掌，但表情显然有点失望。 “我也不知道，”女巫说，“我受到的教育有一个基本理念——过多的财富是一种负担。” “那我就把钱捐出去，”黑桃K先生微笑着说，“只给我们两个留一点点就好。” 他们随口聊着天，畅想着以后远离巨人集团之后，他们可以做些什么有趣的事。站在现在的角度来看，这些事似乎都还很遥远，但能谈谈这些，总还是挺让人高兴。 就这样聊着聊着，黑桃K先生突然停下来，向前看去。 女巫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发现有个她不认识的男人正在向他们的方向走过来。 那男人似乎与黑桃K先生年龄相仿，就连面容也略有相似之处，他身着华服，看起来和这里的其他游客并没有什么差别，不过他的脸色不是很好看，看起来好像是要来找茬的。 女巫又转回头来看黑桃K先生，从他的表情来看，他确实认识这个人。不过并不希望在这时候见到他。 他们相互对视着，女巫感到这两人之间有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却不知这种气氛究竟是从哪来的。 这时候，对面的人开了口： “我不知道你居然在这里……你不是一向都尽量避免到这个岛上来吗？” 黑桃K先生的表情也同样不好看： “如果我知道你在这里……我或许会选择避开这家店，在今天做点别的。” “如果你真的这么想，麻烦你通知你的酒店经理，让他时刻注意旅客名单——我想你应该知道我常用的假名。” “谢谢提醒，”黑桃K先生说，“下次我会这么做的。” 那人点点头，但没再说什么。这时他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女巫身上，他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问： “这是谁？你的未婚妻？” “是我女朋友，我们目前还没有要结婚的意向。” 黑桃K先生没有把女巫的名字告诉他，并不打算顺势为两人做一下介绍，这显得挺怪，不过女巫没出声。 那人又看了她几眼，突然冷笑了一声： “那你可得小心一点，如果你在没结婚之前就搞出个私生子来，集团里那些老头子可不会高兴。” 这是女巫第一次在日常生活之中听人说到“私生子”这个词，多少有种时空错乱之感。而且他的语气很糟糕，似乎是把女巫当做那种专门和有钱男人交往的女人。女巫感到很不舒服，看了黑桃K先生一眼。 黑桃K先生接收到了女巫的目光，安抚地握了握她的手。 “多谢你关心，”黑桃K先生说，“不过我才不在乎那些老头子呢。” 那人耸耸肩： “你应该在乎，否则早晚有一天要被他们干掉。” 那人说的话很不好听，其中却似乎有些关心的味道。黑桃K先生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语气变得缓和了一点： “所以你究竟来做什么？可别告诉我你是来度假的。” “有点买卖要谈，”他说，“我的客户从来没来过这一带，所以我招待他到这里来玩玩。” “接待花费如果太多的话，财务那边是不会签字的。” 那人显得满不在乎： “没关系，我让理查德把一等奖黑箱给了他。” 女巫记得，这座度假酒店的经理好像就叫理查德。 黑桃K先生显然对此不是很高兴： “我从来不知道理查德居然是你的人。” “也不算，他当然是你的人，只不过偶尔帮我个小忙而已……反正一等奖这种东西，就算不给我的客户，总还是要给其他人的……那边的活动好像结束了，再见。” 他不等黑桃K先生反应，打了声招呼就径自离开。女巫有点惊讶地看着那人走远，回过头来问黑桃K先生： “那个人是谁？” 黑桃K先生苦笑了一声： “听了我们之间的对话，你还猜不出吗？” 女巫只能猜出他们俩是亲戚，迟疑着问： “难道他是你的……” “堂兄，”黑桃K先生接过她的话头，“他是我的堂兄唐恩，我叔叔的儿子……现在他是巨人集团一个分公司的负责人。” “他看起来对你有点敌意，但又……”女巫想了想，不确定地问，“很关心你？” 黑桃K先生点点头： “自从他父母去世之后，我们的关系一直不太好。”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是不是从来没对你说过，我叔叔婶婶出事的时候，我正巧和他们在一起？” 女巫只听说过他父母的事，完全不知道他竟然还经历过第二次危机。 “那一次也是谋杀？” 黑桃K先生点了点头： “我叔叔和婶婶都在那次事件中去世了，按说我本来也有可能死掉，不过我的仿生右臂救了我的命。” “你那时候还是小孩吗？” “也不算小孩了，”黑桃K先生说，“当时我已经满了十八岁。” “但他没有理由因此责备你。” 黑桃K先生摇摇头： “不要说他，就连我自己都要责备我自己。毕竟当时的我已经不是小孩了。我时常要想，如果时间重来一次，我一定会想方设法救他们的命……但当时我吓坏了，我只顾着按照紧急情况手册上的指示，独自逃命。” “既然手册上那么写，说明那是最佳方案。” “你不知道，”黑桃K先生的声音显得有些疲惫，“紧急情况手册的指导原则，是尽量保住最年轻、最有可能在危机中存活下来的家庭成员。” 说到这里，他抬起眼睛看着女巫： “你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这意思就是说，如果那天我没和他们在一起的话，说不定他们本来还有机会活下来……” “这只是种假设，”女巫说，“如果你去救他们，也许你自己也要丧命。” “或许吧，不过唐恩就是因为这件事才恨我的……他好像一直没法接受那件事。” “我看他倒是很关心你。” 黑桃K先生点点头： “这倒是真的——他虽然恨我，却从来不希望我死掉。事实上，目前跟我关系比较近的亲戚就只有他了，如果我现在死掉，他就会成为巨人集团的董事长。” “他不想做？” “其实我一直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黑桃K先生说，“我叔叔死后，董事们最终决定跳过年纪比较大的唐恩，让我做董事长——可能因为我比较不容易死吧。” 听着黑桃K先生的语气，女巫打了个寒颤。 黑桃K先生拥抱了她一下： “我和唐恩不常见面，一方面因为我们的关系变差，另一方面也因为，我们不想在见面的时候被人盯上，一网打尽。他刚才非要来跟我打招呼，也是因为这个。所以……既然他今晚要住在这里，我们还是走吧。” 第44章 原本两人说好了晚上要在酒店住宿， 不过既然碰到了唐恩，最终他们还是打算要回别墅去。 这个决定让女巫松了口气。 之前这几天她一直只和黑桃K先生相处，今天突然来到这么热闹的场所， 确实不习惯。虽说回别墅去住会稍微麻烦一点， 不过晚上睡在熟悉的地方， 会让人更安心一些。 今天她确实是累坏了， 人多的地方吵得人心慌， 专门为出席晚会准备的盛装也让人格外疲惫， 当酒店的服务人员开车把他们送回到别墅时， 女巫已经枕在黑桃K先生腿上睡着了。 她睡得好香甜，连头上的宝石发卡差点掉下来都不知道。黑桃K先生替她扶好发卡， 稍稍迟疑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她从车上抱了下来。 他的仿生手臂足够有力，她在他怀里就像一片羽毛那么轻盈。 黑桃K先生很想要亲亲她， 但他很担心要把她吵醒了，只能小心地把她放到床上，尽量除去她头上的装饰， 好让她能睡得舒服一点。 帮女巫整理完， 黑桃K先生悄悄从卧室走了出去， 到吧台前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本来他们到岛上来度假，是为了要忘掉与巨人集团有关的一切，没想到在这里碰到唐恩， 又把那些令人烦恼的事情勾了起来。尤其到了现在， 预定好的假期也已经接近尾声， 再过两天，他的私人飞机就会来接他们回去。 在这里度过的那些神奇的晚上，注定是只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小岛上才能发生的故事， 等到他们回去之后，生活又会变得和原来一样沉闷……却又暗伏杀机。 一想到这些事，黑桃K先生就烦恼起来。 他的父母和叔婶，都曾经历过许多次暗杀。这些暗杀大部分都是由反巨人集团的地下组织开展的，但他们的组织计划不是很严密，一般很难突破安保。真正夺去他们性命的，是那些位于公司内部的黑手。只有这些人才能搞到他们的具体行程，甚至提前了解到发生意外之后的撤退路线。 虽然当年谋杀他父母的人如今早已伏法，不过买凶谋杀他叔婶的人如今现在还躲在暗处。黑桃K先生心中虽然有几个怀疑的对象，但他并没有丝毫的证据，只能任由那些人逍遥法外。 说不定哪一天，那些人还会对他下手。 黑桃K先生对此并不很害怕，他已经经历过许多次暗杀，对此非常有经验，尤其他的仿生右臂确实替他挡住过许多次危险……与前几任死于暗杀的巨人集团董事长相比，他确实没那么容易死。 但他绝对不能让她也经历这些。 逃走之类的话说得简单，但要正式实施，还是有许多具体事务需要考虑。黑桃K先生不是很想直接拍拍屁股走人，把烂摊子留给唐恩……那对他不公平。 黑桃K先生知道，唐恩其实并不想当巨人集团的董事长，否则他也不会在父母去世之后自请到分公司去。黑桃K先生注意过唐恩所在分公司的业绩，一直以来都保持得很好，而且员工的幸福感指数也很高，算是分公司中最出色的。 唐恩的能力确实很强，如果是让他来做这个董事长，或许会做得更好……不过黑桃K先生也知道他为什么不愿意。 他长长地叹气，继续给自己倒酒，一直喝到外面的天色开始微微发白，这才回去睡觉。 他睡下之后没多久，女巫就醒了。 刚刚睡醒的时候，她有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稍稍恍惚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正在黑桃K先生的海滨别墅里，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睡觉。 之前黑桃K先生看着她，觉得无从下手，担心会把她弄醒，所以只为她去掉了一些头发上和手上的装饰品，并没能把她梳得紧紧的头发散开，也没有为她松开衣裙。 发髻和衣裙的束缚让她觉得头疼，不知为何，似乎还有点喘不过气。她脱掉衣裙，扯松头发，这才觉得放松多了。 昨天的那一场晚会，当她沉浸其中时，多少也觉得有几分享受。然而如今她睡了一觉起来，回想起昨晚的场景，却感到非常怪异。那个身着盛装、穿梭在晚会之中的女人给她一种很陌生的印象，好像那根本就不是她本人。 偏巧她还在那时遇上了黑桃K先生的堂兄，从那位堂兄的眼神来看，女巫知道他把自己当做那种喜欢围着有钱男人的女冒险家。 女巫并不歧视那类女人，不过那个人的眼神让她觉得不舒服，旧⑩光zl偏偏他什么都没说，反而让她完全没办法出言反驳。 所有的这一切让她产生了一种充满混沌感的懊恼，这对女巫来说是少有的事，以至于她完全不知道，到底应该如何应对。 她套上一件宽大的白色晨衣，先走到黑桃K先生的卧室前，打开他的房门，往里瞄了一眼。 他睡得正熟，全然不知道她过来，她也就没有吵他，悄悄地下了楼，决定到厨房找点吃的。 路过吧台的时候，她看到他昨晚用过的酒杯还摆在台面上，里面装着半杯残酒。 他的心情大概也很复杂吧。 女巫随便吃了点面包黄油，光着脚走出大门，在海滩上任意乱走。 清新的海风让她心怀一畅，多少洗去了一些不快，身处于自然之中，她总算又找回了自我。 再过几天，他们就要回去了。 想到这里，女巫有些留恋，却也并不为此感到特别遗憾。度假毕竟只是度假而已，最后总还是要回归现实生活。不过女巫可以肯定，在小岛上的这段假期，一定会成为她人生中的美好回忆。 她坐在海边望着远方，自己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在她没有注意到的时候，黑桃K先生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身旁。 他挨着她坐下，把早餐篮放在她面前。 女巫转头看看他，发现他的眼睛里有一点血丝，精神也萎靡不振。 “你昨晚什么时候睡的？”她问，“我看见了你喝剩的酒。” “不知道……三点半？四点？”黑桃K先生嘟囔了几声，向她一笑，“虽然你昨天的样子很美，不过还是现在这样更好看。” 虽然黑桃K先生曾经对她说过许多情话，不过女巫觉得，还是他此时的话更打动人心。 他们一起坐在海边吃完了早饭，就手牵手一起回到别墅去。 他们在别墅的最后两天并不算太轻松，黑桃K先生放置了一周的工作开始像潮水一般涌过来，女巫这边也积压了一些咨询任务，要一一予以解答。两个人各自埋首于自己的光屏，两天后，他们乘坐黑桃K先生的私人飞机回到了城市之中。 飞机落地，女巫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赶回到商场去开店。 她的店关了一周，这次开店也不指望有什么顾客会来，只是稍微清理了一下灰尘，接待了一下因好奇走进来的散客。为明天预约的老客户做好准备。 晚上关店之后，女巫径直去了楼下的酒吧。 太久没见到蒂塔，总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 蒂塔见了她，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火星漂浮？” “就是这个，”女巫很愉快地打了个响指，“在小岛上的日子一切都好，唯一的问题就是没有这个。” 她喝下一口酒，舒舒服服地呼出一口气。 “这下一切就都对了。” 蒂塔知道她最近和黑桃K先生一起去度假，对他们俩的未来发展一直很感兴趣： “你会和他结婚吗？” 女巫向她眨眨眼： “没有这个计划，不过……我们可能会一起离开这里。” 蒂塔有点吃惊： “他认真的？” 女巫点点头： “我相信他是认真的……而且我也相信，我们能做到。” 她们并没有聊得太久，大概半小时之后，黑桃K先生开着飞行车过来接她了。 