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二嫁,宠冠东宫》 第207章 火烧太子府 花嬷一愣,“这、这……那狐媚子是个见不得人的。牧老爷还是不见罢。” 牧殊城从牧云安脸上,除了呆傻的痴笑,什么也看不出来。 心中疑影愈发地重了。 他坚持道:“你说她害了老夫的女儿,总要让我见上一面,问个清楚。”他顿了顿,逼视着花嬷,“这位嬷嬷,为何就是拦着不让见呢?” “老身哪里拦得住牧老大人?”花嬷讪笑,她眼珠一转,“既然老大人定要见她一面……您跟我来吧。人已叫咱们关进柴房里了。” 牧殊城跟着花嬷,来到柴房外。 他打眼一看,便见到这柴房内外四周都堆了干柴,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松油味道。 好么,干柴烈火都给准备好了,只等他来了,怂恿着他下这个毒手。 牧殊城皱眉:“花嬷真是心细如发,做事周全。看来,那女人要如何死,嬷嬷都安排好了。只是要借老夫的刀。” “牧大人多虑了,”花嬷脸上堆满了假笑,“是那女人自己不安分,点了火想谋害太子妃。牧老爷带兵路过,救女心切……只是到底没救出始作俑者那女人。咱们这么多人,相互佐证,太子殿下不会怀疑什么,牧大人您反倒有功呢!” “既然嬷嬷什么都准备好了,老夫便先去瞧那女人一瞧。” 说着,牧殊城抬手,叫跟在身后的府兵候在原地,自己一个人走向柴房紧闭的门。 花嬷:“只是这贱人留不得。牧老爷有话,也早些问完好动手吧。” 见牧殊城不见云媞的面,不肯动手。 花嬷心中冷笑。 没人注意到,跟在她身后的婉婷,手中持着一盏灯,正小心地呵护着灯罩里的火。 牧殊城一步步靠近那门。 就在手指要触碰到门上铁索时。 身后的婉婷轻轻地“啊”了一声,“手,手好痛……” 她一只手握住自己纤细的手腕,手中灯笼下意识就递给了身边的牧府府兵。 那是个年轻小伙子,没多想便伸手要接过。 婉婷却像手痛得受不住的模样,手一下子松了。 灯笼咕噜噜摔在身前干草上。 火苗从纸制的灯笼里呼啦一下窜了出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点燃了那柴房周围的干柴,烈焰高高腾起! 牧殊城刚要开锁,便听得身后有人尖声大叫:“走水了!救人,救人啊!” 被吓了一跳,牧殊城猛地缩回了手。 柴房内。 云媞听得外面喧哗的声音,一颗心重重向下沉去。 她想到这伙子人定有后招对付她。 却没想到她们竟敢点火,这么狠! 更可怕的是…… 这偌大太子府中,竟有那么多人听花嬷和婉婷的挑唆,帮她们做事。太子府,果然到了需要肃清的时候了。 云媞脑子飞转,手脚也不闲着。眼看着红彤彤的火光,自柴房四面墙壁外包围过来,这柴房是木建的,泼了松油,点火就着。火势蔓延得比想象中要快,得赶紧想法子逃出去。 云媞利落地起身,蹬着身下的稻草,伸手去够窗台。 推了一下便知道,这窗户被从外锁得死死的,根本推不开。 云媞又奔着大门去。 谁知她刚跑到一半,燃着的梁柱就轰然倒下!上面的火焰腾起,足足有一人那么高。 身周的干柴,被烧得发出滋滋的声响,空气都被煮得呼吸都觉烫人。 云媞举起衣袖,护住口鼻。 眼前的火光映在她眼中。 她对秦若兰说的是真心话,好不容易从地狱里九死一生地爬上来,她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地死了? 再不走,怕永远都走不出去了! 拼了! 云媞用力咬着舌尖,闷头向前冲去。瞬间,身周全都是火。难以忍受的高温舔舐着她露在外面的手背,云媞只觉一阵剧痛,眼中也蓄起生理性的泪水,和滚滚涌上的黑烟一起,几乎完全遮住了她的前路。 看不见,也要冲! 火焰燃着了云媞垂落在脸庞的发丝,燃着了她飘飞的裙摆,向一只只从地狱深处伸手的红色鬼手,一次次地想要阻拦她的步伐。 剧痛,昏沉,胸口好像压上千钧大石一般的窒息感。 拦不住她。 云媞拼命地向前跑啊,跑啊…… 直到那扇门,近在眼前。 她聚起全身的力气,猛地撞了上去! 柴房外。 “这、这是怎么回事?是谁动的手?” 眼看着小小一座柴房,就这么在自己眼前烧了起来。 这可是太子的府邸啊! 牧殊城猛地一跺脚,回头,目光刀子一般剜向花嬷和婉婷。 婉婷满脸无辜,指着刚才要帮她拿灯笼的年轻府兵,“是这位小哥,手滑了……牧老爷,您不要怪罪他……” 牧殊城看着婉婷,咬牙冷笑。 这太子府中的人,是铁了心要把这么大一口锅,扣在自己头上! 可事到如今…… 他也不得不认了! 一旁,花嬷轻笑一声:“牧老爷,这或许就是天意,也是太子妃的福气。您说,是不是啊?” 牧殊城嘴唇紧紧抿成一线,脸色阴沉地看着眼前烧着的柴房。 自然,也看到了两扇拴起来的门,在剧烈地晃动。 知道里面的人,在拼了命地求取那一线生机。 牧殊城手指无声地蜷起。 这火烧成这样,再不救,怕是…… 那,就再等等吧! 等到里面,完全没了声息。就这么烧死这个女人,给他的安儿让路! 深吸一口气,牧殊城向身后的府兵:“去。搬点东西,把门抵住。” 他知道烈火焚身有多痛,会叫人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若真叫人撞门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就死在里面吧,必须死在里面。 府兵得了牧殊城的令,在花嬷的指引下,纷纷从花园中搬出了重物。 婉婷更是心热。 她扭头瞧见一旁有一块人头大小,花园中装饰用的石头,亲自放下身段,伸手去抱。 那石头沉重,一下未能抱得起来,婉婷刚想喊牧家府兵前来帮忙。 突觉背后一凉。 心中危机预警瞬间响起。 她还不及回头。 “啊!” 重重一脚踹在婉婷后腰,她被踹得一下子往前扑了出去。 柔软的腹部正磕在那石头尖角上。 痛得她一下子蜷缩了前来,“谁、谁敢……” 婉婷满眼是泪,委委屈屈抬头,看清了自己身后,逆着光的身影。 血色迅速从脸上褪尽,婉婷嘴唇颤抖,不自觉喃喃出声:“怎么会……怎么会是您……太子殿下……” 第208章 他好悔 太子殿下不是应该已经开拔,领兵去了南疆吗? 如何又会出现在府里? 这、这到底是…… 想到自己过去这一夜的所作所为,婉婷只觉双股战战,甚至没力气爬起来。 一旁,花嬷和牧殊城更是白了脸。 两人没胆子上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怀肃向燃烧着的柴房,“开门!” 玄甲卫如黑色的流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上来。 水浇向柴房的同时,大门被破开。 里面只有骤然涌出的黑烟和火焰。 云媞……不见踪影。 李怀肃眸子猛地一缩,一掀袍角便要进去。 “殿下,不可!” 花嬷飞身扑上,挡在李怀肃跟前。 那门打开,不见牧云媞出来,花嬷自是高兴得不行! 那女人就算没烧死在里面,怕是也被呛得半死了。只要再熬上片刻,她就更是死得透透的了。 那样的话,她花嬷今日的局,就算是没白做! 想着,花嬷抬起头,劝道:“殿下,您是千金之子,怎能踏入如此险地?先叫他们灭了火,您再去不迟啊!” 李怀肃面无表情:“她等不得。” 就知道那贱妇不是个好的,平白勾得太子殿下连自身安危都顾不上! 花嬷在李怀肃身前站定,伸出双手拦着,口中还苦口婆心劝:“殿下,这火、火烧起来有一阵子了,那位怕是……已被烧伤,这烧伤的人,模样儿最是骇人。她若有知,怕也是希望您能一直记着她好看时的模样……” 李怀肃黑沉的目光垂下,落在花嬷脸上。 她居然口口声声说的都是,云媞死了? 还死得这样惨? 心口突地一悸,李怀肃几乎站不稳身子。 “锵——” 佩剑出鞘,直抵花嬷胸口。 李怀肃:“挡我者,格杀勿论。” 花嬷猛地一愣,难以置信,“殿下?” 她几乎算是从小看着李怀肃长大,待他亲子侄一般地疼!也自以为李怀肃敬她爱她,她又有护住先皇后灵位的大功! 从未想过会被太子拿剑指着,竟是要要了她的老命! 花嬷脸色苍白,整个人呆若木鸡。 还是被玄甲卫拉到了一边。 李怀肃再没看她一眼,径直走进了火场之中。 火焰和浓烟扑面而来,柴房里尽是火光,李怀肃一眼看去,没瞧见云媞影子。 一颗心在腔子里疯狂跳动。 他悔啊…… 当初就不应该答应云媞兵行险着!就算要把自己府中偏向萧家的势力都找出来,也不该……连个暗卫都没留在她身边,就同意她一个人以身为饵,直面府中刁奴! 他万没想到,花嬷这帮人,竟敢如此大胆! 简直就…… 该死! 李怀肃叫黑烟呛得胸口剧痛,只想咳。他强忍着,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若云媞今日当真出了什么事儿…… 她们,就和他一起,统统为她陪葬! 越往里走,李怀肃一颗心越是往无边的深渊沉落下去。 “云媞,你在哪儿……” 没有,哪儿都没有! 她到底是…… 身后,传来“吱嘎”的响声,在呼呼的火声中,微不可查。 李怀肃全没看见,身侧一整面被火烧穿了的木墙,向自己砸来! 火焰眼看要燎在身上。 “怀肃!” 一股巨大的推力从身后传来。 李怀肃借着力气闪身避开那一瞬间,回头,目光穿过火焰与浓烟,对上云媞一双清亮的眼。 她还活着! “轰隆!” 火墙倒下。 再也阻隔不了两人。 看清女孩一张脸上被抹得满是黑灰,衣裳也破得看不出样子,身上倒没有什么烧伤。 李怀肃大大松了口气,站稳的那一刻便向她跑去,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冲出火场。 他不顾性命夺回来的珍宝,不容再有任何闪失。 不能! 清凉的风吹在脸颊上的那一刻,云媞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 她在李怀肃怀中拱了拱,调整成一个舒服的姿态,慢慢闭上眼睛。 见太子居然抱着那女人走了出来,花嬷和婉婷飞快地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滔天的惧意。 婉婷抱着那块石头,站都站不起来。 花嬷毕竟年纪大,心思深,还妄想着没准云媞已是死了,太子抱出来的,不过一具尸首。 可惜,竟没烧焦了她! 可天不从人愿,李怀肃一出来,便一叠声叫人传府医,又派人去宫中接相熟的太医来府。 这么说,人还有气儿。 花嬷好生失望,向李怀肃怀中看去。 只见那女人脸上黑乎乎的,也看不出个人模样儿来。 没死,毁容也行啊! 就不信这狐媚没了那张漂亮脸蛋,还能迷惑殿下! 花嬷根本掩不住眼中的幸灾乐祸!她好好的殿下,都被牧云媞带坏成了什么样子! 李怀肃一回头,便瞧见了花嬷眼中恶毒。他沉声:“来人!在场的下人仆役,通通押下去,等着太子妃醒来审过!” 玄甲卫涌到身前,花嬷彻底愣住,“太子殿下,连老奴也要去?是老奴啊,您的花嬷嬷啊……” “嬷嬷怎了?很尊贵吗?”李怀肃多一眼都不愿再瞧她,“尊贵到,连孤都动不得?” “不、自然不是……” 可花嬷没有再辩解的机会了,她和婉婷一起,叫玄甲卫拧着手臂,押了下去。 在场的,便只剩下…… 牧殊城。 牧殊城一眼就看到李怀肃怀中那个女人胸口微微起伏,人还没死。脸上却黑黢黢一片,长什么模样儿也全看不清。 他心中吃了黄连一般的苦! “殿下,我、我……老臣这是……唉!” 事到如今,当务之急是把私闯王府,犯上作乱的大锅扔出去。没奈何,就只能让他的好女儿牧云安来背! 牧殊城一狠心,“是、是太子妃传信,说在府中受了些子委屈,老臣爱女心切,才、才……唉!我来了就看到起火,实在是、是什么都不知道啊!太子殿下明鉴!牧家的府兵也帮着灭火了!真的!” 李怀肃看着眼前这个自幼教育自己的恩师,心中有无数个问题想问。 就算是老父不舍女儿,可带府兵入太子府,是想做什么? 牧家的府兵到底是帮着灭火,还是添乱,他李怀肃难不成是瞎子,难道还看不出来? 眼前这个自幼教导自己仁义礼智信,仁者爱人的师傅,他到底…… 怀中,昏迷中的云媞,轻咳了一声,别过脸去。 李怀肃长叹一声。 牧殊城再怎么不是,也是云媞的生身父亲。 他……罚不得。 第209章 认一认奸夫 李怀肃心里明白,牧殊城此举,实在僭越,已算得上是大不敬。若是喧嚷出去,牧家怕是阖家都要下狱,更怕牵连九族。 可牧殊城甘冒奇险,却是因为…… 他心疼女儿。 既是这般心疼牧云安,当然也会心疼云媞。 牧殊城只是不知道,险些被自己害死的,就是云媞。他从前口口声声说着,最为疼爱的长女牧云媞。 愈是这样,愈罚不得。 还要帮着牧家,把此事压下去。 李怀肃摇了摇头,抱紧怀中女孩,从牧殊城眼前径直走过。 老师不是蠢人,自然知道要如何抹去今日来过的痕迹。自己不追究就是了。 太子走后,牧殊城才觉后背冰凉一片,竟是冷汗把好几层衣裳都打得透了。 见带来的府兵早乱做一团,牧殊城只觉劫后余生一般,声音打战:“走!快走!退出太子府!快退!” 顷刻间,便退得干干净净。 李怀肃抱着云媞,径直回了自己卧房。 这房间,府中任何人都不得擅入。虽不如云媞卧房精致舒适,却胜在清净。 且他想自己守着云媞。 把女孩小心翼翼放在床榻上,叫人送进温水,李怀肃亲自湿了手巾,为云媞擦脸。 一点一点蹭掉她脸上黑灰,露出白皙如玉的脸颊。 他动作太轻,弄得云媞有些发痒,“殿下,这种事叫下人动手便好。” 李怀肃坚持:“孤自己来。”突地意识到什么,他手下顿了顿,声线都有些紧绷,“是不是碰疼你了?” “没有……”云媞眉心跳了跳,只得忍着痒,让李怀肃替她净了脸。 紧接着,府医便提着药箱来了。 太医也紧随其后。 两个大夫由府中侍女帮着,把云媞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 所幸只有手背有些轻微烫伤。 两个大夫开了些愈伤祛疤止痛的敷药,又被太子逼着开了安神养身的汤剂,方才被放出。 太医格外收了一包金锭,反复承诺了守口如瓶后,被放回宫。府医还守在外间,斟酌着给云媞开养身的方子。 得了太医和府医双重保证,李怀肃确认了云媞无事,才把一颗心咽回了肚子里。 她的两个丫鬟也被放出来,带到云媞跟前。 李怀肃一看来福扁着嘴要哭,就头疼地赶快叫人把她两人又带了出去,“你家小姐好好的,只是不能见哭声。先下去歇着,歇好了再上来伺候。” 省得有那两个丫鬟在,他和云媞倒不好说话了。 打发走了两个丫鬟,李怀肃坐到云媞床边,捏着云媞的手道:“待你好了,亲自审那起子吃里扒外的东西……” 他话还未说完。 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夹着女子尖锐的哭叫声。 追风隔着帘子报进来:“殿下,秦侧妃听闻您回来了,在门口哭闹着要见。小的们拦,把秦侧妃气得晕了过去,现在人还躺在门口。这……” 李怀肃拧眉:“说了谁也不得打扰太子妃歇息,听不懂?” 追风立时拱手:“小的这就叫人把侧妃抬走!” 身后却传来云媞幽幽的声音:“秦妹妹体弱,把她抬进来吧,也叫守在外头的府医给她瞧瞧。” 秦若兰是站着进来的。 她一进房中,便浑忘了刚才在门前装晕之事。 “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下,“太子殿下,妾有要事要禀!” 刚才,秦若兰刚刚得了信儿,惊得从房中贵妃榻上直接滚了下来。 太子……竟这么快就回来了?那,太子妃呢?牧云媞呢?死了没有? 若是没有…… 秦若兰脊背上窜起鸡皮疙瘩。她知道怕了。若是那牧云媞没死,那她做的那些事,岂不是就要被捅到太子殿下跟前? 那样的话,太子定会觉得她心机深沉。 该不喜欢她了! 这怎么行! 春朵没在身边伺候,秦若兰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小丫鬟也不曾回来,她便坐不住了。 不能让牧云媞活着,不能让她在太子跟前信口雌黄! 得叫太子殿下信她秦若兰,只信她秦若兰一个! 可,若是那牧云媞先说了什么…… 正纠结得没奈何,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小丫鬟可回来了。“小姐小姐,奴婢看到了,太子殿下回了他自己的卧房,没去太子妃那儿!” “哦?”秦若兰眼睛一亮,心中涌起希望。 这么说,太子殿下也没那么在乎那个牧云媞?那女人应该还没机会跟太子说什么。 秦若兰难得谨慎了一回,“你可看清楚了,太子殿下是一个人回去的?” 那小丫鬟叫玄甲卫隔得远远的,根本没看见。 她面色迟疑:“奴婢瞧着,好像、好像是……太子殿下的卧房和书房,素来不许我等擅入,议的都是些军机大事。依奴婢想,便是太子妃,也进不去吧?” 秦若兰这才舒了一口气。 太子妃进不得,可她,自幼跟着父亲、哥哥,也学了不少行军打仗的本领。她与太子妃那样的无知妇人不一样,她志气可大着呢! 或许,她进得去。 想着,秦若兰腰板挺直。 不怕! 她手里,可还捏着个和牧云媞“私通”的男人呢! 定能置那没皮没脸的牧云媞于死地。 想着,秦若兰终于鼓起勇气,直奔李怀肃处,吵着闹着,非要立刻就见太子,把话说个清楚。 一进屋,她便瞧见李怀肃坐在床榻边,一双眼睛只盯在榻上的牧云媞身上。 那女人不仅没死,还被太子带进了最私密的卧房。 秦若兰恨恨地。 可事已至此,她没了退路…… 秦若兰心一横,“太子殿下,若兰是、是不忍心看着你叫这不干不净的女人蒙在鼓里!” 李怀肃面色黑沉,刚要开口。 被云媞攥住了手,“殿下,且等秦妹妹把话说完。” 秦若兰仰首,扬声道:“妾告发牧云媞,与人私通,秽乱后宅!我秦家满门忠烈,秦家女实在没法子跟这样的女人,共事一夫!求太子殿下明查!” 云媞脸上忍不住地漾出冷笑。 好么,她刚才还想寻思,怎么处理这个秦若兰。没想到这女人就直接撞了上来。她真是蠢得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倒给她省了不少力气。 秦若兰见自己这话一出,屋里死一般安静,心中也有几分慌乱,嘴里直发干发苦。 正想着如何把话说下去。 只听得上首李怀肃冰冷的声音传来:“与人私通,秽乱后宅?” 秦若兰硬着头皮:“是。” “呵,”李怀肃冷哼一声,“你说她与人私通,自古以来都是捉奸拿双,那男人呢?男人是谁?” “是……”秦若兰顿了顿,才续了下去,“花嬷说认得那男人,是外面走街串巷卖香粉儿的小贩。” “他人呢?” 见太子肯动问,想来是信了几分。 秦若兰心中一振,“那人……额,那人受了点伤,妾叫人把他带下去养着了。太子哥哥要见,妾这就叫把人带上来。” “不用了。”李怀肃声音愈冷,夹杂着秦若兰从未听过的淡漠与厌倦,“你说的人,孤一早就叫人带来了。” 他向门外做了个手势,又看向秦若兰:“认一认,可是他吗?” 第210章 这男人,狐媚勾引 秦若兰一惊,眼睁睁看着那男人头上裹着止血的白布,赤裸上身,叫人一左一右架着胳膊,拖了进来。 眼睛还是闭着,口角边有干涸的白沫痕迹。身子软塌塌的,一副任人摆布的死狗模样。 看起来,竟比之前还要更狼狈几分。 秦若兰张着嘴,愣愣地还未说话。 一旁,李怀肃骤然变了脸色,“这、这成什么样子?!” 他伸手,直接挡在云媞眼前。 云媞:? 有些不明白太子的意思,云媞强撑着没动,却悄悄儿睁开眼睛,透过李怀肃指缝看过去。 只见那男人叫追风和逐浪一左一右押着,不知为何身上的衣裳已被撕碎,松垮垮地只剩下几条布片堆在腰上,露出上身精壮得泛着油光的肌肉,左胸处还有几道刀痕。 这……这有什么不能看的吗? 一旁,李怀肃早黑了脸。 早几年,他常年待在军旅之中,身材也是劲瘦有力。可这一年,受了云媞去世的打击,咳疾骤然加重,这身子,也就干瘦了许多,曾经的战甲穿在身上,都觉有些空。 所以…… 他……最讨厌这种仗着自己有几块傻肌肉,就四处张扬,只想着露的男人了! 就是想勾搭女人! 这男人,狐媚! 李怀肃向追“怎么敢让人就这么在孤的后宅横晃,污人耳目!” 直到追风随便拿了件下人的衣裳,好歹裹住那男人一身的白肉,李怀肃才轻咳了一声,放下手。 没了遮挡,云媞更加仔细地看了看那男人的脸,心中暗自点头。 见李怀肃刚才接连几句话语气都不甚好,对那男人的厌恶昭然若揭,秦若兰反倒松了一口气。 也是,谁会喜欢给自己戴绿帽子的男人? 看太子态度,想必也有些疑影在心里。 秦若兰心中暗笑,还想着趁热打铁,“太子哥哥,您身边那位,和这男人私通,那日很多人都看到了。此事……事关国本,不是小事,太子哥哥务要严查,以正视听!” 她目光瞥向男人身上,看到他腰间原本上衣的碎布。 秦若兰:“这男人还供出、供出……他身上这衣服,是太子妃给他的,还说、还说,他穿上像个故人,能增添情趣……” 顺着秦若兰目光,李怀肃也看到了那男人腰间的碎布。 他一下子就认出…… 是傅轻筹的衣裳。 “住口!” 李怀肃一声断喝,身上威压瞬间释出,压得秦若兰脸色一白,身子摇晃了一下,几乎跪不住。 她愣住了,“殿下……?” 可一看到李怀肃身后,云媞苍白的脸和紧抿着的唇,秦若兰又觉得自己是赌对了。 只要这话一说出来,太子就算不怀疑云媞思念傅轻筹,也会想起,她给人做过外室的过往。 就不嫌她脏? 她秦若兰不信。 秦若兰几乎要掩不住眼中的得意。她就知道,只有贞洁才是女人最好的嫁妆,没了清白的女人,什么都不是。 一阵风吹来,就倒了。 秦若兰:“求太子殿下整肃内宅,不要叫这等贱人污了殿下清白名声……” 她还要再说。 “呵……” 只听李怀肃轻哼一声,“你倒是,知道得清楚。” 秦若兰不疑有他,指向那男人,“都是他供出来的……” 可那男人身子还摇摇晃晃的,一副神志不清的模样。 秦若兰心中惊异了一瞬。 这迷药的药效,有这么持久吗?她怎么不知道…… 一旁,李怀肃看出了她的疑惑,“这男人身上,有秘药的味道,里面有几味药,南疆内廷才有。那地方,只有秦老将军才带兵去过,孤说的,可对?” “什么……” 秦若兰猛地一愣,瞪大眼睛看着李怀肃,本能地觉得,自己该辩解些什么。 可不等她说话,李怀肃张嘴,自己转移了话题。 “秦侧妃,你说这男人不过是个外面街巷里的小贩,他倒敢勇闯太子府邸,倒是……骁勇。” 见李怀肃没有揪着刚才的话题不放,秦若兰松了一口气。 太子哥哥……还是护着她的。 秦若兰:“这男人……怕都是为了喜欢太子妃……”她目光溜在云媞身上。 云媞不语。 李怀肃:“依孤看,他喜欢的,怕是另有其人。” 秦若兰不解,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一副纯真模样。 明明是如花似玉一般娇艳的脸,配上这样的表情,本该惹人怜爱。 李怀肃却只觉…… 一阵恶心。 他向门外招手:“把人带上来。” 一旁,云媞也有些吃惊,不明白李怀肃的意思。 却感觉到,身上的锦被下,男人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一阵暖意。 云媞抬头,这才看到,被带上来的,竟是秦若兰那个贴身侍女,跟自家小姐一般,满口失贞就该去死的,春朵。 云媞拧眉。 李怀肃没让她疑惑太久,他看向被押在地上跪成一排的男人和春朵,“这两个人,在孤府中,光天化日之下,白日宣淫,从屋里,滚到外面。这般品行不端,秽乱后宅之人,秦侧妃,你说该当如何?” “什么?” 秦若兰脸白了,她难以置信地看向身边畏畏缩缩的春朵,果然在她脖颈上,看到了暧昧的红痕,“你、你们俩?什么时候?怎么会?!” “小姐,奴婢没有……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春朵还懵着。 只记得自己奉了自家小姐的令,照顾这男人。 然后,迷迷糊糊地睡着,梦到这男人,要和她,和她…… 她从前就认识男人,对他,也有些好感,只是碍于身份,才一直隐忍。既然是梦,她自然……乐不得…… 想没到,一睁开眼。 梦居然变成了真的! 春朵脸色惨白,强忍着身上撕裂的疼痛,膝行道秦若兰身边,“小姐,你救救奴婢,奴婢没有,真的没有!” “你、你……”秦若兰气得浑身发抖,“你怎么敢的?怎么敢勾引他?” “奴婢不曾!”春朵满脸是泪,也慢慢意识到,眼前这就是滔天的大祸,必须把自己摘出去,“小姐,您知道,他有妻房!奴婢一直跟着小姐,知道清白贞洁何其重要,奴婢怎么会自甘下流,勾引有夫之妇?!” 她这话一出来。 秦若兰还不等说什么。 李怀肃冷笑一声,“秦侧妃,你们主仆,对这奸夫,知道得倒清楚。” 第211章 她又蠢又坏 秦若兰就是再蠢,这时候也听出李怀肃话头不对。 她惊惶地抬头,“太子哥哥,别听她胡说……怎么会这样,妾什么都不知道啊!” “不知道?”李怀肃指着地上还昏迷着的男人,“这人的真实身份,你当真不知道?” “……妾怎会知道?妾都是听花嬷说的……” 一旁,云媞轻笑了一声。 立刻引来秦若兰刀子一般的锐光,“你、你笑什么……” 锦被下,云媞小手一翻,按在了李怀肃手上,轻轻捏了捏。 是叫李怀肃放心。 却捏得他心口一阵发痒。 可云媞很快松开。她直起身子,看向秦若兰:“秦侧妃既说不认识,巧了,这男人,我倒看着眼熟。” “是你的奸夫,你自然眼熟……” 云媞一笑,不理秦若兰的垂死挣扎。 云媞:“这男人……我先前确是见过的。” 她这话一出,连一旁的李怀肃也是一愣。这狐媚的男人,真的勾搭过云媞? 不可原谅…… 定要……剡了他,看他还那什么勾搭别的女人! 秦若兰却是白了脸,“你、你说什么……你怎么会……” “这位,”云媞指着地上的男人,“是秦老将军昔日的先锋,骁骑将军王何勇。三年前,随老将军得胜还朝游街时,他还走在前面,老将军的身边。” 云媞看向秦若兰:“那日,半个盛京城的人都去看了,我么,恰好也在列,正好记得他那张脸。” 之前,云媞因多少中了点迷药,又受衣饰影响,只觉这男人长着傅轻筹的脸。 到现在,方才看清。 也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秦若兰没想到云媞记忆这么好,张了张嘴,说不出话,脸色倒全白了。 云媞见她一副呆傻,不知辩解的模样,心中冷嗤一声,继续说道:“这个王何勇一介武夫,品行不端,那次游街之后不久,就因去西城口的毕家酒楼吃饭不肯付钱,将追出来要账的酒楼老板当街活生生打死,被老将军裁撤了军职。那事儿闹得很大,盛京城中有很多人知道,可以随处去问人印证。” 秦若兰身子一软,跌坐在自己脚跟上,腰身也佝偻了下去。 云媞:“可这人身上,是有些运气的。他虽被裁了官,却因舍命救过幼时的秦侧妃与小将军两人性命,故而倒和秦家一家子都结识。王何勇胸口的刀伤,就是当年为了护着秦侧妃,才受下的吧?那时候,秦夫人和侧妃你,都觉得这王何勇因为小事丢了官,十分可怜,便拿了银子,叫他成家立业,娶了妻子。” 云媞声音一顿,眸光愈发冷厉地看向秦若兰:“看这人今日做出此等事来,怕是他的妻子,平日里也是受了大苦。是不是啊,秦侧妃?” 全没想到云媞能把这男人的身家摸得这么清楚,秦若兰骇得心都不跳了。 只是听得云媞质问,还下意识嘴硬:“他妻房过得好不好,和我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云媞冷哼一声,“可若不是秦侧妃你亲自派人施压,那毕家酒楼的孤女,又如何不仅选择息事宁人,还带着整座酒楼做嫁妆,嫁给了自己的杀父仇人呢?” 秦若兰张大了嘴,愣了几息,方才直着脖子辩解道:“那毕氏是克死丈夫的寡妇!又克死了她爹!王大哥肯娶她,是她的运气……” 云媞被直接气笑了,“这样的运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她和我怎么能一样?我、我自然是不能……” 云媞只觉秦若兰那张娇艳的脸,多看一眼,都令人恶心。 她干脆转过脸去,“所以这王何勇对侧妃你,感恩戴德,才肯为你做这种事吧?秦侧妃,你该不会是承诺了他,做完这些,他还能活着吧?” 秦若兰一愣,张口结舌。 她……她就是这样承诺的啊! 有什么不对? 王大哥是男人啊,男人有些这种风流韵事,难道不是正常的?不过是每个男人都会犯的错误,难不成还要人搭上一条性命? 可如今,王大哥的真实身份被云媞当着太子的面儿拆穿出来,现在再说这些,怕是没有用了。 说到底,还是云媞害了王大哥! 秦若兰眼中闪过倔强的恨意,她豁出去了,伸手指着云媞:“太子哥哥,王大哥的事她知道得这么清楚,定是有首尾!不然,时隔了那么久,她怎么认得出?太子哥哥,你不要信她!说不定,游街的时候,她就已经看上了……” 一旁,李怀肃实在忍不得,“云媞知道这些,是因为她聪明。” 他看向秦若兰,满脸的厌恶,“你不会以为这世上所有人,都如你这般,是个蠢货吧?” 太子哥哥居然觉得……她蠢…… 秦若兰只觉万箭攒心一般疼,她捂着心口,身子摇摇晃晃,幸亏一旁的春朵颤巍巍地扶住。 现在,李怀肃真是后悔自己应承了秦老将军,纳了他的幺女。 没想到她身子孱弱是真,性子却……又坏又蠢。 多看秦若兰一眼,李怀肃都觉得心口腾腾地往外冒火。他向门外挥手,“秦侧妃院中的人,都押来了?” 门外传来应答:“是!” 秦若兰身子一颤。 那些,都是她从娘家带来,贴身伺候了十几年的下人…… 李怀肃:“事情问清楚了吗?” “都清楚了!”门外玄甲卫统领厉声答道:“侧妃院中伺候的共计四十八人,其中十八个与此事有关,十个知情不报,剩下的都不知情。” 那十八人,各个都是秦若兰心腹,她甚至都叫得上来名字…… 李怀肃一挥手:“知情不报的女为下奴,男子充军。” 秦若兰猛地瞪大眼睛:“太子哥哥,不要……” 李怀肃:“那十八人,拖出去杀,别脏了孤脚下这块地!” 竟是要……杀人? 秦若兰眼睛猛地瞪大,满脸难以置信。 “太子哥哥,那都是妾的人,你怎么能,你怎么能……” “什么你的人?”李怀肃黑沉的目光看向秦若兰,仿佛在看着什么令人恶心至极的腌臜物儿,“孤的后院,有且只有太子妃一个主人。” 李怀肃攥紧云媞的手,在秦若兰面前,缓缓举起。 “连你,都是她的奴婢。” 第212章 陪嫁丫鬟必须干净 “奴、奴婢?” 秦若兰好像一下子就被李怀肃这句话击溃了,眼睛瞪得大大的,眸中却昏暗无光。 一旁,春朵知道,自己定是属于要被处死的那十八个人之一。 她一张小脸骇得死白,颤抖着双手扯住秦若兰的袖子,“小姐,小姐!春朵是和你一同长大的啊,求你,救救奴婢,奴婢还不想死啊!” 她脸上泪雨滂沱,唯一的希望都寄托在了秦若兰身上。 秦若兰被她拼命摇晃得回过神来。 却在看清春朵的脸那一瞬间,下意识地将她一把推到一边。 春朵难以置信,“小姐?” 她是做了错事,可……可那难道不都是小姐吩咐的吗?她都是为了小姐啊…… 可下一刻。 春朵看清了,秦若兰看向自己的眼中,竟满是厌恶, 和嫌弃。 怎会、怎会如此…… 秦若兰:“春朵,你是我的陪嫁丫鬟。你知道的,陪嫁丫鬟……必须干净……你这样的,我、我也留不下你。” 盛京世家大族的规矩,陪嫁丫鬟代表着家族的颜面。 春朵失贞,显然是给秦家抹了黑。 “什、什么?” 春朵眼睛瞪圆,反倒哭不出来了。 她的小姐,嫌她脏? 就因为她和王何勇那样了? 春朵木愣愣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云媞身上,耳中想起半天前,自己说过的那些话。 “身子都叫人看遍了……不觉得躁得慌吗?……你不知道咱们女人,就该冰清玉洁……” 一字一句,像一把把利刃,直插入自己心口。 “可、可是奴婢是……是被迫的,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没有人再愿意听她的话。很快,春朵便被玄甲卫拖了下去。 紧接着,李怀肃目光冷淡地掠过瘫坐在地的秦若兰,“至于秦氏……” 秦若兰一怔,竟然还要处置她? 她是秦老将军的女儿,太子的侧妃啊! 李怀肃:“秦氏撤去侧妃份位,降为太子良悌,从今日起,禁足三月!” “太子哥哥?!” 秦若兰满心惊惧,伸出手想去拉李怀肃的袍角,又在男人目光逼视下,双手慢慢垂下。她满脸是泪,“太子哥哥,看在、看在父亲面上,不要、不要……至少,不要降位……” 李怀肃眸光一凝,良久,只淡淡道:“此事,暂不会传扬到你家中去。你好生闭门思过。” 秦若兰眼中希望破碎,哭得瘫软着被侍女搀了下去。 她这次,竟是输得一败涂地。 可……至少,还有父亲,还有哥哥,还有将军府的庇护。她……她一定还能再爬上去!到时候、到时候她定要,活剜了牧云媞! 接着被拖走的,还有依旧瘫倒在地的王何勇。 追风:“殿下,这人如何处置?” 云媞也看向李怀肃。 说到底,这个王何勇,是秦家的人。 太子在这个当口,怕不好大张旗鼓地惩罚。 沉吟了片刻,云媞:“殿下,秦家欺负那毕家酒楼的孤女,说她是寡妇克夫吗?既是克夫,再克死一个,不为过吧?” 李怀肃转眸,看向她。 云媞:“便让他从楼上跌下来,摔断了脖子?或者落水……” 她话未说完,男人微凉的手指,抵在她唇上,有些无奈道:“这些事,孤会自去处理。” 云媞攥住李怀肃手腕,拉开,叮嘱道:“殿下派人盯着些,不叫那王家的人再歪缠毕家酒楼。” 就知道云媞心善,定是放不下酒楼里的孤女。 李怀肃点了点头,“都依你。” 他觉得处置秦若兰这一干人等,云媞定是累坏了。李怀肃双手按住云媞双肩,想扶着她躺回榻上,“歇歇吧。旁的事,等你好些了再说。” 云媞却摇了摇头。她折腾了这一大日,顶心的头发有些凌乱,支棱在脑袋上,显得格外的,倔强。 云媞:“殿下,好容易借着此事,试出了府内下人忠奸,不若一齐处理了。免得……夜长梦多。” 能跟婉婷、花嬷勾结的,多半都和萧家有些关系,并不是只忠于李怀肃一个主子。 这样的仆从,如今的太子府里,千万留不得。 李怀肃沉吟片刻,“你想如何处置?” 云媞咬唇,低垂的睫羽下,冷光一闪,她张了张口,刚要说话。 李怀肃大手一下子覆在云媞不知何时攥得紧紧的手上。 不等云媞开口,李怀肃向门外侯着的追风:“那些下人,凡是查实了吃里扒外的,都带去庄子上。” 他顿了顿,“对他们的家人,便说,是死于这一次失火,给些抚恤。” 太子的意思竟是,全杀了。 追风心中一震,忙拱手道:“是!都交给小的去办!” 众人退下。 李怀肃深吸一口气,看向云媞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心疼,“抱歉……” 云媞一愣,忙道:“殿下无需抱歉,今日之事,原就是云媞一力主张。” 她从栖霞山上下来,借着牧云安的名头,嫁入太子府,短短半月便看出府中下人与萧家勾结的不少。萧家本是先皇后母家,可现在,怕是一家子早都站在萧皇后和她亲生的李怀璋身后。如今她牧云媞身份敏感,府中容不下不和太子一条心的人。 需得统统找出来,早些打发了。 故才假借李怀肃领兵出征,钓出那些有二心的下人,一网打尽。 “孤不是说这个……”李怀肃顿了顿,眼中愈发满是歉意,他攥着云媞的手,指尖在她手背上摩挲,“你是那么好的女孩子,一双手干干净净,却……” 为了他,要沾上血腥。 云媞连一个素未谋面的寡妇往后的日子都细心考虑过,却要亲口下令,处死那王何勇。 还亲口提起处置那些下人。 李怀肃只觉,这些都是被自己逼的。 他双手捧起云媞的手,好像捧着世间最珍贵的珍宝,不忍她有一点点瑕疵。 李怀肃:“是孤做的不够好,才要你一个女人顶在前面,往后不会……” 他突觉得手一热。 竟是被云媞握住。 窗外斜斜的日光映照下,云媞的眼睛亮得惊人。 她握紧男人的手,“往后,就要和殿下一起,并肩作战了。” “嗯?” 李怀肃愣住。 他想说他从未想过要云媞为他做什么。他只想把她好好地保护在身后,不让她受到哪怕一丁点儿伤害。 可女孩的眼睛太美了,里面似有万千星河闪烁。 对着这样的眼睛,李怀肃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那样的话。 好半晌,他动作轻柔地把云媞抱在了怀里。 李怀肃看不到的角度,云媞轻轻地笑了。 手上沾血? 她可不怕。 太子府里吃里扒外的下人一并肃清,接下来就轮到—— 牧家。 牧殊城带着府兵,急匆匆回府,跑得满脑子都是汗。 牧老太太差人叫了好几遍,牧殊城才勉强定下神,去了老太太院中。 牧老太太:“老大,这到底是……” “儿子见到安儿了,”牧殊城脸色十分不好,“她……她不得宠。太子心爱的,另有其人。” “是谁?” 忆起被李怀肃抱在怀中的那个女人的身影,牧殊城总觉得…… 说不上来的熟悉。 突地,他脑子一炸,脊背上窜起一大片鸡皮疙瘩。 “老大,你怎么了?至于吓得这个样儿?”牧老太太皱眉,“牧云安不得宠,咱们不是定了要把鸳鸳也送过去……” “不、不是……”牧殊城抬头,牧老太太才发现他脸色蜡黄,目光都有些涣散,“儿子今日好像、好像……撞见鬼了!” 第213章 冤魂索命 “老大,我看你是糊涂了!” 牧老太太虽是出身乡野,却素来不信这些神鬼之说。她训诫牧殊城道:“你身为朝廷命官,太子太傅,清流之首!怎能张口闭口,都是这些上不得台面儿的东西?这话若是传了出去,你这官……还不如叫你弟弟来做!” 牧殊城被亲娘数落这一顿,讷讷闭了嘴。 脸色却依旧难看,额上汗津津的,手也抖着,竟像是真的被吓坏了。 牧老太太看他模样,心中疑惑:“是不是你那外室葛氏,成日浑说给你听的?” “娘,不是!” 牧殊城抹了一把额上冷汗。他知道娘说的都对,可太子怀里那个女人,当真是……太像了。 牧老太太被牧殊城这模样,弄得心中也升起几分不安,“你在太子府里,到底看到了什么?” “儿看到……太子宠爱的那个女人,她的模样儿,竟好像是、是……”牧殊城咽了一口口水,艰难道: “好像那……沈氏!” 牧老太太一惊,“沈氏?” “是!像极了!” 牧殊城脸上冷汗岑岑。 女儿云媞虽然也是被他亲口下令烧死,可、可女儿,是他牧家人,是他的小辈。她的命,本来就是他给的,就算他想拿回去,也没有什么不对。 可沈氏……不一样。 更不用说,沈氏的死,就在他眼前! 她头上飞溅出来的血,都崩进了他的眼睛里!事后,他不知做了多少夜噩梦!再想起来,也每每觉得心慌恶心,惊惧得不行。 若是……若是沈氏,幽魂作怪,那太子府明明与牧家成了姻亲,却处处针对牧家,就解释得通了! 牧殊城:“我看那女人身段,像极了沈氏、沈氏初嫁入咱们牧家的时候。娘,您细想,若是寻常女子争夺夫君宠爱,那女子合该与安儿争!可如今,儿子瞧着安儿还好好的,在府中颇说得上话。那女人倒像是处处针对咱们家来的!不是沈氏冤魂上身复仇,还能是什么?”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想的对,语气愈发坚定。 倒是牧老太太还是尚未被说服,“老婆子活了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冤魂索命之事。”她顿了顿,责备道:“你若实在担心,还不如把那个跟胆敢跟太子妃争宠的贱人身份查清楚了去,也好帮安儿、帮咱们牧家出这一口恶气!” 牧殊城摇了摇头。 他跟牧老太太想的全不一样。 查那女人的身份,帮牧云安争宠? 可算了吧。 今日之事,他们牧家一家子的性命,都差点被牧云安坑了进去。太子没说追究,算是他们牧家运气好。 往后,太子府里的事,他可再也不沾边了。 至于那女人,是太子宠姬。不管她是人是鬼,要斗,还是让牧云安自己斗去吧。 见牧殊城只是擦汗,不说话,牧老太太又道:“罢了罢了。我看,你那牧云安,很是个指望不上的。咱们牧家,搭上太子这条线不容易。你还是早日想法子,把二房的鸳鸳送进去吧。她哥哥的那个官位,我看啊,还得指望她去问太子讨!” 牧殊城被今日之事吓破了胆子,对牧鸳鸳入府做太子侍妾这事儿,也不如从前积极了。 只是口中随意敷衍着,去了。 没曾想,一出门便撞上了牧鸳鸳。牧鸳鸳乖巧行礼,“大伯,您的脸色不好,可要注意身体。不然,咱们一大家子,可要靠谁呢?” 牧殊城昨夜带着府兵,在太子府外的巷子里整守了一夜,今日又收如此惊吓,脸色自然好不到哪儿去。他口中嗯嗯啊啊了两句,刚要离开。 牧鸳鸳袅袅婷婷地跪在了牧殊城跟前,“大伯,鸳鸳愿进太子府,为牧家分忧。只是不知,安儿姐姐何时回门,鸳鸳好做准备……” 牧殊城拧眉。这小丫头片子,居然等不及了。 他压下心中不耐,冷声道:“出嫁女何时回门,都有夫君定夺。太子殿下不开口,难道还要你安儿姐姐三番四次去求吗?好不识认敬重!” 他这话说得重,牧鸳鸳顿时白了脸,“大伯教训得是……” 牧殊城这话里,让她更觉得心凉的是,他好像……反悔不肯帮忙了。 可她眼见着已到了婚嫁的年纪,前几日又遭人退婚。不嫁太子为妾,她还能嫁谁?! 想着,牧鸳鸳心一横,“大伯,鸳鸳听闻南疆战事吃紧,太子殿下这几日会去玉清观为国祈福。鸳鸳……也想去,一则为国祈福,二则也为咱们牧家求个平安符,求大伯助鸳鸳一臂之力。” 牧殊城脚步一顿,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自己这个侄女,在心中把她和那“沈氏冤魂”的模样儿作比较。 这牧鸳鸳的容色……或许比不上太子宠爱的“沈氏冤魂”,可却比牧云安要强。 半晌,牧殊城叹了口气,“做大伯的,自然要帮你。可鸳鸳你要知道,此事若能成,自是皆大欢喜,若是不成……咱们牧家可再经不起被牵连了!” “鸳鸳知道。” 脑海中,太子那芝兰玉树的身影浮现,令人爱眷。 牧鸳鸳咬唇,“大伯,您等着鸳鸳的好消息!” 跟牧鸳鸳讲定,牧殊城回了自己卧房。他吹了整整一宿的冷风,只觉头晕鼻塞,格外难受,一回来便就睡倒。 或许是心中有事,居梦见了满头满脸是血的沈氏。 那沈氏伸直一双鬼爪,一下子搭上牧殊城脖颈。下一刻,一张鬼脸就直直贴近了过来。 只见沈氏七窍流血,眼中满是怨恨,死死盯着牧殊城,突地咧嘴一笑,“好夫君,你见到咱们的女儿了吗?” “……啊!” 牧殊城一声惊叫,拼命挣扎。 可算睁开了眼睛。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在看清自己确实还置身卧房时,方才松了口气。只是胸口却一阵闷痛。 牧殊城隔着衣裳揉着胸口膻中穴,觉得稍好些便想起身。这挣扎半晌,他竟觉得有些起不来。 察觉出有什么不对,牧殊城缓缓低头。 一双骨瘦如柴的双手,从身后探出,死死卡在牧殊城脖颈上,正在慢慢收紧。 牧殊城心脏狂跳,刚想张口。 忽听耳边传来女人嘶哑的声音:“好夫君,你见到咱们的女儿了吗?” 第214章 她的小厮品行不端 “你……你……” 牧殊城浑身冷汗,只觉双手双脚都有若千斤重一般,抬都抬不起来。张了张嘴,更是连像样的声音都发不出。 脖颈上的双手越收越紧。 牧殊城唇边已泛起了白沫。 “咣当——” 房门被从外推开,赶进来的婆子、小厮,乱哄哄地把牧殊城从发了疯的葛氏手底下拖了出来。却发现他竟开始浑身抽搐,怎么也止不住。 贴身伺候的小厮当时就白了脸,这模样儿倒像是…… 中风了! 牧殊城中风倒下的消息传到太子府,云媞跟前。 彼时,她还在被李怀肃按在床榻上,叫她好生歇息,不许她起身。 听玄甲卫报完,李怀肃皱眉,小心翼翼抬眼看向云媞。见女孩脸上没什么哀痛神色,才道:“听闻,牧老师只是……疲累过度,才突然发病晕厥,父皇派宫中太医过去看了,说是好好养着,日后还能站起来,无碍的。” “谢殿下关怀。” 云媞垂下眸子,掩去眼中 失望。 李怀肃见状,把她没受伤的那只手攥在了自己掌中,摩挲得暖了,才缓缓道:“你若是担心,待你身子好全了,孤陪你回门可好?” 云媞抬眸,认真看向眼前的男人,“殿下,我……不知如何面对父亲。” 李怀肃愣了愣,旋即想起,公主府中那场险些要了云媞命的大火,也是牧殊城下令放的。 牧殊城差点烧死云媞,两次。 李怀肃拧眉,另一只手覆在云媞手上,轻拍,“云媞,莫要怪他,他毕竟……是你的父亲。” 就像自己和德昭帝。父皇素来不喜自己,可他,毕竟是自己的生身父亲。他李怀肃身为人子,该尽的孝道他都会做到。 云媞心中轻叹一声。知道在李怀肃心中,自己的父亲牧殊城是个好人。连带兵进入太子府的重罪,都能被轻易宽恕。 可她到底不甘,“可是殿下,若这个父亲,与外室一起坑害我娘,三番两次送我去死,他……还配做一个父亲吗?” “别这么说!” 不自觉地用力,李怀肃看到云媞皱眉,才反应过来他捏痛了女孩的手。 李怀肃连忙松手,口中语气却有几分严厉,“老师多心疼你这个女儿,孤从小就看在眼里,你不知那时,孤有多羡慕。”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沈夫人的事,孤一早就查明,她确是病逝,谈不上被坑害。至于你的事……一次是皇命难违,另一次,牧老师是为人所坑骗,带兵也是为了救女儿牧云安。他能为女儿做到这一步,是个很好的父亲。” 云媞定定看着李怀肃,心中只觉好笑。 牧殊城是李怀肃的授业恩师,自然惯在皇帝、皇子们面前展示出自己最好的一面。 不怪李怀肃小时候信以为真。 到现在还觉得他是个疼爱女儿的好父亲!对云媞痛下杀手,不过是迫不得已! 罢了。左右向牧家复仇,云媞也从未指望过李怀肃。 她从男人手中抽出手,淡淡道:“多谢殿下赐教,是云媞的错。” “不,谈不上错,你只是……” 云媞一笑,装作没听到李怀肃的话,直接打断道:“既然如此,云媞想带上狗尾儿,回牧家为老父侍疾。”她顿了顿,补充道:“殿下说得对,父亲最是疼爱我。若能亲眼见到我还活着,或许这身子就能一日日好起来也未可知。” “侍疾一事,不急。” “为何?”云媞却是有些急。 不趁牧殊城病要了他的命,难道却要等他好起来? 李怀肃:“你自己的身子还未好全,不能去受这个累。再说,狗尾儿……”他顿了顿,再一次把云媞的手握在掌心,“狗尾儿那孩子,品行不端,孤已决意要惩罚他。” “什么?” 云媞一愣。 “狗尾儿品行不端,这话是从何说起?” 云媞这才想起,自己养病的这一日,竟到现在还不曾看到狗尾儿。 下意识皱眉,云媞语速加快,声线都紧绷起来:“殿下,狗尾儿年纪那样小,品行性情都未定性,如何能说品行不端?” 李怀肃摇摇头,止住云媞的话,“年纪小,不是做那种事的理由。” 云媞皱眉,“殿下可是怪他砸晕了王何勇?可若不是他,怕我真就要被那人欺负了去!殿下,狗尾儿是有功……” 李怀肃:“孤没否定他的功,所以……不曾真的要了他命去。” 云媞一僵,万没想到李怀肃竟是对那孩子动了杀心。她被李怀肃握在手中的手用力攥紧,“殿下,他到底做了什么事儿,您这般容他不下?” 李怀肃:“你就从未怀疑过,那个王何勇为何和秦氏的贴身婢女有肌肤之亲?” “可是那男人强迫?” 毕竟,那日王何勇本意是要对云媞用强未果。可他也对自己用了秘药,若是药效不曾散尽,强要了那春朵,也是有的…… 李怀肃:“正是因为狗尾儿,给那两人下药。他俩才……”男人伸手捏了捏紧皱的眉心,“他们两人叫人发现的时候,那侍女身上没一片好衣服……云媞,我知道狗尾儿是替你出气。可他小小年纪,手段这般狠辣,实在是……” “殿下,”云媞急急打断,“狗尾儿年纪小,未必知道那药是什么……” “孤一开始也这么想,本想放过他。可……”李怀肃长叹一声,“府医验过那药,里面还多出了一味,正是狗尾儿加进去的。他若真是不懂,如何能仅凭一味药,就把药效增强那么许多倍?那王何勇被人拉开时,还口吐白沫,差点就没了性命。” 他见云媞满脸倔强不信,向门口招手:“把人带进来吧,太子妃要亲自问话。” 狗尾儿被押上来。 他瘦瘦小小的身子上,和成年囚犯一般,捆着拇指粗细的麻绳,被人推搡着进来跪下。 见他细嫩脖颈被麻绳勒得发红,云媞厉声:“松开!” 玄甲卫不应。 云媞干脆掀开被子,自己下床,直奔狗尾儿。 “小姐!” 狗尾儿跪在地上,以额触地,“别为了小的这样……小的不值。” 那么小的一个孩子,语气中的懂事,叫人心疼。 见云媞被李怀肃拦着,一时到不了自己身旁,狗尾儿干脆心一横,“小姐,是狗尾儿做了腌臜事,对不住小姐的教诲。小的已经全招了。太子殿下如何罚小的,小的都认,只是不要赶小的走,小的还想伺候在太子妃身边。” 还想赖在云媞跟前? 李怀肃皱眉,那可不成。 第215章 不教而诛谓之虐 一开始,李怀肃对这个跟在冷枫身边的小药童并没有太深的印象,不知道云媞为什么非要他近身伺候。 再说,他都七八岁了,眼见着到了云媞身边后,身形一日日的拔高,已是个半大孩子,该知道避嫌。可狗尾儿偏不,时时处处小尾巴一样,偏要跟着云媞的侍女一起上前伺候。有时候,真有点……烦人。 更别说他这么小的孩子,竟知道利用男女之事毁人!那王何勇还则罢了,勉强算罪有应得。可秦氏身边的侍女,就算要被治罪,也不该是以这种形式! 若传扬出去,天下之人该如何看待他李怀肃这个太子府,如何看待他这个太子? 自傅轻筹那事后,李怀肃对坏女子名节者,简直深恶痛绝,正拟推出新法。 狗尾儿却偏要这时候跳出来,下他的面子! 绝对不行。 看向眼前白了脸的狗尾儿,李怀肃毫无怜悯之心,冷冷道:“不可。” “太子殿下……” 云媞拂落了李怀肃拦在自己身前的手,“依殿下的意思,狗尾儿该当何罪?” 李怀肃默了默,才向狗尾儿道:“该孤府上的规矩,要么……流放边关,若还想留下伺候,便要剜去双眼。” 狗尾儿脸色苍白,急忙开口:“殿下,小的愿意剜眼……” 那一定……很痛吧? 可也比不上他在外面做小乞丐的时候,天天被旁的大乞丐连踢带打时的痛。怕也比不上,跟在冷大夫身边,一日日挨饿受冻,看不到前路的痛吧…… 下一刻,云媞绕过李怀肃,挡在狗尾儿身前。 她扬起小巧的下颌,向李怀肃:“若要剜眼,剜我的!” “云媞!”李怀肃皱眉,“胡闹!” 他听不得云媞说这样自伤的话,心中愈发窝火,张口便想要把云媞压下去,“别以为是你,仗着孤的宠爱就可以……”违反规矩。 云媞微微愣了愣,这还是她到男人身边以后,第一次见他压不住火气,且这火气还是奔着自己来的。 略一迟疑,云媞依旧仰首:“殿下,岂不闻不教而诛谓之虐。狗尾儿犯错,都是妾身没能好生教导所致,殿下要罚,该罚妾身才是!” 李怀肃黑沉的眉毛拧起。无论是大盛律还是他府上的规矩,倒确实都有主人可替下人受罚这一惯例。 可他,怎么能罚云媞? 更何况,云媞对他自称“妾身”,这种感觉,怪怪的…… 见两人针锋相对,谁都不愿意让一步,狗尾儿只觉眼眶有一阵发热。知道太子不会听自己的话,他只得转向云媞,笨拙地叩头,“小姐,不要为了小的与太子殿下争执,小的一条贱命,这双招子也不值什么……” “狗尾儿,住口!” 云媞冷冷打断,她依旧盯着李怀肃,眸光冷锐,“殿下,留狗尾儿一双眼睛。” 李怀肃看着眼前女孩倔强的模样,终是长叹了一声,“可以。但他……” “他还是个孩子,若是流放边关,怕是有去无回。臣妾求殿下修书,将这孩子送到冷大夫师父的身边,习学医术。待他长大,定会回报殿下。” “小姐,小的不走……”狗尾儿抬起一双泪眼,膝行着想要靠近云媞。 云媞后退一步。 狗尾儿原本闪闪发亮的眸子一暗。是啊,本来就是他做错了事,连累小姐,小姐如何还肯留他这么一个犯了大错的下人在身旁伺候?能早早打发出去,也是好的…… 云媞:“你……去吧。” “……是。” 一双纤细的手,扶住狗尾儿双肩,推着他抬起头。掌心的暖意透过粗布衣衫传来,狗尾儿大睁着的眼睛眨了眨,从未这么近地看过……他的小姐。他只觉得胸口酸酸涨涨的,又委屈,又不舍。 不想走。 云媞抬手,为孩子擦去满溢出来的眼泪,“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吗?去吧,去到当世最强的医者身边,然后,取代他。” 狗尾儿猛地一愣。 他?取代冷大夫的师父,取代那位传说中无所不能的神医? “小姐,小的做不到……” “那就什么时候做到,什么时候再回来。” 此刻,狗尾儿菜突然想起,云媞说的那句说,她说,她不要低自己一等的下人,要的是能并肩前行的同伴。 若他能有神医的手段,就配得上做小姐的同伴了吧? 狗尾儿眼中,慢慢聚起光来。 虽然还不知道小姐到底要做什么,但下意识地,他点了点头。随着他动作,眼泪重新滑落,“小姐,那……小的这就走了……” “嗯。”云媞起身,淡淡点头,“临别之际,没什么好送你的。”她解下腰间一块玉佩,递到狗尾儿手里,“再送你个名字吧。你说你是孤儿,无名无姓,往后,你便姓云,名叫云连,可好?” 云连乃是一味药材,味苦,性寒,却能入心。 “是。”狗尾儿眸光一闪,“小的……云连拜别小姐。”Www.XSZWω8.ΝΕt 他重重磕头下去,知道自己定有回来的那一天。 狗尾儿被带走之后,李怀肃按着云媞坐回床上。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往屋中投下金橙色的光影。 李怀肃:“你……怪我吗?” 云媞垂眸,慢慢摇了摇头:“殿下一向以处事公正,名闻天下。云连做错了事,的确该罚。殿下做的没有错。” 