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望小说全本免费阅读》 第一章 他惊人的毅力并无观众 第一章他惊人的毅力并无观众 太阳悬在高天,将它的光和热,不偏不倚洒落人间。不分老幼,不辨贵贱。大爱如无情。 幼鹿涉溪时,飞鸟穿于林。 起先只能看到天边亮起一个暗红光点,眨眼迫近。 焰尾连成一道火线,如神人挥笔,划破长空。 庄国数千里山河几乎被这道火线一燎而过,忽地一道黑光冲霄而起,拦路于前。 天地间有一种冷酷的联系建立起来,元气汹涌。东南西北,绝煞乍起相连! 庄国东北方向的这一角天空,被乌云笼罩。 晴日忽暗。 一声闷哼响在空中:“九煞玄阴!” 那光点只与煞云纠缠了片刻,便从天而坠。 光点愈坠愈快,愈见愈大,到最后…… 呼啸如星陨! …… 枫林城外的郊野难见人烟。唯有一座小小道观,也早已破败废弃。 “轰!” 那火点坠地,砸出偌大一个深坑,但似被某种力量收束,余波并未扩大。待滚滚烟尘散去,便现出一位焰袍男子。 此人剑眉入鬓,英朗俊姿,赤色焰袍花纹繁复古雅,端的是卓尔不凡。只是这时鬓发散乱,衣袍亦有裂纹,才显出几分窘迫来。 “想不到我左光烈,竟会死在这种穷乡僻壤……”焰袍男子眸光一转,已了然四周,带着一种莫名的怅然问道:“这地方叫什么名字?” 又是白日忽暗,又是陨星坠落。寄居破观中的几个乞儿早已吓得六神无主,正在观门前叩头不已,这会听见问话,才有一人战战兢兢出声道:“仙……仙人老爷,这里是枫林城郊,这道观……我……我们都不知道名字。” 焰袍男子手指微动,就准备将这些乞儿抹去。 当今大争之世,列国征伐不休。但近几年来,没有哪一场战争,有秦楚此次大合战的烈度大。双方投入修者近十万,交战中心的河谷平原,寸草不存,地陷百里。 作为失败一方的核心人物,尤其他只身打穿函谷关,险些逆转战局,被上天入地的追杀也无须怨尤。 只是,这些乞丐,也是庄国的乞丐。庄国竟胆敢暗助暴秦,任其在境内设阵伏杀……这些人就都该死。 但左光烈又翻手将指尖冒出的火星握灭。 “左光烈啊左光烈,这就是你的器量吗?迁怒于这些根本就没人在乎的可怜人?” 左光烈喃喃语罢,叹息一声,“你们走吧。” 他负手转头,已经把目光投向了如墨染的天空。他的敌人在那里,那些隐在暗处、如群狼迫近的强者,才是他左光烈要杀的人! 乞丐们如蒙大赦,起身就跑。唯有最先回话的那个乞丐对着破观内犹疑了片刻,但旁边的同伴狠狠把他拉个趔趄:“你想死吗?” 乞丐们拔腿狂奔,大约一生都不曾为自己这样奔跑过。 左光烈没有转移视线,但眉头微皱,“不带走你们的同伴吗?” 在他灵识洞察的范围里,没有秘密。 道观中木塑神像早已不见,或者是被乞丐们作为柴火烧了。但供桌下此刻还躺着一个生机微弱的乞儿,一动不动,大概已是数着日子等死——这就是先前那乞丐犹疑的原因。 逃命时不带累赘也是人之常情。但左光烈却无法漠视。 从战场走出来的人,最知道同伴的意义。左光烈很清楚自己几近油尽灯枯的身体,但他更不会忘记,是什么让他走到今天。 神秘仙人的话语,乞丐们不敢拒绝,他们甚至是一窝蜂地又往回跑。 拼尽全力,气喘吁吁。 但在某些投入此地的目光看来,他们不比一只蚂蚁顽强,也不比一只蜗牛稍快。 实在是……太慢了! 嗖!嗖!嗖! 那天边倏忽而近的,密集的尖啸声。 是无数半透明水箭如蝗群飞来,被某种力量聚拢着往左光烈身边攒射。 水行元气在这片天地疯狂涌动。 半透明箭雨呈巨大漏斗状,遮蔽了半边天空! 这是大秦军部极具代表性的大范围杀伤性道术,万流箭雨。 “来了!” 左光烈抬头望天,劲风激荡他的焰袍与长发,他将右手高举。赤色焰袍宽大的袍袖滑落,露出如玉石雕刻般的手臂来。 白皙而有力。 一个红色的光团在他的手心诞生,就在下一刻光明大放。剧烈的强光辐冲四面八方。 就像左光烈他,单手举起了一只太阳! 这是其人独创的道术,十五岁时以此术在黄河之会一举成名。 炽阳! 无数半透明水箭将自天而落的阳光折射成五光十色,又在下个瞬间被红色染透。 那是无比狂暴、无比炽烈的火红色! 以左光烈右手为圆心,方圆百丈的天空,都被红色所笼罩,万流箭雨为之一空。 这一幕画卷如此壮丽,以至于很难有人注意到画卷边角的散淡墨痕。 在炽阳扩散开之前,难以计数的箭雨就已经逸开飙落。