这段时间里，他似乎总显得心事重重。女巫隐约知道，最近他似乎正在开始为他们的逃离计划做准备，不过……进展不是很顺利。 “其实你也不用太着急，”女巫说，“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黑桃K先生抿了抿嘴唇。 或许他们确实有时间，但谁能知道下一次袭击什么时候来？ “没关系，”他故作轻松地说，“做这些计划也没有让我费多少工夫……我还挺乐在其中的。” 女巫看着他的表情，知道他没有说实话。从他的状态来看，他的精神压力确实很大。 “我不明白，”女巫问，“为什么我们不能直接离开呢？” 黑桃K先生一笑： “如果我就只是不告而别，失踪三十天以上，唐恩就会成为代理董事长……不过他肯定不想做，会想方设法把我抓回去。要动用整个巨人集团的实力找两个偷偷逃走的人，简直再容易不过。所以，如果我们要逃走……还是得想一些比较合适的方法才行。” 事情当然会变成这样。女巫自己也应该知道，只是她从来没有细想过。 黑桃K先生此时的状态让女巫感到一阵烦躁，忍不住说道： “与其在这里计划怎么从巨人集团的掌控之下逃走，还不如直接把它炸掉！” 第45章 女巫不过是随口说一句负气的话， 想不到黑桃K先生听了之后，似乎产生了一点特别的灵感。 他本来正在开车，听了女巫的话， 黑桃K先生把飞行车调成了自动驾驶， 转过头来看着她： “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女巫对他突然的表现有点摸不着头脑： “我说……实在不行的话， 干脆把巨人集团炸掉？” 她不确定他是在问这个， 说到句尾还加了个问号。 没想到黑桃K先生却这样回答： “这或许真是个办法。” 想不到黑桃K先生居然会对此认真起来， 女巫有点慌乱起来： “别开玩笑！我就是随口说的。” “我知道， ”黑桃K先生说， “但我是认真的。” 黑桃K先生还没来得及对女巫详细解释，他们就已经到家了。 尼尔森先生还和往常一样， 站在门口迎接。他始终面带优雅的微笑，恪守其作为管家的职责。 刚刚跟黑桃K先生发表过“炸公司”这种极端言论的女巫，看见尼尔森先生的微笑， 突然感觉有点心虚。 她有点不敢看尼尔森先生，想不到尼尔森先生却向她打起了招呼： “您好，西比尔小姐。去海岛度假之后， 您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 这大概不只是一句恭维， 女巫多年来一直早出晚归， 白天又都待在光线阴暗的商场地下，皮肤格外苍白。这一周以来，她一直都在海滩上晒太阳， 虽然涂了防晒霜， 但还是稍稍晒黑了一点， 面颊也红润了一些，显得很健康。 女巫有点不好意思，生怕尼尔森先生看出她的心虚， 但还是不得不回应： “谢谢你，尼尔森。” 尼尔森向他们鞠了一躬，陪着两人一起走进餐厅。 女巫隐约觉得，这次他们回来之后，尼尔森先生对她的态度似乎显得格外亲切。 这种亲切当然并没有超出一个管家态度的正常范围，但女巫还是能很明显地感觉到差别。 难道是……尼尔森先生发觉他们之间的感情有新进展了？ 女巫相信黑桃K先生不至于一回来就跟尼尔森先生分享他们的隐私，所以尼尔森先生一定是看出了什么。 虽然她的面容只有些许变化，但仿生人的眼睛比一般的人类更敏锐，逻辑分析能力也更强…… 这时候，女巫突然想起刚才在酒吧喝酒的时候，她也被蒂塔问了是否要和黑桃K先生结婚。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蒂塔也猜到了他们两个的事？ ！ 本来就是男女朋友的两个人一起出去旅行，发生一些什么好像也是很正常的事，无论谁都不会感到惊讶。不过自己的隐私被身边的熟人这样轻易觉察，还是让女巫感到有点尴尬。 这样的想法让女巫食不知味，吃晚餐时，只是机械地把食物往嘴里塞，完全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 吃过晚饭之后，他们一起上楼。总算脱离了尼尔森先生的视线，女巫稍稍松了口气。 “要到我房间待一会儿吗？”黑桃K先生问。 自从女巫开始在亚当斯大宅居住到现在，她还不曾进过黑桃K先生的房间。这一次她收到邀请，也就欣然同意： “好。” 黑桃K先生的房间与这座大宅中的其他部分都不同。 当年设计建造这座大宅的人，显然对复古式的装修有着相当的喜好，但黑桃K先生大概并不特别欣赏这种风格。因此把自己的房间改成与其他部分完全不同的样子。这里的色调以灰白为主，呈现出一种冷峻的感觉。 女巫站在房间中央，左看右看： “住在这么阴沉的房间里，真的不会变抑郁吗？” 说起来，可能会让黑桃K先生变抑郁的事实在很多，也不差这么一点房间装修了，于是他稍稍岔开了话题。 “这是整栋房子里隔音最好的房间。”黑桃K先生说，“如果我不按铃叫人的话，他们是不会到这里来的。” 这样说了一句之后，黑桃K先生突然惊觉，自己说的话好像电影里的反派，不免稍微有点脸红。 女巫调皮地眨了眨眼，伸手托住他的下巴： “也就是说……我对你做什么都可以？” 此时黑桃K先生恰好站在床前，女巫推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就很配合地向后倒在床上。女巫装出很危险的样子扑过去，吻了他的嘴唇。 两个人玩闹了一阵，就躺在床上休息，相拥着说话。 黑桃K先生总算想起了把她叫来的理由： “这里隔音很好，尼尔森先生听不见，所以……我们可以继续刚才的那个话题。” 刚才那个话题？ 女巫往前想了想，跳过那些被尼尔森先生和蒂塔窥探到隐私的窘事，这才想起，之前在车上，他们说要炸掉巨人集团大楼来着。 黑桃K先生开始向她解释： “你知道，巨人集团实际上早就不是原来的科技型企业了，就连制造仿生管家和仿生人的工厂，实际上也已经被拆分出去，现在的巨人集团，与其说是一家高科技企业，不如说是一家……投资公司。” 对现代商业一窍不通的女巫挑挑眉毛： “所以呢？” “所以，如果巨人集团的大楼和其中的资料全部被销毁，实际上不会对大部分旗下子公司的正常经营产生什么影响，如果……嗯，我是说如果，如果巨人集团同时失去现任董事长和总部大楼里的所有资料，只要我的继承人操作得当，就可以有机会把巨人集团直接拆分掉……这座超大的商业集团。考虑到唐恩和我一样讨厌巨人集团，我想他绝对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女巫在提出“炸掉巨人集团”这个想法的时候，可完全没想到这居然会是个好点子。不过听了黑桃K先生的分析，这件事似乎变得切实可行起来。 女巫一锤定音： “那我们就当真炸了它吧。” 这虽然是个疯狂甚至还有点可怕的决定，可是当这个决定真正做出来之后，两个人反而松了一口气，感觉好像心里有一颗石头落了地似的，竟觉得十分轻松。 他们相互看着，不免又大笑起来。笑了一会儿，黑桃K先生突然停了下来： “我觉得我们有点像是要破坏世界和平的反派。” “究竟是英雄还是反派，得看描述这件事的立场，”女巫非常睿智地说，“在那栋楼里工作的人肯定觉得我们是超级大反派，不过我想，讨厌巨人集团的人一定比在那里工作的人多。” “如果我们真的这么干，我肯定不会被当成反派。”黑桃K先生一本正经地说，“我会想办法让他们认为我当时在大楼里，他们只会把我当成不幸因公殉职的英雄董事长。” “那我就是摧毁一切的邪恶女巫了，”女巫说，“不过我不在乎，像我这种女巫角色，从一开始就是反派预定。” 黑桃K先生深表赞同地点头： “ 女巫蓄意勾引了董事长，最终导致他死在自己的公司里……这故事太惨了。” “这你就是在颠倒黑白了。”女巫抗议，“分明是你先勾引我的，你用小狗狗一样可怜的眼神看我，害我完全没法抵抗。” “还是我最先入迷的，”黑桃K先生坚持着自己的说法，“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被你的魔法迷住了……你老实承认，当初你给我喝过的茶水里，是不是掺了魔药？” 热恋中的人想要讨论一些重要的事就是这么困难，无论说什么最后总要拐到谈情说爱上。两人在一起腻了好一阵，坚称是自己先爱上的对方，过了好半天才想起他们本来是想要讨论该怎么才能炸掉巨人集团总部的。 “所以，在那里工作的人以后要怎么办呢？”女巫问。 “别担心，”黑桃K先生说，“真正能进入总部工作的人手里多少都会有点股权，到时候他们可以拿着分到的钱干点什么自己喜欢的事。” 听黑桃K先生这么一说，女巫才猛然意识到，她这问题确实问得有点可笑。 在这个城市里，能在巨人集团总部大楼里工作的人，几乎都是这座城市里最富有的人。他们占据金字塔顶层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无论如何……总归轮不到她来替他们担心。 把这个问题抛到一边不提，两个人开始讨论实际可能会遇到的情况。 炸大楼这种事，说说倒是简单，真要做起来着实困难，首先炸药就不知道从哪里搞；此外他们只想炸毁大楼，可不想伤害人命。因此行动的时候，必须确保大楼里没有人，附近的街道最好也不要有什么行人和车辆。好在巨人集团的大楼四周有一大片仅允许内部人员进入的公园，倒是可以避免出现一些意外损伤。 “我们不一定非得炸掉整座大楼。”黑桃K先生说，“最主要的是毁掉顶层我的办公室，还有从二十七层到三十层这部分……哦对了，绝对不能忘掉地下室，所有保密的材料几乎都收藏在那里……说起来，我们到底要到哪里才能搞来炸药？” 第46章 这里的政府在管理方面并不特别严格。以黑桃K先生的身份， 想要搞到一点炸药似乎并不是那么困难的事。 不过，要想弄到足以把巨人集团总部——哪怕只是其中几层完全炸毁的炸药，又要在纸面上完全不留痕迹……这就不怎么容易了。 但他们又必须得做到这一点， 否则就算他们最终能够成功炸掉巨人集团的总部， 也会很快被人查出事实的真相……到了那时候， 他们大概就真得亡命天涯了。 黑桃K先生的担心很有道理， 不过女巫倒是并不把这当一回事。 她向他一笑： “别忘了， 我可是个女巫。” 黑桃K先生很想要问一问她， 她作为一个女巫， 是否有什么制造炸药的特殊秘法。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女巫已经站起身来， 回头对他说： “今天太晚了，我先去睡了。” 她生怕黑桃K先生会开口留她在他的房间过夜，这样宣布完之后， 还没等黑桃K先生说什么，她就已经溜回到隔壁的房间，嘭地一声关上了门。 好吧。 黑桃K先生大概也猜到她有点害羞， 不过他可不清楚， 女巫这天晚上花了好多时间琢磨尼尔森先生到底对他俩的进展知道多少， 在她的心理恢复正常之前，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在他房间里留宿的。 虽然这天晚上两个人没有睡在一起，不过之前为期一周的度假， 到底还是让他们的生活节奏更同步了一些。第二天一早， 两人同时从房间里出来， 正走了个碰头，不觉相视一笑，携手一起到楼下去吃早饭。 对恋人们来说， 只要早饭是在一起吃的，吃的究竟是什么根本就无所谓，他们花了好多时间相互凝望，本来二十分钟就能吃完的早饭，足足让他们吃了一个半小时。 早饭结束之后，黑桃K先生想要在去公司之前，顺路先送女巫去店里。不过就在他们站起身准备离席时，一直沉默着尼尔森先生突然开了口： “先生，我这里有一些事情需要您处理一下。” “等我晚上回来再说吧。”黑桃K先生顺口答应了一声，却发现尼尔森先生还在盯着他不放。 “这件事非常重要。” 黑桃K对尼尔森先生的这种眼神熟悉得很，每当他露出这种表情，基本上就是在说，“您不听我的话是会后悔的”。 他只好对女巫说： “抱歉，还是让助理送你去吧，我晚上去接你。” “没关系。” 女巫吻了吻他的唇角，与他道别。黑桃K先生目送她走出大宅，又稍微等了一会儿，估计她已经上了车，这才转过身来问尼尔森先生： “说吧，到底有什么事。” 尼尔森先生向他鞠了个躬： “先生，在您与西比尔小姐前去度假的时候，我对经常与她见面的人进行了进一步的调查。” 这让黑桃K先生皱起眉来： “我以为我已经对你讲得够清楚，西比尔小姐没任何问题。” 尼尔森先生不为所动： “我当然相信您的眼光，知道她本人不会有任何问题，但您也应该知道，理论上，只要通过不超过六个关系，就能找到世界上任何一个人。因此对经常在您身边出现的人必须严格审查……这是规定。” 黑桃K先生有点不耐烦地看着他： “你就只是要和我说这个吗？” “当然不是，”尼尔森先生平静地说，“我想和您说的是西比尔小姐的那位仿生人朋友。” “你是说酒保蒂塔？她有什么问题吗？我记得你上次说过，她的日常生活挺单调的。” “上一次的报告确实是这么显示的，不过我们并没有完全放弃对蒂塔小姐的调查，所以最近我们有了新发现。” 黑桃K先生有点不耐烦： “请别卖关子……是什么样的发现？” “她平常经常去的那家仿生人俱乐部，实际上是一个伪装成俱乐部的反巨人集团组织。” 黑桃K先生挑了挑眉。 尼尔森先生看了一眼他的表情，继续说： “虽然那个组织整体表现比较温和，并未策划过任何针对巨人集团的具体行动……但考虑到西比尔小姐和她是关系非常密切的好朋友。请您在与她见面的时候特别小心。” 黑桃K先生点点头： “谢谢你，尼尔森。” 尼尔森先生像平常一样向他鞠躬： “这是我的荣幸。” 黑桃K先生听完尼尔森的报告，就去了巨人集团的总部大楼。 他的办公室在这栋大楼的顶层，或者说得更准确一点，是上数第二层，他的办公室上面还有一层，主要是为了确保万一房顶出现什么问题，不会影响到他的办公室。 他花了两个小时，看完所有需要他签字处理的资料。然后就靠在椅背上，开始打量起自己这间办公室来。 在黑桃K先生还不是董事长的时候，这间办公室就是如此陈设了。黑桃K先生的叔叔去世之后，他要求后勤人员不要更改这里的装修，就让它保持在原来的样子。 不过实际上，这几年来，他还不曾像今天这样专门花注意力打量这间办公室，把每一件东西都看清楚。 