她淡淡的语气,让李怀肃心口微微一滞,“我不是在问对错……”是在问你,你的感受。 云媞抬眼,清凌凌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眼前的男人,好像根本听不懂他再说什么。 对视片刻后,李怀肃放弃了。他无声地垂下手指,“孤知道,此事闹成这样,最该罚的……是秦氏。孤对她,罚得太轻。转过头来,却要罚护着你的狗尾儿。你怪我,我都明白。” 他又何尝不知秦氏心思歹毒,是要害了云媞性命? 可如今,秦家满门忠烈,死得只剩下一个小将军,毅然决然地奔赴南疆战场。这个当口,别说李怀肃,便是那高高在上的德昭帝,也动不得秦家,动不得秦若兰。 降位,禁足,已是现在能给的最重的惩罚。 李怀肃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 云媞打断:“殿下,太子府里,那些吃里扒外的下人,都审清楚了?” 审清楚了,便轮到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去死了。 第216章 帝后是青梅竹马 片刻后,李怀肃才反应过来:“都审过了。” 他抬头看看窗外的天色,声音冷淡,“再过几个时辰,就该送他们上路。” 盛京京郊五十里外的庄子上。 婉婷置身几个侍女之中,满脸惊恐地被人推搡,一步步向前走着。她落后了几步,向押送自己的玄甲卫恳求道:“侍卫大哥,求您慢些,殿下或许还有旨意……” 玄甲卫被面上的护具遮住了神情,声音闷闷地传来:“殿下的旨意很明确,不会更改。” 他看向眼前侍女的目光中,也充满了轻蔑。 没人喜欢这种吃里扒外的东西,简直就是太子府的耻辱。 见婉婷耽误了队伍前行,玄甲卫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亮了亮手中兵刃。 寒光刺在婉婷眼睛上,顿时激出了她的泪水。 “快走!别误了时辰!” 婉婷被推着肩膀继续向前,心中苦笑。时辰?什么时辰? 不就是要她去死的时辰? 都是那女人撺掇的!不然,太子殿下哪里舍得?她、她可是自幼伺候太子长大的情分啊! 不管婉婷心中怎么想,很快,她和这一队侍女被带到了庄子后面的空地上,跪成一排。 婉婷眼中,鲜红如血的夕阳渐渐沉落。 她又气又怕,满脸是泪。 太子不会杀她的,定不是太子下的命令……谁,有谁能快点来救救她……要是知道她死了,太子殿下该有多难过啊…… 一队玄甲卫手持钢刀,在跪地的侍女们身后,站做一排。 一声令下,他们纷纷抽出刀来。 冰冷而沉重的刀刃,抵在婉婷脖颈上。 不会来了……太子殿下不会来救她了。不甘心,她好不甘心。明明因为她娘殉了先皇后,太子殿下待她是格外不同的……她不想死,不想死啊!尛說Φ紋網 婉婷被押着肩膀,无法回头,却能清晰地感知到,那即将夺走她性命的兵刃已经被高高扬起,顷刻之间就要斩下! 婉婷只觉股间一热。 她闭上了眼睛。 久久地,预想中的疼痛并未来临。一颗心却拼命在她胸口乱撞,撞得她喘不上气来。婉婷忍不住,终于还是睁开了眼睛。 眼前,一个浑身都裹在藏蓝色袍子里的女人站在玄甲卫身边,正说着什么。 婉婷一眼就认出,这藏青色袍子是太子妃中侍女外出的统一装束。她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求生欲望,是太子殿下!定是太子殿下差人来救她了!她就说,殿下怎么舍得她去死…… 下一刻,果然,那蓝袍女子向婉婷方向伸手,遥遥地指了指她。 “是我!真的是我!” 不顾身旁旁的侍女嫉恨的目光,婉婷只觉劫后余生,满脸欣喜地跳将起来。 她居然真的,不用死了。 片刻后,庄子内的花厅。 窗外,夜色沉落。屋内点上了灯火。 莹莹火光中,婉婷被人带入室内。她不敢抬头,一进屋就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拼命磕头。 “太子殿下,奴婢就知道,您不肯杀奴婢的。奴婢以后,再也不了……” 一声轻笑,从上首飘来。 婉婷的声音瞬间停住。 她顿了顿,难以置信地抬头,“是你?” 看清眼前的人居然是云媞,婉婷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太子殿下呢?怎么是你?你、你是不是又要害我……” 云媞身边,来福解下身上的藏蓝色斗篷,皱眉道:“害你?你现在都要死了,我们小姐为什么要害你?你配吗?” 婉婷张口结舌。 她这是方才看清,进来之前,屋里地中间还跪着另一个人。 是花嬷。 “叮——” 云媞将手中描金白瓷茶盏放回桌案。她轻咳一声,让来福出去守门,不许闲杂人等靠近,才看向地上瘫坐着的两个女人,“你们都是殿下身边的老人儿,我愿意给你们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婉婷眼睛猛地一亮。 能活?只要能活,叫她做什么都行…… 花嬷却并不抬头,她不信这个牧云媞会那么好心。 云媞:“先皇后到底是怎么薨的,把知道的都说出来,我饶你们不死。” 她抬眼,看了看两人面上神情,又淡淡道:“不过,活下去的人,只能有一个。” 婉婷想活。 可先皇后薨逝时,她还是个几岁的孩子,知道的……实在不多。 一旁,花嬷开口:“太子妃如何问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普天下谁不知道,先皇后是病逝……” “病逝?”云媞沉下眸子,“普天下人都知道的事,自然不用你们来说。既然如此,那便……” 见云媞挥手要叫人,好不容易得来的生机就要这般湮灭,婉婷急了。 她脑子疯转,拼命地回忆:“奴婢、奴婢那时候年纪还小,只记得娘回来说起过,先皇后最后那几日,和皇上似乎有些不睦,吵嚷得厉害……”她无视花嬷几乎要杀人的目光,急急地说下去,“奴婢猜想,先皇后或许是触怒天子,忧惧而死?” 说白了,就是被皇帝吓死的。 皇权,确实骇人。 可先皇后萧氏与德昭帝青梅竹马,一个是百年世家的掌上明珠嫡长女,一个是当时并不受先帝偏爱的皇子,两人一道学艺,一道长大,情感深厚。 德昭帝登临大宝后下的第一道诏书,就是将心爱的女子迎入中宫。 若是旁人可能慑于帝王天威,导致损伤精神和身体。 可先皇后绝对不会。 云媞看向婉婷,一言不发,显然是不认同她的猜测。 见云媞不信,婉婷更急了,“奴婢说的都是真的,若有一字虚言,天打雷劈。” 云媞只是淡淡道:“可知道帝后在吵什么?可是关于大皇子?” “这……” 婉婷眼珠在眼眶里疯狂转动。 花嬷看不上她这没骨头的样子,生怕她胡说八道,抹黑先皇后。花嬷冷冷开口:“贱婢勿要浑说!先皇后临终那几日,心绪不好,还不是因为知道了你那贱人娘亲,勾引皇上?” “你……” 婉婷向来以忠仆后人自觉,听花嬷当着云媞的面戳穿,不由得恼羞成怒,“住口!不准污蔑我娘!你又好得到哪儿去?若不是你玩忽职守,不曾陪在皇后娘娘身边,娘娘也不至于和皇上争执后,愤然自戕!” “你知道些什么?!”花嬷冷冷瞪了回去,“是皇上不许我在殿内伺候,支使我出去……” “可你也该在殿门口候着!如何你就敢去丽妃娘娘那里吃茶去了?还不是瞧着皇后娘娘不成了,急着给自己找下一个主子?” 花嬷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刚要开口骂回去。 云媞打断:“你们是说,先皇后临死前,最后一个见的人,是皇上?” 第217章 逼死皇后 云媞拧眉,耳边不自觉浮起当年得知皇后故去时,沈氏说的那些话…… 她还记得,那是个大雨天。娘正把自己抱在怀中哄着。爹从朝上回来,神情肃穆,顺手摘掉了沈氏为云媞别在发髻旁的粉色小兔子绒花,扔回妆匣。“把这些艳色的东西都收一收,皇后娘娘……薨了。” “什么?”沈氏满脸难以置信,“前几日,大皇子出事时,我还入宫陪伴过娘娘,娘娘看起来虽然哀痛,可、可也不至于……” 娘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云媞小手上。 沈氏是南边人,与牧殊城定下婚约后,才坐船嫁到盛京,本对京城贵女圈子根本不熟,无从入手。 是皇后娘娘当众说喜欢沈氏直爽的性子,羡慕她曾经行商去过那么多的地方。有了皇后的认可,沈氏才得以慢慢被勋贵女眷们接纳。这份恩情,沈氏一直感念,却没想到皇后娘娘丢下年幼的小儿子,就这么去了…… 沈氏是命妇,皇后娘娘薨逝,她原该按例入宫。 却被牧殊城拦住:“皇上有旨,皇后娘娘的丧事,一切从简,不需命妇入宫守灵。” “这、这是为何?” “唉……” 云媞记得,当时的牧殊城长长地叹了口气,起身关上了门窗,才回头对娘十分严肃地压低嗓音:“皇后娘娘……不是寻常薨逝,是……自戕!” “自戕?怎么可能……” 沈氏怀中,云媞正迷迷糊糊的,却一下子被娘不自觉拔高的声音惊醒过来。后面爹娘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牧殊城:“小声些!这是皇家私密,断断不可外传!不然,你我顷刻间就有灭族之祸!” 皇后自戕,那不是天大的丑闻,是什么? 皇帝必是容不下。 “轰隆!” 一声惊雷,自窗外响起,雪亮的电光照入屋内,衬得牧殊城脸色十分苍白。 他抿了抿干裂的嘴唇,“为夫知道你素日与皇后娘娘交好,可皇后娘娘那些事,过后万万不可再提!自戕不光彩,若是传扬出去,不仅于国祚有损,怕是连萧家都要获罪!你可知道轻重?” 云媞抬头,看着娘神情愣愣的,“可、可到底为什么?”小說中文網 那时候云媞还小,却能感觉到娘身上的颤抖。 谁不知道萧皇后和当今德朝帝是青梅竹马,也因着这青梅竹马的情分,萧家才有了从龙之功。皇后娘娘,是这大盛最尊贵的女子,她怎会自戕? 就算亲生的大皇子死于意外,娘娘哀痛于甚,可做母亲的,为死去的儿子哀悼,更会为还活着的儿子着想啊! 皇后自戕,这是天大的丑闻,她就不怕自己一死了之,连累母族,连累仅存于世的幼子吗? 沈氏想不通。 可牧殊城摆摆手,不让她再问:“对外只说皇后娘娘是病逝,不叫外人入宫瞻仰遗容,葬礼也是一切从简。就连娘娘留下的四皇子,唉,今日在灵堂上也因啼哭不止,遭了皇上的训斥,当真是可怜。” 当时的四皇子李怀肃才几岁?一个骤然失去大哥和母亲的孩子,仅仅因为在母亲停灵哭个不停,就遭到唯一的亲人父亲的训斥。 他该有多难过啊。 当时的云媞有些听不懂爹娘的话,可爹说李怀肃那可怜的模样,她却记在了心里。 也觉得那没了娘的小皇子格外可怜。 云媞伸出小手,用力地扯着沈氏衣角,把自己热乎乎的小身子一整个团在娘怀中,“爹,娘,咱们把四皇子带回家吧。” 孩子稚气的话,沈氏只是回报了一个无奈的笑。 牧殊城却格外严肃,“云媞,皇子再如何,也是君,你是臣,记得这种没大没小的话,往后不可再说。” “云媞只是心疼没娘的孩儿,那四皇子又没比咱们媞媞大多少……” “再可怜,四皇子也是皇上和萧家的血脉,就算一时半会儿触怒了皇上,也有父子天伦。再说,听说萧家正准备把皇后娘娘的妹妹,萧二小姐送入宫中呢。那二小姐能不能接替姐姐的位置,还未可知……” 牧殊城站直身子,目光盯着窗外因为风雨而格外晦暗的天空。 他长叹一声,“大皇子自出生之日起,便被封为太子,却就这么陨落……萧家送二小姐入宫,也是为了确保太子之位落在四皇子身上。可如今,四皇子却讨了皇上不喜,往后的路啊,怕是愈发难了……” 那一夜,娘把爹赶去了书房歇息,自己搂着云媞睡在床上。 深夜醒来,云媞却见母亲满脸是泪,“娘,您是为皇后娘娘伤心吗?” 沈氏抹了一把眼泪,愈发紧地把云媞搂在怀里,“媞媞,为娘不求你旁的,只求你这一世能平平安安,长乐未央,你答应娘,好不好?” 云媞睁着懵懂的大眼睛,忽闪忽闪。 沈氏:“孩子,你记住,往后万一,娘是说万一,你真遇到什么自己觉得自己都过不去的坎儿,你一定要撑下来,千万别把自己逼进死胡同。你、你……与其自戕,还不如……” “轰隆!” 又一道炸裂,在窗外劈响。 娘后面的话,云媞不曾听见。 当时她年纪太小,理解不了娘为何对皇后娘娘自戕有这么大的反应,如今,她倒渐渐有些懂了。皇后身为人母,失去长子固然可怜,可若连她也弃世,最可怜的人就变成了她的小儿子,李怀肃。 她怎么忍心? 到底是什么,逼死了皇后? 回过神来,云媞看向地上的花嬷,缓缓问出:“先皇后娘娘是如何自戕的?” 花嬷抿唇不语。 一旁,婉婷忙道:“是、是白绫自缢。” 自缢? 云媞拧眉,只觉说不上来的怪异。 她一边思索,一边看着花嬷缓缓开口:“可知道皇上和先皇后娘娘到底是因何起的争执?” 婉婷见云媞一句句都只问花嬷,怕是心中的天平已经倾向于她,对自己怕是大大的不利。她连忙抢着道,“奴婢听娘说,外人都说皇上皇后情好,可实际上皇后娘娘性子烈,是为不贤,早就为皇上所不喜……” “贱婢,你住口!” 婉婷正说得起劲,全没料到一旁的花嬷突然暴起!以根本不符合她年纪的身手,一把将头上的发簪连着几缕头发一并扯下。 刺进了婉婷脖颈! 第218章 萧大小姐 殷红的一线鲜血,从婉婷纤细白皙的脖颈出骤然喷出,在粉壁上挥洒出一道刺目的红痕。 还没反应过来的婉婷,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 花嬷松了手,愣愣看着婉婷捂着脖颈,却怎么也止不住不断涌出的鲜血。她眼中,慢慢蒙上死亡的阴霾。小說中文網 不过是一会儿,婉婷身子软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闻声冲进来的来福脸色雪白,合身扑到云媞跟前,张开双手把她牢牢挡在身后,冲着花嬷大喊:“你、你干什么?” 见花嬷手握着染血的发簪,来福心中惊惧,生怕这老嬷嬷疯起来,会对云媞下手。小丫鬟紧张地看向门外,直到听见闻声赶来的玄甲卫的脚步声,她才松了口气。 “太子妃,刚才可出了什么儿?” 来福被吓坏了,张了张嘴,刚想叫人进来。 云媞声音从身后传来:“无事。” 来福不敢违背云媞的话,却疑惑地对她瞪大了眼睛。 门外玄甲卫显然也有些不信,“太子妃,可要小的们进去帮忙?” 只要云媞一声令下,那些带着刀的玄甲卫就会冲进来,把花嬷就地正法。 云媞伸手,轻轻推开身前挡着的来福,与站在地中间的花嬷对视。 婉婷已没了气息,从她脖颈上创口处流出的血,染红了花嬷的裙边。老嬷嬷没低头看一眼,只是对静静地与云媞对视,目光中,竟有一股视死如归的淡然。 “不用。”云媞清冷的声音响起,是对着门外玄甲卫,“你们守在外面,不准进来。” “是!” “呵,”花嬷张口,声音嘶哑地冷笑了一声,“太子妃好胆气,你不怕?老奴反正也不想活了,能再多拉一个垫背的,也值得。” 她这话,吓得来福白了脸,“你、你敢!你要是敢动小姐一根毫毛,外面的玄甲卫顷刻间就会冲进来,把你砍成肉泥!” “小丫头,你觉得老奴还怕死吗?” 来福咽了口口水,“就算你不怕死,可你要是敢动太子妃,不怕祸及家人吗?” “哈哈哈哈,”花嬷笑声尖锐,刺痛云媞耳膜,“老奴没有家人,什么都不怕。” 说着,她上前一步,特意扬了扬手中沾血的发簪。 吓得来福轻声尖叫,想跑又不能跑,还想要挡在云媞跟前。 “别怕。”云媞拍了拍来福紧绷的脊背。她看向眼前的花嬷,“婉婷污蔑先皇后,按律当诛。你杀她,没错。” 就算花嬷不杀婉婷,她怕是也容不下这种人。她是想从婉婷口中听到先皇后之死的真相,不是听她污蔑李怀肃的娘。 花嬷攥在手中的发簪一抖,眼中有异样的情绪划过。她很快压下,冷冷回望云媞:“先皇后娘娘的事,不是你一个小小太子妃能打听的。你今日来,太子殿下可知情?你到底想做什么?若是、若是你要对殿下不利,老奴拼了这条命,也要把你留在这儿!” 云媞按住刚要开口说话的来福。 她静静看向眼前的花嬷,“想要辅助太子殿下顺利登上皇位,就要知道今上对他真正的态度。花嬷,你说对吗?” 花嬷脸颊上深如刀刻的皱纹猛地抖了一下,她眼神闪烁:“太子殿下已是储君,就是未来的帝王,何用你一个女人辅助?” “真的吗?” 云媞轻笑一声。 这笑声如春日淙淙流淌的春水一般,极是悦耳。听在花嬷耳中,却仿佛叫人扒开了天灵盖,直倾倒进一盆子雪水下来。 云媞说的话,她明白。可是…… 云媞:“花嬷,你是真心心疼太子殿下。可你知道为何殿下的咳疾,这么多年一直未愈吗?” 此言一出,花嬷猛地一下抬起头,正撞上云媞淡然的目光。 云媞:“今上……不喜咱们的太子殿下,这早就不是什么秘密。可若只是父亲对儿子的不喜与疏离,帝王对储君的提防,他又何至于十年如一日地给太子殿下赐下慢性毒酒呢?” “毒、毒酒?那是毒酒?你、你胡说,胡说……” 花嬷眼中瞳仁巨震。 她想起来了。 自从李怀肃十几岁,到了年龄外出建府,就不知怎的得了咳疾,经久未愈。 他小时候,明明是个身子壮实的孩子,一直被先皇后养的很好。 且李怀肃的咳疾总是……逢年过节便格外严重。 每逢年节,宫中送到太子府的赏赐中,总有一杯酒。一定要皇帝身边最得用的贺公公,眼睁睁看着太子殿下喝下去,才算善罢甘休。 那、那竟是毒? 皇帝对太子殿下的防范,已到了这个地步? 上首,云媞清冷的声音传来:“怀肃哥哥能得封太子,一是因为他收复北疆,有莫大的军功。二来,也是因为他背后的萧家势大。可如今,继后也是出身萧家,她也有了儿子,年纪还小……”她看向花嬷的目光瞬间锐利,“嬷嬷还觉得,那个至尊之位,非太子莫属吗?” “……可怜的殿下,老奴可怜的殿下啊!” 花嬷一双老眼通红通红,被血丝所贯穿,她仰头,吞声痛哭,“皇后娘娘,老奴连这么明显的诡计都未能防住!老奴护不住太子殿下,对不住您啊!” 她攥紧了手中发簪,高高扬起。 “老奴这就追随娘娘于泉下……” 她向着自己的胸口,猛地刺去! 来福尖叫声中。 “锵!” 一声脆响。 云媞一早抠在手中的铜扣击出,重重撞在花嬷手中的发簪上。 力气之大,直接把那发簪撞飞了出去,直插在木质门板之中。 “啊!” 来福一声惊叫,她双眼闪闪发光,“小姐,你太帅了!” 花嬷自戕落空,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她五岁上死了亲娘,被那糊涂爹和继母一块儿卖进花楼,是当时一样年幼的萧氏大小姐看中,硬是从有特殊癖好的嫖客手里,把她抢到了自己身旁。 因那人大小也是个官,大小姐还因此事被老爷罚跪了一夜的祠堂。 可第二天一早,大小姐就揉着肿痛的膝盖,歪歪扭扭地跑到花嬷跟前,“你往后,就跟本小姐吧,本小姐保证再也没人敢欺负你。” 大小姐说护着她,她做到了。 可轮到她护着大小姐时呢?她……苟且偷生,甚至不敢说出皇帝逼死大小姐的真相。 花嬷透过眼中浑浊的泪,看向身前的云媞。她好像不怕血,也不怕横陈在一旁的死尸。她身边那个小丫鬟,一进来就咋咋呼呼,却始终被她的小姐护在身后。 就好像曾经的萧大小姐,护着她花嬷。 花嬷看着云媞,久久看着,“好……老奴愿意说。” 第219章 她不想报仇 “奴婢自幼和大小姐一同长大,到了年纪陪嫁进宫,大小姐成了皇后娘娘,和今上十分恩爱。生下的大皇子也聪明伶俐,一落地就被封为太子,那几年,大小姐的日子过得真是顺心畅意。” “可这偌大的大盛后宫,岂能只有一个女人?” “没多少时候,丽妃、明妃、贤妃她们依次入宫,渐渐地,就分走了圣心。老奴眼睁睁看着大小姐白日里贤德大度,夜里独守空房……皇后要贤明,要能容得下后宫众妃嫔,可这世间哪有女人愿意跟旁的女人一起分享丈夫?更不用说,大小姐是萧家嫡女,自幼养得性子娇纵,可入了宫,即使是贵为皇后,也只能慢慢学着被磨平棱角。” “后来,丽妃生了二皇子,贤妃生下三皇子后大出血而亡,大小姐紧接着又生下了四皇子。众人都说,皇上的恩宠还是在皇后娘娘,可贤妃的死,不知为何皇上总疑心是大小姐动了什么手脚,对她一日日地疏远起来。” “可老奴敢指天发誓!老奴的大小姐,是这世间最光风霁月的女子,她就是再不喜贤妃,也不可能对一个有孕的妇人下手。这等腌臜事,老奴的大小姐断断做不出来!”尐説φ呅蛧 花嬷说着,不自觉地语气高亢起来,显然还是在为当年德昭帝怀疑皇后,觉得愤愤不平。 云媞也想起,沈氏口中的皇后娘娘,确实是一个心直口快,直来直往的大气性子。 可……若是皇帝对一个人动了疑心,那人纵是再无辜,也必要有罪。 果然。 时隔多年,花嬷想起当年事,依旧愤愤不平:“皇上疑大小姐,可大小姐没做过就是没做过,怎么查也查不出蛛丝马迹。可即便如此,自从贤妃没了,往后几年皇上都仍未对大小姐彻底放心。这后宫中众人,最是见风使舵,捧高踩低,大小姐一朝招了皇上猜疑,满宫之中流言四起,连前朝的言官,都勾结着上书,有事没事就攻讦大小姐和她的母家萧家。那些日子,大小姐连自己的长春宫都懒怠出,原本那么厚的一把青丝,掉得只剩下薄薄一层……老奴的大小姐,好生可怜啊!” “幸亏有两位皇子日日陪在身边。大皇子仁孝顺,当时已是个十岁的小小少年,身上有些储君的威势和风范,很知道爱护兄弟。四皇子也聪明机灵,最黏着大小姐,也喜欢黏着自己哥哥。” “大小姐私下里跟老奴说过,她如今的日子,也只是指着这两个孩子过了。” “可谁也没想到,大皇子……那么莫名其妙地,从高台上跌下来,额头撞在大石上……薨了。” 说着,花嬷身子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 她有些痛苦地闭了闭眼睛,艰难回忆道:“太子薨逝,是国丧。大小姐更是差点哭瞎了眼睛。那时候,大小姐确实……想到过死。” 云媞一愣。 这么说,先皇后果然是要为了痛失长子而自戕? “老奴曾亲眼见过,大小姐爬上大皇子出事的高台,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下面,身子也一点一点地往前倾。是要寻死!老奴吓坏了,扑过去死死抱住大小姐,想着若真要死,便一起死吧。可、可还留在人世间的四皇子,该有多可怜啊!” “老奴当时就是这样劝大小姐的,大小姐仿佛如梦初醒一般,‘是了,本宫还有肃儿,还有可怜的肃儿……’” “那之后,大小姐勉强打起精神,把全部注意力都投在四皇子身上。就在老奴以为大小姐这次也能熬得过去的时候,不知为何,四皇子遭了皇上厌弃。才几岁的孩子啊,因为跟三皇子打架,叫皇上当众一脚踢开。孩子送回长春宫的时候,小脸疼得纸一样的白!口里还在说着,‘母后,儿臣不对,可三哥不该那样污蔑母后……’说着就口吐鲜血,人事不知。” 云媞觉得心口一揪。 这些事,李怀肃没跟她说过。 云媞只见过德昭帝那么一两次,远远地看着皇帝十分温和的模样,没想到背地里是个这么暴烈的性子。 对那么小的孩子,都下得去手。 花嬷沉浸在回忆中,眼圈慢慢红了,“大小姐哭守了一夜,太医才说好悬保住了四皇子性命。老奴刚劝着大小姐去歇上一会儿,皇上就来了。大小姐质问皇上,为何这么对他的亲生骨肉。皇上重重给了大小姐一记耳光,‘看你养得好儿子!’” “这一耳光,把大小姐打懵了。老奴眼睁睁地看着大小姐眼圈红了,咬着牙就冲了上去,口口声声质问皇上‘为什么?为什么?’” 花嬷浑身打战,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淌下,“老奴想去劝着,被皇上一声断喝,让我们这些下人都滚出去。大小姐也让我们出去。我、我……”她响亮地哽咽了一声,“老奴该在外面守着大小姐的!可、可是……那么多手持兵刃的御林军,把长春宫团团围住,推搡着老奴,老奴不得不走,不得不走啊!” 她浑浊的老眼中,泪水不住地流下,“大小姐对老奴那么好,老奴不该在关键时刻舍弃她!我该死,我真该死!” 痛苦的回忆,像滚烫沸腾的铁汁,浇筑在花嬷心口。 她痛得浑身颤抖。 从萧大小姐把她从花楼里救出的那一天起,她就发誓,自己这条命是大小姐的。 可小姐死了,她却苟活着。 花嬷的眼泪根本止不住,可又觉得自己这一生,当真好笑。她边哭边笑,举起双手,看着掌心被婉婷的鲜血勾勒得格外醒目的掌纹。就这样死了吧,去找她的大小姐赔罪…… 一方洁白柔软的手帕,出现在被泪水模糊的视野中。 泪水滴上去,打湿了手帕,浸润到拿着手帕的那只素白的手上。 云媞没有缩手。 花嬷抬头,看着云媞近在咫尺的小脸,“老奴没能耐护好太子殿下,这条贱命,太子妃拿去吧。” 云媞:“花嬷,你还有话,没吐干净。” 花嬷面颊抖了两抖,“没、没有了……老奴只知道这些。” “不是的,”云媞摇头,她把手帕递在花嬷手中,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原来,你不想为先皇后娘娘报仇。” 第220章 皇帝怎么就杀不得? “报……报仇?”花嬷抬起眼,神情从难以置信瞬间转为恼怒,“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疯了吗?都说了娘娘是自戕,你、你到底要怂恿太子殿下做些什么?” 她急忙忙地又抓起掉落在裙子上的发簪,紧紧攥在手里,大睁着眼睛,想要吓唬云媞的模样,“老奴告诉你,别想痴心妄想!老奴就是死了变成厉鬼,也会护着太子殿下……” “花嬷的意思,护着太子殿下,就是要瞒他一辈子?”云媞语气轻柔和缓,“还是说,要叫太子殿下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重蹈先皇后娘娘的覆辙?” “重蹈覆辙?” 花嬷眼睛瞪大,“怎么会?太子殿下是皇上亲生……” 她猛地掩住口,目光惊惧地闪烁着,“老奴是胡说,是胡说的……” 云媞了然。 她把手帕留在花嬷掌心,站直身子,“花嬷,你今日说的话,我不会外泄。”她顿了顿,“时机成熟之前,我连太子殿下都不会说。” “不、不……老奴不知道,老奴什么都不知道……” 云媞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她不怪花嬷。做下人的,身不由己,也是常事。 只是,可怜了李怀肃…… 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像花嬷这样伺候过先皇后娘娘的老人,一个接着一个地去了。真相或许就会这么湮没无闻。 先皇后永远顶着一个自戕的罪责,别说皇家宗祠,连萧家的祠堂怕都进不去…… 她眼中那一缕怜悯,一下子刺痛了花嬷。云媞的模样,跟记忆中萧大小姐的样子,渐次重叠。那是她的小姐,是她的大小姐啊!她那么骄傲,张扬,太阳一般灼热的女子,慢慢在后宫变得沉默,暗淡,最后屈辱地死在这里。 她救不了小姐的命,可她也就要死了,难道真的就要把真相带到地下去吗? 永远都不会再有人问起…… “可、可是……”花嬷看向云媞,迟疑道:“老奴知道的,真的不多了……” “但说无妨。” “那一日,老奴被皇后娘娘赶出来,被那些手持钢刃的御林军押着肩膀赶走的时候,隐隐约约听见,殿中,皇上的声音……” 花嬷一颤,眼中现出对皇权天生的恐惧。她紧接着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道:“老奴听见,皇上说,‘你替他去死’。然后、然后,殿中传来那样的声音,就像是、是……”下意识地,花嬷伸手在自己脖颈下,慢慢用力卡上去。 云媞看着她口中发出“呼哧呼哧”的声响。 瞬间,冷意像一只手,从身后顺着她脊骨,慢慢爬上。 她看着花嬷,一言不发。 花嬷也苍白着一张脸。她慢慢垂下手,知道自己刚才的话,够她死上一千遍一万遍。 她说的是,皇后,是被皇帝掐死的。 可、可这怎么可能? 不说皇帝是一国之君,岂能做这种事?就说两人是青梅竹马,没有大小姐,没有萧家鼎力相助,德昭帝根本就无缘帝位,他怎么会亲手害死自己的皇后? 半晌,花嬷抬头看向云媞:“或许、或许是老奴听错了……”仦說Ф忟網 云媞不语,掌心全是冷汗。 她明白,仅凭着花嬷的话,根本定不了德昭帝的“罪”。 再说,这世间,对皇帝来说,他哪儿有什么罪? 可,可这是为什么? 德昭帝若真的对先皇后恨之入骨,为什么又要封她的小儿子,李怀肃做太子? 总不会是……补偿? 不会,绝不会。 云媞摇摇头,否定自己的想法。 德昭帝若真有心补偿,也不会十年如一日地给儿子灌毒酒,让他死又死不了,就这么零零碎碎地或者遭罪,甚至不敢彻底把病治好。 这不像是补偿,倒像是…… 利用? 半晌,云媞垂眸,把心中纷乱涌起的念头统统压了下去。现在,她手里有的不过是花嬷的一家之言,就算这么多年过去了,花嬷的记忆没出现偏差,可当时她也一样是情绪激动,又急又怕,也难保自己没有听错。 云媞看向花嬷,知道她已无话可说。 云媞:“你放心,你今日的这些话,太子殿下不会知道。” 在心中埋藏多年的秘密一朝倾吐,花嬷吐出一口浊气,“老奴不是要瞒着太子殿下,只是、只是……” “我知道。”云媞音色清冷,温柔,“没有证据,太子殿下未必会信。可若万一真的信了,只会更糟。” 毕竟,现在李怀肃手里,只有一支玄甲军,其中至少三分之一的将领还被编制入了南征大军中。德昭帝现在又是春秋鼎盛的时候,朝堂上不会有多少人乐意站在李怀肃这一边。 无论如何,真相未查清楚之前,此事不可叫太子知道。 打定主意,云媞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下心绪。她看向花嬷,“抱歉,不能让你离开。” 花嬷眼中光芒暗淡,她无谓地摇了摇头,“老奴今日说了这些,就没想着活着……” 她没有父母亲族,没有子嗣,除了小姐唯一的骨血李怀肃,在这世上了无牵挂。 “花嬷,你既然不想活了,不如,把这条命就给我吧。” 花嬷抬头,愣愣看向云媞。 屋内幽暗的烛光,勾勒出女孩侧影。她单薄的身子,站得笔杆一般直。 云媞:“留在我身边,为你的小姐报仇。” 花嬷愣愣的。她想说她不信,她想说李怀肃最稳妥的路,是乖乖地等待,等到德昭帝驾崩,如约把皇位留给太子。 可她心中也知道,皇帝这样对李怀肃,不可能是真心想传位。 大小姐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想要好好地活下去。 就只有…… 弑君,篡位。 若有那么一天,若真的有那么一天…… 也算为她的大小姐,报了仇! “是……”花嬷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和泪,起身,“太子妃,你是真心扶太子登位,老奴这一条命,愿意给你。” 她顿了顿,“可是,若叫老奴知道,你对殿下怀有异心,老奴就是拼了这一身剐,也要护住殿下!” “好。” 云媞淡笑着应允。 她当然是真心实意期盼李怀肃荣登大宝。 只有背靠皇权,她才能彻底踩死牧家,为娘报仇。再说,德昭帝…… 一代帝王,口头上说要为云媞平反,让她回家,实际上却逼迫牧殊城对她下杀手。如此阴毒,如此卑劣,这人,怎么就杀不得?她还真就不信了。 带着花嬷回府。 一进门,云媞便见李怀肃身边伺候的内侍迎上来,“太子妃可回来了。太子殿下等您哪!” “嗯。”云媞淡淡颔首,“殿下人呢?” 内侍面上笑容顿了顿,“回太子妃的话,太子殿下在后面供奉娘娘牌位的佛堂里呢。您这就过去吧?” 第221章 母后不会想要见到他 “本宫换完衣裳自会过去。” 那内侍面上笑容僵了僵,忙不迭地躬身退下。 自从肃清了府里,他们这些下面伺候的无不老老实实,再不敢不听太子妃的话。 云媞去到自己房中,换了身家常粉蓝色窄袖褙子,配月白色刺绣波浪滚边长裙,一头乌发都用支碧玉簪挽着,身上除了太子大婚时给的镯子,没有旁的饰物。又取了个半臂长的雕花木匣拿在手里,就这么叫内侍在前面提灯引导,去了李怀肃处。 因先皇后自戕,去的不光彩,李怀肃纵是迎回了皇后灵位,也只能背着人供奉在佛堂中。 他从不信漫天神佛,若不是案上的和田白玉观音像侧颜与先皇后有几分相似,他断不会折腰。 云媞到时,李怀肃正端坐在下首蒲团上,鸦羽似的睫毛低垂,修长的手指拨弄着青玉念珠,薄薄的嘴唇无声翕动。 眉头却是越拧越紧。 云媞看了一会儿,只觉心口微微发酸。 她没言声,抬手掐断了香炉里正燃着的檀香。 紧接着云媞低头打开手中木匣,取出三根新制好的线香,借着观音像前供奉的油灯点燃,恭恭敬敬地插进香炉。 新的香燃着的香气清新悠远,又带着些许暖意,慢慢地驱散了檀香厚重的味道。 云媞看着李怀肃略显苍白的手指捻完一百零八颗青玉佛珠,慢慢睁开眼,眉心也跟着舒展。 李怀肃:“这香味……和母后最爱的天女香相似,”他细闻了闻,眉头又不自觉拧起,“说不出是哪里,又有些区别。” 云媞微笑,“殿下,皇后娘娘是香道大家,自她故去后,这天女香再无人制得出来。妾仿得不像,让殿下见笑了。” 提到母后,李怀肃面色沉了沉,“云媞,你费心了。” 他从蒲团上撑起来,拉过云媞的手攥在掌心,“你的手这样凉,刚才是出去过了?” “是,”云媞点点头,“妾去了庄子上,带回了花嬷。” 李怀肃微微一愣,随即一叹。 他与云媞商议好,假借着出兵南疆,整肃府中下人,铲除萧皇后派来的那些密探,可实实在在没想到,钓出来的居然是花嬷。他幼时,花嬷还抱过他呢。 可花嬷确实做了错事,若不惩治,怕云媞心中梗着疙瘩。却没想到,她把花嬷救了回来。 李怀肃沉眉思量片刻:“留她性命也可,让她往后就在庄子上养老吧。” “妾想让花嬷在妾身边伺候。” 李怀肃眸光一闪:“她对你做的那些事……” “那些事自是不可原谅,不过……”云媞笑笑,看向李怀肃,“殿下,花嬷是伺候过先皇后娘娘的老人,她若去了,这世上又少了一个记得皇后娘娘的人了。” 说着,云媞从袖中拿出一只玉制平安锁,递到李怀肃眼前,“这物件儿,花嬷留了大半辈子,如今,她说,也该供在先皇后娘娘的灵前了。” 案上供奉的油灯火苗微微一颤,竟好似在通体洁白的玉锁表面映出一道暗金色的影子。 “这、这是……” 李怀肃瞳仁巨震,颤抖着指尖向那玉锁伸手。 这东西离开他身边已经十多年了,可他还是一眼都认了出来。这是他从小儿带在身上的长命锁。 他和哥哥,一人一个。 是娘托外祖家,从西边矿山里寻的稀世好玉料,又请当时的玉雕大师将一块美玉剖成两半,雕成一模一样的两块玉锁。 难得的是,这莹白的美玉,最中心处却有一道浅浅的金黄。被剖开后,正好一块玉上带了一抹,宛若龙纹一般,令人见之就心生欢喜。 这玉锁,是母后给他和哥哥护身的。大哥的那一块,据说随着母后落葬。 他的那一块,也在出事后,不知丢去了哪里。 没想到,是被花嬷一声不言语地收了这么多年。Www.XSZWω8.ΝΕt 见李怀肃不出声,云媞拿着玉锁便要放在供台之上。 被男人一把攥住手腕,“不要!” 云媞动作一顿,缓缓回头。 烛火映照下,李怀肃面色有些苍白,长长的睫羽在眼底投下一小片阴影。给男人俊美的面容,平添了几分阴鸷。 他从云媞手中,接过那只玉锁,攥在了自己手中。 “殿下?” 好半晌,李怀肃声音轻轻的,带着些许的颤抖,“母后怕是……不愿再见到我。” 云媞心口一沉。 刚才她就开出,男人手中拨着念珠,口中念诵的却不是常用的渡亡咒、往生咒。 而是…… 忏悔罪孽的大悲咒。 李怀肃觉得自己……有罪。 联想起皇帝对太子的态度,云媞心中一凉,试探着道:“殿下,先皇后娘娘弃世,不是你的错……” “咳咳……” 猝不及防的咳声,打断了云媞的话。李怀肃按着胸口,咳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声音嘶哑至极,“不,母后的死……还有大哥,都是我的错。” “这怎可能?那时你不过几岁,还是个无知稚童,怎么会……” 李怀肃身子微微一晃,攥着云媞的手微微发颤,“你我夫妻一体,到如今,我也不瞒你。我、我……当年,就是我这个无知稚童,把大哥推下了高台。” “什么?” 一时间,云媞呼吸都滞住。 脑中升起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怪不得,怪不得德昭帝厌弃李怀肃! 如果真的是李怀肃害死当时的太子,他的亲大哥,那皇后娘娘心碎自戕,倒也能够理解。也能解释德昭帝对李怀肃的态度。 可是…… 云媞:“殿下,是真的吗?” 不说当时的大皇子已经十岁,李怀肃还是个五岁的小娃娃,个子才到成人腿弯儿一般高。花嬷也说过这两兄弟平日里兄友弟恭,就算是玩闹,也从不曾下重手。李怀肃怎么会? 云媞定定看着眼前男人,难以置信。 李怀肃只得苦笑一声:“父皇身边的贺公公说亲眼看到了,母后也信了,我想……应该,是真的吧。” “可你自己记得吗?” 李怀肃微微一顿。 他自己? 自从出事以来,从未有人问过他,所有人都因为贺公公的证词,认定了就是年仅五岁的他,害死了大哥。 可他…… 他什么都不记得啊! 第222章 让他们拿命来陪 窗外,夜风呜咽,裹挟着枯枝,一下下地拍击着窗棂。 愈发衬得屋内,死一般的寂静。 好一阵子,李怀肃才压下咳嗽带来的胀痛,直起身子对云媞摇了摇头,“时间隔得太久,孤不记得了。” 他顿了顿,眸中闪过一丝痛楚,“不过,据说当时目睹的不止是贺公公,还有其它几个伺候的小宫人,每个人分开审讯,证词也都对得上。想来,他们不会扯谎。连父皇母后都信了,自然就是我做的。” 李怀肃声音极其平静,好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云媞却觉得心口阵阵抽痛。 在珠隐院被囚在傅轻筹身边时,云媞最痛苦的,不是失去自由,失去前程,失去李怀肃,而是…… 痛悔自己在癫狂中,害死了亲娘! 后来,她想起了一切,一定要葛氏和牧殊城的性命,也是因为……他们联手把弑母的罪名,按在她身上! 让她在不明真相的每日每夜,一颗心都好像在油锅里煎熬! 这种痛苦,他们怎么赔? 只有拿命赔! 可李怀肃…… “好了,”李怀肃收好了长命锁,最后看了一眼酷似先皇后的观音像和一旁的灵位,他拉起云媞的手,“夜深了,我们走吧。” “是。” 云媞乖顺应下。 却在临出门时回了头,看着烛火映照中的白玉观音像。 不对,这所谓的“真相”,有什么不对…… 知道李怀肃不愿再回想当年的那些事,云媞也不再逼问。她跟着男人回到卧房,梳洗过,却发现李怀肃依旧愣愣地坐在桌边,眉头拧得紧紧的。 显然是还沉浸在痛苦往事中。 云媞皱眉,“殿下,我娘说,临睡前不好寻思事的,会睡不好。” “孤没事,你先睡吧。” 灯火荧光映照下,男人身影如剪影一般,黑沉,单薄。 云媞想了想,上前,双手从身后环住李怀肃脖颈,“殿下,陪我。” 温热的,带着淡淡天女香的气息,被吹送进李怀肃耳蜗。他脊背微微一紧,连胸口的痛意,一时间都淡了许多。 眼前的烛火摇摇晃晃。 耳边又传来一声轻的好似慨叹的声音:“殿下,我们要个孩子吧。” 战栗中,云媞突然想起。 从前,李怀肃每次来牧家,他看向爹娘的目光, 是羡慕。 是对自己曾经拥有,后来又永远失去的珍贵之物,深深的羡慕。 所以,他不会允许她动牧家,动牧殊城。 但没关系,她会自己来。 第二日晨起,李怀肃起身后离开后,来福端着避子汤进来。 云媞摇头,“倒掉吧,以后……也不用了。” 这一日晚些,李怀肃回来告诉云媞,“前几日就该告诉你,南疆战事吃紧,父皇遣孤去玉清观祈福,你随我同去。” 云媞一愣,猛地瞪大眼睛,“我?我可以吗?” “没关系,”李怀肃笑道,“此次为国祈福,整个玉清观都会封闭,里面伺候的都是咱们府里的下人,没有外人。你若想去,我便带你去散散心。等祈福过了,我陪你回门,去看看你爹爹。” 云媞点头:“自然想的。” “就知道你想去。”李怀肃漆黑的眸子看向云媞,压住一丝笑意,“如今,世风一日日地严苛,大家氏族的女子,无故不可出内宅。如今孤带你出去,你的心可不许那么野了。” 这是在说云媞去天香阁,还有昨日去庄子上,都是孤身出行。男人不乐意了。 云媞眸中闪过一丝心虚。 只有那么一点点,顷刻间就散了。 她笑道:“殿下知道体恤妾,当真是好极。” “那便去准备准备,两日后去玉清观。” 准备? 李怀肃看不到的角度,云媞唇角挑起一抹淡笑。 去玉清观没什么好准备的,倒是回门回牧家,她可要好生准备。 牧家。 自牧殊城中风,瘫在了床上,牧家就如被一下子抽了主心骨,偌大一个牧府,眼看着就风雨飘摇。 牧殊城没有儿子,只有个亲生兄弟牧彦都,是个素来扶不上墙的纨绔,身上一官半职都没有。 牧彦都的一对儿女,牧元庆也是文不成武不就,活到二十出头,只说在家读书,却是连个童生都不曾考过。 牧鸳鸳更是不必说,自小爹娘和祖母都告诉她,要给兄弟让路。 如今家里顶事儿的一家之主倒下了,众人顿时便如没脚的螃蟹,忙乱个不停。 偏生牧殊城这病,心中虽然明镜儿似得,口中却说不出,手爪也无力,捉不住笔。一朝躺倒,身边居然两个贴身伺候的都没有,心中只觉格外悲凉。 葛氏也因疯了,被锁在自己屋里。 牧家忙乱了一阵,只得请牧老太太出来管家。 可老太太的小金库,早就被牧元庆今日五百两,明日一千两地掏了个干净。这家,她没钱,就管不了。 只得又交到了老二媳妇孙氏手里。 老二两口子一门心思只想从公中往自己口袋里捞钱,却不想这账上的赤字一个挨着一个,不出几日,竟就捉襟见肘。 孙氏找牧老太太哭,一口一个“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缠着老太太说“大哥定有积蓄,若再不拿出,怕是府中连给大哥看病吃药的钱都拿不出来!” 牧老太太无法,只得带着牧彦都、孙氏,去了牧殊城房中。 牧殊城卧在床上,远远见是娘和弟弟来了。他病了几天,还是第一次看到家中人这么齐,不由心中激动,口中嗬嗬作响。 “唉,哥哥,你说你这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儿,如何就一夕之间,大嫂疯了,你瘫了?”牧彦都摇头跺脚,满脸悲愤,“你们可把牧家害苦了!” 牧殊城猛地一愣。 他说不出话来,甚至没法子控制脸上的肌肉,只能拿一双难以置信的眼睛,瞄向牧老太太。 牧老太太也跟着二儿子叹气,“老大,你媳妇是如何管家的?这账上,怎么被挥霍得一分钱都没有了?” “我、我……呜呜……” 牧殊城气得拼命张开口,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一句整话。 他们牧家本就没什么家底,过去都是靠沈氏养着。沈氏死了,葛氏拿着她的钱,并铺子的进项,一时间虽未显出败相来,可到底入不敷出。 如今又因为牧云安的嫁妆,被太子狠坑了一笔。 账上哪儿还有什么钱? 可若说挥霍,也是大家一起挥霍的,如何现在都怪到他一个人头上? 牧殊城正气着,孙氏开口:“大伯,不是做弟媳的说你,你平日攒下的银子,如今也到了拿出来贴补家用的时候了。你是大官,是清流,这钱现在不拿出来孝敬娘,难不成要往后被你带到地下去不成?唉,弟媳妇说话难听,就不说了。” 牧殊城双目圆睁,恶狠狠地看向孙氏。 这不是咒他去死吗? 好啊,真好。 这个家。 他不过是一时躺倒,又不是没有好起来的时候了,竟上从老太太,下到弟弟弟媳,无不盼着他去死,好抠他手里的那些钱。 没一个真心关心他的。 真心关心…… 牧殊城眼中显出一抹悔恨。他想起来了…… 若是沈氏和大女儿牧云媞在,她们断不会让他这般可怜! 第223章 高飞的风筝断了线 牧殊城瘫在床上,回想过去,只觉得一颗心被悔恨反复地灼烧。 想当年,他金榜题名,无限的风光。多少家中有未嫁女儿的勋贵人家都在榜下,等着捉婿。被接来盛京的娘,几乎立刻都挑花了眼。今日想娶将军府的娇女,明日说还是要宰相家的幺儿。 可牧殊城自己想得清楚。 他虽是状元及第,可最初几年,官位想必也不会给得太高,俸禄也不可能太多。在国都这种遍地是神仙的地方,他不知还要苦熬多少年,才能买得上一栋像样的宅子。 再说,他是寒门出身,无根无依,若是真的娶了高门大户的女儿,虽一时风光,也免不了受岳家的限制。 又想要风风光光的好日子,又不想看丈人的脸色,受制于人。 那时尚且年轻的牧殊城翻来覆去,终于想了个好法子: 求娶来京置业的首富沈家的嫡女,沈如月。 沈家家大业大,有的是钱可以供他这个女婿挥霍。大盛商人的地位,无论如何都比当官的牧殊城要低,岳家相对又好拿捏。 一番盘算后,牧殊城撺掇着牧老太太上门提亲。 本想他以新科状元之尊贵,沈如月一个商户女,还不轻轻松松手到擒来? 谁知这沈家商户,门风当真不同于旁的勋贵世家。见牧老太太上门,竟说什么要问沈如月自己的想法! 这从古到今,嫁娶之事,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曾轮得到被求娶的女子置喙? 牧殊城听了沈家这般说辞,只觉商户人家实在不堪,心中便有几分不喜,想着若能娶回家中,定要好好管教,叫她去了这恶习! 沈如月虽不如何讨人喜欢,可沈家的钱实在太多了。牧殊城不在意自己娘碰了这么个软钉子,找机会沈家的管家婆姨,制造了几次和沈如月的“偶遇”。 那时候的沈如月,多美啊…… 瘫在床上的牧殊城眼中不自觉地泛起亮光。 还记得初见时,沈如月立在桃花树下,风一吹,花瓣飘飘洒洒地落了她满身。头上小手指粗细的金簪,通身最时新的锦州缎,裙摆下露出镶嵌了鸽子蛋般大小红玉髓的绣鞋。 奢靡!一身的铜臭味。 却……那么好看。 尤其是她对自己那嫣然一笑。 当时,牧殊城就知道,他在盛京的好日子,就这么开始了。 不久,两人谈婚论嫁。 沈家知道牧家孤苦,只说彩礼意思意思就罢了。还把沈家在盛京置下的产业,都交到了沈如月手中做嫁妆。 那日子过得多美啊…… 牧家上到老太太,下到弟弟弟媳,每天睁开眼睛想的都是,怎么花钱。 几乎没有一个人想起来,牧殊城还有一个被扔在老家的青梅竹马,葛氏。 葛氏……名字叫什么来着? 牧殊城发现自己根本想不起来。 年轻时的葛氏也美,是那种小家碧玉,袅袅婷婷的美,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朝人一看,就叫人从心中忍不住生出好好保护的心思。 早在进京赶考之前,牧殊城就与葛氏私定了终身。wWW.xszWω㈧.йêt 葛氏还眼巴巴地在乡里,等着他回去呢! 他忘了…… 若不是葛氏千山万水地找了来,牧殊城可能这辈子,都再不会想起葛氏这个人。 葛氏……葛氏…… 一想起那个女人,牧殊城就咬牙切齿。可惜,现在他瘫在床上,连脸上的肌肉都控制不了。 如果不是葛氏死皮赖脸地找来,灌他喝醉了酒,勾引他,要了他的身子去,还骗他肚子里怀的是个男孩。他怎么会把她留下! 牧云安出生后,牧殊城见她是个女孩儿,原本大失所望。 可路上遇见个道士,仙风道骨的模样,非说牧云安是大富大贵的凤凰命,将来能带着牧家的血脉,直冲九霄之上。 凤命? 那不就是…… 未来的皇后娘娘? 有了那道士的话,牧殊城越看牧云安越喜欢。 甚至在发现沈氏的女儿牧云媞,居然私下与四皇子交好的时候,还很是替牧云安鸣不平。明明安儿是他牧殊城的好女儿,牧家的大小姐,才配和皇子结交,最后做大盛的皇后娘娘。 牧云媞……不过是块垫脚石罢了。 云媞也是牧殊城的亲生女儿,可她性子随沈氏多些,活泼跳脱,凡事都爱问个为什么,与男子争执,也寸步不让。 牧殊城但凡多说两句,沈氏便梗着脖子说要合离,带着嫁妆和女儿回南边娘家去。 沈氏的性子,成婚十几年,也未能扭转过来。 阖家上下都不喜欢她,牧老太太更是忘不了当年上门求娶被拒的羞耻,再加上沈氏只生了一个女儿就伤了身子,生不了第二个,性子又不似葛氏般柔顺听话。 动辄便说合离。 牧殊城只觉自己和沈氏,日子是过够了。 可合离,沈氏可是要带走全部的嫁妆。那……不行。 所以眼睁睁看着沈氏死在自己跟前,他竟然在那一刻,觉得彻底放下了心中的重担。 可现在想想…… 沈氏还活着时,虽然口头上不叫他讨到便宜,却是时时处处,真的关心牧殊城。 天还未冷,一家子人的新衣裳就早早送到了房中。女儿的教养自不必说,连养在府里的牧云安,并着弟弟那两个不成器的孩子,沈氏都倾尽全力地寻名师教导。娘的身子,沈氏更是每季度都拿大把的银子,请宫里的太医代为调理。 自然也从未冷落过他这个丈夫…… 还有牧云媞。 虽然性子执拗,太有自己的主意,可也会在自己伤风病倒的时候,夜不能寐地侍疾。 那么好的沈氏,那么好的牧云媞…… 他当初瞎了眼,才亲手换成了葛氏和牧云安。 如今葛氏私通,傻了。牧云安一朝加入太子府,就如飞得高高的风筝断了线,一丝一毫不知道顾着娘家,更不把他这个爹爹放在眼里。 当年那个说牧云安是凤命的道士,竟是牧云安的亲爹。 牧殊城这个悔啊,他竟做了绿王八,替别人养了十几年女儿! 悔,好悔…… 若是沈氏,或者云媞,还活着,该有多好,她们一定会照顾他,伺候他,一定会…… 牧殊城脸上老泪纵横。 “叮叮咣咣——” 他循着声音,吃力地扭过脸去,见是孙氏和牧彦都见他半晌不言语,干脆自己起身,自他枕下、桌案旁、书架上,各自翻找起来。 “啊、啊呀!!!”牧殊城张口,嘶哑地叫着,看向牧老太太。 牧老太太叹了口气,抹起了眼泪,“老大,你得体谅你弟弟。你弟弟有元庆,是咱们牧家正经的根儿,不像你,生的两个都是女儿,一个死了,一个不孝。这钱,留给你也用处不大。” “娘……娘……”牧殊城使劲吃奶力气,目眦欲裂地叫着,“太子、太子妃……” “你说牧云安,牧云安能管你?”牧老太太已经被牧云安伤了太多次,有些不信了。她摇摇头,冷哼一声,“牧云安要是还有一丝做人的良心,早就该回来看看你这个爹爹!她啊,不会回来了!” 第224章 是谁要坑死牧家 牧殊城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球上爬满血丝。 “安……牧云、牧云安……” 他真恨不得把那小贱人母女,抽筋扒皮! 可如今,牧殊城也看出来了,牧老太太偏疼小儿子,偏得太过,心里只觉自己这个大儿子,如犁地的牛,下崽儿的猪,用完了就被丢到一边。 弟弟弟媳更是两个指望不上的。 侄子侄女又隔着一层。 没人会真心在乎他,悉心照顾他。他唯一指望得上的,真的只有嫁入太子府里的牧云安。 牧殊城使出了吃奶力气,拼命地在枕头上点头,“叫、叫安儿、安儿……回来!” 他就不信,那牧云安好歹也是他养了十多年,他当自觉从未亏待过。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爹,这么可怜。 再说,他只是病了! 又不是死了! 牧殊城是朝廷大员,就算是病了三个月到半年,也不过就是病休。 一应待遇俸禄都不会少。 等半年后,他这身子早就调理好了!又是太子太傅,朝中清贵,到那时候,他那老娘、弟弟弟媳还不是要仰他鼻息? 只不过,没人在跟前伺候,这养病的日子,着实难熬。 牧殊城:“写、写信……叫安儿回来……侍疾……孝道是大道,太子……不会不允……” “写信?老大,你还能执笔?” 牧殊城此言一出。 他眼睁睁瞧着牧老太太和牧彦都飞快地对了一下眼神。仦說Ф忟網 半晌,还是牧老太太先开了口:“老大,你这岁数,也不小了。这次躺倒,搞不好就是积年劳累,累出来的毛病。” 她这话的语气格外温和。 说得牧殊城眼泪都快要淌出来了。 这么多年,娘总算看到自己为这个家的付出…… 牧殊城:“娘……娘……没、没什么……” 牧老太太摆摆手,止住牧殊城吃力的呼哧声。 “咳咳,老大啊……娘这不是心疼你的身子……” 一旁,牧彦都也跟着附和,“是啊,大哥,这些年你太辛苦了,弟弟看在眼里,只恨自己不能为哥哥分忧。” “啊……啊啊……”牧殊城感动得眼眶发热。 下一刻。 只见牧彦都从胸口摸出一张字纸,直直递到牧殊城跟前。 牧殊城瞪大眼睛,看清上面的字迹,“求、求恩?” 用的纸,正是平日里他给德昭帝上折用的素纸。 “这、这是……什么?” “呵呵,大哥,”牧彦都嬉皮笑脸,“这是你侄儿元庆仿着你的笔体作的文章,你给看看写得如何?” 牧殊城瞪大着眼睛,满脸的惊疑不定。 牧元庆的水平他很清楚,字都认不全,作什么文章? 再说,做文章,为何要用他的素纸,仿折子的形式写什么求恩折? 他们要借着他牧殊城的名义,向德昭帝讨什么恩典? 可惜,那折子就放在他的手边,他拼尽了全力,也连那张薄薄的纸,都拿不起来。 自然也看不清里面到底写的什么。 见牧彦都斯斯艾艾地不说话,牧老太太再看看瘫痪在床的大儿子,心中重重叹了口气。她这大儿子聪明,就是聪明人总有自己的心眼儿,素来就不如小儿子待她这个娘贴心。如今,外面的道士大师给牧殊城算命,说他后半辈子,都要瘫在床上过了。 那大师长得仙风道骨,连说了几条,都切中了牧家的要害和牧老太太心中所想。 他说牧殊城是气数已尽,可他侄子牧元庆却正是行大运的时候,若牧殊城能做助他一把,牧家还有往后几十年的好日子呢! 这话,牧老太太爱听。 如今,看着瘫痪在床的大儿子,一副神志不清的模样,牧老太太干脆心一横,“老大,这折子是我叫元庆仿你的笔迹写的。是向皇上陈情,说你做了半辈子的官,也到了岁数请骸骨了。” “娘……疯了……不可、万万不可!” 