那群奔跑的乞丐接连倒地。尸体上密密麻麻,都是贯穿的窟窿。 他们甚至都没有机会发出一声惨叫来,就已经死去。 生命如此脆弱。 “滥杀,也是你的道?”左光烈嘴角勾起一抹讥讽,话不知是向谁说。但一双灿如星辰的眸子,已逐渐被一种冷冽的情绪所覆盖。 “谁敢在杀左光烈的时候留手,谁就是彻头彻尾的蠢货。”伴着冰冷声音,一行身穿玄色制式长袍的修士落地,隐隐封住四方。 为首修者面容削瘦,肤色苍白。身上的玄袍在袍角绣有霜纹。 他有一双狭长的眼睛,他就用那双眼睛紧紧盯着左光烈:“区区蝼蚁,也在你眼中?” 在他说话的同时,随他而至的玄袍修者已经掐诀。他们动作惊人的一致,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般。 一连十八条半透明水蛇倏忽成型,在空中尖啸纵横,噬向左光烈。 从出现到动手,没有浪费一息时间。 坎蛇之缚这种低阶道术在他们高妙的操纵下格外凌厉凶狠。 左光烈面不改色,双手一拉,一柄火焰之刀便在掌中成型。 “公羊白。” 他随手握持火焰刀,踏空数转,便将侵近的水蛇一齐斩为两截。 似火焰刀这种级别的道术,他已根本无需掐决。 “既然连九煞玄阴阵都搬来了,为何还用这种无聊道术浪费你我的生命!” “请不要误会……”公羊白将合在身前的双手摊开,猛然往上一抬,“我的尊重!” 那坠地的水蛇之躯,不仅没有化去,反而在下一刻纷纷跃起,断尾生头,半头续尾。 一分为二,二又分四……在九煞玄阴阵的影响下,这些水蛇愈见凶狠。 这是坎蛇之缚全新的变化,前所未见。可以说赋予了坎蛇之缚全新的生命,让这门道术有了更广阔的应用空间。它必然是秦国军部苦心钻研的结果。 它是乱水蛇窟。 嘶~嘶~嘶~ 声音刺耳挠心。 密密麻麻的狰狞水蛇将左光烈团团围住,目之所及,仿佛身陷无尽蛇窟! 他似已在绝境。 但他的声音仍在响起,清晰,坚定。 “赢武连九煞玄阴阵都舍得调用,我理当一死。但这破道观,连个名字都没有……此无名之地,怎么有资格埋葬我左光烈!?” 火焰从他的体表蓦然腾起。 熊熊燃烧,张牙舞爪。 这火遇物即燃,以点成线,瞬间就漫延开。 火行道术燎原。 十七岁时以此术,焚杀阴魔数千,威震边荒! 整个乱水蛇窟都燃烧起来,数不清的水蛇在火焰中挣扎嘶鸣,化为水汽。 在蒸腾啸叫的水汽中,左光烈冲天而起,长发张扬,气势暴烈。 就在此刻,乍起一声鹰鸣! 一只黑色巨鹰自高空扑落,它直面左光烈,双翅骤挥。 数百铁羽挟刀光呼啸而至,每一道刀光都是不同刀式,或凶猛或阴毒。 刀光如骤雨,倾盆而下,将左光烈又生生斩落蛇窟之中。 机关兽·刀羽飞鹰。 飞鹰背上,脸覆面具背悬铜箱的赤足男子凌风而立,默然不语。或者说,他的话语,已在刀光中。 在九煞玄阴阵的支持下,万蛇疯长,不断新生。燎原之术失之持久,慢慢竟被消解。 久守必失,不停有水蛇在左光烈身上凿出伤口,带出血花。左光烈最多闷哼一声,单手挥动焰刀,只将袭向要害的水蛇斩退。 万蛇噬身,玄阴剐魂。 从青筋暴起的额头可见他所受何等痛苦,但他的目光坚定,他的另一只手,仍在掐诀。 他一刻也不曾放弃! 公羊白看了一眼飞鹰背上男子,不再犹豫。十指交握,举于身前,长发无风自动,“现在束手,你还能有全尸送回故土!因为……接下来这门道术的威能,连我也无法控制!!” 气温骤降,一抹白霜凝于他眉上。整个乱水蛇窟都停滞了,被一层坚冰覆盖。 这是至阴至冷、坚不可摧的极寒玄冰。 而这门道术,是秦国名门公羊家以血脉之力催动的不传秘术,玄冰地牢。 入此地牢者,一息呼气凝霜,二息血流冻结,三息肉身僵死。 水蛇冻成冰蛇,左光烈也被白霜覆身。 公羊白沉默的注视着这一切,下一息,便是血流冻结。 但! 在场所有人突然听到河流奔涌的声音,那汹涌激荡如狂涛怒卷的,那是左光烈的血液在奔腾! “沸!血!燃!魂!” 焰袍在燃烧,长发在燃烧,眉眼在燃烧,血肉在燃烧,灵魂……在燃烧! 身与意,命与魂,一切的一切都在燃烧。 坚冰化水,流水化汽,无论乱水蛇窟还是玄冰地牢,都在一瞬间崩解。白茫茫的水汽中,左光烈已经成为一个火人。 他低头看着自己烈焰熊熊的手,喃喃道:“不愧是皇朝禁术。在这样的力量里,我仿佛看到了……火的真谛。” 而后猛然看向天空的刀羽飞鹰,“太弱。” 话音方落,人已现于半空。 