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美人手拿白月光剧本[快穿]》 被流放的阴郁上将(01) 第1章 * 贝尔曼岛,贵族休息室。 今天是难得的休假日,天气却不作美,天空之上漫漫地飘下雪花,很快就在地面上积攒成厚厚的一层。 室内的暖气却开得很足。 周围闹哄哄的,这群闲得长草的贵族少爷们聚在一起,像是找到了新的玩意儿,吵吵嚷嚷,不让人安宁。 兰蔺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之中睁开了眼。 他方才躺在氧气舱里休息,因为体弱的缘故,他待得时间比较长。呼吸之中的水蒸气凝结在睫毛上,化成几个小小的水珠。 旁边的人察觉到他的苏醒,方才还吵闹的环境像是被按下了静止键,一瞬间就安静下来。 袁高有些惊喜的声音飘了过来,还带着些小心翼翼:“阿蔺,你醒啦?我们刚刚吵到你了吗?” 兰蔺不作答,微微垂下眼睛,视线落到自己没有一丝血色的指尖。 没有人知道,此刻,他的脑中有一道机械音响起:“小兰!安全着陆!” 袁高见他不答,像个跟屁虫似的跟了上来,重新乐颠颠地道:“阿蔺阿蔺,别生气了。我和你说,我昨天买了个新奴隶,可好玩儿了!我带你去看看!” 他像是这才听见袁高的话,不咸不淡的点了点头,脚步闲散的跟在袁高后面。 冷淡的声音在心间响起,是兰蔺在问话:“里面的那个人,应该就是本世界的主角吧?” “嗯嗯!”系统006很高兴这个素来冷淡的宿主能够主动和自己搭话,兴高采烈道,“按照剧本,本世界的主角名叫谢停舟,你的任务就是把他从深陷的泥潭之中解救出来,让他走上正确的人生道路,最终功成名就。而你,将会成为主角的白月光,成为他心间最深刻的一抹留痕。” “现在的剧情线进展到这里了——主角昨天被男炮灰买下,现在正在被狠狠欺负!”系统006从善如流道,“你现在只要过去,把主角拯救下来就可以啦!” 兰蔺轻轻皱眉,这样的事情并不是他的强项,开口道:“如果不做呢?” 系统006有些委屈:“那咱们就得被主系统回收销毁了!小兰,你还是再挣扎一下吧!” 也许是察觉到兰蔺没有说话,在前面带路的袁高回过头,偷偷的看他。 也许是因为病弱,兰蔺整个人都异常地苍白。 他长得很出挑,不笑的时候,是一种具有浅淡攻击性的美感。 此刻,他有些干燥的嘴唇染上一抹白色,变成了浅浅的粉。 ……熟悉兰蔺的人都知道,他今天情绪似乎不太高。 兰蔺不高兴的时候,一般情况下,他们就得跟着倒霉。 袁高心中一凛,不敢再说话了。 两人各怀心思的向前走着,还没有靠近休息室,重物摔到地上时发出的巨大声响就从门内传了出来。 兰蔺轻轻挑眉,视线下落。 视野之中,俨然出现了一个和他们年纪相仿的少年。 他身上的衣服简直不能称之为衣服了,而是一条条烂布条子。他裸露的躯体上到处都是伤口,血迹和不明的污渍遮盖了他的容貌,几乎看不出他的长相。 此刻,他正痛苦地闭着眼睛,似乎连勉强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 唯有指尖还在轻轻地颤抖着。 潮冷的空气猛地进入受伤的肺部,一抽一抽的疼起来。 他沾着灰尘的睫毛染上浮血,随着不安地呼吸轻轻颤动起来。 四周的温度仿佛降到了零点,彻骨的冷一点一点地侵蚀着他的身体,骨头缝里都像是结了冰。 和身上新旧伤口接触到脏污时传来的火辣辣的刺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头发都汗津津地贴在额头上。 ……好疼。 刚刚被抓进来时身上穿着的那件白囚服已经被刚才这些贵族少爷们用各种刑具撕得粉碎,裸露出来的躯体青紫痕迹遍布,没有一处是完好的。 谢停舟已经看不清楚了。 视野模糊,随着领子被人提起的动作而轻轻抖动着。 他低低抽着气,吃痛地挣扎了一下,却很快被人察觉意图,肩膀被人狠狠地踩在地下。 刺耳的谑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还有气儿呢?真是够命大的。” “这眼睛估计瞎了吧,好恶心,臭死了!” “啧啧啧,还是个Wlf呢,丢人!” “哎,别看了,不就是个被流放的遗孤,等唯一有用的东西被拿走了,他死了算了!” 谢停舟深知等待着自己的命运会是什么。 在一个为众人取乐的地方被他们折辱得半死不活,然后再被这些他视作垃圾的人丢进埋尸场,结束他屈辱而不甘的一生。 只是…… 凭什么? 凭什么即将死去的人会是他? 凭什么他会从那个意气风发的金字塔顶端跌下,被这些人肆意捉弄,戏耍不堪? 凭什么……他的人生会变成这样,灰色的、充满血腥味道的无望的样子? 谢停舟只要一闭上眼睛,父母亲人被那些所谓“行刑者”一枪杀戮的模样就会出现在眼前。屈辱与不甘一起袭上心头。 他要踩着那些嬉笑着的人的头颅,把他们最引以为傲的精神力标识一刀一刀地切掉,让他们也体会一遍这种痛不欲生的痛楚。 一颗饱满的泪珠从眼角沁出,颤颤巍巍地挂在睫毛上,在染着灰尘的脸上滑出一条透明的水痕。 ……他绝不认命。 像是听见了他的呼唤,周遭刚刚还吵吵闹闹的环境在一瞬间安静下来。 不知谁先用惊喜的语气叫了一声:“阿蔺!你来了!” 袁高走到谢停舟身旁,重重的用硬底鞋尖踢了他一脚,谢停舟立刻像一只破布娃娃一样,身子歪斜着:“这个奴隶快被我们玩死了!你快来看看,等太子殿下把他身上的精神力标识移植走,晚点就要被拖去埋掉了。” 谢停舟吃痛,似有所感,睁开眼睛。 灰白的视野之中,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穿着白衣黑裤的少年。 他似乎很虚弱,只是走了这么短短一段路,就要轻轻喘着气。 这个人……是来杀他的吗? 应该是的。谢停舟用迟钝的脑子思考着。 他和那些人站在一起,刚刚有个人还亲昵的喊他“阿蔺”,肯定是一伙的。 不过,他这么瘦弱……谢停舟想。 他轻轻攥了攥拳头,不知从哪里积攒出一点力气,像是在掂量自己剩下的力气。 如果他过来再折磨自己,他一定会扭断他的脖子。 反正自己也要死了,拉一个替死鬼垫背,挺划算的。 …… 而此刻,兰蔺脑中的声音嗡嗡的响。 系统006很是着急:“小兰!你在干什么啊!快救他!不然的话我们就要错过时机了!主角的生命体征已经很弱了!如果你不能在这个时候把他救下来,那谢停舟的精神体标识将会被太子殿下夺走,将会很快死去,咱们的任务就要失败了!” 兰蔺仍旧像是没听到一样,站在原地。 那双紫色的眼睛里全都是淡淡的冷漠,像是看着一件死物一样,没有丝毫的同情—— 像是一只没有同理心的怪物。 几秒钟后,兰蔺终于开口:“凭什么要救他?” 系统006愣住了,这是它当系统以来,第一次有宿主问自己这件事情:“可、可是,如果你不救他的话,他就死了啊!你的灵魂也会消散!” 兰蔺似乎一点也不害怕这个听起来令人生怵的结果:“可是我不擅长扮演别人。” 系统006眼看着剧情进展到关键部分,简直快要急疯了,口不择言的答应道:“好好好!不要你扮演别人,就这样,冷冰冰的也可以!” 听到系统006的让步,他纤长浓密的睫毛忽闪两下,再一次抬眼的时候,那双眼睛里彻骨的寒冷已经消失不见,像是一场暴风雪终于偃旗息鼓,悄无声息的隐匿在紫色的原野之中。 他慢慢走近谢停舟,微微俯下身。 对方像是感知到了他的靠近,身体紧绷起来,那双黑亮的眼睛如同小兽一般,里面燃烧着重重的仇恨。 谢停舟已经准备好了。 如若他再靠近一点点,谢停舟就会直起身子,在一瞬间拧断这个孱弱之人的脖颈。 而现在,兰蔺朝着他伸出了手。 可能……他是想掴他的脸? 谢停舟猜测道。 然而,兰蔺并没有如同他所猜测的那样,那只瘦小的手掌并没有落在自己脸上,带来一阵火辣辣的阵痛。 他蹲下来,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头。 那双紫色的眼睛很清澈,说不上有多少情绪。 可是声音落在耳畔,却低低的,甚为悦耳,极其清晰:“这个人,我要了。” 身后的袁高愣住,几秒钟后,爆发出了一声不可置信的尖叫:“什么……阿蔺,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嗯。”兰蔺依旧冷淡,用一种笃定的语气,回应,“我要他。” 袁高皱眉,想要拽住他的手:“可太子殿下要他的精神力标识!为了一个贫贱的下等奴隶,你犯得着这样吗!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是与整个皇室贵族为敌!” 而兰蔺只是很平静的看着他,孱弱的手臂用力甩开袁高搭在自己身上的手掌。 他偏过头,对上谢停舟错愕的眼睛,手掌有些生疏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带着淡淡的安抚意味:“你愿意和我回家吗?” 插入书签 被流放的阴郁上将(02) 第2章 * 这样的回答明显超出了谢停舟的想象。 黑白色的视野之中,视线渐渐的淡去,最终化成黑暗。 谢停舟的话还是没来得及出口,就昏迷过去。 兰蔺站起身,眉毛轻轻皱起来,声音被风卷走,在远处散开:“应该行了。” 系统006没注意到他脸上的神色,积极地为他出谋划策:“小兰,你真是太棒啦!幸亏你往这边走了,不然的话,我们肯定会错过这个剧情点的。” “现在,你只需要把主角带回去就好了。” 兰蔺却轻轻皱眉。 事情看上去好像没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袁高看着他的举动,脸上的欢愉意味全部褪色,面色变得沉重起来:“阿蔺!你到底在干什么!” 不只是袁高,身边那些方才还在围殴谢停舟的贵族少爷们都围了过来,像是围猎一样,在他身边站成了一个圆。 “……你这样子做,就是与他们为敌。”袁高到底和他是朋友,低声劝告道,“就算这是你的地盘也不行,贝尔曼岛的领主根本没办法和太子殿下抗衡的!我就当没听见你刚刚的话,等会儿我会让他们封住嘴巴,就当没这回事。你现在——快把他放开!” 兰蔺却油盐不进,站在人群中央,冷声道:“让开,你们挡住我的路了。” 兰蔺沉默片刻,躬下身,把谢停舟半拖半抱地从地上拉了起来。 消瘦的肩膀压上重量,兰蔺一个踉跄,病弱的身体立刻咳嗽起来。 众人虽然不理解兰蔺为什么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救一个奴隶,但还是下意识纷纷让开,人群中央分出一条狭窄的通道。 兰蔺艰难地往前走着,现在剧情点过去,他终于有时间来世界线情况了。 这是一个按照精神力等级分化的星际世界。 人们在十六岁分化的时候就被分为SHEEP、FOX和WOLF等级。由弱到强,WOLF一般都被世家贵族垄断,很少出现SHEEP阶级的子嗣。 如果有贵族阶级一旦产生了SHEEP这种“污染血缘”的弱等劣级精神力,整个家族都会被通报降级,更有甚者,会被流放削籍。 ——很明显,主角谢停舟就生活在这样一个被流放的家族里。 十八岁时,谢停舟整个家族被流放后,因为世家排挤的缘故,父母亲人都被“行刑者”在他眼前屠杀。 年幼的谢停舟被收入贝尔曼岛监狱里,在里面度过了受尽打骂欺侮的三年。 然而,这只是灾难的开始。 因为出色的相貌和强悍的精神力,三年后,谢停舟被贝尔曼岛的叛军应征,在即将打入联邦中心城的时候被制裁。 他幸免一死,沦为了斗兽场的奴隶,整日与那些丑恶凶残的猛兽为伍,过着真正意义上“虎口夺生”的日子。 直到现在—— 贝尔曼岛屿的新主人登陆,太子殿下手下的人从斗兽场里找出了能够为他提供健康的Wlf精神力标识的谢停舟,等他把需要的器官移植走,谢停舟立刻会变得一文不值,在某个阴暗潮湿的角落里死去,成为野兽的养料。 系统006讲到这里的时候,语气都带着一点人性化的悲悯,叹气道:“主角真惨。” 也许是怕这凶残的经历惊吓到这位第一次参加任务的宿主,系统006望向兰蔺,安慰的话卡在一半:“小兰,你不用害怕,我会……” 兰蔺应声抬眸。 那双浅紫色的眼睛里情绪很淡,没有丝毫波澜,像是一滩积雪不化的寒潭。 系统006一怔,悻悻然闭上嘴。 这位宿主……看起来好像并不需要它的保护呢。 足足走了十几分钟之后,兰蔺才看见兰家派来的司机。 “小少爷!您怎么了!”司机一下子就看见了兰蔺,见他面色苍白,背上还背着个不知道哪里捡来的野孩子,白衬衫上都染上了许多脏污。 他连忙赶上来,替兰蔺接过他背着的沉重少年:“这是……” 兰蔺累着了,不想说那么多话,只是虚弱的靠在车门上,垂着眼睫。呼吸不安地起伏着,气息淡淡地拂过落着金色的睫毛,轻轻颤动着。 他很累。 可是兰蔺没有松开那只牵着谢停舟的手。 少年的手比他大很多,触感冰冰凉凉的,还有些粗糙。 伤口不断流着血,顺着两人牵着的地方滴下来,一滴一滴地砸在兰蔺白色的衬衫下摆,染成鲜红的颜色。 等到司机帮他接过扛着的谢停舟,兰蔺才神色淡漠的收回手。 染着血迹的指尖捏上了谢停舟身上的布料,在为数不多的几块算得上干净的地方磨蹭着。 司机认出这个被捡回来的人正是太子殿下选中的器官容器,惊愕的睁大眼,一时间问题竟然脱口而出:“少爷,您真的要把他带回去吗?” 坐进车里的兰蔺不咸不淡地瞥他一眼,血气拢进袖中,双眼目视着前方。 “开车。” * 最终,司机还是屈服了。 十几分钟之后,他们到达了兰蔺在贝尔曼岛上的别墅。 巨大的声音和周遭的动静响亮,惊醒了陷入昏睡之中的谢停舟。 他睁开眼睛,茫然地望着周遭的环境。 这明显是一间客房,陈设都是新的,甚至还有几样家具没有拆开,包装纸仍旧孤零零的停驻在上面。 床铺松软,床单雪白,和自己身上烂成一块一块布条子的衣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谢停舟忽然愣住了。 已经有多久……他没有睡过一次能够被称为“正常”的床铺了? 在过往,他一直睡得是冰冷坚硬的监牢、露天席地的草垫,还有脏臭不堪的斗兽场。 这样的温暖和软度如同梦境一般,让他足足恍惚了两秒钟。 他回神后,这才发现自己仍旧斜斜地靠在兰蔺身上,鼻尖萦绕着的是兰蔺身上温暖干净的馨香。 黑暗的世界里,只有兰蔺的衬衫是唯一一抹白色。 意识到这一点,谢停舟微不可察的心头一动,心脏像是被人捏了一把,一抽一抽地疼着。 ……他真的带自己回来了? 谢停舟皱起眉,在心里否认了这个观点。 这个人,很明显就和那些人是一伙的。 他虽然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把自己这个器官容器从太子的眼皮子底下拖了回来,但是,有一件事他很肯定—— 面前这个青年,一定和那些人一样,别有所图。 是禁.脔、奴隶,还是……他也想要自己的这颗精神力标识? 谢停舟的心沉了下来。 在光线昏暗的客房之中,他就像是躲在阴暗角落里,向外窥视的某只野兽。 他不想死。 父母亲人的性命、弑门之仇、当初流放他们的审判官…… 他还有好多仇没有报复回去。 …… 他更不能死。 身侧,忽然响起一道陌生的声音:“他伤得很重,得拍个片子全身检查一下。” 谢停舟惶然抬眼,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出现在视线之中。他手上拿着一个奇怪形状的仪器,边缘锋利,在冷淡的白光下闪烁着锋芒。 几乎是那个医生模样的人靠近过来的第一秒钟,谢停舟就使出了全部力气,在医生的惊呼声之中夺走了对方手上的“凶器”。 他直起上半边身子,用尖锐的利刃对准两人,如同一只受惊的小兽,那双黑亮的眼睛满是惊惶与多疑,嗓音沙哑:“……滚开。” 兰蔺冷淡道:“他只是一个医生而已,想给你检查身体。” 果然。 给他检查身体是假,想看看他到底能有什么剩余价值才是真的吧? 兰蔺想了一会儿,对医生道:“你先出去吧,这里我可以的。” 谢停舟愣住了。 他忍着骨头断裂的疼痛,很慢很慢的抬起头。 谢停舟艰难的移动着视线,终于,对方的脸闯进了视野之中。 他比自己原先想象的要好看很多,五官挺秀,肤色白皙。 整个人都穿着一身素净的白,如同沃沃新雪,衬得那双深色的眼睛更加夺人视线。 兰蔺微微俯下身子,谢停舟立即反应过来,反手掀翻立在床边的输液架。 哐啷一声,输液架上的玻璃瓶摔在地上,碎成了无数瓣,不少甚至迸溅到了床上。 他的动作明显阻止了兰蔺的靠近。 谢停舟低低喘着气,冰冷的空气吸入破损的肺部,带来一阵疼痛。 他的左手不着痕迹的找到了一片破掉的玻璃片,被紧紧捏在掌心的时候,锐利的边缘刺破手心,很快流出浓稠的鲜血来。 他想干什么?! 谢停舟乌色的唇轻轻抿着,嗓音沉沉:“别过来!” 要是再过来一点点,他就用这块玻璃划上面前这人的喉咙。 只要几秒钟的时间,他就会倒地身亡。 兰蔺依言往后退了几步,随即俯下身子,在被弄得翻倒的医疗箱里翻翻找找。 等他重新站起来的时候,谢停舟很清晰地看见,他手上多了一把小巧的手术刀。 谢停舟捏着玻璃片的手更加紧了些。 然而,兰蔺就像没有察觉到他滔天的敌意一般,缓缓走了过来。 他一时竟然忘记了反抗,眼睁睁地看着兰蔺伸出刀子,在他身上划了一道。 ……想象中的疼痛和鲜血并没有出现。 兰蔺割开的是他的衣服。 那些布料已经和血肉长在了一起,如果再不分开,就会发烂流脓的。 谢停舟睁大眼,灰败的眸子里满是不可置信的惊愕。 没有人想要靠近他的,他这么脏,这么丑,满身伤痕,令人生怖。 现在,这人居然真的要帮自己治疗? 像是为了应验他的猜测,兰蔺没有退后,反而走上前,更加靠近了他。 他僵直着身体,怔愣的呆在原处,掌心不自觉地收紧,里面藏着的玻璃碎片尖利的棱角不经意之间刺破手心,湿热的东西蜿蜒流淌出来。 身上的血印子一道一道的,不少是受过伤后的肌肤再一次结痂,伤口叠加着,就连后来皮肤顽强的自愈能力愈合的皮肤都凹凸不平起来。 兰蔺坐在他身侧,眉眼冷淡,眼尾勾起的弧度如同一轮清皎的弯月。 镊子里捏着沾了生理盐水的棉球,不轻不重的落到了谢停舟胸膛上的鞭痕上。 他的手法实在算不上轻柔。 在某一瞬间,谢停舟甚至觉得,生理盐水渗透皮肤伤口的时候,甚至比某些受伤的时候还要疼。 他吃痛,低吟了一声,却被兰蔺捕捉到。 从他这个角度,能看见兰蔺纤长卷翘的眼睫,随着呼吸的起伏而轻轻扇动着,像是停在枝叶上的蝴蝶。 兰蔺察觉了他的痛,冷淡的瞥他一眼:“疼?” 谢停舟别开眼睛,从喉咙里低低应了一声。 然而,下一秒,兰蔺的力道不减反重。 谢停舟愕然地抬眼,见那双紫色的平静眼睛里仍旧无波无澜,嗓音也淡淡:“疼,就忍着。” 他咬着牙,兀自想。 是要先给自己治疗,然后再检查的。 不然的话,怎么好继续下面的事情呢? 很快,外面传来的拍门声打乱了谢停舟混乱的思绪。 如果他没猜错,那应该是找上门来的太子那边的人。 兰蔺自然知道。 他坐在谢停舟身边,很专注地剪掉身上的衣服,像是根本没听到一样。 “兰蔺!出来!你到底做了什么!” “把那个奴隶交出来!!” 愤怒的吼声隐约传来,隔着一层门板,如同将这个小小的客房隔绝成了一个小小的世界。 而兰蔺察觉到他的目光,动作一顿:“别分心。” 语气很自然,像是在说一件什么极其平常的事情 :“我给你上药。” 插入书签 被流放的阴郁上将(03) 第3章 * 兰蔺坚持帮谢停舟上完了药。 在这期间,系统006正在脑中和兰蔺对话。 “66,门外来的是谁?”兰蔺问。 他只是粗粗读了一遍世界线,还有许多信息没能掌握的,都要靠系统006及时为他提供信息。 系统006从善如流道:“按照剧情,你救回了本属于帝国太子的器官容器,并且将他‘据为己有’,而现在,以太子为首的一小队人马正在你房间外面,找你讨个说法。” 它说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了一句:“数据分析,你和太子算井水不犯河水的两个阵营,他应该不会太为难你。小兰,你只要把他糊弄过去就好了!” 兰蔺点点头,把沾着血的棉球丢进垃圾桶。 外面的敲门声连绵不绝,直到兰蔺站起身来,声响才堪堪停息。 他走到门口,快要开门的时候,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回头望向谢停舟:“躺好,别动。” 外面一行人还没走。 为首的青年穿着一身白金色的制服,肩膀上佩戴着两个小小的徽章,绣着穗花的标识。 他长相阴柔,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点病容。 系统006解释道:“这个太子的精神力标识是Fx,因此,他才想要移植谢停舟的,成为一只名正言顺的Wlf。” 太子转过头,看着他的时候,脸上的神色似笑非笑:“哎呀。终于开门了,我还以为你不出来了呢。” 今天早上他刚刚从休眠舱里醒来,他就被手下的狗腿子告知,兰蔺把他那个器官容器抢走了。 兰蔺是兰家的遗孤,从小到大都是在帝都的营养舱里长着,这才能勉强活到今天。 体弱多病,却也是个Wlf,要是没毛病的人,一般不会去招惹兰蔺。 原因无他,太子小时候就身体残缺,只能算是一个病弱的Fx,也因为这样,太子从小就有一种隐秘的自卑感。而谢停舟,则是他好不容易从人海之中找出的精神力最佳持有者。 他都想好了,过不了几天,等自己的身体状况好一些,就把谢停舟的精神力标识移植过来。 可是,却没想到中途突生变故,居然让兰蔺这个向来闷不吭声的截了胡。 他想了想,觉得这也不是无迹可寻的事情。 毕竟兰蔺的体弱程度和自己不相上下,要是能够一举拿到质量优良的精神力标识,也许能够起到增强体质的效果。 他眯了眯眼睛,当着所有人的面,轻笑了声:“阿蔺,是我鲁莽了,不知道你也喜欢这个奴隶。” 太子压低声音,只让自己和兰蔺能够听见:“他长得是挺好看的,不过,你好像找错了人。这个人是我的奴隶,是我的器官容器。你要不要考虑割爱?我那里还有很多长得好看的奴隶,你想要多少,我都给你。但这个不行。” 兰蔺还是站在原地,长身玉立,衬衫下缘蹭上一点浅红色的血迹:“不用了。” 他抬起眼睛,那双紫色的眼睛里情绪冰冷,如同毫无波动的一潭清泉:“我就要他。” 太子哼笑:“你要他?凭什么?这是我先看上的人!而且——你应该不会不知道我打算用他来干什么的吧?” 兰蔺不想听这么多,仍旧固执地站在原地,周身气场倏地沉了下去,气压下降,他们所站的地方如同台风眼,周围的氛围凝滞而沉重,将要刮起一场风暴来。 兰蔺重复着,语气笃定得很容易让人内心的想法变得动摇起来:“我就要他。” “哈!”太子忍不住了,隔空点了点躺在病床上的谢停舟,“你要他?可是,我要他身上的精神力标识,你知道的,我想要的东西不会容许别人觊觎。难道,你也想要这个?” 躺在病床上的谢停舟自然全部听到了。 从兰蔺出去的那一刻起,他的注意力就紧紧地黏在了兰蔺身上,紧密的关注着他们在说什么。 如果说,刚才他还对兰蔺抱有一丝松动的希望,现在,那一丝希望就像弓上绷着的弦,很快就在他脑中“砰”地一声断裂。 对啊。 他本来就没有必要抱有任何的希望。 之前兰蔺救下他的时候,他不就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吗? 禁.脔、奴隶,抑或是器官容器。 果然,那些人都是一样的。 所谓的争执,不过就是在以一个更加不明显的方式,来争夺他的所有权。 就像是将他当成了一件珍贵的物品……或是,资源。 他放置在床边的手缓缓收紧,床单随着他的力度下压而变得褶皱起来。 他侧耳听着兰蔺的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兰蔺像是终于组织好了语言,抬起眼睛直视着对方,回答道:“当然。我要他自然有我自己的用处。” 太子盯着他的眼睛,像是想从那双冰冷得如同宝石一般脆亮晶莹的眼睛里找出一丝一毫的端倪,但是,他失败了。 “好吧。”太子见他如此坚决,还是松口,妥协着后退了一步。他摊开手,像是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脸上的笑容如同面具一般戴起,“但是,我不能让你拿走他的Wlf精神力标识。我没有的东西,谁也别想得到。” 兰蔺点头,答应他:“好。” 反正合格的Wlf还有很多,总能够找出几个合适的。 倒也没有限定在谢停舟一个人身上。 只是…… 就让他这样从自己手底下、以这种让自己蒙羞受辱的方式溜了出去,太子很不高兴。 于是,他想了想,终于在脑中想出了一个合适的处理办法。 他抬起下巴,高傲地要求:“那你现在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的精神力标识洗掉。” 谢停舟的呼吸静止了。 洗……掉? 精神力标识,怎么能洗掉? 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他对于自己颈后的那块小小的精神力标识,仅仅只有“能够移植”的认知。 洗掉,这个小小的动词的实际意义,就是意味着—— 他整个人都会废掉一半。 失去精神力标识的人会很痛苦,身体渐弱,就连寿命也会折半。 太子的这个举动,意思就是想要给兰蔺一个下马威罢了。 只要洗掉这个标识,他们这件事情就翻篇了。 兰蔺只是点了点头:“嗯。” 太子跟在了他的身后。 客房里的设施很好,医疗设施完备,比起一间客房,这里更像是医院里设置的高级病房,很适合修养。 而那个今天被兰蔺要走的奴隶,就安静的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有进气没出气的呼吸着。 兰蔺仅仅只来得及给谢停舟擦拭一些重要的受伤部位,草草上了药,根本没来得及处理其他地方。 于是,那件沾着血腥气的衣服还堆在床边。在生理盐水的浸染和稀释下,整个房间弥漫着一种淡淡的血腥味道。 太子和几个娇生惯养的贵族立刻捏着鼻子,从病房里退了出去,浅尝辄止的站在门口:“算了。我们就站在门口吧。” 他探出头,打量着这个房间。 地上有一些来不及处理的碎玻璃,这里应该之前发生了一些打斗和冲突。 太子原本想,兰蔺就是喜欢好看的人,而谢停舟又足够美丽而孱弱,很容易就能激起别人的保护欲.望,于是想带回去玩玩。 只不过…… 太子没想到,兰蔺好像是认真的。 除了他身上那件没换好的衣服,床铺、家具乃至于整个房间,都是温馨整洁的。 完全不符合他们对于奴隶应有待遇的定义。 不知为什么,太子心中忽然冒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自己不要的破烂被人捡走了,还被好好的呵护起来一样。 