牧殊城口中都喷出白沫来。 请骸骨就是从他现在的位置上退下来,那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那样,他不就什么都没有了吗?不行,不行啊! 见牧殊城反应十分激烈,牧彦都连向牧老太太:“娘,你缓缓说……” “不缓了,你哥哥受得住。”牧老太太脸色一沉,“老大,如今是时候,把你的位置,恩荫给你侄儿。” 牧殊城猛地瞪大眼睛,“不、不行……” 牧殊城瘫都瘫了,居然还能拒绝得不如此麻利,毫不犹豫。 牧老太太阴了脸,“老大,你在如今的官位上这么多年没有寸进,也该让位给你侄儿,让他们年轻人去拼一拼,没准,就能带着我们牧家更上一层楼。” “不……” 牧殊城吃力地翕动着嘴唇,还想再说什么。 牧彦都:“大哥,这么多年,你也该叫咱们二房沾沾油水了。” “不是……”,牧殊城大睁着眼睛,流出泪来。 可他这一屋子亲人,没人愿意再听他多说什么。 牧彦都自桌案上,抓起沾满了墨汁的笔,塞进牧殊城手里,“大哥,签个字吧。” 牧殊城手指无力。 “啪嗒” 笔管从牧殊城手里,滚落在地上。 迸溅出来的墨汁,险些染上些恩折的素纸。 牧彦都怪叫一声,双手护住他儿子的字,“大哥,你这是做什么?人都瘫在床上了,还耍官威呢?这可不好!” 牧老太太也皱眉道:“老大,你弟弟你侄子这是心疼你。你岁数大了,精神不济也是有的。让你侄子顶上去,还能多干三四十年,不好吗?你侄子是好孩子,不会亏待你这个大伯的。听娘的话,你就签了吧。” “娘……不行、不行啊……” 一旁,半晌没说话的孙氏,从牧殊城书案下爬出来。 她拍拍头发上沾染的灰尘,“娘,彦都,大哥瘫在床上,你们就别逼他了。” 孙氏扬了扬自己手中的东西,“大哥的印,在这里,咱们自己盖上吧。” 看着牧彦都和孙氏,当着牧殊城的面儿,在那张素智尾部盖上自己的印章。这折子就算是写成,能直接递到皇帝跟前了。 “不可,万万不可……” 没人听他说话,牧家二房捧着那字纸,满面欢欣地去了。 走在最后的牧老太太对着牧殊城摇头,“老大,别怪你弟弟,你弟弟这几年,也是受委屈了。如今,你也想享了这么多年福,就放手吧。” 听得牧殊城心中死寂一片,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到底是谁给他娘支的招儿,觉得他一道求恩典的折子上去,就能梦想成真? 他一个太子太傅,教书育人的官儿,手里没什么实权。所能仰仗的,只有皇家对他人品的尊重和信任。 什么时候,牧殊城一个太子太傅,能替皇帝,安排官位了? 他、他从来都没这个权利啊! 第225章 自寻死路 牧殊城做了好几十年官,对这套封妻荫子的流程,自然清楚得很。 他牧殊城若真是要退下来请骸骨,按例是可以给德昭帝上书,为子侄求一个荫蔽。可,一般都是臣子辞官,帝王挽留,如是者三,把君臣恩义宣扬得满朝皆知后,帝王才勉为其难地洒泪答应,并开口给这臣子的后辈许官。 至于许的到底是什么官,不是区区下臣可以置喙,或者讨价还价的! 谁说将军的儿子,就一定能做成将军?太傅的侄子,也可以当太傅? 牧家人从泥腿子到进京城过日子,不过短短十几年,牧彦都又是个纨绔,他那儿子牧元庆更是一点都不争气。对朝堂上的暗流涌动,无一丝了解,更不懂吏部运作的模式。却偏要这个节骨眼儿上跑出来闹! 到底是谁给他们出的这个馊主意? 是不是嫌他这个大哥的命太长,赶着想送他去死啊? 再说,牧殊城自己清楚,他屁股底下这个位置,会在几年后轮到自己的副手身上。 他这折子一上,自然会经过副手何厉昭之手,到时候皇帝怪罪,也彻底把何厉昭给得罪了。往后上下级还怎么见面?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不行,绝对不行! 郁气夹杂着愤怒,在胸口堵做一团,好像黑沉的云团中,时隐时现的闷雷正一道道劈下。劈得牧殊城脸颊肌肉一阵阵地颤动,挤得眼眶发胀发痛,头痛欲裂。 如今他话都说不利索,瘫在床上起不了身,纵然心中有千般计较,也手无缚鸡之力,也是只能眼睁睁看着。 不行、不行! 他现在,只有一条路了。 “啊!啊啊啊啊!” 牧殊城张大嘴巴,拼命大叫,口中吐沫横飞。 好半晌,外头才有小厮进来应声:“大老爷,这是怎么了?青天白日地,就只知道支使小人。”明知道牧殊城这毛病,是越着急越说不出话,那小厮偏生赶上去,一声声地问:“大老爷,您这是要干什么,说啊?快说啊?您不说,小的可走了,有的是事儿还要去忙呢……” 牧殊城心中怒火越烧越旺。 好啊,他才躺倒几日啊,这家里一个个的,都不把他当人了! 他只觉得是身边之人都投靠了二弟牧彦都,才会这般对待自己,从没想过,自己在下人中,本也没什么声望。尤其是前一阵子,一百两赎身的事儿一出,连家生子都得罪干净了,如今还有谁肯真心实意为他做事,供他驱使? 眼看着那小厮一脸不耐,见牧殊城说不出来,便一步步后退,想要离开。 情急之下,牧殊城颤巍巍抬起手,吃力地指向博古架上一只梅瓶,“拿、拿来……” 那小厮无奈,只得不情不愿地踮起脚儿,去够那大肚细颈的梅瓶。 梅瓶一入手,却是意想不到的重! 那小厮的性子本自毛躁些,居然没抱稳。 “咣当”一声! 梅瓶重重砸在地上,绘着岁寒三友的白瓷瞬间寸寸碎裂。 随着碎瓷片一起迸溅出来的,还有…… 金灿灿的锭子,赤金打造的闲章,长串长串的珍珠、翡翠,卷在一款的银票…… 这才是牧殊城真正的,私房钱。 那小厮看得直了眼,“大老爷,这、这……” 床榻上,牧殊城气得呼哧呼哧直喘,“蠢、蠢货!” 小厮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随即反应过来。他弯腰,一件件地拾起满地的宝贝,一块巴掌大小的金锭攥在手里,那小厮抬头向牧殊城:“大老爷,二老爷前几日还吵嚷着没钱给公子办诗会呢。”他把手中金锭放在口中,咬了咬,“这么大一块,依小的看,是尽够了。” “你……你敢!” “如今这全家都是二老爷当家做主,小的为何不敢?” “你……你!”如今,牧殊城算知道了,什么叫做鱼游浅水龙困浅滩,他闭上眼睛,“呼哧呼哧”喘了半天粗气,才抬头睁眼,吃力道:“给、给你了……不准,出去说。” 那小厮等的就是这句话。 “诶!”他欢快地答应,一把把金锭塞入怀中,眼睛只看着地上旁的物件。 “不、不可太贪,”牧殊城一字一句说道:“收……收好,等你办差好,再、再赏你。” “敢问老爷,是何差事?” “去、去请、请太子妃……回来,”牧殊城深吸一口气,嗓音如坏掉的风箱一般嘶哑,“请太子妃,回来,救命!” 那小厮将梅瓶碎片和金银珠宝一起收在抽屉里,答应着去了。尛說Φ紋網 牧殊城这才缓过一口气来。 牧云安就是在太子府在不得宠,也是堂堂太子妃,定能护住他这个爹! 可,还是好想沈氏和牧云媞啊…… 要是她们还活着,他哪里用吃这种苦…… 无尽的悔恨中,牧殊城眼角滑落一滴浑浊的老泪。 正待闭上眼休息片刻。 “咣当!” 房门被一脚踹开,牧殊城被响声所惊,猛地瞪大了眼睛。 只见牧彦都胖胖的身子,如一阵旋风般卷进来,直奔着抽屉而去! “二弟!” 牧殊城眼睁睁地看着,牧彦都一把拉开抽屉,大把大把的金银珠宝,直接灌入自己袖中! “二弟,那、那不是……放下!” 牧殊城急火攻心,撑着胳膊,竟然挣扎起了半边身子。 牧彦都掏完了钱,才回头看向大哥,见光风霁月了一辈子的牧殊城头发凌乱,脸色蜡黄,口边还有涂抹的痕迹。牧彦都嘿嘿冷笑,“好么,大哥,家里都这么难了,你竟这般藏私!” “不、不……” 不等牧殊城解释出声。 牧彦都回身给刚才那个小厮一个眼神,那小厮退出去,掩上了门。 牧彦都赶上来,一手揪着牧殊城衣领,把他从床榻上提起来。 “呸!” 一口浓痰吐在了他脸上,“我的好大哥,你还指望你那外室女牧云安能来伺候你,救你?我告诉你,你做梦吧!你也不想想,从你躺倒到现在,多少时日了,那牧云安要是想来,还不早来了?能等到这时候?她没动静,就是根本不想管你这个爹了,弟弟劝你好自为之吧!” “不、不可能……” 牧殊城两眼圆睁,口中气愤愤地出声。 看他那样子,牧彦都只觉又可怜又好笑,他伸出带着碧玉扳指的大手,“啪啪”地拍打着牧殊城枯瘦的老脸,在他脸上擦出一道道血痕,“大哥,我在你手下讨生活,捧着你,这狗都不如的日子,我可过够了!如今,也该是庆儿入朝为官,该是你靠着咱们二房了!” “蠢……你们……” 牧彦都眼神狠厉,下手越来越重。 竟把牧殊城脸颊打得高高肿起。 他被牧殊城这个大哥压了大半辈子,如今可算能扬眉吐气。大哥有什么好,不就是会念几句酸诗吗,居然能娶到那么漂亮、有钱的大嫂!还能养外室!凭什么他牧彦都不可以? 如今,牧殊城一朝倒下,又是得了这个见不得人,不体面的拙病,唯一的女儿牧云安也不会管他。 这牧家,可不就是他牧彦都做主了? 牧彦都越想越兴奋,下手越来越狠。 牧殊城口角渗出血丝,“放手……疼!疼!” “管你疼不疼呢?”牧彦都冷笑,就算打死了,也无人在意…… 下一刻。 门外小厮奔进,“二老爷,太子府来人了!” 第226章 牧鸳鸳的亲事 “什么?” 牧彦都、牧殊城双双一愣。 自牧云安成亲以来,几乎从未往娘家派过人,这还是头一遭! 莫非…… 牧彦都心里直打鼓,莫非那做了太子妃的侄女儿,真的良心发现,要来管她这个爹了? 他心虚地看向被自己打肿了脸颊的牧殊城,“大哥,我、我也是一时、呃、一时冲动,你、你别见怪……” 自倒下,牧殊城日日都觉心中压抑已久,听到这句话,方才放下心来。 一定是他的安儿,到底舍不得他这个爹爹! 他有救了,有救了! 牧彦都松了手。 “噗通” 牧殊城身子重重砸回床榻上。 门外小厮还在催促:“二老爷,太子府来的,是太子身边的亲卫。说要见见咱们大老爷,您看,这……” “见……见!” 床榻上,牧殊城拼了命地扑腾。 牧彦都慌了。牧殊城再如何,如今也是朝廷命官,还没退下来,更是牧云安的亲爹。若叫太子府的人知道他在牧家受了打……牧彦都打了个哆嗦,不敢再想下去。 他冲着门外吩咐:“就说大老爷好容易睡了,不便惊扰。今日、今日就不见了!” 门外小厮答应着,刚要去。 牧彦都:“等等!你去问他,做什么来的!” “一早便问了,”小厮赔笑道,“说是咱们太子妃,过两日便要回门省亲了,叫咱们府上做好接驾的准备。” 牧彦都走出牧殊城卧房,浑身就像浸泡在冰水儿里了似的。 牧殊城现在说话不利落,倒是不怕他说出什么来。可脸上的伤,一看就是被人打的。 这面子上的东西,不好遮…… 若再被指证出来,是他牧彦都动的手…… 不行,不行! 如今,这偌大的牧府,能救自己的,就只有……娘! 亲娘教子,天经地义,只要占住了那个“孝”字儿,就是太子、太子妃来了,也说不出什么。只能说服牧老太太,认下牧殊城的脸是她打的了…… 牧彦都心中正反复盘算斟酌着措辞。 “啊呀!” 冷不防,被人一头撞在了怀里。那人额头正撞在牧彦都心口,顶在了他刚才自牧殊城处摸出的金锭处,牧彦都心口被撞得生痛,心头火起,下意识高高举起手。 “啪!” 抽在了来人脸上。 “啊!” 牧鸳鸳被抽倒在地,眼中一下子蓄满了泪水,“爹!是鸳鸳的错……” 看清被打倒地的是牧鸳鸳,牧彦都心口火气愈发大了,“你一个牧家的嫡小姐,不在房中好生做女红,整日在外面抛头露面,这算什么?” “是、是娘叫女儿,去大伯母房中……” 牧鸳鸳脸颊被亲爹抽得发木,却只能低声下气地解释。 是孙氏自己抹不下面子,遂叫牧鸳鸳去葛氏身边看能不能摸出些银子来花用。 如今葛氏疯了,又被牧殊城囚禁良久,牧鸳鸳自然是没在她身上找到什么值钱堪用的东西。 “妇人见识!”牧彦都冷哼,“所以,你找到什么没有?” 牧鸳鸳垂下睫羽,盖住眼底闪过一丝锐光,“没、没有……” 牧彦都失望道:“没有就算了。回去告诉你娘,你的亲事,爹已经给你定了。旁的路,你就不要再想了。” “什么?” 牧鸳鸳捂着脸,难以置信地抬头,“不是说了,送女儿去太子府……” 牧彦都轻咳一声,扭过脸去。 牧鸳鸳想进太子府,给李怀肃做妾,这事儿他这个当爹的知道,当时也允了。 可、可谁让这些日子,手头太紧。 他在赌坊里,没忍住…… 欠了庄家五千两银子,五千两啊!若还不上,便要断手断脚…… 没法子,只得把牧鸳鸳抵了出去,去做那庄家家中痴傻儿子的继室。 牧彦都:“城西马家,虽通家没个官身,却是行商起家的,比你先头大伯母家,也不差什么。爹看他家的二公子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又死了大娘子,才荐了你去,去了就做大房,不比给人做妾强?” 牧鸳鸳听得愣愣的,“爹,你在说什么啊……”Www.XSZWω8.ΝΕt 她眼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滴滴答答洒落下来,“女儿就是做妾,也是给太子殿下做妾,将来有幸入宫,便有位份,是皇家人!那马家、马家是什么东西,爹当真不知道吗?” 牧彦都心中发虚,只是背着手,一言不发。 牧鸳鸳:“那马家,跟沈家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说!那马二、马二是个痴傻的啊!他先头娶的正室,便是被他发疯打死。爹,你真的要推女儿入那火坑吗?” 事关终身大事,牧鸳鸳哭得声嘶力竭。 牧彦都也只是眼神闪烁着:“你的八字和名字已经送去了马家,他家的聘礼爹已经收下……你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还不如安心待嫁……别给你弟弟惹麻烦!” 他想起自己还得去找牧老太太,急着转身就走。 留下牧鸳鸳,跌坐在地上痛哭。 身边丫鬟忙劝:“小姐,地上凉,快起来。咱们找老夫人、夫人想法子去……” 牧鸳鸳木然摇头,“没有用的。” 她那个祖母,眼睛里只有牧元庆那个金孙孙,不会替她说话。 至于她娘,更是素来只听爹的话。 何况,爹说,已经收了聘礼,这事情便定了大半。 能救她的,也只有……她自己了。 牧鸳鸳被丫鬟从地上扶了起来,不着痕迹地看了看手中攥紧的小木盒,随着牧鸳鸳行动,里面的丸药相互撞击出轻轻的声响。 那是从葛氏身上,唯一找到的东西。 牧鸳鸳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那个玉清观,就算爹不让她去,大伯也帮不了她,她也一定要去。 太子的妾室,她当定了! 两日后,太子府。 一大早,云媞整装。 这次她特意留下了绿萼看家,自己带了来福和新收的花嬷。 那日,来福虽听了花嬷全部的话,却还是对这个老嬷嬷不甚信任。 她边为云媞整理着面纱,边问:“小姐,咱们真的带她?” 云媞点头,“用人不疑。” “可是……” 云媞轻轻摸了摸来福的手,“花嬷是一心为了太子殿下着想,又是做事做老了的,咱们身边需得有这样的人。” 小丫鬟皱眉沉思,显然是还没想开。 云媞也不点破,在来福搀扶下,上了去玉清观祈福的马车。 她今日起得早了些,坐在车中被颠簸得有些困倦,不觉合上了双眼。 再一睁开,云媞猛地一愣。 车窗外的景象,不是玉清观。 “哗” 一声轻响。 浅黄色暖帘被从外掀起,李怀肃修长有力的手伸进,“来看,喜欢吗?” 第227章 她喜欢的,他都给 一股清冽之气,透过李怀肃掀开的缝隙,直扑上云媞面目。 她的瞌睡半点不剩,“殿下?” “来。” 女孩白皙香软的小手,放入李怀肃微凉的掌心。 “叮” 暖帘上镶嵌的珠玉一荡,相互撞击出一声轻响。 云媞被李怀肃打横抱在怀里,下了车。 恰一阵风卷着细细碎碎的雪粒扑面而来,一瞬间,云媞只觉得眼前天地皆白,唯有鼻端浮动着梅花悠远的清香。那香味悠悠的,云媞吸了一大口进去,只觉胸臆一畅。 她不自觉喃喃:“下过雪了?我如何不知?” 李怀肃轻笑一声,“昨夜下了半夜,雪在京城里存不住,后半夜就化得不剩什么了。唯有这玉清观西边的山顶上,人迹罕至,还存着好些。”他顿了顿,声音中能听出温和的笑意,“特等着你来赏玩。” 或是被风吹得,云媞脸颊有些红,“殿下,放我下来。” 李怀肃特意多看了眼云媞足下,见她穿的是暖和的小羊皮高筒靴,才小心放她下来,“只能玩儿一会儿,不可贪凉。” “嗯嗯。” 云媞口中答应着,眼睛却打量着这山顶四周。此处果然人迹罕至,洁白绵密的雪,就像在地上盖了一层簌新的毯子,又如表面嵌了珠玉一般,在晨光下闪闪发亮。无一丝人行过的痕迹。 四周密密地栽着梅树,劲瘦的枝干上,朵朵绿萼梅绽放。有的梅心还含着雪,日光照在上面,晶莹剔透,格外可爱。 云媞自幼时起就最喜玩雪,见到雪根本忍不住,伸手便要抚上积雪的梅枝。 手腕被李怀肃一把攥住。 “殿下?” “你别湿了手,让我来。” 一点笑意从云媞唇边绽放,她抬头,手指往高出指去,“殿下,我要那个。” “好。” 但云媞看好的那枝梅在整棵梅树最上方不说,还被重重的旁枝掩映着,李怀肃花了些力气,刚刚够到,要折在手里。 “啪” 一团雪球,正砸在李怀肃胸口。 飞溅的雪粒迸溅在脸上,远处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响起。 循着笑声来处看去,只见云媞早提着裙子,边笑边远远跑开去。 “别跑!” 李怀肃放下梅枝,紧着跟上去。 团雪团儿留下的湿意还在掌心,云媞笑着,回头就跑。冷风扑面而来,灌进口鼻,云媞一颗心在胸口砰砰地乱撞,心里想的全是不要给李怀肃抓住。 两人小时候打雪仗玩儿,李怀肃总仗着自己人高马大,追着云媞满花园跑。 不灌她一脖领子雪,绝不会善罢甘休。 “别跑,不抓你!”李怀肃声音自身后传来,比云媞预想的要近。 她愈发跑得快。 李怀肃:“小心脚下,别摔了!” 却恰在这时,云媞踏上一块掩在雪下的冰面上,脚底一滑,瞬间就稳不住身形,摇摇晃晃地直要往后跌去! 就在要摔倒的前一刻。 云媞只觉身子一轻,是被人从身后牢牢抱住。 隔着数层衣衫,云媞也能感觉到身后男人身上散发的热意,好暖…… 那“砰砰”的响声,是自己的心跳,还是……他的? 云媞被李怀肃打横抱起。大红色鎏金波浪纹裙摆飞起,扬起漫天的雪珠。 李怀肃:“不跑了?” 云媞小脸红红的,“殿下……” 下一刻。 “噗通!” 她被李怀肃整个人,塞进了旁边的雪堆里。 云媞身上穿得厚实,刚才跑得又热,被人扔进雪里,一时也不觉得冷。绵绵软软的雪,轻柔地呵护在身边。一愣之后,云媞对上李怀肃微红的笑脸。 “殿下欺负人。” 不等李怀肃弯下腰刨云媞出来,女孩双手双脚飞快地拍打在雪面上,扬起雪珠一下下地扑在李怀肃脸上。 初冬湛蓝的天空下,两人笑声高高地扬起。 玩了好一阵子,李怀肃才强拉着云媞,把她塞进马车里。 李怀肃向等在车里的来福和花嬷,“仔细给太子妃抖去外衣上的寒气,万千别濡湿,凉着了。” 暖帘垂下,云媞还在细细地喘息着。 她有多久没这样开怀大笑过了? 身前,来福半蹲在地上,小心地拂去云媞裙折子里蓄的细雪,然后扶云媞坐上暖垫,给她奉上热姜茶,“小姐慢点喝,还有些烫。” “就是烫烫的,喝下去才奏效。” 花嬷从来福手里接过云媞小巧的杯子,又提起茶壶,重新给她倒得满满的,“太子妃,女子小腹最不可受凉,快喝了,不然回头肚子痛可没地方哭去。” 云媞接过姜茶,看了花嬷一眼。 花嬷坦然地盯着云媞喝光了姜茶,才轻声道:“太子殿下自幼跟着牧太傅攻书,每次拜访太傅家回来,脸上的笑容都会多些。老奴现在才知道,全是因为太子妃。”她回身收好杯子,又看了一眼云媞,“太子妃,勿要辜负太子殿下。” 在车中休息了一会儿,云媞好奇:“如何还不走?” 她使来福掀开车帘,才瞧见李怀肃正叫身边几个贴身的侍卫,围住了刚才那棵梅树。 云媞一愣,“殿下这是做什么?” 李怀肃回头,对她扬了扬手,脸上满是笑意,“你不是喜欢这棵梅树,孤给你挖回去。” 云媞:…… 她失笑,“殿下,这个季节挖树回去,恐怕活不了。” “无妨。孤听闻京中自南边来了个有名的花奴,她手里伺候过的花木,没有不活的。孤已下帖子请她过府与你相交,这梅树,定是能活。”他对着云媞眨了眨眼睛,“云媞,你信我。” 从今往后,她喜欢的东西,他都会给她。 天子富有四海,他什么都给得起。 只要,她不离去。 到得玉清观,已近午时。 因李怀肃是奉皇命为国祈福,需得住上两夜,玉清观的丹华真人一早知道李怀肃和云媞的事,特给云媞准备了环境清幽,又极安全的丹房住宿。 亲自看过丹房环境,丹华真人向身边的小弟子问道:“玄水呢?” “玄水师兄还在后山上闭关,不知何时出关。” 丹华真人捻着雪白的胡子点了点头,叫手下的小道士,“你去你师兄闭关处知会一声,就说是为师说的,太子祈福是国之大事,就算玄水要出关,也叫他等两日再下山吧。” 也不知是为何,自打太子、太子妃在玉清观大婚,这玄水竟就生了心魔。 问他到底怎样,他死活都不可能说。 丹华真人是个老修行,一颗心玲珑七窍,看到玄水的模样心中便是一沉。 他师兄这小徒弟,不会是…… 对太子妃生了什么不该生的念头吧? 第228章 被逼得没办法 想着,丹华真人摇着头,长长叹了口气。 他师兄云游天下,倒把玄水这个小弟子扔到了玉清观,托他照应着。他不说照应得多好,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师兄的爱徒真在自己的玉清观出什么事儿吧? 他们这一派,虽是火居道士,可以成家生子的那一种。 可天下女子那么多,选谁不好,偏偏要选太子妃…… 玄水的心事一字不吐,丹华真心心中却有谱,听到太子要来为国祈福,便一早就安排玄水去山上的丹房里闭关。叫他好好看清楚自己的心,想清楚要走的路。也避开那个太子妃,别给自己惹什么麻烦。 小弟子口中答应着正要去。 丹华真人:“如今咱们观里已封闭起来,那些住在山下的居士,也都去给他们说一说。这几日,能不进观,便不进来了吧。都是些老修行,也不差这几日了。” “师父,这……”小弟子脸上欲言又止。 丹华真人皱眉:“怎么?” “是、是昨夜晚些时候,住在西南角的坤道捡到一对冻晕过去的主仆。那主子,不知是哪家的小姐,一醒来便只是哭,几个师兄什么都没问出来,一说要送她下山,她便寻死觅活,实在可怜。师兄们怕出事,就叫她暂时在坤道那边安置下来。师父,无碍吧?” 一个年轻女子,带着丫鬟,又是不知谁家的小姐,这么冷的天气,独自在外。 ……想来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也是可怜。 丹华真人叹了口气,“世人皆苦。算了,你叫人好生照顾着,不要出来惹事。待慢慢问出来她的出身,再行处置不迟。” 这小弟子口中的小姐,自然就是私出牧府的牧鸳鸳。 如今,她不做太子的妾,可就要做马家那傻子的续弦,这叫她如何能忍? 坤道丹房中。 牧鸳鸳瘫坐在床榻上,头发微微蓬乱,正哭得梨花带雨,“大师父,信女不走!我爹要把我嫁给疯子、傻子!若非要逼着信女走,信女还不如就一头撞死在这里,到底也落下个干干净净的身子投胎转世去!” 她身边贴身伺候的丫鬟,叫做桃花的,也跟着哭劝,“大师父,奴婢愿意给观里当牛做马,只求、只求给我家小姐一口饭吃,求您、求您了……” 一主一仆都是年轻姑娘,哭得凄楚可怜。 坤道也都是从姑娘过来的,也是见惯了这世间女子的种种不易,不忍推牧鸳鸳去死,纷纷开口劝慰。 牧鸳鸳没得着准话,只坐在地上痛哭,不肯起来。 正闹得不可开交处。 丹华真人差遣的小弟子过来,“各位师姊,师父说了,暂请这位小姐留在观中,日后慢慢地,总能想出办法来。” 牧鸳鸳一把抹去脸上泪痕,“谢谢师父救命,谢谢师父救命!” 小弟子连忙同几个坤道一起,搀着牧鸳鸳起来,悉心叮嘱道:“姑娘勿要再说这些要死要活的话,无端折了自己的福气。既然你是被我们师兄所救,便是有缘,怕是你的福气还在后面呢。” 牧鸳鸳大眼睛忽闪忽闪,却又哭了,“我被爹许给了畜生一样人,还能有什么福气……” “姑娘不要这样说,姻缘一事,最是天定,人再如何谋算,都是算不准的。”小弟子年纪小,不忍心看牧鸳鸳哭得那样子,“姑娘过几日,可去咱们玉清观后面的姻缘殿里拜一拜姻缘娘娘,还能求签,说不定姻缘娘娘怜悯姑娘,这好姻缘就来了呢?” “真的吗?”牧鸳鸳咬唇,“那我、我现在就去……” “这可使不得。”小弟子连忙阻拦,“不瞒姑娘说,这几日咱们玉清观有太子殿下前来为国祈福,一应闲杂人等,原是不让进的。师父看你实在可怜,才留你在观中,姑娘这几日还是在师姊丹房中,勿要出去招惹是非为好。” “原是这样,”牧鸳鸳连忙乖顺点头,“是。小师父说的,鸳鸳都记下了。” “这就好,”小弟子宽心一笑,“还要叮嘱姑娘一句,后山也不要去,我师兄真在里面闭关,师父不叫人去扰他。” 牧鸳鸳低下脖颈,一一都用心记下。 掩住眼底一抹精光。 她来这玉清观,可不就是要为自己争一份,天下第一好在姻缘吗? 这可算是,来着了! 另一边。 云媞到得观中,就由负责接引的坤道先接到了拾掇好的丹房中歇息。 见这屋中,比自己上一次来,轩敞豪华了许多,云媞不禁一笑。 她换了身素色衣裳,便要去找李怀肃。 来福跟在身后,“小姐,太子方才差了人来说,这面上,你若嫌气闷,便不带了吧。” 李怀肃一早说过,这次玉清观封闭,在观里伺候的,都是自己人,不怕云媞叫人认出来,生什么是非。 临出门时,云媞想了想,还是叫来福为她遮上了面纱。 德昭帝活着一日,她就一日不能堂堂正正地活在阳光下,还是小心为上。 云媞在来福、花嬷围拢下,去寻李怀肃。 一行人踏上小径,云媞总觉得身后似有两道脚步声,不远不近地跟着。 那声音很轻,听起来,像是女子。 云媞微微回头,隔着面纱瞧见那是一主一仆,小姐穿了一身水红色的纱裙,体态袅娜。 还有几分眼熟。 可两人到底隔了些距离,云媞又带着面纱,那小姐的模样儿云媞并未看清,便转过头去。 那正是桃花搀着牧鸳鸳。 看到眼前花团锦簇一般的女子,牧鸳鸳身上直抖。她只知道今日李怀肃会来,没想到,他还带来了自己的太子妃! 牧云安! 牧鸳鸳攥紧了手指,目光死死盯着那道背影。 她和自己都是牧家小姐,甚至牧云安还做了十多年见不得光的外室女,比她牧鸳鸳还不如。凭什么,如今这不孝不悌的牧云安,竟能做上太子妃的宝座,未来就是大盛的皇后。 她却只能被困在牧家,甚至还要被卖去马家。 见到“牧云安”的一瞬间,牧鸳鸳只想冲上去,质问牧云安,知不知道她爹瘫痪在床,知不知道她娘疯了?为何她这个做人女儿的,就这么铁石心肠,不闻不问? 身边,桃花用力攥住牧鸳鸳小臂,“小姐,千万勿要冲动!咱们还是得先寻到太子殿下!若无端惊扰了太子妃,万一那妒妇不许你在太子殿下身边伺候,岂不让太子殿下为难吗?小姐,孰轻孰重,你要好生思量啊!” 牧鸳鸳猛地刹住脚步,面上阴晴不定。 一想到牧云安过的是什么日子,她自己的又是什么日子,牧鸳鸳真恨不得直接把眼前的牧云安推进水里! 可桃花说得对,现在最重要的,是要走进太子的心里。 想着,牧鸳鸳深吸了一口气,正要掉头就走。 却见身前的太子妃,站定了身子,回头。 被轻薄面纱隔住的目光,遥遥地向自己望来! 第229章 投水不成 云媞朝向身后那女子处望去,却不见了那一主一仆身影。 “小姐,怎么了?”来福见云媞顿住脚步,眉毛微微皱起,连忙赶上来问道。 云媞眸光一闪,吩咐了花嬷几句,自去寻李怀肃。 另一边。 见云媞一行人走了,牧鸳鸯才舒了一口气,自一旁树丛中起身。 桃花说的是,如今不忙着质问牧云安。等到太子殿下对她牧鸳鸯动心,肯收她入府,到那时候,牧云安这个太子妃说什么都晚了。 牧鸳鸯正想得出神,身边桃花低声提醒道:“小姐,奴婢见这帮牛鼻子都往后面去了,想是去迎太子殿下。”她意味深长,“那边有个荷花池,如今上面覆了薄薄一层冰,保准一踏就破。小姐,咱们赶紧过去吧。”仦說Ф忟網 她比牧鸳鸯还要心焦。 小姐这一计若是不成,陪着小姐私逃出府的丫鬟自然也要受罚。 自从牧家掏空了银子,为安小姐补上嫁妆,被迫搬了家之后,她们这些下人连月俸银子都不及时发。那牧府,真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桃花一门心思指望着跟牧鸳鸯一块嫁进太子府中,才是她唯一的好出路。 小姐这次,可一定要成功啊! 主仆两人蹑手蹑脚,潜到李怀肃必经之路上的荷花池旁。 那湖面上,果然已结了薄薄一层冰。 牧鸳鸯伸手。 “嘎吱”,一声轻响。 冰面上被她用手指戳出了一个小洞。 桃花:“你看吧,小姐,没事的。这冰薄,你一定能掉得下去。” 牧鸳鸯有些无语。 她和桃花商量来商量去,最终决定要在李怀肃路过时假做落水,再被太子殿下救起。到时候,她身上都湿透了,跟被男人要了身子去有什么区别?太子殿下仁慈,定会同意她进府。 为了被捞上来时更楚楚动人,牧鸳鸯刻意穿的水红色衣裙,浸透了水会呈现半透明的状态,紧紧地贴着自己身子。 只是,这衣裳美则美矣,却真是薄…… 寒风中,牧鸳鸯打了个寒战,攥紧了手指,“水好冷。” “委屈小姐了,”桃花给她鼓劲儿,“俗话说得好,舍不得孩儿套不住狼,小姐,若这次拿不住太子殿下的心,你怕就要被二老爷嫁去马家了!” 更不用说,她桃花也得跟着陪嫁。她可不愿意! 桃花又劝:“可若是小姐能嫁入太子府,虽然初始分位低些,可往后必能入宫为妃,是真真正正的天家人。”她压低声音,“那时候,老爷夫人定能高看你一眼,再不会说你及不上少爷了。” 牧鸳鸯用力攥住手指,“我知道的。” 她拍了拍桃花手背,刚想说自己做了万全的准备。若落水不成,她、她还有大伯母的药呢!定要拿下李怀肃…… 牧鸳鸯张了张嘴,还不及说。 桃花:“小姐,来人了!” 牧鸳鸯探头一看,果见几个道士簇拥着一个年轻男子远远地行来。那男人芝兰玉树,通身不怒自威的气质,不是太子李怀肃还能是谁? 桃花低声催促:“小姐,快些!他们人不多,道士又需守戒,不会碰你身体,出手的定是太子。天大的好机会啊小姐,还管什么水凉不凉的……” 牧鸳鸯迷迷糊糊地被桃花拽起来,拉扯着站到两人一早看好的池边大石上。只待推牧鸳鸯下去,桃花便要开嗓哭嚎。 牧鸳鸯站定,只觉眼前池水寒气逼人。 可却由不得她再退缩。 退一步,无论是牧家,还是马家,都会变成地狱,这世间只怕再没有她容身之地! 牧鸳鸯心一横,眼一闭。 正要奔着池中倒去! “你们做什么?” 一道清冷声音自牧鸳鸯身后响起。 她猛地一愣,只觉后颈叫一只冰冷的手一下子拿住。牧鸳鸯大惊,拼命挣扎。可搁在她脖颈上的手,也不知是拿捏了她什么穴位,竟瞬间就叫她通身什么力气都使不出来,就这么乖乖地叫人从大石上给拽了下来。 双脚落在平地上,牧鸳鸯急忙看向李怀肃来的方向。 果见太子一行人,已走得很近了。 牧鸳鸯刚想说什么。 “刷——” 她眼前径直垂下一片湛青色。 是刚才那人宽大的衣袖,挡在了她眼前。 “太子殿下好久不见,贫道有礼了。” 牧鸳鸯只听得那人声音,恭顺有礼中自带着一股子清淡疏离,倒像是个认得太子的。 李怀肃一路行来,正扭头听身边的小道士说起丹华真人的现状,听路边有人向他行礼,也不过淡淡“嗯”了一句,不曾转头特意去看。 根本没看到牧鸳鸯主仆。 牧鸳鸯就这样看着太子这一行人,从自己跟前扬长而过,越走越远。 很快转过前面的拐角,彻底看不见了。 身边桃花这才蹦跶起来,“诶,你整个人,你这是干嘛啊?!” 身前那人一动,慢慢转过身来。牧鸳鸯才看清楚,这人身形高大,肤色极白,面容瞧着也就二十出头。眉骨高,眼窝有些深,更衬得他目光极为深邃,正不眨眼地盯着自己。“干什么?”他淡淡一笑,“这话,该我问你们。” 这人指了指刚才牧鸳鸯站上去的大石,“昨日下雪,这上面还结着薄冰,滑得很。这位小姐,你站上去,想要寻死不成?” 被他黑沉的眸子盯着,牧鸳鸯不自觉红了脸,颤抖着唇瓣儿,“我、我没有……” “寻死也勿要在我们玉清观里,别脏了这地界儿。” 这话说得不留情面,牧鸳鸯脸一下子涨红了。 她要做的事儿,比寻死可……腌臜多了。 桃花双手叉腰,“你是个道士?道士哪儿有你这么说话的?真难听!你叫什么?我、我去告诉你师父,叫你师父罚你!” 她见眼前这人长得年轻,便猜他辈分不大,想来是怕观里那些老师父责罚。 “贫道玄水,丹华真人是贫道师叔。” “玄水道长……” 牧鸳鸯把这名号记在心中。 桃花见自家小姐错过了大好的机会,心中又气又急,只想拉着小姐赶紧绕到荷花池另一边,没准还能赶得上太子…… “等等。” 玄水直接挡在二人身前,目光幽幽地盯住牧鸳鸯的脸,“二位若不把刚才的事儿解释清楚,恕贫道不能让你们过去。” 第230章 为了见她 李怀肃和换好衣裳的云媞会合,一并去看丹华真人。 因真人年纪大,这些年身子愈发不好,李怀肃又感念他冒险为先皇后超度的恩情,特意不许他出来迎接,带着云媞算是上门拜访。 一进门,丹华真人赶过来行礼,“太子、太子妃,新婚大喜,百年好合啊。” 两人还礼。 屋中仅有三人,云媞便摘了面纱。 丹华真人打量她片刻,笑道:“瞧着太子妃面色好了许多。” 云媞一笑。她与牧云安换婚一事,在玉清观中鲜少有人知道始末,但丹华真人定是从头到尾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打开天窗说亮话,倒还方便些。 云媞静静听着李怀肃与丹华真人聊了些旧事儿,丹华真人又分别为二人诊了脉。 李怀肃向云媞道:“孤给道长带来的礼物,被孤落在了房中。” 云媞知趣,携着面纱立起身来:“妾去为殿下取来。”尛說Φ紋網 李怀肃听着云媞和跟在她身边伺候的丫鬟来福脚步声渐远,才向丹华真人道:“真人,她的脉如何?” 丹华真人沉吟了片刻,一笑,“殿下,自从你二人成婚后,太子妃那夜间离魂的病症,再也没犯过吧?” 李怀肃应道:“没错。” “这便好了。” 丹华真人点头,抚掌微笑。 他原以为李怀肃是一腔情愿。现在看来,成婚后那女子并未再发病,定是心结已解。这还不够说明她心中也有他吗? 李怀肃:“怎么说?” “太子妃这病原本就是心中一腔子不甘不愿的怨气梗着,才郁结成了不寐之症。如今不再犯病,该是那股子怨气慢慢为太子精诚所化解,若能保得三年五载不再犯病,这病便算是彻底好了。” “好,好!” 李怀肃一颗心咽回了腔子里。 看来,只要他好好待云媞,叫她天天过得快快活活的,云媞的病慢慢地就能全好。 到时候,他也能彻底放下心来。 丹华真人又自一旁屉子中,取出两盒香,“这是贫道师兄、玄水的师父,听闻了太子妃的症状,特意调配的安魂香。依贫道看,这香现在太子妃也是用不着。不过还是给殿下拿着,平日里安神静心,也是好的。” “玄水……” 这名字激起李怀肃记忆,“孤刚才,好似看到他了。” 另一边。 荷花池旁,一阵寒风吹来。 牧鸳鸳本就穿得单薄,此刻更是被风扑得打了个寒战。 眼见着太子一行人走得没了影子,桃花气得直跺脚。 “啪”地一声。 她重重打掉玄水伸出的手,“管你什么事儿?快让开!我们是有正事,有急事!若真是被你耽误了,你、你吃罪不起!” 玄水虽自幼修行,却不是全不通人情世故。 听桃花这般说,又联想到牧鸳鸳刚才的样子,玄水心中已是多明白了几分。 “呵,”他冷哼一声,“什么正事,急事,依贫道看,不过是些见不得人的事!” “你!” 桃花变了脸色,一手掐腰,一手要直指到玄水鼻尖上,“我不准你这么说!” 玄水知道,虽然这小丫鬟跳得欢,可她不过是个下人。这两人中间,做主的定是那个小姐。 玄水看向牧鸳鸯,只觉眼前这女孩娇娇弱弱的身形,清清秀秀的面庞,文文静静的模样儿,心中所想之事,竟也是些见不得光的! 跟那……牧云媞一样! 云媞的身影在玄水脑海中浮现,他厌恶地拧眉,驱散眼前画面。 那女人如今已光明正大地做了太子妃,想是奸计得逞……亏他在姻缘殿里时,还觉得她、她说得出那样天不怕、地不怕的话,和天下所有女子都不一样呢! 见玄水半晌不再说话,桃花趁机护着牧鸳鸯,绕过男人身旁。 跑得远了,桃花才回头喊道:“臭道士,你懂什么?我看你才见不得人!丑得见不得人!” “桃花,别说了!” 牧鸳鸯把她拉走。 小丫鬟这话,却好似在玄水脑中劈下一道闪电。他见不得人?他素来行得端坐得住,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可玄水心中,不知名的小角落中,却传来一声轻轻的讥笑。 “玄水,你真的如你说的那般光明正大?那为何,明明你师叔叫你在山上闭关,好生修行,你却偏要出来?你敢说,你不是为了……见她?” “住口!住口!别再说了!” 玄水猛地捂住耳朵,可那声音,却一直在脑海中回响。 桃花扯着牧鸳鸳跑得远了。 桃花犹自忿忿的,“哪里冒出来的死牛鼻子,偏是他耽误了小姐的大事!等下次再遇到,看奴婢不打他……” “桃花,他也是……也是好心。”牧鸳鸳声音很轻。 “小姐,你怎么还替他说话?那么好的机会,也不知还能不能再有第二次!若是错过了、若是错过了……”她和小姐,可就都完了! “不会的!”牧鸳鸳用力攥了一下桃花的手,“不会错过!实在不行,我、我还有旁的法子!你别急,千万别急。桃花,咱们一定能行!” 两人急匆匆走过。 身后,花嬷从路边屋檐投下的阴影下,露出脸来。 这么一会儿光景,她已把牧鸳鸳的来历查探得清清楚楚,自然也知道她混进玉清观,是冲着太子来的。 不要脸的贱蹄子! 身边那丫鬟,也不是个安分的! 花嬷阴沉着脸,转身便走。 云媞得到牧鸳鸳的消息时,已是晚些时候,来福正为她酌上茶饮。 “竟是她?”云媞微微一愣。 想起牧鸳鸳从前的模样儿。 沈氏还在的时候,牧家一大家子都是靠着她的嫁妆养着,二房自然服服帖帖,就算牧彦都心里不服牧殊城这个大哥,想翻出什么浪花来,看在钱的面子上,到底还有限。沈氏也曾为二房的孩子们寻过名师。 可惜,那牧家金孙牧元庆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 不上三个月,就气的塾师要走,说什么也教不下去。 当时,牧老二和孙氏都舍不得儿子吃苦,觉得这书,不愿意念就不念了,也行。 只有牧鸳鸳,借着弟弟的光才能读得上书的牧鸳鸳,哭着跪求沈氏,“大伯母,求您,求您让鸳鸳读书,别做个睁眼的瞎子吧……” 可沈氏的意思,又怎么拗得过牧元庆、牧鸳鸳亲爹娘的意思? 那塾师到底被辞了。 可云媞忘不了,牧鸳鸳那双泪眼。 如今,她也长大了。 在天香阁里见了一次,如今又在这玉清观里见了一次。看来,从前唯唯诺诺,一直被爹娘藏在牧元庆身后的牧鸳鸳,有了自己的想头。 见云媞半晌不言语,花嬷有些忍不住:“太子妃,那女人就是冲着玷污太子来的。您打算如何处置?” 云媞看向花嬷。 老嬷嬷举起一只手,在脖颈间用力一划。 “就让老奴去把她埋了。太子妃觉得如何?” 第231章 觊觎太子,就该死 云媞微微一愣,有些哭笑不得。“花嬷,我那堂妹,还什么都没做呢,罪不至死。” “若真要等她做出什么来,岂不是晚了?”花嬷不以为然,“再说,像她那样的女人,觊觎太子殿下,就是该死!” 云媞轻笑一声,“不至于。” 花嬷脸色一变,“可是……” “没有可是。”云媞抬手截断她的话,“这种事,论迹不论心。若是论心,那天下男人,恐怕全都该死。” 花嬷一噎。 片刻后,她讷讷地退到一边,“太子妃勿要妇人之仁。” “不会。本宫自有计较。” 花嬷退出去后。 来福上前,从云媞手中接过喝光了的茶碗,“小姐,那位牧、牧小姐,对太子殿下有那样心思,你……不气吗?” “气什么?” 来福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有些说不出。 云媞:“你也觉得,我那堂妹对太子动心思,是僭越?”她浅笑了一下,“或许,她不过是想给自己搏一条活路。” 刀都逼到脖颈上了,还管什么僭越不僭越,体面不体面? 不过……就是像曾经的她一样。 所以,云媞也愿意,试着给牧鸳鸳一条活路。端看她如何选择。 “是,小姐。” 来福声音闷闷的,引得云媞多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没什么。奴婢只是想到、想到……当初,自己被小姐从大厨房里捞出来的时候。”来福顿了顿,对自己点了点头,“像奴婢这样没用的人,像药奴那样,本来是为了来杀小姐的人,小姐都愿意搭救。小姐,你……你真是个好人,会有好报的!” “好报?” 来福的话,逗得云媞笑出了声。 她现在,能想到的最好的“好报”,就是亲眼看着傅轻筹去死。 还有把牧家一家子踩在自己脚下。 笑了会儿,云媞叫来福窥着空儿,请李怀肃过来。无论如何,牧鸳鸳的事,还要提前给太子透个底。 听得云媞有事找,李怀肃很快过来。 进了云媞屋子,李怀肃便笑道:“你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不用闭锁在房中。出去逛逛,只是别凉着。” 云媞点头,细细地把花嬷打探来的事,告诉了李怀肃。 闻言,李怀肃拧眉,“你那妹妹前阵子被人退了婚,这几日听说又找了新婆家,想来是这新婆家不尽如人意?”他看向云媞,“你怎么想?不若,孤越过太傅,为你那堂妹指一户好姻缘?” 天家赐婚,牧家不敢违抗。 “臣妾替堂妹谢过殿下,”云媞浅笑,“不过,我还是想先问问鸳鸳自己的意思。” 李怀肃一愣。那牧鸳鸳都追到玉清观来了,不就是想给自己求个好姻缘?她还能有什么旁的意思? 可云媞的话,他不愿驳,“好好,都听你的。孤就派暗卫护着她,这几日来、别叫她真做出什么有失体面的事儿来。” 不然,往后再想指婚给好人家,也是难了。 “多谢殿下。” 知道李怀肃的想法,云媞只是一笑。牧家,她是一定要碾死的。若牧家玩完了,无论牧鸳鸳嫁给了谁,没有母家庇护,在夫家都难过得上什么好日子。 与其这样,还不如……留在她身边。 前几日,云媞差绿萼去天香阁找陈三娘子对账,发现过去这一年,天香阁虽然是亏损,可跟牧鸳鸳交接的那一部分账目,却记得格外清爽。连陈三娘子都赞,“鸳鸳小姐惯来是会算账的。” 要知道,牧鸳鸳的娘是孙氏,出身寒微,根本就没受过主持中馈的教育,自然也教不出这样的好女儿。牧鸳鸳也算是歹竹里出了好笋。 这样的人,云媞不想放过。 日光透过雕刻着暗八仙花纹的窗棂,在云媞裙摆上投下一栅栅的光影,照得她整个人闪闪发光。 一旁的李怀肃,竟是看得痴了。 不禁在脑海中勾勒出云媞着皇后凤袍的模样,定是……特别好看。 另一边。 桃花把牧鸳鸳拉到一边,“小姐,奴婢打探到了,今日下午太子殿下便会一个人闭锁在大殿之内祈福,到时候,小姐若能进得去,太子定会对你动心……” “想都别想。” 玄水声音自二人身后响起。 吓得牧鸳鸳一张小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 这种话,叫一个陌生男人听见…… 桃花跳脚,“你、你这个人,怎么阴魂不散?这是我家小姐的事,与你有什么相干?”她上前一步,做出退散的动作,“滚,滚远点!” “桃花,不得对道长无礼!” 桃花:“小姐,无礼的明明是他!” 牧鸳鸳抬头,对上玄水黑沉深邃的眼眸,不知怎的,脸就红了。可总被这道士缠着,走到哪儿看到哪儿,定是会坏了她的大计。 深吸一口气,牧鸳鸳鼓起勇气,“这位、这位玄水道长,鸳鸳如今也是逼不得已,实在没有了活路,才、才出此下策。”说着,她眼圈有些红了,“还望道长,给鸳鸳留一条生路。鸳鸳定感铭五内。万一不成,鸳鸳自己去死,绝不会拖累玉清观。” 好容易说出这一番话,牧鸳鸳不敢抬头,却能感觉到玄水的目光,依旧盯在自己身上,看得她坐立难安。 只是,这目光比之刚才,审视中,似乎又多了些旁的什么。 倒好像直直看到了她心里去。 牧鸳鸳莫名地觉得十分委屈。“玄水道长,或许你觉得鸳鸳弄这些手段,是肮脏心肠。可鸳鸳若不如此、若不如此……便要回家,给一个疯傻之人做续弦,鸳鸳不愿!道长若执意要拦着鸳鸳,还不如就此给鸳鸳一个痛快的死法算了!” 说着,她眼中滚滚地落下泪来。 桃花在一旁急得不行,“小姐,莫哭!不就是一个臭道士,桃花帮你把他赶走!” 两人正一个哭一个吵,闹得不可开交。 牧鸳鸳突听得玄水的声音,宛若那荷花池薄冰下的汩汩流水,又深又寂静。小說中文網 玄水:“你……和她不一样。” “她?” 鸳鸳抬起一双泪眼,不明白玄水在说什么,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 玄水:“别想着走这条路。你……斗不过太子妃。” 第232章 从未有人对她好过 玄水这话一出来,他自己和牧鸳鸳都是一愣。 他无法抑制地想起第一次见到云媞的时候,想起她说,他的道不是她的道,她有自己的天道。 那话,说得多张狂啊。 可太子妃的那个位置,还真就叫这个张狂的女人,不择手段地给坐上了。 玄水看向眼前的牧鸳鸳。她年纪虽没比那女人小多少,可看那清澈的眼神,就知道她心里面,还是个单纯的小姑娘呢。哪里会像那个女人一般,又是用药,又是替嫁,用尽那般腌臜的手段? 轻叹了口气,玄水向牧鸳鸳,“贫道的话,还望小姐谨记,不然,吃亏的怕是你自己。” 莫名地,牧鸳鸳一阵脸红。 这位道长,好像也不是瞧不起她。而是…… 担心她? 牧鸳鸳咬唇,正不知该说些什么时。 “咕噜噜——” 肚子突然发出一阵响声。 牧鸳鸳脸色爆红。这才记起来,自己昨夜从家中跑出来,冻晕在这玉清观门前,从被救醒到现在,还水米都不曾打过牙。真是饿了。 一旁的桃花也捂着肚子,脸色有些难看。 倒是玄水轻笑了一声,“饿了?走,贫道请两位用些斋饭去。” 牧鸳鸳身上自然有世家女的骄傲,可不知为何,还是双脚不听使唤地跟着去了。 斋堂里。 因不是正经用餐的时辰,斋堂里一个人都没有。玄水作为丹阳道人的师侄,在观中有些地位,很快为牧鸳鸳、桃花两人端来了斋饭。 这斋饭做得不甚精致,不过是清粥、糕点,再加上几样小菜。 玄水把餐盘放在了桌上,顺便还给自己带了一份,“二位,请用吧。” 牧鸳鸳在盛京牧家大宅里出生,这辈子还从未吃过这样一顿饭。她愣了愣,还是小心翼翼地拿起乌木筷子,尝了尝距离自己最近的腌萝卜。 萝卜丝一入口,牧鸳鸳眼睛慢慢瞪大,“甜的?” 玄水笑了,“看你哭得那样儿,怕是伤了脾胃。吃点甜的,开开心。” 牧鸳鸳捏紧了筷子,好半晌,轻轻“嗯”了一声。 吃好,牧鸳鸳放下筷子。 玄水:“好吃吗?” 牧鸳鸳小鸡啄米一般点头。 “呵,”玄水轻笑一声,“骗人。” “没有,”牧鸳鸳有些急了,大眼睛眨呀眨的,“真的很好吃,我很喜欢。谢谢你,道长。” 玄水也放下筷子,直视牧鸳鸳,“看你的模样儿,也是个大家出身的小姐,怕是平日里随便吃些什么,都比这些粗茶淡饭来的好吧?” 牧鸳鸳张了张嘴,面上现出一丝苦笑,“是……可我家的规矩,女子是不许这样上桌吃饭的。” 玄水一愣。 还有这样的规矩? 牧鸳鸳:“从小,自我有记忆的时候,我和娘用餐,就要排在爹和弟弟的后面。爹和弟弟不说吃好,我和娘就不许动筷。等到他们吃好了,再精美的菜肴,也都变成了残羹剩汁。” 这样的规矩,只有牧家二房有。牧殊城是不敢在沈氏面前提哪怕一点儿,更不许二房的人闹到沈氏眼皮子底下去。 可关起门来,二房过自己的日子,沈氏的手也伸不上他们的饭桌。 这样的日子,牧鸳鸳过了十几年。 如今,她抬起头,看向玄水:“道长,鸳鸳说这些,不是叫你可怜我……” 玄水说不清楚自己心中是个什么滋味,他摇摇头,“我没有可怜你。” 他只是平白无故地想起了另一个人。她……她是不是也过过这样的日子? 见玄水态度有些松动,牧鸳鸳试探着问:“既然知道了我的难处,道长,你能不能别再跟着我了?” 玄水立刻摇头,“那可不行。” 他看出牧鸳鸳是要借着这个机会,在李怀肃面前表演一番,给自己在东宫里搏个出身出来。 可她这么做,事必会给玄清观惹来麻烦。 太子妃……也会难做。 玄水不喜欢那个女人,却不想给她找麻烦。 他看向牧鸳鸳,认真道:“你放弃吧。这样,不好。” 没想到他会这样说,牧鸳鸳愣了愣,眼中飞快地蓄满了泪水。她分明地在玄水眼中看到了可怜。 他可怜她!他分明就是可怜她! 牧鸳鸳:“道长,不这样做,鸳鸳就要嫁给疯子,还是个发起疯来会打杀人的疯子。鸳鸳会死啊!” 她会死,他难道……一点都不在乎吗? 玄水:“你不想嫁人,倒是……可以做个女道士。” “什么?” 牧鸳鸳彻底愣住。 玄水:“大盛素来礼重道教,你若表明态度,要做坤道,我可以求师叔收你做小徒弟。这样你家中就不能逼你嫁人了。” 牧鸳鸳目瞪口呆。 一旁的桃花吃光最后一块糕点,一抹嘴,一拍桌子,凶巴巴地看向玄水,“那怎么行?我们家小姐这么漂亮,是要嫁人的!做什么道士?你别胡说!别以为请我们吃了顿饭,就有资格安排我们小姐……” 她说着,一把拉起牧鸳鸳袖子,“小姐,别听这牛鼻子瞎说,我们去找殿下……” 牧鸳鸳只觉头脑发晕,被桃花拉出了斋堂,却迎面遇见了救醒她们的坤道。那坤道对着牧鸳鸳笑道:“本想带你们来尝尝观里的斋菜,看样子,你们是尝过了吧?” “是。”桃花眼珠一转,指着身后跟出来的玄水,“大师父,那小道士是谁啊?怎么总跟着我家小姐,他不会、不会要对我家小姐怎么样吧?” “桃花!” 牧鸳鸳扯了扯桃花衣角,可小丫鬟的话都已经说出来了,就如泼出去的水一般,再收不回去。 那坤道愣了愣,又笑,“那是玄水师父。是观主的师侄。别看他年纪轻轻的,修得可好了呢。” 牧鸳鸳忍不住问:“道长,玄水道长,在这观里,很厉害吗?” “嗯,”坤道点头,“是我们中,最厉害的一个。不过他的修行,如今也是到了紧要的时候,观主吩咐了,无事不要去搅扰他。”她伸手,对牧鸳鸳做出“请”的姿势,“牧小姐,贫道引你去丹房里歇一会儿吧。”不然,若是撞到出来祈福的太子,可就不好了。 牧鸳鸳乖顺点头。 跟在坤道身后走了一会儿,她鼓起勇气问道:“道长,我、我想问问,就是问问,你们这玉清观的女道士,我、我也能当吗?” 还不等那坤道说话,一旁的桃花猛地瞪大眼睛:“小姐,你、你疯了?你还要嫁人呢,怎么能真的做女道士?” 坤道闻言笑了,“牧小姐,你若有向道修行的决心,自然是好的。而且咱们门派内,女子也可以成亲。之前还有师兄师姐,就在这观中喜结连理的呢。” “是吗?还可以这样、这样吗?” 牧鸳鸳一张小脸红透了,眼前不自觉地浮现玄水的身影。 第233章 牧鸳鸳的另一条路 牧鸳鸳对李怀肃,只见过那么一次。 太子殿下自然是芝兰玉树,神仙一般的人物。 牧鸳鸳心中钦羡得不行。 可太子离她,真的好遥远……殿下有太子妃,还有两位出身高贵的侧室,还有……还有那位她在天香阁里看到的爱妾。太子殿下不曾对她说过一句话,不曾多看她一眼。 可,玄水不同。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道士,拦着她投湖,带着她吃东西,还给她出主意,为她着想 好像是,真的很关心她的样子。 牧鸳鸳长到这么大,记忆中还从未被人这般关心过。 只是…… 桃花一听就急了,“小姐,你、你是说着玩儿的吧?” 她的小姐若是成了女道士,那她呢?岂不是要跟着做道士?她可不要啊…… “别吵。”牧鸳鸳捏了捏桃花的手,“让我好好想一想。” 桃花一颗心惴惴不安。临出门前,小姐明明满腔壮志,定是要做太子的女人! 可现在,怎么被那臭牛鼻子三言两语说的,想要出家了? 桃花百思不得其解,急得都快要哭了。 可牧鸳鸳素来是个心里有主意的,自己想清楚的事儿,旁人再去劝,那是百折难回。她养成这样的性子,倒也不怪牧鸳鸳,她打小儿爹娘祖母关心的就只有弟弟,还是这些年她大了些,能许婚给牧元庆换嫁妆了,家人才肯多看她一眼。 她不给自己拿主意,难不成还真的指望爹娘? 如今,玄水给她指出了另一条路,或许、或许,她可以…… 牧鸳鸳正在犹豫间,大殿里的钟声响起。 在前面领队的坤道停下,向着大殿方向拱手拜了拜,“是太子殿下在为南疆战事祈福,愿大盛国泰民安。” 两个时辰后,天色渐暗。 云媞房中。 来福推门:“这祈福真正累人。奴婢刚才大殿那边,侍卫说太子殿下还在祈福没完呢,叫奴婢给小姐带回来这个。” 她手中素白的瓷盘上,五只金澄澄的金桔叠放在一起,散发着一股橘类特有的甜香。 来福低声笑着:“什么好东西,还巴巴儿托奴婢一定要小姐拿来。不过是些福橘,小姐现在可要吃吗?” 一旁,花嬷见来福那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冷哼一声:“什么‘不过是些福橘’,这是贡果。想来是祈福是放在三清圣人跟前,最拔尖儿的那一盘,太子殿下特给留太子妃吃,能聚无边无量福德,是顶顶好的东西。” 云媞听了,轻笑一声。 来福撇撇嘴,“什么稀罕物儿。” 手中却拿了最顶上的福橘,剥开橘子皮,又用银签子小心翼翼挑去表面的白色脉络,承在小碟里,奉给云媞,“小姐,奴婢闻着这味儿好甜,小姐尝尝。” 云媞笑着捡了一块,对着花嬷扬了扬下颌,“去,拿给嬷嬷吃些。” 来福笑嘻嘻地双手捧着去了。 花嬷也不好挂着脸,只得接过福橘,“多谢太子妃的赏。” 云媞向来福,“你也吃。” “是。” 见花嬷脸上还有些郁郁的,云媞忍不住:“嬷嬷心中在想什么?” “老奴是在想,太子殿下对太子妃这般爱重,万事都以太子妃为重。这性子,倒像极了前头皇后娘娘。” 