那赤足面具男子足尖一点,整个人以倒跃姿势下坠,任由那只珍贵的刀羽飞鹰被熊熊烈焰摧为飞灰! “太弱了,墨惊羽!”左光烈双手交错,瞬间道术已成。 一朵朵焰花似凭空而生,却生生不息。整片天空都被烈焰侵占,天空、大地,交战空间里的一切,都烈焰熊熊。 就连九煞玄阴阵凝聚在高空中的煞云,也好像成了烈火的柴薪! 焰花焚城! 这门道术可以说是左光烈最具天才的创造,十九岁以此术,一战破城! 焰之花,极致美丽,也是极致的威能。 名为墨惊羽的面具男子在倒飞中双手大张,十指摊开,每一根手指都连接着半透明丝线,丝线的另一端连入铜箱之中,猛然抽出! 傀儡飞鸦! 他十指如穿花,密密麻麻的傀儡乌鸦从箱中飞出,向那些焰花冲去。每一只乌鸦都会扑灭一团焰花,但焰花好似无穷,乌鸦飞出来的数量却愈来愈少。 公羊白顾不得玄冰地牢被破的反噬,掐诀以食指抵住下颔,骤然张嘴!白茫茫的寒雾自他嘴里喷涌而出,涌到哪里,焰花就湮灭在哪里。 血脉秘术,呵气成霜! 他带来的那群道者亦不迟疑,一起掐诀。 空中焰花与白霜对撞出来的水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聚集高空,白茫茫水汽聚拢成云。而后白云转阴,云引云,云叠云。 忽而倾盆骤雨,尖啸破空。 聚气、积云、阴云叠,三门道术组合而成,从而有了这暴雨连珠! “太弱……”全身燃焰的左光烈大喝:“太弱!” 他的气势爆炸般节节腾升,威压势如山崩。 火海之中他仰天长啸:“极炎之力,焚天煮海,祝融真祖,入我身来!” 在他体内,一点迥异于其它的温吞火光,骤然膨胀起来。 仅仅是这一点膨胀的变化,天空飞鸦自燃!阴云骤散! 围攻左光烈的修者人人吐血。 就连公羊白脸色也发惨:“怎么可能!他哪来的祝融之种!又怎么可能催得动祝融真身?” “这就是左光烈……”墨惊羽及时切断与傀儡飞鸦的联系,此刻背展一对机关铁翅,悬于公羊白身侧,声音也凝重得化不开,“几乎以一己之力,杀穿函谷关的人物!” 在这巨大的、无限膨胀的火道力量之中,左光烈咆哮起来:“谁有资格杀我!” “来啊!墨惊羽!” “公羊白!” 他随手一挥,便是火蛟撕空,逼得公羊白墨惊羽等人连连避退。 “什么名门!世家!天才!在我面前,还敢妄称吗?你们这群弱者、懦夫,无能之辈!” 他似乎被祝融之种灼得癫狂,失去理智。 “家耻国恨,倾河海难洗!” 他大笑,大笑得流出眼泪,可泪水却在瞬间被灼干。 “大好头颅在此,谁人能割?” “杀我身者唯有我,燃我魂者唯祝融!” 他身后隐隐有一尊威严无上、手握火龙的神灵虚影,强大的威压叫人窒息。 “谁能杀我?!” 墨惊羽反手于后,想要将背负的铜箱掀开,使出最后的保命手段。但他的手不断颤抖,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掀开箱盖。 在他的灵识感知里,没有郊野,没有破观,甚至没有任何一个人。只有火,只有无边的焰浪。暴涨的温度几乎扭曲空间,也几乎焚化了他的思维。 在这样强大的力量之前,他与之前那些死去的乞丐,又有什么不同? …… 天边,有寒光一道,自西而来。 公羊白只是余光扫到这一幕,就有眼睛被割伤的错觉!他来不及探究,因为只在他看见的这一瞬间,那寒光已遁至左光烈身前,一绕而过! 左光烈的咆哮戛然而止。 “吵死人了。” 身着白衣的年轻男子骤然现身。 他有一张冷冽至极的脸,侧身而立,仿佛永远与世人保持着距离。 他缓缓收剑入鞘,声音也平淡得没有丝毫波动。 左光烈头颅猛然坠落,在地上骨碌碌转了两转,但因为施展过沸血燃魂的缘故,没有一滴鲜血可以喷射。 直到此时,刺耳如雷鸣般的尖啸才在空中响起! 那是白衣男子一剑西来,划破长空的声音! …… 公羊白与墨惊羽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巨大的惊骇。 “李一,我受赢武殿下之令……” 但公羊白只是刚说到这里就闭嘴,根本来不及把话说完,就在下一刻拎起左光烈的头颅,转身飞遁。 因为那白衣男子已经把目光转向了他。 他的发、他的眉、他的眼,甚至他的唇角,都有剑一般的锐利。他的眼神却平淡得近乎温吞。 可这温吞中却带着令人战栗的冷漠。 无论是传承自古老圣殿百家的天才人物,又或是天下有数的名门血脉。 