而此刻,兰蔺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你要看着吗?” 太子循声抬起头,望向了房间里的两人。 清除精神力标识的手术很简单,都不需要上麻药和上手术台。 只要用小刀把那块象征着身份等级的生物芯片从脆弱的脖颈处挑出来,再完全销毁,对方的精神力就会完全消失,母体也会短暂的陷入昏迷状态之中。 谢停舟睁着眼睛,在黑暗之中显得异常的亮。 兰蔺找出了之前帮他划开衣服的小手术刀。 如果,他没有猜错话,最多两分钟之后,手术刀锐利的刀刃就会刺入自己的脖颈之中,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挑出来,让自己成为一个废人。 从此,就算是奴隶,他也会是最下等的那种,听人差遣,任人宰割。 他咬着牙,开始在心中计算着如果自己能够在他亮出刀子的一瞬间夺下来的可能性。 兰蔺不知道他内心在想些什么,缓慢的靠近。 他身上冷淡的香味丝丝缕缕的飘了过来,就像是当时他问自己愿不愿意和自己回家的时候一样,都是谎言的味道。 他有所求的。 他想看自己生不如死的折服在他手下,想看一个人从顽强的不死状态,一点一点地在自己面前凋零的样子,就像看待一朵行将就木的玫瑰花。 然而,一只体温偏凉的手掌代替了那把手术刀,覆盖在了自己的脖颈处。 下一秒钟,一股他很熟悉的、兰蔺身上带着的香气更加浓烈起来,像是一片冷淡又温柔的浪潮,缓缓地将他包裹起来。 “别动。”兰蔺压低声音,在他耳畔低语,“我不想把你的精神力标识洗掉,我们骗过他们。” 他看着那双满是惶惑的黑亮眼睛,声音很低,在谢停舟听来,居然莫名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道:“放松点。” 谢停舟感觉到自己最为脆弱的地方被人轻轻捏了一下,他的力道仿佛可以直达心脏,捏出了一点又酸又涩的汁液来。 属于兰蔺的精神力覆盖在他身上,很快散布到整个房间。 身为Fx的太子和几个弱鸡贵族下意识想瘫软在地,只能互相搀扶着,恨恨的望向兰蔺:“你在干什么!” 兰蔺冷声道:“你们都站不住,更别提他了。你们的目的达成了,是直接离开,还是想进来再亲自确认一下?” 可是,他说的话完全没有可选择性。 这样强大的精神力威压之下,他们能否抬起头来还是个问题。 ……更别提走进去查看了。 兰蔺没有丝毫收回精神力的打算,朝着门外喊道:“管家,可以送客了。” 等到所有人离去之后,兰蔺立刻收回了手。 冰凉的触感还停留在皮肤上,就像是兰蔺从未离开。 兰蔺似乎毫不嫌弃自己身上的脏污、血迹,还有残破不全的那颗心。 谢停舟攥着床单的手缓缓放松,复又收紧,像是想要抓住什么。 他就像是一只被困囿于黑暗之中已久的沉睡怪物。 此刻,黑暗的房门被人曲起手指,轻轻地敲了敲。 笃笃的,像是在敲他的心脏。 而他缓缓睁开了眼。 插入书签 被流放的阴郁上将(04) 第4章 * 谢停舟身上的伤口很多,可真正致命的却没有几道,此刻已经结痂,化作了浅淡却难以褪色的疤痕。 等到那群上门找茬的人离开之后,谢停舟复又睁开眼睛,安静的凝视着站在他身侧的兰蔺。 他正躬着身子,像是在翻找什么东西。 雪白的衬衫绷紧,露出一截腰身,凸起的腰椎骨上流泻着光晕,整个人都站在光中,显得白莹莹的。 兰蔺很瘦,像是一阵风就能够吹倒他。 但是…… 谢停舟抿着唇,有些不安地抬起手,缓缓地靠在了自己刚刚被那只冰凉手掌贴上的地方。 自从他失去了色感,嗅觉就更加灵敏。兰蔺在他身上留下的精神力带着特殊的香气,还在他鼻尖萦绕着。 很香。 积雪草和茉莉的味道夹杂在一起,置身其中时,眼前就像出现了一座积雪的水潭,空气香而冷冽。 这香气像是一把小小的拨片,在他思考的时候,不断地拨动琴弦,琴箱之中的空气与松木共振时,便扰乱了他的心。 对方看上去很弱,就算不用自己健康的时候,现在自己这个卧病在床的状态,其实也能够轻轻松松的制服他,然后跑掉。 谢停舟思考着,目光如同加了黏着剂的胶水,一直落在兰蔺身上,毫不放松。 他……想要自己的什么呢? 精神力标识?可是兰蔺也是Wlf,这个对他来说太没有必要了。 还是,他只是想把自己当作一个可以随处取乐的奴隶玩玩而已? 谢停舟思忖着这个可能,目光在不经意之中落到自己破碎的衣袖和满身的伤口上时,打消了这个荒诞的想法。 怎么可能? 兰蔺长得很好看,看上去也不是那种有特殊癖好、喜欢玩弄他这种半死不残的。 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谢停舟想着,目光一直黏在兰蔺身上,没有丝毫放松。 然而,下一秒,兰蔺转过身来,那双深色的眼睛就毫无遮掩的与他对视着。 谢停舟的身体僵了僵,还没反应过来,视线之中的兰蔺就朝着自己这边走近几步:“怎么了?” 他自然不可能把自己心中刚刚想着的东西告诉兰蔺,目光带着点躲闪。 这样的眼神落在兰蔺眼中,就成了淡淡的不信任和怀疑。 系统006适时在他耳边叹气:“他一定是很害怕你,小兰。你要好好治愈他啊!” “距离下一个剧情点还有一两天的时间跨度,在这个时间里,你可以稍微加加油,取得主角的信任感。”系统006在心中酝酿了一下,企图将措辞变得委婉一些,“还有就是……你可以尝试着亲和一点儿。” 兰蔺轻轻皱眉,一边走近,一边回话:“我看上去难道很凶吗?” 系统006咋舌,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凶倒没那么凶。 只是冷冰冰的,看上去就不太好说话。在主角这个毫无安全感的人眼中,估计会被诠释为另一种层面上的霸权。 下一秒,兰蔺掀开了谢停舟身上盖着的被子。 他与那双毫不掩饰的惊愕双眼对视着,在谢停舟错愕的神色之中,淡淡道:“起来。” 谢停舟一怔,一时没有动作。 难道……兰蔺准备现在开始了吗? 难怪,之前应该只是做给别人看的小动作而已。等到那些来要自己的人被击退,他就能够安心的来处置他了。 他咬着唇,眼睛里的光黯淡许多,像是一块蒙尘的宝石。 谢停舟不想让他得逞,于是微微蜷起身子,握着床沿的手收紧,青色的筋脉从冷白皮肤下蜿蜒前行,做出一个预备攻击的姿势。 兰蔺显然发现了他的异动,也不戳破,只是站在床边,那双紫色的眼睛垂了下来,小刷子一般浓密的睫毛轻轻扇动着,遮住了眸中的情绪,声音带着点淡:“要我背着你走,还是你自己去浴室?” 谢停舟愣了一下,随后才微微睁大眼睛,颇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浴……室? 他这样大费周章的、冒着可能会被自己攻击的风险,就是想让他去洗澡? 兰蔺仍旧看着他:“起不来?” 谢停舟插着针管的右手指尖轻轻颤动了一下。 他忍着疼,受伤的左手绕过大半个身躯,不讲章法地拔掉了针管。 霎那间,鲜红的血珠从手背伤口处渗了出来,顺着骨筋突起延伸的方向流成了一道血线。 他被这血色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头望了兰蔺一眼,像是受惊的某一种动物。 下一刻,兰蔺的指尖便落在了他的手臂上。 沾着消毒酒精而显得冰凉的棉花团落在了刚刚那个小小的针眼上,把天然纤维染成了淡淡的粉色。 他的神色很专注,眼睫轻轻垂下,认真的望着那处创口,动作算得上小心。 细白的手指沾染了一点来自于谢停舟的体温,关节处是淡淡的粉。 如果忽略谢停舟血流纵横的手背,从远处看来,他的样子赏心悦目得会让人以为他在弹钢琴或者是作画。 血很快止住了。 兰蔺看上去反应平平,也没有责怪他,只是语气淡淡的命令道:“起来,水要冷了。” 谢停舟一怔,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很快翻身下床。 等到脚触碰到地面的时候,他失重的身体歪歪斜斜地靠在了墙面,只能凭借着床的栏杆才能站稳。 他又垂下头,下意识地瞄了一眼站在身侧的兰蔺。 见他脸上的神色没有出现自己惧怕的嫌弃和鄙视后,谢停舟才堪堪松了口气。 他站在原地,扶着栏杆和墙面,艰难的往前行走着,兰蔺也没有要上来帮扶他一下的意思。 这样的相处方式反倒是符合谢停舟此刻的需要。 他觉得这样很好,两人之间隔开一段距离,如果出点什么意外,比如兰蔺要对他上下其手的话,他还能有时间反应过来。 他们就这样沉默着,而兰蔺此刻的脑中却没有得到丝毫安宁。 系统006快急疯了。 它带了很多任宿主,有桀骜不驯的、有温婉可人的,但他们为了达到任务目的,重回人间,都依照自己的提示,一步一步的帮助主角重新拾回信心,治愈伤痛。 可…… 兰蔺这种淡漠冷硬的宿主,它真是从来没遇到过。 系统006不停的在他耳边念经:“小兰,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主角在你旁边艰难行走哎,你不打算扶一下他吗?” 兰蔺沉默了一会儿,转过眼睛:“他好像不需要我的帮助,他看起来走得挺好。” 系统006循着他的话,看了一下脸色苍白,明显强撑着走路的主角,陷入了沉思。 “挺好”。 它在内心无能狂怒地嚎叫了一会儿,警告自己不能背离系统守则,要做一个孝亲友爱的二十四孝好系统。 系统006斟酌了一下:“我感觉他还是挺需要你的帮助的,你看,他走得很吃力,额头上都冒着汗呢。” 兰蔺跟着转了转头,果然,谢停舟扶着墙,有些踉踉跄跄地往前走着。 额前冒着一点汗珠,显然是因为受伤过后体能还没来得及完全恢复,又做了如此大幅度的动作而导致的。 “确实。”兰蔺收回目光,以一种极其诚恳的语调,对系统006说,“现在贵司选聘主角的眼光都这么差了吗?为什么他这么菜还能当主角?” 系统006被这番话震惊到了,默默退下,安静的闭麦。 一人一统拉扯纠缠之间,浴室的门出现在了两人眼前。 浴缸里的水氤氲在湿润的雾气之中,在明亮的暖光灯下像是披上了一层透亮的薄纱,显得朦胧又梦幻。 谢停舟扶着门框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就像是饿了许久的人,再一次看到摆在自己面前的满汉全席那样,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他像是寻找救星一样,望了一眼兰蔺,这一次和之前不同,谢停舟的目光像是胶水,落在他身上后,就再也没有移开过了。 兰蔺缓缓掀起眼皮,睫羽扑闪,遮住眼底冰冷的情绪,双手抱臂在胸前:“去洗吧。” 谢停舟被这句话点醒,恍惚着想—— 他刚刚那是在干什么。 难道还指望着兰蔺亲自帮自己洗? 谢停舟被自己的假想弄得有些头皮发麻,他扶着滑溜的浴室墙壁,缓缓走了进去。 就算不回头,他也能感知到门口兰蔺的存在。 现在是冬天,可贵族家里的恒温器一直尽职尽责地工作着,就算光裸着身体,也不会感觉到寒冷。 他就站在门口,视线冷冰冰的,但还是很有存在感。 谢停舟咬了咬牙,背对着兰蔺,缓缓地解开扣子,露出伤痕遍布的肩膀和脊背。 他已经不再是少年了,肩膀长成了成年人的宽厚,肌肉很薄,线条利落优美,那是在长达五年的非人折磨之中练成的。 暗红色的伤痕与深褐色的干涸血迹纠缠在一起,几乎辨不出他肌肤的底色。 兰蔺看见,他脊背上最大的一条伤口,是一道从左肩一直横亘延伸到下腰的鞭痕。看得出来,对方下手很狠,如果再狠心一点,整条脊椎骨都有可能被整个抽断。 果然,主角还是命大。 谢停舟的心思更乱。 他直到身后的兰蔺在观察自己的伤痕,垂下来的右手指尖都微微打着抖。 正常人看见他这个样子,都不会想要靠近的。 他想,兰蔺最开始挑中他,应该只是看中了自己身上的某个部位,如果要是想要留下来赏玩的话,他这副千疮百孔、遍体鳞伤的身体应该会让他很害怕吧。 他察觉到了兰蔺的脚步声。 他在靠近着自己。 谢停舟不知道为什么,察觉出了一丝丝恐慌,下意识想要捞起地上破破烂烂的衬衫,下一秒,兰蔺便叫住了他:“谢停舟。” 这三个很少被人叫起的字像是有魔力,他扭过头,看见了兰蔺神色淡淡的脸。 预想之中的恐惧并没有出现在兰蔺的脸上,他手上拿着一条柔软的米黄色毛巾,指尖落在他乱蓬蓬的头发上,声音很轻:“坐好了。” 兰蔺察觉到他的僵直,目光落回他伤痕遍布的肩背,语气很认真:“挺好看的。” 谢停舟彻底愣住了。在明亮的光线中,暖光流泻而下,照得那双总是幽深的眼睛清亮了一瞬,如同浅水底的暗礁,露出了明晃晃的错愕来。 垂在身侧的指尖轻轻颤动了一下,表露出主人的震惊。 兰蔺顿了顿,像是有些犹豫,在脑中搜刮了一番如何去形容这些疤痕,许久,才用很认真的语气,极其严谨的追加道:“很酷。” 插入书签 被流放的阴郁上将(05) 第5章 * 谢停舟的时间在那一瞬间里静止了。 刚才坍缩的空间再一次展开,如同一片广袤无垠的绿色原野,现在,其上开起了淡紫色的小花。 他说……他觉得自己身上被往常所见过的所有人都视作灾厄与不详的疤痕……好看? 许是这个认知太过颠覆谢停舟一直以来的见闻,他愣在原地,一时忽略了刚才兰蔺吩咐他“坐好”的指令。 兰蔺见他不太配合,浓而长的眉毛轻轻挑起,露出了一种微妙的不悦神色,重复道:“坐好。如果你不想让你身上的伤口裂开的话,就好好待着,别乱动。” 他嗓音很好听,轻轻脆脆的,像是盛夏时节白瓷杯之中盛着的梅子汤。 谢停舟几乎是下意识地去跟随、捕捉着他的声音,未能第一时间读出兰蔺话语之中的意思。 他滞后了两秒,才自认为毫无痕迹地抬眼,那双亮得惊人的黑色眼睛之中饱含着一丝困惑,还有一点儿小心翼翼的试探。 他好像,真的想让自己好过一些? 可惜,在谢停舟此刻的视界里,世界都只有黑白灰三色。 那双紫色的眼睛看不出色泽,里面的情绪冰冰凉凉的,让他刚刚生出的那些小心翼翼的揣测全部收回腹中。 好奇怪。 谢停舟心中那只被敲门声扰醒的怪物仅仅只是浅尝辄止地探出了头,就再一次地缩回了黑暗之中。 他本能地害怕探索新奇的事情,新奇的人也是一样。 可是,这个时候,兰蔺的毛巾已经很轻柔的落在了他的发顶。 他冰凉的手指带着清洁剂,蓬松的白色泡沫落在头顶,指尖刮擦过头皮的时候,带来一阵令人战栗的痒意。 那两根手指像是有魔力一般,谢停舟明明已经在心中警告过自己,不要再去关注它,可是注意力似乎偏偏想要和自己作对,就连指尖带着泡沫,不小心剐蹭过自己受伤的、还没有完全愈合的地方,传来的疼痛都是一清二楚的。 这种感觉对于谢停舟来说,很奇妙。 但它确实又是很痛苦的。 谢停舟觉得自己小半个人生之中都没有这么关注过一个人。 除却冷冰冰的眼睛和没什么表情的脸,兰蔺对他来说真的很体贴,照顾得细致入微,几乎每个方面都给他考虑到了。 这种温情的体会仅仅不过是持续了两秒钟,一个词汇就从心底窜了上来。 过家家。 这是古地球时期就流行于孩童之间的游戏,而他,就是兰蔺扮家家酒时,用心照顾、打扮的玩偶。 这个猜想几乎一瞬间就击中了他的心,那颗柔软的、千疮百孔的心脏似乎进入了冷库,正在一点一点地结着霜。 其实……说到底,他也只不过是这群贵族手中能够随意收下、转让和抛弃的玩具吧。 对他的好,其实是一种能够投射于自己的所有物的移情。不管是他,还是其他任何一个被兰蔺当作“玩偶”的人,应该都会享受到这样的待遇。 他愣怔地眨眨眼,好一会儿,他才迟钝的发掘,自己的手心带着点疼。 谢停舟愣愣的垂下眼睛,看见自己已经被洗得很干净的手掌中央,带着一个淡淡的指甲刻痕。 他……好像不喜欢这种想法。为什么呢? 这种感情太过陌生,谢停舟愣在原地,一时没有动弹。 兰蔺察觉到他的分心,声音低低的:“闭眼。” 谢停舟没有抗拒,下意识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下一秒,清水混合着泡沫从发顶冲下,长而翘的睫毛起到了分流的作用,只有睫毛梢端沾上了几粒浑圆的水珠,在睫毛不自觉的颤动之下,缓缓滚落。 一条湿热的毛巾靠在了脸颊上,轻轻为他擦拭着脸上的血污。 谢停舟闭着眼睛,看不见眼前的东西。 但是他能够很清楚的感觉到,兰蔺现在正站在自己面前,呼吸轻轻的扑在耳畔和脸颊上,带着点被空气浸染的温度。 那股茉莉和积雪草交织的香气涌了过来,像是一个冷冽却不冰冷的怀抱,缓缓地将他整个包裹其中。 谢停舟无措的眨了眨眼睛,在水流渐小的时候,偷偷的掀起眼皮。 而兰蔺的脸近在咫尺。 他那双总是含着不化积雪的神色眼睛很清澈,谢停舟的映像就这样倒映在其中,十分清晰。 谢停舟看见了自己,上半身裸着,露出了许多实在算不上好看、却被兰蔺刚刚夸赞为“很酷”的伤痕,那些伤疤就像某种耻辱的烙印,横亘在身体上,交织成为某种古老图腾。 实在……算不上好看。 而兰蔺依旧整洁,连头发都一丝不乱。他身上的衬衫下摆在刚刚给谢停舟上药的时候沾染了一些淡色的红,现在又被刚刚的水液浸润,血液在纤维上稀释得更加浅淡。 这样看上去,就像是有人在他的衬衫上作了画,几朵娇艳的牡丹在雪白的衣料上葳蕤盛开,脆弱又繁丽,像是下一秒钟就要从视野之中淡去。 谢停舟的眼睫轻轻抖了抖,如同蝴蝶的翼翅。 不能再看了。他想。 不然,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因为这种难言的莫测感情陷入另一个陷阱。 直觉告诉他,如果再不提起警惕,跌入漩涡之后,他就很难再从这个名叫“兰蔺”的陷阱之中爬出来了。 * 兰蔺给谢停舟安排的房间就在原来的客房。 洗去血污之后,谢停舟原本的容貌完整的露了出来。 平心而言,谢停舟的长相实实在在配得上一个主角应有的配置。 皮肤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和缺血而显得苍白,隐隐能够看见其下蜿蜒而行的青色血管。 此刻,他坐在床沿,胸膛因为刚刚时间不长的走动而上下起伏着,呼吸也凌乱起来。 从兰蔺的视角看去,能看见他微微敛起的下巴,五官的线条利落干净,眼窝很深,垂敛着睫毛的时候,浅浅的光流泄而下,鼻梁骨处就落下一道浅淡的不规则形状的阴影来,显得那双眼睛更加深邃难测。 一道小小的创口落在唇角,原本因为虚弱而显得发白的唇.瓣唯有这一处是艳红的,像是一朵小小的花朵,愈发绚丽夺目起来。 他对于兰蔺把自己安排在这里并没有什么不满意之处。 相反的,他很喜欢自己一个人独处,至少——至少,这里有松软的床,暂时来说很安全的环境,能让他拥有一些难以奢求的安全感。 而兰蔺,他不能揣测出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如果能够拥有一段时间来思考这个问题,谢停舟是很乐意的。 他躺在床上,抬起眼睛望着天花板的时候,便感觉到了一种恍惚感。 周围这些只为他一个人准备的设施、身上干净的衣服、身下温暖的床铺都像是他臆想出来的东西,极其不具备真实感。 他垂着眼睫,掩盖了眼底无措的复杂神色。 谢停舟害怕这只是一场他一个人的独角戏,等到明天再一次醒来,他会发现自己仍旧置身于脏臭的、布满污秽的斗兽场,和那些野兽打斗,取乐贵族观众们来博取生存的资格。 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兰蔺仍旧站在门口,目光极其平静,像是看着一件自己捡回来的东西那样,深色的眼底毫无波澜,像是一泉积着新雪的潭。 而谢停舟察觉了他的目光。 他只是静静的呆在黑暗中,像是找回了自己富有安全感的领地和避难所,在自己熟悉的地点盘踞而下。 谢停舟的心隐隐安定了下来。 他很小心地抬着眼睛,以一种自认为很难被发现的姿态,自下而上的抬起目光,悄悄地落在兰蔺身上。 像是黑暗之中的怪物经历过了惊吓,再一次颤颤巍巍地朝着门外伸出了自己的爪子。 系统006这时忽然开口了:“小兰,我察觉到了突发情况。” 兰蔺垂眸,他还在打量着那个偷偷窥探着自己、却以为他没发现的谢停舟,正在猜测着他什么时候会说话,或者今天结束也不会说话了。 他听见声响,落在谢停舟身上的目光不着痕迹的收了回来,问道:“怎么了?” “按照剧情,你带走谢停舟之后,会引发各方面的不满,但是,在这个地图之中应该只是有太子方面的势力,不应该出现其他的。”系统006的语调有些奇怪。 它顿了顿,随即接着道:“我猜测,这个小小的变故应该是和你有关的。” 兰蔺抬眼,有些愣:“我?” 系统006肯定了他的问题,有些忧心忡忡地说道:“是啊!小兰,这个都靠你自己随机应变了!” 兰蔺还没来得及问问清楚,身后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袁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身后,他应该是有原身给他的钥匙,进来的时候,竟然连安保机器人也没惊动。 他眨了眨眼,做出一副很亲昵的姿态:“阿蔺,我来找谢停舟的。毕竟之前他是在我手下的斗兽场做事的。我还想见见他呢。” 兰蔺冷下脸色,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阻拦的话,就感觉自己被袁高拉到了一旁。 袁高不顾他的阻拦,直视着房间里面的谢停舟。 在昏暗的灯光里,那双眼睛在黑暗之中亮得惊人。 如同一只真正的、随时会咬断对方喉咙的,茹毛嗜血的怪物。 袁高笑笑,摊开手掌:“啧,好凶。” 他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像是看着一只从源头就低人一等的某种动物,语气饱含着轻蔑:“阿蔺要的是乖巧、忠诚,永远不会背叛自己的狗。” 袁高意有所指的看向他:“你要不要猜一猜,阿蔺会相信我,还是护着你?” 插入书签 被流放的阴郁上将(06) 第6章 * 门在兰蔺面前被关上了。 袁高今天找来的目的很简单。他想让兰蔺把谢停舟扔出去,就算不还给太子也好,反正,这种会惹祸的东西,就不能留在兰蔺身边才对。 三年前,他登陆贝尔曼岛屿开设地下城的时候,在监狱之中捞出了谢停舟。 当时他只是路过,快死掉的犯人都会以一种很低的价格出售给别人,用途以做实验品或是喜好病弱之人的特殊癖好者为多。 他路过监狱的时候,见到了当时奄奄一息的谢停舟。 这人刚刚才结束了十几次跃迁,肋骨断了好几根,但是偏偏这人睁开了眼睛。 那双黝黑的眼睛像是受伤的野兽,在某个时刻,让袁高联想到了他手下那个新开设的斗兽场里的野兽。 阴差阳错之下,袁高把人带了回去。 此刻再次相见,两方都没想到如今身份对调。 谢停舟已经从当时的没人疼爱的小可怜摇身一变,先是被太子殿下看中,再是被兰蔺救了下来。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当时袁高施加在谢停舟身上的那些罪孽就显得尤为深重起来。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谢停舟安静的坐在原地,沉静地看着他。 呼吸浅淡,就像是一只死物。 就算没有靠近他,明明知道他现在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遍体鳞伤的伤员而已,但是不知为什么,袁高刚才还很高昂的气焰忽然熄灭了。 直觉告诉他,现在最好不要接近谢停舟。 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谢停舟留在兰蔺身边,只会惹出一件又一件的祸患来。 这不单单只关乎兰蔺一家,更是和兰家交好的世家贵族之间掀起的一场暴风雨。 袁高咬了咬牙,更加觉得今日的行动势在必行。 他先是摆出了一种近似于谈判的态度,隔着一段距离,低声问:“谢停舟,你现在从兰蔺身边离开吧,我会提供给你车票和一些财物。让你能够平安度日。” 这是他能够给出的最有诱惑力的诱饵了。 如果谢停舟同意离开兰蔺,把他从兰蔺眼前分开,就再也没有人会去追溯谢停舟到底有没有活下来、过得好不好。 他盯着那双黑色的眼睛,期待着里面涌现出惊喜的认可神色。 但显然,谢停舟有自己的打算。 他抿着唇,忽然轻轻笑了下。 抬着眼睛的时候,里面溢满了嘲讽神色:“离开他的话,你能帮我报仇吗?” 那双黑色的眼睛似乎有什么魔力,袁高只能被迫身不由己的望着那双眼睛,丝毫不能动弹。 他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对于谢停舟来说,生命已经是第二位。 他的第一要义永远是复仇。 唯有敌人的鲜血浴满全身,用几十上百条性命铸成的坚固仇恨才得以告慰。 袁高皱眉,压低声音:“复仇?你这种蝼蚁生来就是要被我们踩在脚底下、碾成粉末的。我倒要看看,你们家那几十口贱命到底什么时候能够通过你所谓的‘报仇’活过来……”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了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几乎在一秒钟之内,让他产生了一种可怖的,想要跪倒在地的冲动。 袁高惊恐的呼叫声都卡在了喉咙口,像一个哑巴一样,咿咿呀呀地只能发出几道不成语调的闷声。 谢停舟原本坐在高架床上,脚尖脱离地面。 苍白到能清晰地看见皮肤下蜿蜒前行的血管的脚背绷紧又松弛,轻巧的跳下了床。 身上的那些伤口被他这样大幅度的动作一挣,立刻崩裂开来,涌出许多鲜血,染红了雪白的纱布。 在一墙之隔的客房之中,苦艾的香气蓬勃地蔓延到每一个角落,让空气丝丝缕缕的缠绕上微苦的香气。 袁高自己也是Wlf,只是等级没那么高。 在绝对精神力压制之下,他竟然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样可怖的程度,至少是sss+级别的精神力! 他无措的睁大眼睛,第一次感觉自己惹错人了。 可是,谢停舟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他缓慢而不容抗拒的走了过来,在已经跪伏在地面上的袁高面前,微微俯下身子,神色冷淡又漠然。 他抬手,捏紧了袁高的下颌,力道在缓缓收紧:“你说得没错。我现在根本没有复仇成功过。但是,如果从你开始的话,我感觉也很不错。” 袁高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想要喊门外的兰蔺进来帮他,可是自己又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掐紧自己的命脉,亲身体会着生命一点点流逝的感觉。 