说着,花嬷眸光一暗。 她的小姐,那时候也是一心一意为了还是皇子的德昭帝,满心满眼里都只惦记着他一个人,得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第一个便想着给他。恨不得把这世间最好的,统统堆到他跟前。 结果,却落了那么一个下场…… 花嬷看向云媞:“太子妃,老奴说一句僭越的话,你还年轻,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太子殿下的心,可千万别被旁人抢了去。” “花嬷,娘自幼教我,能被人抢去的,就算不得真心。” “可是……” 一旁,来福扶住花嬷胳膊,“嬷嬷,你就相信我们家小姐吧。那个牧鸳鸳,我家小姐心里有数!” 花嬷口中塞着香甜的橘子,又被这一主一仆一递一句说着,只得把口中劝诫的话,一股脑儿都咽了下去。 只是心中,还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 到得晚间,众人都歇了,花嬷斜卧在厢房里,只觉窗外的月光,亮得让人心中不甚踏实。 她翻来覆去。 身边,来福迷迷糊糊地出声:“嬷嬷,怎么还不睡?你这是怎么了……” “不对!” 花嬷腾地一下坐起,双手握住来福双肩,“我知道了!” “知道、知道什么?” 月光下,来福只见花嬷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你跟我说实话,你家小姐,是不是根本不喜欢太子殿下啊?” 她就说,这世间哪有女人不在于别的女人觊觎自己的丈夫? 除非是…… 不喜欢,所以根本不在意! 来福困得不行,“嬷嬷,你说什么呢?我们小姐已经是太子殿下的人了,不喜欢太子殿下,还能喜欢谁啊?你别多想,快睡,快睡吧。” 可花嬷心中有事,只睡不着。 隐隐地,还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阵笛声。 “呜……” 来福被扰了清梦,苦恼地用被子蒙住了脑袋,“谁啊,大晚上的吹笛子,真真有病!” 这笛声,在牧鸳鸳窗外响了彻夜。 牧鸳鸳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高高的房梁。笛声在耳边萦绕,忽近忽远。这调子是叫《清心咒》,可牧鸳鸳却听出了别的意味。 她听了一整夜,终于做了个决定。 第二日一早,牧鸳鸳隔着窗纸,见到外面有人影晃动,便喊桃花起来为她洗漱梳妆。 随着人声渐大,那笛声不知何时,也便歇了。 今日,是太子祈福的正日子,玉清观里大部分道士一早便去大殿上。牧鸳鸳出门,这一路上谁也不曾碰见,她凭记忆循着昨夜笛声飘来的方向,越走越快,一颗心在胸腔里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转角处。 牧鸳鸳一头扎到玄水怀里。 她只觉脑门一紧,是被玄水一根手指戳在额头上,推着离开自己身前。 牧鸳鸳顾不得他僭越:“昨夜吹笛子的,可是道长?” 玄水点点头。 牧鸳鸳心口一热,“道长,多谢你为我着想。我、我想清楚了,愿意做个女冠。求你、求你去和师父说说,就收下我吧。” 第234章 小师妹 “当真?” 玄水面上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变化,眼中却闪过一丝赞许。 他收了手,肃然敛容,后退了几步。向牧鸳鸳拱手道:“往后,怕就要叫你一声小师妹,可好?” 小师妹? 牧鸳鸳脸上微微一红,这称呼,倒有趣得紧,她从未听过。她点点头,鼻间“嗯”了一声,声音轻极了。 “我这便去师叔处,替你求一求。你等我。” 玄水转身走出两步,又折返回来,自袖中掏出一只小小的香囊,塞进牧鸳鸳手中,“师兄手作的,不值什么。待你正式入了门,我再送你些好东西。” 牧鸳鸳看着掌心的小香囊。 是几块不同花色的布料,被笨拙的针脚缝在一起。牧鸳鸳捏了捏,一股子艾草特有清香扑到鼻端。 牧鸳鸳却瞧见,玄水指尖有几道结了痂的伤痕。她只觉心口一痛,“这是,你亲手做的?” 玄水点点头,“是。针脚粗糙,别笑话我。” 牧鸳鸳把香囊用力攥在手心,猛摇头,“这些针线活儿合该我们女子来做,师……师兄,往后这种事儿,便都交给鸳鸳来做吧。” 可玄水师兄亲手给她做的这个香囊,她定会贴身,好好地留着。 看着玄水快步去寻观主,牧鸳鸳只觉一颗心是彻底定下来了。她转身去找桃花,拉着她的手去僻静处,“桃花,我已决意做个女道士。” “小姐,你……”果然被那臭道士给骗了! 桃花一双大眼睛里蓄满了眼泪。 “别急,”牧鸳鸳用力攥了桃花的手,“我知道这样的话怕是为难你了。我会跟娘讨你的身契出来,你若愿意在这观里,你我便长远相伴。你若不愿意,我把身契与了你,你得了自由身,便去吧。” “小姐,小姐你不要我了?”桃花一眨眼,泪水滚滚流下。 她当然不愿意做女道士。 可若被放了出去,她一个弱女子,还能干什么去呢? 都怪那臭牛鼻子,都怪他怂恿小姐!把小姐一个好端端的未来皇妃的路,就这么给断了。 见牧鸳鸳说得坚决,桃花忍不住还要再劝,“小姐,你可想好了?你若做了太子殿下的女人,老爷夫人必是说不出什么的。可若是做个女道士,老爷夫人岂肯就这么干休?若是闹到玉清观里来,岂不是大家没脸?” 牧鸳鸳摇摇头,笑道:“所以才要托玄水道长,转求他的师叔啊。”小說中文網 “果然是那个臭道士怂恿的小姐你!”桃花急道,“小姐,他可别说骗了你去……” “他不会!”牧鸳鸳直接打断,扬了扬手中的小香囊,“他一个大男人,亲手为我做了这个,怎么会骗我?他图什么?” “这是……” 看着牧鸳鸳掌心宝贝着的香囊,桃花眼睛慢慢瞪大,“小姐,他就是骗了你呀!” 桃花一把扯住牧鸳鸳袖子,“小姐你跟奴婢来!这东西,奴婢可见到过!” 牧鸳鸳愣愣地被桃花拉到太子妃的丹房前。 从院门口的月亮门内,穿过院子,直到丹房门口,高高地搭起一排木架,因已经入冬,上面什么也没有。 倒是一个格子,紧挨着另一个格子,密密麻麻地系满了各色香囊。 每一只都比牧鸳鸳手中的香囊更大,更好。 名贵香料的味道,随着风,远远地就灌了牧鸳鸳一鼻子。 “小姐,你瞧!这儿这么多香囊,总有大几十个,总不能都是那道士做吧?他定是骗你的!” 忍住心中酸涩,牧鸳鸳仰头细看。 那上面,每一个香囊,都和自己的香囊不一样。 确切地说,自己手中这个,竟好像是那些香囊余下的边角料制成。显得寒酸又可怜。 艾草的香味也被那些香囊的味道压住,闻不见了。 牧鸳鸳愣了愣,“这些是这些,我的是我的!我这个就是玄水道长亲手做的,桃花你不要瞎说!” 眼前这些香囊,定是出自别的道士的手。 和她的玄水亲手做的,怎么能一样? 桃花却看出了牧鸳鸳这片刻的犹豫,小丫鬟心一横,拉着牧鸳鸳,“奴婢去找别的道长问一问,看奴婢说的到底对不对!” 桃花运气好,没一会儿就找到了昨日那个坤道。 她气喘吁吁跑过去:“大师父,那边儿花架子上系的香囊,我家小姐也想要一个,能不能请问一下,是出自哪位道长的手笔?” 牧鸳鸳远远地跟在桃花身后,这话清清楚楚地听在耳朵里。 “你说……太子妃房门口的那些香囊?”坤道略一回忆,笑道:“可不就是你们之前见到的玄水小道长做的吗?” 桃花飞快地向牧鸳鸳飞了个眼神过去。 牧鸳鸳攥紧自己那只又小又可怜的香囊。那些香囊也是玄水亲手做的,这、这说明不了什么,或许、或许那就是观主派给玄水的活计也说不定呢? 桃花:“玄水道长一个男子,手竟然这么巧。” “谁又能天生这般手巧呢?都是学出来,练出来的。”坤道笑笑,“那之前,玄水可是用小布头、边角料缝了好些个香囊练手。我们道观里,他一人发了一个呢。” 牧鸳鸳只觉一股凉意,自掌心的香囊里渗出,随着香味,直逼她心口。 原来是练手的边角料,每人都有的吗? 她面上的笑容一点点落下去,攥着香囊的手不自觉松了。 可,可这也没什么。玄水从前不认得她,现在认得了,他们……还有往后朝夕相处的日子呢。 早晚有一天,他会亲手给她做。早晚会有那么一天的! 桃花的声音远远传来:“玄水小道长修行那么厉害,干嘛非要亲手做这个女人的琐碎活计啊?” “这……”坤道眸光闪了闪,她看桃花年纪小,一副天真单纯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发,轻叹了一声,“玄水啊,他是慧极必伤,开悟得虽早,可该遇到情劫的时候,也一样要遇上情劫。” 情劫? 太子妃门口花架上,那一排排随风摇晃的漂亮香囊,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牧鸳鸳眼前。 做那么香囊,需要多少时辰,多少心思啊? 他……他心里有了人。 是……牧云安那个太子妃? 第235章 他待她的那些好 牧鸳鸳心口重重地往下一沉,牵坠着四肢百骸,都跟着一阵阵地发酸发痛。 太子妃的位置,太子的爱重,玄水的心悦……世间所有的好东西,好像都是牧云安的。 可,凭什么呀? 那牧云安不过是大伯父掩了真实身份,带在身边教养着的外室女!不,说外室女都是说好听了,明明就该是无名无分的奸生女! 那样的人!偏生一家子如珠如宝地疼爱着,还把她姐姐牧云媞的好姻缘,就那么捡了去。 做了太子妃还不安分,还要勾搭小道长…… 倒骗得她牧鸳鸳,一颗心七颠八倒地,险些被骗去做了女道士。 瞬间,玄水自在她眼前出现,和其后的种种,原来,都有答案。 牧鸳鸳只觉鼻腔一阵阵地发酸,眼眶也涨涨的发疼。她不等桃花跑回自己身边,提起裙摆,拧身就跑。她不甘心,到底不甘心,只想自己去问到玄水脸上。他待她的那些好,到底算什么?为什么? 牧鸳鸳是个娇小姐的身体底子,刚跑了几步,就觉得头晕气喘,胸口压了块大石头似得发紧。 她记得玄水随手一指观主的住地,知道玄水定会在那儿,闷着头便朝那处跑。 丹华真人的丹房平素里自然是不肯给闲人就进,只因今日李怀肃在观中起伏,又有旁的贵人来往,故玉清观中大多数人都在前面忙碌。牧鸳鸳这一路跑来,一个小道士都没撞到,竟真叫她绕过太湖石,穿过梅林,到得丹华真人屋外的轩窗下。 远远地,牧鸳鸳听到屋里有人声响动,恰是玄水声音。 她登时缩住脚,憋住喘息,躬下身潜听。 只听得玄水确是在为她恳求,“师叔,她一届弱女子,真若是赶了出去,万一出点什么事儿,岂不是你我罪过?” 这定是在说她要做女道士的事儿。 牧鸳鸳不自觉地蜷起手指,摩挲着掌心那只丑荷包上的针迹。 片刻后,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想是玉清观的观主,“玄水师侄,此事我已听你师弟师妹说起过,我们没什么,单看那位姑娘有没有道缘了。” 这便是,答应她做女道士了? 玄水声音中带着欣喜,“多谢师叔……” “那位姑娘的事儿好解决。可是玄水,你的事……” 不知为何,牧鸳鸳一颗心一下子抽紧起来,又想听,又害怕得紧。 玄水:“师叔,我自然没事……” “没事?”丹华真人苦笑一声,“手指伤成那样,你还说是没事?玄水,我让你山上闭关,给你那些东西,是让你做来静心。你可好,为何把那些香囊,都挂到太子妃门首去?你当旁人都是傻的,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不过是……太子妃为人惯会算计,我也想让她静静心。” 玄水此言一出,牧鸳鸳还有什么不懂的。她身子种种晃了两晃,眼中慢慢地积上一大汪眼泪。 丹华真人:“你说太子妃会算计,可是玄水,你自己就敢说从未动过机心?” “师叔,我没有……” “若真没有,你何必为那位小姐这般奔走?” 窗外,牧鸳鸳只如被雷打了一样,呆呆立住。 丹华真人的话,直劈在牧鸳鸳心口,“你敢说,你要收那小姐做女冠,不是为了她不闹到太子妃跟前?你敢说你这般行径,就纯然是光明磊落,一丝一毫都不是为太子妃着想?” 牧鸳鸳眨了眨眼,眼眶中泪水冲下脸颊,被风一吹,冰寒刺骨。 丹华真人长叹一声,“师侄,自古以来这情关难过却需过。你、你好自为之吧。”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牧鸳鸳才等到玄水出来。 她拦在玄水跟前,张了张嘴,却叫不出声儿来。 玄水倒是从充楞中醒来,见到牧鸳鸳,微微一顿,“你的事儿我已和师叔说过,师叔说你也是跟玉清观有缘,同意叫你做个女冠。你若当真想好,就……” “等等。” 牧鸳鸳猛地抬头。 玄水这才发现,牧鸳鸳眼睛红成了一片,像是哭过。 他莫名地心口一悸,“你怎么了?” 牧鸳鸳看着眼前这个高大挺大的年轻道士,根本分不清他眼中的,是真心实意的关怀,还是只是利用和算计。 牧鸳鸳轻笑一声,“玄水道长,你为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太子妃,是吗?” 这话声音轻极了,玄水却好似被雷直劈在身上,他拧眉:“谁叫你污蔑太子妃?不准胡说!” 牧鸳鸳从未挨过他这般严厉的语气,被惊得身子倒退了两步,方才站稳。 玄水有些懊悔自己情急之下,话说得有些重,连忙找补:“这……做不做女冠,都是个人的选择,你不要往旁人身上推诿。再说,太子妃身份高贵,你不要去说她,反而给自己招祸。” 可他这些话,牧鸳鸳再也不信了。 “你不叫我拦太子妃的路,我偏不!”她眼中泪水滚滚而下,再没法子维持端庄贤淑,“凭什么这世上好东西都是她牧云安的?我、我才是牧家正经的小姐!我哪里比她就差了!?” 她一句句哭喊着,声音中满是委屈。 玄水还想上前安慰。 可牧鸳鸳情绪激动,说话间一扬手,贴身带着的药盒从衣袖里直直飞出。 “当啷”一声。 摔在地上,裂成了两半。 其中为数不多的几颗药丸儿,咕噜噜洒了一地。 牧鸳鸳脸色一变,连忙蹲身下去,一颗颗地拾起药丸。那是能让她最后搏一把的东西,不能就这么丢了…… 握在手里的药丸仅有三颗,最后一颗…… 牧鸳鸳抬头。 见那通体深褐色的药丸,正被玄水捏在指间。 玄水的师父最擅道医,他自己自然也对药材极为熟悉。凑在鼻子下面一闻,顷刻间便全明白了。 是那种药。 那种……那个牧云媞拿着,弄掉了原本的太子妃,自己取而代之的腌臜药。 玄水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牧鸳鸳,只觉白皙小巧的脸庞,瘦削的身子,泪光莹莹的大眼睛…… 都变得……那么虚伪,那么可怖。 玄水后退一步,手中的药丸,被生生捏碎。 “这位小姐,你自有青云之志,原就是玄水不该阻拦。” 牧鸳鸳心中慌乱,“你、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玄水挑唇一笑,眸光却冷得骇人,“我们这玉清观小,怕是,容不下小姐你了。” 尛說Φ紋網 第236章 她卑微得可怜 牧鸳鸳猛地瞪大眼睛。 玄水这意思,是……嫌弃她,不要她了? 可、可明明就是他,是他算计了她啊! 牧鸳鸳难以置信地倒退两步,眼睁睁看着玄水站直身子,对她客客气气打了个稽首,声音冷得刺骨,“小姐,请吧。昨日叨扰,就当是贫道多管闲事。那些话,就当我从未说过吧。” 竟是要和她分个楚河汉界,把这过往一切,都抹得干干净净。 “好啊,好……”牧鸳鸳满脸是泪,“既然如此、既然如此……那是死是活,也不需你管我这许多了!” 说罢,她转头就跑。 从小到大,从来没人在乎她,没人在乎她的死活。 祖母视她为添头,爹娘视她为累赘。 都一样是女儿,为什么牧云媞、牧云安就能得到一切?她牧鸳鸳就不行? 如今,长大了。 牧云媞死了不说,牧云安嫁给太子后,转脸就狠狠咬下了娘家一块肉。这样的女人,却能过上那么好的日子。 她牧鸳鸳呢? 连一个道士,连玄水那样的小道士,都帮着牧云安,算计她! 更可气的是,就那么点儿小恩小惠,小破香包,她居然信了!她简直……卑微得好可怜。 冷风迎面吹来,牧鸳鸳脸颊像被扇了一记耳光一样,生疼生疼。 她闷着头只顾跑,渐渐听到周围有了些人声。 似乎是太子祈福仪式中间的间歇。 牧鸳鸳一愣。她恍惚抬头,打量着周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竟又跑到了那荷花池边。 而眼前这条路的尽头,隐隐传来男子说笑的声响。 牧鸳鸳脑筋急转。 如今,太子殿下为国祈福,整个玉清观上下都十分肃穆,等闲人不敢嬉笑。能这般大声爽朗说话的…… 定是太子那一行人无疑。 牧鸳鸳苦笑了一声,咸咸的泪水流进唇角。 这……大概就是命吧。 总在她放弃的时候,把机会送到她眼前。 既如此,她便要……拼上这一把! 不成功,便成仁就是了!反正……也不曾有人,真正在乎过她。 想着,牧鸳鸳登上那块大石。初见玄水时,他的模样儿在眼前一闪而过,仿佛还要伸手阻拦一般。 牧鸳鸳干脆双眼紧闭,张开双手,合身向着眼前的莲花池。 “噗通”一声。 直跌了下去。 “哗啦啦……” 薄薄的冰层,瞬间碎裂。 牧鸳鸳只觉身周针扎的一般,密密匝匝地刺痛。冰水直直灌入口鼻。牧鸳鸳反应不及,吸了一大口。一股子刻骨的寒意,顺着口鼻直通心肺,她只觉自己整个人都被一把寒冰铸成的长剑串了个透心凉,手脚失去了所有力气,僵僵地下沉。 或许,太子赶不及救她了…… 遗憾吗? 遗憾吧…… 可眼前最后出现的,却是玄水那张脸…… 一串串眼泪脱离眼眶,向上飞去。难道,这辈子,就这么完了? 下一刻。 “哗啦!” 牧鸳鸳只觉天旋地转,她叫人抓着胳膊,扯出了水面。 一阵寒风吹来,她浑身不住地颤抖,还不及擦去眼中的水,只模模糊糊看见,扯她上来的,是个长条脸儿,白面无须的中年人。那人救上了牧鸳鸳,紧接着躬着身子就退到另一个人身后,恭恭敬敬地:“老爷,这位姑娘冷得厉害,再这么下去,怕是要着了风寒啊!”wWW.xszWω㈧.йêt 牧鸳鸳抬头,发现四周根本没有太子那一行人的身影。 甚至,连玄水都不在。 她心中暗恨这老爷多事,可口中上牙直打下牙,身上也抖得厉害,居然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所幸那老爷也没再逼问,竟是微笑着从身上解下玄狐大氅,递给身边的下人。那下人立刻上前,要给牧鸳鸳披上。 牧鸳鸳心下觉得不妥。 她是个未婚的年轻女子,怎么能穿男人的衣服?再说,这人……好老!有五十多岁了吧?牧鸳鸳不愿! 可手足无力,正在她不知如何拒绝时。 “让开!” 桃花清亮的声音,自一旁传来。 牧鸳鸳只觉眼前一花,桃花清丽的身影径直扑出,她手中拿着坤道们冬日的厚重棉服,一下子盖在牧鸳鸳身上。顺便挡开了玄狐大氅。因来得急了些,桃花把那捧着玄狐大氅的下人,撞了个趔趄,险些就要跌到一边。 牧鸳鸳下意识地觉得这样不好,可她颤抖得太厉害,一句话都说不出。 桃花满心满眼都只是自己的小姐。小姐终于鼓起勇气投水,可是……太子却不知哪儿去了,到叫这个老头儿捡了现成的,看去了小姐身子! 桃花心中的火,蹭蹭地往外冒! 她回头,对着身边那主仆几人,就没什么好脸色,更兼看到那老头儿一双眼睛只盯在浑身湿透的小姐身上,这、这不是色迷心窍,是什么? 桃花气死了,“你们看什么看?!不准看!不给你们看!” 她吵嚷起来,声音十分尖锐,没一会儿就引得下值的道士,纷纷朝这边看来。 那老爷好似面上有些挂不住,眉宇间一沉,“走!” 眼前这几人走了,牧鸳鸳才在桃花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正在两人茫然无措的当口,迎面过来一个长相忠厚的老嬷嬷,她上下打量了牧鸳鸳一眼,笑道:“牧小姐请吧。好歹先换一身干爽衣裳,不然,伤风了可不是玩儿的。” 牧鸳鸳说不出话。 桃花梗着脖子问:“你是哪个?” “我是哪个不重要,”花嬷冷笑一声,“太子妃请牧小姐,跟老奴走一趟呢。” 花嬷引两人去了一间清净厢房。 房中,火盆烧得旺旺的,一进去,牧鸳鸳只觉暖气扑脸。慢慢地,抖得也没有那么厉害了。 花嬷帮着桃花,给牧鸳鸳擦干身子,换了身素雅又厚实的衣裳,又灌了她三大杯姜茶,才坐到一边,“牧小姐,可能说话了?” 牧鸳鸳手扶着桌角,吃力地撑起身子。 她要演的这一出大戏,太子没瞧见,却撞在了太子妃手里。 只能算是她……倒霉。既然运气不好,她输了,她得认。 牧鸳鸳认命地闭了闭眼睛,“太子妃……要把我怎么样?” 要杀要剐,她都认了。 第237 章 嫁男人,还是远走高飞 牧鸳鸳这一副挺直腰板,视死如归的模样儿,看得花嬷一乐,心中对她的厌恶与戒备,倒是没那么深了。 她刻意冷了牧鸳鸳一会儿,才慢悠悠道:“姑娘,这对不住自个儿,对不住爹娘,也对不住太子妃的事儿,往后可勿要再做了。” 牧鸳鸳小脸一红,“我……我没有。” 一旁,桃花插口道:“我家小姐不过是脚滑,没站稳,哪里就对不住太子妃了?” “呵,牙尖嘴利。”花嬷冷笑一声,“牧小姐,有些话,老奴若是说得太清楚明白了,恐伤了你的面子。你说呢?” 桃花张口还要再辩。 牧鸳鸳拦住。她抬起哭红了的眼睛看向花嬷,“安姐姐如今贵为太子妃,对鸳鸳要打要罚,鸳鸳都认了。嬷嬷不必多说,只说太子妃要如何吧。” 她现在的处境已经很糟糕了。 牧云安不过就是打她一顿,骂她几句,至不济亲自送押送她回家,逼着她嫁到那马家。除此之外,还能如何? 她心已死,这些她全都不怕了。 “你倒想的透彻。”花嬷看着眼前头发还湿着往下滴答水的牧鸳鸳。面对面离得这么近,她发现这女孩儿年纪极小,也不似自己之前所想的那样,是一心想要勾搭太子的淫贱材料儿。 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罢了,性子倒还偏果敢。 花嬷:“太子妃确实该罚你。” 她轻咳一声,站起身来。 高大的身影几乎把牧鸳鸳一整个儿笼罩在内,压迫感扑面而来,牧鸳鸳只觉口中一阵阵发紧,辩解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 片刻后,牧鸳鸳按住了要挡在自己身前的桃花,任命地闭了闭眼睛,“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 预想中的耳光,并没有抽到脸上。 好一会儿,牧鸳鸳鼓起勇气睁开眼,正对上花嬷快要忍不住笑出来的一张脸。 牧鸳鸳:“你……” “怎么太子妃在牧家,原是这种要打要杀的性子吗?”花嬷笑问。 “这……这倒不是。”牧鸳鸳低头。 在牧家,性子直来直去的是大姐姐牧云媞,牧云安和她娘葛氏,还是更愿意玩儿阴的。 花嬷看着牧鸳鸳愈发苍白的小脸,和一旁桃花警惕着随时要扑上来的神情,忍不住笑了。 真像…… 真像从前的大小姐和她啊。 花嬷深吸一口气,驱散脑中不自觉的想头。她按云媞吩咐的话,对着牧鸳鸳竖起两根手指,摇了摇:“太子妃给你两条路可以选。” “好。” 牧鸳鸳面如死灰地点点头。 她也不是不能理解牧云安。夫君的宠爱,就是女子的命脉。这世间哪里有女子愿意让别人分去自己夫君的宠爱? 何况,是用她这种……下作的手段。 牧鸳鸳认输,只想知道牧云安是叫自己顷刻间就死,还是嫁去马家后再死。 这两种选择,对她来说,实在差别不大。 只是,便宜了她爹,她弟弟…… 下一刻。 牧鸳鸳听得那老嬷嬷声音传来:“牧小姐,太子妃叫你,要么选一户外地人家,远远地嫁了,此生再不入京。” 牧鸳鸳眼睛一亮。 太子妃不叫她回牧家,乖乖嫁给马家那个二傻子? 那感情好! 牧鸳鸳刚要开口,说就选这个。 花嬷:“这第二条路吗,可就难了。是叫你去天香阁,管账。” 牧鸳鸳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什么?” 她等了半晌,没等来花嬷后面的话,忍不住开口问:“天香阁,管账?然后呢?” 这……算什么惩罚? 不会是后面,还埋着什么阴招吧? “然后啊,”花嬷刻意拖长声音,见到牧鸳鸳果然变了脸色,才笑道:“牧小姐,你知道这天香阁,大盛境内不止咱们盛京一间吧?” 牧鸳鸳愣了愣,才一边回想一边慢慢说道:“的确如此。这天香阁,原是大伯娘自沈家带来的嫁妆铺子。沈家是江南豪富,产业遍天下,鸳鸳听大伯娘说过,光是南边一省,就有七八间天香阁呢。” 说着,牧鸳鸳脸上不自觉地显出羡慕的神情。 她识得的人不多,其中最羡慕佩服的就是大伯娘了。她未嫁人的时候,去过那么多地方,做过那么多好玩的事儿,是生在京城牧家方寸地之中的牧鸳鸳,想都不敢想的。 花嬷把她的神态尽收眼底,不禁在心中暗叹,太子妃对这个同族的妹妹,看得真准。 她轻咳一声,把牧鸳鸳从遐思中拽了回来。 花嬷:“太子妃说,盛京的铺子规模大,暂时不能给你。你若选了这条路,明日便从玉清观出发,三日后抵达北边的贺城,那边的天香阁小一些,你就从那儿开始。” “什么?” 牧鸳鸳彻底傻了,她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小嘴也微微张开,“太子妃真的让我去管账?” “是。”花嬷点头,她还记得云媞交代的话,“太子妃说,有法子叫沈家暂时接纳你,让你做这件事。可能不能留得下来,能不能做得长久,就看你自己了。” 花嬷上前一步,饶有兴味地盯死了牧鸳鸳,“牧小姐,如何选,太子妃只给你这一次机会。若是选嫁人,太子妃尽量为你找个好人家,你也不用担心,不是马家那样的人家……” “我选管账!” 牧鸳鸳没有一丝犹豫,直接打断了花嬷的话,“嬷嬷,告诉太子妃,我……我选天香阁!” 她声音激动得发颤。 她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喜欢管账的呢? 是这一年,大伯娘和大姐姐死了,天香阁落在葛氏手里,二房眼馋,逼着她出来与葛氏的人相互制衡的时候吗? 还是更早,更早以前,大伯娘为她请过的珠算老师夸奖她脑子灵的时候? 牧鸳鸳不记得了。 但那些不重要了。她万万没想到,牧云安会给她这么一个选项,放她出去,还是出去管账! 激动之余,牧鸳鸳也有些不安,“可我……我没学过什么,会不会做不好,给太子妃添麻烦?” “想法子做得好,想法子别给太子妃添麻烦,这就是你的事儿了,牧小姐。” 花嬷这话,说得牧鸳鸳心里没底。 可没底的同时,却有一股子热乎乎的暖流自心口涌上来,叫牧鸳鸳觉得整个人似乎都泡在温水里,把她的血都蒸热了。 牧鸳鸳晕乎乎的。 一旁半晌不说话的桃花皱着眉头,大声道:“小姐,那个太子妃骗人!咱们不能选这个!” 第238章 太子妃要搞钱 “哦?为什么不能选?” 花嬷对桃花这个小丫头,态度倒是慈和许多。 桃花却全然感受不到,她上前一步挡在牧鸳鸳身前,仰起脖子,一双大眼睛直视花嬷,“老嬷嬷,你是骗人的吧?那太子妃那么厌恶娘家,哪里会对我们家小姐那么好?她这么做,可是图什么为什么呀?” 不等花嬷说话,桃花眼珠一转,“我知道了!太子妃不过就是要把咱们小姐从玉清观骗走,不叫她被太子瞧见,太子妃怕了,对不对?” “呵,”花嬷忍不住笑出了声,“太子妃怕你们?” 桃花这话没过脑,说出口她自己也不很信。 但实在没法子相信牧云安的好心!那个牧云安,在牧家时,惯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听说她最喜欢虐打身边的婢女,打得可狠了呢!小姐怎么能信她的话? 只要她们人还和太子一并,留在玉清观,小姐就总有机会当上太子侧妃! 想着,桃花脖子越扬越高:“太子妃就是骗我们小姐的,瞧她给小姐找的好差事!管账!哪家正经的贵女好好的当家夫人不做,却去个账房?岂不笑死人了……” “桃花!” 这次牧鸳鸳厉声打断了小丫鬟,“别说了。太子妃都是为了我好,你还没看出来吗?” 桃花挨了牧鸳鸳这一声训斥,委屈得眼眶都红了,“小姐……太子妃就是知道你喜欢管账,才……才用这个勾着你。你若是答应了太子妃,定是要跟家里做个决断,到时候万一出了什么事儿,老爷夫人也帮不上你,你还不是任太子妃摆布?” 她用力地用手臂抹了一下眼睛,倔强地看向花嬷,“老嬷嬷,太子妃目的是什么,你不肯说,我们不走!” 花嬷多看了一眼桃花。这小丫头,别看咋咋唬唬的,心思到很细腻。 再看一旁的牧鸳鸳,一言不发,也抬眼看来,知道这也是她心中疑问。 花嬷略一迟疑。 博古架后的明间里,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声。 花嬷心定了,她看向牧鸳鸳和桃花,“太子妃自然有她自己的目的,很简单,她需要钱。” “啊?” 桃花张大了嘴,“她?要钱?要钱干什么?” “这话说的,”花嬷皱眉,“这世上有人活着是不需要钱财的吗?” “可她是太子妃啊!太子不是天下极富极贵的人吗?做他的妻子,难不成还需要弄钱?” 一旁,牧鸳鸳凝眉沉思。 牧云安未嫁之前,看不出有多贪财。 可这一朝攀上了高枝,逼着娘家吐出大伯娘的嫁妆。这……可不就是奔着钱来的吗?莫非是…… 牧鸳鸳试探着:“可是太子殿下需要更多资金?” 花嬷忍住笑,严肃地点了点头。 既然是为太子殿下赚钱,那这一切就都解释通了。 花嬷看向桃花:“你说太子妃给你家小姐指的路苦,难道嫁给马家那傻子就不苦?你家小姐就愿意去?再说你说没了娘家依仗,只能任太子妃摆布,可现在,你们小姐那娘家依仗得上吗?太子妃还不是想如何摆布,就如何摆布?” 这……倒是。太子妃对娘家的手段,可真狠啊。 桃花咬唇,想不出辩驳的话。 可是…… 桃花张嘴之前,牧鸳鸳直接打断:“桃花,别说了。我意已决。你……我还是那句话,你若不愿意跟着我,我可以向爹娘讨要你的身契……” “小姐,桃花跟着你!” 瞬间,小丫鬟就做好了决定,“北边的贺城,奴婢还没去过呢。奴婢也想看看,小姐要是往后做得出色了,咱们还以为去南边的天香阁,奴婢都要跟着小姐去。” 她家小姐性子这么软,没了她桃花,她可怎么办啊? 见眼前这两个小丫头叽叽喳喳地讲定,花嬷眼中有掩不住的笑意。 真像她和她的大小姐啊。大小姐那时候,若是有选择,她……她还会选留在德昭帝身边吗? 和桃花说定了,牧鸳鸳深吸一口气,站起。 她看定了花嬷,行礼下去,“大恩不言谢,今日这一切,鸳鸳铭记在心,永志不忘。” 行礼的方向,是向着花嬷。 牧鸳鸳一双眼睛,却看向那博古架后面。 太子妃,牧云安。 不管过去有多少龃龉,今日……谢谢你。 定好明日离开玉清观的具体时辰,花嬷看着两个女孩相携着离去。 她在二人身后掩上门,才回身穿过博古架一旁的小道,进入后室。 向云媞行礼,“老奴幸不辱命。” “你做的不错。”云媞轻笑,“那牧鸳鸳若是有能耐把贺城的店扭亏为盈,沈侧妃和我,都要谢谢她。” “是。”花嬷顿了顿,“太子妃,你如何不直接出面跟她说?你的身份,她早晚会知道……” 在花嬷看来,太子妃该是十分信任牧鸳鸳这个妹妹的,如何不肯叫她知道真相? 云媞摇了摇头,“不成。” 李怀肃向她保证过,这玉清观里都是些自己人。 可不知为何,云媞心中,就是放心不下。 来福在一旁插口:“小姐还是觉得小心谨慎些为上。” 花嬷点头,“也是。” 云媞想起些什么,“对了花嬷,你说我这妹妹刚才投水,是叫旁人救起的,那人是谁?” 她特意跟李怀肃说过牧鸳鸳的事,按理来说,救起牧鸳鸳的,该是李怀肃安排的侍卫。 可…… 花嬷摇了摇头:“老奴去的时候,围着的人已都散了。老奴也不曾看真切。” 她只是远远地瞧了一眼,只记得那几个人年纪都不小。 太子身边的侍卫,不该有那么大年纪的才对。 或许,是这玉清观里的修行人。 云媞低头想了一会儿,不得要领。她暂时压下这念头,叫来福出去,寻着机会找李怀肃禀报此事,顺便给牧鸳鸳联系离开的车马事宜。 来福走后,花嬷才看向云媞,“太子妃,老奴问句僭越的话,那天香阁若是赚了钱,怕……不是给太子的吧?” 云媞一笑。 当然不是。 那是她的钱,给男人干什么? 这一日忙忙碌碌地到了晚间,李怀肃还祈福未回。 来福也在外面安排车马,花嬷刚为云媞摆上晚膳。 门外。 一声女子的凄厉惨叫,划破浓黑的夜空。 云媞顷刻变了脸色,“是牧鸳鸳!” 第239章 叫他偿命 夜色中,牧鸳鸳叫声十分凄厉,直喊得云媞头皮一阵阵发麻。 这声音是、怕是…… 她顾不上旁的,推开花嬷起身就跑出了房门。 一出门,冷风扑面而来,云媞被冲昏的脑子也清醒了几分。这里是素来就颇受皇家尊崇的玉清观,又因李怀肃受命祈福,里里外外都应该早已戒严。 什么人敢潜进来对牧鸳鸳下手? 搞出这么大阵仗,可是不要命了? 牧鸳鸳尖叫呻、吟声不断,愈发地凄厉起来。云媞循着声音跑,只觉一颗心在胸腔里砰砰乱跳,撞得她心口剧痛。这一路都没碰到观里的道士,静得怕人。更衬得牧鸳鸳哭叫求援的声音愈发的凄厉。 云媞头脑疯转,怎么也想不明白,什么人敢在这里,在这个当口伤牧鸳鸳! 直到,空气中,刺鼻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云媞一愣,猛地刹住脚。 恰在此时,牧鸳鸳似被捂住了嘴,竟发不出声音。 云媞失了方向,正在充楞间。 “求你,救、救……” 一只染着血的小手,吃力地扯住云媞裙角。 云媞悚然一惊,“你……你怎么了?” 眼前,光滑圆润的鹅卵石铺就的小路旁,横卧这一道黑黝黝的人影,光不曾照到她身上,云媞什么都看不清。 身后,花嬷提着灯笼,喘息着跑近,“太子妃……慢、慢些……” 灯笼那点子微弱的光,照亮了躺在地上那个人的脸。 花嬷掩唇,惊叫出声,“这、这不是那牧小姐那个小丫鬟,叫桃花的?” 云媞也认了出来。 桃花一张小脸惨白惨白的。不知为何,她身上都湿透了,水正一滴滴地从她额角流下,滴落在地上。 “滴答、滴答” 那声音,大得瘆人。 “这么冷的天儿,浑身湿透了还往外跑,你不要命了?”花嬷皱眉训斥道。 桃花张了张嘴,吃力地挤出了一个虚弱的笑。 她从一开始就看出了,这个老嬷嬷嘴硬心软得很,好像她早就去了的外祖母,叫她想好好生亲近亲近。可惜,她没时间了…… 桃花深吸一口气,只觉冰冷的空气灌入胸腔,肺里好像都生出了冰渣,又冷又痛。 来的人是太子妃,太好了…… 小姐说过,太子妃是真心为她好的人。小姐相信她,她一定是好人…… 桃花的眼神早就不聚焦了,只虚虚地看到云媞脸上,“太子妃,你救救我家小姐,救救我家小姐……” 云媞拧眉,“你家小姐她人呢?” “那、那儿……”桃花吃力地抬起手,指着不远处一间不知供奉的是谁的偏殿。 殿门紧紧关着,里面点燃着烛火。 桃花:“快去,迟了……迟了就来不及……” 云媞没有答话。 花嬷解开自己身上外套的棉衣,要裹在桃花身上,“你能撑住吗?一起去。” 花嬷声音突然顿住。 她有些难以置信地抽出手,到灯笼下,被掌心鲜红的鲜血刺得眼睛发酸。 桃花声音响起:“奴婢、奴婢怕是不成了。” 云媞这才看见,小丫鬟纤细的后腰处晕出一大片鲜血。正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怪不得,那“滴答”声,响得刺耳。 唯有血,才发得出那般沉重的声响。 “是谁伤了你?为何、为何这般?” 桃花只觉浑身的力气一点一滴流逝,“是……白日里,捞小姐出水的那个人,奴婢不知什么来历。那人说、说奴婢是冲撞了贵人,合该落得这个下场……奴婢不怨,可、可是小姐……救她,求你,救她……” 她大大的眼睛,慢慢合上。 她好遗憾啊…… 为奴为婢一辈子,都不曾走出过盛京城。本来都和小姐说好了的,说好了一块去北边的贺城,还有南下,小姐也说了,她要学的本领也要一样教给桃花。 本来都定好了的,都定好了的…… 桃花猛地睁大眼睛,眼中燃烧着最后的力气,她手指死死攥住云媞衣角,指尖抓破了上面绣着的穿云飞燕的翅膀,“太子妃,报仇……告诉小姐,为奴婢……报仇!” 云媞躬身,为桃花合上了眼睛。 什么人,居然敢在玉清观撒野?她必不会放过,必不会! 云媞看向花嬷:“传我的命令,去叫玄甲卫,围了这里,一个都不准走出去!” 花嬷离去。 云媞将刚才从地上拾起的尖锐小石子扣在手里,紧紧攥着,奔着那偏殿而去。 不管里面是什么人,不管他是什么人!要为她报仇,要叫他偿命! 倏地,偏殿内,一道人影立在门前。 云媞能清晰地看到他的轮廓,她绷直指尖,蓄势待发。 就要奔着那人脑门儿去! “云媞!不可!” 李怀肃声音自身后传来。 云媞猛地一愣,却不曾放开手指。她眼眶热辣辣地有些发动,压下声音中的颤抖,尽量冷静,“李怀肃,你放开我。牧鸳鸳在里面,我妹妹她在里面!我要、我要去……” “不可,”李怀肃按住云媞的力道丝毫未松开,“万万不可!”尛說Φ紋網 云媞拼命挣扎,手肘砸在李怀肃侧腰。 男人硬生生受了这一下,却没放手。 “云媞,不可以。里面的人,是、是……”黑暗中,李怀肃声音嘶哑,“是父皇!” “什么?” 云媞不挣扎了,愣愣转身,正对上男人苍白的脸。 李怀肃吃力地压住咳嗽,“父皇是临时起意,微服出巡,谁也不知……御林军,就驻在观里!有八百之众!玄甲卫才不过百人!你别急!你妹妹怕是、怕是已经……父皇喜欢她,不会要她性命……” “啪!” 一记重重的耳光,抽在李怀肃脸上。 太子白皙的侧脸上,立时浮起一道红痕。 李怀肃没动,只看着眼前浑身颤抖的云媞,艰难道:“我不能让你进去……” “好,好……”云媞咬牙后退,“当真是好极。太子殿下放心,我不进去,不会阻了你在你父皇那儿的青云路!” “云媞,不要……”李怀肃眉间满是痛苦,“我……无论如何,也要保住你。” 云媞再不说话。 可那偏殿里人影晃动,隔着这么远,云媞都能清晰地看见,德昭帝把牧鸳鸳瘦弱的身子,压在供桌上。 女子尖锐的哭声,直冲云霄。 神龛上,漫天神明都垂眼,默然不语。 云媞最后看了一眼李怀肃,拧身就跑,身形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看着她离去,李怀肃按着胸口,压住轻咳,刚舒了一口气。 “走水了!偏殿走水了!快跑啊!” 尖锐的呼声灌进李怀肃耳蜗,他一怔,只见眼前偏殿一角,火光冲天而起! 正要烧到德昭帝所在的那间! 第240章 今日一切,是她活该 空气中,焦糊味传来。 玉清观是千年古刹,其间殿宇多是木质架构,一旦沾染火星,瞬间变成燎原之势,哗啦啦地燃着了一大片。 李怀肃几乎是顷刻之间,便锁定了那放火之人,定和云媞脱不了干系。 没准,就是她放的! 她真是……疯了! 李怀肃不及多想,便见眼前偏殿原本紧紧闭锁的雕花木门,被从内猛地撞开。 德昭帝身上潦草地披着外袍,头也不回地冲了出来。衣角下缘还沾染着几点火星。 他身后,无人跟出。 李怀肃拧眉,刚想近前。云媞那个妹妹毕竟还在里面…… “哗——” 李怀肃眼睁睁地看着,这偏殿上的匾额,燃着火,重重砸在地上。Www.XSZWω8.ΝΕt 飞溅的火星带着致命的热意,几乎直扑到李怀肃脸上来。 也挡住了他进偏殿的去路。 李怀肃略微迟疑,便见一旁一道身穿素色衣裙的身影,轻盈地越过地上那道牌匾,径直冲进偏殿。 “云媞!” 李怀肃伸手,指尖却只擦过她的裙摆。 偏殿内。 燃烧的横梁坠下,压在了供桌上,打翻在地的长明灯泼出的酥油,又腾起了更高的火苗。 云媞一步步向前踱去,终于在供桌下,看见了蜷缩着,紧闭双眼的牧鸳鸳。 她是德昭帝逃出去之前,就被折磨得没了知觉,闭过气去。 云媞抱不动她,只能把牧鸳鸳从供桌下拖出,拼命摇晃,“牧鸳鸳,不想死就快点爬起来!” 灼热、剧痛、压在胸口的窒息感让牧鸳鸳睁开眼睛。 入目的,是无边火海。 让牧鸳鸳一瞬间觉得,自己已经身处地狱。她身上的骨结都痛得发软,一点力气都榨不出来,牧鸳鸳只想闭上眼睛,彻底睡去,“放开我,放开我吧……我、我……没了清白,就让我……这样去吧……” 她不知自己到底是做错了什么,竟要被那年纪都能做她爸爸的老头子,那般对待! 他趁她不备,把她拖到这偏殿,口中哄着她说什么叫她快活,手上却要拔了她的衣裳!她稍作反抗,那老头就耷拉下一张老脸,说什么,跳水湿身不就是为了勾搭男人? 勾搭上他,绝对不必勾搭太子吃亏! 牧鸳鸳只想杀了他! 而且她的桃花,她的桃花为了护着她,叫人从身后扎了一刀,就那么拖出去…… 她害死她了,她害死她了! 身下撕裂般的疼痛,让牧鸳鸳浑身屈服地发颤。被火烧死很疼吧?对她来说,却是正好。 能把叫那老头弄脏过的每一寸肌肤,都烧烂,全都烧烂! “啪” 一记耳光,落在牧鸳鸳脸颊。 清冷的女声强压着怒意,“牧鸳鸳,你若就这么死了,只能说你今日这一切,都是自作自受,是活该!” 牧鸳鸳心口一股郁气直顶上来,“你知道些什么,你、你说得轻松……” 她猛地睁开眼睛。 滚滚浓烟中,牧鸳鸳一怔,“我、我是死了吗?” 不然,她为何看见,死了几个月了的大姐姐牧云媞,出现在她眼前。 是来带她……下地狱的吗? 看着牧鸳鸳呆呆的神情,云媞抓着她胳膊,死命地扯着她起来,“要理论,也要出去再说!” 殿门外。 一见有人出来,李怀肃连忙迎了上去,“云媞,你没事吧?” “多谢殿下关怀,妾身无事。” 李怀肃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却见云媞扶着牧鸳鸳,竟就要这么离去。 “等等……”李怀肃下意识想拦。 “呵……”云媞轻笑一声,“殿下,别逼我。” “云媞,我没有……” 半晌,李怀肃手指攥紧,垂了下来。 看着云媞搀着牧鸳鸳走远,去的方向,是玉清观罕有人知的角门。 花嬷、来福都在,一同等在那里的还有来福早就备好了的马车,车上行李、盘缠一应俱全,原本是足够两个女孩子到贺城的。 现在,只得牧鸳鸳一个人用了。 云媞叫花嬷扶牧鸳鸳上马车。 牧鸳鸳身子还软着,花嬷扶了几下,她脚下连踩稳踏板的力气都没有,软塌塌滑了下来。 花嬷:“太子妃,这……” 她知道这牧鸳鸳是受了绝大的刺激,可若再耽误下去,怕是……迟则生变啊。 云媞:“牧鸳鸳,桃花叫你给她报仇。” 牧鸳鸳一愣,扶着车辕挣扎着回过头看,看着云媞凄楚地笑了,“大姐姐,你这话说得好轻巧。报仇?鸳鸳一个弱女子,又失了清白,一辈子都毁了,已是不想活了。报仇,怎么报仇?” “怎么报仇?那是你的事。”云媞淡淡道。 “你、你……” 牧鸳鸳美目含泪,身子颤个不停。 一夕之间,桃花死了,她也被玷污了清白,她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可…… 牧鸳鸳抬头,看着眼前的太子妃,牧云媞。 突然想起了什么。 云媞也曾被强人掳去,失了清白,还给人做了一年的外室。 可她不但不死,还把事情闹到皇帝跟前去,弄得盛京勋贵圈子里全知道了。才会被好面子的德昭帝密令处死。 牧云媞都好好活着…… 她牧鸳鸳凭什么不行? 牧鸳鸳看向云媞,“你、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云媞眼眸亮如寒夜星子,映着玉清观的大火,“想复仇的心足够盛,就能活下来。” 牧鸳鸳咬唇。她瘦弱的身子被寒风一吹,打了个寒战。 云媞:“要是连怎么活,都要叫旁人教你的话,那你还不如去死。明白吗?” 片刻后。 牧鸳鸳返身,自己爬上了马车。 为了桃花,为了报仇,她、她得活着! 看她眼中神色,云媞知道牧鸳鸳已没了死志。她刚想叫车夫扬鞭。 只听得身后,玉清观大门处,传来一阵喧哗。 那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吵嚷极了。其中,竟还夹杂着牧家那个没用的二叔的大嗓门儿。 “草民求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若不见草民,草民就一头碰死在这儿!……你问我为什么?好,我如今就告诉你!我家好端端的女儿,叫太子殿下给拐来了!” “还我女儿,还我女儿的清白啊!” 第241章 死了的女儿,自有死了的用处 喧哗声随着夜风,历历在耳。 云媞拧眉,看向掀起车帘后动作僵住的牧鸳鸳,“你来此地,家中还有旁人知晓?” “没有!这是要命的事情,我岂会到处乱说……”牧鸳鸳满脸的焦灼,一下子凝住。迎上云媞目光,她抖了抖,“我身边,自幼服侍我到大的奶娘,知道我性子,多少猜到了些……” 可她明明指天誓日地交代过奶娘,这事绝不可泄露给旁人知道。 如今,爹都这样大刺刺地找了来。奶娘怕是也…… 牧鸳鸳脸色煞白。 云媞向车夫:“快走!” 那车夫观望着远方下山的山路,一脸苦相地回过头,“太子妃,咱们怕是、怕是……走不了了。” 云媞、牧鸳鸳顺着车夫目光看去。 只见下山的小路,目之所及处,已经渐有火光。 是牧家家丁,倾巢而出,堵了下山的路。 云媞攥紧了手指。她知道,身后玉清观的黑暗中,还藏着李怀肃所说皇帝近卫,御林军。若是两相冲突,怕是……牧鸳鸳走不出去,混乱之中,或许她的真实身份也会被曝出。 “大姐姐,怎么办……”牧鸳鸳的声音弱弱地,从身后传来。 云媞:“不可与他们起正面冲突,我们……先回玉清观。” 此时玉清观的门口,已乱做了一团。 牧彦都腆着肚子,站在一众家丁、小厮前面,抻着脖子,只顾着往玉清观里吼:“太子殿下,草民这么大岁数,膝下只得了鸳鸳一个女儿,叫她娘疼得如珠似宝,若是出了什么事儿,若是在这观里出了什么事儿,草民和她亲娘,就不活了!” 说着,他呜呜大哭。 身后,孙氏未见过这般世面,心下还有几分惴惴地从身后扯了扯牧彦都衣角,“老爷,这、这……能行吗?不然,就悄没声息地接了鸳鸳回去嫁人罢了,若是吵嚷得人尽皆知,那马家还岂会要她……” “你懂什么?!” 牧彦都一把甩开孙氏的手,“还不都是你教养出来的好女儿?做了这般没脸没皮的事?如今,不想叫她砸在手里,一辈子做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就都听我的!” 孙氏讷讷退下,咬唇不语。 牧鸳鸳猜得没错,她那奶娘一开始还能替她守好秘密。可她不在家中的时日久了,奶娘心中愈发不安,到底还是露了行藏,禁不住孙氏和牧老太太的拷打,把牧鸳鸳的去向一五一十地都交代了出来。 牧老太太气得发抖,“那小贱蹄子,一门心思嫌贫爱富,可、可她这一走,可不是坑了她亲爹吗?”尛說Φ紋網 毕竟,牧老二欠了那么多钱,若不把牧鸳鸳嫁给马家的傻儿子抵债,他可是要断手断脚的! 牧老太太心中只是怨恨孙氏,“你是怎么当娘的,不好好看着她!” 可牧彦都听了,心中却生了别的想头。 他又何尝不想让牧鸳鸳攀高枝?可他女儿的容色,他自己清楚,是随了自己。 虽然清秀,可没那么出色。 太子怕是看不上! 可谁想得到那小妮子,竟敢自己就去! 事已至此…… 他不如,就让牧鸳鸳豪赌一把算了! 若她真能有那等运气,他便也能和大哥一样,做个天家姻亲,岂不是好? 若没那运气,勾搭不上…… 他那女儿也是和男人单独待在玉清观里,谁知道到底成没成事儿呢?无论如何,经此一遭,牧鸳鸳的名节是坏定了。 马家不会要她。 他欠的那些赌债,就还是债,就还得还。 那可不行。 既然活着的牧鸳鸳,搏不出个出身,那、那…… 死了的牧鸳鸳,应该能用太子手里,讹出一笔吧? 毕竟,牧彦都就是再纨绔,也隐隐约约听自家大哥和外面的那些狐朋狗友说过,太子如此兢兢业业,都是因为知道,自己不招皇帝喜欢。 牧彦都自己也是当爹爹的,也有个儿子,很能理解德昭帝的想法。儿子吗,是老子裤裆里出来的东西,优秀能干固然好,可永远都得是老子的儿子,在老子跟前儿,永远都得是矮上一头。 若是儿子盯上了老子裤兜里的那三瓜两枣,老子不想给,儿子还想要…… 那这儿子,也不是不能不要。 所以,牧彦都笃定,太子李怀肃虽然一人之下,高高在上。可对上德昭帝,还得老老实实地把尾巴夹起来,不敢传出逼强民女的闲话出去。太子,会服软的。 知道摆在自己跟前的路,只有两条: 做太子侧妃的爹 或是,太子的债主。 牧彦都声气更壮了起来,“太子殿下,草民的鸳鸳还是黄花大闺女啊!你是她的姊夫,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把她给、给……唉!” 多少龌龊的想象,见不得光说不出口的算计,都尽在不言中。这般说出来,尤其引人联想。 这话被一字不落地报到了李怀肃案前。 他压着胸口的轻咳,眉心紧皱,“牧老师,治家不严!” 可如今的牧殊城,人都还躺倒在床上,又如何管得了家里的弟弟、侄女?李怀肃也不忍心苛责。 “太子妃呢?” 逐浪恭敬答道:“太子妃带着那位牧小姐,进了自己丹房,吩咐小的们守住门,谁也不放进去。” 李怀肃点点头,心里知道云媞的意思。 她是想放那牧鸳鸳走,可如今,被牧家闹了这么一出,怕是一时间走不得了。 还有,父皇…… 李怀肃揉了揉胀痛的眉心,当下,最紧要的,是护住德昭帝安全。 还有,云媞的性命。 皇帝突然起性,微服出巡,来了这玉清观,李怀肃万没想到。 年近五十的老皇帝,聊发少年狂,竟要了云媞妹妹,十几岁的小姑娘。这……李怀肃更是始料未及。 如今,玉清观内的火已被扑灭,都是他的玄甲卫和观里的道士动的手。德昭帝的御林军,依旧不曾露脸。 这说明皇帝不愿露面,不愿此事声张出去。 那样的话…… 能为父皇顶锅的人,就只能是,自己。 李怀肃长叹一声,向云媞丹房处看了一眼,“护住太子妃,不许人惊扰。包括……”他竖起一根手指,向上指了指,“知道吗?” “小的记下了。”逐浪低头应道,“可殿下,您……?” “孤去会会那些牧家人。” 第242章 他们都想她去死 玉清观大门口,被牧家的家丁堵得严严实实。 幸好,牧殊城虽然倒了,家中府兵还是只听他调配,牧彦都指望不上。不然,带兵围玉清观,又撞在了皇帝眼把前,怕是连李怀肃这个太子,都保牧家不住,还会牵连云媞。 看着眼前这黑压压跪下去的一片人,李怀肃只觉眉心一阵跳痛。 只想叫他们快点从眼前消失干净。 李怀肃不语。 身边追风扬声向下首道:“尔等何人?为何夜间擅闯玉清观?岂不知如今观中有太子殿下,为国祈福?若叫尔等吵嚷打扰,伤了国运,你们可担当得起这个责任?” 追风疾言厉色,说得孙氏愧愧地低下头去。心中不安的同时,还把惹事儿的女儿,骂了个千百遍。尤其担心,万一因为女儿出了这等丑事,影响了儿子继承牧殊城的官位,可怎么办? 一时间又恨又怕,真恨不得冲进去把牧鸳鸳拉出来,好好打她几个耳光解解气。 牧彦都毕竟是心有乘算来的,倒不至于像孙氏一样慌乱。 他膝行着,上前几步,脸上做出悲戚表情,“太子殿下,草民有罪,教女无方。可、可鸳鸳是草民唯一的女儿,这不明不白地陷在玉清观里,可叫她往后怎么抬起头来做人啊?!”说着,一双小眼,只溜着李怀肃面上神情。 李怀肃看了追风一眼。 知道太子不想把事情闹大,追风大声压下牧彦都的哭叫,“牧老二爷,你搞清楚,太子殿下从在玉清观中祈福,这玉清观就闭锁起来,从不见有你家的鸳鸳小姐入内。你怕不是搞错了吧?” 李怀肃终于开口,“未嫁女的声誉何其重要?牧二老爷不可胡说。不如还是回家去好好找找,没准就找到了。” 太子这话,说得足够客气,几乎就是明晃晃地点出,牧彦都若肯就此收手,还能平平安安回到家去,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皇家不会追究。 可李怀肃态度愈宽和,牧彦都心中倒越是有底得很! 太子肯这么给面子,他那女儿,定是得手了! 想着,牧彦都心中一阵得意。可家中,债主催逼得紧。他这次回来,可是承诺了定能拿钱回去。 牧彦都眼珠一转,“殿下,还是求您叫草民见鸳鸳一面,草民有些要紧的话,要跟她说。” 李怀肃拧眉,不耐极了。 追风:“你这人难不成听不懂殿下的话?殿下说,你家小姐不在玉清观中!” 见李怀肃不语,牧彦都胆子愈发大了,梗着脖子道:“若真不在,殿下可敢放草民进去,好生搜一搜?” 另一边。 云媞房内。 听着下人把牧彦都的话,一句一句报上来,云媞攥起手指。 她这个二叔,真是个混人!这样闹将起来,岂不是要逼死牧鸳鸳吗?牧鸳鸳可是他的亲生女儿啊! 传话的下人也皱眉道:“这牧二老爷闹得也有些太过了。还说,只要肯放他们的人进来搜查,若真找到了鸳鸳小姐,敢叫鸳鸳小姐以死谢罪!” “以、以死谢罪?” “当啷” 一声脆响。 牧鸳鸳手中的茶盏,被她失神地摔落在地。 爹,要她死? 牧鸳鸳转动着暗淡无光的眼睛,看向那来报信的下人,“我娘呢?我娘不是也在,她可说什么了?她、她有没有哭?” “这……”那下人犹豫片刻,目光看向云媞,得了云媞点头,才道:“夫人躲在二老爷身后,不见有什么表示,也未见她流泪。” 娘……也这般不在意她的死活? 还是娘早就和爹商量好了,也觉得她牧鸳鸳死了比活着好? 是了,她活着,未必能勾搭上太子,做上太子侧妃。 可她要是死了,她这个人,这整桩事儿,都会化作一盆脏水,泼在太子身上,让太子受牧家拿捏。 心口酸痛刺激下,牧鸳鸳倒是笑了。 祖母总说她爹不及大伯聪明会读书,依她看,她爹真正聪明着呢,连亲生女儿的尸骨都算计上了。 好,当真是极好…… 笑着笑着,牧鸳鸳眼中坠下泪来。 看她这个模样,云媞只觉怒气萦胸。她这个妹妹,有些小聪明,但并不多。胆子又小,遇到事情只知道往后缩,全不给自己找后路。 