没有人敢问为什么,没有人敢多说一个字。 只有一道道仓皇远去的背影。 …… 左光烈死去了,他体内的祝融火种却并未消散,仍在缓缓膨胀。 这力量根本不是油尽灯枯的左光烈所能控制,他只是一个引子,一个媒介,用他的天才与决绝,让祝融真身的伟大力量,在这个世界能有一丝的、片刻宣泄。 白衣男子抖出一枚黑色令牌,沉默注视。 那黑色令牌沉寂良久,才有一个霸气的声音响起,“两清。” 话音刚落,材质非凡的令牌,竟似无法承受这个声音般,瞬间崩碎成无数黑屑,滑过李一的指间,簌簌而落。 直到所有的道者都离开了,手中令牌也崩碎,李一才微微歪头看向那枚膨胀中的祝融火种。 他伸出一只瘦长白皙的手,五指拢成口袋状。 直到此刻,在没有任何人能注意到的时候,他才在一贯的温吞和冷漠之中,显出一丝孩童般的天真来。 轻轻喊道:“嘭!” 五指张开的同时,恰好是祝融之种爆开的时间。 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着这场爆炸,令它无法扩散,只将左光烈的尸体炸成无数碎肉。 赤红焰花在小小天地里尽情绽放,极璀璨于一瞬,纳绚烂于一方。 这极致的美丽,只为他一人独赏。 李一的嘴角微微翘起,但只一瞬便收敛。 烟花已尽了。 他也不看左光烈的尸体都留下了些什么,更没有丝毫留恋,身纵剑光,瞬息远去。 …… 从始至终,发生在这个无名破观外的战斗里,无人向破观里投去一丝注意。 于强大的修者而言,对弱小的庄国难有一顾。对于庄国的三千里之地来说,枫林城也渺小如尘。而即使对于小小的枫林城本身,郊野的这处破观也早已被人遗忘。 但这个残破道观里,却并不是没有人。 那是一个奄奄一息,已经只等死亡的乞儿。 他已经做好了死去的准备并且也正在等待中,但是他还没死,并且从头到尾“听”到了这场精彩绝伦的战斗。 当战斗结束,一切都归于安静。 他还活着。 他或者是幸运的,但幸运这个词与他又如此不协。他褴褛的衣衫、枯瘦的病容,甚至是几近游离的呼吸,都在阐述着不幸的定义。 但他毕竟还活着。 他想了想,努力一个翻身,从供桌底下滚了出来。 他咬着牙,用尽所有的力量,努力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毕竟站起来了。 从供桌前挪到道观外,一共有一百三十七步。 从道观门口挪到左光烈的尸体前,一共三百二十四步。 乞丐默默数着他挪动的步子,不停地告诉自己,就快到了。 就快了。 全身的每一块肌肉都在抗议,都在颤抖。 谁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让他前行。 他惊人的毅力并无观众。 现在他站在左光烈的尸体前,这场跋涉终于到了尽头——如果那一堆碎肉还能叫做尸体的话。 他缓慢地、缓慢地蹲了下来,蹲着太费力,所以他索性坐下。 他真的病得很厉害,从那些令他面容难辨的污迹中,依然能看到虚弱的惨白色, 他的手甚至也在颤抖。 颤抖着在那一堆碎肉里摸索,摸索。 碎肉,碎肉,骨茬,断裂的某种金属,碎肉,指骨,认不出来的半块木骸…… 一个瓶子! 翻开那团无法认出原貌的血肉,发现了这一个半截的玉质瓶子! 瓶口部分全被炸去,只余半截瓶肚。 乞丐压抑着自己略显粗重的喘息,将这个玉瓶拿到面前来。 他小心翼翼取下塞住瓶身的一块碎肉,往瓶底看去。 他看到了瓶中仅剩的、一颗乌溜溜、圆滚滚的丹药,呼吸停滞了。 他认出来,那是他朝思暮想,曾经得到最后又失去了的,开脉丹! 第二章 洞真墟之主 道脉是修行的基础。 这个“道”,不是道门的道,而是大道的道。无论释道儒、兵法墨又或其他什么流派的修者,都必以显现道脉为修行第一途。 在远古时代,所谓的修行种子,便是天生道脉自显之辈。但人族并不以天赋定终生,开脉丹便是解决修行资质的方法之一。 借用丹药力量,显化人体道脉。亦可发天地生机,滋养肉身。气血反馈,从而孕育道元,踏上修行之路。 说起来,相较于左光烈那些被爆炸毁掉的器具,开脉丹应该不能算珍贵。 但对于这个身陷穷途的乞丐来说,这便是打开人体宝藏的唯一钥匙。 千古艰难惟一死,命到绝途乞天恩! 现在,乞丐抓住了他的希望之匙。 他是如此虔诚。 他用颤抖的双手捧着玉瓶,用哆哆嗦嗦的嘴唇对准瓶口,仰头倒下! 