办公室中间是他的办公桌，旁边的硬盘架存放着一些保密等级比较高的文件。除了这些必不可少的东西，还有绿植、鱼缸、用来展示数据的透明电子屏、供视频会议用的屏幕组…… 如果真要在这里放炸药，放在哪里比较好？ 他还从来没用这种视角观察过他的办公室，自己也觉得有点荒唐，同时却又觉得好像是种解脱似的。他坐在这里默默想了一阵，等到下午，他估计酒吧差不多要开门了，就驾着飞行车前往那家商场。 这时候距离女巫平常下班的时间还有一小时，考虑到她或许会想要把之前度假耽误的时间补上一点儿，她可能还会工作得比平常晚一些。黑桃K先生这次提前过去，是为了要去见一见蒂塔。 虽然尼尔森刚刚警告过他，但黑桃K先生并不认为蒂塔本人会对他有什么危险。不过尼尔森先生说的事让他觉得确实有必要和她稍微谈谈。 酒吧刚开门他就进去了，店里还没有其他客人，蒂塔站在吧台里跟他打招呼。 “黑桃K先生，您好。”蒂塔显得很愉快，“实在是很久没有见到您单独到这里来了……您还要蓝色月光吗？” “是的，”黑桃K先生对她说，“请给我做一个大杯的……无酒精。” 蒂塔转过身去调酒，黑桃K先生想了想，对她说： “我今天听说了一件和你相关非常有趣的事。” “什么？” 黑桃K先生开门见山： “有人对我说，你是某个反巨人集团组织的成员。” “哦，”蒂塔答应了一声，手上的工作一点没停，好像并不显得吃惊，“所以您才知道？我还以为他们会查得更快一些呢。” 蒂塔的态度如此自然，让黑桃K先生也放松了一点： “如果我没记错，你应该是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吧？” 蒂塔点点头：“当然。” “你是怎么看待我的？”黑桃K先生有点好奇地问，“我觉得你并不反对西比尔和我交往。” “您是个挺好的人，”蒂塔很坦率地说，“西比尔稍微有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与这时代的年轻人有点格格不入……她能找到一个像您这样的男朋友，对她来说挺合适。” “所以你并不会因为我是巨人集团的董事长而恨我什么的？” “我当然不恨您，甚至也不讨厌您，”蒂塔很平静地说，“资本主义不是您发明的，巨人集团也不是您建立起来的，您还没出生的时候，这家大得吓死人的公司就已经比政府还像个利维坦了……这些事怪不到您头上，您只是个身居高位的傀儡娃娃……所以我为什么要恨您呢。” 黑桃K先生还从未听过人说这样的话，这让他觉得有点新奇，忍不住一再提问： “您对巨人集团怎么看？” 蒂塔稍微沉思了一会儿： “我对这家公司的感情很复杂，首先，如果没有巨人集团，我就不会存在；但是……我又忍不住要想，如果我从未存在过，是否一切的情况会更好一些？” “我以为仿生人不会想这些事。” 蒂塔摇摇头： “你知道我当初是接受了定制才被制造出来的。这种感觉很怪，就好像你在出生的时候，身体里已经有了另外一个人，你必须要照着她的那样子说话，行动，否则人们就会大惊小怪。 “我被制造出来之后的前二十年，不断有人在对我说，我不应该是这个样子，这种状况一度让我很困惑。 “坦白说，当我的那些''''亲人''''死掉之后，我松了一口气。后来我改了名字，找了份酒保的工作，把多余的记忆删除……现在，我终于彻彻底底是我自己了。” 蒂塔的样子看起来挺愉快，黑桃K先生向她笑笑，又问： “你们的俱乐部平常都做什么？” “啊……其实主要是探讨一些理论，思考社会未来发展的可能性，最近我们在重新阅读马克思的《 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这本书虽然是在二百多年前写下来的，看起来好像有点过时了，但还是能给现实带来一些启发，”蒂塔说，“把我们定义为''''反巨人集团组织''''其实是不准确的，我们实际上更像是个读书小组……不过我也不指望你们的调查员能看出这之中的区别。” “别管他们了，”黑桃K先生说，“巨人集团的调查员都是些笨蛋。” “就是这样。”蒂塔深表赞同地点了点头。 她停了几秒钟，又问： “我之前好像听西比尔提过几句……你准备要和她一起逃走吗？” “差不多就是这样吧……我们有这样的计划。”黑桃K先生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向蒂塔隐瞒了他们想要炸掉巨人集团总部这件事。虽然蒂塔是女巫的好朋友，似乎也反对巨人集团，不过这类的计划当然不该到处乱说，这很危险。 “你的决定没错，”蒂塔说，“你不适合坐现在这个位置，像巨人集团这样的超大垄断集团，它倾颓之时，会把像你这样的人压在底下的。” 虽然知道蒂塔此时说的话只是一个比喻，黑桃K先生还是有点怀疑，她是否有什么特殊能力，可以看到他脑子里面的东西。 为了掩饰这种想法，他看了一眼光屏： “西比尔下班了，我让她直接到这里来……你给她做杯火星漂浮吧，她好像就只喜欢喝这个。” “没问题。” 蒂塔开始给女巫做鸡尾酒，一边做，一边提醒黑桃K先生： “我建议你最好不要把我们刚才聊天的内容告诉西比尔，虽然我们的组织……呃，只能算是个读书兴趣小组，但你也知道外界是怎么看我们的，我不想让她为我担心。” “当然，”黑桃K先生一口答应下来，“你放心吧。” 蒂塔低下头，专心削着冰块，等到十分钟之后，当她把做好的酒放在吧台上时，女巫恰好走了进来。 第47章 女巫看了他俩一眼， 笑问： “你们背着我说了什么？” “我们在说你的坏话，”蒂塔坏笑着向她眨了眨眼，“黑桃K先生抱怨你下班太晚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呀， ”女巫弯下腰亲了亲他， 然后坐到他身边， “将来我们一起跑路之后， 就要靠我来养家了。 ” “你们想好要去哪了吗？”蒂塔问， “如果要想让巨人集团找不到你们， 你们真得跑到天涯海角去才行。” 黑桃K先生摇了摇头： “我还真没考虑过这个……如果没什么限制， 我倒是愿意和你一起在之前我们度假的小岛上住，可惜如果想要隐匿行踪， 是不能住那边的……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 女巫想了想： “我想要去小亚细亚。” 虽然她没有解释，但黑桃K先生大致能猜得出她想去那里的原因，小亚细亚半岛曾经是许多女巫、特别是老祖母西比尔经常活动的区域。老祖母不是很喜欢谈自己年轻时的事， 她或许想要去探寻老祖母在几千年前留下的遗迹。 “那我们就去小亚细亚，”他说，“我们可以住在伊斯坦布尔， 探索人类文明交汇之处的秘密。” 这两个人一旦说起话来， 好像就没有别的人什么事儿了。蒂塔被冷落在一旁， 倒也不生气，笑着看了他们俩一会儿，就忙着去给别的客人调酒了。 此时已经不早， 他们没在这里坐太久。女巫喝完了她的那杯酒， 就与黑桃K先生一起向蒂塔道别， 乘上飞行车回家。 飞行车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在，是绝佳的谈话地点，两人上了车子， 黑桃K先生问她： “所以你还没有告诉我，你能造出来炸药吗？” “当然能，”女巫骄傲地挺起胸膛，“要知道，炸药可是我们女巫发明的。” 黑桃K先生看了她一眼： “不是我要泼你冷水……虽然你们女巫确实很厉害，不过一般认为，炸药是中国古代的炼丹师发明的，而现代炸药的发明者是诺贝尔。” “你所了解的炸药发展史与女巫的魔药发展史完全搭不上边，”女巫傲然挺起胸膛，“你说的那些人可能确实发明了炸药，但在人们不知道的地方，女巫们自有制作炸药的特殊手段。女人发明的东西很多，只不过她们的发明总是不被注意、不受重视，或者干脆被不要脸的男人们抢走。” 虽然黑桃K先生自认为与女巫所说的那些“不要脸的男人”没什么关系，但他身为男性，自己身处的群体得到这样的评价，多少让他有点不好意思。他跳过了她话里讽刺的那一部分，只是挑重点的地方问： “所以……你有把握能做出足够炸掉大楼的的炸药来？” “没问题，我能把巨人集团总部炸平。”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眼睛里跳跃着光芒，语气也隐隐显得有些兴奋。黑桃K先生知道她对她的能力很自豪。可能对于一个女巫来说，能造成大的破坏，也是证明能力的一种方式。 虽然这确实让她有点像反派，但从男朋友的角度看，他觉得她这样子还挺迷人的。 “不不不，不需要炸平。”黑桃K先生说，“那太危险了，我们只要炸掉……呃……十几层就行。” “但你确定要这么干吗？”她又转过头来问，“如果你真的把这座该死的集团总部炸掉，你就一无所有了。” “也不能算一无所有，”黑桃K先生说，“我还有学位证，以及几个不与巨人集团相关联的账户……而且你别忘了，之前我们去过的别墅和度假酒店都是单独在我名下的，如果把那些也卖掉的话……” 他扳着手指头算了一会儿，说出了一个数字，这个数目是女巫平常想也不敢想的。 她的表情垮下来： “所以……即使你炸掉巨人集团，还是比我有钱得多？” “非常不幸，事情确实是这样。” 他稍微停了停。 “不过我不是很想用这些钱，”黑桃K先生说，“我总觉得这些钱上沾着一些……血和肮脏的东西。” “无论如何，钱就是钱，”在这一点上，女巫倒是总显得很实际，“不管赚到它的过程究竟如何，这些小纸片总是无辜的。不过如果我们真的要逃亡，带太多钱反而更危险……不如干脆捐给什么需要它的地方。” “可以吗？”黑桃K先生问，“如果把钱都捐掉的话，我就真的一无所有了。这样算起来……我的优点是不是更少了？” “嗯……你有学位证——这个我没有，”女巫学着他刚才的样子掰着手指头计算，“还会开飞行车，并且有一张格外好看的脸……够了，光是凭着这张脸，你已经可以碾压这个世界上百分之九十的人了。” 黑桃K先生摇摇头： “好看的脸并不像你说得那么贵重，你看现在世界上有那么多仿生人，他们的脸都可以被做得很好看。” “但是没有哪一个仿生人会像你一样，”女巫说，“你是最好看的。” 还有另一件事，女巫只在心里悄悄地想了一下，没有说出口。 她的妈妈总是催她生下一个小女巫，她对此始终兴致缺缺，不过……如果小女巫要是长得像他，一定会很好看。 这时候他们已经快要到家，这个时间，尼尔森先生一定站在门口在等着他们了。女巫想到这个，忍不住问： “我们走了之后……尼尔森先生怎么办？” “他应该还会留在这座宅子里，”黑桃K先生说，“可能会继续为我堂哥服务吧……他的工作就是如此，为一代代的巨人集团董事长服务。” “但是……如果按照你的计划，你的堂兄会把巨人集团解体，到了那时候，尼尔森先生又要到哪里去呢？” “那他可能会变成一个像蒂塔一样的自由仿生人。”黑桃K先生说着，想起了刚刚和蒂塔在一起聊过的话，“到时候或许他可以有机会把一切都忘掉，开启他自己的人生……如果真能这样，大概还挺不错的。” 真能这样吗？女巫直觉事情可能不会像黑桃K先生说得那么顺利，她总觉得，尼尔森先生和别的仿生人有种微妙的不一样。到底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太上来，不过她还记得黑桃K先生好像说过，尼尔森先生的系统主程序是不能被更改的。 他们没再继续谈论这个话题，因为此时此刻，他们马上就要抵达目的地。 尼尔森先生和往常一样站在门口，看到他们的车过来，就向他们挥手致意。 不知是否出于她的幻觉，女巫总觉得尼尔森先生今天的态度有点奇怪。 他还和从前一样地为他们服务，无论是笑容的角度，还是从门口走到餐厅所用的步数都和平常分毫不差，但女巫就是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劲。 仿生人也会像人类一样，不自觉地流露感情吗？ 女巫在参观仿生人工厂的时候得知，有些仿生人在被制造出来的时候，会人为地把情绪和面部表情之间的连接切断，让仿生人可以不受情绪控制地摆出与内心状态毫不相关的表情。 据女巫想来，蒂塔肯定不在此列，不过尼尔森先生的表情和情绪到底有没有关系……她可就不知道了。之前她刚从海岛上回来的时候，觉得他的情绪和表情应当有所关联，但当她想到从她住进这里之后，尼尔森先生始终保持着一种面无表情的状态……就又觉得拿不准。 在女巫的心目中，尼尔森先生仿佛是一个人格化了的巨人集团系统，他了解巨人集团的全部规则，尤其是与董事长有关的规则，并且运用这些规则管理他能控制的一切。 尼尔森先生的脸其实挺好看，态度也彬彬有礼，看起来像是个中年绅士。但这种仿佛人形系统的状态，多少会让人产生一点恐怖的感觉。 女巫正凝神想着这些，尼尔森先生的声音从她耳边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西比尔小姐，您今晚想要吃苹果烤鸭胸吗？” 她全没想到尼尔森先生会在这时候说话，吓得一哆嗦： “哦，那就这个吧。” 女巫回答完之后才反应过来尼尔森先生究竟在问些什么。她其实不太在乎到底选什么肉，毕竟亚当斯大宅的晚餐如此美味，她吃什么都没关系。但尼尔森先生很少特意过来向她询问，这让她觉得有点怪。 是她拿着菜单愣神的时间太长了吗？还是……他真的能猜到她在想什么？ 女巫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黑桃K先生注意到了她的不对劲，抬起头来问她： “怎么了？有点冷吗？” 女巫摇摇头： “没事，只是有点累了。” 无论如何，女巫觉得今天再也没法承受尼尔森先生的注视了，于是她以最快的速度吃完了晚饭，甚至连甜品也没吃，就借口不舒服上了楼。 女巫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有再去找黑桃K先生说话。因此她也没有看到，晚餐结束之后，黑桃K先生回到他自己的房间还没多久，尼尔森先生就来到楼上，敲了敲黑桃K先生的房门。 这不符合亚当斯大宅里的一般习惯，通常来说，如果不是黑桃K先生有事主动召唤，尼尔森先生是不会到楼上来的。 