云媞拧眉,“别哭了。我又不会把你交出去,怕什么?” “不是、不是怕……”牧鸳鸳抽抽噎噎,“是爹娘、爹娘他们……” “牧家人都是个什么德行,你也不是今日方才知道。”云媞声音严厉了些,“不许哭。进去歇着,我给你想办法。” 牧鸳鸳抽噎着去了。 见她进了内室,掩上了房门,一旁伺候的花嬷有些焦急:“太子妃,这、这……怕是不好收场。” 来福也嘟起了一张小脸。 她是想不到,皇帝居然能做这样的脏事!强迫一个小姑娘! 花嬷倒没来福那么吃惊,她是伺候先皇后出身的,德昭帝的真实面目,她岂会一点都不知? 可就因为知道,花嬷才觉心口沉甸甸的,揣满了忧虑。 “太子妃,陛下的心性……老奴说句掉脑袋的话,可是极端得好脸面。今日他虽然不方便出头,怕是心里也恨上了牧家,这往后……唉……” 云媞:“我知道。” 从德昭帝当面表彰她,背后却要杀了她时起,云媞就知道这老皇帝视面子如命。今日的事,他定是不肯张扬出去。若要保密,唯有……杀人。 云媞头痛地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 德昭帝要杀人,怕是牧鸳鸳第一个跑不了。 花嬷也这般想,“首当其冲的牧小姐,怕是就更难了。” 知道花嬷说得对,云媞长长叹了口气。牧家人死绝了她都不会心疼,唯有牧鸳鸳,她想留她一条命。 可如今看来,怕是…… “太子妃,老奴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嬷嬷请讲。” “如今,想要死里求生,叫太子殿下不受牵连,就只能……”花嬷压低声音,“那牧小姐,断断不能留了!” 屋内。 牧鸳鸳从窗边退开,手心脚心,像冰一样凉! 要了她身子的那个老头,是、是金銮殿上高坐的皇帝? 皇帝要是知道牧云媞还活着,还偷梁换柱地做了太子妃,定要要了她的性命。为了保全自己,大姐姐怕是……也留不住她牧鸳鸳了。 事到如今,她不想死了。 可怎么办?能怎么办哪? 牧鸳鸳咬着袖角,强压住身子的颤抖。却只听得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眼看着就快要到门前了。 第243章 谋一条生路 “吱——嘎——” 房门被从外推开。 听得出来人是刻意放轻了脚步,又缓缓使力开了门。可那一声轻响,还是在夜色中,传出很远很远。 牧鸳鸳屏息,眼中泪水却大滴大滴地掉落下来。 所有人,都想她去死。 所有人! “牧小姐,折腾了大半日,你也乏了吧?”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牧鸳鸳听出,那是太子妃身边那个得脸的丫鬟的声音。牧鸳鸳躲在一旁,只见她手里端着一个托盘,盘上的茶盏里,正冒着袅袅白烟。 来福:“太子妃让奴婢给您送来安神的茶汤,您喝了,就快些歇下吧。太子妃说了,万事可都有她呢。” “是吗?”牧鸳鸳用力地抹了一把眼底,强笑着走出,从来福手中接过了那个托盘,“放这儿吧,我就喝。回去……替我谢谢你们太子妃。” 来福张了张口,本还想多劝几句。 可看到牧鸳鸳没有多谈的意思,便只得离开。 看着来福小丫鬟身影去得远了,牧鸳鸳自衣袖中哆嗦着摸出那只木盒。 大伯娘葛氏虽疯了,提到这药,眼睛还是亮闪闪的。她把牧鸳鸳认成了自己的女儿牧云安,才肯一股脑儿都说出来。 “这可是好东西……绝世的好东西,闺女、闺女啊,你可得珍惜着点儿用。药劲儿大着呢,千万别过了……就算是一点点儿,研成齑粉,散在头发间,衣袖里,也够……嘻嘻……也够太子和你乐上一晚,往后再离不开你了……” 当真是好东西。 牧鸳鸳从木盒中捻起一颗药丸,用力地攥在掌心。 另一边,来福回禀云媞,“牧小姐眼睛红红的,看着像是哭过,目下倒是还好,情绪也稳了下来。” 说完,小丫鬟自己都叹了口气。 这个牧小姐,真是太倒霉了。 就差那么一步,就能逃得出去,海阔天空了。 现在却被困在了玉清观里。不是她不相信自家小姐的能力,而是现在,太子、皇帝、牧家三方都聚集于此,自家小姐怕是一举一动都要遭人注目,偏生她的身份,又是个见不得光的…… 见来福这样,云媞向花嬷,“嬷嬷老成,还是你去劝劝鸳鸳吧。” 刚才,花嬷建议让牧鸳鸳假死,往后顶着别人的身份,在沈家的庇护下活着。 云媞觉得这主意不错,只是需要细细筹谋。 云媞:“花嬷去了,也把刚才我的意思透露给她些许,看看她肯不肯舍得这个牧家小姐的身份。” “是。”花嬷领命去了。ωww.xSZWω㈧.NēΤ 可不出片刻,老嬷嬷就趔趄着脚儿奔了回来,她压低着声音,“太子妃,不好了!那牧小姐不在屋子里头,窗户、窗户大开着呀!” 云媞猛地一怔,“糟了!” 从窗户翻出了太子妃在玉清观里的居所,牧鸳鸳深吸了好几口外面的冷气,要压住胸口起伏着的热意。 葛氏的药,不愧是她压箱底的好东西,疯了也不肯交出来。 只是那么一小颗,研磨成粉末,散在头发里,竟就叫人……这般难熬。 得快点、快点找到,不然她怕是……撑不住了。 正心绪缭乱间。 “牧……小姐,你、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玄水的声音,让牧鸳鸳通身一僵。 心脏重重向上撞在胸腔,一时间牧鸳鸳觉得呼吸都难。 她用力咬住嘴唇,慢慢回头。 只见夜色中,一盏橙黄色的风灯,被玄水修长的手指提住,正在风中飘飘摇摇。 摇曳的灯光,照亮男人冷峻的侧脸。 玄水眉眼生得干净,垂下睫羽看人时,平白便带着一抹慈悲的意味。 此时再看见玄水,牧鸳鸳只觉自己从前那点子小女儿的旖旎心思,显得格外遥远,又有些好笑。 她低下头,头上荷花发簪坠下的流苏,轻轻依傍在脸庞。 牧鸳鸳:“小道长,让开些吧。我……有些急事。” 玄水一滞,只觉牧鸳鸳声音中,有些他从未见过的,陌生的东西。 他张了张嘴,还想再问。 一阵风过。 玄水眼睛猛地瞪大。 他闻到了牧鸳鸳身上那熟悉的香味。 这么浓郁的香味,她、她该是吃了多少啊! 玄水脸色瞬间沉下。刚才偏殿火起的时候,他是真的慌了,他还以为牧鸳鸳……真的如何如何了。一路奔跑过来,气都没喘匀。偏殿的火灭了后,他没瞧见牧鸳鸳人,刚松了口气,又听得牧家人闹到山门口。 他……他如今是想来找牧鸳鸳好生谈一谈,劝她熄了旁的心思,好生在观里做个女道士,师叔会护她周全。 却没想到…… 整个玉清观上下忙乱成了这样!牧鸳鸳居然涂脂抹粉,还给自己用了那样的脏药!说来说去,还不是要去勾搭太子?! 玄水只觉自己为她着想的一番真心,全都错付了个干净! 他一言不发,退后几步,抬起衣袖掩住口鼻,眼中是难以掩饰的厌恶。“你爱怎样就怎样,只是别脏了玉清观……” 事到如今,听见玄水这么说,牧鸳鸳只觉好笑,“我脏了玉清观?小道长,到底是谁的心思玷污了谁,你到现在都不敢承认,当真可笑。” “你……” 牧鸳鸳上前一步,玄水都后退一步。 牧鸳鸳也意识到了自己身上,那秘药的致命香气。看着玄水严阵以待的模样,牧鸳鸳只觉又悲凉又好笑。她今日这一步迈出去,怕是这辈子都再见不到这小道士了吧? 既然如此…… 牧鸳鸳干脆利落地上前,踮起脚来,一把扯下玄水掩面的衣袖。 一个冰冷的吻,落在玄水唇边。 玄水整个人如遭雷击,脚跟就像被定死在了地上。 他耳中只听着巨大的“嗡嗡”声,只觉浑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心脏。 “你、你……”玄水失了往日的淡定,指着牧鸳鸳还要说些什么。 可牧鸳鸳只是凄然地一笑,再不给他机会,转身就跑,衣裙蹁跹着消失在了夜色中。 徒留下玄水一人,呆呆地立在夜色中。他指尖轻轻地擦拭着自己的唇角的一小块肌肤,那里,香味经久不散。 另一边。 德昭帝占了丹华真人住处,正在整理衣冠。 外面那些牧家人吵嚷的他的头一阵阵地发胀发痛。 微服出巡,是他一时兴起。他也想看看太子李怀肃,在这玉清观里到底有没有老实祈福。谁曾想,倒遇见了个投水的小女子。 那小女子的滋味……当真不错。 只是……到底未能尽兴。 捻了捻手指,兴味寡然的德昭帝刚想叫近身的太监进来伺候他起驾回宫。 一道略带沙哑的女声,自屋外床下响起:“老爷,鸳鸳好难受……求老爷,给鸳鸳一个痛快吧。” 第244章 鸳鸳好怕 这声音,叫得德昭帝骨头都酥了。 是刚才那个小女子的声音,那么销魂,又意犹未尽。 真动听啊…… 德昭帝自觉自己不是急色的皇帝。早年间,有先皇后压着,他又忙着在父皇跟前显眼,吟风弄月的机会不多。 后来,先皇后薨了。萧家又送进来一个女人,成了他的继后。 继后性子比先皇后柔顺,可到底也是萧家的女人,这些年来管束得后宫都不曾进过什么新人。 德昭帝本以为自己五十天龄,早对女人没了兴趣。可到今日才知,那是因为没遇到过对他胃口的! 无论是先皇后,还是现在的继后,眉眼都是明艳动人,美得张扬,性子也都大气。德昭帝对她们,也都是一样的宠爱。 到了如今,他才知道,自己喜欢的是像那小女子一样,柔弱不堪,一副任君采撷模样的女人。 听着那样的哭叫,才格外惹人怜爱。 尤其是那个小女子,还不知道自己是皇帝呢。若等她知道了,又该是何种表情呢? 想着,便觉身心愉悦,好似自己都年轻了几岁。 德昭帝竟起身,亲自为牧鸳鸳打开了门。 门一开,一道水红色的娇俏身影,就裹着扑鼻的香味,滚进了德昭帝怀中。 山门口,两方僵持已久。 牧彦都还磨着,“殿下,太子殿下,求您让草民夫妇见见小女吧!” 李怀肃越是不答应,牧彦都心中越是有底。 牧鸳鸳定然是已经得手,不敢出来见他这个亲爹了。既然如此,他可要问太子多讨要些实惠。 笃定了太子不愿意交人。 牧彦都:“我们牧家也不知道是遭了什么霉运啊!先是大哥倒了,太子妃不管不顾,伺候大哥的担子就落在我们二房身上!这才疏忽了子女教育,叫女儿行出了这等丑事!太子殿下,你若是可怜小女,不如就、就……纳了她吧!只是、只是……”牧彦都搓了搓手,脸上谄笑,“只是小女已有了人家,若要退婚另嫁,还要赔偿些银两才是……” 李怀肃站在山门石阶的最高处,冷冷地看着下面的牧家人表演。 云媞她……竟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吗? 亏他从前还一直以为云媞有一个完美的家…… 没想到,牧家居然是来要钱的,李怀肃简直都快要气笑了,“孤什么时候说要纳你家女儿了?” 太子的话冷冰冰地砸下去,牧彦都抬头,愣了愣,大声道:“太子殿下的意思,是嫌弃小女?” 李怀肃不语。 牧彦都心一横,“可她做出私奔这等丑事来,太子殿下若不要她,我牧家也容不下她!” 说来说去,都是要逼着牧鸳鸳去死。 李怀肃眉心皱起,背在身后的手指紧紧攥在一起。 可理法上,这牧老二是牧鸳鸳的生身父亲,女子在家从父,这牧老二占着理。可若是随意拿钱打发,却又恐落下话柄。至于牧老二说的,要进玉清观搜寻,更是万万不可,万一惊扰了父皇…… 李怀肃胸口一阵闷痛,不想再继续跟牧家牵扯下去,只有自己背负起污名。 深吸一口气,李怀肃压下火性,“牧……老大人,你进来说。” 牧彦都眼睛一亮。 太子这是……服软了! 牧鸳鸳果然得手!这太子,虽贤名在外,可到底也只是个好名声,好面子的人,这就更好拿捏了。 想着,牧彦都喜滋滋开口:“殿下,有什么话,不妨当着大家的面儿说出来。你无需顾忌小女声名,反正、反正她也那样了……” 他是想得太子一句准话,再随他入内。 可下一刻。 “不用顾及谁?” 牧彦都觉得有些莫名,“小女啊,她做出这等事儿来,污了我牧家清誉,早就不是我牧家的人了……” 他还在唠唠叨叨地说着。 却一下子瞧见,李怀肃身后的山门里,影影绰绰地飘过一片水红色的裙角。 这裙子他认得,是牧鸳鸳的! 没想到,那个逆女居然真的还敢出来! 还偏生在这个当口…… 牧彦都只觉怒气直冲胸臆,他想也不想,腾腾腾几步上前,几乎要越过李怀肃去,冲着黑暗中那道水红色的身影怒吼:“没廉耻的东西,还不滚过来?!” 走近了方才看清,那的确是牧鸳鸳。 听得牧彦都一声怒吼,若是在家时,牧鸳鸳早就低眉顺眼地过来了。可如今,牧彦都只见牧鸳鸳小脸一皱,竟直往身边一个老头身后躲去,“我怕……” 牧彦都愣了愣,他看着眼前这老头,根本不认识。 可牧鸳鸳这架势…… 莫非,不是跟太子,而是……跟了一个老头?! 牧鸳鸳疯了? 牧彦都怒气上涌。他看清了这老头衣饰还算整洁精致,想来也是个贵人,错不了。 可……可什么贵人,能跟当朝太子比啊?! 若只是个跟马家差不多实力的,那还不如跟了那马二公子! 牧彦都一时觉得全盘打算,届尽落空。他气得一张大脸全涨红了,伸手便要去拉牧鸳鸳,“贱人,还敢大庭广众下这般行事?看我回家不打死你……” “你要打死谁?” 牧彦都一愣,才觉出,竟是牧鸳鸳身边的老头发话。仗着李怀肃在场,这老头想也翻不出什么浪花,牧彦都脖子一梗,“我自管教女儿,管你什么事儿?” “呵……”那老头冷冷一笑。 声音竟激得牧彦都身上一阵发麻。 他眼睁睁看着,老头身后,又跟上来了一个白面无须的男人,捻着兰花指,叫做造作道:“放肆!从今儿个起,牧小姐这个人,你可再管教不得了。” “什么、什么意思?” 这时候,牧彦都才后知后觉地觉出,身后的人不知何时呼啦啦地跪倒了一大片。 甚至,包括…… 太子李怀肃。 牧彦都心口一凉,愣愣抬头。 只见女儿依偎在那个其貌不扬的老头身后,一副畏缩惊怕的姿态,盯着自己的眸光,却冷得骇人。 老头身边,拿腔拿调的男人:“牧老爷,恭喜你了,你们牧家,可要再出一位皇妃娘娘了!” 牧鸳鸳勾搭上的老头……是皇帝? 牧彦都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只听得牧鸳鸳娇俏的声音,自上首响起:“皇上,爹说要打死鸳鸳,鸳鸳好怕……这可怎么办哪?” 第245章 牧家,上杆子遭殃 到这个时节儿,牧彦都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素来瞧不起的女儿牧鸳鸳,没攀上太子,却是攀上了……当今皇帝! 他的女儿,就要进宫做皇妃了!那他岂不是、岂不是…… 国丈? 比他哥哥牧殊城的身份地位还高出一阶来! 巨大的惊喜像从天而降的金锭子,“咣当”一下,砸在牧彦都眼巴前。泼天的富贵,触手可及,一步登天!这让他如何不喜? 不说牧彦都,就是后面跪得唯唯诺诺的孙氏,听明白了话头,也惊喜抬头,膝行着向前。跪在牧彦都身旁,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角,“老爷,这、这是怎么回事?咱们的鸳鸳是不是、是不是……” 后面的话,这天大的指望,孙氏不敢说出口,可一双眼睛都盯在牧鸳鸳和那老头儿的身上扫来扫去,已是明白了。 尤其是一见那老头儿揽着牧鸳鸳肩膀,一副再亲密不过的样子,孙氏心中喜悦,开口:“鸳鸳快到娘身边儿来,你走了这几日子,娘可心疼你了!你说你这孩子,有了这等天大的机缘,为何就不肯跟家里说一声呢,倒叫爹娘和……和你弟弟,平白里担心。” 孙氏想着,女儿得了这天大的好运,儿子也能跟着沾光。 眼中迸发出喜意,“鸳鸳,你终身有靠是天大的好事,可、可别忘了你弟弟……” 闻言,牧鸳鸳大睁着的美眸一转,身子软软地靠在德昭帝身上,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姿态。 她轻启朱唇,“皇上,您看,爹娘只知道疼弟弟,不知疼鸳鸳呢。” 下首,跪着的李怀肃轻叹了一声。这牧家人,似乎确实如此。刚才,德昭帝未出来时,牧家摆出的态势,是若不能如愿,便宁可牧鸳鸳死了。如今倒是换了副嘴脸。 只是……他也没想到,他那个最好面子,动辄口中全是仁义礼智信的父皇,竟愿意为牧鸳鸳出头。 或许,是当真喜欢,不是玩过了就算? 李怀肃不着痕迹地抬头,目光在牧鸳鸳身上转了一圈。此女若能入宫,在云媞面前,也算交代得过去了。 夜色中,德昭帝定定站着,目光在下首众人脸上,挨个刮过。 最后还是开口:“肃儿,你身子不好,不要长久在大风地里跪着。起来吧。” “是,谢父皇。” 李怀肃起身,心中轻叹。他的好父皇,真的越来越喜欢当着众人的面,说他的身子不好,暗示他不堪当国了。 德昭帝全无温度的目光,没在李怀肃身上停留,很快在牧鸳鸳引导下,转到牧家老两口的身上。 他轻哼一声,“你……是牧太傅的弟弟,家中还有一个儿子,是吗?” “是是是!”牧彦都连忙接口。 孙氏也道:“大哥没有儿子,只有我们二房有。”她眼珠一转,自作聪明,“大哥从前也常说的,我们二房的庆儿又聪明又孝顺得紧,他……常想着给庆儿谋个前程……” 她这话一出,连皇帝身边的贺公公都变了脸色。 这牧家人可是还闹不清楚眼前的情况吗?怎么自己要遭殃了不算,还非要带上唯一的儿子? 贺公公在德昭帝身边伺候的时间久,知道皇帝的性子。 今日若不是这牧家人逼着,闹得整个玉清观都不消停,德昭帝根本不会出来,护住牧鸳鸳。本来此事可以私下里解决,一道圣旨到得牧家,召牧鸳鸳入宫,多风光多体面!如今,却非要闹将出来……那鸳鸳小姐正得圣宠,自然是无事,可牧家…… 就不好说咯。 贺公公这百转千回的心思,牧家人自然无从知晓。那牧彦都、孙氏还巴巴儿地仰着脸儿,等着皇帝发话,给他们的好大儿封官晋位。 孙氏连庆祝儿子得官的喜宴上,摆什么样的大菜,都想得清楚明白了。 却只听上首的德昭帝问牧鸳鸳:“你弟弟果然好?素日里,没欺负过你吧?” “没有没有,怎么会呢?庆儿是顶顶好的男孩儿,欺负他姐姐作什么?”孙氏连忙接话,自信满满。 至于两个孩子小时候,牧元庆追着牧鸳鸳,骑在她身上殴打……那不过是小时候不懂事闹出来的笑话儿罢了,岂能拿到皇帝跟前来说嘴?旁的,至于旁的……她记不住了。 牧鸳鸳却是一笑,“圣上,鸳鸳不懂什么欺负不欺负的。弟弟跟爹娘一样,素日里都这般对我,有时鸳鸳瞧着他们,打心眼里都害怕呢。”尐説φ呅蛧 能不害怕吗? 爹要拿她清清白白的身子,去卖给那发疯打人的马家。 娘也是一道,一滴眼泪都没为她流过。 至于弟弟?什么弟弟,那不过是趴在她身上吸血的畜生罢了,可叫过她一声“姐姐”? 牧鸳鸳美目中眼波流转,身子在皇帝身上,贴得更软了些,羞涩道:“皇上,鸳鸳……有些站不稳了。” “哈哈!”德昭帝为刚才自己的大展雄风而心情格外舒畅,他揽住牧鸳鸳肩膀,用力攥了攥,“回家去吧。回家等朕。”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你家中的事儿,朕已然知晓。别怕,朕不会再让你受什么委屈。” “是。”牧鸳鸳敛裙下拜,抬起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痴情地看定了德昭帝,“皇上,您要是把鸳鸳给忘了,鸳鸳没有旁的法子,也只有一头碰死!只愿鸳鸳精魂不灭,今生今世还能再见到皇上……”说着,她眼睛一眨,泪水顺着脸颊滚落在脖颈上,最终流入那不可知之地。 这番柔弱的情态,看得德昭帝龙心更悦。 若不是碍着体面,真恨不得现在就把牧鸳鸳揉进骨肉里带走。 这般喜欢她,自然就对牧家今日所作所为颇多不满。不过,到底是鸳鸳的母家,倒不好过于苛责。 想了想,德昭帝:“老贺,给朕的鸳鸳安排几个宫人伺候,别叫人欺负了她去。” “是。还是皇上想得周到。” 德昭帝正美着,一眼又看到一旁的李怀肃,“肃儿,听闻你与新妇情笃,此次祈福也将她带来了。人呢?为何不出来拜见朕这个父皇?” 第246章 太子妃可欺负过你? 德昭帝此言一出,李怀肃一惊。 早些时候,猝然得知皇帝微服出巡来了玉清观,李怀肃就疑心,是不是云媞未死之事传扬了出去。 后来多方跟德昭帝身边的内侍打听,才知不是。“皇上只是感念太子殿下一片为国、为南疆战事的心,方才微服来这玉清观,是要为殿下祈福助一臂之力呢。” 这话说得好听,李怀肃也只得连连称是。 没想到,现在皇帝倒又提起了太子妃。 李怀肃心口一沉。 不能让皇帝见云媞! 纵然是蒙面,谁知道眼前这些牧家人,从前与云媞朝夕相处的,会不会认出来她,又会不会当场叫嚷出来。 可是…… 德昭帝笑眯眯地看向李怀肃:“怎么,肃儿?一个媳妇儿,护得那么紧,连父皇都不愿给见?” 他又想起李怀肃大婚后,来宫中谢恩的那一出。那时候,李怀肃宁可得罪自己这个父皇,也不愿新婚之夜在宫中度过。真的只是为了告慰先皇后的在天之灵吗? 会不会,有些旁的什么? 李怀肃上前拱手行礼,“禀父皇,太子妃她身子不适,恐怕不能……” “哦?身子不适?身子不适却还能出太子府,进这玉清观?”德昭帝声音中依旧带笑,李怀肃却越听越是心惊,知道皇帝的怒意已经在爆发的边缘。 可无论如何,不能让皇帝见到云媞!不然,云媞就活不成了。 深吸一口气,李怀肃正打算再说些什么。如今,得罪不得罪父皇,怕是也顾不上…… 一旁,牧鸳鸳柔柔的声音响起:“皇上,鸳鸳……鸳鸳不敢见姐姐。” 德昭帝一愣,才反应过来,牧鸳鸳口中的“姐姐”牧云安,就是李怀肃的太子妃。他竟和自己的儿子做了连襟。可自古以来帝王家只要娶好颜色女子,本不必太在乎这些,这种感觉反倒让德昭帝觉得自己年轻了几十岁。 皇帝哈哈一笑,看向牧鸳鸳,“为何?难道你那姐姐,也和你爹娘、弟弟一般,喜欢欺负你?” 这话问得危险。 李怀肃垂在身边的手指无声地攥紧。自从云媞告诉他这个牧鸳鸳是冲着他来的,他就对这个女子没有什么太好的看法。如今,更是怕她一张口,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来…… 牧鸳鸳桃花一般娇红的小脸上,漾出一个笑,“不、不是……” “那是什么?” “鸳鸳来时就拜见了太子妃,如今、如今……只怕太子妃笑我。”说着,两片红晕飞上牧鸳鸳双颊,衬得她一张小脸平添了些艳色,“诶呀,皇上,您惯会取笑鸳鸳,可、可不许叫姐姐一起笑啊!” 这一番话,把德昭帝哄得实在高兴。 “你啊,真是个娇娇儿。”老皇帝身后拧了拧牧鸳鸳脸颊,才向何公公道:“摆驾,回宫!” 德昭帝走后,牧鸳鸳也要跟着牧家人先行归家,等着敕封的诏令。临走时,她站在山门口,仰起头,目光盯着云媞住处的方向。 大姐姐,你看,我如今……也算为自己搏出了这么一条出路了。 一行人乱纷纷地离去,玉清观安静下来。尐説φ呅蛧 李怀肃应着冷风站了许久,送走皇帝,又咳了一会儿,才回到云媞丹房。 他来之前,已经差人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了云媞,免她担心。 如今,一进屋,李怀肃见云媞迎上来,露出了个稍显疲倦的微笑,“父皇走了,没事了,都没事了。” “殿下,”云媞握住他冰冷的手指,引他坐上床榻,“下人传话不清不楚,殿下再跟我说说,鸳鸳如何就、就跟着牧家人去了?” 她原以为牧鸳鸳跟了老皇帝,不过是权宜之计,还是想找机会说服她死遁逃跑。只要她还愿意在玉清观留上几天,云媞就有操作的余地。 可没想到,牧鸳鸳一声不吭,就跟了牧家人回去。往后这一举一动,都在牧家人眼皮子底下,可不就彻底绝了这条路吗? 这丫头,到底是怎么想的?! 李怀肃提了一口气,坐在床榻边,拍着云媞的手背,把刚才的情形一五一十都讲了出来。 只除了怕吓到云媞,隐去了皇帝召她那一节没说。 听到最后,云媞咬唇,“这么说,鸳鸳她定是要入宫做嫔妃的了?” “这是她最好的出路。”李怀肃加重语气,“不然,她被幸过,不入宫也没有旁的路可以走。” 云媞:“可是,父皇的年纪,比我爹还大……”自然也比牧老二大出几岁。 “不要觉得是委屈了牧鸳鸳,”李怀肃把云媞揽入怀中,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这是她最好的选择。” 云媞张了张口,想说不是。 她没那么了解牧鸳鸳,但以己度人,有哪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甘心嫁给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更何况,牧鸳鸳是被皇帝强要了身子去。 德昭帝此番行径,和那傅轻筹,有什么两样? 可…… 李怀肃身为德昭帝的儿子,他……不会懂的。 半晌,云媞轻声应道:“殿下说得是。” 她从李怀肃怀中撑起身子,“折腾了这大半日,殿下想来也是累了。云媞为你宽衣,我们歇下吧。” 两人睡下时,已过了子时。 李怀肃虽身子疲累,眼眶一阵阵发热,却没什么困意。只是不愿翻来覆去,惊扰了身边的云媞。 云媞从刚才起,就呼吸深长,想是睡熟了。 牧鸳鸳这事儿,李怀肃知道云媞心中有怨。可……可他李怀肃虽贵为太子,到底是德昭帝的儿子!为人子的,怎能不替君父文过饰非?没法子,事到如今,牧鸳鸳委屈了,也只能这么委屈着吧。 德昭帝后宫之中人并不多,萧皇后表面儿看着慈和,其实御下极严,手底下的几个高位嫔妃,还都是母后在时升上来的老人。 自继后上位,还不曾提拔一个嫔妃。 想来那牧鸳鸳入了宫,日子怕也不会有多好过。 只是,事已至此,谁都无力更改。 李怀肃轻轻侧过脸,伸手轻抚云媞侧脸,“云媞,希望你能体谅孤,孤是父皇的儿子,对他……不敢怀恨……” “什么?” 一道清凌凌的声音,划破卧房中的寂静。 李怀肃刚聚起来的睡意,顷刻间消散。 他下意识撑起身子,看向身边,正对上云媞一双闪亮亮的大眼睛。 云媞:“什么?你说要恨谁?不要、不要怨恨,恨是不好的……”她顿了顿,纯真地一笑,“世子哥哥就是这样说的。” 李怀肃一颗心向无底的深渊沉落而去。 他知道,眼前的不是云媞了。 ……是痴儿。 第247章 四四哥哥 “世子哥哥,你说是不是啊?” 女孩清凉的声音,直直问到李怀肃脸上来。 李怀肃心口酸涩难言。 丹华真人说过,云媞这不寐之症,若能保住不再发作,慢慢地也就将养好了。 可也说了…… 若是发作。发作一次,便更重一次。 甚至,若是在离魂的状态,为人所惊。怕是就……再也醒不过来了。那时候,云媞就会彻底变成痴儿,永远地变成痴儿。 云媞向来心思聪明灵透,被一个痴傻如孩童的身体禁锢,让她怎么忍得过? 李怀肃隔在枕边的手指蜷了蜷,不自觉地想要攥紧。 女孩微凉的纤细手指,灵巧的小蛇一般,钻入他掌心。指尖勾了勾,一阵刺痒。 李怀肃张了张嘴,半晌,嘶哑地挤出一句,“我……我不是你的世子哥哥。你不记得我了?” 这回轮到痴儿充楞。 她眼中的景象,她全然理解不了。只是凭着经验,知道能和自己睡在一张床上的男子,只有她又怕又不得不依赖的世子哥哥。 若换做了旁人…… 痴儿有些慌了,“世子哥哥呢?世子哥哥去哪儿了?他是不是、是不是不要痴儿了?” 世子哥哥可是告诉过她,若哪天他不要她了,就把她赶出去,到时候别人看到她是个傻子,一定会打她、饿她,要了她的小命。 痴儿害怕。 对上女孩惶惑的神情,李怀肃心口倏地一软。 云媞小时候都罕有露出过这样的神情。只有、只有……两人初见时,他没能接住她的时候。 遥远的记忆猝不及防间直击胸口,李怀肃肩膀绷紧,强忍住咳嗽,不忍吓到痴儿。“别怕别怕,世子哥哥不要你了,还有……还有我。” “可、可你是谁啊?你可会给痴儿东西吃,给痴儿大宅子住……”女孩大大的眼珠在眼眶里咕噜噜转了一圈,轻声试探着,“你、你不会打痴儿吧?痴儿乖的,痴儿可乖了!” 她身子一下子贴到李怀肃跟前,蹭了两下,做出一副乖巧模样,大眼睛闪啊闪地。 李怀肃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的云媞了……自从他找她回来,娶她进门,十几岁的女孩好像一夜之间长大,成了一个成熟的妇人,再没有这样纯真的神情和举动。 忍不住心软,李怀肃空出的一只手伸到痴儿背后,扣住了她的纤腰,把她身子又锢在怀里,抱得更紧。 李怀肃:“我……我会一直对你好,对你很好。你别担心,别怕。有我在,没人会欺负你打你。”他顿了顿,“我跟那个世子,不一样。” “哦……” 痴儿被李怀肃抱着,额头抵在他胸口,有些透不过气来。她慢慢呼呼地说着,“大哥哥,你是谁啊?” “我……我……”李怀肃一时滞住。 他不能说自己是太子,痴儿不懂事,若是张扬出去……有损清誉。 “你是不是,跟痴儿一样,也不记得你的名字了?” 李怀肃不自觉地挑了挑唇角,“是……你说,这可怎么办啊?”小說中文網 “嗯……”痴儿用力,从李怀肃怀里挣着,冒出个头,“不记得也不要紧,你看痴儿也不记得了,大家都叫我痴儿,痴儿也很好听啊。” “是,是,”李怀肃点头,“是很好听。” “那你、你……”痴儿拧着眉头想了一会,很用力地大声道,“你、你就叫四四,好不好?” “四四……” 李怀肃猛地一愣,那些久远地、他本以为已经忘得干干净净的记忆,携着十余年岁月的重量,重重砸在他心口,让他一时间连呼吸也难。 最早先时候,那个从树上跌下来的小女孩说:“你行四,我行首,嘻嘻。我就叫你四四吧。” “你、你记得……”李怀肃控制不住,双手攥上痴儿双肩,却又在她明亮的目光中,黯然地松了手。 她只是个痴儿,就算和云媞共享一部分记忆,她也必然是什么都不懂。 这名字,不过是凑巧。 “四四哥哥,痴儿可不可以这么叫你?你听,多好听啊……” 和十几年前一样,李怀肃苦笑着:“一点都不好听。” “好听!我说好听,就是好听!四四,四四哥哥,我就这么叫了,你若不应……自然有人应!有好多人喜欢跟我玩儿呢!” 李怀肃闭上眼睛,对记忆中那个幼小的,粉雕玉砌一样的,从未经过世事摧折的云媞,轻声说: “好。” 第二日一早,李怀肃起身时,云媞已醒。 她只觉昨夜一宿乱梦,睡得不好,晨起也有些觉得身子懒怠,手脚都没什么力气,好像没睡醒一般。 李怀肃看她的脸色,扳着她的双肩躺回床榻,拉着被子裹在她身上,直到下颌尖儿。“你昨夜没睡好,再歇息会儿吧,不急起来。今日如常祈福,要到午间,我们下午出发回府。” “太子殿下怎知我昨夜没睡好?”云媞眨了眨眼,脸上突地一红,“我、我打呼了?” 李怀肃失笑,“那倒没有。” 见云媞一副不安模样,李怀肃只好哄她,“是你昨夜醒了几次,翻来覆去,怕是今早自己都不记得了吧?” 云媞低头想了想。从前在家的时候,她晚上睡觉有绿萼、青樱两个丫鬟轮流守夜,倒从没人说过她会夜间惊醒。绿萼还玩过地说过,“大小姐心性儿当真好,惯是个会享福的。无论白日发生了什么事儿,都不耽误我们大小姐一宿好睡!” 她的睡眠,一向好的。许是昨夜,到底被牧鸳鸳的事,连累了吧…… 李怀肃伸手拍了拍云媞肩膀,“多歇会儿吧。如今,牧家出了这样的事,怕是忙乱着,回门……就改天再说。” 云媞被李怀肃按回床上,只能点了点头答应。 走出丹房,李怀肃步子一折,先奔着丹华真人的丹房而去。云媞昨夜发病,他还需问一问丹华真人,可有挽救的法子。 边走,昨夜痴儿的话,不断地萦绕在耳旁。 她不过是要吃饱穿暖,不挨打。 傅轻筹打她,他居然敢打她! 他定要亲眼看着他……让云媞也亲眼看着他,被千刀万剐! 第248章 要去谢谢他 牧家不仅接回了牧鸳鸳,一并跟着回来的,还有宫里派来的一个侍女,四名侍卫。 从这配置,足见德昭帝对牧鸳鸳的重视。 一进牧家大门,孙氏便对牧鸳鸳满脸堆笑,“鸳鸳,快到娘身边来!你说你这个孩子,心中有成算,怎么一个字都不肯跟爹娘吐露,白白连累爹娘这么担心!”她向牧鸳鸳招手,“来,快来,娘有话对你说。” 牧鸳鸳站定了,看着孙氏那张笑脸。 只觉心中对母亲的依恋,一点点地褪去。 刚才,孙氏也和牧彦都一起,闹上玉清观。若她没有舍身从了德昭帝,哄得老头高兴,那她会是个什么下场?牧鸳鸳想都不敢想。 这些,她清清楚楚地知道。 难道爹娘就不知道? 渐次亮起的晨光中,牧鸳鸳无声地挑了挑唇角。她去的时候,身上只得一件水红色的轻衫,如今回来,她身披皇帝御赐的玄狐大氅,通身的富贵气派。 和从前,再也不一样了。 孙氏见牧鸳鸳只是含笑不动,习惯地皱起眉来,“娘叫你,你没听见吗?” 牧鸳鸳依旧不曾上前,不过开口说话:“娘这么急叫鸳鸳,可有什么事儿吗?” “怎么没有?你……”孙氏目光在牧鸳鸳身边宫女身上一扫,又压低嗓音,“你未来有靠,娘为你高兴。” “多谢娘。可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话。” 见牧鸳鸳就是不愿过来,孙氏有些急了,“你得了好去处,你弟弟可还是个白身,你这当姐姐的,如何这么狠的心肠?你过来,娘跟你慢慢地说,娘和你祖母给你弟弟看上的官位,你也来帮着看看。过去咱们一家子都是指望着你大伯,虽也是亲戚,到底也隔了一层,不像你,你可是庆儿的亲姐姐,又是皇上身边的人,这往后,你弟弟的将来,可就交给你了!” 牧鸳鸳简直就要笑出声来。 她娘说得多简单多轻松,好像她和祖母看上什么官位,牧鸳鸳就一定得给牧元庆要来似的。 至于她牧鸳鸳要在其中付出多大代价,根本没人在意。 牧鸳鸳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烦躁。眼前之人,是生她的娘亲,她到底不甘心。 牧鸳鸳:“娘,今日,你为何要去玉清观?” 孙氏一愣。 牧鸳鸳没错过她眼中的躲闪。 孙氏:“也、也没事……”她突然想起什么,理直气壮起来,“还不都是你、你这个不省心的!一个姑娘家,好好儿地,人就不见了!爹娘该多担心啊!难不成,连去找找你都不许?” “只是去找我吗?”牧鸳鸳轻笑一声,“鸳鸳也知私奔逃家是没脸没皮的事儿。可鸳鸳私心里想着,爹娘总会悄悄儿来找鸳鸳,不至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要了鸳鸳性命去。娘,对吗?” 若不是她有皇帝撑腰。 牧老二和孙氏闹得这一出,人尽皆知,根本没给牧鸳鸳留活路。 牧鸳鸳说的,孙氏自然明白。 可如今,却是千万不能认的。孙氏一跺脚,“鸳鸳,你这孩子,你、你说什么呢?爹娘是急坏了,才、才……才失了分寸……都是你爹闹挺的,娘……娘也是没办法才跟着去的呀!”再说,刚才她可还哭了呢!可是真心为牧鸳鸳这个女儿操心啊! 如今,牧鸳鸳攀上了高枝,怎么反倒还要怪她?! 听孙氏如此说,牧鸳鸳一颗心彻底沉落在了谷底,连朵水花都再溅不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直视孙氏,“不说这些了。不过爹娘是如何知道鸳鸳就在玉清观的呢?” 见牧鸳鸳不再咬住不放,孙氏大大舒了口气,连忙答道:“还不是你那奶娘说的……” 牧鸳鸳眉间一沉,“把她带来。” 孙氏一挥手,牧鸳鸳的奶娘便被两个婆子押着胳膊,按在她跟前。 牧鸳鸳:“抬起头来。” 奶娘披散着头发抬头,目光一触到牧鸳鸳就哭了,“鸳姐儿,你救救老奴,救救老奴吧!” 可牧鸳鸳看着她,身上脸上一丝伤痕都没有,脸色也并不难看。牧鸳鸳叹了口气,“奶娘,你怎么把我交代过不许说的事,都说了出去呢?” 奶娘一愣,哭得更响,“老奴是担心小姐啊!再说、再说……” “因为你的儿子,在我弟弟身边伺候。爹定是说了,若你不说,不打你,要打你的儿子。对吗?” “对,对!鸳姐儿,老奴也是为人母,家里男人孩子还等着老奴回去,求鸳姐儿……” “不用求了。” 牧鸳鸳眉宇间尽是冷意,她看着眼前这两个妇人,一个生了她,一个用奶水养育了她。 可却都不是她的母亲。 “鸳姐儿,鸳姐儿,你要进宫过好日子了,一句话都能救得了老奴……” “奶娘,”牧鸳鸳声音极冷,一下子截断奶娘的哭求,“你是我的奶娘,可我在你那儿,却只排倒数。既如此,我救不了你。” 奶娘瞪大了眼睛,“鸳姐儿,你不救我谁救……” “你巴结谁,就去求谁吧。”牧鸳鸳美目中,流转着一丝狠意,“不过,如今,怕是谁都救不了你。” 她回身,冲身后跟来的四个侍卫,“此等卖主求荣的下人,该当如何?” 打头的侍卫目不斜视,抱拳回话:“回主子的话。这样的人,若按皇家的规矩,拔去舌头,打三十大板,赶出去永不录用。” “什么?” 奶娘吓得瘫在地上,抖成一团。 一旁的孙氏也瞪大了眼睛,“鸳鸳,这是你的奶娘啊!你从小喝着她的奶长大……”尐説φ呅蛧 她不是觉得牧鸳鸳这奶娘如何动不得,只是觉得如今的牧鸳鸳,有什么地方,和从前不一样了。 极难掌控。 这、这可不行…… 孙氏心中一慌,只知道瞪大眼前看向眼前通身华贵的女儿。 牧鸳鸳听了孙氏的话,又回头看向那侍卫。 侍卫:“若是亲信胆敢背主,罪加一等!” “好。” 牧鸳鸳声音淡淡的,“那就去做吧。” “鸳鸳,你不能……”孙氏瞪大眼睛,正上前想拦。 牧鸳鸳身边的宫女侧身拦住,“老夫人,折腾了这一夜,主子娘娘怕是累了。这等小事,就不要再叨扰了。” 主子娘娘…… 这四个字,魔咒一般钻入孙氏耳朵。 她的女儿,是彻底不一样了。 “娘,鸳鸳这就去了,娘也早些歇息去吧。” 牧鸳鸳转身,由那宫女扶着,背影消失在孙氏视野中。 宫女:“主子,咱们可是要回去歇歇?” “先不歇,”牧鸳鸳轻笑一声,“鸳鸳得了这般天大的好际遇,还要多谢一个人哪。走,你便随我去看看吧。” 第249章 牧殊城的小心思 这宫女是贺公公特意拨给牧鸳鸳使的贴身侍婢,知道眼前这位牧小姐进宫、有了位份之后,自己八成就是她身边的掌事大宫女。故而十分巴结。 听牧鸳鸳要求,宫女便恭顺低头道:“是,都听主子娘娘的。” “鸳鸳未得封赏,不敢以‘娘娘’自居。”牧鸳鸳温柔一笑,“有诸多不到处,还请姐姐多多照应。” “奴婢岂敢与娘娘姐妹相称?奴婢不过是奴婢!” 那宫女表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深深低下头去。 牧鸳鸳微微一愣。 是啊,奴婢。 她的桃花,已经死了。从今往后,她身边就只有奴婢,没有姐妹了。 不再多说什么,牧鸳鸳带着宫女,来了牧殊城院子。 如今的牧府,大房的情况极是凋敝。 牧殊城瘫在床上,葛氏疯了,就有一个女儿做了太子妃又如何?已是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这么长时间也未曾回娘家看过。 牧殊城和那葛氏,连带着从前的牧云安,都不是宽容的好性子。再加上近日来牧家没钱,下人的薪俸压了几个月,牧殊城又打死了从前贴身伺候的小厮,更兼不准人赎身出去。 这林林种种压下来,现在还留在牧殊城院里伺候的下人,没一个肯尽心。 都是见牧鸳鸳来了,才勉强挤出笑脸,“鸳鸳小姐如何来了?这,大老爷、大夫人都已睡下,鸳鸳小姐是要……?” “不需你们伺候,我自有话要同大伯说。” “是。” 下人们巴不得这一声,纷纷躬身垂手退下。 连牧鸳鸳带来的宫女都极有眼色地守在了门外。 牧鸳鸳一人进入了牧殊城卧房。 这个时节,牧殊城本该睡下。可牧家全家因为牧鸳鸳,正闹得鸡犬不宁。牧殊城案前点了一根蜡烛,幽暗的荧光映照着他蜡黄的病容,脸上牧彦都掌掴的痕迹,也还没有完全消肿,显得苍老又可怜。 听得人声,牧殊城掀开眼皮,从喉咙中发出似哭似笑的浑浊声音,“呵呵,你……你回来……” “是。”牧鸳鸳似乎全不在意牧殊城的失势,还如从前一般恭顺地挽起衣袖,亲手为他挑亮了案上的蜡烛,“大伯父,你也听说了吧?鸳鸳要入宫了。” “啊啊……是……是啊。恭……恭喜。” 烛光亮起,暖黄色的光扑在脸上,愈发衬得牧鸳鸳一张小脸白得几近透明。她嫣然一笑,“大伯父,是真心为鸳鸳高兴的吗?” “自然……自然是,父母之爱子……” 牧鸳鸳笑着打断,“原来大伯父也知道这个道理。如今鸳鸳有了这天大的好机缘,可大姐姐却死了。” 她秉烛,上前一步,烛光映着眼中的火,“大伯父,你对先头大伯娘、大姐姐做了什么,鸳鸳也并非全然不知。你后悔吗?” 火光映到牧殊城脸上。 他觉得刺眼。可就连别过脸避光,现在的牧殊城都做不到。 只好疯狂眨眼,倒弄得眼睛红红的,好似要流泪似得,“怎……怎不悔?可安儿、安儿……你姐姐,已成了……太子妃,未来、未来的……皇后。” 事已至此,若说悔,似乎,也没那么悔。 不过就是觉得,若是沈氏和牧云媞还活着,现在定会把他这个病人伺候得更舒服。 可前几日太子府不是已经传信,太子妃不日就将回门吗?到时候,见他这个亲爹过得这样凄惨,太子妃就是想不管,不还有太子呢吗? 太子可是一向敬重自己,又最重孝道的。 上次他带着府兵闯入太子府,不也是看在太子妃的面子上,什么事儿都没有吗? 这牧鸳鸳能入宫为妃是好事,可自己二弟是个傻子,需得先行抑住…… 飘远开去的思绪,被牧鸳鸳一声轻笑唤回,“大伯父,鸳鸳有一事不明。” 牧殊城:“……何事?” 牧鸳鸳笑容很深,“若再给大伯父你一个机会,你、你……大伯娘和云媞大姐姐的事,你可还会,那样选择?” 屋内,长久的沉默,只闻得烛火毕剥声。 终听得牧殊城嘶哑的一声: “……是。” 这几日瘫在床上,他想了很多。 他对沈氏……不是没动过心。 可江南首富家的嫡女,那么高高在上,光辉耀目的存在。他光是站在她面前,都要被她身上的光芒刺得不敢直视。 沈氏嫁入牧家,一点所谓的“牧家规矩”都不曾遵守。 是啊,生长在江南,用天下最耀眼的好东西供养出来的女子,为何要臣服于泥腿子夫家那些繁文缛节的规矩呢? 最让牧殊城无法容忍的是。 沈氏生出的牧云媞,居然也被她比照着自己,教成了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有时他看着牧云媞天真无辜的笑脸,就会在心里想,若没有他这个状元爹、太傅爹,她牧云媞,还笑得出来吗? 可事实证明,她能活得这般恣意,长得这般好,根本不是因为她是他牧殊城的女儿。而是因为, 她是沈氏沈如月的女儿! 她不用依附他这个爹,也能活得下去,还能活得很好! 被掩在好几日没换的被褥下的手指,用尽全力地攥紧,麻木的掌心感到一丝丝的钝痛。 回想起过去,牧殊城眼中闪过一道锐光。 若时间能够倒流,他还可以选择…… 他还是会选择乖顺的葛氏的牧云安,放弃素来不听话的沈氏和牧云媞。 他就是要让那娘俩的在天之灵看一看,出身牧家,就算是牧云安,也能顺顺当当地当上太子妃! 不是非要她牧云媞不可! 见牧殊城只说出了一个字,胸腹却剧烈情绪,显然是情绪十分激动。 牧鸳鸳心中了然,不禁十分替大伯娘不值。 至于大伯父心中想的是什么,不用说出来,她也多少心中有数。 “既如此,那大伯就好好休息吧。”牧鸳鸳放下蜡烛,起身,“要好好保重身体,等着太子妃姐姐回来看你哦。” 到时候,再给你一个天大的惊喜。 牧殊城眼珠盯着牧鸳鸳背影,直至完全消失。 桌上的蜡烛本也没剩多少,烛光抖了几抖,终于彻底熄灭。 一片漆黑中,牧殊城颤巍巍地抬起手,艰难地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挣扎了好半晌,慢慢地、慢慢地…… 撑起身子,下了床。 第250章 牧家全变了 牧殊城谁也没告诉,他的身子恢复得很快。 如今已经能说出整句来,也能在旁人搀扶下,勉强下床走上几步路。 弟弟抢走了他多年累积下来的私房钱,一分都没给他剩。娘虽是知道,也全程默不作声,完全没有替他说一句话的意思。府医也有好几日没来请过脉了,谁都不知道,他居然恢复得这样好! 只等女儿牧云安、女婿李怀肃来看他。 到时候,他就把这些日子来的遭遇一股脑儿倒出来。 求女儿、女婿约束牧家,帮他把掌家的权利,夺回到自己手上。 还有那封不知天高地厚的奏折,毁了!必须要毁了! 家人统统指望不上,他就只有往上爬,再往上爬……爬到最高、最顶儿上去! 望着窗外黑夜尽头一线黎明的曙光,牧殊城紧紧攥起了拳头。 牧殊城这边静静地一个人咬牙发誓,牧家二房那边却是热闹得不行,直吵吵闹闹地到了牧老太太房中。 “当真?鸳鸳真的有了这般大的造化?”牧老太太难以置信,“这真是、真是……牧家祖宗庇佑!祖宗庇佑啊!” “是鸳鸳有福气。”孙氏连忙附和。 牧老太太看了一眼二儿媳,想起几个时辰前,她还指着孙氏的鼻子骂她没有教养好女儿。如今,却不得不承认……“是,也是你们做爹娘的教得好,教得鸳鸳好啊!咱们牧家,就要出一位娘娘了!” 太子妃姓牧,德昭帝身边的娘娘也姓牧。 这往后啊,他们牧家,再也不是单靠着老大,从乡间考进盛京城的泥腿子了。他们也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是勋贵了! 牧老太太越想越喜,乐得不行,看着自己的二儿子牧彦都,真是越看越喜欢。“儿啊,你也有有出息的一日,不枉娘替你一世悬心啊!只是……”她顿了顿,“庆儿的官位,可跟鸳鸳说好了?” 这牧家,光是女娃儿荣耀算什么? 得男娃儿立得住才好! 一个男娃儿,顶成千上万个女娃儿呢! 提到牧元庆,不知为何,孙氏心中隐约闪过一丝不确定。牧鸳鸳好像对替弟弟谋官一事,并不如何上心呢。 她张了张嘴,还不及说什么。 牧彦都:“那是自然。庆儿是鸳鸳亲弟弟,她不管他,还能管谁?再加上哥哥那折子一递上去,皇上看我们牧家忠心,又肯为皇家考虑,必然是允的。” “是,是,就是这话。”牧老太太高兴得老脸放光,“就是这官位,是不是要再斟酌斟酌?” 他们原先为牧元庆拟定的,是牧殊城的正二品太子太傅。 可如今,太子长成了,早不需要太傅教什么。牧殊城这官位,是个极清贵的好去处。可那是从前了。 现在,牧鸳鸳得了皇帝青眼。 这宠妃的弟弟,可不就是十足的…… 国舅爷吗?! 多贵重的身份,若只做一个太傅,可不就是……埋没了庆儿吗? “娘说的是,庆儿这官位,太低了也不好。咱们再议议,再议议……还有,庆儿有了官身,儿子是他亲爹,若是白身,也不好看。不如……一起议议?” 三人在牧老太太屋中,越议越兴奋,直议了一整夜。 天快亮了,牧老太太才想起来:“鸳鸳呢?咱们议好了,可得告诉她啊!” 她看向孙氏:“左右也睡不成了,你去把鸳鸳叫来,我这个做祖母的,还有些话要细细地问她。” 孙氏强忍住哈欠,看着窗外渐红的旭日,“鸳鸳累极了,怕是还在睡吧?” “一个女孩子,日上三竿了还不起,将来做了皇上妃子,也是这个做派?”牧老太太皱眉。她对牧鸳鸳的看不上,是渗入骨子里的,甚至没有因为她变成了皇家人而稍有改变。 想起刚才牧鸳鸳的模样儿,孙氏没来由地心中不安。 可她还未及张口阻拦,身边牧彦都腾地起身,“我去叫鸳鸳过来,给她祖母请安。” 走出老太太院子,牧彦都只觉身心舒畅。 活了四十多年,还是头一回这般舒畅! 路过牧殊城的院子门口,他嘿嘿一笑,干脆唾了一口在地上。 大哥天资聪颖,年纪轻轻就考上了状元,拉扯着一家子从泥地里,一下子飞升到了盛京城。 又能如何? 大哥的女儿,不过是个太子妃。 就算要做皇后,那也是多少年往后的事儿了。 现在?现在他那女儿女婿见到他的女儿牧鸳鸳,没准还要下跪磕头,称一声母妃呢! 又撕扯之间打了大哥的脸又怎样?别说现在他那女儿牧云安根本就还没回来,就算是回门亲眼看到了,如今还得碍着他女儿牧鸳鸳的脸面呢! 就是太子妃,也不能把他牧彦都如何! 哈哈,想想就爽。 可就在牧彦都要往牧鸳鸳位于东南边角的住所走的时候。 迎面走来一个侍卫。 牧彦都愣了愣才想起,这人是牧鸳鸳带回来的四个侍卫中的一个。尛說Φ紋網 那侍卫个子高挑,高大威猛,光是面无表情地走到跟前,都平白给人以压力。 牧彦都不自觉停住脚步,腰杆子也有些软下来,“那个,侍卫兄弟……” 侍卫站住,“牧老爷,有何指教?” “咳咳……”牧彦都顿了顿,才道:“鸳鸳可起身了?她祖母惦念她,想叫她过去……” “老夫人有事要见主子娘娘?”侍卫站定,躬身行礼,“小的这便为老爷、老夫人通传。” “不、不……不用、不用劳烦侍卫兄弟。” 那侍卫态度十分恭敬,牧彦都却浑身不得劲儿,说不出的不舒服。 这是在他牧家啊。 他一个做老子的,要见自己闺女,居然还用得着人“通传”。不应该是他一叫,牧鸳鸳就赶紧跑过来吗? 如今,全变了…… 牧彦都下意识陪着笑脸,“哪里用得着那么麻烦,我自个儿走过去喊她。那丫头素来懒,这个时辰还不起身,侍卫兄弟勿要笑话……” “牧老爷慎言。” 侍卫直接打断,“主子娘娘将来是皇上身边亲近的人,作息岂是咱们这些人能随意置喙的?再说,现在不到卯时,主子娘娘昨夜辛劳,未起也是常态。再有……”侍卫顿了顿,加重语气,“说句不要脑袋的僭越的话,牧老爷世家大族不必小门小户,男女七岁不同席,儿大避母,女大避父。主子娘娘既未传召,牧老爷不好闯她的院子。若是被皇上知道了,怕是……” 被不软不硬的话一怼,牧彦都只能愣愣地大张着嘴,“可、可我是你们主子娘娘的亲爹……” “牧老爷这话谬了,”侍卫笑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父子尚且要排在君臣之后。牧老爷难不成是觉得自个儿,比皇命更重要吗?” 牧彦都就是再傻,这时候也明白过来,不能僵持下去。 他头上冷汗刷地一下流了下来,可怜巴巴道:“那、那若是,我们爹娘有事要见她,该当如何?” “奴才不正是要帮牧老爷通传吗?至于见不见,就要看主子娘娘了。” 那侍卫见牧彦都沉默半晌说不出话,不由开口催促:“怎样?牧老爷,可用小的通传?” “不、不、不用了……” 牧彦都擦了擦额上冷汗,嗫嚅着,“这么早,侍卫兄弟这是要去?” “遵主子娘娘的令,去玉清观跑上一趟。主子娘娘思念姐姐,要把太子妃接回来行回门礼呢。” 第251章 护着玄水 玉清观。 李怀肃走后,没过一会儿,云媞躺不住,到底还是从床榻上挣了起来。 她自觉昨夜真的没睡好,有些头晕脑胀,手脚发软,身上提不起力气来。唤来来福,用过早膳,才觉身上的倦怠感褪去了一些,整个人随着胃里饱满的感觉,清醒过来。 来福:“小姐用了早膳,可要再出去走走?今日咱们离了这玉清观,也不知下次何时还能再来了。” 云媞摇摇头。 一则,她身上还留着些许疲累。 二则待到李怀肃祈福结束,他们这一大伙子人就要离开。临走时多少琐事要收拾,她也不想出去添乱。 她不想添乱,却有人想给她添乱。 没一会儿,花嬷报进来,“太子妃,外面有个小道士,叫什么水的,拿着这东西,求见与你。” 云媞见花嬷递上前来的,是一支旧到发黑发亮的, 上上签。 云媞一愣。她听到“什么水”三个字的时候,便猜到那就是玄水。 牧鸳鸳和玄水之间的那点子事儿,她也早就派花嬷查了个清楚明白。 没有玄水的刺激,牧鸳鸳不至于做出最后那一步来。就算玄水不找她,她本也要去会一会这个玄水。他如今敢自己来,真是好极。 可花嬷呈上来那只上上签,云媞却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是什么。 “不值什么的东西,不用呈到本宫跟前。”云媞随手将那上上签掷在地上,“拿回去还他。叫他进来说话。” 玄水昨夜也是跟着一夜未睡,两只眼睛熬得红红的,再不复初见时仙风道骨的出尘之感。 被叫进来后,他抬眼张了张坐在上首的女人,见她气色没那么好的样子。 玄水开口:“小可敢问太子妃一句,这般深心算计,可得到您该得的了吗?” 云媞原以为玄水要来说些跟牧鸳鸳有关的,听他开口竟问了这么一句,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她也真的笑了出来,笑完起身,张开双手,在玄水跟前缓缓地转了半圈。 这一日,云媞身上穿着家常的粉蓝色锦州缎长褙子,下面是鼠灰色百褶长裙,裙子的每一道褶皱处,都藏着比头发丝儿还细一半的银丝。等闲看不出清楚,对着日光却闪闪烁烁,熠熠生辉。 裙摆下,隐约露出上供的织缎绣鞋,鞋面儿一对大拇指甲大小的粉透碧玺雕成莲花状,光华流转。更不用细看身上装饰。 一身寻常人难见的天家富贵。 云媞:“你说呢?” “你要的,就是这些、这些富贵?”玄水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一阵阵失望。他黑沉的双眉拧着,“为了这些身外的俗物,夺了胞妹的婚事,你、你就不怕报应吗?” “报应?”云媞一双美目瞪大,原来这小道士费劲巴力地求见于她,竟是为了…… 教训她。 云媞:“道长,我早说过,你的道不是我的道,我才是我自己的天道。若说有报应,也是该是他们那些人应得的。” 这道士的思路真是绝了。 仿佛觉得她牧云媞就应该受了委屈,就受着,遇到不平,就忍着。 等旁人占了她的好处去,她还要不争不抢,人淡如菊。 这样放称得上一句“顺应天道”。 简直是…… 放屁。 她被傅轻筹扎坏了脑子,囚禁在珠隐院的时候,她若是这个想头,到现在,早就化作了一堆白骨。 老天何曾给过她公平?既不给,她便要自己争。 老天不给那些人报应,她也不怕,她就是他们的报应。 一个都跑不了。 云媞这一番话,还有脸上冷厉的表情,彻底震慑住了玄水。他只觉眼前的女子,虽通身华贵,却更像、更像……那九天之上的罡风,满是杀气,凌冽无比。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 不自觉轻语道:“牧家的女子,都是这样的性子吗?” 云媞眸光一深,知道玄水说的,是牧鸳鸳。 看来这小道士,对牧鸳鸳也不是全然无心。但正是这样,才更可恶! 云媞:“我牧家女子,无需道长评价。”