旁边是缄默的破观,远处是群丐的尸体,身侧是碎裂的骨肉。 此刻夕阳残照,天边云散。尸横于野,而病丐吞丹。 开脉丹滚落舌尖,化作一道暖流顺喉而下,又散入四肢百骸中。 乞丐微闭双眸,这一刻千百个画面在脑海中流转。 寒暑用功,春秋练剑。 追缉大盗,搏杀悍匪。 到最后他单人独剑从盗匪群聚的西山走下来,身成血人。 这才换得了一颗开脉丹。 他用了多少年来接近超凡的世界? 他奋尽全力,他无时不刻的挣扎求进,他是怎样走到这一步的? 母亲早亡,后来病逝的父亲几乎耗尽家里最后一点余财。 他孤身一人,自己是自己的支撑。 从千里拔一的竞争中考进道院,在竞争激烈的外院中独占鳌头,才终于第一次抓住了超凡的钥匙。 但紧随其后…… 就是下毒,围杀。 他拼死杀出一条生路,为了避开搜寻,混入乞丐堆中。 本想等待时机,但身体已无法坚持。 他越来越虚弱,终于只能无望地躺在稻草堆上,静候死亡。 他拖着病体挣扎着出来搜寻战场,只是因着一颗绝不肯放弃的心,但没想到,竟能捡到一颗开脉丹! 强如左光烈这等存在,身上为何会带着一颗开脉丹,这原因已经随着他的传奇落幕,再也无人知晓。 但乞丐的故事,却因此续了新篇。 命运难测,莫过于此。 乞丐回转心神,感受着身体里难以名状的变化。 他感觉到从身体各个角落散发的温暖力量,以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游”过身体,最终向脊柱汇聚。 这个过程缓慢又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有微弱力量自尾椎而起,顺着脊线向上、向上。这感觉就像是有一条蚯蚓,在河道中逆流而上。 这个过程很艰难,但从身体各个部分传来的温暖力量不断依托着它……“小蚯蚓”终于游过这漫长的旅途,贯通脊线,直冲天灵! 奇迹发生了。 他仿佛在身体里看到光。 从四肢百骸、肉身的每一个角落迸发温暖。 他不再察觉冷,不再觉得虚弱,不再感受痛苦。 道脉既现,生机滋养。 乞丐睁开双眼,眸光炯炯有神。 他感觉到身上充满了力量,他终于再一次把控了命运! 他的道脉已经显现,尽管道脉真灵只是一条最低等的小小土蚯,但也意味着他可以正式踏入超凡之途。 飞天遁地,出入青冥,再非遥不可及的梦想! 有朝一日,公羊白、墨惊羽,乃至于左光烈、李一……这些如雷贯耳的大人物,他们可以做到的事情,他也可以! …… 乞丐站起来,注视着脚下的这堆碎肉。 生凝望死,开场连接落幕。 他在破观外埋葬了左光烈和那些乞丐。饶是他道脉初显精力充沛,也一直到月上中天才忙完。 这是一件或许无用的小事,却是他践行的道理。 那群乞丐虽然在危险来临时选择放弃他,但在他之前垂死的日子里,也没有将他弃于荒野。虽然不能为他延医问药,但也至少给了他几口水喝。 就凭这些,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也该叫他们入土为安。不至于这辈子受苦,下辈子仍旧无依。 人们相信,入土才能为安。在广袤无垠又厚重慈悲的大地怀抱里,死去的魂灵才能够安息。 最后乞丐站在左光烈的坟前。 “葬你者并非无名之辈,庄国清河郡枫林城……”月光下乞丐站在小坟前,身上脏腻,手上污泥,却挺直脊背无比坦然地说出自己的名字:“姜望。” 虎未成文,而有食牛之气。 “你也不是死在无名之地,这里名为还真观。虽然残匾已字迹难辨,也名不见经传,但必将因你而为世人知!” 说完这些话,姜望弯下腰,认认真真地鞠了一躬:“愿你在天有灵,能得安息。” 这一躬,不仅是因为左光烈留下的开脉丹,更是因为他表现出来的恻隐、坦荡和勇武。 左光烈这等人物,值得任何的尊重。 今夜恰是满月,皎洁月光照于新坟。 冥冥中仿佛有一缕微风拂动。 姜望看到,从左光烈的坟墓里飘出点点银光,在月光中缓缓升起,汇聚成一枚小小的、银色的弯月。它漂浮在新坟上空,在姜望触手可及的地方,显得神秘而高贵。 “这是……” 姜望福至心灵。 他伸出手,抓住了这枚银色弯月。 眼前一黑。 在几乎茫茫无尽的黑暗中,响起一个温和的声音。这声音似乎蕴含天地至理、大道奥妙,闻之便令人心清神明。 “恭迎洞真墟福地之主!” 在下一个刹那,一点亮光出现,无数光点出现。 