视界之中漫漫地泛着白光,袁高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挥倒了身旁放置的输液架。 玻璃器皿制成的输液瓶摔在地板上,发出了清脆而巨大的声响—— 谢停舟被这道声音惊了一瞬,手中的力道下意识放松了很多。 精神力压制收回,袁高找准时机,高喊道:“阿蔺——!救我!” 他收回目光,盯着谢停舟的眼睛,忽然轻轻笑了一下,用气音对他说:“你输了。” 门从外被人推了开来。 白色的光线如同一把锐利而浅薄的刀锋,直直的没入了黑暗之中。 兰蔺的逆着光站在门口,身影都像是镀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下一瞬,谢停舟就知道了袁高刚刚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自己之所以能够留到现在,就是因为他所有的丑恶的爪牙都还没有在兰蔺面前展现过。 他只暴露出自己受伤的一面,可怜又凄惨,能够激起别人的保护欲。 也许,之于兰蔺而言,自己就像是一只路边捡来的受伤的小狗,总有惹人怜爱的地方。 但是。 只要这只可怜的、遍体鳞伤的小狗在兰蔺面前露出了一点点真实面目,之前的凄惨都会成为最有力的原罪。 没有人喜欢有一只拥有能够伤人的锋利爪牙的狼留在自己身边。 兰蔺会讨厌他的。 他温暖的被褥,整洁的房间,被医治得很好的身体,还有,兰蔺亲手帮他洗的头发,都不会再有了。 得到一件东西的时候,也许不会察觉到它的珍贵。等到将要真正失去时,便感觉到剔骨剜心一般的疼痛。 在他这样想的时候,兰蔺已经走了进来。 他像是看都没看见他一样,径直走向了已经是半昏厥状态的袁高。 声音在谢停舟的耳中渐渐的淡去了。 救护车的红光和鸣笛、医护人员大呼小叫地进进出出,担架在自己眼前出现又消失。 所有的事物和人都像是被某种透明而厚重的介质包裹住了,声响显得那么远,也没有人注意到他。 而在这一切的一切之中,兰蔺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他一下。 等到别墅之中归于宁静,兰蔺的身影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谢停舟才抬起头。 他有些茫然,眼睛湿漉漉的。 接下来,兰蔺应该会冲他发很大的怒气。 也许会用精神力压制他,把他压得喘不过气,也晕厥过去,然后随便找个土坑埋了。 更坏一点儿,他要留着自己的命,然后等袁高好了,再把他送进斗兽场,终日重复着那种苦涩而艰难的命运。 这简直……坏透了。 他抬眼,浓密而纤长的眼睫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着,垂在身侧的指尖在抖。 很久很久之后,他才感觉兰蔺也抬起了手。 几秒钟后,精神力压制的疼痛并没有出现。 那冰凉的手指轻轻地点了点他的额头,随即,带着点温暖的手掌心很轻的揉了揉他的脑袋,揉乱了几绺发丝,乱糟糟的翘了起来。 他俯下身,就像普渡他的神,另一只手掌托住他的脸颊,指尖划过眼下,擦过谢停舟不知什么时候流下的泪。 他终于捕捉到了兰蔺那双总是冷冰冰的深色眼睛,虽然看不清颜色,但是,那一瞬间,谢停舟却莫名觉得,只有紫色与他最相配。 “没有坏人了。”兰蔺的声音很淡,揉他脑袋的手法像是在揉一只刚刚受过委屈的大型犬,低声哄着他,“别哭。” 插入书签 被流放的阴郁上将(07) 第7章 * 谢停舟愣在了原地。 从来没有人对他这样,即使他知道,兰蔺也许只是逢场作戏的玩弄心态,但是,当这人的手掌轻轻地放在自己的发顶上时,温热的触感十分真实,像是在催促着他,不计后果的跌入这个漩涡。 兰蔺站在他面前,微微俯下身,捧着他侧脸的手掌微微收拢,谢停舟只好跟着他力道的方向偏过头。 兰蔺的目光之中终于带了一点温度。谢停舟能够很清楚的感觉到,对方在很仔细地打量自己。冷淡的嗓音从上方传来:“有伤到哪里吗?” 谢停舟微愣,下意识根据事实摇了摇头。 意识到自己在做些什么之后,他张了张口,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好奇怪。 兰蔺只是把那个看起来是他朋友的人喊人送到了医院而已。 现在却在关心自己,还有没有哪里受伤。 他之前一直觉得兰蔺和那些贵族少爷们毫无区别,都是一伙的。 但是,现在这个想法在渐渐的消解。 兰蔺见他无碍,贴着他脸颊的手落了下来。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作祟,谢停舟竟然不想要兰蔺这么快就离开。 于是,在兰蔺将要收回手的一瞬间,谢停舟伸出手,指尖探上了兰蔺的袖子,很小力道的握紧。 布料滑溜溜的,几乎是一瞬间,谢停舟的指尖就从兰蔺的袖口处滑了下来。 兰蔺察觉到了什么,侧目望他,视线刚巧捕捉到了谢停舟伸到半空,还没有收回去的手。 他看了谢停舟一会儿,忽然伸出手,示意他牵着自己站起来:“没事的话,就去休息吧。” “明天,我要带你去上户籍,然后再帮你弄好学籍。”兰蔺的神色还是淡淡的,“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我们明天下午就能到帝都了。” 系统006适时在兰蔺耳边欢呼:“对!就是这样!让主角知道你为他付出了什么,让他知道你的好!” 系统006信誓旦旦的道:“这样的话,主角现在一定会很开心的!” 可是,出乎系统006意料的是,谢停舟脸上并没有如它所期望的那样,出现什么激动神色。 他呆呆地跪坐在地板上,仰着头看兰蔺的时候,那双因为总是不肯抬起而显得幽暗深邃、像是包含着许多心事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很亮,清澈得像是一条黑色的小溪。 刚刚他没有听错吧,兰蔺说……要带他回帝都? 还要上学籍。 意思就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会作为兰蔺手下的“私有物品”,待在兰蔺的身边,而且还能够重新拥有受教育的资格。 谢停舟想明白之后,那双眼睛之中的情绪变成了困惑与不解。 兰蔺……为什么要这么帮自己呢? 帮到能够与贵族作对、放弃朋友,甚至遭到反噬可能的地步。 谢停舟不禁想,作为回报,兰蔺会索取他身上的哪一部分呢? 可是,兰蔺并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落在谢停舟眼前的那只白皙而瘦长的手掌再一次轻晃。 他的嗓音很轻,重复了刚刚没有被谢停舟注意到的词句:“怎么了?” 谢停舟回神,涣散的目光再一次找到了焦点。 那是兰蔺的脸。 眼睫毛很长,很密。像一把薄薄的小扇子。 上面还落着一层浅浅淡淡的金,倒像是瓷器上镀的金,显得那么漂亮,又像是在下一秒钟就要碎裂开来。 房间内静得出奇,他因为眼睛受伤而显得异常敏锐的耳朵甚至能捕捉到两人之间静静的呼吸声。 很轻,像是贝尔曼平原上一只小小蝴蝶飞动时,那一双绮丽花哨的翅翼带来的小小风暴。 他摇头,垂下眼睛,企图不让自己眼底即将失控的情绪展露在兰蔺面前。 谢停舟想了很久,终于把自己的指尖很小心、很小心地搭在了兰蔺的掌心。 肌肤相触的时候,热度在互相传递着。 他抿着唇,发出的声音不再像是受惊的野兽的咆哮,攻击力收回了大半,嗓音因此显得很低沉,像是泡在酒里的薄荷:“……谢谢。” 兰蔺的手指一顿,虚虚的搭在了他的指尖上。 面前这个青年和自己差不多年纪,可他浑身伤痕、精神委顿,像是一只无家可归的可怜兽类。 兰蔺能够理解这种受挫后的人产生的一切负面情绪:暴躁、敏.感,多疑,以及随时都会消失却又极度渴求的安全感和归属感。 但他唯独理解不了温情,就像此刻,他并不能理解谢停舟为什么对他说“谢谢”那样。 这种新奇的感觉让他有些无措,反应慢了许多。 谢停舟有了一点力气,虚虚的靠在兰蔺身上,两人慢慢的踱回到床铺。 兰蔺就站在床边,看着他躺在床上,乖乖的拉上被子。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床头灯光之中显得柔和又清澈,闪动着奇异的光。 这样一看,就更像兽类了。 更确切一点的话,像一只皮毛柔软、暂时放下防备的犬类。 兰蔺没忍住,指尖跳跃到他的发顶,轻轻地多揉了两下。 他没看见,在自己离开之后,谢停舟的身体才从僵直之中恢复过来。 他深深呼吸着,胸膛随着气息起伏,像波涛涌动的浪。 许久,他才悄悄地捏着刚才因为距离很近而染上兰蔺身上气味的衣领,很小心地、几乎是浅尝辄止地嗅了一下。 * 兰蔺很守信用。 一大早,他就按照系统006的提醒,请来了那个能够为谢停舟办理学籍和户籍的官员。 贝尔曼岛本来就是兰蔺名下的领地,这里的官员自然是向着他的。 很快,户籍就办了下来。 比较棘手的是学籍,贝尔曼岛屿的官员并没有权限去办理能够到帝都接受教育的学籍证明,只能等待一段时间,等到上级部门都通过,才能拿到证书。 兰蔺和谢停舟倒是不怎么急。 按照原世界的世界线,他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在保证谢停舟的心理和生理创伤在缓慢的愈合的基础上,继续探索外部的世界,增强人与人之间的联系。 比如说带谢停舟去上学,这也是其中一环。 他垂下眼睫,视线的角落之中,出现了坐在原地,乖巧等待着他和官员交涉的谢停舟。 这人的自愈能力出奇得好,再加上兰蔺给他用的药都是珍稀品质,一个晚上过去,大一些的伤口都在缓慢的愈合,就算做一些可能会拉扯到伤口的动作,也不会像是昨天那样动辄裂开伤口了。 此刻,谢停舟正坐在那个小沙发上,像是在发呆,微微垂着头。 唇.瓣仍然是苍白的,下唇那一点受伤的地方浸染血色,极其显眼。 “……阁下,我想提醒您的是……这位谢先生的学籍,可能不是那么容易办理的。”来兰蔺别墅对接的是部门里的一位老官员,身旁跟着好几个速记员。他捋着胡子,斟酌着词句,低声道,“他是奴隶,是隶属于贝尔曼的非自由人。也就是说,阁下,您很难将他带走的。” 兰蔺的要求看似很简单,但是,要做起来并非那么容易。 那是一层层权力堆叠起来的通行证,放在以往有很强的说服力。 但是,这件事情难就难在,谢停舟原来是奴隶,还是太子殿下的奴隶。 他们这群老官员的消息很灵通,仅仅是一个晚上,兰蔺冒着被太子殿下与那些墙头草贵族们针对的风险抢来的奴隶,先是让兰蔺和太子交情彻底清零,让太子殿下颇为下不来台,再是直接和袁高大打出手,对方直接进了监狱。 兰蔺也不知道到底是被什么东西迷了心智,居然做出这样不理智的事情来! 他皱着眉,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意在劝退兰蔺:“他只是个奴隶,恐怕跟在阁下身边,很难彰显阁下的身份与地位,这是很不合适的。” 官员想着,压低了声音:“还有,若是阁下想清楚了,愿意和太子殿下重归旧好,我们也乐意为您牵桥搭线的。” 兰蔺紫色的眼睛抬了起来,眸底像是结了霜一般,带着淡淡的冷:“不劳您费心了。” 登记户籍的官员急了,口不择言道:“您知道吗,这样做的话,会让您以后的路越走越窄。作为贝尔曼岛屿的领主,希望您能够识大体,从大局出发,不要因为一己私利而让整个岛屿的人员被联邦帝都隔绝在外……” 兰蔺打断他,声音更加冷了,像是淬了冰一般:“我说了。” 那双紫色的眼睛转了过来,直视着他:“不劳您费心了。他是我的奴隶,是我的所有物。所以,他现在是我的人。谁也没办法从我身边,把他以各种各样的方式驱逐。这样的话,我不想再说第二次,懂了吗?” 他抬眼,恰巧撞见了谢停舟抬起的眼睛。 里面含着错愕,不安,还有很多的小心翼翼。 也许是视线相撞,谢停舟很快垂下眼睛。 那扇睫毛轻轻地不时扇动着,扑闪扑闪的。 心脏也在砰砰作响,撞击在肋骨上,撞得人生疼。 可谢停舟没空去在意了。 他很小心地想—— 兰蔺阁下真好。 他和那些人,应该是不一样的。 因为,他愿意给自己一个家了。 谢停舟微微歪着头,他想。 那么多个难挨阵痛的日子过后,他又有家了。 插入书签 被流放的阴郁上将(08) 第8章 * 最终,兰蔺还是如愿以偿地带走了谢停舟。 星际航空器是兰蔺私有的,就停在别墅外面。 兰蔺本来就是在帝都长大的,只不过贝尔曼岛屿的医疗事业非常发达,像他这种体弱多病的人就会选择在一年之中的某些时间来此地休养。 贝尔曼岛屿一年之中有一半的时间都是极夜。 在这个岛屿上,能看见已经成为绝迹的、来自古老地球时期的极光。 蓝绿色的宽漫星河漫布在黑色的星空之中,有的聚在一起,有的却又像是星星一样,隐没在黑暗之中。 明明称得上是繁丽的场景,在谢停舟眼中,却只有黑色和淡淡的灰。 他仰着头,安静的看着头顶的天穹。 兰蔺和他正在等待星际航空器的启动,看着他努力的仰着头,也不怕脖子酸痛,很难得的来了兴致,为他介绍道:“这是极光。在某些地区的高空,寒冷的时节,会出现绚丽灿烂的等离子光带。” 他并不知道谢停舟看不见他所说的“绚丽灿烂”的颜色,谢停舟也只是抿着嘴唇,很久之后,才轻轻的点了点头。 航空器的发动声嗡鸣起来,像是一只巨大的马蜂,停在了兰蔺别墅旁边的停机坪上。 舱门缓缓打开,兰蔺很轻描淡写的捏着他的袖角:“走吧。” 他力气并不大,只要谢停舟不愿意的话,只需要施加一点力量,就能够挣脱他的手。 他垂眸,长而密的睫毛轻轻扇动。脚步不由自主地跟上了兰蔺,像是害怕因为自己走慢了几步,兰蔺搭在他袖子上的手指就会因为距离拉开而落下。 谢停舟成功登上了航空器。 绿草如茵,微风拂过,稍长的草叶随着风泛起波浪,如同一片绿色的草木织就的海洋。 头顶便是广袤无垠的黑色天空,蓝绿色的极光幻化成光带,在遥远而不可触及的远方化成点点光晕。 可这些,谢停舟都看不到。 他那双黑色的眼睛里,满溢着的都是灰白色的倒影。 他要带自己回家了。 谢停舟想。 * 三个小时后,兰蔺所乘坐的星际航空器降落在了帝都机场上。 兰蔺身体不好,航空器方才经过了三次跃迁,一股恶心劲儿和头晕波浪似地翻上来。 系统006察觉到了兰蔺的不适,轻声问:“小兰,你感觉自己还好吗?你的蓝条刚刚掉了一点哎!” 兰蔺只是摇头,脸上的肤色却显得更加苍白,唇也变成了淡淡的粉色。 他问:“我们接下来的任务是什么?” 系统006看他坚持,也没办法再做些什么,只能小声道:“是让谢停舟重新回去上学。在上学过程之中,谢停舟会遇到能够帮助他的人,让他顺利的向上发展。你已经做到了这个任务的第一部分,那就是把谢停舟带了回来。现在,你要先去格兰特学校拿书,顺便让主角知道,你很关心他,很上心他能否继续学习的事情。” 此刻,一辆机甲车从远方疾驰而来,在兰蔺和谢停舟的面前停下,驾驶室之中探出了一个头,兰蔺认出,那是自己别墅里配备的司机:“少爷,久等了。” 对方下车,目光在多出来的谢停舟身上扫视两圈,又安分守己地收了回去。 司机道:“少爷,咱们先回学校拿书,还是回别墅安置一下行李……” 兰蔺打断他:“不用去格兰特学校,回家吧。” 系统006:“?” 他怎么不按照套路出牌! 此时,帝都正值冬末。 在他们的航空器降落的三十分钟之内,天上就飘起了大雪。 洁白的、晶莹的雪花一片一片的堆叠着,恋恋不舍地停留在车窗上,又在顷刻之间被房内暖融融的温度消融,只留下一抹透明的水痕。 上车之后,兰蔺牵着他衣角的手就很快收了回来。 他似乎很累,靠在身后松软的座椅上,微微合着眼睛。 谢停舟终于拥有了能够不用那么小心翼翼就能够看到兰蔺的机会了。 他还是不敢抬头,只是轻轻抬起眼睛,微微侧过头,幅度极小的扇了扇睫毛,像是害怕这么小的动作也会搅扰到兰蔺的休息一般。 兰蔺看上去真是累极了。 他脸色很苍白,眼睫弯着脆弱的弧度,只有很偶尔的时机,才会扑闪两下。 谢停舟看着他,想了很久,才记起来,兰蔺好像身体也很不好。 他后来才知道的,当时兰蔺跑过来救下自己,说要带自己回家的时候,才刚刚从休眠舱里面出来。 他应该很累的。 忽然间,车辆颠簸了一下,兰蔺原本贴在座椅上的的脊背被震得弹开,下一瞬,他又贴了回去。 谢停舟慌乱的转过眼睛,下意识不想让兰蔺发现自己在偷看他。 然而,兰蔺好像睡得很沉。 他仍旧闭着眼睛,只有睫毛轻轻的扇动,如同被惊的蝴蝶,张开的翅膀都在轻轻颤抖着。 垂在身侧的手掌摊开,不安地颤着指尖,像是想要抓握一些什么。 谢停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量,缓缓地靠近了兰蔺。 他伸出手,很轻很轻的用手指点了点兰蔺的掌心。 触感是冰凉的,带着一点柔软,像是在触碰柔软的,还未烧制的瓷器胚。 他抿着唇,指尖在他掌心轻轻滑动。 谢停舟在画画。 他画得很认真,很专注。 只有他自己知道,指尖落下,在他掌心之中蜿蜒出的轨迹,是一只小狗的形状。 * 约莫半小时之后,车辆停在了兰蔺的别墅门前。 这座别墅和贝尔曼的庄园别墅风格截然不同,四周一点绿色也看不到,只有冷森森的浅灰色的楼房,如同钢铁制成的森林一般,高高地矗立在眼前。 兰蔺下了车,耐心的等着谢停舟瞻望这座高大的建筑。 谢停舟也出生在帝都。 这片区域很熟悉,又很陌生,在他眼前模糊成远近一片,灰乎乎的,恍若隔世。 从这朝北看,能看见一座已经被摧毁的别墅—— 那曾经是他的家园。 可现在,已经有新的人入住进来,在他的家园的废墟上,重新铸造起另一幢已经与他毫无关系的房屋。 仇恨再一次在心中翻涌而来,就像是不息的海。 他垂着眸,低声道:“兰蔺阁下,我们进去吧。” 谢停舟的咬字很轻,便显得有些模糊。 “兰蔺”二字并不难读,舌尖轻轻触碰着口腔上方,组合成不同的语调,低低念着的时候,不像是正常的说话声,倒像是梦中的呓语。 兰蔺并没有纠结他所称呼自己的称谓。 经过刚才的休息,他已经恢复了大半元气,迈步向前走着的时候,长风衣下的衣摆随着风轻轻翻动着,像是追逐着他脚步的枯叶蝶。 这里的布局和贝尔曼岛的别墅布局差不多,只不过装潢的风格更加冷淡。 客厅之中多了数十个满面的书柜,上面都放满了书,挤挤攘攘地簇拥在一处,配合着壁炉里火柴燃烧时发出的劈里啪啦声,谢停舟感觉整个环境都显得暖和起来。 按照兰蔺的计划,今天应该先休息。 兰蔺在帝都的别墅有很多藏书,他需要找到一些资料,整理已经获取了的信息,这需要很多时间。 别墅里没有其他佣人,管家也早早离开,于是,偌大的别墅之中,只剩下了他和谢停舟两人。 兰蔺坐在客厅里用半开放式木柜划分出来的办公桌旁,光脑开着,一边查阅着书上的资料。 他要查一查,怎么样才能把谢停舟的学籍迁过来。 系统006说过,如果没有学籍,谢停舟的身份永远只是一个被他庇护着的、无法独立行走的陪衬……抑或说是累赘。 贝尔曼群岛那群官员本来就和太子党勾勾搭搭,再加上之前发生的一系列事故,现在应当已经不忠于他。 指望着他们为自己办事,不如指望自己。 他垂着眸,余光瞥见谢停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缓慢的踱步到那些书柜旁。 谢停舟似乎对这些藏书很感兴趣,但是也只是远远观望着,似乎并不敢上前,距离拉开了长长一段。 更别提上手触摸、翻阅了。 他仰着头,专心致志地望着那些书籍,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在看他。 谢停舟的侧脸很好看,线条流畅,形状清晰,骨相绝佳,转到兰蔺视界之中的唇.瓣恰好是那一边受过伤的,苍白之中缀着一点嫣红,像是一颗形状浑圆的成熟浆果。 发丝翘起一绺,在暖风机的鼓风之中轻轻拂动着。 ……不像野兽,更像家养的一只小狗了。 不知怎么的,兰蔺忽然很想逗逗他。 他抬头,一只手支着自己的下颌,微微歪着头,嗓音漫漫的,先前结着的霜雪都在缓慢的消融:“谢停舟。” 也许是对方以为他在责怪自己看了他的书,谢停舟猛地垂下眼睛,几秒钟之后,似乎才鼓起勇气,转头看向他,声音带着沙哑:“……兰蔺阁下,我在。” “不用叫我阁下。”兰蔺道,“很奇怪。” 谢停舟愣了愣,没想到他会说这个。 他还沉浸在兰蔺的话语之中,纠结着以后应该叫他什么,就察觉兰蔺从原地起身,朝自己这边走来了。 他比自己矮上些许,那双深色的眼睛很漂亮,常时亮着,清澈又明亮。 看人的时候,即使里面是冰冷的霜雪,也莫名产生一种让人想要无所畏惧地沉溺其中的奇怪感觉。 兰蔺道:“帮我取下第八排上左边绿色的书,谢谢。” 谢停舟下意识应了声好。 他抬起头,却发现了一件事情。 在他的视界之中,书架上的书全部都是黑灰色的,根本辨别不出颜色。 他忘记了。他看不到颜色的。 可是兰蔺不知道。 谢停舟想,要是这么一件小小的事情,自己都办不好的话,也许兰蔺会很失望的。 他只能轻轻咬着唇,眉毛拧着,隐隐有些纠结的样子。 小心翼翼地辨别,指尖触碰在两本书的书脊上,许久都无法取舍。 兰蔺已经等了很久了,他一定会不高兴的。 谢停舟咬了咬牙,还没有做出决定,手背就被另一个温冷的掌心覆上。 他惊愕地回眸,恰巧看见兰蔺依旧冷淡的侧脸。 他握住自己的手,轻轻的点了点其中一本,随后捏着书脊,将它抽了出来:“这里。” 兰蔺说着,像是奖励自己的宠物一般,那只手收了回来,很轻的揉了揉谢停舟的脑袋,把那一绺头发揉得扁扁的:“真棒。” 插入书签 被流放的阴郁上将(09) 第9章 * 兰蔺的语气和动作,甚至还有神态,都太像是在安慰一只小狗了。 在某个瞬间,谢停舟甚至以为兰蔺已经知道了自己已经丧失了大半视觉的事情。 可是,下一秒钟他就打消了疑惑。 兰蔺只是看了他一眼,就转过眼睛,视线落在面前的书架上,像是在找些自己需要的书籍。 不知怎么的,谢停舟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愧疚来。 ……是不是他太没用了?在这里磨磨唧唧的,就连帮兰蔺拿一本书的能力也没有,兰蔺现在才需要亲自在这儿来拿的。 兰蔺在人群之中也算很高的,但是和谢停舟粘在一起的时候,却比他矮一个头,堪堪到他的肩膀那么高。 因此,他想要拿暑假上层的书目时,就要轻轻的踮着脚,白衬衫下摆掀开,露出一截细白的腰。 仅仅是一瞬间,兰蔺就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书,脚跟落地,稳稳地站在了地上。 他一动,就像是被谢停舟用手臂打造的圈禁地束缚住了一般,仿佛那一刻,他就只是很纯粹的属于自己而已。 兰蔺即使没有释放出精神力,身上也始终带着淡淡的香气。 谢停舟顿了两秒钟,耳朵倏地红了红。 他察觉了这一点,急忙撇开脸,以防自己这副尊容被兰蔺发现。 兰蔺却只是垂着眼睫,目光落在刚刚被谢停舟拿下来的书上,食指曲起,轻轻的点了点书脊。 他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他坐下的时候,见谢停舟仍旧站在原地。 谢停舟身上的绷带和纱布还没有卸下,呆呆地站在原地的时候,眼睛却是望着他的。 看样子,还没有反应过来。 真的像一只受过伤的大型犬类。 还挺可爱的。兰蔺想。 他想了想,从方才管家送过来的纸袋子里面,拿出了一个东西,低声喊道:“谢停舟,拿好。” 话音落下,下一秒,刚刚反应过来的谢停舟便感觉到自己怀中多了一个什么东西。 视线落到那个东西上的时候,便微微顿了一下。 那是一个光脑。 能和外界联通的光脑。 这个举动似乎让谢停舟很惶惑,他很轻的捏着那个小纸袋子,有些期期艾艾:“这个、这个……是给我的吗?” “嗯。”兰蔺没有为难他,也没有什么捉弄的心思,只是轻声道,“给你,上学要用这个的。” 光脑是这个世界里最为重要的东西,没有它,人类就像是游离在数据海外的独立个体,永远无法接入这个数据组成的世界网之中。 但,这也意味着另外一个事情。 光脑象征着通讯方面的自由,谢停舟有些迟疑,因为他知道,奴隶是不配拥有它的。 奴隶只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待在主人身边,唯命是从,就像一只真正意义上的、未开化的动物。 但是…… 但是兰蔺现在给他了。 兰蔺的话还在继续着。 “……别人都有的东西,你也会有的。”他的声音很轻,落在谢停舟耳中的时候,却显得如此清晰,“会用吗?” 谢停舟的沉思终端在最后一个问句之中。 他有些惊惶地抬起头,见兰蔺也正在看着他,那双深色的眼睛很清澈,像一条明亮的银河。 兰蔺轻轻挑眉,话语之中是不容抗拒的意味:“过来,我教你。” 谢停舟明明可以说“不”,来抗拒这种他自己并不习惯的亲密动作的。 但是,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的身体却已经背离想法,往前走了几步。 兰蔺的办公座椅很大,下面铺着毛绒绒的深色地毯。 他招手,示意谢停舟快一点。 谢停舟的身体都僵直起来,像一个并不灵活的木偶,直直的走到了兰蔺面前。 他把还处于出厂设置的光脑递给兰蔺,让他摆弄着。 兰蔺的睫毛很长。 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纤长卷翘的睫毛在轻轻扇动着,遮敛着眼眸之中的神色。 唇也是淡粉色的,唇形是锋利的M形状,唇珠很圆,看上去一副很好亲吻的样子。 谢停舟意识到自己的思绪已经飘到了另一个禁.区,立刻转开目光,企图让自己的心安静下来。 可是,兰蔺像是要故意捉弄他似的,抬起手,轻轻的拢住他的袖口,往下扯拽着:“太高了,下来。” 谢停舟只好蹲坐在他的面前,毛绒绒的地毯很亲肤,几乎是触碰的一瞬间,就让人产生一种想要融化的感觉。 兰蔺细长白皙的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嗓音很淡:“看这里,你要给自己取用什么用户名?” 光脑是直接接通到星网上的,为了保护隐私,使用者一般都不用真名。 谢停舟被他手指晃得回了神,心里痒痒的,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生出一种想要伸出手捉住那根作乱的手指的想法。 “……就叫停舟。”他抬起眸子,眼底隐藏着一点很小心的神色,像是要征询兰蔺的意见,“可以吗?” 