她顿了顿,加重语气,“你来求见本宫,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 玄水苦笑了一声,他……不过是在她走之前,还想见见她。 可如今,见到了她,为何脑中牧鸳鸳的影子反倒挥之不去。这牧家的女子,真是、真是…… 玄水拱手:“不过是小道心中有所疑惑,求太子妃解惑罢了。” “这话奇了。”一旁,来福忍不住呛声,“你是哪个?我们太子妃又是何等身份?你有何资格找太子妃为你解惑?” 玄水本以为云媞念着自己是旧识,不会在乎这个。 可一抬头,却从她眼中看到了一模一样的,轻蔑。 玄水一噎,有些说不出话。刚想狼狈告辞。 云媞:“等等。玄水道长,你知道鸳鸳是我的妹妹,你负了我妹妹,该不会觉得,就能这么糊弄过去了吧?” 玄水猛地一愣,“这……我、我……” 他想说自己没有。 可……可细想来,确实是他斥责了牧鸳鸳,伤了她的心。 玄水:“小道确对不住鸳鸳小姐……” 可那牧鸳鸳,摆弄那些腌臜东西,心性也不似他一早以为的那般纯良。 “你是对不住我妹妹,可也不能嘴里说说就算了。”云媞低头,修长白皙的手指捻起暗八仙青花瓷碗盖,一下下地拨着杯中舒展开来的茶叶,“我听丹华道长所言,说玄水道长的修行,已在阖观之上。既如此,也别待在玉清观了。” “什、什么?” “走吧。”云媞冷冷抬眼,“走出去看看,看看这真正的世间是何等模样,看看你的道到底行不行得通。” “当啷”一声。 碗盖被扔回,与杯缘碰出一声轻响。 云媞:“我会请一道太子令,不许大盛境内的任何道观收留你。你的道,不在道观里。至于在何处,你便自己去找。十年内,不准你回盛京。” 玄水张大了嘴,俊朗的面容愣愣的。 还是来福在一旁提醒,“这才是太子妃提点你,你这小道士,怎么还不快谢恩?” 玄水方才磕头谢恩,答应着,蔫巴巴地去了。 对着他背影,来福重重关上了门,“没打他一顿,真是便宜他了!” 一旁,花嬷笑道:“太子妃是护着他。” “也不是护他,”云媞沉下眉眼,“该说,是护着鸳鸳才对。” 她入宫为妃,若不能跟玄水断得干净,怕后面又要生事端。 自古来帝王多疑,何况又是德昭帝这样的人。一早把玄水打发出去,若皇帝真要动他……至少,玄水死在外面,还能保全玉清观。 主仆三人正说着,只听屋外传来一阵喧嚣吵嚷。 逐浪在屋外恭敬道:“太子妃殿下,太子祈福已毕,传话于太子妃——”小說中文網 “启程回府了。” 第252章 牧鸳鸳要报仇? 云媞、李怀肃一行人,还不曾出得玉清观,就接到了牧鸳鸳派来侍卫带来的口信: “鸳鸳请姐姐、姐夫回门。” 李怀肃拧眉,有些担心地看向云媞:“你累了,不若还是先回府。这回门,哪日去不行?孤这就叫人回绝了她。” 他想得多些。 云媞是对那牧鸳鸳存了善念,可牧鸳鸳没按着云媞的计划走,她心中到底如何想的,尚不清楚。 若对云媞生了怨怼,又该如何? 更何况…… 昨夜德昭帝提出要见云媞时,牧鸳鸳虽也出声阻拦,可她最后望向云媞居所的目光,似乎不善。 如今,刚得了皇帝的准话,就该传信让云媞回牧家回门,谁知道她是什么心思?还该细细探查清楚了再说。 李怀肃的话,云媞寻思了片刻,慢慢摇了摇头。 “殿下,我那妹妹不知何时就要奉诏入宫。等到入了宫,我们姊妹也不好相见了。” “可是……” “殿下的顾虑,云媞知道。”女孩伸手,纤细的手指抵住李怀肃唇瓣,也止住他的话。她和顺地笑了,“你我成婚一月有余,我确有些想家了,殿下就陪我回去看看吧。” 李怀肃没被云媞说服,他伸手握住云媞的手,从自己脸前移开,“家是要回得没错。你爹自然说不出什么来,可你那二叔,实在是……”不靠谱。 若牧彦都嘴巴不牢,将云媞身份捅了出去。到时候就是要他拿命来赔,也是赔不了了。 “无妨。”云媞又笑了,“殿下痴了。我回门,自然是去看爹爹,再看看妹妹。二房那边,我不多去,便是了。云媞相信殿下,一定护得住我。” 李怀肃想了想,到底体谅云媞惦记牧殊城的一片孝心。 “好。那我们去见见牧老师,见见你妹妹。旁人能不见,就不见了。” 牧府。 太子要陪伴太子妃回门的消息骤然传来,牧彦都、孙氏都吓了一跳。 不说旁的准备没准备好的,那牧殊城脸上的巴掌印儿,可还没消下去呢! 若是被太子妃看到…… 如今牧鸳鸳又一副高高挂起,爹娘祖母面前,连个面儿都不露。牧彦都心中没底,只得来找牧老太太。 “娘,儿是气不过大哥如今吃家里的,穿家里的,可还跟家里人藏着心思,自己收着私房体己,不肯拿出来孝敬娘。儿一时气不过,才对大哥动了手。”牧彦都满脸惊惶,“就如儿小时候跟大哥常打打闹闹一般,儿也没想到如今大哥这么脆,就在脸上留下了印子。若是、若是太子妃看到,定是不肯干休。娘,儿怎么办啊?” “老二啊,你不可不敬你大哥!”牧老太太手里把玩着牧彦都送上来的,牧殊城的私房宝贝,“不过你们兄弟也是寻常嬉闹,不用上纲上线到这种程度。太子妃那边……就让鸳鸳去说。鸳鸳如今是皇妃,身份上还要压太子妃一重呢。” “可鸳鸳……”想起牧鸳鸳的那个侍卫,那样的侍卫,她一共有四个,牧彦都缩了缩脖子,“这事儿,还是不叫鸳鸳知道的好。她要做皇妃,要学的肯定很多,很忙,咱们做长辈的,不好拿这等小事去烦她。娘,您是太子妃长辈,不如,还是您跟太子妃说,更有分量,太子妃也说不出什么来。” 牧老太太浑浊的眼珠在眼眶里慢慢转动,“也好。家里出了这么多事儿,至少一半儿是那个牧云安搞出来的。我见了她,正好也要问问她,对娘家到底安的是什么心!她可别忘了,她那疯了的娘,可还是咱们牧家给她养着呢!” 云媞、李怀肃来得很快。 被管家迎进门,李怀肃要先去看牧殊城,云媞则带好了面纱,跟着牧鸳鸳身边的宫女先走。 见云媞脸上的面纱,那宫女微微一愣,一边引路一边试探道:“太子妃这不是回门吗?这府中人,想必太子妃都是认得的,何故还带着面纱呢?” 云媞淡淡道:“怕晒。” 宫女被噎住,也就不好说什么。 到了牧鸳鸳院门口,宫女回身向云媞行礼,“太子妃,我家主子娘娘就在里面,奴婢不送了。” “好。” 云媞走进月亮门。 身后的来福、花嬷却被那宫女拦住,“主子娘娘要和太子妃姊妹两个叙话,两位这边来歇一歇吧。” “小姐……”来福有些担心,一双眼睛在宫女身上上下打量。 这宫女看着瘦,若是硬闯,应该闯得过。 她年纪小,心思瞒不住人。那宫女见了,只是一笑,不动声色地抬了抬手,引着来福瞧见这院门口隐蔽处,还站着四个侍卫。 宫女:“皇上爱重我们主子娘娘,特意拨了奴婢和四位侍卫来此伺候,不许人欺负了主子娘娘去呢。” 侍卫……还是四个…… 来福恼怒地垂下手,那她打不过。 “好了,不过是叙话,没事的。”花嬷拉了一下来福袖子,扬声向云媞道:“太子妃,老奴和来福就在这儿等你。你若有事,只管叫奴婢们。奴婢们就拼着一条命不要,也要护得太子妃周全。” 云媞回头,面上下漾出一个笑:“知道了。” 牧家极盛的时候,牧鸳鸳的院子不大。如今没钱,阖家搬到个小宅子,给牧鸳鸳的院子就更小了。 不过一步就跨过了院子,径直进了屋。 已过午时,日光照正午斜了许多,透过牧鸳鸳屋里旧的雕花木窗,把一个个被拉长得变形的梅花图案,投射在简素的床榻上。 牧鸳鸳一身家常素衣,一根玉簪斜斜挽着头发。 见云媞,她轻笑一声:“大姐姐,这屋里没旁人,你除了面纱去,我们姊妹面对面说话。” 云媞摘了面纱,搁在桌上。 她看牧鸳鸳,昨夜应是哭了,眼睛有些红肿,精神看着倒好。 牧鸳鸳对云媞笑,“大姐姐,你瞧,鸳鸳活下来了。大姐姐说得对,恨意越强,就越活得下来。” 云媞点点头,“你很好。” “可是,大姐姐。”牧鸳鸳语气一转,眼中闪过一丝怨恨,“鸳鸳好不容易活下来,大姐姐如何又要要了鸳鸳的命去呢?” 云媞不语。 牧鸳鸳:“昨夜,你叫贴身侍女要给我喝的,到底是什么?” 第253章 女子要靠她自己 云媞微微一愣,猜出了牧鸳鸳心结。尛說Φ紋網 脸色微沉,云媞直白地开口问道:“你觉得那是什么?” 她费了那么大的心力,甚至冒着在德昭帝跟前暴露自己的风险,也想把牧鸳鸳捞出这个泥淖。到头来未成不用说,还遭人怀疑…… 一股郁气直冲心窝,云媞直直盯着牧鸳鸳双眼,不闪不避,“你可是觉得,我在害你?” “难道不是吗?”牧鸳鸳搁在膝盖上的手指无声攥紧,“爹要我的命,娘和祖母根本就不在乎,可大姐姐你……是大姐姐你叫我活下去的啊。” 她怎能勾起了她内心的求生欲,又亲自伸手打破? 到底把她当成了什么? 牧鸳鸳低头,轻声一笑:“大姐姐,那种情况性命攸关,鸳鸳不怪你……” 若换了她是云媞,一边是太子妃的好日子,一边是素来不甚亲近的堂妹,她怕是也会选择保自己。 可为什么,明明都想通了,心里却还是那么难受呢? 这世间,难道就真的没一个人想要她活下来,在乎她的死活? 牧鸳鸳抽动的手指,在自己轻薄的白色裙装上,留下一道道抓痕。 她的小动作,云媞尽收眼底。 她收了解释的心思,鼻间反倒轻哼一声,姿态闲适地拿起案上的茶碗,“不管我是不是曾经想要你的命,你都凭着自己活下来了。这很好。” 云媞这话一出,牧鸳鸳脸色瞬间白了白。 果然、果然大姐姐也想要她的命。用她那一条贱命,去平爹娘惹出来的麻烦。 牧鸳鸳心中最后一丁点儿希望,不,奢望的火苗,被兜头浇下一盆冷水,变成一片死寂。 片刻后,云媞声音淡淡地响起,“你入宫后,可有什么打算?” 牧鸳鸳胸口起伏了一下,苦笑,“还能有什么打算?不过就是被逼着、迫着,力争上游罢了。” 牧鸳鸳松了手,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膝上被抓皱了的裙子。 力争上游?不,她只求一条活路。 云媞:“这条路,不好走。” “可鸳鸳没有选择。” 牧鸳鸳抬起一双失神的眼睛,定定看向半空。半晌,轻笑了一声,“鸳鸳荣耀,牧家就荣耀。鸳鸳若不幸斗败身死,牧家还有大姐姐,自然有脱身不受牵连的法子。” 这么一想,好生令人心灰。 看她一副了然中带着颓废的神情,云媞一字一句道:“待你入了宫,谁也帮不上你。” “呵,”牧鸳鸳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从未指望过你们。” 这偌大的牧家,一个个都只盼她去死,她又能指望得上谁? “好,”云媞放下手中茶盏,轻拍了一下桌案,“我要你记住的,就是这种孤立无援的感觉。” 牧鸳鸳一愣。 云媞目光看向身前的虚空,她这一路走来,若说悟出了什么道理,那便是: 这世间的女子,若要依靠,就只能依靠她自己。 云媞:“个中滋味,你可记住了?” 牧鸳鸳眼睛睁大,“大姐姐?” “嗒、嗒、嗒……” 云媞纤细的指尖,弹琴一般轻轻敲击在案上。 云媞:“我要牧鸳鸳死,却想要你活着。本想让你走一条好走一些的路,没想到,你自己是个有主意的,给自己搏出了这么一番天地。” 牧鸳鸳张着嘴,莫名地眼眶一热。 其实,从一开始,云媞就可以选择不帮她的。 她、她可是冲着云媞青梅竹马的夫君,太子李怀肃去的呀! 那样明显的意图,云媞聪慧,又怎会看不出来? 可她还是选择出手,尽力地想要捞她。 牧鸳鸳只觉嗓子一阵阵发紧,“姐姐,是我糟蹋了你的好意……” “没有,”云媞摇头。面上冰雪一般的清冷褪去,露出笑意。云媞伸手揽住牧鸳鸳肩膀,把她带到自己身边,“你聪慧又勇敢,给自己搏了一条活路。往后,千难万险,荆棘遍地,也要好生走下去。” 这话,原该是娘对她说。 可如今…… 牧鸳鸳眼眶发热,自玉清观回来,身上一直绷紧的那根弦,骤然松弛下来。 她的大姐姐没有想要害她,没有! 牧鸳鸳侧过脸,再也忍不住眼泪。 她哭着,云媞的声音依旧平稳:“入宫这条路极难走。皇帝上了岁数,已经好多年没纳新人了,你这一入宫,定是个出头鸟儿一般的人物,要时时处处小心。” “是,鸳鸳知道。” “那继后是个性子严苛的,只疼爱自己所出的一对儿女。丽妃那几位高阶嫔妃,生下的皇子,都比你我还大了。”云媞替牧鸳鸳擦去脸上泪珠,“鸳鸳,到底委屈你了。” 说到此处,那牧鸳鸳倒收了哭声,坐直了身子,十足认真道:“大姐姐,不委屈的。”她红肿的眼睛亮闪闪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在跟云媞说着自己的小秘密,“太子殿下不是需要钱?我听说,皇上的私库里,好东西可多呢!一定都很值钱。” 云媞:…… 她眸光一转:“若不是太子需要钱,是我需要呢?” 牧鸳鸳微愣了一下,“大姐姐还需要钱?” 谁不知道大姐姐娘亲出身的沈氏,是天下豪富? 可如今的牧鸳鸳,脑子转得极快。也是,钱这么好的东西,谁还会嫌多啊。 她点头:“若是大姐姐需要,多少钱我也想法子从皇帝的私库里给你掏出来。”毕竟,大姐姐刚说过,女子只能指望自己,自己兜里有钱,才是硬道理。 姐妹俩相视一笑,又谈了一会儿。 秋冬季节,天色黑得早。没一会儿,窗外的暮色已侵入了牧鸳鸳房中。 云媞再三叮嘱过牧鸳鸳入宫后要小心,终于还是起身要走。 牧鸳鸳送出来,这么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 “别送了。”云媞带上面纱,遮住容颜,“我还要去看看我那好父亲。”她攥了攥牧鸳鸳微凉的手指,“鸳鸳,若有再相见的时候,愿我们顶峰相见。” “嗯,”牧鸳鸳点头,“大姐姐,顶峰相见。” 她伸手,为云媞整理着面纱,“对了大姐姐,去看大伯父,可别忘了给他捎上这一份大礼。” 毕竟,大伯父可是刚刚言之凿凿地说,处理掉了沈氏、牧云媞这一对母女,他一点儿都不后悔。 只不知他看到本应该死在他手下的大女儿,还活生生的,是何感想。 隔着面纱,云媞笑了,“那是自然。我想念爹,可是想了很久了。” 第254章 太子救命啊 牧鸳鸳与云媞会心一笑。 这时,在门口守了许久的侍女们各自围上自己主子。却有一道酱紫色的身影,挤到云媞身边,“老奴给太子妃请安,不知太子妃出门一月,可还记得老奴啊?” 透过面纱微微一张,云媞认出这是牧老太太身边伺候的古嬷嬷。 是这府里的老人了,认得她和牧云安的声音。 见云媞不语,古嬷嬷只得满脸堆笑,自己圆道:“老奴是老夫人身边伺候的老嬷嬷,姓古,您不认得啦?不认得老奴不打紧。太子妃出门子这一个多月,老夫人可是天天念叨着想您哪!可巧如今您回门,谁知您一进门就只知道寻小姊妹说话,老夫人备了一桌子的菜,凉了又热,热了又凉,还等着太子妃您哪!不然,咱们这就走吧?” 对上古嬷嬷那张满是褶子的老脸,云媞莫名地觉得心口一阵恶心。 竟是差点吐了。 这老嬷嬷一直伺候在牧老太太身边,和那老太太一样,最是个面刺心苦的! 往日里,对着娘,一口一个“大夫人”,叫得可亲! 娘出事后,沈家来讨说法,也是她在前面顶着,叫得最欢:“老奴劝沈家舅老爷省些事儿吧!如今大夫人出事,已是死了!难不成还要把棺材盖掀起来,让那仵作亵渎大夫人尸身?咱们牧家往外头说的都是大夫人急病过世,这也是给你们沈家脸面!不然,叫仵作验出来,是大小姐动的手,咱俩两家都面上无光!说起来,还是你们沈家更丢人些!” 那牧老太太更是一杵龙头拐杖,“再闹,牧家就没有沈家这门亲了!” 舅舅顾着娘和自己的颜面,没法子坚持开棺验尸。 这事儿就这么不了了之。 可无论是牧老太太还是这古嬷嬷,沈氏是怎么死的,云媞还活着,在炼狱里煎熬受苦,这两件事儿,她们都门儿清。 却眼睁睁看着。 不,是幸灾乐祸地看着。 “老奴打心眼里啊,觉得大夫人也叫大老爷纵得太过了!这满盛京的贵戚,有哪家的媳妇儿不到婆婆跟前立规矩呢?” “她不过是个生不出儿子的废物,多补贴些咱们牧家,是应当的。” “云媞这样的小蹄子,若在咱们乡间,早被我打死不知多少次了!叫她一双眼睛只长在脑瓜儿顶上!叫她傲!” “依老奴看,还是那葛姑娘温柔贤淑,最配咱们大老爷。……生的是女儿又怎么样,安小姐性子也比云媞小姐好啊!再说,葛姑娘还年轻,往后保不齐还有儿子呢……” 隔着白色的,飘飘荡荡的面纱,云媞轻笑一声,看向一旁的花嬷。 对付这种笑里藏刀的老嬷嬷,花嬷最是在行。 只见她轻咳了一声,挺身挡在云媞和古嬷嬷中间,一双眼睛上下打量古嬷嬷:“你是牧家老夫人身边得脸的奴才?” “自然是……” 一旁,来福跟着道:“这位是咱们太子府里的花嬷,是伺候过先皇后的老人。” “哦,哦,原来是宫里出来的。老奴失敬失敬……” “对我们这些下人失敬有什么?可你这老嬷嬷怎么也不该冲撞太子妃。”见古嬷嬷一脸惊异,花嬷冷笑一声,“怎么,你们牧家老太太调教出来的人,就是这样学的规矩?” 古嬷嬷人还是愣着,“冲撞太子妃?老奴岂敢……” “不敢?我看你敢得很!”花嬷加重了语气,“我问你,这世间,是什么规矩最大?” “这还用说?自然是皇上的规矩,是天家的规矩……” “既然知道是天家规矩最大,怎么你们这府里的奴才,见到太子妃,连跪拜都不肯呢?” “这……” 古嬷嬷这才反应过来,抬起一双老眼,却只能看到云媞白色的面纱。 这就是太子妃要给她们这些下人颜色看了! 这规矩是死的,可人是活的啊! 虽说太子妃嫁入了皇家,身份尊贵。可在这牧家,毕竟是小辈。这跪拜礼,合该含混着带过,说免就该免了的。 可如今…… 太子妃让她跪,她又岂敢不跪?尛說Φ紋網 古嬷嬷双手提着绛紫色裙摆,龇牙咧嘴地缓缓下拜。 她都想好了,太子妃这威风,也只好在她这样的奴婢跟前摆一摆。待会儿到了牧老太太跟前,难不成她还能让祖母跪下行礼?皇家的规矩再大,也打不过一个孝字去啊! 待到古嬷嬷在地上跪好,恭顺道:“老夫人差老奴来请太子妃,太子妃不然就请吧。” 她都跪下相请了,太子妃总该去了吧?! 想着,古嬷嬷一边叩首,一边掩去眼底的冷笑。 等这老嬷嬷在地上跪了半晌,花嬷才道:“那……可不成。” 古嬷嬷一愣,“为何、为何不成?” 花嬷:“皇家的规矩,别说是你这老奴婢,纵是亲生的父母、祖父母,见了主子娘娘,难道还能不跪?” “这、这……” “故而我们太子妃仁孝,才不能去见老夫人。”花嬷居高临下,“不然,老夫人这一跪,我们太子妃受是不受呢?若是受了,岂不是要背上不孝的罪名?若是不受,呵呵……”她声音压低,一双眼睛刀一般在古嬷嬷身上一剜,“若是不受,这牧家,可就是欺君了。” 她也不扶古嬷嬷,也不再看她。花嬷只双手扶着云媞手肘,“太子妃,咱们走吧。别叫牧家老夫人难做!” 另一边,小半天前。 牧殊城屋内。 因太子、太子妃要来,牧殊城这房中多少收拾了一番。被褥换了新的,屋内也多点了几支蜡烛。只是他脸上的伤痕一时消不下去,还突兀地肿着。 李怀肃看了,心存疑惑。 可他是个极端方,守规矩的人。牧殊城不说,他也没开口问。 只携手问了些:“身子可好了些?”“每日饮食可好?”“可按时吃药?”的话来。 牧殊城身边,牧彦都安排的小厮都一一恭敬答了。 好容易,李怀肃叫身边人带走了那小厮,牧殊城才得了说话的机会。 他颤抖着半边身子,从床榻上挣起来,刻意把半边脸儿凑到李怀肃眼前:“太子、太子殿下……救命、救命啊!” 第255章 牧殊城如愿以偿? “老师,您这是?” 李怀肃猛地一愣。 可离得近了,他也更为清晰地看到了牧殊城脸上红肿的巴掌印。那凸起的指印,只可能……是被人打的。 李怀肃不能再视若无睹,“老师,您可是有什么委屈,不能在家中安心养病?” “是、是!” 牧殊城老泪纵横,“老夫……枉自教书育人一世,却、却连自家人都、都无力约束,真是、当真是……” 李怀肃眼中,昔日光风霁月的文臣魁首,自己的启蒙恩师,如今半身瘫痪,躺在榻上,满是褶皱的老脸上,泪水没入了花白的胡须。脸上还顶着那么大一块红肿创痕。也实在是……可怜。小說中文網 大概,等会儿牧殊城得知了自己素来最为疼爱的长女云媞还活着,会高兴吧? 想着,李怀肃劝道:“老师有什么难处,尽可以说出来。学生若能帮得上,定会援手。”他顿了顿,“老师这一世都致力于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老师有什么心愿,上苍定不会辜负老师。” 牧殊城浑浊的老眼一亮。 可见,无论太子怀中那个女人夺走了牧云安多少宠爱,也无论牧云安出嫁后调转矛头,如何针对牧家这个娘家。 至少,在太子李怀肃心中,自己这个太傅,还是有分量的。 这就好啊!这就好! 可,牧家在太子府里的根本,到底还是牧云安这个太子妃。牧殊城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试探出牧云安在李怀肃心里,真实的地位。 想着,牧殊城眼神闪动,“是老夫、老夫……没教育好女儿……给殿下……添麻烦……” 他这话一出,李怀肃低头不语。 牧云安心思狠毒,确实麻烦。 可从前听云媞说起过,这牧云安是被牧殊城接到家中养着远亲之女。虽说后来,老师痛失妻子、爱女后,娶了牧云安的亲娘葛氏做继室,可那时候牧云安都多大了?牧云安不好,不能说是因为牧殊城教得不好。 牧殊城的为人,他李怀肃还是信得过的。 不然,也不会把云媞教养得那么好了。 李怀肃看向牧殊城,十分真诚道:“老师无需自责。你把女儿教得很好。” “这、这……唉……” 牧殊城装作十分愧疚的模样直摇头。 心里却乐开了花。 这说明,李怀肃这个太子心里还是有牧云安的,可见牧云安在太子府里,是个真正的太子妃,绝对说得上话。 好! 牧殊城心中有了底。 他装作力竭的模样,又倒回了床榻上,“我有今日……不能拖累女儿……” “可老师脸上的伤?” “不说、不说那些……”牧殊城含泪闭上眼睛,“只要女儿过得好,我这个爹……受些打骂……算得了什么……” 李怀肃眉头皱起,“莫非,是刁奴欺主?” 牧殊城只是含泪摇头不说话。 想来,是有些话,终归是难以启齿。 李怀肃记忆中,牧殊城待云媞极好,云媞也素来依恋他这个父亲。 后来,受德昭帝逼迫,牧殊城才迫不得已对云媞动手……这定是他心中,一辈子的创痕。 现在,牧殊城重病缠身,已是瘫了。若是在牧家过得不好,大可以接到自己府中,颐养天年。 不过是多一口人吃饭罢了。 想来,云媞也不会反对。 李怀肃抬头,伸手亲自为牧殊城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被子:“老师,家中二小姐想来不日便有恩旨,想来近日府中也是忙乱,恐怕下人照顾不周。不如……您随我回府养好身体?” 这…… 自然是好! 牧殊城没睁眼睛,一颗心却在胸腔里噗通噗通直跳。 若能先去太子府里养病,一则对病体有益,二则也方便从牧云安手里,再抠出点私房钱。 等他身子好了,又能上朝,又能当官,又能管束家里人的,到时候再回来,又能在牧家舒舒服服当个大爷。 牧殊城求之不得。 可装还是要装的,“只是不知……不知太子妃可否……” 云媞自然不用担心。 李怀肃微笑:“太子妃纯孝,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他抬头望望外面暗沉下来的天色,“待会儿太子妃过来,孤会跟她说。” “是、是……那便……多谢太子。” 牧殊城到底是大病一场,说了这么久的话,已觉累了。恰逢另一遍,牧彦都暂代牧家家主的职责,备好了宴席,只等李怀肃。 李怀肃辞别了牧殊城,留下他一个人等待太子妃。 父女相见的场面必是感人。 可牧殊城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启蒙恩施,老师哭的样子……李怀肃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在场比较好些。 牧殊城更是心中揣着期待,老老实实地躺在床榻上,等着他心心念念的好女儿 牧云安。 外窗夜色,一点点地深了。 屋内,为了迎接李怀肃,多点的那几只蜡烛渐次熄灭。 最后,只剩下了案前那最后一支。 一阵风自没关严实的窗户缝隙外面吹进,牧殊城只觉面上微微一凉,耳边不自觉竟想起牧鸳鸳的那句话。 “大伯父……你后悔吗?” 又忆起自己是如何得了如今这个拙病,牧殊城自己都没察觉,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等他住进了太子府,倒要好好看一看,那日被太子抱在怀里宠着疼着的女子,到底…… 是不是叫沈氏的冤魂附了体! 若是,他不信太子的龙气还镇不住!若不是,倒要想法子叫太子意识到,这女子就是在装神弄鬼! 无论怎么说,牧云安在太子府里过得越好,他这的亲爹才越得脸! 将来,万一太子真能继位,那他岂不是妥妥的国丈了? 牧彦都那算什么?现在可有萧皇后、一众高位嫔妃在那儿压着,牧鸳鸳就是进了宫,也翻不出什么水花儿来。 哪像他女儿牧云安,将来可是皇后…… 还有啊,等他进了太子府,确是要说服太子请天师在府中驱驱邪气,就算沈氏和牧云媞有什么不甘,该转世投胎就转世投胎去吧,下辈子记得要学会柔顺…… 正想着。 牧殊城却隐约听得,他关着葛氏的厢房里,传来一声惨呼。 “救呜……” 那呼叫声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中,让牧殊城一瞬间觉得自己是产生了什么幻觉。 不过,是与不是,原也不打紧。 葛氏背着他偷人,早就该死了。不过是因为他一时躺倒,没人愿意为葛氏脏了手罢了。 可没一会儿…… “沙沙沙……” 一串轻轻的脚步声,自屋外响起。 莫名地,牧殊城觉得喉管有些发紧,他咳了一声,算是为自己壮胆:“安儿?是爹的安儿,回来了吗?” 第256章 尽一尽,做女儿的本分 “呵呵……” 一声轻笑,传进牧殊城黑黢黢的屋中。 莫名地,他有些脊背发冷。定是窗户没能关严,外面的风,太冷了。 此刻,牧殊城也顾不得再装,挣扎着伸出一只手去,吃力地够到被支开窄窄一条缝隙的窗户。只要一拉,就能关得死死的…… 可就在这时候。 牧殊城眼睁睁看到,窄窄的窗户缝外面,一抹白影飘过。 凉凉的、滑滑的触感,抚过牧殊城手指。他只觉一连串鸡皮疙瘩,瞬间爬满了手背。 是……错觉吗? 还是? 所幸,下一刻,他眼前的房门,就被推开了。 那道白影,自门外飘入。 牧殊城瞪大一双老眼,“是安儿、是安儿吗?” 他舒了口气,原来是女儿。有那么一瞬间,他还以为是…… 牧殊城自己都被自己逗笑了。他一定是在床上躺太久,脑子都浆糊掉了,才会恍惚间觉得自己看到了……死了的牧云媞。 可怎么会呢? 他的牧云媞早就被烧成了一把灰。 就算是活着,她也素来最喜颜色明艳的衣裳,不会穿白色。更是自负容颜,走到哪儿去,从不带这些世族贵女从不离身的面纱。 还有,她其实是个很吵闹的孩子,常是走一路,笑一路,闹一路。 不会如现在这般,鬼一样安静…… 提到那个“鬼”字,牧殊城莫名地又打了个寒战。 他赶忙收束心神,看向眼前的女子。目光不自觉地溜到她脚底,是有影子的。 而且这女子进屋前,身后跟的侍婢,其中一个,不就是他在太子府里看见过的花嬷? 来的就是牧云安,白白吓了他一跳…… 牧殊城颤巍巍地抬起手,按下心跳,“安儿,你可回来了……” 可或许是因为刚才连气带吓,缓过来后,牧殊城竟觉得怒火攻心。再加上这些日子,牧云安对牧家的所作所为,倒不像是牧家的亲生女儿,倒像…… 是牧家的仇人,来讨债的! 牧殊城重重咳了一声,尽量摆出做爹的威严,“安儿,你、你还知道回来!” 他在手边儿寻摸,终于找到一团擦过脸的布,团在手里,猛地向“牧云安”丢去。 从前,他对大女儿牧云媞是只能宠着,因为她有个强势的娘,养着牧家这一大家子人。 可对葛氏和牧云安,牧殊城还是常祭出大爹的身份。因为是他养着她们俩。 葛氏,他喜欢的时候,是真心喜欢,可想骂的时候,也是张口就骂,什么都不用顾忌。 至于牧云安,他是疼爱,可这疼爱也是限度的。 他会让她知道,什么是为人女儿的,本分! 牧殊城:“安儿,你有什么话说?” 眼前的“牧云安”,身子微微一侧,避开那团脏布。 布团失去准头,飘落在地。 被她一脚踏过。 “牧云安”一言不发,只在灯影下,定定地看着牧殊城。 牧殊城心中的气还未发泄完:“你问问你自己的良心!爹待你和你娘不薄!出嫁之前,安儿,你是如何答应爹的?你可还记得?出嫁之后,你、你这个不孝女,你都做了些什么啊?” 借着太子的威势,讨回嫁妆,害得牧家差点掏空了家底!连房子都卖了! 怂恿他这个当爹的,带着府兵进太子府,就为了斗太子心爱的女人!结果,还不曾斗赢!他牧殊城,险些弄了个谋逆的罪名在身上! 还有,最让牧殊城忍不了的! 他这个当老子的,都病得倒下了! 牧云安呢?连差人来问一声,送点钱,都不曾! 有这么做人女儿的吗? 简直就是 忤逆!不孝! 到了极致! 今日若不把牧云安这一颗心给收住,往后,他牧殊城在太子府,哪里还有好日子过?! 牧殊城气喘吁吁地为自己壮着气势,“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给我说、说个清楚!还有,在爹跟前装、装什么?把那面纱,给我摘了!” “牧云安”面上白色的轻纱微微一荡。 一声轻笑传出,“哦?女儿……是如何答应的?” 牧殊城胸口呼哧呼哧地起伏,盖过了“牧云安”的声音,“怎么答应的,你当真不记得了?你那嫁妆、你那嫁妆,你当真以为是你的?那是沈氏留给牧云媞的!这些年,我掏那嫁妆都花在哪儿了?你不清楚?你不知道?” “都花在哪儿了?” “还不是、还不是花在你和你那个不知廉耻的娘身上!”牧殊城声音嘶哑地大叫着,“都花在你们两个身上,你居然还有脸,往回要?!要不是、要不是你和你娘怂恿,我何至于对沈氏、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下、下那样的狠手?!如今爹病了,你竟好意思一眼都不回来看!牧云安,你没有心!若是你云媞姐姐还在,她定会衣不解带地在爹跟前伺候!你、你知不知错?” “呵呵……” 牧殊城眼中,“牧云安”面上的白纱,簌簌抖动。 是懊悔得哭了? 牧殊城心口怒气刚稍解,他就发现,眼前的“牧云安” 是在笑。 笑?笑什么?莫非是…… “你、你……你是笑爹如今这个模样儿,站都站不起来?你以为……”ωww.xSZWω㈧.NēΤ “不是的。” 面纱下,传来一句,“既然爹是这样想的,那女儿……就尽一尽这做女儿的本分。” 纤纤玉手伸到耳后,轻动,是在解开面纱的系带。 牧云安的样子,牧殊城就算闭着眼睛,也能在脑海里勾画出来。他根本没兴趣陪“牧云安”玩这样的游戏。 可下一刻。 “刷——” 一声轻响。 牧殊城眼睁睁地看着,“牧云安”那块遮面的白纱,轻飘着落地。 在那之后,出现的是,牧云媞的脸。 “你……!” 鬼啊! 牧殊城颤抖着手,指向眉眼间尽是冷意的云媞,胸口剧烈地起伏,唇边也飞溅出白沫。 他另一只手用尽浑身的力气,想撑起身子,拼命地往后缩着。甚至不敢多看眼前的云媞一眼。 鬼!真的是鬼! 他妻子沈氏的鬼魂,把他弄得瘫在了床上!现在,轮到,牧云媞…… 是来要他的命啊! 心脏在胸腔里横冲直撞,牧殊城只觉一阵闷痛。终是一口气上不来,两眼一翻,失去了知觉。 云媞看着自己敬爱了十多年的亲爹,这一副丑态。 她慢慢地挑起唇角,笑了。 见牧殊城胸口处还有微弱的起伏,云媞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 她一步步上前,自头上拔出特质的银簪,对着紧闭双眼的牧殊城,黑黄的人中穴,重重刺了下去。 没死? 不要紧。 她有的是法子,叫他生不如死,血债血偿。 第257章 爹,你喜欢她吗? 荧荧烛火下,云媞手中的银簪发着微光。 一次次地刺入牧殊城的人中穴。 她这一手,毕竟是在书中看来的,从前一直没什么实践的机会。手法也单一的很,只会用银簪子扎。 不过这法子,当真好使。 若一针下去,牧殊城还不醒。云媞就拨动簪尾,用力搅一搅,直搅到他惨叫着醒来。 她很是花了一些力气,才让牧殊城终于确认。 云媞不是鬼。 是个活生生的大活人。 可这一吓非同小可。 闹鬼……是一回事。 欺君,是另一回事,而且比闹鬼要严重的多! 牧殊城浑身抖如筛糠,双股间一阵阵发暖,“你、你……你活着,为何不、不远远地、远远地走了?”他还妄图用所谓的“亲情”打动云媞,“跑啊!快跑才、才是正理,才能、才能保命啊女儿!” “我不跑。” 跳动的烛火光芒,映照在云媞脸上。她唇角含笑,眉间却是化不开的寒意。 云媞目光移到牧殊城那张老脸上。 这张脸,她看了十多年,叫了他十多年“爹”。 “爹,”云媞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女儿一直很好奇,你是怎么狠下心,送娘和女儿去死的呢?” “爹、爹……是……是受人蒙蔽!对,是受人蒙蔽啊!都是那葛氏,还有、还有……牧云安……”牧殊城鼻涕一把泪一把,他突然反应过来,云媞回来,是要干什么? 不会是、不会是…… 牧殊城张开口,拼尽全力,想要冲窗外大喊:“救——呜呜呜!” 下一刻,他刚才扔在地上,又被云媞踩了一脚的粗布,被直直塞入了口中。 云媞的声音,冷淡中,多了一分轻柔:“爹,女儿小时候,爹就常说,要乖。现在,爹也要乖啊。” “呜呜呜——” 牧殊城有太多的话要说。现在却是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他眼中,云媞就是恶鬼! 要让他偿命的恶鬼! 牧鸳鸳那句话,无端地又回响在耳边,“大伯父……后悔吗?” “呜呜……” 牧殊城老眼中,流出浑浊的泪。 他曾是鲜衣怒马状元郎,是盛京城最有出息、最有未来的士子,是天下首富沈氏的乘龙快婿,是天子门生,是太子太傅…… 曾经是个好丈夫,好爹爹。 如何就、就……变成了这样? “爹啊,”云媞的声音,幽幽地再次响起,“您喜欢葛氏吗?” 牧殊城瞪大眼睛,拼命摇头。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原本已经恢复知觉和力气的那半边身子,又跟被扇了一样,麻木得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更兼此刻,他觉得胸口疼痛欲裂,一整颗脑袋也肿了似得疼,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要从他的太阳穴里钻出来了似得。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使不出。 甚至,云媞说话但凡大声一点点,牧殊城都要心惊胆战,甚至忍不住便意。 说不出话,牧殊城只能拼命摇头。 生怕云媞误会他的意思。 葛氏那个贱人,他人生所有的悲剧,不就是因为,喜欢了她?吃她的怂恿吗?! 明白了牧殊城的意思,云媞笑了,“当真不喜欢?” “呜呜!” “好,”云媞很欣慰似地点了点头,“原本还以为爹您喜欢,想送您去和葛姨团聚。” 牧殊城心跳都停了。 只听云媞慢悠悠地说,“现在看来,倒不必了。” “嗯嗯嗯!”牧殊城拼了命想点头。 他刚松了一口气,又看到云媞笑着问他,“爹,那你……还喜欢娘吗?” 牧府外的夜色,格外的悠远,宁静。 偶尔,内宅深处,不知是哪个院里,惊起阵阵寒鸦,漆黑的身影瞬间就没入夜空深处,再寻不见踪迹。 半晌前。 牧彦都好不容易攒出来的席面儿上。 那牧彦都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儿子牧元庆又在外面高乐,一时半会儿寻不回来。没法子,只得牧彦都打肿脸充胖子,陪着李怀肃宴饮。 更要命的是,就在半天之前,他还带着人把太子堵在玉清观门口,口口声声只说要太子给他女儿一个公道。 现下见面,不免还是有几分尴尬。 幸好,牧鸳鸳得了皇帝青眼。自己怎么说,都算是太子的……长辈? 牧彦都压不住窃笑,只得抬手用袖子掩着,“太子殿下,喝酒,喝酒!” “孤不喝。” 除了父皇赏的,不得不喝,李怀肃从不在其它臣子家饮酒。 这牧彦都不仅不知道,还变着花样儿非要逼李怀肃喝酒。 李怀肃正在厌烦间。 一道凄厉的惨叫声,自大房院中传来。 牧彦都猛地一愣,手中酒都从杯沿里洒到了手指上。 他变色微微变了变,叫随身伺候的小厮去探看。 没一会儿,那小厮回来,脸色苍白:“二老爷,不好了!大夫人、大夫人……她没了!” 牧彦都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没了?没哪儿去了?” “就是、就是……”那小厮飞快地看了李怀肃一眼,没奈何,只得接着道:“小的去的时候,见大夫人口鼻流血,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像是……叫什么给吓死了!” “咣当!” 牧彦都手中酒杯,一下子掉落在地。 咕噜噜滚了几圈。 被李怀肃踩住。 “吓、吓死?” 牧彦都一张胖脸,都吓得白了。 叫什么吓死的?鬼吗?还是…… 一旁,李怀肃拧眉。 他知道,此时此刻,云媞大约正在牧家大房的院里。 是她干的吗? 云媞心中对那个葛氏有气,李怀肃是知道的。葛氏不是什么好人,不然也不会教出牧云安那么狠毒的女儿。 可…… 到底也算云媞的继母。 是云媞把她,活生生地给吓死了吗? 见太子面色低沉,牧彦都好容易才反应过来,当下,最重要的,是安抚住太子这位贵客。 至于那什么葛氏……本来就是乡野间不值钱的女人,背后没有强有力的娘家,新近来又疯了,她跟大哥,谁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那女人死了,正好,牧家还少养了一口子呢。 想着,牧彦都试探着:“我那大嫂,是太子妃的亲娘。这、这……太子妃可不是要伤心死了吗?咱们……要不要去看看?” 李怀肃霍地起身,“去!” 第258章 带走牧殊城 李怀肃、牧彦都一行人急急赶来大房院中。 竟迎面碰上了花嬷和来福,一左一右,艰难地搀着牧殊城往外走。 云媞落后半步,跟在后面。 面上的白色轻纱,在夜色里飘啊摇啊的。 见到云媞好端端地站在眼前,李怀肃不及想旁的,先把云媞一把扯到身后护着,才问道:“刚才,是怎么了?” 透过面纱,云媞对上李怀肃焦灼的双眼。 她突地一笑,摇了摇头,声音轻轻的:“我无事。倒是……爹……” 云媞引着李怀肃,看向牧殊城。 看清牧殊城的脸,李怀肃微微一愣。 刚才,他在房中与牧殊城对谈的时候,牧殊城的脸色,有这么难看吗? 怎么才这么一小会儿不见,李怀肃就觉牧殊城已然口歪眼斜,精亮的口涎顺着唇角直直滴落下来,一双眼睛也全然失去了焦点。 浑如…… 行尸走肉一般? 倒是他整张脸肿起来了似得,衬得脸颊上原本的伤口,没那么醒目了。 “这是……” 李怀肃上前一步,本想伸手扶住牧殊城。 来福灵巧地一侧身子,带着牧殊城避过,“太子爷小心,脏。” 一股子怪味随风吹来,钻入李怀肃鼻孔。呛得他后退了两步。 在场众人都知道这是什么,牧彦都面子上下不来,脸都涨红了,“殿下,大哥这个拙病,就是这样的。有时……控制不住,唉!” 听牧彦都用这种语气谈起牧殊城,李怀肃本能地不舒服。 他拧眉,站在牧殊城跟前,呈现出一种庇护的姿态,“从今日起,老师就随孤回太子府养病。这病,在牧家,依孤看,是养不好了!”Www.XSZWω8.ΝΕt 这在李怀肃来说,已经算是极重的斥责。 牧彦都脸色发红,有些说不出来话。 李怀肃见牧彦都还知道羞耻,心中稍觉好受了些许。把牧殊城接到自己府上,一方面方便云媞照顾亲爹,另一方面,更是给两人创造机会,解开误会。 李怀肃自觉了解云媞。 牧殊城毕竟亲自动手,放火烧了公主府。是奔着云媞的命去的。 若不是李怀肃及时赶到,云媞恐怕真就要化作一捧飞灰,就这么死了。 可、可牧殊城那是奉皇命!皇命难违啊! 云媞……不该怪她的亲爹。 给她时间,给两人相处的机会,李怀肃相信,父女天性,血缘中的牵绊,定能战胜一切。牧殊城年纪大了,又突然病倒,万一……真有什么万一,李怀肃不希望云媞留下什么一辈子的遗憾。 他什么都考虑到了,就是不曾想…… “呜呜呜呜!” 牧殊城闻言,嘴唇抽搐着,却连一个“不”字都说不清楚。 他说不出话,知道自己先前恢复的那些,已经一朝丧尽,可心里还明镜似得。 不能跟太子回府! 太子……是要他的命啊! 不能去!去了,会死! “呜呜……” 透过面纱,云媞看着牧殊城扭曲的面容,“殿下,您瞧,爹高兴得都哭了呢!” 李怀肃看着牧殊城的脸,真心觉得他那表情,确实像极了…… 喜极而泣。 此刻,牧殊城是有苦说不出,拼劲全身力气,也只能从口中不断发出含混不清的哽咽声。 他不能走啊!他不能! 方才,牧云媞那个魔鬼,已经叫下人搀着他,去见了葛氏。 葛氏已成了一具尸体…… 活生生吓死的! 牧殊城心里清楚,能吓死葛氏的,怕就只有牧云媞。 可他不敢说,也说不出来了! 在牧家,娘和弟弟手下讨生活,固然艰难。可好歹还有个痊愈的希望在。 若是跟太子回了太子府,一整个人交到牧云媞手里,怕是、怕是……真的要去见她的娘了! 不要、不要啊…… 牧殊城吃力地把双眼转到牧彦都身上,眼中泪水接连不断里留下,“救救……呜呜呜呜!” 恍惚间,牧彦都觉得自己哥哥,好似说了什么。 下意识地凑过来,“哥,你有话说?” 到底是从小玩儿到大的兄弟! 牧殊城激动得浑身颤抖,“救……我……不……不走!” 这已是他说话的极限。 牧彦都也清清楚楚地听见了! 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集在自己身上,牧彦都只觉双肩沉重。 牧殊城不想走? 可这…… 由不得他啊! 不走,谁伺候? 葛氏已经死了,眼看着牧鸳鸳马上就要入宫,牧殊城的那点子私房钱,也已经被刮了个干净。 而且哥哥现在脸上的伤痕,根本就看不出来了吗! 谁说他打过他?他也不能承认! 想着,牧彦都装出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样儿,“哥,知道你舍不得娘,舍不得家里,唉,我也舍不得你。” “呜呜……” 牧殊城:还是亲弟弟好!有用!懂我! 牧彦都:“可你也不是回不来了!这不是……只是去太子府上养病吗?太子府上,好大夫,好医好药,什么没有?还有你女儿,贴心伺候,不比咱们这些粗人强?” 牧殊城:“不、不……” “别舍不得啦。”牧彦都强忍着恶心,抓着牧殊城无力的面条一样的手,摇了摇,“去吧哥哥,等你好些了,弟弟再接你回来。咱们哥儿俩一起在母亲跟前尽孝!” 牧殊城张大了嘴,却只能接住自己的眼泪。 又腥又咸。 他还不死心,被扶出去前,做着最后的挣扎:“女儿、我女儿……活着!她、她要……” 可惜这些话,就像外面包裹了一层水泡泡一般,含糊不清。 牧彦都也无心听他,只是自顾自:“唉,如今家门不幸,大嫂也没了。大哥,你就安心在太子府上养病吧,忙过这一阵子,弟弟再去看你啊!” 一行人就快走出大门。 云媞突然想起什么似得,收住脚步。她向李怀肃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是了。”李怀肃站住,回头向牧彦都:“孤府里服侍的下人不多。牧家有伺候老师伺候惯了的下人,愿意跟老师一起走,便一起来吧!” 有太子这话,牧彦都少不得要把牧殊城院中原本的家人集中在一处,“有没有愿意跟着大老爷,去太子府享福……去太子府伺候的?站出来?” 下人们原本懒懒散散。 牧殊城这人在下人中人缘不好,又打杀过小厮,根本没几个人愿意跟他。 只有—— 金大叔、金大婶一家如蒙了天赦,带着巧巧,噗通一声跪下:“奴才/奴婢愿意!” 云媞也不挑,对着李怀肃点了点头。李怀肃:“可。” 又等了片刻,只见一个弓着背的老头,一步一晃地走到牧殊城跟前,“老奴……也愿意。” 牧殊城猛地瞪大了眼睛,“不、不……他、他是……不行……” 可惜,已经没人能听见他的话了。 云媞目光在那老头身上轻扫了一眼,点了点头。 第259章 她太过分了 “不、不要……不要他!千万……不可……” 那老头眼皮掀起,只冷冷地瞥了牧殊城一眼,牧殊城只觉舌头一阵阵地发木,再也说不出话。 他身边紧挨着的牧彦都根本不在乎牧殊城的想法。他见那老头佝偻着身子,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就知道这是个养在家里,也干不了什么活儿,白白吃空饷的货色。 能甩到太子府上,叫太子养着,可就太好了。 牧彦都:“如此忠仆,甚好,甚好!快随大老爷一同去吧。” 牧殊城只觉两眼一黑。 他真怀疑,他那个蠢弟弟是真的没认出眼前的老头儿是谁,还是…… 根本就是故意的。 那老头儿,是小六的爹啊! 自从小六叫自己踢死,府中又一直没掏出丧葬费来,这老头子就阴魂不散地缠上了自己。 还扬言说,要让自己这个堂堂太子太傅给他那下人儿子,一命偿一命! 这如今,牧彦都居然把这个人塞到自己身边,近身伺候。 这……这是嫌他还是死得不够快吗? 可如今……牧殊城吃力地抬眼,打量了一下四周。 牧彦都练上挂着假笑,紧忙着和太子殷勤别过。“家里……大嫂的丧事,也不便留贵人……” 李怀肃也不住点头敷衍。两人都未向他多看哪怕一眼。 一旁,远远地立着一身素白的云媞。 牧殊城能感觉到,云媞的目光宛若能穿透面纱的利剑,直直向自己刺来。 她不会放过他的。 他根本就避无可避,只能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离开牧家。 马车车轮碌碌滚动。 车内,云媞和李怀肃对坐,氛围一时间有些沉寂。 半晌,李怀肃才开了口:“云媞,你不会是……还对老师有怨吧?” 坐在车上,云媞面上轻纱已除,她脸上冰雪一般肃穆的神情在李怀肃眼前一览无余。 听李怀肃这么说,云媞没有回答。 怨?怎么能不怨? 这十余年来,牧殊城扮演的“慈父”,早就在他害死沈氏,又想害死自己那一刻,坍塌殆尽。 那之后,就是无穷无尽的,恨。 见云媞不语,李怀肃自觉多少猜到了她的心事。 男人轻叹一声,想要伸出手去拉云媞手腕,“云媞,对你做的那些事,老师已经很愧疚了。他如今这个模样,怕是心中觉得痛悔口中也说不利索。你为人儿女,就不要再计较了。” 牧殊城身为人父,下令对云媞痛下杀手,是他的不对。 可皇命难为,牧殊城也是德昭帝的臣子啊! 李怀肃能理解他为自己父皇所逼的那种困顿无助。 云媞抬眼,直视眼前的男人,“我不能不计较。” 李怀肃一愣。 云媞:“殿下觉得,牧太傅对不住我的地方,仅仅是,火烧公主府?” “难道不是吗?” 云媞定定地看着李怀肃双眼,心中有些不确定,他对她的事,到底知道多少。 云媞:“若没有父亲首肯,我怎会‘被假死’?怎会做了一年外室,怎会生不如死?”她轻笑了一声,“甚至连那禁锢我的珠隐院,若没有我父亲的印鉴,如何就转到了傅轻筹手上?” 李怀肃愣了愣,“那、那不是那葛氏和牧云安弄的鬼?” 可他自己心里多少也清楚。 后宅女子相斗,若没有男子纵容,又怎么能斗到那一步? 葛氏和牧云安都是女子,等闲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很多事情,她们鞭长莫及。 能叫云媞假死,无声无息地抬出牧家,藏在珠隐院里一整年,能瞒住他这个太子一整年。 里面难道就真的没有牧殊城的手笔? 可…… 牧殊城,是他幼年的启蒙恩师啊! 那时,父皇正是恨毒了他的时候,阖宫上下都对他这个四皇子毫不在意,他过得风雨飘摇。 甚至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也是有的。 只有老师对他好…… 云媞的声音紧接着传来,不给李怀肃思考的空间:“还有娘……我可怜的娘。以沈家之能,若没有牧太傅的压迫,岂能连娘死的真相都查不出来?就叫她那样一身冤屈地去了……” “云媞!” 李怀肃缩回了手。他深吸一口气,凝视云媞双眼:“都过去了。” “可是……” 云媞想说没有,没有过去。 她没有娘了,永远没有了。 怎么能、怎么能就这么过去? 在她心里,过不去!永永远远过不去! 李怀肃:“他是你爹!” 云媞周身的血液,一下子涌到心口。她垂下衣袖,掩饰指尖的颤抖。“殿下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云媞……”李怀肃终究还是隔着衣袖,攥住了她的手,轻轻用力捏着,“孤说,这一切……已经够了。你总不能、总不能……弑亲。” 杀了牧殊城? 云媞不是没想过。 血债就应该血偿,不是吗? 只是牧殊城现在这副模样,让他活着,比死了难受。 云媞的沉默,却叫李怀肃误会成了另一重意思。他的手不自觉地加重了力气,“那葛氏的死……可跟你有关系?” 云媞坦然:“是。” 她不过就是摘下面纱,去看了葛氏一眼。 葛氏就跟见了活鬼一样,被活生生吓死。 不过,对葛氏来说,云媞可不就是鬼吗?她从未想过她还活着。更兼大婚那日,葛氏服下的药,实在太多了,心脏无法负荷……才惊惧猝死。 李怀肃没想到云媞这么干脆利落地认了。 他下意识地重重甩开手,“你!” 猝不及防间,云媞的手被男人挥开,手腕撞在轿壁上。 “咚” 一声闷响。 听声音,就很痛。 李怀肃心中一慌,急着想要看云媞手腕有没有受伤。 云媞面无表情地垂下衣袖,把自己的手遮得严严实实。“既如此,妾没什么好说的,太子殿下若要罚妾身,妾身都甘愿受着。” “你……你!”李怀肃心口席卷上来一阵郁怒,他岂会真的罚她?当然是帮着遮掩。 可、可……那葛氏,怎么说也算是云媞的继母,长辈。 她都不和他商量一声,就这么弄死。 就不怕脏了自己的手吗?一个女孩子,怎么可以做这种事? 这……这还是和他青梅竹马的那个纯真善良的小姑娘吗? 胸口一阵阵痒痛。 李怀肃的咳嗽再忍不住。 爆发之前。 “停车!” 暖帘一掀,李怀肃飞身下车,“孤骑马回去!” 第260章 她有更重要的事 李怀肃骑在马上,气冲冲走了一路,才觉出轿子里的云媞格外的安静。 一丝声息都无。 她也在生他的气?还是还没想通? 扯着缰绳的手指下意识紧了紧。 李怀肃是在宫中长大的孩子,看惯了那些出身高贵、娇美如花的娘娘们,背地里斗得死去活来。可他自己心里清楚,女人们之所以斗得那么狠,还不都是男人纵的? 甚至连自己那个高高在上的父皇,德昭帝,都未能免俗。 有时候,男人就是需要看着自己的女人们斗在一处,方才能感知到,那些女人对他的心意。 德昭帝如此。 德昭帝的父皇,颙旭帝也是如此。 可李怀肃,不想如此。 他更不愿自己的云媞也变成那样的女人! 还是平素里,纵得她太过了些! 待回府之后,需得冷一冷云媞,让她自己好生想明白。 她愿意关着牧云安也就算了,她是长姐,本就有管束幼妹的职责。 可牧殊城,是云媞的父亲。 全天下人都要守的孝道,她也该守! 毕竟,未来的皇后,可是天下女子的表率。身上不能留有弑父、不孝的污点! 脑海中转悠着各式念头,不觉就到了太子府前。 李怀肃下马。 硬生生忍住亲自掀开轿子暖帘的冲动。他自己往大门口走了两步,刻意回头大声道:“太子妃自己进去吧,孤的公务耽误了这些日子,先去忙了!” 李怀肃往前紧走了几步,背后寂静一片。 怎么?还在跟他置气,不肯下轿? 云媞这气性,也太大了! 李怀肃拧眉,放慢脚步,却依旧再往前走。 背后的轿子还是静静地停在那里,什么声音都没有。 有些忍不住,李怀肃回头。 他在玉清观祈福这几日,盛京城里落了雪。 此刻,太子府门前的两只灯笼被风吹得摇摇晃晃,把小小的、橙黄色的光,投射在雪地上。 周围极静极静。 只有那辆马车,还停在那里。拉车的马儿颠着脚,打了个响鼻。 李怀肃向着马车走了几步,又停住。 明明就是云媞错了,不能再放纵她的性子…… 所幸,跟轿的来福和花嬷此刻已经反应过来。来福口中轻唤着“小姐”,掀开了轿帘。 有这两人劝着云媞,想必无事。 李怀肃刚舒了口气,转过身去安排跟在后面的牧殊城的车辆。 来福尖锐的叫声,自身后响起:“小姐,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李怀肃心口高高提起,“怎么?” 暖帘一掀,花嬷露出脸来。一向沉稳的老嬷嬷脸色也有些苍白,“来人!太子妃晕过去了!” 这一路上,云媞好似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梦见自己小时候,被娘紧紧地抱在怀里,“娘的媞媞啊,要一辈子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梦见娘带着她玩,陪着她读书,为她簪发……她生病时,守在她身边。 每一帧画面在她眼前展开的时间,都那么短那么短,好似朝露滑下花瓣,转瞬即逝。 可又好像那么长那么长,有大半辈子那么长。 每一个场景中,云媞都拼尽全力,抓着娘的衣角,“娘,别走……” 可娘身上穿的锦州缎,又光又滑,她抓不住啊! 最后,娘的面目都模糊了。 娘好像是隔着一层水,对云媞微笑,“好孩子,往前走吧。” “不要,我不要……” “前路,才有好风景啊!” 云媞拼命摇头。 什么好风景,什么似锦前程,她不要,她统统都不想要了!