无数的光遮蔽了视野,待姜望再次恢复视觉时,他看到,在眼前茫茫的黑暗里,涌动着一条璀璨星河! 而在星河之前,悬立着一个少年。 此人双眸清亮,鼻高且直,表情温和得仿佛没有任何攻击性,唯有微抿的唇才显出一丝倔强来。身上除了一件看不出材质的道袍外,没有任何其他装饰。 姜望愣住了。 因为这个少年,正是他自己。虽然衣着不同,也比他本人现状干净清爽得多,但他怎会认错自己? 而他正以某种他暂时还无法理解的角度,在非视觉的意义上,“看着”他自己。 “道元反馈不足,演道台十九层封印。” 那个温和的声音再次于浩瀚星空中响起。 “演道台十八层封印。” …… “演道台二层封印。” 这句话每出现一次,眼前的星河就黯淡一分。 姜望试图理解所观察到的这一切,接着又听到: “三品论剑台封印。” “四品论剑台封印。” 如之前般一直延续到“八品论剑台封印。”才停下。 这其中的意义姜望并不明白,但想来与他的实力低微有关系。所谓的“洞真墟福地之主”,应当是左光烈而非是他。 与此同时,他观察到视线范围内还漂浮着一行他从未见过的文字。 这文字完全不同于他所学习的庄国文字,于他而言极为陌生,可他却清楚的感知到这些文字的意义。 “功:一千八百五十点。” 姜望正琢磨间,他所“看到”的那个自己,忽然向前一步,与他合二为一。 这个过程短到几乎可以省略,姜望活动了一下手脚,无不如意。在这个神秘的世界里,他终于有了某种意义上的实体。 而就在下一刻,那浩瀚虚空中的星辰骤然翻腾,一整条璀璨星河,都向他涌来! 他被淹没在星河中。 时间似乎失去了流逝的意义,当姜望回过神来时,已经出现在一处仙气氤氲的空间中,脑海里同时流过许多讯息。 这里是太虚幻境的世界,他所处的洞真墟福地,正在这个世界的包裹中。 他抓住的那枚银色弯月名为虚钥,是进入这里的钥匙。它借助太阴星力将宿主的灵识拉入太虚幻境。 在这里一切拟真,除了不会对宿主现实肉身造成损害外,一切与真实情况无异。 演道台是推演功法道术之地,推演所需的消耗,便是“功”。 论剑台则专用于穿梭太虚幻境,与其他修者切磋较技。 “功”的产生,多从战斗中来,同阶战斗,胜则加功,败则扣功。越阶挑战有相应加成。 除此之外也有一些其它的方式。比如,相对应的洞天福地就定期会有“功”产出。 七十二福地中,排名最低的东海山福地,每月产功一百。而下三十六福地每升一级,产功加十。上三十六福地每升一级,产功加一百。 左光烈占据的洞真墟福地排名二十三,每月可产出一千八百五十点功。 这便是姜望如今的资粮。 虽然还不清楚具体效用,但姜望已经听到了自己激烈的心跳声。 这个地方……这个地方! 这灿烂星河的世界,似乎潜藏着巨大秘密。 仅仅是它展现的演道台与论剑台,就展开了一个浩瀚激荡的世界。 于福地演道,于星河论剑,何其雄阔! 而在今天之前,姜望甚至连它的名字都没有听说过。 心绪一时激荡难平,直到他把目光投到一个日晷虚影上,看到这样一行文字: 福地主人,将在十五天后,接受福地二十四青玉坛之主的挑战。 失败将降级。 五个字玄黑如墨,字字似千钧。 第四章 请决死 姜望话音方落,毫不犹豫拔剑便斩。 “什、什么!?” 寒光乍现,方鹏举连滚带爬避开这一剑,惊怒之极,也狼狈之极。 除此之外,在场竟无一人反应过来。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下一幕会是兄弟和解,情义深重,甚至传为一时佳话。 谁也没有想到,有众人瞩目,兄弟之情裹挟,姜望竟还真的会出剑! “鹏举。”姜望嘴角含笑地看着他,但那笑容却格外冰冷,“说好的引颈待戮,你怎么躲了?” 方鹏举俊脸阵青阵白,索性从地上站起来,咬牙与他对视:“三哥,你果真不顾一点兄弟之情吗?” “无耻的混账王八蛋!”到了这个时候,杜野虎已经怒不可遏,“老子瞎了眼才跟你做兄弟!” 他说着,提步便要冲过来,但被姜望伸手拦住。 “二哥,这事让我自己处理。” 方鹏举怒目而视:“杜野虎!这有你什么事!?” “方鹏举,你太令我失望了!”向来宽厚的凌河也按不住怒色,他踏前一步,拔出腰侧配剑,将一角衣袍割下,重重扔在地上,“自今而后,你我割袍断义!” “大哥!”方鹏举惨笑一声:“二哥为人冲动也就罢了,连你也不能理解我吗?