兰蔺一愣,不自觉地牵起唇角,第一次在谢停舟面前,露出了一个浅之又淡的、几乎不能称之为笑容的笑。 谢停舟跪坐在地毯上,那双眼睛黑得很纯粹,抬起眼睛看他的时候,很容易就让人觉得他是在全心全意的望着自己。 他忽然生出一种冲动,想要伸出手,揉一揉他的脑袋。 但是,兰蔺忍住了。 他只知道谢停舟的读音,却不知道他名字后面两个到底是什么字,于是问道:“哪两个字?” 谢停舟垂着眸,忽然伸出手,轻轻的点了点兰蔺垂在椅侧的手掌心。 有点儿痒。像是蜻蜓的翅膀轻轻的点过水面。 谢停舟原本只是试探,见兰蔺不恼,胆子大了一些,在他手掌心写了自己的名字。 停舟。 回看深浦停舟处,芦荻花中一点灯。 这是一个充满了东方古意的名字,他的家人大约是想让谢停舟成长为一个孤高寒性的人,品行高洁,不为世俗所屈。 按照系统006给出的世界线而言,谢停舟真的做到了。 一切出厂设置需要的参数已经被兰蔺调试完毕。 他把光脑还给谢停舟,轻声道:“给你,你去试一试,如果有不会的,可以问问我。” 谢停舟接过,目光在这个来之不易的光脑上停留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那双眼睛里含着的水光都显得如此小心翼翼:“……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这个要求并没有很过分,但是谢停舟眼中的期待却是显而易见的。 兰蔺应允了他,淡淡道:“好。” 于是,谢停舟就坐在了那块小小的地毯上,毛绒绒的,和肌肤贴在一起的时候,很舒服。 他一边做着一些繁琐的必备数据的填写,一边偷偷地看着兰蔺。 兰蔺还在翻阅那些资料。 他看得很认真,像是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样,专注至极。 谢停舟稍稍放开胆子,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他看不出颜色,可是兰蔺却白得像一捧雪。 深色的眼睛总是很安静的闪烁着光,像银河和极光那样漂亮。 光脑很快就装载完毕,正式地接入了谢停舟这个使用者。 他点开联系人数据库,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小小的名字。 兰蔺。 他竟然是用真名的。 也许他朋友不多,也许他不喜欢社交,所以没有人会刻意注意到兰蔺的社交帐号。 谢停舟点进那个小小的头像,淡色的背景之中,是一朵盛放的兰花。 他像是找到了什么重大发现一样,唇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仿佛在为兰蔺出现在了他的联系人数据库之中展现出奇特的喜悦。 很显然,兰蔺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动。 光脑在他手中轻轻的震动了一下,一条消息弹了出来。 【兰蔺:怎么这么开心。】 【兰蔺:脸上的笑收不住了。】 谢停舟倏地抬眸,恰巧撞进兰蔺那双神色淡淡的眼睛里。 他似乎什么都看得破。 他刚要说些什么,手中的光脑就再度震动起来。 谢停舟以为兰蔺又给他发了些什么具有调笑意味的内容,垂下头的动作都带了点迫不及待。 可是,这一次,给他发送信息的人并不是兰蔺,而是一个陌生联系人。 【陌生人来信:谢停舟,是你吧?帝都生活开心吗?连光脑都用上了,看你在兰蔺身边过得还不错嘛。】 【陌生人来信:不过,这也是应该的,毕竟马上兰蔺就要拿走你的一切了。好好享受最后的快乐吧,可怜虫。】 插入书签 被流放的阴郁上将(10) 第10章 * 谢停舟握着光脑的手指几乎软了软,不重的光脑在他手中踉跄了一下,最终还是被谢停舟接住。 走过来的兰蔺似乎察觉了他的不对劲,问道:“怎么了?” 不知道是否是他的错觉,谢停舟那双黑色的眼睛里的情绪更加黯淡,像一颗即将走向灭亡的星子。 他张了张口,像是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告诉兰蔺。 但最后,谢停舟还是没开口。 系统006有点焦急。 兰蔺的进展太慢了,已经过了三个关键剧情点了,还没有取得谢停舟的信任。 虽说他们现在已经进展许多,但还是达不到系统006想要的,两人彼此信任的效果。 谢停舟受过很多创伤,要说他不信任别人,那也是很正常的。 但是,问题就出在兰蔺身上,他似乎从来不知道人和人之间需要什么信任和感情,也许,名为“救赎”的感情拯救对他来说也只不过是毫无感触的一句话、一个词而已 系统006想了想,还是没办法直接和兰蔺开口,只能暗搓搓的旁敲侧击道:“那个……小兰,你看啊,主角好像有什么事情瞒着你呢,估计他一个人是处理不好的,你要不要亲自去看看?” “不要。”几乎是一瞬间,兰蔺就否决了系统006的提议。 暖色的灯光流泻到他脸颊上,两扇纤长卷翘的睫毛在灯光照射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兰蔺反问道:“如果他有什么事情需要我的帮助,难道不该是主动来问我吗?” 系统006慌不择口:“可是,主角就是那种性格呀,在取得他的信任之前,他是没办法主动的……” “可我要他主动。”兰蔺依旧冷淡,那双紫色的眼眸之中,倒映着谢停舟的样子。他像是在对系统006许诺一则诺言,语气笃定又缓慢,“不要担心,66。他会信任我的。” 这边交谈落下,被兰蔺提问的谢停舟终于像是回了神,抬起头看着兰蔺,有点犹疑:“……没有。” 藏在掌心里的光脑依旧在缓慢的震动之中——那个代号为【陌生人】的人还在给他发信息。 但是他不敢在这里看。 谢停舟思索了一下,半天,才继续道:“我先去一下洗手间。” 他背过身去,知道兰蔺正站在他身后,目光冷淡地看着他。 藏在衣襟里的指尖轻轻地颤动着。 他已经知道那个发信人是谁了。 谢停舟认识的人不多,这人明显就是和他有过过节的人。在贝尔曼岛屿的医院之中接受治疗的,现在只剩下一个人,那就是袁高。 他说的那两句话仅仅只是浅尝辄止的点到为止,但是谢停舟是个敏.感多心的人。 从那两句话之中,原告想要表达的意思,难道是兰蔺要害自己吗? 思索之中,他迈入了卫生间,轻轻的合上了门。 他像是还要进行一番心理斗争,缓缓地靠在了门板上,专心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兰蔺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这边。 光脑联通网络、查找资料时发出的声音依然遥远。 不知道为什么,谢停舟叹了口气。 他垂着眸,终于打开了光脑。 在刚刚一段时间里,袁高又给他发了几条信息。 【兰蔺身体很虚弱,你应该是知道的吧?他之前一直在疗养舱里休眠,这样的话,才能勉强苏醒一段时间。你为什么不想一想,一向冷淡的兰蔺会突然帮你?你不要以为我们这群人真的会大发善心。救你不如救一条狗。】 【他就只是想,等到他身体变好之后,把你身上的精神力移植过来罢了。到时候,你就成为了兰蔺的养料咯。你的复仇大计,还能成行吗?】 谢停舟有些错愕,他的目光仍旧落在屏幕上,那些稀疏的字眼似乎是另外一个维度的语言,明明是很通顺的词句,但是他却什么都看不懂。 不可以的。 谢停舟有些茫然地想。 要活下去,要复仇。不能在任何一个潮湿阴暗的角落里,像一只被穷追猛打一辈子的过街老鼠,就这样无人知晓地死去。 他的指尖很轻的落在自己后颈上,在自己疤痕遍布的皮肤上摩挲着,寻找着那块承载着所有精神力的地方。 兰蔺……也想要它吗? 原来,他和那个太子、袁高,还有无数需要这个东西的人都一样吗? 而他们唯一的区别,只是行动的暴力与否。兰蔺心好,也许还想要给自己留下最后一丝冷冰冰的温情。 谢停舟安静了很久,像是一座毫无生气的雕像。 脊背的温度被冰凉的瓷砖攫取,靠近,直至两者都陷入沉静的冰凉。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抬起手,目光落在那几则消息之上。 谢停舟没有回复,只是把袁高拉黑,确保那几条信息删的干干净净,这才走了出来。 卫生间外的暖气很充足,轻轻的呼呼声从暖风机处传来,叠合着柴火燃烧劈里啪啦的音效,显得很温暖。 被冰冷的身体很快回温,他总是苍白的唇.瓣开始有了血色。 兰蔺依旧坐在原地,光脑弃置一旁,上面的网页闪动着,还连接在星网上。 等到谢停舟走进,才发现兰蔺的姿势不太对。 他伏在桌面上,太阳穴枕着手肘,眼睛微微闭着,睫毛在缓慢流动的空气之中轻轻扇动着。 几乎是一瞬间,谢停舟就想起了刚刚自己在光脑里看见的信息。 兰蔺身体很差,这应该是真的。 他睡得有些沉,就算自己走了过去,发出不大的声音,兰蔺也依旧没有醒来,只是睫毛象征性的扇动了两下,又很快垂敛。 他闭上眼睛的时候,要比醒来温和一些。 五官挺秀,肤色透着一点病态的白,几乎到了略微透明的状态。 那双总是含着冰冷神色的眼睛闭上之后,周身环绕着的冷淡气息像是在那一刻之间烟消云散。他安静的伏在桌面上,看起来甚至有些乖。 即使屋内开着足够的暖气,但是,谢停舟知道,像他这样睡,估计还是会睡出病来。 再加上兰蔺的体质不好,估计吹一吹都要感冒,更别提这样了。 谢停舟站在他身边,和自己的思想斗争了好一会儿,这才说服自己。 他垂着眸,脚步撤开,在客厅里巡视了一圈,却还是没发现自己想要的毯子。 等他转完一圈再一次回来的时候,发现兰蔺仍旧趴着,像是在他身边放下了所有戒心,一点儿也不担心自己这个从外面随便捡回来的人会对他有异心,趁他睡着的时候做一些不好的事情似的。 谢停舟顿感五味杂陈。 他没办法说服自己让兰蔺一个人继续在这里,许久之后,还是叹了口气,低声喊他:“阁下?” 兰蔺像是没听见一样,仍旧纹丝不动。 谢停舟的心忽然剧烈的跳动起来。 他缓缓靠近了一些,心里那股古怪的感觉重新翻腾起来,像是汹涌不息的海浪。 “兰先生?”谢停舟想起了之前兰蔺不要让他叫自己“阁下”的事情,带着些惴惴不安,语气都是犹疑的,“……您不能睡在这儿。” 兰蔺还是没有回应他,就连呼吸都如往常那样均匀,像是丝毫没有被谢停舟打扰到。 谢停舟抿着唇,有些纠结的看了他一会儿,才轻轻启唇,带着浓重的不确定,学着那些贵族少爷们叫他的样子:“……阿蔺?” 这个熟悉的称谓终于让沉睡的兰蔺有了一些反应。 他的睫毛轻轻的颤了颤,像是带着露的花朵,终于睁开了眼睛。 那双紫色的眼睛里现在毫无清醒时候的冷淡神色,而是刚刚从睡眠之中苏醒的纯粹和平静。   ……甚至还带着一点懵。 谢停舟还没来得及说话,兰蔺的眼睛再度闭上,大有从此不再醒来的意思。 可是兰蔺不能再睡在这儿了。 谢停舟挣扎了一会儿,才缓缓地靠近,尝试着把他抱了起来。 得到房间里去睡,这样的话才不能着凉。 兰蔺的身体很软,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冷冰冰的人的身体也是软的,也会有温度。 谢停舟很轻而易举的就抱起了他。 不是他力气大,而是兰蔺实在太轻了。 拦在腰间的手臂甚至能感觉到那一截腰身的粗细,像是一只手就能环抱过来。 瘦得简直有些病态。 但是谢停舟却不敢放松。 他屏着呼吸,非礼勿视地望着前方,时不时垂下眸,偷偷的看一眼兰蔺。 快要上楼梯的时候,谢停舟再一次垂下眼睛,视线落在了兰蔺身上。 对方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 眼睛里含着的情绪依旧是冷淡疏离的,就像一块毫无瑕疵的纯净宝石。 谢停舟的脚步一顿,有些惊愕地看着他,一时不知道作何反应。 过了半晌,他才想起自己应该向兰蔺解释的。 可是,谢停舟已经乱了阵脚。 他垂着眸,很尴尬的挪开眼睛,不想让自己和兰蔺对视。 他支支吾吾着,许久,才憋出了几个字:“……我只是想把你送上去。” 谢停舟说完,感觉到了自己话语之中含着的僵硬。 “……”他咬了咬牙,继续解释道,“那样睡会着凉……对不起。” 可是兰蔺没有应答。 谢停舟垂眸去看的时候,才发现,兰蔺的眼睛再一次闭上了。 只有唇瓣在轻轻掀动着,嗓音都含糊,不似他平时的作风:“……不用对不起。” 兰蔺闭着眼,夸奖他:“小舟真棒。” 插入书签 被流放的阴郁上将(11) 第11章 * 谢停舟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 他僵直着身体,努力让自己的手臂再伸长一些,不让兰蔺掉下来,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重要性。 兰蔺没有叫他把自己放下来。 淡淡的茉莉花香气从兰蔺身上缓慢的飘荡出来,游荡在空气之中,像是在和谢停舟玩闹一般,香气时浓时淡的,像是带了一把小钩子。 谢停舟不敢呼吸了。 他屏息,黑色的眼睛不敢落下来,只能直直的看着前方。 只有身体开始动作了,他才能够有时间来缓慢的思考,以此来稀释自己身体上的感触。 兰蔺阁下……刚刚夸他了。 谢停舟有些苦恼。这并不是人与人之间的赞美与夸奖,也许是他的思维更加剑走偏锋,他总觉得那更像是……人和自己豢养的小狗进行的对话。 虽然,如果是狗的话,谢停舟也是一只被兰蔺捡回来的、遍体鳞伤的小狗。 按道理来说,这条即将刚走到生命尽头的小狗整个儿都属于他了,也不需要在意兰蔺到底怎么对他了。 谢停舟这样想着,默默地把自己放在了“兰蔺的宠物”这个位置。 ……这样仔细一想,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很快,谢停舟的脚步就停在了卧室旁边。 他小心翼翼地开门,目光不敢停留的在里面扫视一圈,找到了床,慢慢地往里面走了几步。 兰蔺的呼吸依旧均匀。两扇睫毛轻轻扇动着,随着呼吸起伏的时候,像是有蝴蝶在振翅。 昏暗的灯光下,唇带着点淡粉色的灰,唇珠很圆,并不是那种薄情.人的长相。 “……我放您下来,好吗?”谢停舟站在床边,心中知道自己不该这样盯着兰蔺,眼睛却还是不由自主地下落,直到落到那双深沉如海的眼睛里,“我…… 兰蔺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不明显的睡意,整个人身上环绕着的冷淡攻击性全部褪下,像是摘掉一层薄薄的盔甲:“好。” 谢停舟愣了愣,安安分分的把他放在床上。第一次感觉到了束手束脚的尴尬。 兰蔺很瘦,手臂上不重的重量似乎仍旧停留原处,提醒着他刚刚的一切确实是发生过的。 他站在原地愣怔了许久,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似乎是有些不合时宜的,便及时回身:“那、那我走了。” 兰蔺的声音依旧从身后传来:“谢谢。但是这里只有一间房间。你打算今天晚上睡客厅吗?” 兰蔺没骗人。 帝都的别墅向来只有他一人居住,连一间客卧也没有。现在谢停舟来了,如果不想和他委屈着一起,那就得睡沙发了。 兰蔺并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只是想问问他到底要睡哪里。 但是,他不知道自己没有的情感会如此复杂,几乎是下一秒,自己的话就在谢停舟耳中已经曲解成为了这样的意思—— 谢停舟呆呆地想,兰蔺阁下,这是在邀请他一起吗? ……可是,为什么呢? 他的思绪转得很快,几乎是下一秒钟,他就想到了刚刚袁高发给他的信息。 兰蔺是不是想要管着他,害怕他跑掉,所以才这样的? 不然,他这么一个低贱、卑劣的下等人,有什么资格能够取得一个上流阶层的Wlf这样的关心呢? 谢停舟想到这里,心脏有些颤动。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有一天,他会为了自己有这样的想法而伤心。 经历了这么多年的磨难,现在仅仅只是别人摸了摸他的头,他就再也吃不了一丝苦了。 谢停舟心中苦涩,还是点头应答,小心翼翼地问他:“我可以住在这里吗?” 兰蔺对于这些是没什么讲究的。 他生来感情淡漠,察觉不到在刚刚两分钟之内的沉默里,谢停舟到底想了些什么。 他点了点头,允许了这个请求:“可以。” 谢停舟眼睛默默的亮了亮,又偷偷摸摸的避开兰蔺,到储物柜里拿自己的小被子和小枕头,像是要安家在这里似的。 兰蔺默许了他的做法。 系统006有些困惑,小声道:“小兰,他看起来好像很开心的样子。可是他刚刚还不是很不开心吗?” “不知道啊。”兰蔺微微眯着眼,像一只狡黠的狐狸,偏偏那双紫眸里的情绪是冷的,让人捉摸不透他心中的真实想法,“可能是,男人心海底针吧。” 其实,谢停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高兴。 他忙忙碌碌的搬来搬去,把自己印着碎花的小枕头排在了兰蔺旁边,被子叠好,顺便帮兰蔺散开被子,妥贴的盖在了他身上。 可出乎意料的,兰蔺却没有接受他这番好意。 他把被子掀开一些,那张清秀俊朗的脸上没有了睡意,显得清明许多:“不用了,我现在感觉不困了。” 谢停舟抿了抿唇,有些小心地试探:“……等会儿是有事情要忙吗?” “嗯。等会有人要来……”兰蔺从床上翻下来,看着自己光裸的脚背,微微皱着眉,止住话语“我的拖鞋呢?” 谢停舟愣了愣,才想起来自己之前把兰蔺抱上来的时候,把对方的拖鞋弄掉了。 他眨了眨眼:“等我一下。” 然后,谢停舟就在兰蔺面前离开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谢停舟就在一次出现在了房间门口。 他手上拎着一双小兔耳朵的棉拖鞋,白白软软,看上去就很温暖。 这是管家筹备的家居用品,兰蔺虽然对这种充满童趣的风格不太感兴趣,但也觉得无所谓。 他刚要让谢停舟把拖鞋放下来,对方就半跪在自己面前,微微垂着头。 下一刻,脚腕处就被一只手掌包裹住了。 温热的触感从冰冷的肌肤上传来,热度相互交递着,像是在传输某种电流织就的微波。 兰蔺还没有反应过来,目光落在谢停舟的手上。 他垂着眸,很认真仔细地拿过棉拖,替他穿好了鞋子。 冷气被充实的棉花隔绝,温度再一次缓慢的回归。 谢停舟做完这一切,才缓缓抬眼,那双黑色眼睛湿润又明亮,里面带着一点不明显的讨赏意味。 可他并不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兰蔺,像是在等他发话。 过了好一会儿,兰蔺才明白过来,随口夸奖他:“做得好。” 他站起身,朝门外走去,继续了自己刚才未完的话题:“等会儿有医生要来。” 谢停舟还沉浸在兰蔺对自己的夸赞之中,问道:“什么?” 兰蔺脚步停住,好脾气地重复道:“我预约了医生,看看你身体状况怎么样。” 谢停舟这一回完全听懂了兰蔺的话了。 他要给自己做检查。 所以,袁高说得原来是真的吗? 他抿着唇,思绪交织在一起,变成了一个乱乱的毛线团。 谢停舟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不高兴了。 然而,兰蔺的声音很快就在耳边响起。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靠近过来,站在了自己面前:“往下一点。” 谢停舟茫然地看着他,很听话的微微弯着腰。 兰蔺的声音淡淡的,像雪花,一触就会化:“闭眼。” 他伸出手指,很轻的点了点他的眼睛,声音很轻:“让我猜猜看。” 谢停舟不听话地睁开另一只眼,似有所感地看着他。 兰蔺站在他面前,那双深色的眼睛带着点揶揄的笑:“想什么去了。你不是眼睛不好吗?去看看医生吧。” 他说完,仿佛还不太尽兴,顺手捏了捏谢停舟的脸:“我一定把你治好,你信我吗?” 谢停舟的睫毛轻轻的颤了颤。 他张了张口,另一只眼的睫毛一张一合,几乎是下一秒钟,一滴圆而大的泪珠就从眼角滑落下去,拖出一条水痕。 谢停舟抿着唇,声线都抖着:“嗯。” “我信你,阁下。” 插入书签 被流放的阴郁上将(12) 第12章 * 如兰蔺所言,上门的医生果然是来给谢停舟看眼睛的。 现代的医学技术很发达,谢停舟只需要坐在小凳子前,安静的等待着就行了。 强烈的灯光照射得他有些犯困,谢停舟眨眨眼,看不太清楚站在逆光处的兰蔺。 他也不知道兰蔺什么时候发现他眼睛有问题的,这是很小的事情,但是兰蔺确确实实上心了。 明明……不用这样的。 医生和兰蔺站在仪器旁边,看着仪器上显示的病理,微微摇头:“这看起来,受伤应该挺久了,怎么不及时来看?” 兰蔺挑眉,嗓音冷淡,越过了这个话题:“能治好吗?” 谢停舟的眼睛执着的望向兰蔺那边,终于努力的看清了他的样子。 他知道兰蔺为什么不回答的。 自己的眼睛是好几年前,还在战场上的时候弄伤的。 军备资源短缺,再加上谢停舟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将领,资源一般不会分配给他,更别提这种需要精密仪器来治疗的病症了。 兰蔺不说这些话……应该是不想让医生知道,他也是刚刚接手自己这个大麻烦的吧。 医生没有多想,对着兰蔺点头:“能的。他是色感缺失,应该是受到了重击或者其他伤病导致的,只要每日坚持激光治疗,半个月左右就可以完全恢复色感。” 这个答案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医生把治疗仪器留了下来,随即起身告辞。 谢停舟一个人呆在原地,长长的睫毛垂下,被强烈的光线照射成为半透明的状态,发尾都泛着淡淡的金。 系统006道:“小兰,你看,主角现在心情很低落的样子,你现在赶紧找准机会,去安慰安慰他。” 然而,兰蔺却没有在治疗室多待,而是转身走了出去。 系统006愣住:“小兰,你……是不打算走治愈这条路了吗,那我们会被抹杀的!” 兰蔺仍旧面色平淡。 他走回了办公区,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继续自己之前未完成的工作任务:“谁说的?我还是会完成任务的。” 系统006有些疑惑:“可是你什么都没有做啊,你也没有刻意的陪伴主角、很少出现在他面前……这些最起码的东西都没有做到,现在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你和主角也只是建立起信任而已。” 兰蔺的眼睛直视着光脑屏幕,气定神闲道:“你说的这些,都是最低级的救赎。” “真正的救赎,本质在于驯化。一个满目疮痍、遍体鳞伤的人,要让他重新拥有作为一个主角的能力,就是让他心甘情愿地臣服于我。” “从此爱我、需要我、渴求我,永远不能放开我。就算我离去或者死亡,他都无法忘记我。无论我在或不在,他都会成为那个万众瞩目的、在阳光下闪着光的人。” 鼠标的声音咔哒咔哒轻响,兰蔺递交了学籍申请表单,松下一口气,背部向后靠去,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他轻轻笑;“别担心,66,我都能做好的。” 系统006半信半疑,最终还是选择尊重兰蔺的方法,默默的退了下去。 此刻,距离他坐在这里办公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 落地窗外的夜色朦胧,像是笼上了一层纱,透着渐次饱和的夜色。 他和谢停舟来之前为了预防水土不服和应激反应,服用了饱腹期为两天的营养剂,因此暂时不需要进食。 兰蔺站起身,踩着那双小兔拖鞋,缓慢的走到一楼的治疗室外,却发现那里的灯光已经熄灭了。 这代表着谢停舟今天的治疗已经结束了。 兰蔺愣了愣,脚步转开,目光望向楼上的卧室。 里面的灯光是亮着的,宽阔冗长的走廊上,唯有那里闪着盈盈的光。 兰蔺垂睫,掩盖下眼睛里闪过的异样情绪。 他上楼,循着光的方向走到卧室门口。 屋子里只点着一盏床头灯,灯光昏昏,像是黄昏时候的海,折射出淡橘色的天光来。 谢停舟明显已经洗漱完毕,四处都看不着他人影。 他去哪了? 兰蔺顿了顿,随即往里面走去。快要走到床边的时候,床上忽然有一个小拱包轻轻动了一下。 他的脚步声不重,但还是惊扰了谢停舟。 那双睁开的黑色眼睛映着一点灯火,在黑暗之中仍旧亮得惊人。 兰蔺见他没睡,顺手打开床头的另外一盏灯,终于看清了房间里的景象。 谢停舟很听话,兰蔺留他住在这个房间里,他就真的留下来了。 可是,他像是很害怕打扰到兰蔺一样,整个人缩在了角落里,只占据了床铺的一小部分位置。青年手长脚长,蜷缩在这一点位置上,显得有些过分委屈了。 见兰蔺来了,谢停舟也不说话,只是抿着唇,下半张脸蒙在被子里,冲着他眨眨眼,像是很害怕自己被赶走的样子。 兰蔺:“……” 倒也不必如此。 他走过去,轻轻挑眉:“你就睡这么点地方,晚上不怕滚下去吗?” “嗯……”谢停舟有点迟疑,眼睛里带着一些尴尬和难堪,“我想,应该是不会的。” 兰蔺懒得和他作口舌上的争辩,拿了洗漱的衣物,把自己关进了浴室门中。 系统006又忍不住了,小声提醒他:“小兰,你这样子会不会让主角不开心啊?一般来说,现在这个情况不应该去安慰安慰主角吗?” 兰蔺打开花洒,热蓬蓬的水汽迅速的攀上光洁的镜面,映出一个模糊的身影,连带着他的嗓音也被水花冲的散乱:“不用。” 他知道系统006担心,于是很有耐心的解释:“谢停舟不是那样的人。” 兰蔺伸手关掉花洒,一面穿衣服,一面低声解释道:“你觉得主角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系统006愣了愣,随即顺口答道:“无坚不摧、坚强勇敢又善良的人?” 兰蔺问:“那你觉得,用这些看上去极其甜蜜安全的手段来对他好、呵护他,保护他,就能让他这种已经受过创伤的人,无条件对你建立起信任来吗?他比任何人更要懂得被人背叛的痛苦。” 他推开浴室门:“所以,比起这些我主动给予的东西,我更希望他能够主动,来亲自获得他想要的一切,那不是更有挑战性吗?” 他踏出浴室的一瞬间,便对上了谢停舟的眼睛。 谢停舟像是一直在等着他出来,仍然保持着之前那个蜷缩在小角落的姿势,配合上那双湿漉漉的晶亮眼睛,看上去可怜极了。 兰蔺没有理他,走到床铺的另一边,安静的躺了下去,顺手关掉了灯。 黑暗之中,整个房间都陷入了巨大的沉寂,他们甚至能够听见对方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谢停舟抿了抿唇,像是有些不甘心兰蔺的反应。 