黑桃K先生站在门口，疑惑地看着那位仿生人管家： “尼尔森，你有什么事吗？” 尼尔森先生像往常一样对他鞠了一躬： “有件事我想要提醒您一下……您之前可能不知道，自从您父亲出过车祸之后，集团在所有的飞行车上都安装了自动录音系统。” 第48章 黑桃K感觉他的大脑好像突然停止了思考。 他有点不知所措， 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反应，只能看向尼尔森先生。 尼尔森先生的表情却非常平淡，没有丝毫变化， 好像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提醒， 和他提醒黑桃K先生视频会议的时间之类的事情没有任何差别。 但黑桃K先生始终有点说不出话，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对视了一会儿。黑桃K先生透过尼尔森先生深色眼眸里藏着的摄像头往里看， 无法确定这具仿生躯壳中是否存在灵魂。 空气似乎已经凝固， 想要从中获得人所必需的氧气好像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黑桃K先生想要大口呼吸， 却又不敢做过多动作。 又过了一会儿，尼尔森先生似乎认为无法从黑桃K这里得到答案， 只能提供一个选项，于是他终于开口问道： “您需要我把最近几个月的车载录音删掉吗？从……西比尔小姐住在这里的时候开始？” 黑桃K先生松了一口气，好像终于找到了解决问题的途径： “谢谢你， 尼尔森……那就请帮我把录音删掉。 ” 尼尔森先生再度向他鞠躬： “为您效劳。” 说完这一句，尼尔森就走了，根据黑桃K先生对他的了解， 这个话题大概算是到此为止， 他应该不会再说一次。 虽然黑桃K先生已经与尼尔森相处了二十多年， 但他还是对他一无所知，理论上讲，如果想要了解一个仿生人， 只要查看他的基础性格气质模型， 就能掌握得七七八八， 巨人集团制造的仿生人在出厂前都会被安装性格气质模型，模型共有四种，按照希波克拉底的分类方法分为多血质、胆汁质、抑郁质和粘液质。虽然早已有人将人类的性格划分出一百三十六种不同， 但为了降低研发成本，仿生人工厂只准备了这四种模型，反正等到他们出厂之后，仿生人们总还是能根据自身经历，发展出一些独特的性格。 但黑桃K先生经常怀疑，尼尔森先生根本就没有被安装基础性格气质模型这种东西。 他就像一架人形机器，总是完美地执行着所有收到的指令。他到底有没有自己的情绪？这一点黑桃K先生始终拿不太准。 比起别的仿生人，他可能更像是……仿生管家的高级版本。也就是说，能够完美处理各种任务，但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像人类。 考虑到尼尔森先生是由他的祖父——第一代的查理·亚当斯先生亲自制造的，黑桃K先生怀疑，或许他的祖父想要探寻一种仿生人与仿生管家结合的新模式，只是还没等他得出什么结果，他就遇刺身亡。这位查理·亚当斯先生死得过于仓促，以至于根本没能留下什么完整的资料。 据黑桃K先生观察，尼尔森先生的体内有两套准则，第一是贯彻集团的规则，第二是遵照董事长的指令。在大部分情况下，集团规则的优先级总是高于个人的指令。不过黑桃K先生感觉得到，有的时候，尼尔森先生也会向他让步。但这种让步究竟出于一种怎样的机制，他始终不能确定。 比如说这一次，黑桃K就怎么也想不明白，尼尔森先生为什么会特意来提醒他这一点。 不知道尼尔森先生的内部构成，无论怎样猜测都无济于事，只有一点大致可以确定，如果巨人集团不再存在，尼尔森先生可能不会像他对女巫说的那样，变成一个像蒂塔一样的普通自由仿生人。 第二天早晨，黑桃K先生驾驶飞行车送女巫去上班，一路上，他一言不发，女巫看他脸色冷峻，免不了要问： “出了什么事？” 黑桃K先生没有回答，只是把食指竖起来放在唇上，专心地看向前方。女巫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看他这样，也只好闭上嘴巴。 黑桃K先生送她到了商场之后，没有立即离去，而是一直把她送到占卜馆门口。 他看看周围没有什么人，这才凑近她身边，低声说： “尼尔森先生知道我们的事了。” 这句话没头没脑，毫无来由。女巫一头雾水，看看黑桃K先生，第一反应是尼尔森先生知道了他们此前度假时感情有了新进展的事——除此以外的事情，尼尔森先生怎么可能知道呢？ 女巫的脸有点红： “什么时候？你和他说的？” 黑桃K先生虽然不知道女巫在想什么，但他看见她的表情，听她的这句问话，大致就猜出她是想错了： “你在想什么……我说的是巨人集团的事。” “哦。”女巫简短地答应了一声，她知道自己想错，多少有些尴尬，脸更红了。 “你是说……”她压低了嗓音，“我们要炸总部的事？他怎么知道的？” 黑桃K先生点点头： “飞行车上有录音系统……这件事我之前不知道。昨天晚上尼尔森过去找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我。” “你觉得尼尔森先生听了那些录音吗？” “他肯定听了。”黑桃K先生说，“否则他也不会来提醒我……” 说到这里，他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我为了摆脱安保人员撒的谎他肯定也全都早就知道了。” 女巫挑了挑眉，感觉黑桃K先生实在是……抓不住重点。 “这种时候你居然还在考虑这个！” “对不起。”黑桃K先生苦笑了一声，“你认为他会做什么？” “我不是专业人士，”女巫说，“如果我说错了你可以纠正我——他有没有可能……为了保护巨人集团的完整架构，尝试把我们干掉？” “理论上讲不可能。”黑桃K先生说，“像仿生人这样的人工智能被制造出来的第一道工序，就是在他的核心部分加上机器人三定律芯片和备用组件，就是为了确保仿生人不会故意伤害人类或它自身。” “是这样。”女巫松了口气。 然而黑桃K先生又说： “……但尼尔森先生是我祖父制造出来的，我祖父那个人……虽然我没见过他，但按照资料上的记载，他是个疯狂科学家类型的人物，很难确定他是否在尼尔森先生身上做了什么特别出格的试验……或许他压根没给他装过机器人三定律芯片之类的东西。” “你觉得他会做什么吗？”女巫有点紧张地问，“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黑桃K先生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但我更倾向于相信，他什么都不会做。” “为什么？” “我不相信他自身的程序有能力处理这么大的冲突，他得知这件事已经有半天时间，既然他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做出些什么，或许就说明他不会行动。” “难道不可能是因为他的运行速度有限，还没能做出合理的方案？” 黑桃K先生耸耸肩： “这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所以我们要怎么办？”女巫听着黑桃K先生含糊其辞的解释，显得有点暴躁，“总不能就这么等着他把我们都干掉……或者直接简单粗暴地把他干掉吧？这两种选择都太糟糕了。”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黑桃K先生说，“我们可以直接去问他。” “那……今天晚上？” 黑桃K先生点点头： “今天晚上。在此之前，我会去档案室找一找尼尔森先生的档案资料……希望能找到一些有用的内容。” “那我呢？我要做什么？” “你就好好留在这里上班，”黑桃K先生说，“你可是要赚钱养家的那个人，我不希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影响你的正常工作。” 女巫呼了一口气： “好吧。” 两个人总算达成一致，他们相互亲吻了一次，然后就分别。 黑桃K先生直接前往工厂。 工厂里有所有仿生人的档案记录，哪怕那些已经报废的仿生人记录也在其中。这里通常不许一般员工进入，不过黑桃K先生有最高权限，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他曾经有一点担心，如果这里没有尼尔森先生的信息该怎么办。好在事情还算顺利，他用检索系统查找尼尔森先生的名字时，系统反应迅速，很快就给出了尼尔森先生的照片和档案编码。 021号。 这个特殊的号码证明了黑桃K先生的一些猜想。 他大致知道一点早期仿生人编号的排序原则， 001号是初代的原型机， 011号则是第一个正式投产的版本，那么021号，就应当是第二个版本的一号机。 他试着查找了一下022 ，但档案系统立即报错。和他想象的一样， 022号并不存在。 事情似乎和他预料的差不多，尼尔森先生本来应当是第二代的一号试验机，然而因为初代查理·亚当斯的突然离世导致这部分的研发被取消，黑桃K先生的父亲接手公司之后，又重新制造了第二代的一号机，也就是0201号，原本的021号就被人遗忘了。 黑桃K先生按照号码，找到了装载尼尔森先生档案的一号档案柜。 一号档案柜中装着的大多都是最初的原型机档案，里面有许多资料，每一份都是厚厚一摞。黑桃K先生一眼就看见，在这些档案中，尼尔森先生的档案被放在最中间，它的厚度，几乎是旁边那份资料的三倍。 第49章 尼尔森先生的档案夹里有很多资料， 但整理得并不特别整齐，或者说，很多资料其实根本没有进行过整理， 只是散放着， 许多书页的次序都是凌乱的。黑桃K先生怀疑， 自从他祖父老查理·亚当斯去世之后， 可能再没有人翻动过这些档案。 档案室里设有桌椅， 黑桃K先生坐下来， 把资料摆满了整张桌。 他从来没看过最初几代仿生人原型机的资料， 自从他父亲主导开发了二代原型机之后，一般认为， 仿生人的技术已达到顶峰，短时间内不必再进行技术革新。因此他对仿生人过去的设计只是影影绰绰知道一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概念。 资料太多太杂， 黑桃K先生只能先挑重要的看。 先来研究一下安全问题。 他发现尼尔森先生体内确实搭载了机器人三定律芯片，并且十几年来从未有过使用暴力的记录，这足以说明他的芯片功能运转良好， 功能稳定， 不会对人类产生威胁。不过他也发现， 现在生产的机器人三定律芯片已经是第六代，但尼尔森先生身上搭载的芯片还是初代产品，在逻辑设定上很可能存在一些漏洞。 生产时间早于尼尔森先生的仿生人， 大多数都是用作测试， 如今早已经报废进了博物馆。不过尼尔森先生仍然坚持工作， 从来没有出过问题。 据黑桃K先生所知，尼尔森先生从不像其他为巨人集团工作的仿生人那样，直接去工厂进行养护， 但他好像会经常订购新型号的四肢和其他零件，在自己的房间更换。资料上显示，尼尔森先生的外部构造与现在市面上的二代仿生人基本一致，但内部的设定却大不相同。 黑桃K先生原本以为，尼尔森先生是一个高级版本的仿生管家，但看了这些资料，他才发现事情远不像他以为的那么简单。 他的祖父，第一代的查理·亚当斯先生在开发仿生人时，最初的目的只是想要开发一种超智能型的人形仿生管家，想不到在研发过程中稍微冒进了一些，最终开发出了与人类相差无几的仿生人。但他开发人形仿生管家的初衷并未更改，因此马上就开始研究二代产品——也就是尼尔森先生。 在尼尔森先生这个二代原型机上，老查理·亚当斯并未试图降低智能程度，因为在他看来，具有更强智能化的仿生管家是有好处的，这会让仿生管家产生一种类似于同理心的东西，让他可以更好地为主人服务。 但在老查理·亚当斯的概念里，仿生管家应当是一种类似家具般的存在，过度的智能化会让主人感到自己在使用奴隶，从而产生厌恶感。因此他为尼尔森先生增加了一个组件。 这个组件不会影响仿生人的智能程度，只会压抑仿生人“情感”这个部分的表现，让他无法表达与人类类似的感情。在老查理·亚当斯看来，这样就可以了。 老查理·亚当斯显然对自己的工作非常满意，他尝试着给尼尔森先生更多权限，把他个人的系统与整个巨人集团的系统相连接。让他的职能超越了一个普通的管家，最终成为巨人集团董事长的超级助理，也可以称为是整个巨人集团的灵魂。 不过轮到黑桃K先生的父亲掌控这一切的时候，情况就发生了变化。他并不认同老亚当斯“超级仿生管家”的概念，重新开发了第二代的仿生人。但他并没有废弃老查理·亚当斯搭建的这个系统，仍然留用尼尔森先生，并未将他关闭。 这可能是他对自己父亲的一种纪念，也有可能只是因为他没有改变现状的能力——老亚当斯去世之前，并没有把关于尼尔森先生和巨人集团系统的特别加密密匙交给任何人，这个密匙有十八位，只要一次输入错误就会锁定六个月。黑桃K先生不是很清楚自己的父亲在世时是否尝试过解锁，但可以肯定的是，在黑桃K的父亲也去世之后，大概就没有人关注这件事了。尼尔森先生也就一直持续在亚当斯大宅服务，直到现在。 除了这些内容以外，黑桃K先生还发现了一件事。 尼尔森先生的性格蓝本，来自一个叫杰里德·尼尔森的人，这个人曾经是老查理·亚当斯的好友，也是他生意的合伙人，两人曾约定要一起建立一个智能电器王国，但这个人在巨人集团正式组建之前就生病去世了。 老查理·亚当斯提取了杰里德·尼尔森的相貌和声音文件，并把所有能找到的聊天通话记录导入尼尔森先生的系统之中。 老查理·亚当斯似乎想要将此作为好友的纪念，不过从他后面的行为来看，他把人类和仿生人分得很清，并没有把尼尔森先生当做是他的朋友看待。尼尔森先生对他来说，大概更像是一个会走的纪念碑。 不得不说，虽然仿生人是由老查理·亚当斯发明出来的，但在那个年代，他对仿生人思维可能产生的变化并没有什么很深的理解。他似乎完全没意识到，把一个人类的思维导入仿生人，再压抑对方可能产生的情感，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 就在黑桃K先生查阅档案的时候，女巫一个人在店里，也在找资料。 