为证清白我甘愿一死,可我父母就我这一个儿子,我是他们唯一的香火,死都放不下的希望!我的命不是自己的,怎么能死在这里?姜望妄信奸人,不听解释,一心置我于死地!他心中可有兄弟之情义在?” “四哥,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四哥,”枫林五侠中年龄最小的赵汝成终于出声。他面容稍有稚色但已极为俊美,此刻说话,竟如金玉,落地有声:“方得财姓方!世代服侍你方家!一群败匪能拿出什么条件收买他?你是在侮辱你方家的财势,还是在侮辱我们大家的智慧?西山一群败家之犬,又是怎么混进的枫林城并且还能在望月楼堂然设下陷阱?最后,既然你没有以死明志的决心,方才这一番惺惺作态,又是演给谁看?我赵汝成耻与你为伍!” 五人中凌河与姜望家贫,杜野虎家境不好不坏,而方鹏举和赵汝成都是富贵公子。方家自不必说,赵家虽然近十年才迁来枫林城,但家底深不可测。 “小五,你向来与老三交好,平日偏向他也就罢了,可我难道就不是你四哥?你毫无证据,只凭推断就说这些诛心之语,难道就良心能安吗?” 方鹏举痛心疾首,显得煎熬受伤已极。 “鹏举你仍然辩才无碍。”姜望止住赵汝成等人,“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之前我即使重伤逃遁,也没有暗中联系大哥二哥小五,而是选择直到今天才来找你?” 他眼皮微垂:“因为我从来就不愿意让他们做什么选择,不想让他们猜疑,不想让他们为难!你和我之间的事情,就你和我自己来解决。我若死了,那便死了。既然我还活着,那么该还的,你得还给我。” 方鹏举冷眼看着他:“你是不是有被迫害的臆想?我并不欠你什么,你又叫我怎么还?你为什么执迷不悟?” 但姜望已不再与他对话,而是转身对着道院中那尊高大的道尊雕像遥遥拜倒:“弟子姜望,遭奸人方鹏举所害,险些身故。此仇无可解,此恨无可消。请与之决死!” 场下哗然。 道证死斗!!! 同门相杀是罪,但若真有生死大恨、血仇难消,道门也不忌讳决斗这种事。 而在诸多种决斗中,请道尊见证的决斗也是最无可挽回的一种。 道门普遍认为,道尊髙卧九天,洞察宇宙。诵念其名,即为所知。拜服其形,即为所感。所有誓言一旦涉及道尊,则便无可挽回。 道证死斗,不死不休。 姜望话音刚落,便有一黑袍中年道士出现在道尊雕像前。 他面容沉毅,留有短须。黑色道袍右胸绣有一条小小青龙,望之竟栩栩如生。这是只有中三品强者才能穿的腾龙道袍。 世俗修者,境界大致分为九品。各流派或者名称不同,也有不同的超凡体现,但大致品阶都能从九品制上对应。九至七品为初阶,六至四品为中阶,三至一品为高阶。有趣的是,这同时也对应了各国的官品。 当然,如庄国这样的小国,即使是一品丞相,也未必真有一品的实力了。 这黑袍短须道人甫一现身,在场所有弟子全都躬身行礼,“院长!” 整个枫林城也没有几个能穿腾龙黑袍的道人,这其中就包括了枫林道院的院长董阿。相传他曾在庄国国都新安城修行过,因为方正秉公的性格,得罪权贵,才被外放到清河郡枫林城来。 凌河面带哀色,但却不发一言。他深知姜望的剑术,可以说在正式开始修行道术之前,外院中无人是其对手,方鹏举也不例外。 但姜望既然提出道证决斗,表示冤屈无解。此时院长亲至,方鹏举要么拼死一搏,要么只能束手等枫林道院介入调查姜望被暗算之事。 然而方鹏举哪里经得起道院调查? 因而事实上他并没有选择。 在无数或猜疑或讥嘲或气愤的目光中,方鹏举面上仍不见慌乱,“三哥,你我真要拔剑面对彼此?” 姜望淡淡道:“让我们走到如今之境地的,是你,不是我。” “你要怎样才肯信我?” “我已经为这份信任付出过一次生命,现在,多说无益,我印象中的方鹏举,不是不敢应战的懦夫。” 方鹏举不为所动:“你就那么自信能够杀了我?” 姜望平静地看着他:“不妨一试。” 方鹏举注视了他半晌,忽然哈哈一笑:“可惜你杀不了我,我们的决斗无法成立。因为就在前日,我已道脉初显,可以说已经是内院弟子!你我层次不同,如何决斗?” 他说着站直身躯,全力激发道脉,在场的人都可以感知到,有一股气势自他脊柱大龙升起,令他精神蓬勃而起。这说明他已显现道脉,肉身可以反馈道脉诞生道元,正式拥有超凡力量。 