若她能选,真想一辈子在娘怀里,做个无忧无力的小姑娘。 娘还在笑,眼中却也含泪:“去吧媞媞,放下,放下吧……” “不……” 睡梦中,云媞拼命地想要攥紧手心。 她放不下! 就算傅轻筹死了,牧殊城死了,牧家彻底倾覆……她放不下,放不下!还有…… “云媞……” 谁的声音,好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云媞本能地想要抗拒。 因为这声音响起的同时,娘的面容愈加地模糊不清,渐渐地,终于消失在一团白雾中。 “媞媞,好好的……你还有更重要的事……” “娘!” 云媞惊叫着醒来。 却正对上李怀肃的脸。 她缓了几息,才慢慢想起,刚才发生了什么。 下意识拧眉,云媞双手撑起自己身子,往后缩了缩。这才发现,她此时已经回了太子府里自己的卧房,李怀肃坐在她床边,来福、花嬷和其他几个平日里伺候得好的丫鬟,人人一脸喜意地围在她的床榻边。 甚至来福一边笑,一边还在擦着眼泪。 奇奇怪怪的。 云媞:“这是怎么了?” 她目光下意识地避开李怀肃。 可李怀肃却一下捧住她的双手,拉到身前,“云媞……你、你还叫‘娘’呢,你自己,也要当娘了。” “什么?” 这一瞬间,仿佛被拉得很长很长。 云媞能清晰地看到每个人脸上的喜意,李怀肃眼中,却是欢喜,还夹杂着愧疚。 她突地想起刚才那个梦中,娘最后对她说,“你还有更重要的事……” 云媞缓缓低头,看向自己尚平坦的小腹。 这就是更重要的事吗? 她的身体里,孕育了一个崭新的小生命? 这就是娘让她放下,让她朝前走的原因吗?因为在不远的未来,她就要和自己的孩子,相逢。 她也将成为母亲。 如自己的娘那样,养育一个小生命。 这种感觉…… 云媞从李怀肃手中挣出,双手护住自己小腹。 孩子太小了,她还什么都感觉不到。可她觉得,冥冥之中,她能听见孩子的心跳,与她,血脉相连。 娘没了,牧殊城是个混蛋。 这孩子,是她与这世间,唯一的牵绊。 她一定会拼尽全力,好好地护住这孩子! 时近深夜。 云媞院里众人忙忙碌碌,檐下的灯,也亮了一整夜。 第二日。 太子妃有孕的好消息,传遍了整个太子府。 众下人都得了额外的赏钱,还有一顿好酒好饭。 连府里东北角处,大门落锁,很久都不得开的耳房里,关着的牧云安,都额外得了些暖身子的酒菜。 自从她被关在这里,一日三餐都是从窗边的小门送进来,再不叫她同人接触。 今日,日常里看着门的婆子喜气洋洋地端着赏赐,推开了那小门儿,“诶,里面的,今天好日子,快把你碗筷递出来,多给你盛些,叫你沾沾喜气。” 可回答她的,却只有—— “哕……” 一阵呕吐声。 那婆子一愣,“没福的东西,晦气!” 她索性不理,重新又锁上了那小门,端着饭菜,自去一旁享用了。 耳房里的黑暗中,牧云安擦了擦嘴,双手护在小腹上。 第261章 你要当娘了 这几日来,牧云安还似往常那般,昏昏沉沉的。 却也觉出了,自己的身子,似乎有什么不同。 那一日,太湖石旁…… 牧云安记忆中,是李怀肃,在她的体内,播下了种子。 此刻,她躺在薄薄一层茅草上,闭上眼睛,只觉自己是躺在太子妃那张堆满锦缎的大床上。牧云安抬手,擦去额上冷汗,她想象着,那是李怀肃的手。太子正满脸爱意地对她说: “安儿,你要当娘了。” 另一边。 李怀肃思虑再三,还是没有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上报进宫。 他心中无比的欣喜,期盼着自己和云媞的骨肉,平平安安地降生到这个世界上。 可父皇,会不会喜欢他的孩子……还不好说。 只愿父皇对他的恨,不要延续到他孩子的身上。 如今,在德昭帝眼皮子底下,李怀肃都想好了,孩子一落地,只能先记在牧云安名下。等到将来……他定会修改皇家玉牒,把云媞的名字堂堂正正地填上去。 自从被发现有孕,云媞就被李怀肃好好地管束了起来。 太子再三严令,不许玄甲卫放云媞一个人出府。“你若想出去,无论是去哪儿,告诉孤,孤陪着你去。你可再不许独身出去。” 没奈何,云媞只得应了。 而且现在,葛氏死了,牧殊城、牧云安都被她捏在了手心里,娘的仇,也算报了。 至于那傅轻筹,被下了大狱,只待过了年去,就要问斩。 他跑不了了。 再加上娘的那个梦……娘告诉她,要往前看,前路才有好风景。 云媞只觉一直以来紧绷的双肩,可以慢慢放松下来。她需要更多时间,去适应自己的新身份,去适应自己腹中的小生命。 快过年了。 太子府中一应采买事宜,因李怀肃怕云媞累着,都交与了花嬷全权处理。 来福领着一众小丫鬟,干脆就把云媞牢牢地看管了起来,这也不许,那也不许,就只让云媞躺在床上,好好养胎。 “小姐不知道,这妇人怀胎,前几个月最是凶险,得时时刻刻注意着,方保得住往后的平安。” “你啊,”云媞耐不住,伸手刮了一下来福鼻尖儿,“这都是哪儿听来的?我这个太子妃不知道,你这个小丫鬟倒知道了?” 来福脸红,张嘴欲辩。 花嬷打着帘子进来,“太子妃,来福这话说的没错。你的身子,府医给看过,说是到底偏弱了些,需小心养着。养过头三个月,往后便能轻松些了。太子妃且老老实实养胎吧。” 云媞自己算着,卧床养胎,养到过了年去。仦說Ф忟網 到时候孩子壮实了,她又还不曾显怀,正好出门去看傅轻筹被千刀万剐。 不错不错。 自打有孕,李怀肃无论白日里怎么忙,到晚间,都是他一个人陪着云媞。 其间,痴儿醒了一次。 让李怀肃没想到的是,痴儿对自己身体的变化,格外敏感。她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痴儿眼睛瞪得大大的,双手搁在小腹上,“四四哥哥,我、我肚子里,有宝宝了?” “对。” 李怀肃点头,忍不住问:“你高不高兴?” “高兴的,”痴儿大眼睛中闪动着兴奋的光,却很快暗淡,“可是、可是……痴儿怕、怕……” “怕什么?” “怕……怕世子哥哥,不让。” 每次从痴儿口中听到“世子哥哥”这四个字,李怀肃几乎都忍不住怒意。 傅轻筹那个贱人…… 不然,他就上奏父皇,年前就杀了吧,给他的云媞助助兴。 李怀肃深吸一口气,“别怕。我会护着你,你那个世子哥哥,不让伤你。” “你有那么厉害吗?” 李怀肃坚定点头:“有!四四哥哥就是那么厉害。” 痴儿大大的笑脸,映在李怀肃眼中。 李怀肃心口微一悸动。 痴儿:“好!那痴儿就、就好好护住这个孩子!” 可第二日,醒来的云媞,却肉眼可见地比平日里困倦很多。她歪在贵妃靠上看书,看着看着。 “啪嗒” 书本掉落在了地上。 云媞惊醒。 一旁的来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小姐好睡。” “是这屋里叫你们弄得太暖了,叫人昏昏欲睡的。”云媞揉了揉眼,接过来福拾起的书卷,却浑然不记得自己刚才看到哪儿了。 被惊醒这一下,可不一会儿,云媞的头又开始小鸡啄米似得,一下一下地往下点着,眼看是困得受不住了。 “小姐,”来福动作轻柔地扶住云媞,“真困了,就去床上歪一会儿吧。” “不要……”云媞口中含含糊糊的,“时辰……尚早……” 她是担心,万一白日里睡得多了,到晚间错过了困劲儿,睡不着,可怎生是好? 却没料到,这一觉,她直睡到了晚上。 被李怀肃喊起来用过了晚膳,没说几句话,便又困了,沉沉入睡。 看得来福都有些心惊,“花嬷,小姐这么睡,是不是有些吓人啊?” 睡了一整天啊! “别胡说,”花嬷笑着打断,“这妇人有孕啊,就是有人会变得格外贪睡。太子妃多睡睡没什么,就当休息了,有什么不好?” 这话听在李怀肃耳中,他却上了心思。 他还记得萧皇后怀宝宁的时候,虽贪睡,容易疲惫,可也没像云媞这样,睡一整天,还没什么精气神儿。 不会是因为…… 痴儿吧? 所幸,后面几天,痴儿夜间没再出来,云媞似乎也渐渐恢复了正常。白日里虽比从前容易觉得困倦,可也不至于太过分,歇一会儿就过了。 这段日子,太子府里格外的安宁。 腊八那日,云媞在府中得到消息,牧鸳鸳奉了德昭帝的恩诏,被一顶小轿,抬入了宫去。 德昭帝的后宫,有四五年都没进新人了。 牧鸳鸳这一入宫,便被封为“玉嫔”,赐居清芳园。她的位份不高不低,住的宫室不大不小,不寒酸也算不上奢华。这是德昭帝对她用心。 牧鸳鸳入宫便托人给云媞带了信,说自己过得不错,叫大姐姐不必担心。 实际上,牧鸳鸳入了宫才知道,日子居然可以过得这么爽。 侍奉德昭帝那个老头,固然不太美好,可老头体力有限,好几天才来一次,倒也好打发。 可饶是那么长时间才来一次,牧鸳鸳都已经算得上是这后宫中,较为得宠的嫔妃了。宫中无论是下人,还是旁的妃嫔,甚至是高高在上的萧皇后,表面儿上待她都还算不错。 只有萧皇后的一对儿女,据说背地里对她颇有微词。 一日。 牧鸳鸳晨起,刚送走老头。 知道他有几日不会再来自己这清芳园,牧鸳鸳心情不错,正对镜梳妆。 却隐约听得殿外传来吵嚷之声。 一道尖锐的女声响起:“都让开!让本宫进去,替母后好好教训教训那个玉嫔!” 第262章 教训玉嫔 听这刁蛮的声音,牧鸳鸳梳理头发的手微微顿了一下。 她听出这声音属于萧皇后的女儿,备受宠爱的宝宁公主。 在这之前,这位宝宁公主,牧鸳鸳只在去向萧皇后请安时,见过一次。记得是个身材偏清瘦一些的年轻姑娘。 大姐姐跟自己说过这个宝宁公主,说她是个好人。 除了傻了点莽了点儿,哪儿哪儿都好。 牧鸳鸳身后,宫女迟疑着:“主子娘娘,宝宁公主执意要闯进来,您看……” “无妨。”牧鸳鸳握住自己垂在胸前的一大把黑油油的长发,一下子甩到身后,“还不快请公主殿下进来?” 那宫女脸上欲言又止。 这宝宁公主李细珠是萧皇后的爱女,又是大盛唯一的护国公主,皇帝、皇后给了她这后宫独一份的恩宠。 自然也就养成了她娇蛮跋扈的性子。 听说,她对自己的皇帝老爹这个岁数又纳了新妃的行为极其不满,这不就是来找牧鸳鸳的麻烦了吗? 看着自家主子娘娘一脸和煦的微笑,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似得,那宫女也只得忍下到了嘴边的话,转身去请宝宁公主进来。 宝宁公主进屋时,牧鸳鸳刚理好妆容。她上身绯红色抹胸,上面镶嵌着银鎏金红宝石扣,外披一件轻如薄雾的纱衣。头上简简单单带了根银簪,挽住头发,更显得气质温婉,格外出尘。 牧鸳鸳:“宝宁公主好。” 她虽是德昭帝的妃嫔,可到底位份稍低了些,宝宁公主不愿把她当长辈。 何况,这牧鸳鸳根本就和她同龄! 却做了她的母嫔! 宝宁公主气不过,她眼睛一翻,扬声道:“你们牧家女真有意思。前脚一个嫁给了我皇兄,后脚就又来一个勾搭上了父皇。玉嫔,本宫看你也年纪轻轻的,怎么这么……不知廉耻呢!” 她自以为这话说得凶狠极了,难听得不得了。 要是有人这么说她,她八成是要哭了…… 可眼前的牧鸳鸳只是轻轻一笑,“公主教训得是呢。不过,这姻缘,本是天定。鸳鸳和姐姐的姻缘,就是这么奇妙。” “你……” 宝宁公主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道要说什么。 其实,她只不过是讨厌太子妃,牧云安。 她的朋友云媞死了,牧云安却能踩着姐姐的尸体,好端端地嫁给太子李怀肃。 凭什么呀? 凭什么云媞受了那么多磨难,终于在德昭帝面前洗净了冤屈,可最后却死在了公主府那一场大火中。 她的运气,怎么那么糟啊! 可那个什么牧云安,却该死的好运!宝宁公主一早就听说,她是牧太傅不知道哪里弄出来的外室女养下的孩子,居然能一点苦都不吃,就这么顶了云媞所有的好。 一想到这件事,宝宁公主心里就跟吃了一只苍蝇似得腻歪。 偏生,云媞又是死于火灾,谁也怨不得。 这命运,当真是不公。 那太子妃牧云安似乎是知道自己不招皇家的待见,自从大婚后,也不怎么来宫里给父皇母后请安。公主还没找到机会,狠狠地羞辱她一番。 恰在这个宝宁公主憋屈得不行的当口,牧鸳鸳嫁了进来。 父皇跟母后说起此事的时候,宝宁就在一旁。她眼里看得清清楚楚的,母后虽然答应了封牧鸳鸳做一个嫔,可眼中,却尽是伤心。 能不伤心吗? 母后是继后,入宫的时候也才十几岁,如今她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一辈子都耗在了宫里,一辈子都深爱着父皇。 自己深爱的男人有了旁的女人,就算是皇后,也会伤心吧? 宝宁见不得皇后伤心,憋了几天,终于再也忍不住,直接冲进了玉嫔宫中。 宝宁公主:“你、你……胡说什么姻缘不姻缘的?母后跟父皇,那才叫姻缘天定!你和父皇,不过是勾引!” 牧鸳鸳心中冷笑。 这个天真的小公主,肯定想不到,德昭帝强要牧鸳鸳身子时,那副急色的模样。 简直…… 恶心! 见牧鸳鸳不说话,宝宁公主以为戳到了她的痛处,心中郁气稍解,愈发地趾高气扬:“你这么小小的年纪,居然做出这等事来,可见你们牧家家教,不过如此!走!” 她上来便要扯牧鸳鸳手腕,“随本宫去见母后。跟母后,你不愿意做这个玉嫔了。” “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不做嫔妃,你还可以剃了头发做姑子去,再不济,还能当女道士呢!” “女道士?” 牧鸳鸳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 她可不就是曾经拥有过有无限可能的未来,却全都被德昭帝一时的欲望,毁得干干净净了吗? 牧鸳鸳一侧身子,避开宝宁公主的手,“我不去。” 这种表现,在宝宁公主眼中看来,就已经算是不要脸了。 她气愤愤地:“你还那么小,你懂什么两情缱绻?要跟着本宫的父皇,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你们俩的年龄差多少?” 说道这里,宝宁公主声音陡然有些发颤。 牧鸳鸳站定,一扬手:“你们都退下。” 她身后,战战兢兢的宫女们,一脸担心地退出了殿中。 宝宁公主是一个人来的。大殿里一下子空落下来,她本能地觉出了几分不安,“你、你要干什么?” “公主殿下,漠北的柴桑可汗上书,求娶大盛公主的事儿,你听说了吗?” 宝宁公主一滞。 她戒备地瞪大了眼睛,“那种大事,本公主自然知道。可,管你什么事儿?” 越说,宝宁公主越是恼怒,眼圈渐渐红了。 牧鸳鸳心中暗叹了口气。 都知道德昭帝宠爱唯一的嫡公主宝宁公主。 可这几年,漠北的势力渐渐大了,德昭帝忌惮。皇室中,成年的公主本就不多,又以宝宁这个护国公主地位最尊。 联姻的对象会选谁,结果几乎已经呼之欲出。 可那个柴桑可汗的年纪,比德昭帝都大。这让宝宁公主如何接受? 牧鸳鸳看向公主的眼神中,几乎是带上了怜悯。她轻叹了一声:“公主,想去吗?” 宝宁公主自然不想! 可她不去,去的就一定是她的那些妹妹们…… 宝宁公主张了张嘴,眼泪哗地一下,冲了下来。 她这才察觉到,自己之所以不顾一切地跑来找牧鸳鸳,只是想问她,那个对所有人都难以启齿的问题…… 侍寝的时候,她什么感觉? 她能不能选择闭上眼? 这话,她没法给母后说。母后因为柴桑可汗求娶的时,已经都焦虑了。她不信任看母后难过。 跟别人说,也不行。 宝宁公主受了十多年的宠爱,到今天方才觉得,她的心里话,好像真的连一个倾诉对象都没有。 好可怜啊…… 看公主那崩溃的神情,牧鸳鸳轻叹了一声。 她叫自己的宫女关上宫门,“去本宫的小厨房,让他们烧一只鸭子来。还有本宫陪嫁进宫的梨花白,给公主打上一壶。” 宝宁公主:“你……你干嘛?” “喝吧公主。” 递到唇边的梨花白,那浓郁的醇香,钻进鼻孔。 牧鸳鸳的声音似乎是从极远处传来:“酒能解忧。实在避不开,就忘了这一刻,也是好的。” 傍晚时分。 红肿着眼睛的宝宁公主从清芳园离开。 路过时,她看到父皇的御书房还亮着灯,里面传来太子的声音:“父皇,儿臣真的不明白,那傅轻筹明明就该死,早死晚死都是死,为何就不能让他——” “现在就死?” 第263章 皇帝偏袒傅轻筹? 傅轻筹? 宝宁公主迷迷糊糊的脑子,被冬夜的冷风一吹,有瞬间的清醒。 想起这名字背后所代表的一切,宝宁公主一阵恶寒。 不说云媞被这个傅轻筹毁了一生,单说她自己,不也是差一点就被这贱人骗去,与他成婚了吗? 他还没死? 自从公主府被烧毁后,宝宁公主听闻云媞身陨,惊吓过度又加上自责,病了好一阵子。待她病好以后,每每提及傅轻筹,萧皇后都一脸不悦,打断宝宁,让她不要再说下去了。 宝宁公主还以为,云媞那天在皇帝面前公开告发傅轻筹,傅轻筹的罪名落实,这人早死得透透了。 没想到,他那一条贱命,居然苟活了今日。 被这名字吸引,宝宁公主驻足细听,父皇和皇兄都在说些什么。 德昭帝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肃儿,你来找朕,居然就是为了这么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不,才不是无足轻重的小事。 宝宁公主在心中反驳。 果然,屋内,李怀肃也道:“父皇,傅轻筹一案,情节十分恶劣,影响也大。更何况,这傅家本就藏污纳垢,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之事。儿臣以为,此事并非小事。” “嗯嗯。” 宝宁公主晕乎乎地跟着点头。皇兄说得对,皇兄说得好。 虽说她这个太子哥哥,在云媞死后,转头就娶了牧云安,没什么良心。可至少现在还记得要杀傅轻筹,为云媞报仇。 还不算坏到彻底没救。 宝宁公主细听着。 德昭帝:“不过小小一个傅轻筹,罪证确凿,确实该杀。不过,现在已时近年关,年节根底下杀生,怕是与国运有碍。” 闻言,屋内的李怀肃,和屋外的宝宁都是一愣。 德昭帝……素来不信神佛。 他几次差遣李怀肃去玉清观祈福,多是礼义上的考量,还有暂时需要支开他的实际目的。 并不是真的信。 李怀肃:“若按父皇这般说,那这傅轻筹什么时候该杀?” “怎么也要好好过了年去,到秋后问斩吧。” 秋后! 那时候怕是云媞的孩子都已经生了! 那怎么行! 一想起,痴儿那双单纯无辜,又带着些惧怕,惊慌小兽一般的眼睛。 李怀肃就恨不得现在就把傅轻筹给拖出来剁了! 更何况,从现在到明年秋后,还有大半年呢!这中间,若是赶上什么大事,节庆,皇室的婚丧嫁娶……死囚会被统一赦免! 到时候,傅轻筹可就死不成了! 门外,宝宁公主也是一愣。那个傅轻筹,还要活那么久啊? 讨厌! 不如…… 还没等宝宁公主脑子转过个儿来,李怀肃声音响起:“父皇!秋后问斩虽上应天时,可那是对普通死刑犯人,像傅贼这样大奸大恶之人……” “怎么就大奸大恶了?” 门外的宝宁公主,能清晰地听到德昭帝打了个哈欠,有些困倦的样子。 德昭帝:“不过就是些……男女之事。肃儿,你如今已娶了牧家二小姐为妻,就算是为了避嫌,牧云媞的事儿,也不宜多管。你说,是吗?” 宝宁公主简直听得目瞪口呆。 她摇了摇发胀的头。 自己一定是喝醉了,不然……怎么会恍惚间觉得,德昭帝有些偏袒傅轻筹,不想让他死了呢? 这怎么可能? 父皇一向公正…… 后面的话,宝宁公主有些听不清了。只记得,没一会儿,李怀肃就从御书房出来,看起来脸色不太好,摇摇头,径自去了。 李怀肃不明白德昭帝的意思。 宝宁公主也不明白。 可她喝进肚子的梨花白,被风一吹,格外上头。Www.XSZWω8.ΝΕt 宝宁公主摇摇晃晃地走着,心里怒火一拱一拱地往上窜高。 不行,不能让傅轻筹那个贱人,舒舒服服地活到明年秋后!无辜的云媞都死了,他凭什么还活着? 宝宁公主一直对云媞愧疚得不行,要不是她非要带什么雏凤衔珠八宝冠,萧皇后也不会派云媞回府去取,她就不会死于那一场大火中! 云媞救了她,她却什么都没法子为云媞做。 只能、只能…… 宝宁公主猛地刹住脚,冲着不远处一个御前侍卫:“你,过来!” 那年轻侍卫低着头跑过来。 宝宁公主:“佩刀,给我。” “可是……” “给我!” 从侍卫身上拿到了沉甸甸的佩刀,握在手里,格外让人觉得心里踏实。 宝宁公主抱着刀,向宫中东北方走去。 她知道一个秘密,连太子哥哥都不知道。 那个傅轻筹,根本就没关在外面的大牢里。他被押着去武安侯府指认过一圈后,又被带了回来,关在宫中的慎刑司里。 慎刑司里的奴才,她堂堂一个公主,自然指挥得动。 她现在就去劈了傅轻筹,给云媞,也给自己,出一口恶气,报仇! 慎刑司。 黑黝黝的小院,如蹲踞在夜色中的猛兽,大张着嘴,择人而噬。 走到门口,一阵冷风吹得宝宁公主缩了缩脖子。 她有点后悔,怎么就冒冒失失地,一个人来了…… 可……来都来了。 若这么回去,她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一关! 就算杀不了傅轻筹,至少,也要在他身上,捅出几个窟窿。痛死那个贱人! 想着,宝宁公主深吸一口气,仰着头,雄赳赳气昂昂地进了慎刑司。 完全忽略了空气中,淡淡的血腥气。 若是去到旁的宫室,这么长时间没人出来迎接,宝宁公主早就闹开了。可今日,她是来捅人的,没人烦她,最好! 宝宁公主是第一次来慎刑司,却知道那些一时半会儿处置不了的犯人,都统一关在北边一排耳房中。 像傅轻筹这种,犯的事情大的,该是关在最里面的那几间。 想着,宝宁公主刻意放轻了脚步,绕过侍卫值班的斗室,向慎刑司最深处走去。 阴冷的、老长的走廊里,只在最尽头,有一盏灯。那灯光昏暗极了,只能照亮身前几寸。 可偏就是那里,一侧的牢房中,传来宝宁公主熟悉的,傅轻筹的声音。 “来了?” 宝宁公主紧紧抿嘴。 一个死囚的问话,她堂堂公主,没必要回答。 可深处黑暗中,宝宁公主本能地觉得不适。她想快走两步,早点捅完傅轻筹,早点出了这一口恶气,完事! 想着,她加快步伐。 就要到那牢房门口。 一阵风吹来,墙上的灯火摇摇晃晃,又暗淡了些许。 宝宁公主却突然想到。 那牢房,是深深嵌入走廊一侧的墙壁里。犯人在里面,理应看不到她才对! 所以…… 刚才傅轻筹,在和谁说话? 从不知名处吹来的风,一下子吹灭了墙上的火把。 宝宁公主眼前,一片黑暗。 第264章 傅轻筹不会死了 宝宁公主一颗心狠狠地往上一撞,用力抽紧。 因为这一刻,一片黑暗中,她听到了第三个人、第四个人的声音。 那些人的声音,都是从走廊尽头傅轻筹的牢房里发出来的。 先是很轻、很轻的衣衫摩挲声。 紧接着,一道年轻男子的声音响起:“傅公子,请吧。这边请。” 宝宁公主呼吸一滞。 解释不了的直觉反应,让她下意识紧紧抱住手中的佩刀。轻手轻脚地退后,再退后。 一开始进入慎刑司时,宝宁公主怕侍卫发现她的行踪,阻拦她去捅傅轻筹,故刻意放轻了脚步,避过了侍卫值班的斗室。 现在想起来,刚才路过那斗室门口时,里面一丝声息都无。 是……没人在吗?那些人都哪儿去了? 宝宁公主一步步后退。 却听得身前,傅轻筹牢房门口。 “哗啦”一声。 是拇指粗细的锁链,猝然坠地。 这声音,激得宝宁公主浑身一抖。 父皇只说暂时不杀傅轻筹,没说要放他出去啊。 那些要放他出去的人,是谁? 不会是…… 刺客吧? 一念起,宝宁公主只觉一股凉意顺着尾骨,一下子窜上了脊椎。她第一个念头就是放声大喊,叫起慎刑司那班子偷懒的侍卫,快来抓傅轻筹,别叫他跑了! 可是…… 身后,就是侍卫所在的斗室门口。 这回,宝宁公主清晰地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 好浓。 中人欲呕。 她不用回头,也猜得到身后的斗室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么多血,那么多血,就只能是…… 可身前,从自己刚才退出的那条走廊中,传来了一连串的脚步声。 宝宁公主无声地数着……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若是被这帮人正面撞上,即使是高贵如她,高高在上的宝宁公主…… 她也会死。 瞬间,宝宁公主被自己这个想法,惊到头皮发麻。 身前的脚步声一点点近了,她无暇多想,只能尽量放轻脚步。一步步退进身后的斗室。 她眼前依旧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那串脚步声,还在不断逼近。 宝宁公主掌心冒汗,手中佩刀不断地往下滑,她只好尽量轻地把刀放在了一旁的桌上。 所幸,不曾发出声音。 紧接着,宝宁公主听见—— 傅轻筹有一声轻笑,好似从地狱里传出的一样:“就这么,走了?” “是。” 他身边的人,对这个死囚的态度,居然意外地十分恭顺:“主子保公子一条命,公子尽可以放心。” “我身上,可有你们主子要的东西?” “主子的心思,小的们不敢胡乱揣测。不过,等到公子面见到主子,就全明白了。” 黑暗中,傅轻筹却停下了脚步。 就在宝宁公主身前,不足一尺处! 宝宁公主吓得连呼吸都屏住。 什么主子,能从宫内慎刑司里往外捞人?等她出去了,一定要告诉父皇,严查!抓傅轻筹回来杀!一定! 傅轻筹这片刻停顿的时间,对宝宁公主来说,好似有一辈子那样漫长。 她双手死死地掩在嘴上,生怕透露出一星半点声响。 终于。 傅轻筹:“左右我这条命,也是你们主子给的。那便……走吧。” 夜愈发地黑了、沉了。 宝宁公主不记得自己在慎刑司里僵立了多久,又是怎么跌跌撞撞地逃出来的。她肚子里的酒,早就醒了,身上、手脚都凉得直打战,心口却火烧一样。 有贼人!有刺客! 深宫内院,居然出了这等子事! 她得赶紧去告诉父皇,赶紧! 可不知为何,宝宁公主反应过来后,却发现,自己出现在了Www.XSZWω8.ΝΕt 玉嫔的清芳园。 见几个时辰前还喝得小脸通红的宝宁公主,哭着直往自己怀里钻,牧鸳鸳吓了一跳。 可她到底心思缜密,叫贴身宫女出去在殿外守着,自己把宝宁公主扶进了殿内。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有、有人……”宝宁公主抽抽搭搭,“我看到了,有人……” 她边哭边说,声音含含糊糊。 牧鸳鸳虽然心中着急,也不好太过于逼问。她先扶宝宁公主坐下,“公主,可要喝点热茶,润润嗓子。” “不、不喝,我要见父皇!他们吓唬我,我要让父皇把他们全都正法!” 这没头没尾的话,听得牧鸳鸳只觉好笑:“公主要见皇上,不该找到臣妾这儿来呀。今夜,皇上不在……” 可她话还未说完。 清芳园门口处,传来贴身宫女的声音:“给皇上请安!” 德昭帝又来了! 牧鸳鸳抬手,为宝宁公主擦泪,“好殿下,别哭了,您想着皇上,皇上可不就来了吗?”她伸手又想扶宝宁公主起来,“咱们一起去见过皇上,公主有什么委屈,就跟皇上说。皇上最宠公主,一定会替公主出气的。” 牧鸳鸳语气十分柔和,手上动作却猛地顿住。 宝宁公主脸上,为什么会有血? 下意识低头,牧鸳鸳才发现,公主的裙摆上,那大片大片的褐色…… 不是花纹,是血。 统统都是干涸的血迹。 “公主,你、你这是……?” 可此刻,宝宁公主耳中,已听不到旁的。 她只听得,德昭帝那一步步向室内走着的脚步声。 还有,他身边的太监,正和清芳园的宫女说着话,“紫华姑姑,你看,皇上还是疼爱你们家娘娘。这昨日刚来,今日又要来,不是后宫里独一份儿的荣宠,是什么?” 这声音、这声音…… 宝宁公主十分肯定,就是她刚才在慎刑司中听到过的! 所以,那人口中的“主子”…… 难道,是德昭帝? 瞬间,宝宁公主脑中,一块块碎片,都好像被一根银丝,串联到了一起。 傅轻筹本是罪大恶极,该关在位于宫外的天牢……可他,却一直在慎刑司,始终处于皇帝的监控中。 今日,太子哥哥催促父皇对傅轻筹行刑,父皇感觉到杀心,这才……放了傅轻筹? 可、可为什么啊? 云媞告发傅轻筹时,父皇表现得,多么义愤填膺啊! 而且那傅轻筹,也差一点欺负了宝宁公主去!德昭帝一个做父亲的,放过傅轻筹,他怎么可能甘心? 皇帝一行人的脚步声近了。 牧鸳鸳拉了一把发愣的宝宁公主,“殿下,咱们迎出去吧?” “不要!” 宝宁公主骤然尖锐起来的声音吓了牧鸳鸳一跳,她伸手死死扯住牧鸳鸳袖角,“玉嫔,你帮帮我!把我藏起来,别让父皇知道我来过!” 第265章 皇帝的制衡术 “这……” 牧鸳鸳微微一愣。 可德昭帝一行人的脚步声,就在身后步步逼近。不出几息,就要进屋。 牧鸳鸳这个玉嫔,此刻原该出去迎接才是。尛說Φ紋網 看着宝宁公主一身血迹,十分可怜的模样。 牧鸳鸳一咬牙,纤细的手指指向多宝格后面的空隙。那是一道窄窄的夹壁,若是常人,或许根本挤不进去。可宝宁公主身材瘦小,个子也不高,倒是正好。 见公主闪身挤进了多宝格后面,牧鸳鸳才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好心情。 转身出去迎接德昭帝时,她脸上已带了恭顺的笑意,眼中甚至还闪过一丝惊喜。 “都这么晚了,皇上如何还不歇息?可是、可是……想臣妾了吗?” 说完,牧鸳鸳抬起微微涨红的小脸,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眼前的皇帝。 “起来,地上凉。” 德昭帝握着牧鸳鸳小臂,扶她起身。“调皮。朕是有些话,想要对玉嫔你说。” 说着,德昭帝携牧鸳鸳,向里屋走去。 牧鸳鸳心口一沉。 宝宁公主就躲在那里。 可皇帝的意志,无人能够左右,更别提现在的牧鸳鸳,不过是个小小的嫔。 无奈,她只得面上带笑,跟着进去。 “皇上,找臣妾何事?为何不能传臣妾过去,反倒要劳动您亲自过来?”牧鸳鸳语调柔和,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心疼与关心,“这夜深露重的,皇上也要顾惜些龙体才好。” 说着,牧鸳鸳引德昭帝在远离多宝格的桌旁,背对着那个方向坐下,殷勤地为皇帝端茶。 德昭帝接了茶盏,却并不急着喝。反倒用保养得一丝褶皱、老茧都没有的手指,一下下地摩挲着那白玉茶盏的杯壁。 牧鸳鸳早看出,这是皇帝沉思时的小习惯,是有什么事儿,还没能下最后的决心。 拢在衣袖内的手指无声攥紧,平白地,牧鸳鸳心跳都快了几分。 片刻后。 还是德昭帝先开口道:“柴桑可汗要求娶大盛公主的事,你听说了吧?” 牧鸳鸳强忍住往多宝格那边看的欲望,她柔声笑道:“皇上,后宫不得参政。此事……臣妾只是略有耳闻,太多的,就不知道了。” 这回答,既申明了自己的立场,又不至于太扫皇帝的兴。 德昭帝果然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他点了点头:“无妨。你就当做此事,是家事。公主也是你的小辈,她的婚事,你自然可以帮着谋划。” 宝宁公主…… 牧鸳鸳尽力撑住面上笑容:“是,臣妾遵旨。” “你也坐。”德昭帝让牧鸳鸳坐下,“朕的孩子们中,宝宁最得朕的宠爱。朕哪里忍心让她远嫁漠北?唉……” 皇帝作为父亲,对女儿的心痛,尽在那一声长长的叹息中。 听上去,好像是皇帝舍不得宝宁公主和亲。 可牧鸳鸳心里清楚。宝宁公主和亲漠北的苦楚,又岂止远嫁这一桩? 那柴桑可汗的年纪,据说比德昭帝还大上几岁!都够做宝宁公主的爹了! 德昭帝却只字不提。 此般避重就轻,怕是…… 牧鸳鸳心中叹息,面上却还装得一无所知的模样,劝道:“皇上心疼公主,不然,就不让她去了?” 德昭帝抬眼看了看牧鸳鸳,见她一脸单纯的神情,才收回目光,淡淡道:“皇后和萧家那群老臣,也是这么劝朕的。” 牧鸳鸳心往下一沉。 好半晌,她才怯生生道:“皇后娘娘心疼女儿,可她不知道,皇上生为人父,心中也是为难。” “就是这话。” 德昭帝好似寻到了知己一般,看向牧鸳鸳,“鸳鸳,你心思灵透,一向聪明。朕想,你能不能去跟宝宁好好谈一谈,你们岁数相仿佛,应该也好说话一些。” 牧鸳鸳差点就要忍不住,冷笑出声。 看来,德昭帝已经决定送宝宁公主去和亲。可他自己却不愿承担萧皇后和前朝老臣给他的压力,便想让宝宁“懂事点”,自己开口说要去和亲。 这样,萧皇后也不会太怪皇帝。 不愧是帝王,玩得一手好制衡术。 只是…… 公主远嫁给一个老头会不会幸福,却全不在他的考虑范畴内。 他真的疼爱过宝宁公主吗? 牧鸳鸳担心地看了那多宝格一眼,幸好,那后面还是一片寂然无声。 公主忍住了。 “玉嫔,如何?” 皇帝这是逼着牧鸳鸳答应。 知道结局定是无法更改,牧鸳鸳还是做出一脸为难来,“皇上,公主一向不喜臣妾,若是让臣妾去,怕是、怕是……公主也不会听。” “无妨。你和丽妃一起去,此事若办好了,朕回头赏你。” 牧鸳鸳明白,这是皇帝怕她一个人承担不了萧皇后的怒火,又拉上一个丽妃垫背。 事到如今,她也没有别的选择,“臣妾愿意为皇上分忧。” “好,好!朕这后宫,都似你这般懂事,就好了。” 说着,德昭帝伸手便要拉牧鸳鸳入怀。 牧鸳鸳惦记着多宝格后面藏的宝宁公主,这会儿,还不知道公主要怎么哭呢! 她一脸为难地躲开德昭帝,“皇上,臣妾今日……不大方便。” 德昭帝一愣,“昨日不还好好的?如何今晚就不方便了?” 不会是,嫌他老,不耐烦陪他了吧? 德昭帝眼神阴沉下来,正要说什么。 却撇到了牧鸳鸳裙子上的一丝血迹。 是真的不方便? “既然如此,那玉嫔就好好休息吧。”德昭帝起身,“明日便和丽妃,一起去劝劝宝宁。朕等你的好消息。” 送走德昭帝,牧鸳鸳觉得脊背上都起了一层冷汗。 她顾不上旁的,连忙挥退了从人,推开多宝格,“公主,你没事吧?” 宝宁公主满脸是泪。 德昭帝的话,她一字不落地全听到了,父皇的意思,她也明白。 父皇叫她去和亲,叫她去嫁给一个老头。 之前,宝宁公主对此事,是有心理准备的。可如今,却是亲耳听到父皇说要送她去。 父皇……好像也没有她想的那样疼爱她。 “公主,别哭了。”牧鸳鸳急得上手去她擦去脸上的乱泪,“你若真不想去,快去找皇后娘娘……” 现在,能阻止德昭帝,也只有萧皇后了。可,皇后又能拦得住几时呢? 牧鸳鸳心中也没有底。 “不,我不能再让母后……难过……”宝宁公主摇头,泪水飞溅。 她这幅懂事的模样,让牧鸳鸳都觉心疼。 同时,又有些不解,“公主,你刚才,去哪儿了?” 宝宁公主这才想起来,她仿佛一下子又被拉回了满是血腥味的、黑暗中的慎刑司。 “牧鸳鸳,有人、有人……劫狱!” “放走了那个傅轻筹!” 第266章 传讯 “什么?” 牧鸳鸳眼睛猛地瞪大,双手都不自觉攀上宝宁公主双肩,“到底怎么回事?快、快告诉我!” 宝宁公主边哭边说。 牧鸳鸳越听心越凉。 她是牧家人,自然太清楚傅轻筹都对云媞做了些什么。 云媞冒死把事情捅到了皇帝跟前,就是为了还自己一个清白,也是为了让傅轻筹恶有恶报。 更何况,她身上,还有救护宝宁公主的大功! 德昭帝表面上答应得好好的,嘉奖云媞,惩治傅轻筹。可结果呢? 却逼着牧殊城烧死云媞。 还把傅轻筹关在慎刑司,处于自己的监视范围之内。现在,又让他给跑了! 这里面,难说到底有多少是德昭帝的授意。 就这么……偏袒傅轻筹吗?为什么? 牧鸳鸳想不通。 她看着宝宁公主梨花带雨的小脸,也清楚现在的当务之急,是—— 让云媞知道这个消息。 傅轻筹被神秘的“主子”带走,听宝宁公主转述的话,这“主子”还有旁的事,要交代傅轻筹去做。 会是什么事儿? 会不会对云媞不利? 无论如何,这个消息,都要尽快传出宫,传到云媞耳中。 见牧鸳鸳半晌不语,神情凝重,宝宁公主又有些慌了。“我、我听着那人说话的声音,与父皇身边的内侍有些相像,可、可也没法子完全确定。会不会是我情急之下,听错了?宫中出了那么大的事,无论如何,都该告诉父皇。牧鸳鸳,你说是不是?” 说着,宝宁公主起身就要走。 “不可!” 牧鸳鸳都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那么大力气,一把按住了宝宁公主。 她低头寻思了片刻,从外面喊进来一个小内侍,“去把昨日皇上赏赐给本宫的一套翡翠头面儿拿来,送去给丽妃。” “是。”小内侍低头应道:“可娘娘,如今天色已晚……” “无妨。你带上东西,去丽妃宫中看看。丽妃姐姐若是睡下,就先罢了。若是没睡,便送上礼物,给本宫带句话……”牧鸳鸳想了一会儿,才道:“你就说,玉嫔自觉年纪小,资历浅,明日的事,要如何施为,全凭丽妃娘娘做主。” 内侍取了翡翠头面儿去了。 牧鸳鸳看向宝宁公主:“咱们再等一等。” 从清芳园去到丽妃宫中,恰好能路过慎刑司门口。 两人对坐等待,从未觉得时间过得这样漫长过。 小半个时辰后。 那小内侍回来复命,“玉嫔娘娘,奴才去时,丽妃已经睡下了,是她贴身的大宫女接了奴才手里的东西去,说代替丽妃,谢谢娘娘。” “嗯。” 丽妃睡得早,这个结果牧鸳鸳早猜道了。 她淡淡道:“这一路上,没什么事儿吧?” “没有啊。”小内侍摇头,“这一路可安静了,连一惯鬼哭狼嚎的慎刑司都没什么动静。” 牧鸳鸳手指轻轻一颤,“知道了。下去吧。” 小内侍走后,牧鸳鸳看向宝宁公主,“公主,若你说的是真的,这么长时间过去,慎刑司的异状早就被发现,怕是都被闹翻了天了。” 宝宁公主小脸发白,“可现在,安安静静……” “这是在宫里,”牧鸳鸳伸手拍了拍宝宁公主手背,“能把慎刑司的声音都按下去的人,只有一个。既然他不希望此事吵嚷出去,公主,你就当这事儿,没发生过吧。” 宝宁公主张了张嘴,只觉满心都是委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夕之间,她瞧见了劫狱的刺客,自己也差点没命。 还亲耳听到了父皇说,要送她去和亲。 过去那个无忧无虑的宝宁公主,好像真的死在了这一夜。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必须赶快长大。 不然,会死的。 会像那些慎刑司里的倒霉侍卫一样,被黑暗吞噬,被无声无息地吃得干干净净。 “玉嫔娘娘,我、我知道了……” 见宝宁公主面上神情,牧鸳鸳心中重重叹了口气。又是一个孩子,被迫长大。 就像,在玉清观那一夜的她,一模一样。 宝宁公主走后,这一夜,牧鸳鸳辗转反侧。 她得把傅轻筹跑了的消息递出去,必须要让云媞赶快知道,好有所防范! 可她入宫时间太短,还没培养出自己的亲信。 牧家带来的两个侍女,更是根本不可靠。 怎么办?她能依靠谁呢? 第二日。 牧鸳鸳跟着丽妃,从宝宁公主宫中出来。 两人劝完了公主,看着公主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也是各自觉得心酸。 丽妃:“公主年纪这么小,就要远嫁,也是可怜。” 她看了一眼牧鸳鸳,轻声道:“咱们这位皇帝啊……” 两人在路口处分别,算是完成了任务,各自回宫。 牧鸳鸳想着心事,沿着御花园边的小道上,慢慢地走着。 冷不丁,一个一身黑甲的侍卫闪身出来,挡在牧鸳鸳身前,“玉嫔娘娘,太子殿下正在前面,还请您稍若玉步,避让则个。” 是为避嫌。 太子李怀肃? 牧鸳鸳眼睛猛地一亮:“本宫有话要对太子殿下说,你可能帮着通传?” 那玄甲侍卫面上欲言又止。 牧鸳鸳:“怎么?不行?” “太子殿下说了,他与玉嫔娘娘从来都没什么好说的。还特意交代了,若是娘娘您这么说,小的需说,太子有事,不便来聆听玉嫔娘娘教诲。” 牧鸳鸳:…… 李怀肃以为她会纠缠他吗? 深吸一口气,压下情绪,牧鸳鸳自腰间解下一块玉佩,递给那个玄甲侍卫:“太子殿下误会了。本宫与太子妃本是姊妹,如今,本宫入宫,名分已定,却是十分思念太子妃。这玉佩,本是本宫与太子妃一人一块,本宫的上面刻了一个‘福’字,太子妃的却是雕成了算筹模样,如今本宫想和太子妃换换。你这样说,太子殿下会见本宫的。” “这……好吧。” 牧鸳鸳的玉佩地上去没一会儿,远远地便看见李怀肃皱着眉头,朝她大步走来。 及到近了,李怀肃挥退从人:“玉嫔娘娘,你要说的,可是傅轻筹越狱一事?” 牧鸳鸳微微一愣,“太子殿下知道了?” “刚得着的信儿。”李怀肃一双眉皱得紧紧的,“孤定会去查个清楚。还请玉嫔娘娘,不要将此事告诉太子妃。” 第267章 瞒着云媞 “这……” 牧鸳鸳仰起脸,一贯柔弱的脸上现出迟疑的神色,定定看向李怀肃,“敢问太子殿下一句,此事为何要瞒着大姐姐?”仦說Ф忟網 身为女子,牧鸳鸳太清楚,云媞对傅轻筹,一定是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一心想取他的性命。 而且傅轻筹该死啊!他真的该死! 现在,傅轻筹跑了。这对云媞来说,是天大的事儿!岂可瞒着她? 牧鸳鸳都清楚的事,李怀肃又岂会不知? 若是之前,李怀肃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云媞,虽然知道她会因此生气伤心,可也比一直都被蒙在鼓里强。 可如今…… 云媞腹中怀了骨肉。 府医说,过去那一年,云媞的身子亏得厉害,如今胎气并不算稳,需得好生养着。 不然…… 李怀肃摇摇头,把府医那些不好听的话摇出脑海。 不会的。 他想,绝对不会的。 冷枫的师兄已在来太子府的路上了,据说也是个医道天才中的第一流人物。他一定能帮忙保住云媞,母子平安。 至于那傅轻筹…… “傅轻筹的事,孤心中自有打算。不管是谁,都护不住傅轻筹那条狗命。”李怀肃看向牧鸳鸳双眼,“孤保证。” “本宫自然相信太子殿下疼爱大姐姐,可如果,要护着那傅狗贼的人……位高权重,手眼通天呢?” 比如,德昭帝? “无论是谁,都不行。” 看着李怀肃离去的背影,牧鸳鸳轻轻出了一口气。太子殿下对大姐姐是真心爱重。太子动了杀心,想必那傅轻筹……也蹦跶不了多久了。 这日晚些时候。 李怀肃到得府中。 罕见地,云媞不曾来迎。只有她身边那个傻憨憨的小丫鬟来福,手持风灯,要接李怀肃进到云媞的院子。 李怀肃皱眉,“怎么,太子妃不舒服?” “没有的事,”来福猛摇头,摇得手中的风灯都跟着晃晃悠悠,光圈一荡一荡的。“太子妃刚睡醒,外面冷,花嬷不许太子妃出来。” 原来是这样。 可李怀肃还是等进到房中,看到云媞脸色真正无碍后,才觉放下了心。 这就是为人父母的一颗慈心吗?时时刻刻都悬着,总是会不自觉地担心。生怕、生怕…… 怕握在手里的幸福,抓不住。 见李怀肃面色有些肃然,云媞微微一愣,“殿下?今日可是朝堂上,有些事端?” 她面上还带着酣睡后娇嫩的红色,一双大眼也水汪汪的。只是满面的娇憨,都在看到李怀肃眉宇间的凝重时,一下子消失。 云媞温热的掌心贴上李怀肃冰冷的手背,“殿下,没事吧?” 这样的云媞,李怀肃怎么忍心叫她为傅轻筹那个垃圾担心难过? 李怀肃眉头舒展开来,“没事的,什么事儿都没有。” 见云媞将信将疑的模样。 李怀肃:“不过是朝堂上几个老臣,说南疆的仗打得不顺,不如就这么退兵……孤听不过耳,跟他们辩驳了几句。刚才回来的路上,还想着这些个烦心事儿,一时间情绪没缓过来。” 虽然贪恋云媞掌心的温暖,可怕自己的手冰到她。 李怀肃抽回手,“等孤更衣,与你共用晚膳。” 晚膳可着云媞的口味,不过清粥小菜而已。只是那一碟碟小菜,做得花样百出,清香爽口,让人食欲大开。 云媞怀着身子,更容易饿一些,不知不觉就把平时都要省一些的粥喝了个精光。 胃里温热饱满的幸福,悄悄蔓延至全身。 一时间,云媞觉得舒服得连手指尖都不愿抬了。 如今,她把牧殊城、牧云安都按在了自己手里,葛氏一命归西。算是给娘报了仇。 傅轻筹的小命也数着日子,一日日地短了。她甚至定好要去观刑。 这太子府中,云媞是名副其实的女主人。 现在,腹中又有了她和李怀肃的血脉。 这样的日子……诸般都好,几乎已经没有缺憾了。 若能永远这么过下去,该有多好啊…… 云媞恍恍惚惚地想着。 只觉得身子一轻,知道自己是被李怀肃打横抱起,轻轻放回床榻上。 她只觉从未有过的放松与满足,眼睛都懒得睁开,就慢慢陷入深眠。 见云媞膳后没说几句话,人就睡过去了。 李怀肃心中闪过一丝不安,“白日里,太子妃也这样睡?” “是呀。”来福答道。 “太子殿下勿要忧心,”花嬷劝道,“妇人有孕,是会比平时贪睡些。再加上……”她顿了顿,“过去一年,太子妃日日生活在惊恐之中,忧思过甚,日夜难安,定是伤到了气血。如今有孕,才会这般困倦难当。就让她睡吧,全当是好好休息,养一养身子了。” 这话倒是与府医说得不谋而合。 沉吟半晌,李怀肃点了点头:“知道了。孤陪着太子妃歇着,你们都退下吧。” 云媞这一觉好睡,直到李怀肃处理完公文,也自准备睡了,还不曾醒来。 男人换上素色寝衣,躺在云媞身边,吹熄了灯烛。 明亮的月光,透过纸窗,把淡淡的银色,洒在云媞脸颊。更衬得她一张小脸,白皙得几近透明。 像易碎的琉璃。 李怀肃摇摇头,把脑海中美艳却带着点儿不祥的念头甩去,只专注地看着眼前的爱人。 他会护住她的,他一定会…… 正想着,却见眼前沉睡的女孩突然皱起眉,被他塞在被褥中的一双小手用力地攥起。 “云媞?” 她不应,面上神情却愈发地痛苦。没一会儿,额上就沁出了一层冷汗。 是梦魇住,醒不过来的模样。 李怀肃心疼地伸出手去,把云媞肩膀揽入自己怀中。可无论他如何唤她的名字,如何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云媞都不曾醒来。 紧闭的眼中,甚至慢慢流下了泪水。 李怀肃心口一滞,试探着叫了声:“……痴儿?” 怀中女子颤抖的挣扎顿住,眉心间的皱痕也淡了些。 李怀肃:“痴儿别怕。我在呢,四四哥哥在这里……” 下一刻。 怀中的云媞睁开了双眼。 她眼睛通红带泪,小嘴一扁,对着李怀肃张开双手,委屈的不行,“四四哥哥,世子他、他打我,打得好凶啊!” 傅轻筹那个混蛋!混蛋! 李怀肃咬牙,却只能对眼前的女孩柔声劝慰:“痴儿别怕,你不过是做了个噩梦。那个世子,早就不在了。” “真、真的?”痴儿抽泣着。 “当然是真的,你说世子打你,你看你身上,可有伤痕?” 痴儿大眼睛在眼眶里转了转,小心翼翼地挽起袖子,看自己的小臂。 一段白皙得冷月一般,毫无瑕疵的肌肤映入眼帘。 李怀肃心跳加快,他微微别过脸去。 “真的没有,”痴儿破涕为笑,“太好了。是假的,都是假的。” “所以,痴儿别怕。” “可、可是……痴儿只要闭上眼睛,就会做那个梦,就会被世子打。痴儿怎么跑,也跑不掉,痴儿怕,痴儿好怕啊……” 痴儿闪着晶亮的眸子,伸手小心翼翼地扯了扯李怀肃衣袖,“四四哥哥,痴儿可不可以……少睡些觉?” 她看着李怀肃,脸上突然浮上一抹娇羞的嫣红,“再说,痴儿……痴儿也想四四哥哥,想和四四哥哥在一起。” 第268章 太子府的半个主子 绣着宝相花开的轻软被褥下,李怀肃无声地攥起了手指。 他心疼云媞在傅轻筹手里受过的那些苦。 清醒的时候,云媞一直自持,从不开口与他谈论那些血淋淋的过往。 可给傅轻筹做外室,还是叫人封了神智,被人当做傻子一般地欺凌。云媞那一年的日子,有多难过,李怀肃只能在痴儿身上窥探一二。 一开始,她把他当做傅轻筹那个混蛋,对他怕得要死,却还强迫自己摆出一副笑脸。 骄傲如云媞,得是吃了多少苦,才叫人给逼成了这般? 李怀肃越是心疼云媞,就对眼前的痴儿,越是怜悯。 他伸手,垫在痴儿腮边,指尖轻轻蹭了蹭她眼角,擦去那一抹泪痕。 李怀肃温声:“可以。痴儿想怎样,就怎样。” “真的吗?四四哥哥待痴儿真好!” 李怀肃微笑。 痴儿把李怀肃袖角攥在手里,用力摇了一摇,“四四哥哥,带痴儿出去看看吧?” 说着,她扬手,指着窗外。 李怀肃一顿,“这……” “就去看看,就一会儿。”痴儿竖起一根白嫩如玉的手指,在李怀肃跟前摇晃,“痴儿从没出去过,痴儿好闷……” 是啊。 自从回了太子府,痴儿醒的日子本就极少,纵有,也都是晚上。她还从未出去过。 痴儿是个几岁孩子的心性,也难为她,憋闷得难受。 云媞身边那个傻丫鬟说,云媞今日白日也一番好睡,如今……活动活动也好。 想着,李怀肃掀开盖在身上被子,起身,“只许玩一会儿,不准跑跳,不准出这院子。你答应,我就带你出去玩一玩。” “好!” “嘘,小声些。”李怀肃突然起了游戏的心思,“若是吵醒了旁人,可就溜不出去了。” 痴儿双手交叠着,紧紧捂着自己的嘴,睁大了眼睛点了点头。 能出去玩,太好了! 第二日。 李怀肃一贯起得早,昨夜一番折腾,他倒觉不出疲累。 云媞还在身后的床榻上,沉沉地睡着。 来福进来伺候,见李怀肃已经整肃衣冠,就要走了。 来福本能地觉得不对,“奴婢叫小姐起来,送送太子殿下。” “不必了,别扰她睡觉。” 李怀肃走后,日上三竿,云媞才睁开双眼。 她从床上撑起身子,揉揉眼睛,“我……如何睡到了这个时辰?” 来福闻声,急忙赶过来,“小姐这几日都贪睡,跟个小猫儿似得。想来是怀了娃娃,觉得辛苦吧?” 辛苦吗? 云媞低下头,细细感受自己身体的变化。 除了比平时更容易困倦,旁的不适,几乎都不曾有过。就连困扰一般女子的频繁呕吐,也尚未出现在她身上。 辛苦,倒不觉得。 可她自从有孕来,这几日都迷迷糊糊。一整日似乎也做不得什么,倒是睡觉占去了大部分时间。 这…… 正常吗? 屋内伺候的花嬷也隐隐地有些忧虑。 她这辈子没生养过,却伺候先皇后生下了大皇子和李怀肃。怀孕初期,先皇后也是困倦喜眠,却也没睡成云媞这般。 她这样,整日睡觉,似是有些过了。 云媞叫来福扶着起身更衣,瞧见花嬷面上神情,“嬷嬷为何皱眉,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儿?” 花嬷抬头,对上云媞温和的眸子。 她终是摇了摇头:“老奴能有什么事儿?没有。太子妃怀上了太子的骨肉,老奴高兴。” 一点清浅的笑意在云媞脸上漾开。 不过这一会儿,她又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只是……我这般贪睡,不会是……” “不会。” 怕云媞自己说出什么不吉利的话,花嬷连忙打断,“初次有孕的妇人都这样,太子妃不要多想。往后怀上第二个,你就习惯了。” “嬷嬷,你……”云媞脸红了。 她双手虚虚地拢住尚还平坦的小腹。 是啊,这是她的第一个孩子。 往后,她和李怀肃还会有……定是还会有,很多。 另一边。 自进了太子府,牧殊城被安置在一处偏院。虽离太子夫妇居住的正院远了些,可到底清幽,规模也比牧府里自己的院子,不知大了多少倍。 身边伺候的奴仆,除了从家中带来的金家两口子,一个老头子,太子还另给拨了四个小厮,两个婆子。 婆子们都是做事做老了的,心细,手脚也利索。 一日日地给牧殊城喂饭,擦身。 牧殊城虽瘫了,口中也呜咽不出一句整话,人倒是养得比在牧家时还胖了些。 这些日子,云媞也没来找他的麻烦。 倒叫牧殊城心中存了侥幸。 或许……云媞还当他是爹,不愿为难他?接他来,是真心实意地想叫他好好地安度晚年?那葛氏已经死了,云媞娘亲的仇,也该算是……报完了才对。 又或者…… 云媞虽得太子的宠爱,可这府里实际管事的太子妃,还是牧云安? 牧殊城的日子,但凡舒服了一点儿,便要生出许多妄念。 再加上太子府的下人们都对他毕恭毕敬,伺候得到位。牧殊城不禁觉得,自己在这府里,大小也算个主子。 太子、太子妃,都是他的小辈。 这么一想,他只觉得一切都好。 只是…… 不知是个什么人,住在他院子一侧的耳房中,日日吵嚷不休。 尤其是夜间。 那女人专爱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发出尖锐的哭叫,有时还荒腔走板地唱上几句,扰人清梦,甚是可恶! 每次被吵到,牧殊城都心中恨恨。 可恨他下不了床,动不了,说不了话。 不然,必要掌那女人的嘴,让她闭嘴!闭嘴! 第三次深夜被吵醒,牧殊城只觉心口憋闷,怒火再也压不住。 他是这太子府里的主子!主子! 哪里来的贱婢,总弄出这种种声响,莫不是又要勾搭太子?! “哗啦!” 牧殊城拼劲全身的力气,才抬动了一只手,拂落了案上的梅瓶。 梅瓶落地,摔成两半。 声音自然是惊动了在外面上夜的婆子。Www.XSZWω8.ΝΕt 那婆子急急忙忙赶入,险些被地上的碎瓷片滑了一跤,“呦,牧老爷,这是怎么了?” 知道牧殊城说不出话,婆子赶忙点亮了灯烛,打量着牧殊城的脸。 “啊、啊……”牧殊城吃力地抻直舌头,一双眼睛满是怒意地直往那女子歌声传来的方向瞥去,“吵……吵、吵死了!” “吵?” 婆子侧耳细听了一会儿,突然对着牧殊城笑道:“牧老爷,这声音是谁,您认不出来?” 第269章 牧老爷且忍忍吧 “呜呜!” 牧殊城被扰了好梦,根本就无心细听那婆子在说什么。他一心想的都是,“闭嘴……闭嘴!让她……让她闭嘴!” 见他这个反应,婆子反倒不急,慢慢地笑了,“回牧老爷的话,这声音啊,是旁边关着的疯婆子发出来的。您老知道,疯子吗,最是不讲道理。如何控制得住,叫她悄没声息呢?” 说着,婆子自叹了一口气,“依老奴说,牧老爷且忍忍吧。那疯婆子,也着实可怜呢。” 屋内,灯光幽暗。 牧殊城根本看不清婆子脸上模糊的笑意。 伺候他的婆子越劝他忍,他心中怒气越是压都压不住。 劝他一个主子,去忍一个疯子?凭什么? 一瞬间,牧殊城脑中闪过一丝念头。这疯子……莫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人吧?