这会儿店内恰好没有客人，正是查资料的好时机，女巫翻了好几本旧书，把里面与爆炸物相关的部分都标注出来。 虽然她曾向黑桃K先生夸下海口，不过实际上，她的藏书之中，有关爆炸物的内容并不算很多。毕竟千百年来，女巫们的经营范围主要还是局限在算命和提供一些治疗生理、心理疾病的药物上。有的时候，她们也会为暗杀或复仇提供一些毒药。至于爆炸物之类的东西……往往容易造成太大影响，追查起来，会让提供爆炸物的女巫们陷入不利的境地。 尽管如此，女巫还是找到了一些相关资料，有一些能够制造小规模爆炸的配方特别有效，格外完美，但要想增加爆炸的规模，需要使用的材料数量就将大幅度增加。女巫想，或许她需要回去跟黑桃K先生讨论一下，确定好他们需要炸的范围，好能计算出他们究竟需要多少材料……如果他们的计划能够顺利实施的话。 想到尼尔森先生，女巫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事情真的能像他们希望得那么顺利吗？ 这天晚上，黑桃K先生提前来占卜馆接女巫，他坐在占卜馆里，把查到的资料都讲给女巫听。 女巫听完这些，抿了抿嘴唇： “所以说，尼尔森先生就相当于是被巨人集团的系统……困住了？” 黑桃K先生点了点头： “虽然你的说法不是很准确，但大致如此。” “那我们要是炸掉巨人集团，尼尔森先生会怎么样？” “我不知道。”黑桃K先生说，“尼尔森先生系统的内部情况至今仍是一个迷，如果我们炸掉巨人集团系统的主服务器，他的系统可能会完全崩溃，也有可能脱离掌控，独立出来；但除了这两种可能以外，还有一种更糟糕的可能。” “什么？” “如果尼尔森先生的内部储存空间足够大，整体的运行系统可能会让他接受巨人集团的压缩备份，这些备份会侵占他内存中的其他空间，导致他彻底丧失人格，最终成为巨人集团系统的具象化。” 就算女巫对这方面的认识相当不足，大概也能猜测得到，那将会是如噩梦一般的可怕场面。 “所以我们真的有必要和尼尔森先生谈谈。”她说。 “是的。”黑桃K先生神情凝重地点头。 两个人乘飞行车回到了亚当斯大宅，尼尔森先生始终站在门口等待，迎接他们回来。虽然这已经是司空见惯的场景，但在了解了尼尔森先生的资料之后，黑桃K先生和女巫的心中，多少有点与往日不一样的滋味。 他们下了车，尼尔森先生向他们深深鞠躬，随后他直起腰身，从黑桃K先生的眼神中读出了他的想法： “您有事情要对我说。” “是的。”黑桃K先生点点头，他发现自己居然在紧张，身体微微颤抖，似乎在害怕着尼尔森先生将要给出的答案。 “请别这么紧张，”尼尔森先生的语气特别温柔，“跟我说话没什么可担心的……您是我的主人，无论您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您的。” 就是这种温柔的语气格外容易令人鼻酸，虽然明知眼前的仿生人并没有表达感情的能力，黑桃K先生还是几乎按捺不住感情。他拼命忍住情绪，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处在正常的范围内： “我和西比尔想要做的事情……你大概已经知道了，对吧？” “您是说您在车上说的那些吗？”尼尔森先生点点头，“我已经知道了。” “那么……”黑桃K先生稍微停了一会儿，似乎想要选用一个更合适一点的句子，但他最终还是用了一个非常简略的说法： “你怎么看？” 第50章 尼尔森先生稍稍歪着头看向他： “我只是一个助理、一个管家， 您才是一切事务的决定者，不该询问我的意见。” 得到这样的答案似乎也是预料之中的事，但黑桃K先生不想这样就结束： “但我要做的这个决定， 与你本身息息相关， 多年来， 你与这个系统紧密相连， 我想知道……如果一切都被炸毁， 你会怎样？” 尼尔森先生摇摇头： “机器无法获知它自己的命运， 这样的事情， 只有机器的制造者才知晓。我的存在就是为了贯彻老查理·亚当斯先生的意志，至于他的意志究竟为何， 我作为造物，并不能清楚地说明。” “但你不是机器，”黑桃K先生皱着眉说， “你是仿生人！” “并没有什么差别。”尼尔森先生说，“我知道有些仿生人把自己当做人类看待，但那是不对的， 机器就是机器。机器运行的一切基础来自于逻辑， 不能假装自己拥有情感。如果当真有一些什么类似于情感的东西存在， 那也是根据芯片中导入人类模型的行为模式做出的习惯选择，那不是真的感情。 ” 尼尔森先生发表完自己的意见，像往常一样对黑桃K先生鞠躬： “如果您已经下定决心， 请不要让我成为您的阻碍。” 谈话到了这里似乎已经无法再继续进行下去， 黑桃K并没有从尼尔森先生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他似乎对之后可能发生的情况一无所知， 对黑桃K先生将要做出的决定毫无帮助。 真正的决心必须由他自己来下。 说实在的，黑桃K先生出身于这样的家庭，自然知道仿生人表现出来的感情都是来源于芯片中导入的人类模型。但他与尼尔森先生相处了这么久， 尽管他的样子比其他仿生人还要冷漠得多，黑桃K先生也很难把他当做一般的仿生人看待。想到巨人集团解体之后，尼尔森先生不知道会面临什么样的命运，实在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女巫一直站在他的旁边，听到了所有的对话。 她有点担心地转头看他，黑桃K先生的脸上表现出很强烈的痛苦挣扎。 这让女巫有点担心。 他本身就不是什么很坚定、很强硬的人。总是有点优柔寡断，有点过分温柔。把这样的重压放在他肩上，他似乎要有些难以承受。 尼尔森先生原本已经走出去几步，这时候，他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似的回转过来： “老查理·亚当斯先生曾经说过许多次，他希望他的公司能给人带来幸福。我不是很能确定人类对幸福的定义是什么，但如果您认为这家公司与幸福之类的东西已经搭不上关系，那就毁掉它吧，我想，老查理·亚当斯先生是不会介意的。” “但你可能会死。”黑桃K先生说。 “仿生人不会死，”尼尔森先生平静地指出，“您或许把我当成和您差不多的人，但机械体不是生物，我们没有生命。” 这似乎已经是尼尔森先生能够说出来的极限，他再度鞠躬，没有说别的，默默地离开了。 黑桃K先生抬起头来看向女巫： “这就是我的命运，对吗？实际上就是这样的吧，我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要把这家公司毁掉，这是只有我才能做到的事。” “而我的命运已经与你的相交缠，”女巫说，“我本来可以独自离开，但我选择和你在一起。” 黑桃K先生看着女巫。 她的眼神很坚定，他知道她确实比他更加坚强。如果他始终这样软弱，他就要配不上她了。许多事情已经注定，黑桃K先生知道他不应该再找什么借口，不应该有任何迷惘。 他看向她： “那……今晚到我房间来讨论一下炸药的事？” 当真正下定了决心之后，事情进展到实操阶段，反而显得很轻松。 女巫把需要准备炸药材料的情况说了，黑桃K先生拿出大楼的平面图，在存放服务器和机密文件的楼层做下了标注。 然后他们把整合在一起。 “其实只要炸这三个点就好了。”黑桃K先生说，“如果炸药的量控制得好，或许根本不会影响大楼的整体结构。虽然看不到整栋大楼爆炸的场面让人感到有点遗憾，不过只要文件都销毁掉也就行了。” “这也不坏。”女巫说，“会……更安全一点。” 要直接炸掉一整栋楼，确实有些过于任意妄为。如果有人因为这场爆炸受伤，那可就太糟糕了。 他们聊了很久，聊完已经是半夜。 女巫的房间分明就在对面，可她此时却躺在黑桃K先生的床上，伸长了手臂，把整张床都占住： “好累呀，不想动了，你去我房间睡吧。” “不要。”黑桃K先生断然拒绝，“我要睡在我的床上。” 他挤过去，女巫笑嘻嘻地伸手推他，他捉住女巫的手和脚，硬给自己挤出个地方来。 两个人挤得好近，相对看着，两双眼睛之间的距离还不到十公分，以这样的距离相对望着，根本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 前途还有许多未知，但在此刻，许多事情已经确定。 这天晚上，女巫留宿在了黑桃K先生的房间。 自从他们回来，还没有在一起过。过于复杂的局势和说不清有没有下定的决心，会让人丧失欲望。但当他们真正下了决心的时候，此前干涸了的情绪就如巨浪一样袭来，让人猝不及防。 他们不断地接吻，拼命去感知眼前这个世界上最真实、最接近、最确定的存在。他们渴求彼此，希望至少抓住此刻。 黑桃K先生的房间有完备的温控系统，在夜间，室温会保持在21度。肌肤直接接触这样的温度，还是会觉得有点偏凉，他们紧紧相拥，贪婪地渴求着对方的体温。 在这种时候，在欣赏着对方美丽的同时，回来观照自身，就会清晰地发觉自己在爱。 黑桃K先生从未像此刻这样坚定。 有这种爱的陪伴，无论什么样的事情都能做得到。 宇宙星辰都只在这一个人眼中，无论天崩地裂，海水倒灌，一切都无所谓，此时他们几乎已然升入神明所在的领域，不再有凡人常见的隐忧。现在他们只差要燃放起那巨大的烟花，把这里的一切炸个粉碎。 或许因为未来存在的所有那些确定和不确定，此时的安定就显得格外宝贵，他们之间的爱在此时攀至顶峰。 然而，就在他们刚刚结束时，两个人听到房间外面传来很大的响声。 这声音特别奇怪，好像什么东西撞击到地上发出的声响……黑桃K先生从未听见过。他按铃召唤尼尔森，可是尼尔森却没有过来，也没有给他回复。 这就显得更不对劲了，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两个人匆匆披上衣服走出房间，往发出响声的地方走过去。 他们在大厅上方的过道上发现了声音的来由： 是尼尔森先生。 他从二楼的栏杆摔了下去。他身体里的各种芯片电路板和其他零件被摔出来，散了满地。几个仿生人女佣正拿着扫帚围在他身旁，似乎想要把他打扫干净。 “不要动！”黑桃K先生向女佣们大喊一声，从楼梯跑下去，女巫紧紧跟在他后面。 从这个角度看尼尔森先生，真是够奇怪的。女巫从未觉得他的外观与平常的人类有什么差别，但当他的脸趴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里爆出来一大堆芯片的时候……看起来就像是个人偶娃娃。 女巫和黑桃K先生看了对方一眼。 他们俩可不相信尼尔森先生会因为一时脚滑从这里掉下去，从他落地的姿势来看，他似乎是自己跳下去的。 但这怎么可能呢？ 【机器人不能伤害人类；机器人必须服从人类的命令，除非命令与第一条定律冲突；机器人要尽可能保护自己的生存。 】 这是著名的机器人三定律，老查理·亚当斯先生曾将这一法则写进芯片，安装在仿生人的身体之中。 随着时代的发展，第二条定律曾经经过几次修改，给“自由仿生人”增加了许多生存空间，但尼尔森先生的三定律芯片仍然是最初的设定，这意味着在他的生活之中，本来不应当存在“自毁”这一选项。 是他的三定律芯片出了毛病吗？还是那块芯片的逻辑本来就存在问题呢？ 这样的问题，如果不好好分析那块三定律芯片，大概是没法得到解决的。不过黑桃K先生心里有另外的猜想。 芯片或许并没有坏掉，不过，当他向尼尔森先生询问意见时，尼尔森先生或许将其视作是一种“命令”。在他下定决心想要摧毁巨人集团的那一刻，尼尔森先生就决定要帮助他摧毁掉巨人集团最容易毁掉的那一部分。 尼尔森先生应当知道那不是命令，只能说是一种愿望，但他还是从这里跳了下去。 女巫看向黑桃K： “你有什么办法吗？尼尔森先生还能救回来吗？” 黑桃K先生伸手在那一堆零件里翻来翻去： “只要关键的东西没被摔坏就没问题……啊……如果我没搞错的话，应该是这个吧。” 黑桃K先生手里拿着的，是一块小小的存储卡。 他向她一笑： “等一切结束之后，我想，我们还是有机会把尼尔森先生带回来。” 51.52 第51章 在此之后的一段时间里， 女巫和黑桃K先生一直在为实施他们决定好的计划做着准备。 他们暂且将行动的时间定在了元旦。 定这个日子是有道理的：元旦的那天，大部分人都要去参加跨年聚会，公司里不会有人加班， 也就可以最大限度地保证安全， 而且元旦零点全城燃放的烟花， 多少也可以让爆炸的声音显得没那么突兀。 时间定好之后， 各种各样需要准备的事情也要逐渐排上日程。 这些事说起来容易， 做起来却有无穷无尽的琐碎麻烦。每一个细节都必须考虑得全面彻底， 以免在正式行动时出现纰漏。 首先要做的， 就是购置制造炸药所需的各种材料。 女巫手中的炸药配方和普通炸药的配方有不少差别，只要分头购买， 并不会特别引人注意。再加上两个人早已商量过，要尽量减少爆炸的点位、缩小爆炸的范围，所以所需的材料用量其实不像他们一开始想象的那么多。 原本像这类的事， 只要吩咐尼尔森先生一声就可，他绝对可以办得无比完美，但如今尼尔森先生不在， 所有这些麻烦事， 就只能靠他俩亲力亲为了。 女巫从她自己的渠道购置了一些不好找的材料， 黑桃K先生也将购买其他材料的任务分派给了几个助理。虽然过程有点曲折，经过几天的努力，总算都买齐了。黑桃K先生在亚当斯大宅里专门给女巫拨了一间工作室， 不许女佣前去打扰， 让她可以安心地制作炸药。 除了炸药以外， 女巫还有其他的药剂要做。 按照他们的计划，黑桃K先生要在这次的爆炸中假死，这就需要警方在爆炸结束之后， 仍能找到他的一些身体组织……或者至少是一点DNA痕迹。 黑桃K先生已经计划要把他从前用过的仿生半身放在这里，那套仿生半身是他十八岁时更换下来的，与他现在所用的相比除了肩宽稍窄、后背稍薄以外，并没有很大差别，应付警察应该是够了。至于要在爆炸中留下足够的DNA痕迹之类的东西……就只有依靠女巫的魔药了。 “你真有办法？”