他缩了缩,听着兰蔺匀长的呼吸声,心跳却如擂鼓,一下一下的撞击着胸膛,撞得肋骨都生疼起来。 兰蔺阁下……怎么不说话了? 他就要睡了吗? 谢停舟眨了眨眼,心情复杂。 在做完治疗之后,他偷偷跑去办公区看了一眼兰蔺,对方正在办理事务,于是他就没有出言打扰,自己在卧室等他。 但是,他也没想到兰蔺回来之后,竟然只和自己说了两句话。 太不甘心了! 谢停舟有点儿失望,悄悄地在黑暗之中伸展着肢体,像是一只雨天潮湿空气之中生长着的蘑菇,小心翼翼地发出一点闷响。 兰蔺仍旧纹丝不动。 谢停舟咬了咬牙,正准备把自己的身体领地再悄悄地扩大一些时,就被兰蔺抓包了:“如果冷的话。”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睡意朦胧的含混不清:“可以靠过来一点。” 谢停舟眼睛亮了亮,像一只收到召唤的大狗狗,很快贴了上来。 他挨得很近,兰蔺不习惯这种近距离的触碰,稍稍撤开手臂的时候,就被谢停舟发现了:“阁下……是不是我靠太近了?” 兰蔺睁眼,恰巧跌进那双湿漉漉的眼睛里。 语气软下去,像是小狗委屈的呜咽。 他想说的话都被闷回了嗓子里,只好道:“没有。” 下一刻,谢停舟不知道哪儿来的胆子,自以为很不明显地扯着他的衣角,见兰蔺不说话,以为他没发觉。 再过了一会,他又很自作聪明地把手臂放在了兰蔺的腰上,姿态宛若把兰蔺整个人圈在了怀抱之中。 这个姿势像是取悦了谢停舟,他很是满意,嗅着兰蔺身上淡淡的香味,思绪缓慢地飘远。 兰蔺阁下真好。谢停舟想。 他睡不着,指尖很轻的碰着兰蔺的手背,见兰蔺真的睡着了,又改成轻轻握着的姿势。 不知过了多久,谢停舟忽然觉得手中的温度上升了很多,细细的冒着汗。 他轻轻皱眉,很小心地张开兰蔺的手掌—— 不仅仅只是他的手。 他的腰身、手臂,还有身上的温度高了好大一截,像是一块碳火一样。 谢停舟察觉到了不对劲,打开了灯。 他很小心地把兰蔺翻过来,看清了他已经烧得通红的脸,眼尾都细细泛着红,半睁开眼看人的时候,像是一朵带着露水的桃花。 谢停舟还没来得及问他是怎么了,手腕就被人拉住—— 他被一股很大的力气猝不及防的带了过来,上半身直接伏在了兰蔺身上。 随即,那双手臂拢住了他的腰身,尖尖的下巴压着肩膀,带来一点疼痛。 兰蔺身上的香气在那一刻拥了个满怀。 谢停舟愣了愣。 现在抱他,是想要试试,他的精神力到底能不能救他吗? 他猜测着,理智让他推开这个时候极其虚弱的兰蔺,但是—— 谢停舟竟然发觉,他不想这样。 接下来……就该直接进入正题了吧? 兰蔺要从他身上拿走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兰蔺的身体很软,和他平时表现出来的冷淡硬直截然不同,花香淡淡的飘过,在空气之中氤氲荡开,是一种带着小钩子一般、不至于搅扰人的温和。 他微微闭着眼睛,花朵一般的睫毛轻轻颤着,似乎极不舒服。 谢停舟对这样的他手足无措,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才能让兰蔺看起来舒服一些。 他甚至想——要是现在的兰蔺开口,说要他的精神力标识,也许自己也会毫不犹豫给他的。 “好冷……”兰蔺终于开口说话了。 谢停舟的一颗心都悬了起来,轻轻的打着抖。 他俯下身,去听兰蔺微乎其微的声音。 兰蔺的音色仍然冷淡,但在此刻却如同一捧即将融化的雪,尾音带着颤。他没要谢停舟的任何东西,而是轻轻地掀开唇,眼尾濡湿:“抱抱。” 插入书签 被流放的阴郁上将(13) 第13章 * 兰蔺半闭着眼睛,感觉浑身都痛起来。 那并不是尖锐的疼痛,让人毫无招架之力,以至于到达不可抵御的地步。 那种疼痛是绵长的,像是一块温软的羊毛毡里藏着粗心留下的针头,一下一下的跳着,戳刺着痛点。 他已经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了,只有身体的本能还在指挥他的意志,兰蔺依靠着本能,抱上了谢停舟的腰。 谢停舟不知道怎么办,只能急急忙忙的拿了光脑,按照教程,生疏的拨打了急救电话。 兰蔺看起来很不对劲。 睫毛沾着水珠,被水液润湿成一簇一簇的;眼尾薄红,连带着眼睫都微微的颤。 他没办法,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他,又想起来兰蔺阁下刚刚说了“好冷”,于是很笨拙地把被子全部压在了兰蔺身上,再小心翼翼地、隔着被子去拥抱他。 这是谢停舟第一次照顾人,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子做到底是不是对的,看着他烧得红红的脸,只能用不知道兰蔺能否听见的声音哄他:“不冷了……抱抱。” 此刻,系统006也察觉到了兰蔺的不对劲,急忙上线查看,呼唤道:“小兰!你怎么了!” 兰蔺的精神体和系统的连接已经十分微弱,仿佛下一秒钟就要断掉。 系统006见状,一叠声的喊他:“小兰!不能睡!我们的连接要断了!” 在系统006毫不间断的呼唤声之中,兰蔺的精神体缓慢的闪了闪,随即,一道淡淡的虚弱声音在精神海之中响起:“……66,我好难受。” 系统006见连接重新通畅,终于松了口气,在查看兰蔺的身份资料卡之后才解释道:“没事没事,小兰别害怕。这是正常反应。原身是一个体弱多病的病秧子,因为精神力缺陷,所以隔三岔五的就会发热……只是过程有些难受。” 它看着兰蔺明显不适的脸,有些心疼,细声哄他:“小兰辛苦了,没事,咱们这个世界的剧情不多了……” 兰蔺的精神体象征性的闪了两下,光芒再一次黯淡下去。 他仍然闭着眼睛,睫毛无意识地轻轻颤动着,像是做了一个不舒服的噩梦。 好在,很快救护组就到了。 兰蔺被抬到了床上,平平躺着。 医生看见谢停舟还杵在这里,没有丝毫想要离开的欲.望,轻轻蹙眉:“你还不走吗?我们要开始救治他了!” 谢停舟站在门口,扒着门框,有些讪讪:“可以不关门吗,我……” 他没说完,就被医生扒开了手:“不行,你这样是扰乱我们工作进度!” 谢停舟被医生呵斥了一下,顿时感觉自己做错了事情,只能委委屈屈的蹲在门口,朝门缝里望去,企图全程监视着医生们尽心尽力地医治兰蔺。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房门才被重新打开了。 谢停舟嗖的一下站了起来,却没在意自己的腿因为长时间的蹲着而麻了起来。 他踉跄了一下,险些撞进医生怀里,克制地站直,低声问:“阁下怎么样了?” 医生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大问题,他是基因型缺陷,天生就体弱。时常发热,及时发现的话就能抢救回来。不过根治不了。他们会慢慢衰弱,直到机体再也承受不了……” “能怎么治疗呢?”谢停舟问,话语之中是自己也没察觉到的急切。 他觉得兰蔺阁下是个很好的人,除却平时面对所有人的时候都有些冷淡,但是兰蔺还是很好,不应该这样的。 医生耸了耸肩:“抱歉。现在只能长期在生态舱里面修养。还有,可以寻找一些合适的精神力药物,比如说精神力浓缩剂,可以暂时缓解这样的病症——不过,这种东西物以稀为贵,是在比较难找。” 医生说完,不愿意再留在这里,急匆匆地带着护士们走了。 谢停舟这才有了和兰蔺独处的机会。 刚刚那么多人拥簇进来,仪器滴滴的响声和人声交谈混杂在一起,显得极其吵闹。 现在,倒反而显得房间里寂寞起来。 病床上,兰蔺已经醒了。 他半睁着眼睛,身体的四肢像是被一把大锤捶打了一般,变得松松散散,连骨头都变得酥脆起来,一点劲儿也没有。 系统006说,这个是正常反应,也不知道具体什么时候才会消失。 兰蔺不知道。 他紫色的眼睛之中第一次出现了名为茫然的神色。视线落在空中,半天也找不到焦点,只能胡乱的四散开。 ——直到,谢停舟那张熟悉的脸闯入了视野之中。 他脸上带着明显的担心,见他醒着,神色收回了一半,有些尴尬地移开眼睛,小声道:“阁下感觉还好吗?” “……嗯。”兰蔺感觉说话都成为了艰难的事情,他挣扎半天,才吐出半句话,“医生是你……叫来的?” 谢停舟点了点头,又想到什么,起身离开,到客厅里接了一杯水,又噔噔地跑上来。 那双眼睛含着湿润的光,像是很不忍他这幅病容:“阁下喝点水吧。” 兰蔺不答,依然躺在床上,安静的看着他。 谢停舟和兰蔺僵持两秒,最终还是妥协了。 他把兰蔺的上半身扶起来,怕他靠在床板上太凉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让兰蔺靠在了自己身上。 茉莉香气萦绕在鼻尖,谢停舟喂水的动作都抖了抖,像是在他身边,就没办法安心下来。 他绝口不提刚刚兰蔺发热的事情,只是看着他,那双黑眸湿漉漉的,安静又温和。 以前眼里含着的敏.感多疑全然消散,此刻只剩下对兰蔺的担忧。 兰蔺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苍白的唇瓣掀开:“不用这么担心我。又不是第一次了。” 谢停舟收回目光,长长的睫毛垂下:“……但我还是担心你。” 兰蔺叹气:“那你帮我忙。我的拖鞋不见了。” 谢停舟低下头,果然看见兰蔺的小兔子拖鞋没有了。 可能是之前医生走的时候,人多脚杂,把他的拖鞋踢到门外去了。 谢停舟垂着头,走到门口的时候,便被一个急急忙忙闯进来的人挤开了:“阿蔺!你怎么了!生病了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系统006适时出现,解释道:“小兰,这个是原身的义兄,叫任松。他估计是看到你递交了修改户籍的申请,才过来的。” 兰蔺轻轻皱着眉,抬起眼睛看着对方。 任松长得粗犷,行事风风火火,一下子就挤开了门口的谢停舟,跑到了兰蔺身边。 他看着兰蔺,大声道:“严重不严重啊?” 兰蔺摇头,抿着有些苍白的唇瓣:“还好,不是很严重的。” “那就好。”任松说话的时候,谢停舟仍然站在门口,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进来。 他有些不悦,于是问道:“这是你新买的奴隶?这么瘦瘦弱弱的,顶什么用啊?我那里有好多呢,你喜欢就拿两个去!” “这不是我的奴隶。”兰蔺摇头,抬起那双清亮的眼睛,毫不避讳地直视着他的眼睛,解释道,“他现在是我户籍下面的人了。” 任松本来来也就是为了这件事,深深皱起眉:“你来真的啊?他就是谢停舟吧,一个贱民也配入你名下的户籍吗!你别开玩笑了!” 他压低声音,生怕兰蔺不知道其中的危害:“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遭受到太子殿下的排挤,等到他回帝都,就有你好受的了!再说了,你知不知道领地势力范围是按照户籍人口分封的!你这样只会让你的权利和领地被剥夺一半,就为了一个奴隶,值得你这样做吗?” 兰蔺还是那副冷淡的表情,似乎丝毫没有为任松的话触动,有改变想法的意愿:“值得。” 谢停舟的睫毛轻轻的抖了抖,遮住眼底复杂涌动着的情绪。 兰蔺对他招了招手,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温文的笑:“我不要什么别的奴隶了,我就想要他。” “而且。”他对任松道,“他才不是什么奴隶呢。他现在,是我的家人了。” 插入书签 被流放的阴郁上将(14) 第14章 * 任松很快就愤懑地离开了。 他离开的时候,谢停舟仍旧愣愣的守在门边,有些茫然和无措。 兰蔺抬眼:“过来。” 他等到谢停舟过来,才道:“我的拖鞋找到了吗?” 谢停舟这才想起来,最开始兰蔺是想让自己去找拖鞋的。可是他刚刚专心的偷听兰蔺和任松讲话了,一点也没上心。 他只好低着头,认错一般诚恳道:“没有,我刚刚没去找。” 兰蔺也不计较他是不是偷偷听自己谈话了,唇边扯出一点浅淡得几乎在下一秒钟就要消散的笑容:“没事,算了。” 他伸出去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就被谢停舟胆大包天的捉住了手指。 他倾下身子,眨了眨眼,那双黑色的眼睛里涌着淡淡的关切:“阁下,你觉得还好吗?” 兰蔺不习惯这样的触碰,下意识想要收回手,却发觉谢停舟握的很紧。 他的手掌心里有薄薄的茧子,因为受伤多次而无法褪去的伤疤磨蹭在手背上的时候,有些不可抗拒的痒。 兰蔺垂着眸,眼睫忽闪两下:“还好,老毛病了。” 谢停舟仍旧带了一点不依不饶,像是很关心这个问题一样,问道:“是不是治不好了?” 兰蔺直起身,瞥了他一眼,从床上下来。 他没有拖鞋,便赤着脚踩在古朴厚重的红棕色地毯上,雪白的皮肤和暗色的地毯相衬,显得脚背更加苍白。 兰蔺走到门口,垂着眸,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小兔拖鞋,声音在这个时候才缓慢的从那里飘过来:“不知道。但是我不想这样躺在休眠舱里面,像一具失去意识的尸体。” 他找到了拖鞋,这才折身,扶着门框,回头看着谢停舟:“我要休息了。你休息吗?” 谢停舟当然没有了困意。 他本来就是那种生长在很艰苦环境里面的人,最恶劣的时候,甚至三天三夜都没有合眼。 再加上兰蔺今天晚上突发的状况,他更加不敢沉沉安眠。 “不休息了。”谢停舟道。 他看着兰蔺重新躺回去,帮他压好被子,这才退到门口,轻轻的帮兰蔺把门关上。 他觉得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谢停舟重新拿出了兰蔺今天下午送给他的光脑,按照说明书和十几年前自己脑中的记忆,很生疏的登上了星网。 兰蔺阁下的病好像很严重,而且像是天生的基因缺陷。 如果自己在这里的话还好,但是假如有一天兰蔺阁下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谢停舟不敢去想后果。 他键入了【精神力缺陷】几个大字,很快,星网上的搜索引擎就为他推送了上千条搜索结果。 精神力缺陷在全星际算来,并不是很罕见的病症。平均一千个婴儿里,就有一个会换上基因缺陷。有些是隐性的,等到临近死亡的时候,才会连同那些要人命的并发症一起爆发出来。 但兰蔺这种,明显是显性的。 兰蔺没说错,像他这样的患者,最常见的治疗方法,就是在休眠舱里面待着。 但是这个休眠的时间要非常长,几乎一年有一半的时间要在里面度过。 兰蔺肯定是不愿意的。 谢停舟有些苦恼,指尖曲起,轻轻的敲击着桌面,发出轻微的“笃笃”声响。 他垂着眸子,忽然想起了之前医生离开的时候对他说的话—— 还有一种方法,那就是精神力安抚和移植。 大多数人会选择后面的一种,就像是太子想要剥夺他的器官一样,只有是自己的了,才能免除后患。 除却这个,抽取精神力,应该也是可以的。 谢停舟抿着唇,仅仅只是犹豫了一瞬,就在线上商城里下了单。 他采购了两支能够存放提取过后的精神力的试管,和一只微型冷冻仓。 就当他欠兰蔺的。谢停舟想。 半小时后,送货上门的机器人敲开了别墅大门。 抽取精神力并不艰难,但是极为疼痛难挨。 他害怕自己外溢的精神力,会让兰蔺感觉到不适,于是又把自己关进了卫生间。 光线暖白,落在他的脸上,勾勒出淡淡的阴影来。 谢停舟忽然发觉,比起他还在斗兽场的时候,自己变得有血色多了。 在兰蔺身边,他不需要时时刻刻都提心吊胆,不需要每一天都在忧心自己会什么时候死去……更不用仔细的筹谋什么时候才能从这个苦海逃走。 这些事情对以前的谢停舟来说,是每天都需要提在心头,仔细思量的。 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已经不需要他来考虑了。 兰蔺已经帮了他太多。 谢停舟没有多想,没有丝毫犹豫,将那根粗针头刺入了自己的脖颈处。 血丝伴随着精神力外泄,染红了他的衬衫衣领,荼蘼颓艳,像是一朵娇艳的花。 他把花洒打开,热水从上方泄出,淋在他的肩膀上,把浓稠的血冲淡成了淡粉色。 谢停舟身上的衣服全部湿透,十分狼狈,可是只有握着装有精神力的两支试管的手依旧没有沾染到血水,干净非常。 他不耐疼痛地眨着眼睛,落着淡淡白光的睫毛轻轻颤动着。 ……真的很疼。 像是一百只野兽从身体内部将他劈开,狠狠的啃噬着。 这种疼痛是绵长的、持久的,几乎没有其他任何办法能够消解。 原本被兰蔺养出了一点儿血色的脸颊再一次恢复成苍白的颜色,透着血管里淡淡的青。 谢停舟关掉了花洒,马不停蹄地在旁边的储物柜之中取出一套干净整洁的衣服换上—— 他记得的,兰蔺不喜欢血味,他还有洁癖。 可是,精神力是干净的,谢停舟不想因为自己的不整洁而让兰蔺讨厌了。 他做完这一切,拿着两支试管走出卫生间,脚步很轻地走到了兰蔺房间的门外。 谢停舟没有敲门,而是轻轻拧开房门把手,里面床头灯发出的暖光流泻到地板上,像一把薄薄的碎银。 兰蔺睡得很熟,呼吸绵长而均匀,看上去情况应该还算好。 谢停舟总算放下一点心来,也不敢贸贸然吵醒兰蔺—— 他刚刚才经历过救治,现在心体和心肯定都很疲惫。 而且……现在还没到发病的时候,他的精神力似乎来晚了些,显得有些没有必要了。 他叹了口气,把两根试管摆在了床头柜上,偷偷拿了一张嫩黄色的便利贴,借着灯光写了几个字,告诉兰蔺这些是可以用的。 谢停舟的目光停在上面,感觉那张黄色的纸上像是缺少了些什么似的,显得有些空空荡荡。 他想了又想,提笔,在上面补了一个落款。 ——那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狗毛绒绒的脑袋。 谢停舟本来想走的,但是,他发现自己现在站都没办法站起来了。 ……抽取精神力的代价实在太过沉重,像他这种身体健康的成年男子,一次也只不过是能够抽取两支。 要是长期抽取的话,可能需要间隔好长一段时间。 他得多补补,这样的话,才能有健康到足够支撑这么多取纳的身体。 这样的话,兰蔺阁下……应该会舒服多了吧。 他一边想着,脑袋不自觉地缓缓下落,像是小鸡啄米一般,一点一点的。 谢停舟没有察觉,在黑暗之中的兰蔺垂放在身侧的手忽然动了动。 他把手掌翻了过来,稍微移动了一些位置,很自然的接住了谢停舟的侧脸。 他像是找到了舒服的位置,又实在太疲累,丝毫没有察觉异常,甚至还在兰蔺手掌蹭了蹭。 兰蔺的眼睛缓慢睁开,视线越过他的黑色的发顶,落到了床头柜上的那两支试管上。 笨死了。他想。 只有谢停舟才会这样吧。 像一只毛绒绒的、无家可归的狗狗,愚笨又死心塌地的,用这种方式对他好。 还好有他在。 以后,不会再有人敢欺负他了。 插入书签 被流放的阴郁上将(15) 第15章 * 第二天,谢停舟醒来的时候,兰蔺就已经不见了。 床铺空空荡荡的,散开的被子虽然没有折起来,但是很整齐。 他有些迷茫的抬起头,发现自己还是跪坐在他床铺旁边的姿势。 ……肩膀上还搭着一件外套,上面漫着淡淡的茉莉花香气,一看就是兰蔺的。 谢停舟站起来,不顾自己还有些酸麻的腿,视线落在了那个米黄色的床头柜上。 上面的两支试管和小纸条全部不见了,应该是兰蔺看见了。 昨天的回忆迅速的回笼,几乎是一瞬间,他就想起了兰蔺昨天晚上生病的事情。 心脏不受控制的跳动起来,砰砰作响,轻轻的撞击着肋骨。 兰蔺阁下……用了他的药吗? 谢停舟有些紧张,帮兰蔺叠好被子,才缓缓地下了楼。 他醒得还算早,这个时候,兰蔺正坐在餐桌前面用早餐。 他对面还摆着一份没有动用过的早餐,一看就知道是给谁的。 谢停舟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兰蔺的脸色,见他脸色还算正常,气色也比昨天晚上发病的时候好了许多,这才放下一半的心,小声道:“阁下早安。” 兰蔺“嗯”一声,嗓音带着些不咸不淡:“这是你的。” 谢停舟有些手足无措的点点头,坐在他对面,试探着问道:“阁下……你今天感觉怎么样了?有没有好一点?” 兰蔺瞥了他一眼:“还好。” 谢停舟愣了愣,总感觉气压不太对。 ……兰蔺阁下,今天心情好像并不是特别好。 谢停舟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兰蔺就放下了手中的小碗,双手交握着支着下巴,目光冷淡:“说完了我的,那就说说你的吧。” 他弯下腰,从旁边的矮桌上拿出了谢停舟昨天放在他床头柜旁边的两支试管,不轻不重的甩到他面前:“这个是你的吧。” 兰蔺的目光很冷,就像是初见时一样,里面含着一整个冬天积攒下来的薄冰,就连空气都结着霜,冒着森森的寒气。 他不高兴,是因为他吗? 这样的认知几乎让谢停舟有些恐慌,他垂着眸,有些不敢看兰蔺的眼睛:“嗯,是我的。” “您是嫌我脏了吗?”谢停舟抿了抿唇,还是问道,有些委屈,“可是我已经洗过手了,血也没有沾在瓶子上。请您信我……我整个人都是肮脏的,是从淤泥里爬出来的怪物,但是只有这一点点东西,是全然干净的。” “不是。”兰蔺仍然直视着他的眼睛,不躲不闪,“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 他站起身,椅子被动作的起伏拖到后面,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吱嘎”声。 兰蔺微微俯下身子,捏住了他的下巴,强迫谢停舟抬起头来。 他们之间的距离极近,周遭的空气似乎都凝结成了冰水混合物,冒着冰渣子的空气漫漫流动着。 手指捏着他的皮肤,也许是力道大了些,很快,谢停舟的脸颊就漫上了两个红红的指印。 兰蔺的声音冷淡又疏离,极其不近人情:“谁准许你伤害自己身体、打着为我好的名义提取这些东西的?” “我的生命是我自己的,我愿意让我自己苟活着,那我就会苟活着。”兰蔺看着他的眼睛,低声道,“但你算什么,能够插足于我的决定之中?” 他手一扬,两管原封不动的试管咕噜噜地滚了过去,直到跌进了愣怔的谢停舟的怀中。 兰蔺冷声道:“没有下次了。” 他松开手,谢停舟似乎失去了全部的支点,无法着力,身子像是倾颓的山脊。 兰蔺站起身,去了办公区那边,似乎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谢停舟轻眨眼眸,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的,像是蝴蝶的翅翼,遮住了其中弥漫着的悲伤神色。 他知道兰蔺阁下是为自己好的。 但是,他让兰蔺不开心了。 这要怎么办才好呢? 谢停舟垂着眸,差点就把“伤感”写在了脸上。 系统006有些不忍,悄悄对兰蔺道:“小兰,主角好可怜啊,早知道你刚刚就不训他了。” 兰蔺不答,任系统006继续絮絮叨叨:“不过,我感觉也不太行,主角怎么这么容易放下防备呀?要是以后他对别人也这样就不太好了!!” 兰蔺把文件下载下来,回答道:“……应该不会的。” 系统006一头雾水:“什么?” 兰蔺道:“谢停舟不会这样的,他只对对他好的人好。这样的问题,下一次不会再出现了。” 他说完,站起身,朝着客厅里喊道:“准备什么时候走?” 谢停舟倏地睁大眼睛,扭过头看向兰蔺,周遭的空气再一次被春天温和的气息融化,重新鲜活生动起来。 兰蔺感觉自己简直能看见谢停舟竖起来的耳朵,和身后不停摇动着的小尾巴。 那双看向自己的黑色眼睛湿漉漉的,好不可怜。 “你的学籍下来了。”兰蔺挥了挥手中的那个硬质文件,递给他,重复问道,“所以,打算什么时候走呢?” 谢停舟眼睛亮了亮,干脆利落的回答:“现在!” 他啪嗒啪嗒跑过来,接过兰蔺手中的包,跟在兰蔺身边,把刚才欠下的道歉重新补回来:“阁下,对不起。” 兰蔺察觉到了异常,回头去看他。 谢停舟就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己身后。 他逆光站着,轮廓都镀了一层淡淡的光,头发浅层被光穿射,最表层的碎发都折成了浅浅的金棕。 谢停舟还以为兰蔺在生气,自我检讨着:“……我不该不经过阁下的同意,就擅自干涉你的决定,下次也不会再这样贸贸然的莽撞行事了。” 他垂着眸,还是不敢看兰蔺。 昨天医生的激光治疗很有效果,他现在能看见一层浅浅的色相了。在他垂下的眼睛里面的视界里,能看见兰蔺脚上踩着的那双小兔拖鞋眼睛的颜色。 “……请您原谅我。”谢停舟抬起眼,眼尾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漫上了一层淡淡的红色,湿润的水亮氤氲在眼角,显得极为可怜。 他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兰蔺的衣角,压低声音恳求道:“求您……别不要我。” 插入书签 被流放的阴郁上将(16) 第16章 * 在刚刚兰蔺呵斥他后的几分钟内,谢停舟竟然从心底生出几分惧怕—— 他很怕兰蔺不要自己了。 他是怪物,是疯狗,是众人唯恐避之不及的、从仇恨积成的深渊里爬出的复仇者。 但是兰蔺愿意保护他,接受他,关爱他。只要一想到有失去这些东西的可能,谢停舟就想发疯。 这些他从未获得过的爱欲就像烈火一般,只要沾染,就能让他这个稻草人从脚底燃起,熊熊燃烧着,直到所有化作灰烬。 几乎是一瞬间,谢停舟心中就生起了歹念—— 如果想要抓住他的话,那就让他永远停留在他身边那一刻,就好了。 只要他愿意,只需要轻轻的扼住兰蔺的喉咙,就能够轻而易举地将他杀死于自己手中。 但是,谢停舟不敢相信的是,他竟然害怕,害怕兰蔺把自己丢开。 就像是这场过家家的游戏落幕,他作为其中最大的玩具,已经失去了自己全部的价值那样。 他不想让兰蔺丢下自己…… 谢停舟胡乱想着,不知不觉之中,眼角处攒了一滴饱满晶莹的泪珠,随着睫毛轻轻的颤动,几乎在下一秒钟,就要扑簌簌落下来。 他缓了一会儿,才觉得自己这样的行径实在太过丢人,以至于显得极其幼稚。 兰蔺阁下……估计会更不喜欢他这样了。 谢停舟掀起眼皮,想说些什么,来消解一下尴尬的时候,脸颊却被一只手轻轻托住了。 兰蔺的手掌很薄,像是掌心这种常人滚热的地方,都时常寒凉。 修长骨感的手指很熨帖地落在他的脸颊上,白皙莹润得几乎要映出光来,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 “别哭。”兰蔺本来想拿抽纸擦擦他的眼泪的,可是又想到了刚才谢停舟对他说的“是不是嫌我脏了”的话,又放弃了那个念头,指尖很轻的揩过脸颊,带来一丝轻微的痒意。