道院对决斗早有相应规定,其中很重要的一点是,对于不同层级间的决斗邀请,任何人都可以无条件拒绝。这是为了保护低品修者,使其避免高品修者借此欺辱。但在此时,变成了方鹏举逃避决斗的理由。 他虽然显现了道脉,但时日未久,更没有开始修习道术,因此力量并没有本质的提升,故而仍没有与姜望交战的把握。 姜望沉默了。 他沉默地看着方鹏举,情绪复杂。 而后缓缓说道:“为了这颗开脉丹,我单剑闯入西山,浴血奋战,方才击破贼巢。此战,我身中十三创,有两处致命伤。” “为了开脉能达到最好的效果,我准备等身体恢复到巅峰状态再用此丹。怀璧其罪的道理我懂,因而我不曾对任何人透露口风。所有人都以为我当天就会吞服丹药,除了你,除了我们这五个出生入死的兄弟。因为我没有任何事情,需要对你们隐瞒。” “从五岁那年我接触了修行的世界开始,我就在追逐这颗开脉丹。我没有天生道脉外显,要想超凡只能依靠丹药。它是我的修行路,是我的希望,是我唯一的光。你是知道我的家庭情况的,你是知道我有多努力的。我每日天没亮就起来练剑,月上中天才去休息。我从来不去青楼妓馆,也从不以任何方式放纵自己。整个枫林道院,我敢说没有任何一个外门弟子比我更努力。为了这颗开脉丹,我努力了整整十一年!” 姜望说着,也死死地盯着方鹏举,“和着我的汗我的血我的泪,我的这样的开脉丹,好用么?” 场内一时寂静。 凌河嘴唇抿紧,赵汝成咬牙不语,甚至于杜野虎这样的汉子竟也红了眼睛。 是啊,他们谁不知道姜望的痴、姜望的累、姜望的苦? 而方鹏举,竟然狠得下这种心来! “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方鹏举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但很快被他强压下去,“我伯父上旬带商队经行云国,恰巧从一位手头拮据的修者那里买回了一颗开脉丹,我因此得以道脉外显,与你又有什么相干?不要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出身低贫,为求奋进不择手段!我方家家财万贯,难道就买不起一颗开脉丹吗?” 赵汝成已是恨极,说话不再收敛词锋:“是啊,方家的确家财万贯。可惜你父母早逝,你又不是方家嫡脉独苗,分配给你的家族资源更是有限。不然,怎么这么长的时间,你都没能拥有开脉丹,却又这么巧,在我三哥遇袭之后就有了呢?” “那还真是巧合。我只能说,太巧了!”方鹏举眸现寒光:“没有证据的事情不要再说,看在我们兄弟一场的份上,我不与你们计较。再有下次,成为内院弟子的我,会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尊卑有序!” “你!”赵汝成怒极。 杜野虎更是咬碎钢牙,要不是院长在场,他恨不得一拳捣烂方鹏举那张俊脸。 唯独姜望,反倒显得平静:“方鹏举,我告诉过你的。你太傲慢,太自以为是,也常常因此忽略真相。我教过你的,为什么你就是教不会呢?” “你为什么不想想,如果道证决斗不能够成立,那么董院长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上前一步,同样激发道脉,脊柱大龙中的那条蚯蚓激烈游动起来,整个人像剑一样锐利,像剑一样挺直! “那是因为,我也已经显现道脉,正式拥有了超凡可能啊!” “我们层次相同,你又不敢让院长调查。因而,决斗成立!” 方鹏举大惊失色的同时,院长董阿已经挥开大袖。 就在道院门口,就在姜望方鹏举两人脚下,忽然一颗树苗破土而出,在几息内就疯狂生长起来,长成一个巨大木桩,将两人托起,而将其他外院弟子都隔在外面。 木桩顶部似被利器削过一般平整,十步见方。远远看去,便是一个木质圆形高台。只是在“高台”四周,有枝丫摇曳。 方鹏举毫不怀疑,一旦自己转身逃跑,这些看似人畜无害的枝丫便会化成噬人恶兽。 而姜望的手已经按在剑柄上,蓄势待发。 董阿随手一招,一根枝条扭动着将方鹏举之前丢在地上的剑卷起,甩上高台。 方鹏举伸手接住。 在永远无法看清面容的道尊雕像前,五品内府境强者董阿,漠声宣布:“道证死斗,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