用魔药来保持DNA痕迹什么的，总觉得是件奇妙的事，黑桃K先生虽然相信女巫能做出炸药来，对这样的东西还是有点半信半疑，“要是不成功的话……” “肯定会成功的，”女巫自信满满，“你不是喝过我做的爱情魔药，现在已经深深地爱上我了吧？” 两个人其实都知道，之前黑桃K先生喝掉的爱情魔药其实根本不成功，可是女巫偏要这么说，黑桃K先生居然完全没法反驳。 他只能无奈地笑，凑过去吻她： “确实是……已经无法控制地爱上你了呢。” 在这段时间里，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似乎比之前更亲密了。 自从尼尔森先生不能再来为他们服务以来，亚当斯大宅似乎突然变了一种样子，失去了往日的生机，变得死气沉沉。虽然每日仍然有许多仿生人女佣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打扫，园丁也会按照和往常完全一样的频率修剪花园，但总像是有什么不对，好像这座大宅的灵魂已经就此消失，一切都变得暗淡了。 公司那边也问过，要不要另外派一位仿生人管家前来大宅协助，不过黑桃K先生拒绝了。就算没有尼尔森先生，女佣们也知道要做什么，实在没必要再找来那么一个仿生人管家来碍眼。 尼尔森先生，是其他人类或仿生人无法替代的。 不过这么说也不准确。 虽然对黑桃K先生来说，尼尔森先生是无法取代的，但对女巫来说，啾普还是能很好地填补一部分尼尔森先生的位置。 没有尼尔森先生在，啾普的活动范围大大增加，看起来很快乐的样子——如果这种从来没有过进行过任何感情配置、基本等同于小家电的仿生管家系统也会感到快乐的话。自从他们住在这里开始，女巫就关掉了它的大部分功能，只留下扫地机功能。没有人管它，它就嗡嗡响着巡视过整个二楼，似乎对自己领地扩大这件事感到非常满意。 虽然大多数时候，啾普发出的嗡嗡声其实有点让人心烦，但像现在这种时候，这一点多余的声音反倒刚刚好，能给这座宅子稍稍增加一点……生气。 女巫就在啾普的嗡嗡声中制造了出了这种特殊的魔药。 这样的魔药需要熬制三天，在这三天里，女巫几乎不眠不休，终于进行到了最后。 此时锅中的液体已经如她的笔记上那样，变成了明亮的橙色，女巫把人鱼的鳞片粉末加入其中，药水的表面一下子变成了银白色。 女巫用搅拌棒轻轻搅拌，特别小心，一点也没有碰到锅底和锅沿。只见锅中的魔药的颜色消退了一些，变成淡金色。 女巫向站在旁边的黑桃K先生示意了一下，他慌忙按照女巫之前的吩咐，把自己剪下来的头发和指甲丢进去。 这些东西一进到魔药里就消失不见了，魔药的颜色也再度发生了更改，变得更加浅淡。女巫再度示意，黑桃K先生用准备好的刀子割破手指，往锅里滴了一滴血。 “这就可以了吗？” 女巫点点头： “这样应该就够了。” 她把药剂装在小瓶里交给黑桃K先生： “到我们行动的前一天，你把它洒在你办公室的地板上，等到爆炸结束之后，警方就可以从这里提取到你的DNA。” 黑桃K先生看看小瓶里的液体，难以想象它居然有这么神奇的力量。不过现在也没有别的什么办法，果然只能靠她了。 女巫大多数时间里都忙着制造药剂，黑桃K先生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最近他需要经常前往公司的各个楼层，摸清楚各种资料存放的准确位置，并尽量把这些东西放得更紧凑些。除此以外，他还找到一位靠谱房产的经纪人卖掉了他名下一些不是很引人注意的财产。并想方设法搞到了一辆用其他人名字注册的飞行车。 这是辆好车，不太显眼，装载量大，同时具备路面行驶和低空飞行两种模式，在路面行驶时的能耗很低，低空飞行时只要不装太多行李，也不会消耗太多能量……总而言之，开着这辆车上路进行长途旅行，可以说是最妥当不过。 当然，如果黑桃K先生有选择余地，他可能更希望开走他自己那辆“流星”。不过想也知道，那辆飞行车实在太过于炫目，无论到哪里都会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而且那本来就是一辆限量款……所以，尽管他有点遗憾，还是不得不把这辆车留下。 黑桃K先生发觉，这似乎是一个重新整理人生的机会。 在此之前，黑桃K先生总以为，他所拥有的这一切都不是他想要的，轻易就可以放弃，但当他当真开始整理自己拥有的东西时，才发觉许多他认为是生活中的必需品而从来都没有注意过的东西，实际上都是平常人压根没有使用过的奢侈品。 飞行车算是这些东西里面比较显眼的，此外，还有他房间里的恒温新风系统、每天制作精美三餐的厨师、或者大宅里安装的管家系统……这些东西全都不能带走。 像是可以随着外界气温调节内部温度的外套之类的东西，就算带走一些也没什么大不了，但在整理这些东西的时候，黑桃K先生人生第一次地发觉，他在无意识地情况下到底享受了多少平常人完全不可能享受到的东西。 与女巫在一起生活了这么长时间，他大概也听她说起过她平常每月的花销；之前去她家里帮她搬家整理东西的时候，他也已经体验过了一般的平民究竟住在什么样的地方——说起来，女巫身为一个独立在商场经营着一家店铺的小店主，虽然一直有点捉襟见肘，但她的经济状况实际已经比许多人要强上不少了。 以后他就要和她在一起过与现在全然不同的生活了呢。 黑桃K先生必须得承认，他现在的生活之中，还是要有一些值得他留恋的地方，想到要放弃这些，还是要让他稍稍产生一点不舍。 不过像这样的一点不舍还不是会让他想要后退。 黑桃K先生早已经不想再这么过下去，他生命中的痛苦过于沉重，并不是舒适的生活就能消解掉的。最近一段时间里，有时候他会梦到自己父母的鬼魂，他们对他说，要对自己诚实一点，要勇敢追寻自己最想要的生活。 他最想要的生活是什么？黑桃K先生不知道自己从这里离开之后，到底能不能找到自己想要的生活。但他确切无疑地知道，他想要和她在一起。 黑桃K先生已经不是个小孩子，明白在这样一个社会里，男人和女人之间，已经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可以轻易地说出“永远”这样的词。在许多的场景之下，贸然说出这样的词反而会让人觉得可笑。 但黑桃K先生知道自己不可能再爱上别的人，自从她出现在他眼前，他的眼睛里就再也注意不到别人了。 不过最近，他们能在一起的时间实在是不多。 在离开之前要做的准备实在多到数不胜数，如今两个人各自奔忙，往往只在晚上的时候才能见面。 他们总是在黑桃K先生的房间碰头。当房门关上的那一刻，两个人的状态都会一下子松弛下来。 亚当斯大宅里到处都是仿生人女佣，虽然她们平常很少说话，也不会干涉主人的事务，不过她们的眼睛总像是监视着一切的摄像头，让人在她们的面前总是没法随心所欲。 当然啦，黑桃K先生也知道，她们的眼部摄像记录下来的数据，只会传递到一个单独的安保服务器上，那里的数据每隔十天就会清除一次，绝对不会泄露出去。但这种感觉还是让人没那么舒服。每当看见女佣人们黑洞洞的眼眸时，黑桃K先生总要不寒而栗。 尽管尼尔森先生不在之后，巨人集团的意志已然失去了可以任意行动的可能，但它毕竟是一个不会轻易被摧毁的、如利维坦般的庞然巨物。即使黑桃K先生本身就位于它的核心位置，还是要为它可能造成的影响感到恐惧。 整座大宅之中，似乎只有黑桃K先生自己的房间能让人完全放松。 这里完全隔音，几乎可以说是与大宅的其他部分完全隔断，只要不按铃，谁都不会擅自进来。最近女巫一直睡在这里，每晚都觉得很安心。 黑桃K先生房间里的摆设很少，始终维持着最简单的状态。女巫第一次来的时候，多少觉得这里有点过分冷清，但来过几次之后，她反而觉得这样更好。这里就好像是一座城堡，最主要的功能并非提供舒适的环境，而是让人感觉到安心。 不过这里最让人安心的并不仅仅是这种环境，而是……黑桃K先生。 不管女巫到底有多疲惫，每当她看到黑桃K先生的面孔时，这种疲惫感就会立即消散。 每一天，当她走进他房间的时候，最开始，他们总是好好地坐着说话。就像一般的主人和客人那样。好像因为女巫有点放不开，觉得在人家的地方，似乎总要有一点礼节。 但说一会儿话之后，礼节之类的事情就被从脑子里抛掉，两个人都歪倒在床上，不肯起来了。这主要是因为他俩最近确实太累，经不起一直认认真真地坐着说话，还是躺着舒服些。 他们躺在这里，头碰着头，手牵着手，看着窗子外面的日光变得越来越暗淡。直到最后一缕阳光从地平线消失，窗帘就自动地拉起来，灯也变得明亮。 这个时候，女巫就会转过头，特别认真地看着他的脸。 说不上为什么，停留在他房间的这段时间里，女巫总要想起他第一次出现在自己店里的场景。那时候他好像还完全不知道女巫开的那家店是干什么的，走进来时带着一点天真和满脸的好奇，然后像个傻瓜一样砸下大笔金钱，搞得她惊讶不已，把账户里的数字检查了好几遍。 那时候她就觉得他长得好看了，只是这种美与她没什么关系。就像巨人集团总部大楼夜间常有的灯光秀也与她没什么关系一样。路过时稍微瞥一眼，会觉得热闹好看，但不会有什么更多的想法。 谁能想得到，现在这个人就躺在她身边呢？ 女巫想着这些，随口问他： “要带走的东西……收拾了吗？” 黑桃K先生点点头： “我只要带这个就行了。” 他拿起什么东西递给女巫，女巫把那东西接过来，发现是个相框，里面嵌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有两对夫妇，带着两个小男孩。 “这是……你和你的家人？” 黑桃K先生点点头： “是我和唐恩，还有我们的父母。” 女巫看着照片，虽然这一对堂兄弟长得有些相似，身高也相差不大，但她不用费多少力气就能认出黑桃K来。 她指了指照片上的男孩： “这个是你。” “你怎么知道？” “你脸上有种你堂兄不具备的表情，”女巫看着照片认真地说，“你比他更害羞一点，也更单纯一点。” 黑桃K先生笑起来： “你不如直接说我比他傻。” “你非要这么说也行。”女巫一本正经地回答。 她认真地欣赏着照片，照片拍得很好，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生动。尤其是黑桃K先生，那时候他确实很小，样子显得很甜，像是个小甜饼。 那时候他的身体还完全是人类，父母也都还活着。从他的表情来看，那时候他一定很幸福。 女巫隔着相框，吻了一下照片上小男孩的脸。 然后就见躺在她身边的那个男人的脸红起来。 她觉得好玩，又吻了照片一次，同时斜着眼睛看他的表情，只见那红色继续往上，一直红到了耳根。 哪怕已经二十多岁了，这家伙好像还是和这张照片上的样子一样可爱啊。 她把照片放到了一旁，转头去吻身旁那柔软的嘴唇，用手抚摩他发红的面颊，然后……扯开他的领口。 棚顶上的灯自动熄灭了，房间里一片漆黑，只留下满室旖旎。 最近这些天里，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差不多都是这样。他们对于即将要发生的事，总觉激动又紧张，像这样压力一大，情.欲也就变得格外强烈，几乎每天晚上都要纠缠在一起，到了白天，又不得不各自去做各自的事。 等到距离元旦只剩一个月的时候，女巫已经开始收拾行李。 那些粗重的家具，都已经被她卖掉，暂且用不到的古董书，也被她寄给了同是女巫的亲戚们收藏。除了啾普和一些必不可少的东西以外，她把大部分东西都放回到她原本的那间公寓里。 公寓的备用钥匙被她交给了蒂塔： “我走之后会给你发消息，等到时候，你能帮我把留下的行李寄过去吗？” “没问题。”蒂塔接过钥匙，“你要和黑桃K先生一起走？” 女巫点了点头： “如果……以后有人来向你问起我和黑桃K先生的事，还请你千万别透露。” “放心吧，”蒂塔拍着胸脯保证，“我会把这件事埋进存储卡深处的。” 只有仿生人才会用这样的说法，听上去还显得挺正式。 女巫对蒂塔很放心，她是个自由仿生人，按照现行法律，没人能随便查看她的存储卡。她们认识的时间很久，女巫知道蒂塔值得信赖。 但她还是没跟蒂塔说要炸巨人集团总部的事，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而且……虽然蒂塔现在不知道，等到那件事结束之后，她无论如何都会知道的。 “不管怎么说……小心点，”蒂塔拍了拍她的肩膀，“要离开这里，你们日子一定会过得很难……今天我请客。” “这就不用了吧，”女巫掏出钱包，“我知道，你挣得不多。” “没关系，”蒂塔说，“一杯酒还是可以请得起……我们是朋友。” 听蒂塔这么说，女巫就不能再说别的了。 她喝下了蒂塔给她做的火星漂浮特别版，给了蒂塔一个大大的拥抱。 时间一天天过去，需要做的事越来越少了。 炸药已经被制作出来，也找到了地方悄悄试验过爆炸的效果，黑桃K先生亲自为这些爆炸物设置好了定时系统和遥控系统，确定它们在预定的时间一定能爆炸。 在元旦的前一天，公司规定放假半天。黑桃K先生中午下班之前，亲切地走过各个部门，告诉他们这天即使加班也不算加班费，不如早点回去和家人朋友迎接新年，就算是没有什么朋友……至少也可以回去好好睡一觉，毕竟身体好才能更好地工作嘛！ 他把还在勤奋加班的工作人员全部劝离，然后把分好的一包包炸药放在早已经预定好了的位置。 现在只等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响起了。 一切好像都很顺利，看起来似乎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至少黑桃K先生是这么觉得的。 他完全不知道，在巨人集团的总部里，还有另外一个人也在准备着与他们的计划相类似的事。 第52章 让我们把时间稍稍往回拨一点。 2077年12月31日， 零时。 就在女巫和黑桃K先生正处于酣梦之中的时候，有一个男人站在一个又脏又破的小巷子里等人。 他戴着口罩，帽檐压得很低， 虽然是夜里， 仍然戴着一副墨镜， 显然不想让人看见他的脸。出于一些谨慎的考虑， 他还戴了一副手套。 他正在与人做一场早就说好了的交易， 地点是对方定下来的。此时他拿着一箱现金站在这里， 心里多少有点后悔。 倘若对面的巷子里突然冲出来几个带着刀和枪的强盗怎么办？