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很难见的柔和,耐着性子安慰他,承诺道:“我不会把你丢下的。” 谢停舟微微抬眸,撞进那双眼睛里。 在他失去色彩的世界里,第一次看见了兰蔺的眼睛。 那像是一泓生长在极北的紫色的泉水,清澈又寒凉。 谢停舟忽然想起他们离开贝尔曼的时候,头顶上方出现的极光。 蓝紫色的光束散成带状,想必它们也格外偏爱他,于是汇聚成了兰蔺眼睛的颜色。 而现在,那双漂亮的紫色眼睛里,倒映着的全部都是他。 谢停舟的眼睛红红的,有些执着的望向他:“真的吗?” “嗯。”兰蔺拍了拍他的肩膀,沉静道,“不哭了。” “我答应你的。” …… 半小时后,延误的机甲车终于从兰蔺家的车库里驶出。 兰蔺不喜欢吵闹和麻烦,家中没有配备司机。好在这个世界科技先进,已经实现了全自动驾驶功能。 他像是真的累了,微微后仰着,脊背贴在身后的软皮座椅上,合着眼睛。 谢停舟就坐在他身边,一边看着刚刚兰蔺丢给他的一册学院入学须知,一边偷偷的开小差。 旅途劳顿,可是谢停舟还是不敢和兰蔺一样,向后靠着座椅。 ——昨天半夜抽取精神力的脖颈回血,此刻泛着淡淡的青,肿成了一片。 他抿着唇,思绪转圜到这个问题来。 兰蔺阁下是绝对不愿意接受自己抽取精神力这个方式的,他得想个别的能让兰蔺阁下好受一点儿的办法。 这种疾病是终身的,几乎无法用任何有效的、可以根治的办法干预。 只能在发病的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果没有守在兰蔺身边的话,这样的情况是很危险的。 但是……按照兰蔺阁下的性格,他又是很不愿意别人插手他的事情的。 要是自己在贸贸然的像是昨天那样,估计会把兰蔺的耐心全部消耗光的。 谢停舟不想做那样的事情。 比起其他任何的后果,他最不能接受的那个,就是被兰蔺讨厌。 谢停舟想来想去,在脑中几乎把所有能够想到的方法都列了一遍,还是没想到两全其美的办法。这是,机甲车自动驾驶系统发出了“滴滴”声,提示着车上的乘客目的地已经到达。 兰蔺依旧不知道外面的情形,安静的靠在软皮座椅上,头侧向一边,睡容安静而宁和。 谢停舟本想提醒兰蔺的,但是看见他睡得很熟,又没有忍心叫醒。 兰蔺实在太累了。 他还生着病呢,本来应该好好在家卧床休息的,但是……为了自己这个入学的事情,他上上下下的弄了许久,今天又不辞辛苦的陪他过来。 谢停舟一边叹气,心中弥漫着复杂的情绪。 兰蔺……是唯一一个这个世界上还能找到的、对他这么好的人。 就算自己这么肮脏龌龊,拥有那么多见不得光的往事,他也从来没有嫌弃自己。 兰蔺阁下……怎么这么好。 谢停舟还想让兰蔺多休息会儿,可是这个小小的愿望未能如愿。 兰蔺要比他想象的自律得多。 仅仅是几分钟过后,兰蔺就睁开了眼。 那双紫色的、总是充斥着淡淡冰冷的眼睛此刻满溢着的都是朦胧的睡意。 纤长的睫毛轻轻抖动,惊动了阳光落在上面的一层碎金。 他的嗓音因为睡着了的缘故而显得有些沙哑,低低沉沉的,尾音像是带了一把小钩子,清冽好听:“到了?” 谢停舟愣了一下,迅速把目光移开,以防自己刚刚偷看他睡觉的行为被当场抓住。 他有些紧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双手都只好安分地垂放在膝盖上,低低应了一声:“嗯。” “下次要记得叫醒我。”兰蔺道。 他说完,拧动了身侧的车门把手,干脆利落的下了车。 谢停舟不想落后,也钻出车门,亦步亦趋地跟在了兰蔺身后。 很快,随着脚步的走近,一座灰白色的建筑出现在了两人眼前。 它称得上是一座庞然大物,安静的隐没在雾气之中,流岚模糊了它半边的轮廓,像是古世纪中神秘而冰冷的古堡。 今天正好是开放日,他们来得晚了一些也不要紧。此刻,一层一层的车辆井然有序的排放在停车场上。来这里上学的都是一些有权有势的少爷,此刻都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阔声交谈着。 兰蔺不喜欢这样嘈杂吵闹的环境,也只是轻轻蹙眉,刻意避开了他们,带着谢停舟从另外一个方向走进教学楼。 他们已经尽可能地低调,但是,两人身高腿长,又穿着清一色的规整白衬衫,显得极其惹眼。 谢停舟不太习惯这么多人投来的目光,下意识垂着眸,只是跟着兰蔺的脚步。 在他这个视角看来,正好能看见兰蔺走动时,白色西裤随风掀动,露出一截雪白的脚腕,又在下一次抬脚下落去,隐没在翻飞的白色海浪之中。 “小舟。”兰蔺忽然停下了脚步,回眸看他,“你在这里等我,可以随处看看。” 谢停舟差一点儿就反应不过来,撞到兰蔺身上,此刻还有些惊魂未定,强行按捺着起伏的心绪:“……嗯。” 兰蔺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抬脚走开。 留在原地的谢停舟终于松了一口气。 隐秘的刺激感汹涌澎湃地袭来,他的肾上腺素飙升,耳尖到脸颊都漫上一点细细的红。 在发热了。谢停舟想,要去洗把脸,不然的话,等会儿让兰蔺阁下看到,就不好了。 他这样想着,按照墙上指示的方向,找到了一个角落里的洗手间。 还没进去,里面就传来了不大不小的交谈声。谢停舟下意识想要避开,可是,里面的人却先一步发觉了他的存在。 “站住!”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袁高斜斜地靠在冰凉的瓷砖墙上,闲散地甩着手背上沾染着的水珠。他见来人是谢停舟,没好气地笑道,“哎呀,这不是咱们老朋友了吗?挺好的,你还活着啊?我还以为你被兰蔺那家伙弄死了。” 谢停舟轻轻蹙眉,兰蔺阁下说过的,他等会儿就出来,谢停舟也不想在这里惹事,让兰蔺阁下烦忧。 他想走,却被袁高手疾眼快的拦下了:“想走?来都来了,我这里有一些关于兰蔺的事情,你要不要听完了再走?” 插入书签 被流放的阴郁上将(17) 第17章 * 谢停舟对袁高这个人向来是没什么好观感的。 至于他说的“关于兰蔺的一些事情”,他更是一个也不想听。 谢停舟的愿望很小,小得只能装下和兰蔺有关的好事情。 至于其他的,他不想听。 谢停舟很干脆地拒绝了他:“不用了。” 袁高却不允许他这个上门的猎物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喝止道:“谁准你走了!我和你说吧!我们之前那件事情还没有翻篇呢!你就想这样糊弄过去?” 谢停舟被他吵得有些恼怒。 兰蔺说了的,他等会儿就会出来,等会应该就会在原地等他了。 如果现在兰蔺就出来了……又看见他不在了,会怎么想? 会不会觉得他出什么事情了,然后担心他呢? 想到这里,谢停舟想回去的意愿就更加强烈了。 他沉着脸色,冷声道:“不要再纠缠我了。” “纠缠你?”袁高仍旧觉得他还是那个斗兽场里出来的、永远奄奄一息的败犬,当即嗤笑道,“你是什么身份?还用得着我纠缠吗?” 他说完,越加觉得谢停舟攀上兰蔺这根高枝之后,就变得乖戾难训起来:“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就是仗着兰蔺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垂怜狐假虎威罢了!我倒要看看你能苟延残喘到什么时候!” 袁高说完,伸手拦住谢停舟的去路,脸上摆着的神色是明晃晃的几个字——“你能拿我怎么样?” 谢停舟那双漆黑的眼睛更加深了些,像是无风的海面,底下涌动着无人知晓的惊涛骇浪。 他不再想直接出去,而是迎着袁高跃跃欲试的动作,揪住他的领子。 谢停舟的力气很大,袁高矮胖的身子相较于他常年格斗的健硕身材而言,显得如此笨重。 几乎是一下子,谢停舟就把袁高整个儿提了起来。 他没有对他进行下一步的动作,而是将他高高的提了起来。 袁高本来就被他突然出手的动作吓了一跳,以至于自己被提起来的时候,还有些懵。 此刻,他终于反应过来了,恼羞成怒的涨红了脸,踢蹬着双腿,瞪着他道:“你在干什么!!给老子放下来!” “你不是想和我纠缠纠缠吗?”谢停舟看着他,那双眼睛明明如此陌生,却让袁高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如你所愿。” 下一秒,他便感觉身体整个倒置过来,视野天旋地转,额头碰到了冰冷的墙上,发出一声令人牙痒的刮擦声。 在谢停舟那双冰冷的、居高临下的眼睛里,晕头转向的袁高终于瞥见了里面自己狼狈的倒影。 在恍惚之间,他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 他知道刚刚那股熟悉感的来源了。 ……谢停舟的眼睛里,那种刻骨的冰冷淡漠,和兰蔺待人接物时一模一样。 像是复刻了另一个兰蔺冷淡的灵魂。 他躺在地上,□□了几声,还没有缓过来,又听见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袁高警惕的抬起眼睛,看见进来的人果然是去而复返的谢停舟。 他以为谢停舟又要对自己做些什么,睁大眼睛,慌不择口的斥骂道:“你以为你是谁!不过就是兰蔺的一条狗罢了!逞什么威风!等我从这里出去了,以后有够你好受的!” 袁高的本意其实是激怒谢停舟的,但是,他的话语像是不知道戳中了谢停舟的哪个痒点。 对方非但没有恼怒,还在他面前蹲下身,那双漆黑的眸子微微发亮,里面掺杂了一些他看不懂的笑意。 “嗯。”谢停舟看着他,微微点了点头,像是在对他刚才的一番话给予自己的肯定,“你说得对,我就是兰蔺阁下的一条狗。” 他站起身,皮靴的尖头踢了踢袁高的肩膀,语气变得闲闲散散,像是来这里散步的。 话音渐渐远去,飘散在空气之中:“不准告诉他。” “不然的话,如果让我知道你做了些什么,下一次要是让我再见到你,就不只是这样了。” * 谢停舟险险地在兰蔺回来之前,乖巧地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今天是学校的开放日,并没有别的什么事情做。 兰蔺手上拿着一只袋子,里面装着入学所需要的文件和清单,递给了他:“都办好了。” 他本来是想直接回去的,但是,为了照顾刚刚来这里的谢停舟,还是问道:“你是打算在这里逛逛,还是回去?” 谢停舟看着他,漆黑的眼睛带着点亮。 兰蔺怕他觉得拘束和陌生,主动补充道:“我可以陪你的。” 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谢停舟好像并没有出去到处逛逛的想法。 谢停舟的声音很轻,带着温暖的笑意:“不要啦。我就想回去。”和你呆在一起。 后面这半句话他没好意思说出口,眨了眨眼睛,看着兰蔺。 兰蔺被他那种殷殷切切的眼神触动了一瞬,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揉了揉谢停舟的脑袋,应允了他的要求:“好。” 谢停舟跟在他后面,像来的时候那样,两人沉默了一路。 直到进了车,谢停舟才开口说话:“我刚刚去了一趟洗手间,遇到了一个熟人。” 兰蔺轻轻挑眉,目光落在谢停舟脸上,只是一瞬间,又转了回去:“袁高?” 他早就猜到了。袁高和原身本来就是同窗同学,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虽说之前被谢停舟打得住院了,不过现代科技这么发达,估计这么多时候也好了。 以他这种睚眦必报的贵族少爷性格,就算碍于兰蔺身份尊贵,不好随意动手指责,但也一定不会轻易放过谢停舟的。 他想了想,问道:“他对你做了什么?” 谢停舟脸上依旧挂着温暖和煦的笑容,从善如流的把刚刚自己在卫生间里和袁高发生的事情隐没,巧妙地转圜道:“没有。他就是羞辱了我两句,没什么事情的。” “他说什么了?”兰蔺问。 谢停舟咬着下唇,受力的地方褪去血色,缓慢的变白。 他像是很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最终,还是在兰蔺略带鼓励的目光之中说了出口:“其实也没说什么。他只是说,阁下养着我,就像养一条狗而已。” 谢停舟抬起头,黑色的眼睛里涌动着的情绪是自己也没察觉到的渴望和激动。 他按捺着自己砰砰作响的心跳声,像是低声碎念着一道不可抹去的符号与咒语,那双眼睛很温柔的抬起,对着兰蔺轻声道:“阁下,我可以是吗?” 插入书签 被流放的阴郁上将(18) 第18章 * 谢停舟垂着眼睫,心动涌动着波涛起伏的浪。 因为说话的缘故,他们现在靠得很近。 从兰蔺的角度看去,刚好能够看见他低垂的眼睛,在他没有发现的地方,眼睑下长了一颗淡褐色的小痣,只有在这时候才会很小心地显露出来。 那颗痣显得他很乖,水润的眼睛很亮,即使不看他,兰蔺依旧能感觉到谢停舟想要他说什么。 他微妙的轻抬眉梢,目光落在那颗小痣上,停留了一瞬,又很快撇开。 兰蔺的嗓音很冷淡,可又和以前的不太一样,像是想要刻意逗弄一下谢停舟似的:“为什么不当人,却想当一只狗?” 谢停舟抿了抿唇,眼中是丝毫不加掩饰的希冀:“……我只是觉得,人会很容易被另一个人抛弃,可是作为宠物则不会。” 谢停舟还是怕。 他的安全感实在太低,比起一个随时有可能被赶走的人,他更想当一只能够长久守候在兰蔺身边的小狗。 谢停舟说完,又像是害怕自己会让兰蔺感觉到负担,微微抬起眼睛,像是在看着自己的神明:“请您……不要抛弃我。” 他低着声音,做出十足十的乖顺姿态:“阁下,我永远不会做出背叛您的事情,永远对您保持十二万分的热情与忠诚,我愿意将我的生命与自由全部都毫无保留地奉献给您。” 作为回应,兰蔺摸了摸他的脑袋。 他垂着眸,回答道:“好。” “我允许了。” * 今天只是开放日而已,两人都没有别的什么事情。 谢停舟很苦恼的一件事情,就是兰蔺和他并不是同班。 据兰蔺说,负责人说谢停舟这种情况比较特殊,就算他的精神力很强悍,但也不能和已经接受过完整体系训练的兰蔺相提并论。要是强行插班,学习效果肯定很差。 于是,谢停舟就被安排到了下一个年级。 他虽有些不情愿,但这是兰蔺同意过的,他只好全盘接受下来,没有反驳。 这种小小的焦躁在谢停舟身上就体现为,两人到了别墅之后,他不停的在客厅里走来走去。 虽没有什么脚步声,但是,谢停舟总是在兰蔺身边晃来晃去的,显得很有存在感。 这和谢停舟最开始给他的印象简直大相径庭,兰蔺只是垂着眸,安静地画着光脑中的图纸,低声问系统006:“主角在经受创伤之前,就是这样的吗? 系统006见状,也沉默了一下:“嗯……这个嘛,我也不太清楚。也许主角只是比较信任你的表现?” 这个理由还算说得过去。 兰蔺没有再追究,而是问道:“66,对了,接下来我们的剧情是什么样的?” 兰蔺总有一种直觉,这个世界的任务好像不长了。 谢停舟原本从阴郁敏.感的性格转变至此,已经很不容易。 果然,系统006的话应验了他的猜想:“剧情是不多了。如果顺利的话,咱们很快就能离开。” 兰蔺点了点头,还没有和系统006继续这个话题,眼前就凭空出现了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 谢停舟刚刚闲来无事,到处乱逛,总算找到了兰蔺别墅里的厨房。 兰蔺别墅里的厨房很少动用,一是兰蔺很少会在一个地方久住,二是兰蔺不喜欢有人打扰,于是连一个能够做饭的仆从都没有。 兰蔺本人清心寡欲,很少注重于口腹的享受。往往是以吞食营养剂来满足生理活动的需要。 也正是因为这些原因,谢停舟在厨房里的储物柜里面翻箱倒柜许久,才找到了一小袋茶叶。 他仍然没有放弃自己之前的想法—— 要找个办法,看看怎么样才能帮到兰蔺。 他虽然说不喜欢别人插手他的决定,但是,谢停舟不想这样。 他仍旧希望兰蔺能够一直陪着他,长命百岁,直到永远。 谢停舟甚至因此仔细回想了一下,之前兰蔺发病的那个晚上,到底出现了什么诱因。 他想了许久,才想出了一个原因—— 那就是,兰蔺实在太累了。 那天他们刚刚来到帝都,兰蔺就一直在帮自己处理学籍的事情,直到深夜,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完之后,他才休息。 为了让他身体变好一点,谢停舟很自觉地承担起了兰蔺的生活助理一职。 不过,为了一点点见不得人的私心,谢停舟还是不太想把他真正的想法告诉兰蔺,只是对着那双紫色眼睛,小声道:“阁下要好好保护身体。多喝热水,很有好处的。” 兰蔺似有所感,依着他的话,放下手中的笔,轻轻挑眉:“我觉得自己的身体挺好的。 谢停舟:“……是的。” 见兰蔺没有要接过水杯的想法,他有些着急起来,轻声道:“喝嘛。” 兰蔺垂眸,轻轻笑了一声:“好。” …… 也许是因为他的纵容,谢停舟变得越来越“变本加厉”。 兰蔺画图技术高超,再加上勤学苦练,水平已经跻身于业内的一流水准。 因此,在休眠舱里度过的时间里面,他也没有因为不能够参加课程的原因,落后别人半步。 谢停舟忙忙碌碌的捣鼓了一晚上,到处逛逛,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他精力太过充沛,兰蔺也懒得去管他,安静的抱着光脑,窝在床边柔软的榻榻米上,身旁的茶几上就是触手可及的热茶。 今天帝都的天气不好,一片一片的雪花积攒着,到最后竟成了团,砸在落地窗上的时候,发出一声声轻微的闷响。 白雪积攒在地上,倒是衬得天空越发空明白亮起来。 远远望去,闹市区的光束在天空之中散成一束束的光带,像是流星一样四散而开。 屋内的温暖和外面的天寒地冻形成了鲜明对比,只是看着,也会觉得自己身上无端温暖起来。 可谢停舟还是担心他冷,跑上跑下的忙活许久,时不时帮兰蔺端端水,送一床小被子,像是有使不完的精力。 兰蔺随着他去,只是安静地呆在原地,以为这样就能免于谢停舟的打扰。 ……直到,谢停舟一步一步蹭到了他身边,脑袋靠在榻榻米的椅背上。 他也不说话,黑漆漆的眼睛像是夜色最浓的深处,安静的看着兰蔺画图。 气息温热,轻轻拂过耳尖的时候,很难让人忽略他还在自己身边。 可谓是存在感极强。 兰蔺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像是耐不住这一点痒,扭过头看他:“怎么了?” 暖气熏红了他的眼尾,看着人的时候,那双眼睛就像一泓紫色的清泉,冷冷清清的,又剔透干净。 睫毛被水汽濡润成一簇一簇的,粘连在一起,让人情不自禁的想要伸出手去,轻轻的帮他把睫毛拨弄开来。 但谢停舟还是忍住了。 他抿着唇,轻声回答:“阁下打算要休息了吗?” 兰蔺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得出这个结论的,轻轻眨了眨眼睛:“没有。我还是想再画一会儿……” “可是阁下应该休息了。”谢停舟很温柔的拿过他手中的光脑,细心的点了一下“保存”,再帮他关掉图纸,对着兰蔺轻轻眨眼,“要好好休息,才能保证身体健康。” 兰蔺还想再挣扎一下:“我觉得……” 谢停舟微微抬起眼睛,仰视着他:“我帮阁下放好了洗澡水。” 兰蔺不说话了。 在某种方面而言,谢停舟不是一般的倔。 他要是还在挣扎犹豫一下,谢停舟估计能连人给他扛到浴室去。 他屈服了。 兰蔺有些无奈地站起身:“算了。” 他进了浴室,才发现在刚刚谢停舟已经帮他把睡衣和一切东西都准备好了。 ……简直像是一个很称职的小管家。 兰蔺觉得有些有趣,隔着浴室门夸赞他:“小舟真棒。” 谢停舟好像不在门口的样子,兰蔺说话的时候,他都没应声。 他只以为是浴室里的水流声盖过了自己的说话声,没太注意。 直到他挟裹着一身水汽出来,绕到床的另一边的时候,才看见了早就躺好了的谢停舟。 他依旧闭着眼睛,像是对兰蔺的到来毫无察觉。 等到兰蔺躺下来,闭着眼睛冥想的时候,对方才有了动作。 许是因为兰蔺刚刚平稳的呼吸声让谢停舟感觉他已经入睡,这人变得有些大胆起来。 温热的肢体很缓慢地落在兰蔺的腰身上,虽不重,但还是带来一点压迫感。 兰蔺睁开眼,下意识想要挣脱谢停舟的桎梏,却发现对方施加的力道更大。 他转过头,撞进那双漆黑的眼睛里,里面像是融入了浓得化不开的夜色。 谢停舟察觉他的苏醒,轻轻眨眼,睫毛扫过他的脸颊,痒意阵阵,像是清风吹过。 “阁下还没睡。”他的声音掺杂了一些睡意,显得有些模糊。 见兰蔺不答,他又垂下头,变本加厉地用毛绒绒的脑袋蹭了蹭兰蔺的颈窝,像是一只真正意义上的大狗狗:“睡不着的话,我可以抱阁下睡吗?” 插入书签 被流放的阴郁上将(19) 第19章 * 他的举动可称得上是大胆,是真正意义上过的第一次在兰蔺醒着的时候,提出这样“过分”的要求。 那双抬起来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掺进了碎星,水光漉漉,很是委屈的模样。 像是只要兰蔺说一声“不好”,他就会立刻流下两行眼泪一样。 兰蔺微妙的挑起眉:“你也需要床.伴娃娃才能睡觉吗?” 还没等谢停舟回答自己到底要不要,兰蔺就很一阵见血的评价道:“有点幼稚了,小谢同学。” 谢停舟不想放过这个机会,死皮赖脸的点了点他:“嗯嗯。阁下能抱着我睡的话,其实也可以……” “不必了。”兰蔺忽然觉得谢停舟这个行为很有趣,轻轻道,“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他侧过身,谢停舟的手臂再一次很顺理成章地搭在了他的腰身上,缓慢的收拢。 在寒冷的冬天之中,即使屋子里有智能供暖,但是另一个有着温热体温的人靠近时,存在感也十分显著。 兰蔺不习惯于和别人这样近距离接触,无意识地轻轻挣动了一下。 这一点小小的动静也被谢停舟捕获,很识相的挪开了一点手臂,生怕让兰蔺感觉到不舒服了。 兰蔺轻轻叹了口气,嗓音在黑暗之中轻轻响起,像是隐没于黑夜的晨雾:“我说过的,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 谢停舟的呼吸声加重了些,气息有些不稳的拂过耳尖,如同刀尖舔蜜一般,含着滚烫的不舍与珍重,许久,喉咙间才挤出一个字来:“……好。” 落在他身侧的手臂再一次缓慢的收紧。 在冗长而沉静得几乎要将人全部吞噬的黑暗之中,他们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和此起彼伏、不息跳动着的心跳。 谢停舟垂着眸想。 世人求爱,如火中取栗。他亦不能免俗。 就算这感情太畸形扭曲,曲折顿挫得让人折于火中,他也在所不惜。 要是能够一直这样拥抱着兰蔺,一直让他深陷于弱水之中,祈求他多看自己一眼,就算是割舌折手,他也甘之如饴。 * 也许是感知到身旁有一个人陪伴着自己的缘故,兰蔺这一觉出奇地睡得很沉。 往常,兰蔺的睡眠质量一直差的惊人,彻夜不成眠的日子比比皆是。谢停舟来到自己身边之后,这样的状况倒是少了很多,谢停舟本人可谓是一个巨大的人形助眠器具。 至少现在,兰蔺对于他的助眠效果很是满意。 他的生物钟很准确,自律的习惯让他养成了很良好的作息时间。 兰蔺睁开眼的时候,却没能如愿看见自己身边的谢停舟。 ……身边的被子还是温热的。 看来,谢停舟还没有离开多久。 系统006的声音适时出现在耳边:“小兰,今天有任务点了,袁高今天要举办一场宴会,昨天他和主角起了矛盾,一定会想办法孤立主角的!所以,咱们的任务就是尽可能阻挠这件事情的发生,最好还要扭转他们对主角的不好印象!” 像是为了响应系统006的任务,下一刻,放在床头边的光脑便轻轻的“嘀”了一声。 ——收件箱之中,躺着一封袁高刚刚发过来的邮件,里面是一封新鲜出炉的邀请函。 里面的内容和系统006说的差不多,用脚趾头也能想出来袁高到底打的什么心思。 兰蔺很自然地把那封邮件拖入了垃圾箱,淡淡的应了一声:“好。” 兰蔺下床,踩着小兔拖鞋,缓慢的踱出主卧,靠在二楼的栏杆上,目光闲散的下落,许久都找不到一个焦点。 他垂着眸,紫色的眼眸里带着还未完全退散的睡意,身上还穿着谢停舟为他准备的浅紫色宽松睡衣,衬得整个人平时凌厉冷淡的气质全然退却,配上脚上踩着的那双小兔拖鞋,甚至还显得有些乖。 兰蔺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动作,直到—— 谢停舟的身影从厨房里出来了。 香味随着他的脚步从厨房里窜了出来,谢停舟手中端着一只小瓷盅,浓浓的米香就从那处传来,显得极其勾人。 谢停舟把手中端着的瓷盅放在餐桌上,似有所感,微微抬起头,那双黑色的眼睛就直直的撞进他眼中。 谢停舟看到了兰蔺,眼睛亮了亮:“阁下!早上好!” 他笑着,眼睛都弯了弯:“我做了小米粥和豆浆,如果您吃不惯的话,我还准备了三明治——总之,您不能再吃营养剂了。” 兰蔺下楼,一边问道:“这都是你特别准备的吗?” 谢停舟否认:“没有的。这都是很简单就能做好的。” 兰蔺稍稍放下一点心来,坐在了他对面。 谢停舟的手艺也不知道在哪里学的,很是精湛,那几样菜品都做得有模有样的,很能让人升起食欲来。 热热的粥体入喉,立刻温暖了冷落一夜的胃部。整个人都鲜活起来。 谢停舟观察到他的满意神色,终于很欣慰的垂下头,吃自己的那一份早餐。 兰蔺虽然从不挑食,但是一直以来的食量都很小,只是吃了半碗,就推开了碗。 他看着谢停舟,低声道:“今天如果没有事情的话,你有时间去参加一下开学的宴会吗?” 兰蔺说完,又提了一句:“你的同学应该也会去的,正好可以熟悉一下。” 谢停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望着兰蔺,像是在等待他的下文。 ——你会去吗? 兰蔺失笑。 谢停舟明明挺想去的,还要捆着他一起。 兰蔺挑起眉梢:“如果你想去的话,我愿意陪你去的。” 谢停舟听到了想要的答案,神色变得愉快许多,手脚麻利的收拾着桌上摆着的碗筷,走进厨房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探出个毛绒绒的脑袋:“阁下等我一下,五分钟就好。” 兰蔺点头,在对方殷殷切切的目光之中,又被迫追加了一句宛若承诺的话语:“嗯,等你。” 谢停舟这才放心下来。 系统006介绍道:“小兰,你这次任务一定要好好完成。因为,过完这个任务之后,咱们应该就没什么剧情了。我觉得主角已经很大程度上能够被称作一个拥有正常心智的人了。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那我们就能够很快脱出这个世界了!” 兰蔺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突然道:“恐怕没我们想的那么简单。” 系统006:“!” 在它看来,自己这一任宿主虽然有些冷血,但着实是很稳定可靠的,小声追问道:“为什么啊?” 兰蔺道:“经过以前那些任务点,谢停舟已经从敏感多疑的人变成了一个在我们视野范围内,乖巧、有温情,善良的人。他拥有很多人性的闪光点,应该已经达成了你所说的‘主角标准’。” 系统006不明所以的应了一声,问道:“然后呢?” “但是,你不要忘了。这是在我们视野之中的主角。”兰蔺抬起眸,望着落地窗外缓缓流泻的晨光,嗓音轻的像是叹息,“我不相信一个经受过如此多创伤的人,能够在我这一点微不足道的‘救赎’……或者说是温和地‘驯化’之中找回本真,成为一个二十四孝好青年。那是毫无道理的。” “你能指望一个常年行走于枪口与刀尖的人乖顺的蜗居在温柔乡后,就愚笨的认为这个小小的庇护所之外,其他所有人都是充满善意的吗?”兰蔺道,“我觉得不太可能。” 系统006若有所思,喃喃道:“要是主角没有理清楚,以后犯下错的话……” “不,他没有错。”兰蔺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垂敛,遮住眸底涌动着的复杂情绪,“是这个世界错得彻底。” 他的余光已经瞥见了走过来的谢停舟,一边仍旧在脑中,不咸不淡的和系统006对话:“……如果没有这些苦难,他会成长为一个健全善良而有力量的人。” “……而不是现在这样,小心翼翼到想要当一个人的狗,都如此卑微求全。” 余光之中,谢停舟已经靠近过来。 他脸上带着很愉悦轻松的笑,看着兰蔺的时候,眼睛都亮晶晶的:“我们现在走吗?” 兰蔺点头,接上了和系统006的谈话:“……我希望他能自己主动,不要呆立在原地,等待某个人的救赎。” “我要他爱我、渴求我、离不开我。所以更要努力,主动地、毫不犹豫地与我并肩而行。” 他伸出手,现在的谢停舟已经不需要他发话,也知道很自然的牵起兰蔺的手。 兰蔺对系统006说:“对,就是这样。” 他说:“这才是他真正的救赎。” 插入书签 被流放的阴郁上将(20) 第20章 * 袁高设立的宴会就在距离兰蔺别墅不远的公馆。 他们去得算晚,远远望去,高.耸入云的树干弯曲成拱门的样子。在建筑群的最中间,一幢玻璃质地的房子矗立其中。 亮如白昼的光线之中,远远望去,能够看见建筑之中走动的人影,巨大的香槟塔和室内那个如同琉璃般透亮的喷泉。 谢停舟这才察觉他阔别十余年的帝都已经发展成了他看不懂的样子。 穷奢极欲,酒池肉林。 他有些不习惯,搭在兰蔺手上的手掌有些汗湿,有些紧张的看了兰蔺一眼。 他本来只是想偷偷看的,却不料被兰蔺那双紫色的清澈眼睛捕获。 “紧张?”兰蔺问。 谢停舟自然不肯承认,低下头,错开兰蔺的目光,否认道:“没有,我只是……” “只是什么?”兰蔺打断他,轻轻挑眉,握着他手掌的那只手轻轻晃了晃,像是刻意要给谢停舟看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似的,语气之中夹杂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揶揄,“那怎么手都紧张得出汗了?” 谢停舟没想到兰蔺会戳穿他,有些尴尬地垂眸:“嗯,是有点紧张。” 兰蔺没有问为什么。 他知道的,谢停舟离开帝都很多年了。 以前并不是没有接触过那些贵族,但是这种时候,确实很少。 谢停舟……也许是担心自己的他们不同,会在这场宴会显示出极其难以跨越的鸿沟。 与其说他是担心这个,不如说他只是担心兰蔺会在意他们之间的差距。 这种时候,谢停舟极其想让自己变得合群一些。 他有时候甚至会想,要是没有十几年前那场灭顶之灾,也许,自己是以一种极其平等的姿态出现在兰蔺面前的。 ……现在也不用想这么多了。 谢停舟叹了口气,正准备换个话题,切过这一茬的时候,却感觉自己被握着的那只手被人握得更紧了些。 他有些诧异,微微抬眸,视野里的兰蔺正在偏过头,那双紫色的眼睛也同样看着他。 不知不觉之中,他们已经走到了拱门树之下。 在谢停舟那双视觉恢复小半的眼睛之中,玻璃房里向外流泻而出的淡淡莹光落在了兰蔺的侧脸上,昼光与灯温柔的交融,连睫毛都覆上一层淡淡的光。 他站在明与暗的交界点上,微微侧过头,抬眼望着他,里面的冰雪缓慢而温柔地消融,化成了一泓清澈的泉。 “不怕。”兰蔺看着他的眼睛,很缓慢、很坚定的说,“你是我的人了。我们都是一样的。” 不知道这句话里的哪个字眼触动到了谢停舟,他怔愣的神色消解,水光粼粼的,缓慢的松动下来。 他的人…… 兰蔺阁下……是答应自己,可以一直呆在他身边了吗? 心跳砰砰的,和嘈杂的虫鸣声交杂在一起,像是一首春日里的鼓点。 他能感觉到胸膛里的器官代替了自己的表情,一下一下的撞击着肋骨。 很疼。 但他甘之如饴。 …… 公关内如他们看见的那样,早就变得热闹非凡。 乐声、交谈声混作一体,从四面八方的角落中升起,交汇在一处的时候,显得十分吵闹。 系统006道:“你找找袁高在哪里,咱们先发制人!这一次一定能把他们拿下!!” 兰蔺应了一声,目光远眺,在四个角落里都找了找,却没有发现袁高的身影。 系统006也觉得很奇怪,小声道:“是不是咱们找人的姿势不太对啊?袁高作为这一次宴会的主人公,不可能缺席的呀!” 兰蔺知道的信息并没有比系统006多,只能摇了摇头:“不知道。但是,袁高废这么大力气,就是想要找谢停舟的茬,报上一次被谢停舟‘羞辱’的仇而已。再等等吧,他一定会来找谢停舟的。” 兰蔺和系统006商量完,注意力再一次回到了现实之中。 在他神游的这段时间内,他发现自己已经从置身于吵闹中心地带的状态,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公馆外的后花园之中。 绿草如茵,天空湛蓝。 此时正值初春,刚刚下过一场雪的帝都还很寒冷,但在寸土寸金的公关内,金钱制造的春天已经到来。 谢停舟知道他不喜欢吵闹,正好周围没什么人来找他们搭话,想必有的人是不认识,有的人是袁高那边的,不敢擅自上来攀关系,都在原地观望着。 好在公馆外还有个小花园,空气很好,远离喧嚣之地,他就把兰蔺带来了这里。 谢停舟的声音很温和,带着暖洋洋的和煦:“阁下觉得这里怎么样?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们回去也可以。” 兰蔺微微愣了一下,意识到谢停舟察觉了自己不是很高的兴致,还是摇了摇头:“不用。今天我带你来,就是想让你多认识一些同学的。你马上要入学了,如果能找到朋友……” “也很好”三个字还没出口,谢停舟就像是被戳到了什么点,略显焦急的打断他:“不要朋友,阁下,我不想要那些人和我做朋友。” 他说完,意识到自己在兰蔺面前表现出的心急,有些后悔,小声地补救道:“我的意思是,我不需要那些可有可无的朋友,我和阁下在一起,就很好、很满足了。” 兰蔺顿了顿,安静的和他对视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你只会在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感觉到这样的状态吗?” 谢停舟毫不犹豫地点头,肯定道:“是的!” 兰蔺忽然垂下眸子,低低叹气:“我知道,让你去接触别的人很难。你不知道你于对方而言,到底代表着什么,在这个人心浮动,物欲横流的社会中,很容易受伤。” 他说到这里,才缓缓抬起眼:“小舟,我……” 兰蔺还没说完,就被不远处一道尖利的口哨声打断:“哟哟哟——在这里约会呢!我说我怎么找不到你们俩了。” 他们顺着声音看去,袁高和一众狐朋狗友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他今天看起来气色不错,两只手嚣张地插在兜里,眉梢高高吊起:“今天我是来算账的。我就知道,兰蔺答应会来的宴会,你这个跟屁虫也一定会来。” 袁高说完,又挑衅般的望了一眼兰蔺,看似有商有量地对他说:“这件事情是我和谢停舟之间的恩怨,你现在从这里出去,我念在往日的情分上,我不会计较的。等到我把这次仇报了,我们还是好兄弟。” 兰蔺仍旧站在原地,没有一点“从这里出去”的意思。 袁高皱眉:“他就这么重要吗?值得你这样做?!你知不知道你已经为了这个人得罪了多少贵族了!刚刚我探了一下口风,今年议会超过半数的成员批准了你名下所属领地减半的申请!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你现在应该做的,应该是好好和这些贵族们打交道,提供他们需要的利益!不然你们家百年基业全部要毁于一旦了!” 兰蔺垂眸,嗓音淡淡的,像是含着一块难化的冰:“不用了。” 他牵着谢停舟的手,轻轻扬起,又很快放了下去:“这是我的家人,我会带着他,一起离开。” 兰蔺说到做到,很快就走到了门边。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回眸看他们一眼,眼神仍然是淡淡的,话语之中每一个字都像是被冰霜冻结过:“至于百年基业,毁坏与否,我不在意。” 插入书签 被流放的阴郁上将(21) 第21章 * 兰蔺和谢停舟很快走回了宴会大厅。 不知道为什么,谢停舟脸色忽然变得很不好。 兰蔺注意到的时候,他的目光才缓慢的聚起焦点,像是恍然大悟一般,微微睁大眼睛:“……抱歉。” 谢停舟咬了咬牙,目光复杂的看了他一眼,轻声道:“阁下请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一下洗手间,很快回来。” 兰蔺没问他是怎么了。 他点了点头,目送着谢停舟匆忙的身影没入长廊,才收回目光。 一旦离开了谢停舟,兰蔺方才还能勉强称得上是温和的脸色彻底冷淡下来,像是阴天之中的太阳,晨光浅淡,此刻完全被黑暗遮盖。 系统006轻声道:“你觉得还好吗,小兰?” 兰蔺神色如常,好像一点也没有被刚刚的场面影响到,那双紫色的眼睛里就像是含着一潭平静的清泉,一丝波澜也无从生起。 他回答:“很好。” 系统006有点儿苦涩:“那就好,就是咱们的任务不太好了。我总感觉主角好像会被更加针对的!” 兰蔺挑眉,从善如流道:“为什么?袁高给出了代价,而我满足了他的期待——再者,要是谢停舟真的没办法招架这样的人的挑衅,他还能凭借什么来成为主角?一个配角白月光的永久庇护吗?” 他神色仍然安静,语气散散漫漫的,像是在说一件类如“今日天气不错”的事情一样:“那他还配当什么主角?” 系统006叹气:“你说得对。” 兰蔺垂眸,语气淡淡的,问道:“66,你帮我查一查,谢停舟那条世界线上的仇人的名字和人像——对了。要谢停舟能够回想起来的那些人。” 他这个要求提得突兀,但系统006还是满足了他。 等到数据全部都传输过去,系统006才好奇的问:“小兰,你要这些东西干什么呀?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兰蔺摇了摇头,嗓音轻的像是叹息:“是过去的事情了,可是过去的仇,谢停舟还没有报。” …… 同一时刻,公馆内最隐秘的卫生间内,水流声哗啦哗啦响。 这是一条最不引人注目的长廊,要从客厅到达这里,要费很长一段时间,再加上现在正在大厅奏乐,侍应生们也很少来这里闲逛。 方才匆匆离开的谢停舟靠坐在冰凉的大理石洗漱台上,身侧水龙头仍旧是开着的,水流声哗啦啦地响起,遮盖了地上三个不停呻.吟翻滚着的人的惨叫声。 他的右手垂在水流柱体下,听凭欢快的水流冲洗着手腕上刚刚不慎被袁高划出的伤口。粉色的肉翻了出来,渐渐的被水冲得失去了血色,成为了他脸色一样的苍白。 苦艾的香气缠缠.绵绵的蔓延在空气之中,简直无孔不入。 只要凑近这个地方,就会被极度纯净的高强度精神力瞬间拖进来,听凭此刻主宰这里的主人差遣。 袁高咬着牙,双目赤红,窒息感从胸部以下慢慢地涌上来,像是一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轰然落下。 尘封的记忆从心底翻涌而现,再贝尔曼岛屿被谢停舟狠狠压制着的痛楚再一次犹如潮水一般涌来,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他咬着牙,想说的话一字一句地往外蹦着:“……你给我放开!” “太吵了。”谢停舟关掉水龙头,缓慢的走近了袁高,没等对方回应,尖头皮鞋轻轻的踩住袁高的肩膀,“现在没功夫收拾你。” 他绕开袁高,走到一个人面前,微微俯下身子,捏住了那人下巴。 对方被迫抬起头,看着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凶神,脑中有关袁高讲述的谢停舟害他住院的事迹再度涌现出来,他下意识瑟瑟发抖,不敢抬头去看他。 “解乌。”谢停舟没有给他低下头的机会,精准的叫出了他的名字,“不认得我了吗?我记得,当年充当罪犯执行官的时候,你的脸色可不是这样的。” 刚刚,在和袁高身后带着的那些纨绔贵族们对视的时候,谢停舟就认出了在这群人里面,是有自己曾经的仇人的。 星际时代,人们的寿命大大延长,当年杀害他们家人的凶手看起来依旧逍遥快活,还能够笑嘻嘻地站在原地,去欺凌别人。 解乌的脸色倏地变化,像是被人为的打翻了调色盘一般,异彩纷呈起来:“我、我不记得了……” 谢停舟勾起唇角,眼中却没有笑意。 下一秒,周遭的精神力压制陡然加重,解乌感觉自己身上立刻被压上了千钧之重的大石头,几乎痛的难以呼吸。 谢停舟闭上了眼睛。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在逍遥快活这么多年之后,再一次面对他的时候,还能轻轻松松的以“我不记得了”这样拙劣虚伪的借口来搪塞他! 几乎是一瞬间,他就起了杀意。 但是,脑海之中出现了兰蔺的那张冷淡的脸。 那双紫色的眼睛那么浅,那么淡,却像是能包裹下世间所有的偏执妄念,有着让他一瞬间就平静下来的能力。 谢停舟的呼吸缓缓从狂暴安定了下来。 出走的理智缓慢的回归,他侧着头,有些头疼的想,不能在这里杀的。 ……兰蔺阁下还在外面等自己。 自己去了这么久,也许他会担心。 而且,袁高一行人作为这一次宴会的焦点,要是长时间没有回来,肯定会有同行的人来找。 到时候,肯定会猜测到他和兰蔺头上。 谢停舟不害怕自己被诋毁,但是,他害怕兰蔺会受到那些人的异样目光。 他害怕别人嘲笑兰蔺,说他养了一只会咬人的狼,而不是一只乖巧的、像谢停舟自己承诺过的那样忠诚的小狗。 为了避免麻烦……他不能这样做。 谢停舟垂着眸,许久,他终于说服了自己。 周遭的精神力压制缓慢的松动。 袁高几人的脸色从猪肝色变成苍白,慢慢地恢复成异样的红。 谢停舟就靠在瓷砖上,安静的看着他们几个像是败家之犬一般,狼狈地在地上爬行扭动着,像是一条蚯蚓一样,在已经被他们的口水和眼泪糊得极其肮脏的地面上蠕动翻滚着。 他满足于欣赏这些他曾经厌恶、愤恨的人的丑态。 可是,谢停舟不知道,自己这种放过他们一马的行为,在袁高眼中却变成了因为害怕而做出的退让和收手。 等到他能喘过一口气来,袁高才扶着墙,对着谢停舟的背影,狠狠的吐了口口水:“我呸!不过就是一条狗而已……有什么好能的。你狂啊!你狂的话怎么不现在就把我弄死呢?你还不是怕了!哈哈哈!” 谢停舟挑眉,心中毫无波澜,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奉送。 他走到门边,准备回到兰蔺身边去的时候,便听见了袁高的挑衅声:“呵呵……我还以为你有多大能耐呢?看来兰蔺这个贱人养你养得也不怎么好呢,就是个敢做不敢当的废物而已,和兰蔺这个身子骨差的要死的废物简直如出一辙……” 袁高的话还没说完,喉咙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一样了,呼吸都显得艰难起来:“你……” 苦艾的香气再一次飘起,还未结束的酷刑重新开始。 袁高在恍惚之中,似乎看到了那把锋刃锐利、边缘还滴着鲜红的血珠子的达摩克里斯之剑再一次悬挂于头顶。 谢停舟回过头,卫生间里的灯光落在他脸上,描摹出一半冷淡的侧脸轮廓。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连眉眼都是冷峻的。 谢停舟微微歪着头,像是听见了什么:“你说……什么?” 那双漆黑深邃得犹如无机质的眼睛里结起霜雪,像是世界上的另一个兰蔺。 尖头的硬质皮靴敲击着瓷砖,谢停舟缓慢地走近,俯下身子,扼住了他的咽喉。 在袁高惊恐的目光之中,他的手很快收紧,嗓音却温和得像是春日和煦的阳光:“我刚刚好像听见,你说了兰蔺阁下的坏话。” “所以——”谢停舟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又笃定的语气像是在教幼儿园的小朋友识字,吐字清晰,语气温柔,“说兰蔺阁下不好的人,都得死。” 插入书签 被流放的阴郁上将(22) 第22章 * 二十分钟之后,谢停舟洗干净手,把身上沾染着的血腥味道用消毒剂的气味掩盖,确定自己身上没有能够让兰蔺辨认出来的痕迹后,才放心的走出了卫生间。 很快,他就回到了兰蔺身边。 大厅之中的宾客们人流如织,都在自己的小圈子里面交谈欢笑着,舞池里炫目的灯光下,几对舞伴姿态优美的翩翩起跃,场面仍然欢快至极,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了阴暗长廊里发生的事情。 兰蔺坐在他们之前待着的角落之中,神色淡淡的,像是一块不含温度的冰。 他今天穿着一件白色暗纹西服,领口边还绣上了兰草的纹样,比起别人的服装不遑多让,应当是很容易就融入这个社交圈子的。 但兰蔺没有。他坐在那里,像是自带了一个小小的屏障,把自己和外界喧嚣吵闹的环境隔绝开来,周身浮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谢停舟看见他的时候,刚才紧绷的神色一下子软和下去。那双漆黑漆黑的眼睛很亮,低声喊他:“阁下!” 兰蔺应声,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被扑上来的谢停舟抱住了腰,姿态亲昵的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脖颈,带来一阵痒意。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这个时候,他真的很想抱一抱兰蔺。 失落感和悬浮感缓缓下落,他像是从空中终于落到了地上。方才发生的那些事情都可以是假的、触手可破的。 但是,只要兰蔺是真的,温热的,能够被触碰拥抱到的,就好了。 兰蔺被他抱了个满怀,下意识想要推开一些,但是谢停舟这家伙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抱得很紧,且力气很大,他硬是没推动他。 兰蔺只好放弃,退而求其次道:“你刚刚去哪里了?” “卫生间。”谢停舟眼睛都没眨一下,把真相扭曲过后,才再一次藏进了话语之中,“路上碰到了一点不太重要的麻烦,就顺手解决了一下。” 兰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很缓慢地扫视了一圈,才慢吞吞道:“没有受伤吧?” “没有。”他回答完,谢停舟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兰蔺刚刚说了些什么,眼睛更亮了一些,“刚刚……阁下是在关心我吗?” 兰蔺收回目光,声音很低:“没有下一次了。你……” 他还没说完,就被来人的声音给打断:“阿蔺!怎么在这个小角落里啊!?” 任松今天穿得花哨,一嗓子引起了周围许多人的注意:“怎么忽然想到来袁高这小子的宴会了?以前不是从来不参加这种场合的吗?嘿!那小子哪去了?人都不出来,真没礼貌!” 兰蔺面色不改,回答道:“不知道。” 任松还想找袁高交代点事情呢,没想到他居然不在,偏过头去吩咐侍从道:“去找找袁高,就说任松找他。” 他一边嘟嘟囔囔着,目光飘到了乖巧坐在兰蔺身侧的谢停舟,神色闪过一瞬间的错愕:“带他来做什么?真倒胃口!” 其实,不只是任松一人觉得不好。 谢停舟坐在兰蔺身侧,仗着视角落差,眸子微微垂下,微妙的睨着任松,像是一只露着獠牙的小兽。 任松察觉到他危险而冰冷的目光,皱起眉来:“你看什么看!” “没有。”谢停舟见兰蔺的视线落了过来,抬起下巴,那双湿漉漉的眼睛里晃着一点光晕,显得无辜又清澈,“可能是阁下看错了吧。” 任松没见过这样的,深深蹙眉:“你……” “大哥,算了。”兰蔺开口,打了圆场,“不必和小舟计较,是我想带他来的。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今天任松也是抱着碰碰看的心思,才参加了这个宴会的。没想到兰蔺还真在。 他没想着要和兰蔺交代些什么,只是来看看而已——毕竟兰蔺孤家寡人惯了,这小孩从小就不近人情,冷得就像一块冰似的。也就袁高那人喜欢热脸贴冷屁.股,但前段时间又因为一个小小的奴隶起了争执。 任松也是从小看着兰蔺长大的,不希望他被谢停舟骗得晕头转向,要是能够借着这一次机会,和袁高重归旧好,也是一桩美事。 他本没想刁难谢停舟什么,但刚刚又在谢停舟面前吃了哑巴亏,肯定是不想放过这个机会的,存心要给他使绊子:“确实有件事情。” 任松换上一副微妙的表情,唇角微微翘起,似笑非笑地看着谢停舟:“阿蔺过了下个月,就是25岁了吧。应该要找对象了。” 兰蔺有些茫然,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现在在说什么,便没来得及开口说话。 任松笑了笑:“我这里给你挑了几个门当户对、人又好相处的世家,你愿意的话,明天结婚也可以。你不需要有压力,如果不喜欢的话,当挂名夫妻也不错,平时分居两地就好。” 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话音落在“门当户对”上的时候,咬字变得有力,像是要让面前两人都听得清楚似的。 兰蔺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微微偏过头,目光落在谢停舟脸上。 他很吃任松这一招,几乎是结结实实地接了下来。脸色变得很苍白,便显得那双垂下去的眼睛色彩更加深,像是酝酿着一场沉静的风暴。 系统006像是怕兰蔺还看不出来,小声提醒道:“小兰,他在吃醋啊。” “我知道。”兰蔺回答得很风轻云淡,“但我不知道这有什么飞醋好吃的。” 他想了想,罕见的询问了系统006的意见:“应该不要紧吧,你觉得呢?” 系统006:“……啊?” 它感觉自己的电路板快要烧坏了,仔细思考了一下,才犹犹豫豫的回答:“应该……不要紧吧……但是……” “那就行了。”兰蔺道,“不影响。” 兰蔺果然说到做到,没有答话,假装对面前两人的明争暗斗看不见。 谢停舟感觉到兰蔺不太想搭理他,响起兰蔺今天早上吃的很少,担心他会饿,于是起身拿了一块红丝绒小蛋糕,用刀叉细心地帮他切好。 任松感觉自己施加的力度还不太够,掏出怀中的光脑,要给兰蔺看照片,场面一度宛若相亲现场:“你看看,格兰琳家的也不错……” 他还没来得及向兰蔺“推销”自己为他选定的联姻家族,远处的长廊里就爆发出一道穿透力极强的尖叫声:“救命!!袁高少爷出事了——!” 奏乐倏地停止,原本祥和欢乐的场面几乎在一瞬间就变得慌乱起来。 “天哪!这一定是意外袭击!” “还有两位少爷还有气!!救护车来了没有!” “到底是谁!袁高家里不会放过凶手的!” 兰蔺似有所感,在人群惶然地望向声音发出的地方时,目光回落到谢停舟身上。 他仍旧端坐在原地,仿若对这些话充耳不闻,手中刀叉未停。 等到察觉到兰蔺望过来的目光,他抬起眸子,温柔地笑笑。 谢停舟把切好的蛋糕推到了兰蔺面前,那双漆黑的眼平静又深邃,像是一片黑色的海。 此刻波涛汹涌,每一片浪花上,都小心翼翼地落着兰蔺的映像。 “阁下。”他捏着叉柄,语气温柔得像是哄骗,“再吃一口吧。” 插入书签 被流放的阴郁上将(23) 第23章 * 与往日对他的纵容许可不同,这一次,兰蔺没有接受谢停舟投递过来的食物。 相反,他伸出手,轻轻的捏住了谢停舟的手腕。 谢停舟怔愣,眼神之中闪过了一丝错愕。 握着刀叉的手微不可察的一抖,那块红丝绒小蛋糕很狼狈的跌进了白瓷盘之中,色粉散落在白玉似的盘子上,像是一地落红的花瓣。 “不必了。”兰蔺道,说话间,他那双紫色的眼睛微微抬起,不躲不闪的直视着谢停舟的眼,“人是你杀的吗?” 谢停舟睫毛忽闪了一下,遮住眼底涌动着的复杂情绪。 兰蔺阁下这样的口吻……是在质问他吗? 他应该不喜欢麻烦的,当时自己应该再忍一下…… 谢停舟这样想着,又觉得不太可能。再来一次,在袁高开口辱骂兰蔺的时候,他一定还是会停下脚步,掐断他的喉咙,让这人多事的唇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但他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兰蔺会发现这一步。 ……现在的他,应该会很讨厌自己吧。 讨厌自己身前这个被仇恨浸染、满目冷漠,双手沾血、却又努力披上一层伪善的外皮的凶手。 以往那些乖巧和懂事,都是以此为代价装出来的。 谢停舟抿着唇,许久,才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之前那样,眼睛里却是冰冷的:“……不是。” 他否认了,眼睛却时时刻刻追逐着兰蔺的那双眸子,像是要从里面看出自己想要的信任。 可是,兰蔺已经握着他的手。 被捏住的右手被轻轻翻转,雪白的袖口顺着动作的起伏,缓缓下落,露出了一截劲瘦的手腕。 被流水冲洗的发白的手腕伤口仍旧狰狞,经过这么久的停顿,里面又涌出了许多鲜血来。 兰蔺抬眸,安静的看向他:“不是?” 