他甚至不能报警……毕竟， 他要怎样跟警察解释，他带着这么一箱现金大半夜跑到这种地方是为了什么？ 他心里直打鼓， 甚至一度转身，想要回去。不过他的野心让他停住了脚步，耐下心来继续等待……他想要的东西值得他在这里冒着风险苦等， 况且他与那个供货商约定的时间实际上还没有到。 他决心再等五分钟。 五分钟之后，他的供货商到了。 从小巷对面走过来的那个人没做什么伪装，穿着件寒酸的旧衣服， 手里也拎着个箱子。他没见过这个人， 但知道这一定就是他的供货商。 毕竟， 除了有非做不可的事，谁都不可能在这种时间到这个鬼地方来。 对方的体型不大，看上去不强壮， 也不像是带了什么武器的样子， 他稍稍松了一口气。 应该没什么问题。 那人没往旁边看， 就径直向他走过来，露出讨好的笑容： “真对不住，让您上这破地方来， 不过这附近也就这一带比较清净，既没有摄像头，也没有人来来往往——您总不会愿意让人看见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吧？” 他不想攀谈，伸手指了指那个旧手提箱： “东西在这里头？” 来人蹲下，打开箱子，露出里面装着的炸弹： “您要验验货吗？” 他稍微踌躇了一下，装作懂行的样子看了看： “这玩意质量够好吗？爆炸强度足够大吗？” “您说什么呢！”供货商显然对他的问题不太满意，“我们这可是正规生意，童叟无欺。至于爆炸强度到底够不够……得看您想炸什么。” 那人很警惕地后退了一步： “这不干你的事。” “当然，当然。”带炸弹来的人摆着手后退，表明自己确实没有恶意，“如果您以后有什么类似的需要……请再来找我。现在……可以付钱了吗？” 那人想了想，把随身带的手提箱打开，把里面的钱倒了出来。 “我的箱子就送您了。”供货商不知从哪掏出个麻袋，一边往里装钱一边说，“里面有减震泡沫，更安全些……况且您的箱子有编号，丢了会很麻烦吧？” 他听见供货商这么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箱子。 确实，这箱子似乎属于某个奢侈品品牌，每一件都有独立的编号，如果落到别人手里，就可能追查到他本人。 他点点头，总算说了句话： “谢谢。” 供货商又冲他笑： “再有别的生意，可别忘了照顾我啊！” 那人并不答话，拎着两个箱子转身走出小巷，又转过几个弯，在街角找到自己的车子，准备回家。 他很谨慎，回家的道上稍微绕了一点路，确定没有人跟踪，这才把车停到家门口。 他感到有些疲乏，把装着炸弹的皮包放在门口，自己换了衣服，回自己的房间睡去了。 这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四个小时之后，亚当斯大宅之中，黑桃K先生起床了。 昨天晚上他与女巫在一起缱绻许久，不过并不耽误他这会儿起床——今天他要做的事情还有不少很多，他想着最好稍微早一点去公司。 女巫其实也醒了，不过还是赖在床上不肯起。她这些天熬得很辛苦，虽然和黑桃K先生在一起的时候情绪会松弛不少，但身体的疲劳却不是能轻易消解的。反正她需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得差不多，她打定了主意要在舒服的床垫上多享受几小时。 黑桃K先生走过来吻一吻她的前额： “一会儿我叫她们把早餐给你端到床边来？” 女巫平常都是自己到楼下餐厅吃早餐，还没躺在床上吃过——要让女佣人把早餐送到床边这种事，她想想就觉得不好意思。 不过当她想到自己明天就要离开这座大宅再也不回来……让仿生人女佣端一次早餐似乎也可称得上是难得的经历，她还是答应了： “好。” 她看着他，想了想，又说： “今天晚上，我会收拾好要带的行李，和啾普一起在老地方等你。” 黑桃K先生笑起来： “听你这么说，感觉我们俩好像要去私奔。” “本来也差不多。” “我开着飞行车去……如果到晚了，你可一定要等我呀。” “只要你别弄丢了水晶鞋，我想你应该是不至于迟到的。” 女巫笑嘻嘻地，把他当做是十二点必须赶回家的灰姑娘。 黑桃K先生伸手指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 “调皮。” 两个人又一起笑了一阵。 “好了，这下我真的该走了，”黑桃K先生说，“你在这儿歇着，早饭马上就来。” 他们亲昵地接吻道别，黑桃K先生检查了一下要带的东西，下楼吃过早饭，就出门往公司去。 他像往常一样到了办公室，打开面前的屏幕。然后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去问助理： “迪伦先生呢？” “他还没来，”黑桃K先生的助理回答说，“迪伦先生的管家说他昨晚没睡好，早晨要晚点到……您需要他现在过来吗？” 迪伦先生全名迪伦·亚当斯，实际上是黑桃K先生的堂叔。这家公司里姓亚当斯的人实在多，为了区别，大家都叫他迪伦先生。他是巨人集团的首席财政官，在这里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角色。 “哦，不用了，”黑桃K先生答应一声，“帮我告诉他的管家，如果他不舒服，今天就别过来了……毕竟要跨年了，有什么工作都可以过几天再做。” “是，我这就去。” 助理刚要走，黑桃K先生又叫住了他： “对了，回来的时候，给我带杯咖啡。” “好的。” 黑桃K先生支走了助理，看看周围没人，就把之前女巫做好的药水洒在房间里。药水稍微有一点特殊的味道，黑桃K先生把通风系统开得大了一点，以免被人闻到起疑。 过了一会儿，助理回来了。黑桃K先生想了想，撕了一张便签，在便签上写下一个地址交给助理： “请帮我联系一下我的堂兄唐恩，让他晚上六点到这个地方来找我。” “是。” 助理去办他交代的事，黑桃K先生靠在椅背上，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这下该做的事情都做完，只差安置炸弹了。 炸弹早就已经准备好，黑桃K先生亲自制作了炸弹的引爆系统，确保它们绝对不会有什么问题。现如今这些炸弹都被暂时放在他自己办公室的柜子里，他打算等到在这里工作的人都下班离开之后，就把它们安置在他和女巫计划好的地点。 他像平常一样处理了一些文件，过了一会儿，有个助理走进来向他通报： “迪伦先生到了。” “请他进来。” 迪伦·亚当斯很快走了进来，他的头发已经花白，却没有染发，身体也显得不是很硬朗，这让他看起来似乎已经有六十岁。但黑桃K先生知道他今年实际上才刚刚四十八岁，其实还算不上老。他虽然看起来比实际的年龄显得老，眼睛却很有神，目光锐利，如同鹰隼。黑桃K先生每次看到他，都觉得稍微有点紧张。 “听说您在找我。” “没有。”黑桃K先生摇了摇头，“我只不过没在停车场看见你的车，随口问一句……您还好吗？” “谢谢您的关心。”迪伦·亚当斯说，“我年纪大啦，昨晚少睡一点，早晨就起不来了，实在是没法跟年轻人相比。” “您不用这么紧张，”黑桃K先生说，“元旦假期马上就要开始了，您今天本来可以不用来的。” “那怎么行，”迪伦先生说，“总还是要来看看，万一有什么事下面的人找不到我，会不知道该怎么办的。” 两人随意攀谈了几句，迪伦先生就与黑桃K先生道别，回自己的地方去了。 这时候，女巫才刚刚起床。 她吃过了女佣人们送到床边来的早餐，这会儿精神绝佳。女佣人们知道她今天要搬走，都过来帮她搬东西。事实上，她大多数的行李早已处理完，如今只有啾普和一些日常必需品还留在这里。 她指挥着女佣人们把啾普搬到了黑桃K先生准备好的飞行车上。 “这样就可以啦！”她说，“晚上的时候，亚当斯先生会帮我把东西送走的。” 女佣人们早就习惯了这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对女巫小姐把主人当搬家工人的行为见怪不怪。 女巫还要去一次店里拿几件东西，顺便最后见一次蒂塔。她打电话叫来平常接送她的助理，开车把她送到了商场。 店内的货物之前就被女巫打折处理掉了，现在要带走的东西并不太多，不过女巫还是在这里停留了很久。 从十六岁到二十四岁，她在这家店里消磨了整整八年的青春，要说一点也不留恋……那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她就是在这里遇到了黑桃K先生。 最初见到他的时候，如果有人告诉对她说，她会和这个人一起离开这座城市，她可绝对不会相信。 不过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虽然她是个天天给人算命的女巫，到底也没能预测到自己的命运，想想还有点奇妙。 女巫正在店里收拾着，门口的风铃突然响了起来。 “今天不营业——”她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蒂塔？” 没错，出现在她店里的正是蒂塔，她笑嘻嘻地，向着女巫招招手： “听说你马上要走，今天就想着早一点过来，好能看看你。” “就算你不过来，过一会儿等你们开店了我也要去啦！”女巫激动的摆手，眼睛有点湿润，“怎么办，想到以后不能经常见面，就好难过呀！” “还可以视频通话嘛！”蒂塔倒是显得很达观，“等我什么时候买了全息设备，我们就可以连线做全息影像通话，肯定很棒！” “如果你不嫌弃，可以我把店里的全息设备带走，”女巫说，“这个个人也可以用……如果你有时间，还可以做全息主播赚零花钱。” “真的吗？”蒂塔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扑过来抱住女巫，“你简直太好啦！” 两个人坐下来聊了一会儿，就到了酒吧开店的时间，女巫跟她一起下去，在酒吧喝了一杯酒。 “现在我该走了，”她说，“再过一会儿天要黑了，我想要到我喜欢的那个楼顶去看夕阳。” “你可以买点吃的带去。”蒂塔说，“那是个吃东西的好地方。” 女巫最后拥抱了蒂塔一下，离开了酒吧。 蒂塔如往常一样工作着，十分钟之后，黑桃K先生出现了。 “你要是早来一会儿就好了，”蒂塔对他说，“西比尔刚走。” “啊……”黑桃K先生露出有点难办的表情，“我还以为她让我到这儿来找她。” “如果你是开飞行车来的，说不定还能追上她。”蒂塔建议，“她刚走十分钟。” “没关系。”黑桃K先生说，“我想她应该去楼顶了……我过一会儿再去找她，我在这儿还有点别的事。” 黑桃K先生的话音刚落，一只胳膊从后面伸过来，搭在了他肩上： “我没想到你居然还知道这种地方。” 那是唐恩，黑桃K先生瞥了他一眼，把他的胳膊甩掉： “什么叫''''这种地方''''，这只是家挺普通的酒吧。” 唐恩看了一眼正在擦杯子的蒂塔，挑了挑眉毛，没再说什么冒犯的话，只是坐在黑桃K先生旁边的吧台凳上： “有话直说吧，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黑桃K先生看着他： “我是来向你道别的。” “道别？”唐恩皱起了眉，“你要去哪里？你可别想把董事长的职务甩给我，你知道我不喜欢在巨人集团的总部工作。” “啊……你用不着在总部工作。”黑桃K先生说，“我已经做了一些计划，确保你可以避免这种事，虽然可能要给你留下一些麻烦……” 唐恩严厉地审视着他： “查克，你可别干什么傻事。” 查克是黑桃K先生小时候的昵称，除了家里人以外，没有人这么叫过他。事实上，唐恩也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称呼过他了。 “不能算是傻事，”黑桃K先生说，“我已经计划很长时间了……明天你就会知道，就当做是个惊喜吧。” 唐恩的表情一点没变： “你的这个计划和我上次见过的女人有关吗？” 他的表情多少让黑桃K先生感觉到有点冒犯： “这不关你的事。” “查克，你对女人太没经验，会被骗的，”唐恩警告他，“那个女人可不简单，你在她面前，简直就像是一只单纯的小羊羔。” 黑桃K先生有点被激怒了： “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像你一样的花花公子，只会碰上没有真心的女人。” “听着，查克，”唐恩的表情相当认真，“如果她只是管你要钱，你可以给她十万八万，哪怕几百万，我都不会干涉你一句。但她要你跟她走……这绝对不行，你会后悔的——” 唐恩还想继续说，不想一直站在旁边的酒保蒂塔清了清嗓子，打断了他俩的对话： “请别在我面前说我朋友的坏话好吗？” 唐恩猛地抬起头来，当看到蒂塔的时候，唐恩的表情突然柔和起来。 “啊……对不起，女士，”他彬彬有礼地说，“我不是故意说您朋友的坏话的，只是我堂弟有点傻，我很担心他。” “现在你说了我两个朋友的坏话了，”蒂塔说，“我记住你了……你下次最好别一个人来。” 这是句毫无意义的威胁，只能算作开玩笑，唐恩笑起来，他转头看了看黑桃K先生： “现在我知道你为什么约我来这儿了……是为了要让这位女士教育我吗？” “主要是为了防止我们打起来，所以预先找个人拉架。”黑桃K先生一本正经地说。 唐恩举起手来。 “好吧，我不管你的事了……不过作为交换，”他转过头去看蒂塔，“能把这位女士的电话号码留给我吗？” 跟唐恩道别这件事，比黑桃K先生想象中要难。他一直纠缠不休，直到蒂塔贡献出了自己的电话号码才同意离去。他走了之后，黑桃K先生坐下来，向蒂塔要了一杯酒。 蒂塔一边调酒一边问： “那个人是你的亲戚？” “是堂兄。”黑桃K先生说，“他是我叔叔的儿子，我们以前关系很好的。” “虽然是个轻佻的家伙……他看起来倒是很关心你。” 黑桃K先生点点头。 他喝掉蒂塔递过来的酒，然后把一张小塑料卡片递给了她。 “这是什么？”蒂塔问。 “我的现金账户。”黑桃K先生说，“我希望你能收下，当做是我对你们读书会的……一点赞助。” 蒂塔随手把卡片插进机器，黑桃K先生输入密码，上面显示出了卡片里的余额。 蒂塔被哪个数字震撼住了： “我们可用不完这么多钱。” “我也是，”黑桃K先说，“我觉得像这种靠压榨整个世界积累起来的钱，应当交给想要让世界变得更好的人。