谢停舟终于垂下头,不敢去看兰蔺的眼睛了。 声音淡淡的,很轻,像是一阵风就能轻易地将它吹散:“我多希望不是。” 系统006紧急上线,恍惚道:“……我的天,这是在干什么?主角怎么就杀人了!” 它卡机了两秒钟,又像是想起来了些什么,像是醍醐灌顶一般:“对了!小兰,你之前找我要主角的仇人名单,是不是猜到这个了!” 兰蔺对自己预见的结果并没有多大的惊喜感,淡淡道:“也许是吧。” 系统006叹气:“看来主角内心还是比较阴暗的!咱们的救赎工作好像真的……和你说的一样,只是表层的。只是对于你一个人的。” 兰蔺垂着眸,看着桌上那块已经塌方的小蛋糕。 是这样的。 谢停舟一直都是这样的,他从头至尾都清楚无比。 你不能要求一只想要磨牙吮血的狼茹素,那是违背生理习性和人伦道德的。 兰蔺愿意在身边养着他,无论他是可能会危及性命的野狼,还是乖巧听话的家犬。 只要他颈上的项圈还握在自己手中,能够抵御撕咬的嘴套钥匙落在自己手里,他就不会担心这只狼或者犬的发难。 只是—— 兰蔺抬起眼,目视着前方的谢停舟。 他不喜欢有尖牙的小狗。 得想个办法,挫挫谢停舟的锐气。 让他明白占有和拥有的区别,学会尊重而不是打着为任何人好的名义去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两人僵持间,任松已经回来了。 他脸色苍白,行色匆匆,看上去已经没有了之前在谢停舟和兰蔺面前的威风堂堂。 任松看见他们两人居然还在原地,没有要走的意思,顿时沉下脸色,高高的吊起眉梢,沉下声音道:“你们怎么还不走!袁高已经死了,你们俩和他有过节,现在不走还等着别人来抓你吗?!” 他说完,才发觉自己的语气有些重了,想要挽回,又不知道该如何找补,只能把还没发完的气统统都撒到一旁的谢停舟身上:“你愣着干什么!要你干什么吃的,赶紧带兰蔺回去!” 兰蔺抬眼,点了点头。 任松跟在他身边,完全不管谢停舟会怎么想,一边掩护他离开,一边小声道:“我刚刚给你介绍的那些人的信息,都发到你的光脑上去了,回去记得看看。” 任松也就是说说而已,给兰蔺介绍对象倒还是其次,他并不认为像兰蔺这种冰块人能找到什么对象。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气一气谢停舟而已。 但……他没想到,这一次,兰蔺却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任松:“?” 这是在干什么? 他警惕地看了看两人,仔细体会了一下两人之间微妙的氛围和气场,才得出一个结论—— 兰蔺和谢停舟……是不是吵架了? 平时谢停舟黏兰蔺黏得很紧,几乎是亦步亦趋,寸步不离,很少出现现在这种状况. 他沉思了一下,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的作用太大,成功离间他们俩了。 兰蔺见他怔愣,看着他的眼睛,重复道:“联姻的事情,我会考虑一下的。” 他说完,才回眸,眸色冷淡的看了一眼谢停舟,淡淡道:“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 谢停舟仍站在原地,很轻的咬着下唇。 受力的地方被齿痕印出一圈淡淡的白色,把本就不丰厚的血色挤占一旁。 兰蔺阁下真的生气了。 意识到这个事实,他顿了顿,嗓音都有些艰涩,应了一声:“好。” 和来的时候一样,他们穿过了巨大的拱形树,缓慢的往停车场走去。 此刻,星际执法组的车辆已经停在了外面,两人和他们有一段距离,再加之他们俩的面孔很生疏,对面的人连盘问都没盘问一下,就放过了他们。 等到坐回车里,两人才获得了相对意义上的“安全”。 车内环境安静而沉闷,没有人说话。窗外嘈杂的声响被玻璃窗阻隔在了外面,不能透进分毫。 暖风机呼呼的工作着,微风吹拂,眼睫都轻轻的闪动。 等到引擎被预热完毕,兰蔺淡淡的声音才在安静的车厢内响起,显得很清晰:“你不用担心。” 兰蔺顿了顿,继续说道:“任松会帮你处理干净的。这件事情以后就不要提起了。下不为例。” 他虽这样说,语句之中大多含着宽恕的意思,但是谢停舟仍然没有感觉到丝毫喜悦。 他沉默了一下,咬着唇,轻轻道:“兰蔺阁下在生我的气了吗?” 兰蔺却否认了他的行径,目视着前方,再也没有看谢停舟:“没有。我怎会去怪你。” “所以,刚刚的事情是对我的惩罚吗?”谢停舟转过头,心中酸楚意味不断地翻涌着,像是层起的海浪,一叠一叠的,撞击在心的岸礁上,卷出一堆名为“痛苦”的情绪,“我宁愿您打我骂我,除却赶我走之外,什么都可以……就是别用这种方式……” 兰蔺也转过头,那双紫色的眼睛清澈而冰冷,像极了在地下深埋数万年生长成的晶体。 他问:“我真没有生气,你要不说说,我怎么惩罚你了?” 谢停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量,抱着他的臂膀,毛绒绒的脑袋埋进他颈窝,翘起的柔软头发蹭的他有些痒丝丝的。 他耸起的肩胛轻轻抖动着,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兰蔺觉得,也许他是在哭。 他没有打扰,也没有安慰,安静的等待了一会儿后,才见谢停舟抬起头来。 那双眼睛变得湿润水亮,眼尾都染上了一点薄红。 鼻头也红红的,轻轻抽着气。 谢停舟咬着唇,扯了扯他的衣角,以一种极其卑微的恳求姿态,低声道:“那就不要和别人联姻了,好不好嘛。” 插入书签 被流放的阴郁上将(24) 第24章 * 谢停舟那双眼睛都湿漉漉的,里面充满了无辜和委屈。 他握着兰蔺手臂的手却很紧,像是很害怕兰蔺会说出否定答案一样。 这样的殷切,连系统006都看出来了:“小兰,主角好像真的挺喜欢你的,要不就不要惩罚他了吧。再怎么说,他也是为了你才这样的。” 兰蔺轻轻挑眉:“为了我?” 系统006没告诉他自己刚刚专门去回溯了一遍剧情的事情,只是委婉地提醒他:“肯定是那群人说了点你的坏话,然后主角才没忍住出手的。如果这样看的话,咱们主角还是被你教导得很有底线的!” 兰蔺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没有惩罚他。我说过的,我不会像一个高高在上的人那样,将他需要的东西施舍给他——那不是救赎,而是上位者对他的垂怜布施。这些他需要的东西不仅仅是物质层面的,更是精神层面的。” 他看了一眼谢停舟,仍旧没有答话。只是在心底继续和系统006对话:“爱我,就不要祈求我爱他。要主动地争抢、恣意地掠夺,就算头破血流也没关系。” 兰蔺垂下眼睫,声音平静又淡漠:“这不是惩罚,而是战争。” 系统006被他弄得有些晕,默默地下线了。 谢停舟见兰蔺这么久都没有回答自己,有些心急,但不敢让兰蔺发现。 名为嫉妒的情绪熊熊燃烧着,化作烈火,几乎让他身处于水火之中,难以自拔。 谢停舟曾经天真的以为,他对于兰蔺的感情最大的一部分,其实是感谢。 兰蔺救了他,给了他很多他没有的东西,给他关心和爱护,这些对于他这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侥幸从兰蔺这边见了半条命来的人来说,已经弥足珍贵。 理智告诉他,他没有资格再去要求别的了。 但是,归属感和安全感在时间的流逝之中,缓慢而悄然的变质。 他诧异地发现,自己对于兰蔺的渴望,已经变得浓重到占有的地步。如果有可能的话,他希望他能够和兰蔺待在那个小家里一辈子,最好哪里也不要去。 但是—— 谢停舟比任何人都清楚的知道,兰蔺不愿意这样。 他就像一只鹰,永远自由自在的,顺心的时候,就在贝尔曼岛屿的上空自由高飞,孱弱就蜗居在休养舱里,等待着着下一个时间段的复苏与新生。 任何人都决不能要求他是归属于某个人的私有物。 这样的认知和谢停舟的想法极限冲突起来,他想把兰蔺桎梏在身边,不允许他远去,几乎不能成行。 他那么想就这样一直待在兰蔺身边,如果他不愿意的话…… 谢停舟弯下来的睫毛像是不堪重负一般,轻轻颤了颤,遮住了眼中的神色。 喜欢一个人是痛苦的,人天生就拥有想要把自己精神上的另一半捆缚在身侧的冲动,只有对方在身边,才能填补上灵魂的空缺,称得上是完整的自我。 可谢停舟不能这样做。 他只能像一只抱着树干的树袋熊,下面是汹涌翻动的洪水,只能抱紧兰蔺这根粗壮的树干,才能不让自己身陷于弱水之中。 谢停舟咬着唇,轻轻的摇了摇兰蔺的胳膊:“阁下……” 兰蔺却没有怜惜他,依旧是一副淡漠的神色:“我说过了,这并不是一场惩罚。” 窗外的风呼啸着拍打着窗户,刮动车顶的风向标,发出扑棱棱的响声。 一场风吹来了乌云,像是织染布上的标致印花,映衬着天边的流云。 兰蔺终于垂下眼睛,目光落在他握着自己胳膊的那只手上:“放开。” 他声调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谢停舟还怕他生气,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体就先行一步,率先松开了兰蔺的手。 兰蔺的声音很轻:“你不想让我和那些人扯上关系,为什么?” 他说到这里,终于抬起眼睛,安静的观察着谢停舟的神色,像是想要从他脸上找出一点什么端倪来,一丝一毫的动静也不想错过:“任松刚刚说得很对。这样的婚姻多半只是一个挂名而已,世家贵族们都有自己的社交小圈子,也许一年半载也见不上法律名义上的另一半一面。但是,联姻带来的好处却是实在的。” “所以,”兰蔺终于说出了那句话,“你凭什么,觉得我会为了你一个小小的请求,而放弃对我来说充足的利益?” 谢停舟垂眸,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道:“……没有。” 他看着自己很小心地偷偷拉扯着兰蔺袖口的手,声音很低,像是叹息:“我没办法阻拦阁下的。刚刚你问我,为什么要恳求你,因为我不希望你被人占有,你的户籍下只有我一个人,那就最好了。” 车停在了别墅大门前,前方的自动驾驶座位发出了轻微的滴滴声,提示着车内的乘客下车。 可是,人工智能永远理解不了人与人之间复杂而微妙的氛围。 空气的流动都缓慢的停滞下来,像是黏着的胶水,在时间之中缓慢风化。 谢停舟垂着头,像是战败的俘虏,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点难言的沙哑:“抱歉。” “不必道歉。”兰蔺终于开口,他侧过头,目光落在谢停舟身上,“你有什么好的,不如说出来,或许我考虑考虑,就不想和别人联姻了。” 谢停舟黯淡的眼睛忽然亮了亮,他直起身子,昼光融融,就这样落在他的侧脸上。 居住区的绿化做得很好,道路两旁栽种着许多阔叶落叶林,在树梢与新绿的枝叶遮挡下,阳光落在其上,便碎成了一块一块破碎的样子。 这样的光从车窗外穿透而来,忽明忽暗的,照映得那双黑色眼睛亮得惊人。 “您想要任何人帮您做到的事情,我都可以帮您做到。”谢停舟缓缓道,“这种要求是无条件的、随时随处可以被应答的。这是我奉献给您的,我所拥有的全部忠诚。” “好,我答应了。”兰蔺终松口,微微垂眸,轻轻俯下身:“那你想要什么呢?” 谢停舟低下头,指尖抓握着他的手背,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落在皮肤上,竟然还是温热的。 好半晌,他才抬起眼眸,嗓音轻得像是叹息:“除了阁下,别无所求。” 插入书签 被流放的阴郁上将(25) 第25章 * 谢停舟对于自己这个看似很简单的要求,心中仍然惴惴不安。 也许在兰蔺看来,这只是一个小小的玩笑,是当不得真的。 毕竟,没有人会随便把想要某个人挂在嘴边,像他这种蠢笨至此的人,已经不多见了。 谢停舟这样想着,在等待兰蔺回答的时候默默地想好了说辞,企图挽回一些自己碎成一片一片的尊严。 要是兰蔺不答应的话,他就说自己是开玩笑的…… “好。”兰蔺终于开口了,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这更让谢停舟无法确定,他到底是认真的,还只是把它当作玩笑来处置。 兰蔺却没有想要再和他纠缠这个问题的意思,径直推开车门,干脆利落的下了车。 谢停舟只是愣了一下,随即很快反应过来,跟了上去。 他心里藏着太多问题,却又不敢问出口,只能亦步亦趋地缀在兰蔺身后,像是一条小尾巴。 直到大门关上,谢停舟才小心翼翼地问出口:“阁下是真的答应我了吗?” 兰蔺站定,气息沉了下来,轻轻叹气:“你非要我去定一根项圈,上面刻上我的名字,再把它套进你的脖颈里,你才会相信吗?” 他走近,茉莉花的香气和积雪草纠缠在一起,缠缠.绵绵的,飘着草木的香气。 在谢停舟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兰蔺就伸出手,很精准的捏住了他的下巴,强迫着谢停舟仰起头看着自己。 那双紫色的眼睛生得极美,明明应该是含着荡漾的春水,但装在兰蔺脸上的时候,却只能让别人感觉到由内而外的冷感。 兰蔺端详着他湿漉漉的眼睛,许久,才轻轻的“啧”了一声,问道:“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毫无安全感的,想当我的狗吗?” 谢停舟的眼睛亮了亮,眼眸之中藏着的神色告诉兰蔺,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 就算是能陪在兰蔺身边的狗,谢停舟也愿意当。 兰蔺松开捏住他下颌骨的手,手背轻轻拍了拍谢停舟的脸颊,指腹抚过刚刚被自己捏出的几条红痕,语气带着点说不出的怜惜……抑或是期待。 “那就证明给我看。”兰蔺看着他的眼睛,指尖顿在他的眼尾,一字一顿地道,“我说过的。我不要你的祈求,我也不会主动的施舍。” “我要你有心,主动地走上前,这样才能与我并肩而立,同路而行,能做到吗?” 谢停舟仰着头,感受着兰蔺冰凉的指尖在自己眼尾处轻轻滑动的触感,许久,才低低应声:“好。” …… 谢停舟真的做到了他承诺的事情。 十天后,谢停舟正式入学,重新拾起了中断将近十年的学业。为了弥补进度,谢停舟甚至还自己加课加练,每天都要将近凌晨才能回来。 有时候,他身上会带点伤,兰蔺就能猜到他今天又和别人打架了。 ——经过之前袁高那件事情之后,圈内不知道是谁起的传言,莫名猜到了谢停舟和兰蔺身上。 但兰蔺位高权重,又是一方领主,他们不敢去招惹兰蔺,只能往谢停舟身上撒气。 兰蔺只有在他受伤很重的时候,给他上药时,才过问过一两句:“今天怎么伤得这么严重?” 谢停舟摇头:“人太多了,没有打过。” 他说完,就会用那种很可怜的眼神望向兰蔺,像是害怕他因为自己打架打得太菜而嫌弃自己。 兰蔺只好摸摸他的脑袋,权当作安慰。 小狗很容易安抚好,往往只需要一个拥抱,连亲吻都显得那么多余。 但有那么几次,谢停舟不说话的时候,兰蔺就知道了——又有人效仿袁高,想步他的后尘。 他并不是打不赢,而是兰蔺似乎不喜欢他这种简单粗暴的复仇方式。 兰蔺之前说过的“下不为例”,谢停舟一直记得清清楚楚的。 兰蔺没说什么,只是叹气,帮他上药,把身上一条一条或深或浅的伤口细心地包扎起来。 他坐在受伤的谢停舟对面,语气放缓,那双总是被称作冰冷的眼睛在此刻的谢停舟看来,竟然也有一些温柔的意味,像是春日里融化的流水:“好好学习,别老想着打架。” 事实上,兰蔺的担心纯属是多余的。 在学习这种技能点方面,作为主角的谢停舟拥有超乎所有人想象的学习天赋。 仇恨大多被他报完,心的枷锁被打开,谢停舟人都变得开朗许多。 兰蔺身体不好,蜗居在家休养的时候,常常能听到谢停舟的老师都很喜欢他的消息。 有时候,有几个年轻漂亮的少年少女还会找上门来,找谢停舟出去玩。 但谢停舟从来没有去过。 除却学习和训练,他好像把多出来的时间挤了又挤,陪在兰蔺身边。 两人就算不讲话,呆在一起,谢停舟也是很开心的。 等到谢停舟拿到越级证书,可以和兰蔺一起上同等级的课程的时候,已经过了一整个春夏秋冬。 为了庆祝这一天,谢停舟还专程请了一天训练课的假。 兰蔺对此一无所知。 他最近的身体越发不好了。 为了照顾他的身体,校方很早就对兰蔺下发了免到校证明。 就像以前在贝尔曼岛休养的那段时间一样,兰蔺整日整日的昏睡着,休眠舱似乎对于他来说已经作用甚微,要睡一整个白天,才能勉强在晚上提起一点精神,来面对谢停舟。 他还是不希望自己是以一种孱弱无能的状态和谢停舟相处的,这会让谢停舟丧失安全感,就像是离群的孤雏,未来会变得毫无目的感。 系统006的声音再一次传来,恍若隔世:“小兰小兰,现在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它已经很久没有在兰蔺面前出现过了。 这具身体消耗太大,使得兰蔺的灵魂都有些虚弱:“听得见。” 兰蔺似有所感,问道:“66,怎么了?” 系统006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经过系统评估,咱们的业绩已经达成啦!现在我们随时可以进入预先设置的剧情轨道,不久后,我们就可以脱出世界。” 它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小兰,你应该自己也感觉到了吧?这具身体的状况在缓缓变差,就算我们不进行人为干预,也没办法再拖延多久的。” 兰蔺垂着眸,眼睫弯起一个脆弱的弧度,随着休眠舱里微弱的自然风而轻轻抖动着。 他脸色很苍白,几乎能看见皮肤下蜿蜒着的淡青色的血管,里面的生命正在缓慢的减少,一点一点地,就像是沙漏里的流沙,等到时间催发,总有消失的一天。 好奇怪啊。兰蔺想。 他早就知道,这个任务的结局是什么。 所谓白月光,只是心上一抹留痕而已。 他们在相方最落魄狼狈的时候出现,如同一弯清澈皎洁的明月高挂,温柔的月辉照耀着他们在黑暗之中的道路。 等到黎明破晓,白日将至,晓雾歇散的时候,日光将会取而代之。 那一弯月亮,就再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但是……为什么,要离开的时候,他的心脏还是在缓慢的起伏着,像是在吉他轻轻扫动的和弦,带起一阵来由不明的震颤。 鬼使神差间,兰蔺问道:“66,系统为我安排好的结局,到底是什么?” 系统006的声线依旧平稳,尾音拖着长长的机械音,有些微妙的非人感:“您会在病痛的折磨下,进入休眠舱休养,十五年后生命体征完全消失殆尽。称得上是一场无痛的死亡了。” 兰蔺对此没有什么感觉,只是垂下眼睫:“我们必须现在就要走吗?” 系统006沉默了一下,还是道:“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 兰蔺打断他:“可我还没有和谢停舟告别,” 系统006的语气之中涌现出了一点微妙的不赞成:“宿主,你这样是违反……” 它还没来得及说完,玄关处就传来一道轻轻的敲门声。 是谢停舟回来了。 他是有别墅钥匙的,但谢停舟从来没用过,这一年以来,每一天回家,都是兰蔺为他开的门。 兰蔺曾经提起过几次让谢停舟自己进来,不需要敲门,但谢停舟拒绝了—— 他觉得这样更好一些。 好像还没进家门的时候,就能够感觉到兰蔺的存在了。 兰蔺沉下嗓音,对系统006道:“等一下吧。我和他说清楚,然后我们再进行脱出程序。” 系统006挣扎了一会儿,偶然之间,对上了兰蔺那双淡漠的紫色眼睛。 这即使是不合规矩的要求,但不知为什么,系统006还是同意了。 他看着兰蔺从休眠舱起身,缓慢而迟滞的动作,小心翼翼地提示道:“小兰……要抓紧时间。” 兰蔺只淡淡应了一声好。 无法治愈的病痛让他行动的状态都迟缓起来,每动一下,骨头里都像是有一把火在熊熊燃烧着,几乎让他寸步难行。 谢停舟现在就站在门外,有些艰难的支撑着提着的东西。 他今天专门绕道去了餐厅,打包了兰蔺最喜欢的红丝绒蛋糕和一些小茶点,那些礼物堆在手中,几乎要把谢停舟整个儿淹没。 今天外面的天气不是特别好,微风阵阵的,息流卷着树梢上的叶子,自由的穿行在枝条之中,不时发出簌簌的声响。 雨点急促的打下来,洇湿了谢停舟的衣角,染出一片深色的痕迹。 可是,谢停舟发现,兰蔺今天没有和往常一样给他开门。 他以为是兰蔺在休息,所以没有看到,于是又轻轻的按了一下门铃,声音隔着门板,很模糊的传进来:“阁下在家吗?” 兰蔺站在门内,与他隔了一层薄薄的障壁。 他面色苍白,甚至只能通过靠在墙上来支撑起自己的身体,才不会让自己倒下。 兰蔺安静地站在原地,目光柔和的落在屏幕上那个小小的人影上。 谢停舟又敲了敲门,在原地等了十几分钟之后,忽然把手中的东西全部放下,自己冒雨跑开了。 系统006见状,连忙劝说道:“小兰,我们走吧?主角现在也走了哎。” 兰蔺仍然不为所动,安静的注视着谢停舟刚刚站着的地方。 果然,五分钟后,谢停舟又跑了回来。 他手上还拿着一束白色的小花束,用一根奶黄色的丝带粗粗系着—— 那应该是他们在后花园栽种的茉莉花。 现在经过一场春雨,茉莉花缓缓地开放了。 谢停舟蹲下身,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等待着自己主人的归来。 那束茉莉花似乎比他带来的礼物都要贵重很多,谢停舟舍不得让它沦落到和那些礼物一样的下场,把它好端端的放置在了自己的膝盖上,掀起一点儿大衣衣角,遮挡住风雨,让那些娇嫩的洁白花朵免受风雨的侵袭。 他也不走,也没有拿出光脑联系兰蔺——这个时间点比之前自己回来的时候要早上一些,兰蔺说不定还在休息,自己这样子,说不定还会打扰到兰蔺。 谢停舟还是想和以前的每一天一样,都有兰蔺给他开门,于是安安静静的等在门口。 真是一只好小狗。 兰蔺想。 现在,不需要任何的项圈或牵引绳,他也能够很自觉地收起自己的獠牙,把自己温和有善的一面展露给除却兰蔺以外的人们。 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的谢停舟,已经长成了一个足够被称作“主角”的优秀人类了。 他们就隔着一层薄薄的门,两人之间却像是横跨了一条巨大的鸿沟,就连贝尔曼岛屿上最高的山峰也无法填补这道裂隙。 在系统006不知道第几次的催促下,兰蔺终于结束了沉默。 他点了一下访客通话系统,几秒钟后,光幕上出现了门外谢停舟的样子。 此刻,他已经被小雨淋得很湿,额前的几绺头发被润湿得贴在皮肤上,显得有些狼狈。 在看到兰蔺的映像后,谢停舟的眼睛亮了亮,像是点燃了一枚火焰:“阁下!你怎么了,我以为你还在休息呢……” 他说着,不顾自己还没进去,像是献宝似的,把自己带来的礼物给兰蔺展示:“阁下你看!我买了好多东西,我今天拿到了越级证明了!等你好了,我们就能够一起上学了!” 谢停舟抿着唇,那双黑亮的眼睛迎着屏幕,把那捧仍旧干净的花束奉到他眼前:“阁下,我们养的花开了。我摘下来了,你喜欢吗?” 那束茉莉的枝条上还有一些花苞,花型是小小的、洁白的,像是一捧一捧芳香的雪。 兰蔺仍然安静地站在原地,没有答话。 他隔着屏幕,听见了谢停舟有些错愕的声音:“阁下……怎么不开门啊?” 谢停舟的声音有些苦涩,但还是强撑着打起精神来,像是开玩笑一样,强撑着对兰蔺笑了笑:“不会是不要我了吧,我的衣服都湿了哎,很难受的……” 这一次,兰蔺没有给谢停舟说完的机会了。 他看着屏幕里被雨淋湿的那个人,恍惚之间,像是看见了一年前,自己在贝尔曼救下来的那个成为众矢之的、器官容器的人。 对方从一个敏感多疑、狼狈破碎的人,慢慢的成长成了面前这个看上去健康外向、俊美高大的青年。 兰蔺低下眸子,不再去看他:“嗯,我不要你了。” 谢停舟的的笑僵在了脸上。 兰蔺没等他接话,就继续道:“你就留在这里吧,我已经安排好了,你可以在格林兰学院上完所有的课程,至于以后的日子,你自己去过吧。” 他扭过头,在谢停舟的视野之中缓慢地离去,声音很轻,像是下一秒钟就要吹散在风中:“我不要你当我的狗了。” 兰蔺的心里很乱,并发症在那一刻全盘升起。 耳鸣和混乱的思绪交杂在一起,竟然让他无法思考,他听不见任何声音,自然——也没有听见背后门锁被打开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算不上轻柔的捉住了他的手臂,轻轻的向后一带,兰蔺的身子就被扯进了一人怀中。 谢停舟身上浅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苦艾香气在这一刻慢慢地浓烈起来,启开了兰蔺的嗅觉。 密密匝匝的吻在那一刻落在了他的后颈与耳尖处,流连处,激起一阵薄红。 谢停舟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呜咽:“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兰蔺想躲开,却被谢停舟捉住肩头,被迫与他脸贴着脸。 他轻轻抿着唇,微微摇头:“只是不想要你了。” 也许是被他这番话激怒,谢停舟终于忍不住,尖利的犬齿磨上了兰蔺的肩膀,印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咬痕。 那枚鲜红的印记落在他雪白的皮肤上,像是一个邮戳一样,越发绚丽夺目起来。 谢停舟的声音很轻,与他耳鬓厮磨着:“所以,对你来说,我只是一件随时可以扔掉的玩具而已,甚至不能算是一只有生命而不能随时丢弃的宠物狗。是这样吗?” “可是……”谢停舟压低声音,嗓音之中饱含着压抑过后的不满与焦躁,带着一点质问意味,“你不是说过,要一直陪着我吗?你食言了。” 兰蔺勉力挣脱他的桎梏,努力半晌,却只能推开一点点他的手臂,为自己赢得了一点呼吸的空间。 此刻,两人的精神力毫无间隙的交缠起来,茉莉与积雪草的香气之中,悄然混入了淡淡的苦艾味道,像是一首绵长而厚重的诗,每一个词句之间,都涌动着无法挣脱的宿命。 他仰着头,低低喘着气,回答道:“是,食言又如何?你这样……对我,难道不是恩将仇报吗?” “不。”谢停舟否认道,“我不想让你走。” 他扳正了兰蔺的肩膀,强迫他对上自己的眼睛,随即不由分说地吻了上去。 “那是因为我爱你。”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