你们可以拿这笔钱做社会实验，或者进行再分配，或者……随你们做什么，我觉得总比放在我自己手里更有价值。” “你认真的？” “快收下，否则我就只能把这玩意扔进河里。” “西比尔知道你这么干吗？” “我以前和她说过，”黑桃K先生说，“我想她不会介意……如果她在意这些的话，我们大概就不会在一起了。” “好吧。”蒂塔终于收下了他的卡片，“就当做是你借给我们的——我们会按时付给你利息的……打到西比尔账户里可以吗？” “不用了。” 蒂塔的样子看起来很坚持，黑桃K先生终于改口： “好吧……我猜，这大概也是必要的。” 他站起身来： “拜托借你们的后门用一下……不从这里出去的话，我有点不知道该往哪走。” 他穿过酒吧的后门，沿着上一次与女巫走过的路一直走下去，沿途买了啤酒饮料和三明治。 当他终于到达那个楼顶，他看见女巫正在那里等着他。 THE END 第53章 她的身边， 放着和他一模一样的三明治、饮料和啤酒。 三明治和啤酒都是两人上次到这里来时买过的，饮料则是考虑着对方说不定不想喝酒才买下的。两个人虽然没商量过，买的东西居然完全一样。 黑桃K先生看看她身边放着的东西， 又看看自己手上提着的啤酒： “我们这算是心有灵犀吗？” “算是吧。” 两个人相对着笑， 彼此拥抱， 黑桃K先生在她耳边低语： “我应该没有迟到吧？” “还不算迟， ”女巫一本正经地评价， “没到十二点， 水晶鞋也没有丢， 还带了吃的来，应该算是很好。 ” 她这张嘴， 有时候真是要气死人。 黑桃K先生伸手捏住她的鼻尖稍微晃了晃： “你一定要把我比作灰姑娘？” “难道不是吗，”女巫笑嘻嘻，“你和她一样， 都是睡在灰色房间里的小可怜呀。” “如果我是灰姑娘，那你难道是王子？” “我是仙女教母，负责改变你的人生。” 这话倒是没错， 如果她不曾出现在他的生命中， 此时此刻， 他还不一定在做什么。 黑桃K先生琢磨了一下： “行吧。” 但他也不想让她太得意了。 所以他凑过去吻她的唇，伸手掐住她纤腰： “灰姑娘会对仙女教母这样吗？” 她被他禁锢住，几乎不能动， 但还是很凶地瞪了他一眼， 腾出手来打他的头： “别瞎闹。” 两个人闹了一会儿， 在楼顶上坐下来，吃了三明治。黑桃K先生回去商场一趟，把他的飞行车开过来。 女巫把啾普从车上拿下来， 打开清扫模式放在楼顶上，它就一直在他们身后转来转去。 女巫与黑桃K先生的小手指紧紧勾着，只想要和对方永远在一起。 “有件事我得告诉你，”黑桃K先生对她说，“刚才我去找蒂塔了。” “嗯？” “你可能不知道，她参加了一个……理论型的反巨人集团组织……嗯，还挺厉害的。” 女巫全不知道这事： “真的？” 黑桃K先生点点头： “尼尔森先生给过我关于她们组织的资料……根据我的理解，她们似乎想要通过继续发展理论，探索一条人类与仿生人合理共存的路径。” 女巫听得半懂不懂，只能说： “哇哦。” “但这不是我要说的重点，”黑桃K先生看着她说，“我想说的是，把我账户里的钱全部捐给她了。我想这些钱放在她手里，或许比放在我手里更有用。” 他有点紧张地看着她的神情，不知道她会说什么。 女巫似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过她很快就笑起来： “这下你就和我一样啦。” “不，还是我更穷一点。”黑桃K先生说，“现在我只剩下……买啤酒找回来的三个钢镚。” 他掏掏口袋，把三枚硬币放到女巫的手上，女巫看着手上的钱币，蓦地笑了： “三枚硬币，正好可以用来起一课。” 她抬头看他： “要试试吗？” 黑桃K先生想起来，从前她给他试过古中国的算命方法，只需要用三枚硬币就可以。 “这个硬币和你之前用的那种不一样。”他说。 “没关系的，”女巫摇摇头，“想试试吗？” 黑桃K先生想了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不用了，”他说，“已经不需要了，我所有的愿望都已经实现。” 说到这里，他抬手看了一眼时间： “哦，不对，准确地说，还有三个小时，马上，我一切的愿望就都实现了。” 女巫笑着把三枚硬币装进了口袋： “你把你所有的钱都给了我，我也有东西给你。” 她递给他一张卡。 “这是什么？” “当初你借给我房租的时候，我就专门去开了这张卡，”她说，“我着实花了些时间攒钱，总算还是攒够了。” “我从来没想过要让你还。” “我知道。”女巫说，“但我很想要还你，这样我就什么都不欠你了。” 黑桃K先生收下那张卡片，但他显然不是很开心。 “这样，当你不爱我之后，就可以随时转身就走了，对吗？” “不会的，”女巫轻轻地捧住他的脸，轻声漫语，“我会一直爱你……不要试图用钱来绑住你爱的人。我知道你已经习惯于用钱衡量许多事物，这不怪你，但你显然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学……” 事情好像真像她说的这样，不过没关系，他有世界上最好的老师。 “你把这些都给了我，自己还有钱吗？” “前几天我去商场，把之前预存的租金退回来了，”女巫说，“虽然损失了一些违约金，但我还是拿到了一点钱，这些钱应该够我们生活一段时间，如果我们去到一个很偏僻的地方去生活，说不定这些钱还够我们开一家什么店。” “如果你要开店，我可以给你打杂。” “那一定很有意思，”女巫的眼睛里闪着光，“有这么帅的员工在，我的店一定能赚好多钱。” 夜色渐深，楼顶上变得越来越冷，黑桃K先生和女巫坐在了车上，透过前面的车窗玻璃往外看。 “坐在这里可以看见巨人集团的总部大楼，”女巫说，“从这里看夜景，好像待在那种露天电影院。” “我们这算是约会吗？” “大概是吧。” 就在黑桃K先生与女巫一起在楼顶看着夜景等待跨年的同时，原本已经和其他员工一同离开了巨人集团总部的迪伦·亚当斯，这时候重又出现在了巨人集团的停车场。 他刚从飞行车上下来，飞行车停车场的管理员就迎上前来： “迪伦先生，您这时候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迪伦没想到这时候还有人在，显得有点意外，但他很快就笑起来： “你还没有回去吗？” “我也马上就要走了，”管理员说，“现在楼里已经没有别人，再待在这里也没有用。” “我是来取东西的，”迪伦·亚当斯说，“上午的时候不小心把重要的东西落在了办公室里，所以这会儿特意过来拿一下。” “那我等您出来了再走。” “不用了，”迪伦亚当斯说，“你先走吧，今晚是元旦前夜，你也要和家人朋友们一起跨年吧？我可能需要在办公室里稍微待一会儿，走的时候我会帮你把停车场封上的。” “那可太谢谢您了。”管理员笑逐颜开，“祝您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迪伦·亚当斯答应了一声，非常自然地从车里拎出一个旧手提箱，拿着进了公司。 他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去他的办公室取东西，而是径直走到了董事长办公室。 这里才是他的目的地。 迪伦·亚当斯在公司中的权限仅次于董事长，他的指纹可以打开这栋大楼之中的每一扇门，即使是董事长办公室的门禁也拦不住他。 虽然如此，但平常的时候，在他走近门禁之前，就会有助理过来询问他到董事长办公室来的目的，如果黑桃K先生不在，迪伦先生就算能打开门禁，也是没法随便出入的。 不过现在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他用自己的指纹很顺利地打开了董事长办公室的门，还不忘把自己的指纹登录记录删除。 这很简单。 如果尼尔森先生这会儿还在，就会在第一时间发现迪伦·亚当斯在不恰当的时间擅自进入了董事长办公室，还能立即恢复已经删除的数据，让迪伦先生的所作所为留下证据。 如果事情往这样的方向发展，迪伦·亚当斯就很难对人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在半夜里出现在这里。 但现在尼尔森先生已经不在，他只要删掉记录，就没人会怀疑到他头上。等到明天早晨，黑桃K和他的助理们一个接一个进到这房间之后，数据残留下来的痕迹就会被覆盖，再不会有人知道他曾经来过。 绝对不会有什么计划比这更完美，迪伦·亚当斯对自己的天才十分满意。 他把带来的旧手提箱放在桌上，打开，将准备好的炸弹从里面拿出来。 没错，昨晚在小巷与人做交易的人就是他。 这个炸弹在被送到他手里之前已经被安装好了控制系统，附带一个带安全锁的遥控器。简洁，安全，普通，只要轻轻一按就能制造一场爆炸，将在这间办公室里工作的人炸得粉碎——哪怕他有一半身体是金属做的，也无法抵御炸弹的威力。 想到这里，迪伦先生开心地笑起来。 笑了一阵，他突然想起，他好像很久没这么开心地笑了。 迪伦·亚当斯先生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 他身为亚当斯家的远亲，本来不大可能当上首席财政官，更别提董事长了。不过当初黑桃K先生的父母去世时，公司的高层发生了许多变动，居然让他得到机会，做到了现在的位置上。 实话说，他干得不错，如果让巨人集团的同事们来评价他一下的话……一般都认为他是个非常负责的人，工作上一丝不苟，对下属要求严格但不失亲切，总之很令人佩服。 因此当初唐恩的父母去世之后，也有一些董事提出，可以由他来出任董事长，兼任首席执行官。不过最终还是支持黑桃K先生的人数较多，他也就仍旧坐在原本的位置上没有动过。 迪伦·亚当斯当时谦逊地表示，自己既不是公司初创时的元老，也不是亚当斯家顺理成章的继承人，能够坐在现在这个位置，已经算是很不容易，实在没有资格再去竞争董事长的宝座。 他的这些话给人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但没有人知道，之前唐恩父母遭遇的那场暗杀，正是他策划的。 按照他的计划，他本想一次性解决掉两个障碍，完全没想到黑桃K居然逃了出来。 这让他陷入了很被动的状态，为了避免惹人怀疑，他没有全力争夺董事长的位置，只想要找机会再把黑桃K干掉。 不过这样的机会并不好找。 亚当斯大宅的仿生人管家尼尔森在安保方面把握得非常严格，再加上黑桃K有一半的仿生身体，体能比一般的人类强很多。这让他很难找到机会动手。况且他也害怕暴露，因此这件事也就一直搁置下来。 直到现在，亚当斯大宅的尼尔森先生出了事，黑桃K先生又没有立即找人填补他的位置，迪伦觉得，策划谋杀的机会终于到了。 这一次，迪伦没有选择在公路上暗杀，这种方式意外太多，黑桃K的体能太好，成功的几率太低，不如干脆在公司里下手，直接用遥控装置控制炸弹爆炸。 等到事发，只要伪装成是反对巨人集团的极端组织下的手，谁也怀疑不到他头上。 迪伦的计划做得很好，只是他对炸弹之类的东西一窍不通，只能想办法从暗网购买成品。虽然经历了一些波折，但他总算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迪伦·亚当斯在黑桃K先生座位后面的柜子里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把炸弹安置进去。 据他观察，这个柜子平常就是放一些杂物，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也不会经常被打开，东西放在这里很稳妥。 等到元旦假期结束，黑桃K先生回来上班的第一天，他就可以用遥控器引爆炸弹……然后，一切都会按照他的计划发展。他知道唐恩对这个职位没兴趣，这一次，他一定可以当上董事长。 想起这些，迪伦·亚当斯感到有些陶醉。 他并没有马上离开这里，而是坐在了黑桃K先生的座位上，从手提包里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红酒。 这也是他计划的一部分，不过这部分和爆炸没关系，只是为了他自己高兴。 今晚是跨年夜，按说所有人都会和亲人朋友在一起度过，但迪伦·亚当斯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 他决定要坐在这间办公室里，提前享受一下董事长的感觉。 考虑到再过两天，这间办公室就会面目全非，需要重新装修，这大概是他唯一一个坐在这张椅子上的机会。 他举起酒杯： “祝贺你，迪伦·亚当斯，巨人集团的新董事长。” 迪伦的声音很轻，但在夜色之中显得非常清晰，这让他挺高兴，他又大声说了一遍： “巨人集团的新董事长！” 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传来一点回声。换一个人或许会觉得有点可怕，但迪伦·亚当斯并不是一般人。他闭上眼睛，想象着员工们在新董事长的就职典礼上鼓掌，感觉到了无比的喜悦。 他就在这里自我陶醉着，当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时，迪伦·亚当斯为自己举起了酒杯： “新年快乐！” “轰！” 随着最后的钟声，无数花火升上天空，在夜空中炸出绚丽的图案，这是巨人集团向市政府无偿捐赠的烟火，专门为了烘托节日气氛而点燃，同时也掩盖了巨人集团总部大楼爆炸的声音。 这个时间，所有人的眼睛都望向烟花，只有黑桃K先生和西比尔一起望着巨人集团总部大楼的方向。 那巨人集团总部大楼上爆炸燃起的烟火，在此时看来竟也像是烟花一样绚烂多彩。 黑桃K先生出神地看着，有点好奇： “大楼顶上我的办公室那里，怎么好像爆炸了两次？” “不知道，”女巫把头靠在他肩膀上，“确定不是你把炸药放错了位置？” “绝对没有，我检查了三遍！” “那就别管它了。”女巫扳过他的脸，给了他一个长长的吻： “新年快乐。”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