不然,人都疯了,为何会留在太子府? 可这念头转瞬即逝。 他自己知道,自己的住所,在偌大的太子府里,已是偏僻把角儿处。紧挨着他院子的,似乎也只是一排排低矮的小房,应该是堆放杂物的。 听那疯女人的声音,似乎就从那边传来。 都住在那种地方了,还能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不可能的。 想着,牧殊城又梗起脖子,吃力道:“……闭嘴!” 婆子笑着摇头,“怕是……不能够。” “刁、刁奴!”牧殊城怒道,气得胸口呼哧呼哧直喘。 可他无论表现得如何生气,那婆子就是笑吟吟地白不动身。见他翻来覆去口中只能蹦出来这些词儿,婆子听得厌了,起身便要吹熄蜡烛,“牧老爷累了,快安置吧……” 这便是敷衍了。 牧殊城大怒! 他可是堂堂的太子太傅,李怀肃的启蒙恩师,太子现在都还要尊称他一句“老师”! 更别说,他女儿牧云安,是太子正妃。 另一个女儿牧云媞……怎么也该混上太子的宠妾了吧? 一个府里粗使的婆子,怎么敢就这么敷衍于他?简直就是……找死! “你……你、你、你敢!” 激动之下,牧殊城居然撑起了半个身子,口角边横飞的口沫,几乎要直喷到婆子脸上去。 “太子妃……我……我……要见,太子妃!” 婆子被他的声势吓了一跳,一时没反应过来。 牧殊城却把她脸上的表情看做了心虚和惧怕。 他愈发大声地吵嚷:以壮声势,“快!快去!太子妃……要、要她来!来见我!” 直到那婆子跌跌撞撞地快步出了门,牧殊城才脱力了似得跌回床榻上,依旧气得呼哧呼哧直喘。 他自己都不曾察觉,自从他被葛氏吓得瘫痪在了床上,就好似把他人生前几十年的养气功夫,一股脑丢下。脾气是越来越急躁。 牧殊城不明白,他昔日里所谓的涵养功夫,不过因为他上半辈子,一直顺风顺水,所以遇事,就只会往好处去想。 可那样的日子,他往后,是再也不会有了。 第二日,时近午时。 云媞方才睡醒,得知派去伺候牧殊城的婆子有事要禀,立时便唤了人进来。 婆子将牧殊城这几日的情况一五一十汇报,云媞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要接牧殊城回来照顾,是李怀肃的意思,云媞不过顺势而为。 可要派谁去照顾、要照顾成什么样子,还是她这个太子府内宅的女主人说了算。 听婆子说,牧殊城吵着要见太子妃。 云媞轻笑一声。 一旁,来福以为云媞意动,连忙阻道:“小姐,您如今怀了身子,犯不上去那侧院里头。太阴冷了,恐怕对您身子也不好。” 再说,牧殊城那个老头子坏得很,哪里值得她的小姐亲自去见? 来福:“不若奴婢去替小姐走这一趟,可好?” “好,”云媞点点头,紧接着眼睛一亮,“你带上个人,一起去。” “带谁?” 云媞面上笑意幽深,“爹不是思念女儿,想见太子妃吗?让他们父女团圆便是了。” 当日晚些时候。 先是伺候的婆子,满脸堆笑地奔进屋里,“牧老爷喜啊,太子妃要来看您了。” 牧殊城被冷了整一宿加大半天,此刻听闻太子妃要见他,在床榻上挣扎着撑起身子,“呜……蠢、蠢货……还不来、来帮我?” 婆子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牧殊城是想坐得高些,好显得有威严,有气势。 想来是不愿在太子妃面前丢脸。 牧殊城:“太子妃……没来、没来……探过病……不孝!” 但她好生求他,往后好好伺候他,他愿意原谅安儿这一次。 也愿意帮安儿,把太子的宠爱,从那个本该死去的牧云媞身上夺回来。 牧殊城艰难地指挥婆子,往腰后塞了好几个软垫。正是怎么摆弄都嫌不舒服的时候—— “呲呀” 门被从外推开。 年轻小丫鬟的声音传来:“牧老爷,太子妃来看您了。” “好、好……” 牧殊城昏花的老眼,终于看清被那小丫鬟扶着,一步步走来的, 正是他心心念念的女儿,牧云安。 “安儿、安儿……真的、真的是你!你来看爹,看爹了……” 牧殊城老泪纵横。 没看到牧云安脸上呆滞的笑容。 几个时辰后。 云媞睡醒,有些疑惑地看着一旁的来福。小丫鬟口里哼着小曲儿,看上去心情甚是不错。 可她脖颈上,却有三道抓痕。 云媞皱眉:“谁伤了你?” 她语气中的冷肃,让来福自己都吓了一跳,连忙笑道:“没事的,奴婢没事,小姐别担心。” “谁动的手?”云媞按了按刚刚睡醒,还有些昏沉的额头,“牧云安?” 来福:“……是。” “她好大的胆子。把人给我提上来!” “小姐,小姐!”来福连忙摇摆着双手,上来拦着,“小姐,你先别气,你听奴婢说啊!” “……说。” “小姐不是叫奴婢带牧云安去见牧老爷吗。唉,这两人一见面啊,可精彩了!”来福手舞足蹈,“牧老爷认出是牧云安,眼泪哗哗地流啊!一心指望着那牧云安给他养老呢!可谁知道,他几句话没能说对,那呆呆傻傻的牧云安突然就更疯了似得,扑上去就掐牧老爷的脖子!” “要不是奴婢和那伺候的婆子拼命给拉开,这牧老爷,就要被自己疼了一辈子的女儿给活生生掐死了!” 第270章 她早晚还是太子妃 想到当时的乱象,来福心中觉得又好笑又畅快。 她跟着自家小姐这一路走来,知道云媞的不易,更知道这一切不易的始作俑者,根本就是牧殊城。 这样的人,不配当爹,不配做人! 可他偏生,就是小姐亲生的爹爹! 也因为这个,太子殿下对那老东西还十分尊敬,要接到府里来伺候。 来福设身处地地想想,只觉太子殿下虽然对小姐已经够好了,可这件事上,做得着实不妥。不妥得很! 若换成她,她定是要手刃渣爹,一刻都忍不了! 可小姐为了太子,还是忍下来了…… 小姐当真可怜。 所以来福觉得,牧殊城最好的下场,就是跟着他那个女儿牧云安,一起去死。 今日一场父女相搏的大戏,她可是看得太高兴太痛快了。 若不是怕出大事,惹得太子殿下对小姐不快,她根本就不会上手去拉开那扭打在一起的两人! 那牧云安疯了,疯子的力气可真大,冷不防来福脖子上就被她抓了这么一下。 来福:“小姐,奴婢真的没事,没吃亏的!真的!奴婢还打了牧云安耳光呢……”小丫鬟顿了顿,有些胆怯地瞪大眼睛,“小姐,那牧云安怎么也是牧家小姐,你、你不怪我吧?” “怎么会怪你?”云媞心疼地来开来福脖颈上的衣襟,仔细敲了敲伤口,“你啊……算了,你记得去找府医瞧瞧,别染上了什么病。” “好!”来福一口答应,“小姐不怪奴婢就好。” 刚才抽牧云安那几个耳光真过瘾! 老天知道,她想抽她想了多久! 今天终于如愿以偿! 当时的来福沉浸在兴奋中,并未在意牧云安捂着脸颊跌倒在地时,眼中闪过的阴鸷。 云媞催着来福去看府医,叮嘱她,此事到此为止。让伺候牧殊城,看着牧云安的下人都惊醒点,别张着嘴乱说。 来福答应着去了。 黑暗中。 牧云安抚着红肿的脸颊,眼中阴狠的光越发冷厉。 她不认得牧殊城了,只觉眼前的老头,格外碍眼。 她想要他死! 可她却认得……认得来福。 那个牧云媞身边伺候的小丫鬟! 一个丫鬟而已,卑贱的脚跟上的泥一样东西!竟敢打她这个金尊玉贵的太子妃!她早晚、早晚是要母凭子贵,重新做回这府里的女主人,未来的大盛皇后的。 到时候,要把这小丫鬟…… “千刀万剐,嘻嘻嘻……要把那贱人,千刀万剐!” 牧云安眼前,云媞的脸渐渐和来福重叠在一切。 她狞笑着,从身下铺着的稻草中,摸出一枝破旧的半截银簪。簪头镶嵌的翡翠早已断裂。牧云安手指攥紧了断簪,簪头抵在粗糙的墙壁上,一下一下地磨着。 “要让她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她死了,我才能……我肚子里的孩子才能……嘻嘻……” 含糊的低语声,消失在夜色里。 今日李怀肃回来得晚些,眼底挂着两片淡淡的青色。 看得云媞一愣,“殿下今日可是累着了?” “是……有些琐事麻烦而已,”李怀肃勉强笑笑,“勿要担心,不累。” 云媞点了点头,回头招呼来福布菜。“殿下喜欢吃的醉鱼,摆上来……” 屋内烛火的光亮映照在女孩侧脸,李怀肃只觉得好像是原本清冷无暇的白玉上,染上了人间烟火。平白地让人觉得心底发暖。Www.XSZWω8.ΝΕt 眼前这一幕,多少冲淡了傅轻筹渺无音讯带来的无力感。 李怀肃不明白,之前父皇为何要把人留在大内。 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儿,父皇明面上震怒,连发上谕,说一定要找到傅轻筹这个人! 可也说得清清楚楚,“朕不许他死了!朕要抓活的,要好生问问他!” 这岂不是相当于…… 给了傅轻筹一块免死金牌? 要知道,一开始得知傅轻筹越狱跑了,李怀肃甚至觉得……这是老天给他的恩赐。 让他可以亲手杀死这个害了云媞的混蛋! 可现在,德昭帝一句话,这人不仅他杀不得,派出去找人的侍卫更是杀不得。 下面人行动间若有顾虑,再要把傅轻筹抓回来,就更难了! 父皇为何要如此? 难道…… 仅仅因为他催促的那几句,惹得父皇不悦了吗? 见李怀肃眼底那一抹不愉怎么都抹不去,云媞有几分悬心。 “啪嗒”一声轻响。 乌木镶银的筷子放回桌边,云媞暖呼呼的小手覆上李怀肃手背,“殿下,你这几日都心情不悦,可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儿?不能和云媞说说吗?” 手上传来一阵暖意。 李怀肃张了张口,这一瞬间,关于傅轻筹越狱的事,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不,不能说! 李怀肃目光无意中瞥过云媞尚且平坦的小腹。她如今,不是一个人,腹中还怀了宝宝。 若是知道了傅轻筹的事,恐怕一时情绪激动…… 对腹中孩子,怕也不好。 想着,李怀肃勉强自己笑笑,“真的没事。那些朝堂上的琐事,说了也是平白惹人烦忧。”他抽出手,拍了拍云媞手背,“别忧心。万事都有孤在,很快都会好的。” 傅轻筹那个混蛋,他一定会为云媞抓回来! 虽然父皇说了要活的…… 可……李怀肃这一辈子从未忤逆过父皇,如今,就是小小忤逆一次,也没什么的。 他一定要傅轻筹的命,来偿云媞受过的苦难! 见李怀肃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云媞心中终是存了个疑影。 到得夜间安寝时,便发作了起来。 痴儿对着李怀肃眨巴着大眼睛,“四四哥哥,你、你有没有什么事儿,瞒着痴儿啊?” 李怀肃一愣。 莫名地,就想到了傅轻筹。 可当着痴儿的面,提起傅轻筹,好像更加残忍。 反正用不了多长时间,他一定能亲手抓到那个男人,就不说出来,让云媞和痴儿悬心了。 李怀肃笑笑,“不提这个。” 见痴儿一脸不甘,还要说什么。 李怀肃笑着打断:“四四哥哥带你去院里玩,可好不好?” 痴儿果真是孩子心性,一下就被转移了注意力,拍手雀跃道:“好!好!太好了!” 第二日,午时。 下朝后,李怀肃刚出得宫门,便见等在马车旁的花嬷快步跑来:“殿下,不好了,太子妃……太子妃她今日晕倒了!” 第271章 因为痴儿? “什么?!”李怀肃一颗心像被人重重抓了一下,一阵剧痛。 他抽出佩剑一挥,斩断马车缰绳。 衣角一旋,人已经翻身上马,直奔太子府而去。 直到入了府中,下人们闻声来接。李怀肃:“到底怎么回事?” “回太子的话,今晨早起时太子妃还好好的,也没说过有什么不适,一直倚在窗边的软枕上看书。到得午间,花嬷去叫太子妃用膳,谁知一下子竟叫不醒……奴婢们方才知道太子妃是晕过去了……” 那小婢女说着说着,脸也白了。 太吓人了。 当时云媞手中的书掉落在地上,被风吹得一页页翻过。她们还以为是这一阵子太子妃贪睡,又睡了过去。 没想到却是、却是…… 这还是李怀肃第一次嫌自己这太子府太大,从正门进去,离云媞的院子怎么那么远啊,好像怎么走都走不到。 他身后的侍从们紧跟太子的步伐,已经累得微微发喘。 李怀肃:“怎会如此?可传了大夫?” “急切之间,只叫了府医过来。” “拿孤的令牌,进宫去寻太医。” 说着,一行人已进了云媞院中。 迎出来的,正是云媞本人。 李怀肃愣了下,浑身顿如脱力一般,一阵发软,“你、你醒了?如何刚醒就下床?还不快来人,扶太子妃回去歇息?” “不用这般紧张。” 云媞看上去脸色还不错,若不是刚才的侍女告知,李怀肃断断看不出来妻子曾经昏迷不醒过。 见李怀肃一脸紧张,云媞笑道:“殿下别叫这些下人给骗了,我不过、不过是睡过去,睡得沉了些,何至于就把她们吓成这样子?不过是个乌龙罢了,殿下不要进宫请太医,没得倒叫人笑话。” 李怀肃上前两步,攥住云媞小手,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着她,“真的只是睡着了?” “真的。” 云媞笑笑,自己也觉不好意思,面上浮上两片红霞。 心中的不安,一闪而逝。 云媞知道,自己从来不是那么贪睡的人,如今怎么等闲便要睡觉?她这觉,睡得也太吓人了。 李怀肃看向跟在云媞身旁,一起迎出来的府医,“到底怎么回事?” 恰在这时,被留在宫门口的花嬷,碰上了下值的太医,将人请到了太子府上。 太医为云媞诊脉后,笑对李怀肃:“殿下,大喜啊。” “多谢。” 李怀肃使下人给太医诊出喜脉的打赏,又拱手道:“太子妃月份还小,不想惊扰父皇母后,还请太医遮掩则个。”尛說Φ紋網 妇人有孕的前几个月最是危险,一个不小心,便是一场空。 太医点头,承诺会管好自己的嘴,不会出去乱说。 李怀肃才又谈到云媞的嗜睡,和今日的昏迷。 “殿下勿要忧心,”太医捻着花白的胡子笑道,“此是女子初初有孕,浑身气血都供给腹中孩儿,再加上太子妃怕是累着了,才这般倦怠嗜睡。好好休息,再过上几个月,胎儿稳固,自就无妨了。” 府医之前也是这样说的。 看来,情况确实如此。 李怀肃微微舒了口气,“那便劳烦太医,为太子妃开些养气补血的药。让她平日里睡睡,倒也没什么的。” 太医含笑去了,和府医一块去外间商量着给云媞开药方。 屋内只剩下李怀肃和云媞两人,云媞才笑道:“殿下您看,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是孤有些紧张过了。”李怀肃也失笑,“你没事,最好。” 云媞心中的疑影一闪而过。 太医和府中大夫都说她是累着了,耗亏了气血。 可她……明明就什么都没做,哪里累到了? 或许…… 太医口中的“累”,也包括动心耗神吧? 云媞摇摇头,甩开脑海中莫名的想法。府医还则罢了,可太医医术精深,不会看错。女子有孕或许就是这样,平平安安地过上几个月,就都好了。 送走太医,李怀肃心中尚有些隐隐地不安。 云媞这般嗜睡,白日里没甚精深。不会…… 因为痴儿吧? 自打云媞有了身孕,这痴儿……似乎出来得,也太频了些。 入夜。 李怀肃秉烛,看着睡在床榻上的云媞。 他在等。 果然,时近子时时,云媞睁开了双眼。 李怀肃神情淡淡的,“痴儿?” “四四哥哥,”纯真的声音响起,“痴儿好想你。” 床榻上的女孩一把掀开被子,娇憨地对坐在床边的李怀肃伸出双手,“和痴儿去玩,一起去玩。” 女孩刚从酣睡中醒来,小脸红扑扑的,额角还带着些汗,把鬓边的碎发黏在脸侧。她一双眼睛闪亮亮的,甚是好看。 精神十足的模样。 李怀肃心口莫名地一悸,“不行。” 痴儿还是第一次在李怀肃这里遭到拒绝。 她整个愣住,大眼睛里蕴上泪水,“四四哥哥,是不是讨厌痴儿了?” 可怜巴巴的样子,叫人颇为爱怜。 说到底,痴儿又有什么错呢? 错的,是那个该死的傅轻筹。 深吸一口气,李怀肃双手扶住痴儿的肩,把她老老实实地按回床上,为她盖好被子。 他不忍直视痴儿眼中对他的依恋,和这依恋下面的深深的惊恐惶惑。 她还是个孩子,很怕被抛弃。 可……云媞的身体…… 李怀肃咬牙,强压住情绪,“痴儿,你……能不能最近一段时间,都不要出来了。” “四四哥哥果然讨厌痴儿,不要痴儿了吗?” “不是!” 对上云媞眼眸中的失望和恐惧,李怀肃根本说不出重话,“痴儿,你听四四哥哥说。你、你……你病了,你需要很多的时间睡觉和修养。四四哥哥正是因为不想失去你,才要让你最近都不要出来,好好睡觉,好生养身体。你能明白吗?” “痴儿、痴儿病了吗?” 女孩漆黑的眼珠一转,泪水就落了下来,“痴儿自己怎么不知道……” “你又不是大夫,不知道也很正常。” 痴儿吸着鼻子,“痴儿……相信四四哥哥。” “那你肯不肯听四四哥哥的话?” 痴儿抬头看了李怀肃一眼,眼中是浓郁得化不开的不舍。 她还是个孩子,心中强烈的情绪不懂得掩饰,直接倾泻而出。 重重撞在李怀肃心口。 他知道,自己也是……不舍。 可为了云媞,为了云媞腹中的孩儿…… 李怀肃咬牙强调,“痴儿,听话。好不好?” 好半晌。 月光从窗外透入,李怀肃才发现,痴儿面上的红晕已然消散,变得苍白、透明。 她脸上还挂着泪珠,嘴唇颤抖了半晌,“好,痴儿相信四四哥哥,答应四四哥哥。” 李怀肃心口,也如针扎一般难受,几乎要忍不住咳意。 痴儿伸出一双小手,牵住李怀肃衣袖,“四四哥哥,那、那……痴儿什么时候能够回来?你跟痴儿约定,好不好?” 第272章 陪傅轻筹一起死 李怀肃定定地看向眼前的痴儿。 女孩扁着小嘴,脸上湿漉漉的,全是泪痕,却还在拼命地忍着眼眶中的泪水。 她也不想再哭了,想给四四哥哥看干干净净的笑脸。 可心里,怎么就生离死别一样难受? 痴儿满脸是泪,还是强迫自己向上挑着唇角,等着四四哥哥的答复。 她没告诉过他,她只要一闭眼睛,那个世子,就会回到她身边。 她所有的梦,统统都是噩梦! 可是现在,四四哥哥让她自己一个人走入那无尽头的噩梦中去,不让她再出来。 她……为了四四哥哥,她忍了! 可她、可她太需要漫长黑暗中的那一缕光了。 李怀肃看着眼前的女孩,她是痴儿,也是年幼时的云媞。 长叹一口气,李怀肃伸手抚过痴儿鬓角,帮她把脸庞的碎发,别到耳后。 李怀肃:“十个月。” 痴儿微微一愣。那么久啊…… 李怀肃:“痴儿,可以吗?” 痴儿举起一双白嫩的小手,十根手指一根根地压下,从一数到十。她……她只要再忍傅轻筹这么长时间,就能、能再见到四四哥哥了。 她……她会挺住的。她可以! 痴儿慢慢地,裂开嘴笑了,泪水顺着脸颊滑入口中。 她说:“好。” 女孩伸出春笋一样白嫩的小手指,“四四哥哥,跟痴儿拉钩吧。痴儿一定做得到。” 安抚了痴儿睡去,李怀肃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一种什么感觉。 他让痴儿老实十个月,等到云媞平安地诞下孩子。 那之后呢……难道,生下孩子后,云媞就能和痴儿在同一具身体内共存了吗?这、这……简直荒谬! 辗转一夜,第二日,李怀肃是靠着自己多年的早起习惯,方才按时起身。 走出太子府,李怀肃第一件事便是进宫,去慎刑司。 自从傅轻筹跑了,还杀了几个侍卫,李怀肃禀报了德昭帝,天天在慎刑司坐镇查案,连朝堂上,都有几日不曾去过了。 见太子又来了,管事儿的大太监孙明只能面上堆着笑,端茶相陪,“殿下对此事当真上心。唉,可惜,咱家没用,不能为殿下分忧。” 李怀肃没接孙明手里的茶,“依旧没有进展?” “这……”孙明尴尬赔笑,“确实没有。”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近日时近年关,这各宫都忙着、忙着过年,更不要说,过了年去,还要送宝宁公主出嫁。千头万绪的事儿呦,哪件都重要,咱家真是……真是分不开身啊。” 李怀肃冷笑。 这太监说的两桩事体,一是过年,一是送嫁,都是有油水可捞的美差事。 不像傅轻筹一案…… 孙明大半辈子都浸淫在宫中,是德昭帝御前伺候过的人,最是知道揣摩皇帝的心意。 知道大内丢了人,里面必是有皇帝的授意。只是这话,跟太子殿下不能明说,只能指望殿下自己领悟。 谁知道,几天过去了,这太子一日比一日查得严,逼得紧。 当真是、真是……不会体察圣心啊! 李怀肃唇角勾着冷笑,一言不发,也不接茶。 孙明额头上沁出冷汗,只好道:“此事,慎刑司上下都已经尽力,可、可连一丝蛛丝马迹都没有。依老奴看啊,或许,是……是天意?”尛說Φ紋網 说着,他一根关节处堆满死皮的手指,往上指了指。 太子殿下啊,奴才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清楚了,您可千万要领悟啊! “天意?” 谁知,李怀肃脸上仿佛罩上了一层寒霜,“孙公公的意思,这死囚逃生,竟是天意?若果真如此,这老天也太不公了些。” “这、这……”这话,孙明一个太监,哪里敢接? 李怀肃:“与其说是天意,还不如说是……妖人祸国,当诛!” “嗐……” 孙明长叹一口气,端着茶盘的手直颤抖,“是、是,太子殿下说的是。可这妖人、妖人……当真厉害啊!不仅杀了两个当班的侍卫,什么蛛丝马迹都没留下,带着杀人犯,插了翅膀一样地逃了。就连那日留下佩刀的侍卫,咱家想着去查问,没想到,殿下,您才怎么着?那小侍卫昨日竟悬梁自尽!咱们这线索,就断了啊!” “那人死了?” “咣当!” 李怀肃重重拍了一下子桌子,桌上的杯儿碟儿都一跳老高! 他在慎刑司案发现场,发现了一把属于御前侍卫的佩刀。循着这线索,找到那佩刀的主人,是个极年轻的小侍卫。还不等李怀肃好生询问,他便被云媞晕倒的消息扰乱了心神,想着第二天再细细查问,没想到人居然死了。 要知道,御前的侍卫佩刀不许离身。 这样一把刀出现在慎刑司,说明那小侍卫定是来过。他一定看到了什么! 可,人就这么死了。 李怀肃怒道:“为何不速速通知孤?” “这……”孙明脸上褶子抖了抖,“咱家是想……可、可太子妃病了,太子殿下您已经够忧心的,小的……也是为太子着想,不忍惊扰。” “好,好!”李怀肃怒极反笑,“好一个不忍惊扰!” 他想明白了,慎刑司虽是案发现场,可宫里这起子人,对傅轻筹越狱一事,根本不上心! 什么都查不出来。 他在此处,就只是耗费时间! “罢了,罢了!”李怀肃一甩袖子,双手背向身后,“你们这里,孤不管了。” “是……” 孙明低头,耷拉下来的眼皮,掩住眼中一抹释然。 太子不管了,那赶情儿好。 李怀肃:“孤就只管拿人。管他是什么牛鬼蛇神,拿住一起杀了便是!” 什么天意,什么妖人,随便是谁。 既然救了傅轻筹,就…… 陪他一起,以死谢罪吧! 李怀肃拂袖离去。 追风、逐浪赶上来。 李怀肃:“追风这几日远远盯着慎刑司那伙子人,看他们可有与什么人相交接。” “是!” 李怀肃:“逐浪,孤叫你查的事,查得如何了?” 逐浪低头:“殿下,小的跑遍了盛京城八个城门,没有。这几日,出城的人中,根本没有傅轻筹。” 李怀肃眉毛拧紧。 怎么会? 那傅轻筹为人救走,不就是想求活命?居然不急着出城。 莫非,这盛京城里,有人包庇于他? 忙碌了一整日,李怀肃心里到底惦念着云媞,早些归家。 今日云媞精神似乎好些,在房内叫花嬷教她,正缝制一条红色的小儿肚兜。 李怀肃远远地听见云媞和花嬷、来福的谈笑声传来,只觉一颗心就像浸泡进了温水里似得,十分舒服惬意。 这样好的日子,密如树枝上的树叶呢,往后还有很多很多。 不觉面上带了笑,李怀肃进屋。 云媞见了,羞怯地藏起那小肚兜,迎了上来:“殿下,最近朝堂事,很累吧?见你脸色不好,眼圈都有些发青了。” “没什么的。” “是吗?”云媞笑意深了深,“昨日小丫鬟听见追风他们提起傅轻筹,他什么时候行刑?殿下可答应了,要陪我去观刑啊!” 第273章 她永远不会离开了 李怀肃一愣,心中暗恼追风那个嘴不严的,就该给他缝上才好! 心中有事,李怀肃神情一滞。 紧接着就发现云媞一双眼睛,盯在自己脸上。 李怀肃浮上心头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云媞和痴儿,真的一点都不像。 痴儿会依赖他,恳求他。 可云媞,只会这般静静地看着他。 目光澄澈如夜空中的寒星。璀璨,美丽,却……显得那样遥远。 云媞:“殿下?” 她的声音打断李怀肃的遐思。 李怀肃也是瞬间,就做了决定。 太医说了,云媞是想得太多,太累了。他不能让她知道那些有的没的,平白劳心。仦說Ф忟網 李怀肃伸出双手,把云媞的小手握在掌心,一下下地摩挲着,“云媞,这件事……抱歉,我没有早些和你说。” 云媞心口微微一紧。 难道,傅轻筹千刀万剐的事,有变? 不会是皇帝开恩,那混蛋死不了了吧? 云媞自己都没察觉,她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 越是看云媞这个样子,李怀肃越是不敢说实话。 他强迫自己与云媞对视:“是这样的……前一阵子,父皇提起了此事……” “然后呢?” “云媞,别急,听我说完。”李怀肃硬挤出来了一个安抚的微笑,“傅轻筹涉及的案子,不止这一桩,近日方才一并查明。父皇震怒之下,已将他就地正法。” 云媞一愣。 她眼睛瞪得大大的,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傅轻筹已经死了? 那个害了她一辈子的卑劣男人,已经死了? 云媞:“什么时候的事?为何、为何不告诉我?” 李怀肃看了一眼云媞小腹,“你怀着身孕,又那么累,我不想让你情绪波动太大。” 云媞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胸中汹涌的情绪,堵得她无话可说。 愤怒吗?释然吗?痛苦吗?不甘吗? 好像,都有。 可那些强烈的情绪,似乎被傅轻筹已死的消息,一下子稀释掉了。 他死了,始作俑者已经死了。 一切都……过去了。 李怀肃打量着云媞面上变幻的神情,担心与内疚交织着。 他不该骗她。 可……给他些时间,再给他一些时间,他一定会让傅轻筹…… 死! 他保证,他一定可以做得到! 在心中发誓毕,李怀肃再看向云媞,发现她面上已恢复了往日淡淡的神情。“云媞,你……没事吧?” “没事的。”云媞微笑,拉着李怀肃的手,到一旁坐下,“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云媞能放下心结,当是最好。 “还有一事,”云媞微笑着,示意花嬷她们退下,才从桌案下的夹层里,抽出一本泛黄的旧书。 这书是…… 李怀肃眼睛一下子瞪大,“云媞,这……” 只见女孩还是微笑着,白皙的手指翻开书页,从中捻出薄薄的一张纸,递到李怀肃跟前。 李怀肃不用看也知道,那是—— “云媞的路引,没想到殿下还帮我留着。” 云媞唇边依旧挂着笑,目光看向窗外,冬日湛蓝而高远的天空。 这张路引,是她问德昭帝讨的奖赏。那时候,她还做着能远走高飞的美梦。 如今…… 云媞低头,放下路引的双手,下意识护住小腹。 有了这孩儿,就像有了牵绊。她怕是这辈子……再也走不了了吧? 云媞……认命。 她对着自己笑了笑,用手指将那张路引推到李怀肃跟前,“殿下,这东西已经没用了。想要如何处置,都随您吧……” 李怀肃看向云媞。 她垂着眼,脸颊旁的碎发垂下,漆黑的墨发缝隙间,红宝石耳坠闪烁着浅红色的光泽。 云媞不动,也不说话,便美成了一幅画。 李怀肃手指蜷了蜷,触到那张路引,一把抓在了手里。 他从前藏这东西,是怕云媞想要有朝一日,离开他。 现在……应是不会了。 想着,男人深吸一口气,松了手,“云媞,这是你的东西,你自己好生收着。” 她是他孩儿的娘,她这一辈子,都不会走了。 这一夜,格外安静,痴儿不曾出来。 第二日,李怀肃等着云媞睡醒,方才离家。 云媞醒得,到底是比前几日早了些。 不知道是太医开的药方子高明,还是因为痴儿…… 这一日,逐浪来报:“昨日出城的,仍然没有傅轻筹。真是怪了,难道他胆子那么大,真的敢留在盛京?可如今,谁不知道他们傅家犯了大事,已被削爵,几辈子都爬不起来。谁敢窝藏人犯,帮那个傅轻筹?” 他顿了顿:“莫非……” 李怀肃皱眉:“去傅家看看。” 自从被削爵,赶出了武安侯府,傅家只能在城西贫民巷里赁房儿住。 不上几个月,老太太已然离世,伺候的仆人也大多都遣散了。 只剩下当年的侯爷,带着两个妾室,一个不到十岁的庶子傅铭先,得族内旁支接济过活。 李怀肃找来的时候,从前的武安侯正在酒馆里买醉,家中两个妇人不敢出来迎接,只剩一个孩子傅铭按自幼学过的礼节,向李怀肃行礼:“草民傅铭先,见过太子殿下。” 这孩子太小了,李怀肃对他厌不起来。 逐浪也不禁稍微放软了语气:“傅家小公子,这几日来,可见到你那哥哥,傅轻筹?” 提到傅轻筹,傅铭先小小的两道浓眉紧皱着:“草民已经有很长时间不见罪人傅轻筹了。” 李怀肃:“你叫你哥哥,是罪人。” “他就是!”傅铭先掩不住小脸上的厌恶,“草民早先不知道他是那样的人,若早知道、若是早知道……” “早知道,你当如何?” “我、我……”傅铭先一双小肉手攥紧了拳头,举在胸前,“我杀了他,为民除害!” 逐浪又追问了一阵子,确定这个家里,的确没有傅轻筹的踪迹。李怀肃方才收束了玄甲卫,离开傅家。 傅铭先一个小孩子,李怀肃觉得他没有说谎。傅家人恨傅轻筹,觉得是他毁了傅家祖传的荣华富贵,没人会帮他。 回不了家,傅轻筹去哪儿了呢? 第274章 侧妃不能一世孤清 走出城西贫民巷。 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得,李怀肃面色阴沉得很。 傅轻筹不急着出城,也没回自己家里看过。所有迹象都指向唯一的可能性—— 这盛京城里,有人包庇于他。 从帮着他逃狱,到如今泥牛入海,踪迹全无。 远非傅轻筹一个人,甚至再加上他那已经被削了爵位的傅家所能做到。包庇傅轻筹的人,恐怕……身份不低。 会是谁呢?小說中文網 总不至于,真的是……父皇? 可若是德昭帝一开始存了包庇傅轻筹的心,在整个审讯过程中,有的是环节可以放水捞人,为何偏偏要等到最后,冒这样大的风险? 值得吗? 一旁,落后半步的逐浪见太子眉心紧皱,是还全然沉浸在这案子中,无法自拔。 逐浪忍不住开口:“殿下,这傅贼的事,还是交给小的和追风查。既然那厮没混出城,这盛京城内多大点地方,咱们兄弟就是把盛京城翻个个儿,也定要寻出那狗贼,给太子妃出这一口恶气!您就放心吧!” 半晌,李怀肃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见太子脸色稍缓,逐浪才敢继续劝道:“殿下,都说南疆战事不顺,明日增援的队伍,就要出发了。陛下着您去城南摆上十里长亭,送他们呢……” 这事儿,李怀肃不愿意干。 秦老将军殉国,秦家小将军顶上,早有信到了李怀肃案前。 说的是因这征夷军中,势力过多。 真心想好好打仗立功的秦家是一股,皇帝的督军是一股,萧家和其余世家插进来的,又是无数股。 相互掣肘,相互制衡。 这样的队伍,怎么能打好仗? 如今,战况稍有缓和,胜利在即。没想到德昭帝又派了一支队伍过去增援。 说是增援,实为督军。 队伍中有几个年轻小将,从未上过战场,也被塞进去要去镀个金回来,好分功劳。 对这种事,李怀肃本就深恶痛绝。更别提德昭帝让他牵头,搞什么十里长亭送将军,把表面功夫做得油光水滑。 可……到底皇命难违。 这十里长亭他不想搭,也得搭。这群抢功的吸血蛀虫,他不想送也得面带笑容地好好送! 李怀肃:“……知道了,孤会去的。” 见主子面色阴沉,比刚才更甚。 逐浪忙劝道:“小的听说,这增援队伍里,着实有几个陛下想栽培的年轻将领,能力不逊的。没准还能给咱们打几场漂亮仗回来。” “呵……” 李怀肃冷笑。 不过是去摘果子,姿态再漂亮,也不过是摘果子,而已。 逐浪:“殿下,咱们今日……” “去城西八家子花草巷子买些太子妃喜欢的柑橘,然后回府!” 同一时间,太子府中。 难得云媞今日上午没睡。不但没睡,她精神还好得很,被花嬷、来福禁着不让下地,就歪在窗边,边刺绣边和来看她的沈闻溪一递一句地说话儿。 说着说着,云媞就停下了手中针线,看着沈闻溪就只是笑。 沈闻溪莫名其妙地红了脸,“太子妃笑话妾?” “才不是,”云媞伸手捏了捏沈闻溪手腕,“你我姊妹,不讲这些虚礼。秦氏闹事那日,还都亏表姊派元宝救我。” 还在一碗米饭下,埋了那么大一只鸡腿。 云媞真是谢谢了。 沈闻溪连忙摆手,“不值什么,你千万不要介怀。” 说到那事,她心中也有懊悔,“那时候,姐姐不知道是你,不敢伸手。若知道是你,哪儿会让你被关柴房,受那么大的罪?” 那时沈闻溪刚嫁进太子府中,只大婚那日见过一次牧云安,不知道云媞还活着。 听小丫鬟说外面出了事,太子妃和秦侧妃把太子的什么外室给关了起来。这种事,沈闻溪哪敢跟着掺和?不过是心软,才差小丫鬟元宝去给被关起来的女子送些吃食,让她……别在黄泉路上,做个饿死鬼。 “现在回想那日的事,我还觉心惊胆战。”沈闻溪伸手按了按胸口,又抬头看云媞,眼中带上了些当姐姐的对年幼妹妹的责备,“你啊,也太胆了些!要处置吃里扒外的下人,合该慢慢审出人来,一个一个处置,你可好,为了这等事,以身犯险!若是姨母知道……” 想起沈氏,沈闻溪不禁一噎,有些说不下去。 又怕激得云媞伤心,连忙抬头看。 云媞眼中的波动,转瞬即逝。 知道沈闻溪是好心,她反倒宽慰地笑了笑:“没事。这不是都处理好了吗?” “你啊……” “不说我,单说表姊。”云媞又看向沈闻溪,“表姊这么多年不见,瘦了,也美了。” 沈闻溪红了脸,“胡说。没有你美。” 云媞张了张嘴,刚要再说什么。 二门上的丫鬟通报进来:“太子妃,太子殿下回府了。正往您院子里来呢。” 闻言,沈闻溪从床榻上下来,“那姐姐就不打扰了……” “表姊!” 云媞伸手,按住沈闻溪手腕。 沈闻溪一愣,“怎么?” “表姊,你不能总不见太子殿下。”云媞眼中笑意盈盈,“你知道,如今我怀着身子,太子他……” “你、你这丫头,说什么呢!”沈闻溪的脸刷地涨红了。 刚嫁入太子府的时候,沈闻溪确实存了争宠的心思。 不为旁的,就因为那个太子妃,是牧云安!牧云安哪里来的太子妃之位,还不是从姨母、表妹身上捡的漏? 那样的太子妃,沈闻溪一心想把她斗趴下。 可后来才知道,太子妃是云媞。 瞬间就把争宠的心思给歇了。 她入府这么长时间,连太子的面都没怎么见过,闲来无事,不是跟几个陪嫁来的丫鬟在小厨房里鼓秋,就是来找云媞说话。日子过得倒也悠闲。 从未想过……侍寝。 “表姊,”云媞没松手,反而越抓越牢,“舅舅送表姊来,可不是让表姊一辈子孤清的。” 沈闻溪愣了愣。 爹娘对她的期许…… 是做个宠妾,未来,做个宠妃。扶植沈家,光耀门楣。 可、可她,没想着跟云媞争! 就在这一愣神的当口。 李怀肃进来了。 第275章 两相清净 这半日,云媞都拉着沈闻溪,陪在屋里。 沈闻溪出身商贾世家,心思玲珑。虽然自己心中乱成一片,到底当着太子、太子妃的面,不曾失态。 倒是太子,明白了云媞的意思,脸上阴晴不定。 看上去,不太好相处的模样。 沈闻溪心中直打鼓。 到了晚间,三人一起用过晚膳,云媞亲自持灯,将太子和沈闻溪一起送出了门。 见两人肩并肩的身影渐行渐远,云媞方觉这一日下来,有些累了。 她折返回屋,一叠声地叫来福,“快快快卸妆,我困死了。” 一边帮着云媞卸下头上的钗环,来福一边唉声叹气。 看得云媞好笑:“你这是怎么了?” “没、没怎么,只是替小姐不值……” 身后,花嬷也出声道:“太子殿下那么好的人,爱重太子妃,太子妃何苦非要往外推呢?” 云媞面上笑容淡了淡,“你们都知道,那是太子。” 来福、花嬷沉默不语。 云媞自然也想得清楚,既然嫁给了太子,未来的皇帝,给皇室开枝散叶就是她的责任。 别说沈闻溪是她的表姊,她真心希望沈闻溪过得好。 就是那张扬跋扈的蠢货秦氏,只要是侧妃一日,早晚有一天,她也得捏着鼻子把秦氏抬到太子床榻上去。 心里难过吗?Www.XSZWω8.ΝΕt 有一点。 可还是那句话,李怀肃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 他不可能只有一位皇后。 现在府中不过是有秦、沈二人,未来,还会有更多。 不说远的,现在在位的德昭帝,就有四妃,八嫔,下面的美人、贵人、宝林、昭华……数不胜数,足有百人之多。 德昭帝已经算是在女色上极为克制的皇帝了。 云媞声音淡淡的,“既然都知道自家主子是太子,往后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们要好好斟酌。” 说着,她伸手从头上拔下最后一根发簪。 一头青丝,瀑布一般散落在背上。遮住寝袍上绣得交颈鸳鸯纹。 云媞:“我累了,睡吧。” 这一夜,云媞居然未像从前那样,沾枕头就着。 黑暗中,她到底有些辗转。 发现自己这么长时间以来,好像有些不习惯自己睡了。 深吸一口气,云媞端端正正躺好,闭上直视着帐顶的眼睛,“睡觉,睡觉。” 好不容易迷糊间。 “刷——” 一声轻响。 身边的纱帐被人掀开一角。 “谁?” 云媞猛地瞪大眼睛,身子紧绷着。 “除了孤,还能有谁?” 月光在窗外照射进淡青色的纱帐,给李怀肃面颊镀上一层淡淡的银色,如梦似幻一般。 云媞愣了愣,极力掩住眸子中的喜意,“殿下,你不去陪沈侧妃,如何又回来我这里?” 一想到沈闻溪现在孤零零的一个人,云媞脸上喜意淡了。 她的本心,可不是让表姊难堪啊! 说着,云媞上手推着李怀肃:“殿下快去……” “不去。”李怀肃不仅不动,还干脆盘腿坐上了床榻,挤了挤云媞,“往里点,给孤留点地方。” “你……”云媞有些急了,“殿下就这么跑回来,沈姐姐要恼我的!” “不会。就是沈侧妃赶孤出来的。她说,不喜欢孤,有孤在,她害怕。” 云媞愣了愣,“怎么可能,殿下骗我!” “真的没有!”李怀肃也有些急了,他举起双手,“是沈侧妃说有孤在,她不自在得紧,好说歹说才把孤赶出来,还叫孤好好陪你!” 沈闻溪真这么说? 心中感念沈闻溪对她的照顾,可也为沈闻溪觉得有些难过。 云媞:“殿下不能一直不宠幸侧妃……” “孤知道,”李怀肃躺下,伸手把云媞抱在怀中,让她枕在自己肩上,“一切等你诞下嫡子,再说。” “可沈侧妃……” “沈家于国库有功,于社稷有功,”李怀肃顿了顿,“往后,沈氏闻溪,将是皇后之下的后宫第一人。云媞,你放心。” 云媞还想再说什么。 李怀肃已经闭上了眼,“云媞,孤好困……” 他伸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云媞肩膀,“睡吧睡吧,求你了……” 今夜的李怀肃是真累了,怀抱着云媞,很快陷入了梦乡。 不知道身边的女孩中途醒来几次,到底不舍得叫醒他,在他怀里,蜷紧了身子。 同时,沈闻溪院中。 元宝很是有些忿忿,“小姐,你就这么把太子殿下赶走了,太子不恼吗?” 沈闻溪一样样卸下头上钗环,闻言轻笑一声,“你没瞧见太子走的时候,脸上是笑着的?” 就是瞧见了,元宝才生气! 她家小姐那么好,太子怎么就不喜欢呢? 元宝心中有气,无处发泄,“太子妃也不知道帮帮小姐……” “今日,若不是太子妃帮我,太子还不知道来呢。” “可、可是……”元宝嘟嘟囔囔,“太子妃也不是真心帮您,不然、不然,就该把太子……” “该把太子灌了药,送到我床榻上?” 元宝脸一红,“小姐!” “你想说的,怕就是这个意思吧?”沈闻溪从妆台前转身,定定地看向元宝。 元宝被她目光刺得一缩,“小姐,奴婢也是心疼你……” “真心疼我,就该知道有些话不该说。这话若被旁人听去,怕是要连我都没了活路。” “小姐!” 元宝骇得脸色苍白,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奴婢不是那个意思,真的不是!求小姐原谅……” “起来。” 沈闻溪看着元宝,“你可还记得,咱们在南边上船前,爹娘都叮嘱了你我些什么?” “奴婢不敢忘……老爷夫人叮嘱小姐,要光宗耀祖,不坠家声。” “那我有没有做到?” “做……做到了。” 沈闻溪轻笑一声,“有往日救护太子妃的情分,太子妃的娘又出自咱们沈家,将来太子妃成了皇后,我至少也是四妃之一。这算不算光宗耀祖,算不算不坠家声?” “算……”元宝秧秧地,“可是,小姐,你自己岂能一直无宠?” “那又如何?”沈闻溪面上笑容一淡,“太子殿下不喜欢我,正好我也不喜欢他。这不是两相清净,正好儿吗?” 第276章 秦良悌不安分 一夜无话。 到得第二日,太子、太子妃分别往沈闻溪的屋子里,赏了成山成谷的好东西。 太子妃更是赏赐了一对官造的金簪,上面以金丝累成亭台楼阁,又镶嵌着珍珠、翡翠、碧玺,十足的富贵庄严。 宫中贵妃用度,也不过如此。 沈闻溪明白了,赶着去谢恩。 这样大的阵仗闹出来,太子府中都知道,沈侧妃侍寝,得宠了。 太子妃院中。 云媞笑着:“表姊好会偷懒。把太子殿下赶出来,自己什么都不做,这好东西却没少收。” 沈闻溪商贾世家出身,看着抬到自己院中的长长的礼单,心情压不住地愉悦,“多谢太子、太子妃的赏!往后再有这等不用干活光收钱的好事,妹妹一定留给我。” 两人相视一笑。 沈侧妃的院里有多喜庆,秦良悌禁足的院子就有多孤清。 “咣当!” “哗啦!” 秦若兰屋里,已经没有一只完成的瓷器,都被她发疯似得拂落在地。秦若兰犹不罢休,一对鸳鸯戏水茶盏摔碎了,她还要挣了命地搬起矮凳,重重砸上去。 非要把一块瓷片上的两只鸳鸯,砸的粉一样碎不可。 “贱人,贱人!那沈氏凭什么?都是贱人!” 秦若兰贴身伺候的侍女春朵被处置,她又惨遭降位、禁足,身边连个贴心侍奉的人都没有。 一日三餐都是从窗口递进来,待她吃完,再收拾出去。 秦若兰只觉憋得快要发疯。 好歹有个从秦家带来的小丫鬟,她都记不住名字的,常窥着左右无人,靠在门外头,跟她说几句体己话。 不然,秦若兰真要疯了。 这日,好不容易等到那小丫鬟来,秦若兰几乎要整个身子都扑上门板,“外面吵死了!他们都在干什么?莫非、莫非那沈氏真的、真的得了太子的宠爱?” 那沈氏不过出身商贾,满身铜臭味,泥一样卑贱的东西! 居然赶在了她秦若兰前头! 她说什么都不信,不信哪! 门外,传来小丫鬟畏畏缩缩的声音:“小姐,奴婢听着,是这样的。说是太子昨夜在沈氏院中留宿,今早太子妃就赏了东西呢。” 这就是沈氏侍寝成功了的意思! 秦若兰只觉胸口一阵阵发紧,发痛,难受得喘不上来气。 自己的失败固然痛苦,可沈氏的得宠,更令她崩溃。 她拍着门,“放我出去,太子什么时候放我出去?!我、我……我不比那个沈氏差啊!” “唉……” 门外的小丫鬟幽幽叹气,“小姐自然不比沈氏差,可现在,还不到三月,没人敢放小姐出去。不然,小姐再忍忍。等到新春,团圆饭总不能不让小姐出去吃!” 这话说得…… 秦若兰愈发觉得自己好可怜。 堂堂将军府娇女,连一顿年夜饭,都要别人施舍…… 凭什么?! 秦若兰冷笑:“那时候出去,也已是凉了!” “不会的!”小丫鬟连忙劝,“小姐美貌动人,不过是、不过是……吃了太子妃算计……太子才与您离心……” 秦若兰沉默不语。 小丫鬟似是怕秦若兰一个人关在里面出事,忙又劝道:“小姐,奴婢听说,昨夜那沈氏侍寝,也是太子妃抬举的呢。”她犹犹豫豫地,“要不,咱们也走走太子妃的路子?” “不行!绝对不行!” 秦若兰大喊,“她算什么太子妃?她、她……” “小姐,不可说啊!”门外那小丫鬟急了,连忙打断,“今非昔比!如今,这府中敢不敬太子妃的,一早就被打发了出去!您可、可不能再说这种话了!” 她越是劝,秦若兰越是觉得憋屈得要死! 凭什么啊…… 那牧云媞,不过是残花败柳。 早该死了的人! 却霸着太子妃的位置,还要欺负她秦若兰…… 心中的不甘,瞬间腾起高高的火焰。她只想毁了牧云媞! 可是,要怎么做…… 门外,小丫鬟:“小姐,要奴婢说,你不服软也没什么。您出身高贵,背后还有将军府呢……” 对啊!将军府! 秦若兰眼睛一亮。 她拍打着门板,急急地对门外:“你出不出得去?能不能回我秦家?” 那小丫鬟被她陡然拔高的声音吓了一跳似得,半晌才斯斯艾艾,“奴婢、奴婢能……” “太好了,你等着!” 秦若兰合身扑向桌案,“你等着!等我给爹爹、哥哥写信,叫他们替我做主!” “这、这……”那小丫鬟似是还在迟疑,她的声音隔着门板,远远地传来,有些含糊不清,“可老爷、少将军不知道小姐在这府里,遭了这么大委屈。让他们怎么跟太子说……” 秦若兰手顿了顿,又埋头下去,笔走游龙。 她要在这封家书里,把那牧云媞的事,写得清清楚楚。 得让爹爹、哥哥知道那该死的牧云媞还活着,他们捏住太子的把柄,才能帮得到她。 到时候,李怀肃若还是舍不得牧云媞…… 也只能让她秦若兰出去了。 嘻嘻,就这么办! 半晌后,墨迹未干的纸被塞出门缝。秦若兰:“把信送到我府上去,给爹爹……不,还是先给哥哥!” “是。” 小丫鬟乖顺的声音传来,“奴婢这就去。” “等等!” 小丫鬟身形一顿。 秦若兰:“你……你这事做好了,就是立了大功,往后我会疼你!” “奴婢多谢小姐。” “你叫什么来着?” 小丫鬟顿了顿,才躬身道:“璎珞。奴婢璎珞。” 她走后片刻,秦若兰还在想,自己有一个叫璎珞的丫鬟吗? 另一边。 盛京南门外。 十里长亭中,李怀肃站在最前,满脸不耐。 心里还在想着,那该死的傅轻筹,躲去了哪里。 “吱嘎——” 城门一开,远远地,那支即将远赴南疆增援的队伍,缓缓走来。 其中几个骑马的,李怀肃看得尤其清楚。 “殿下,那个打头的年轻将军,木将军,您可瞧清楚了?” 身边,有相熟的官员挤过来,对李怀肃耳语,“木将军是今年的新科状元,集文武状元为一身,陛下钦点,说是百年难遇的人才,是我大盛的千里良驹呢!” 李怀肃微微皱眉。 德昭帝这人,一向吝于夸赞他们这些子侄,到对一个年轻臣子,有这样的盛赞。 这人,真的很强吗? 李怀肃:“那人叫什么?” “叫木子怜。” “这名字起得好怪。” 官员笑着解释:“陛下也这样说。这木将军,当堂奏对,说是因为小时候家贫,只有一个母亲,含辛茹苦养他长大,才取了这样好养活的贱名。如今显达了,也不敢忘记母亲的养育之恩,故一直不曾改名。倒是个孝顺的。” 李怀肃不语,目光沉沉地盯着那马上昂扬的木子恩,和他身边的几个侍从。 离得老远,木子恩注意到了李怀肃的目光。 年轻的将军轻笑一声,别过头去,与身后一个侍从说话,“太子就在那儿呢。傅卿,你说,他还认得出你么?” “主人手下人才济济,鬼手的易容术出神入化。臣想,太子应是认不出来的。”傅轻筹道。 “呵呵,”木子恩笑,“那咱们便过去,跟他打个招呼。” 第277章 要留下傅轻筹一只手 不过片刻之间,一行人到了长亭前。 将领们纷纷下马,向太子和他身后的百官拱手行礼,等着听“旗开得胜”那一类的吉祥话。 可不就是旗开得胜吗? 这伙子人中的每一个心里都清清楚楚,这南疆战役虽一开始开局不顺,折损了一个秦老将军。可他的儿子秦佑川秦小将军,确实是个难得的将才。孤骑赶到南疆后,率领部队一路势如破竹,打得与大盛接壤的诸小国人人自危,均退兵到百里外。 如今,有些小国因为惧怕大盛铁骑,内部已自乱了。 原本是多国联军,彼此呼应。可如今,连一支整齐的队伍,怕都凑不出来。 这战事,眼看着便要平了。 可皇帝不喜秦家一家功大,方才派了他们这样一支部队,多少摘取些秦家的胜利果实。 也是…… 皇帝保全秦家的意思。 这个道理,在场的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他们不过是被选中的幸运儿罢了。 李怀肃沉着脸色,看着那个名叫木子恩的年轻状元最后一个下马,带着身后几个侍从、幕僚,向自己大步走来。 离得近了,李怀肃才瞧见此人生得一副好皮囊。 他身量极高。一张脸也似寻常文士,极是白皙俊秀。若没有刚才的臣子讲解,李怀肃真会认错此人不过是个文状元。 可他拱手行礼的小臂,薄薄的轻甲下,微隆的肌肉,却彰显着不属于文官的力量。 或许,当真是个人才? 无论如何,面子上的话,该说的还是要说。 李怀肃定定看着眼前的木子恩,突然笑了,“木卿此行,带了好多从人。怎么,是怕军中的日子过不惯吗?” “小将岂敢?” 木子恩躬身行礼,面上带了点恰到好处的惶恐,“太子殿下知道,下官出身寒微,什么苦没吃过,什么日子过不惯呢?” 说罢,他直起身,一扬手,叫身后跟着的七八个从人上前,推出打头的一个来,“恕下官僭越,下官这帮子弟兄,与下官识与微末,各个都身怀奇才,愿意为国出力,这才央了下官,带他们上战场,真枪实剑地拼一个功名出身出来。下官禀过皇上,皇上天恩浩荡,是许了的。” 说着说着,便要以德昭帝压人。 “呵呵……”李怀肃轻笑,“木将军的才华,陛下当真看重。” “不敢,不过倾一身之所有,只愿为陛下分忧罢了。” 场面话说到此处,原已经够了。 谁知李怀肃目光落在木子恩身后,那个打头的幕僚身上。 瞬间,被盯上的傅轻筹心若擂鼓。他不敢动,也不敢抬头。 只听得太子的声音,高高地,自头上传来:“敢问这位先生,有何奇才呢?” 李怀肃看得真真儿的。木子恩带着的这些人,说得好听,“为国出力”,其实不过要在战场上谋个出身。 这本没什么。 可恶心的就是,这帮人想要军功,却不愿意做个士兵,真刀真枪地去拼。ωww.xSZWω㈧.NēΤ 偏要做将军的幕僚,做文臣。 风险么,一点都不担。功劳么,又要捡最大的。 这样的人,不是国之蛀虫吗? 这么简单的事,李怀肃不信德昭帝看不懂。可既然皇帝都明白,依旧默许了。那只能说明,德昭帝此举…… 就是为了恶心太子,恶心秦家。 想着,李怀肃心中厌恶又多了一重。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无意识地摸索着身侧的剑柄。 正想着,要不要把人留下来。 木子恩轻笑声响起,“傅卿,你有何能耐,自己说与太子殿下听。” 姓傅? 这熟悉的,令人厌恶的姓氏,把李怀肃注意力又拽回到眼前这人身上。 不会是…… 傅轻筹的什么亲眷吧? 太子面色愈沉,木子恩的目光也向傅轻筹身上压来。 傅轻筹心中暗骂一句。 木子恩身后跟了那么多人,太子偏偏就要为难他! 莫非…… 是认出了他来? 沉默半晌,李怀肃:“怎么,这位傅先生,是不会说话?” 他手指握着剑柄,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已经剑身抽出来了一节。 明亮的日光反映在那截霜雪般的剑身上,寒光几乎要刺瞎傅轻筹的眼睛。他用尽全身力气,方才控制住自己不发抖。 这几日的经历,梦一般在眼前闪过。 先是被人从那慎刑司大牢里捞出来,带到了这位木将军面前。 这人的名字,傅轻筹从前从未听说。 却莫名地,觉得他有几分眼熟。 木子恩承诺他,若是愿意跟着他,可保他傅轻筹一条命。傅轻筹没得选,为了活命,只得应了。那之后几天,他才慢慢看出这木子恩的能耐来。 他手下奇人异士无数。 有会易容的,有身上功夫出神入化的,有会使毒用蛊的,有医术通天的。 这么一帮人,就愿意跟木子恩这么一个声名不显的小将军,已经够让傅轻筹吃惊。他自问,若是武安侯府不倒,他身为侯府世子,想结交这样水准的能人异士,能是不能? 很快,傅轻筹给了自己否定的答案。 这还不是最让他吃惊的。 傅轻筹对木子恩能量最有实感的,是木子恩向德昭帝进言,皇帝无有不准的。甚至可以为了他的请求,敷衍太子。 这、这……这是德昭帝对木子恩何等样的爱重? 是要培养出来一个能与秦家抗衡的大将军吗? 瞬间,傅轻筹知道自己是抱上了大腿。若是巴结好了,别说活命,就是再多的,他也要得起! 可木子恩对他傅轻筹的要求极简单,就是,骗过太子。 从李怀肃眼前,堂堂正正地走出去。 如今,到了考验他的关卡。 李怀肃的声音,好似从极远的地方传来:“怎么,傅先生的能耐,是说不出口吗?” 木子恩的目光,也转为黑沉。 傅轻筹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能不能活,就在此一搏! 傅轻筹猛地抬起头,那张易过容的脸,完全暴露在李怀肃眼中。 几息的时间,漫长得像一生。 李怀肃眼中,依旧是陌生的戒备,不曾改变。 太子没认出他来。 傅轻筹长舒一口气,恭恭敬敬地行礼回道:“回太子的话,草民没什么了不得的技术,能跟着木将军,不过因为草民忠心。” “呵,忠心……”李怀肃轻笑一声,“有多忠心?若你的主子让你现在剁下一只手,你可愿意?” 傅轻筹一滞。 身边的木子恩并未出声,显然是不会在这件事上帮他说话。 傅轻筹对着日光,缓缓举起自己的左手。 第278章 英雄难过美人关 迟疑转瞬即逝。 傅轻筹一咬牙:“别说是一只手,纵然是草民的命,只要木将军用得上,草民眉头都不皱一下!” 说着,他自腰间抽出护身的短刀。 径直对着自己的左手腕,就要斩下! 冒着寒气的刀刃,已抵上腕部肌肤。傅轻筹心口跳得厉害! 终是在要见血的那一刻。 李怀肃伸手握住他持刀的手腕。 “够了。” 太子声音冷冷传来,“大军开拔之日,已血祭过,再见血不吉。” 李怀肃松了手。 目光在傅轻筹面上盘旋,“孤记住你了,你确实忠心。只看你能不能活着归来。” 增援的队伍走出去好远,傅轻筹还觉得李怀肃的目光,黏在自己背上。 倒是身旁骑马的木子恩轻笑一声,“你是个有勇有谋的,得了太子青眼。” “不敢,”傅轻筹恭恭敬敬垂首答道:“太子殿下不过是看将军的面子,小的永远忠于将军。” “呵呵,好。”木子恩似乎被傅轻筹的话逗笑了,他手牵住马缰绳,回头认真向傅轻筹道:“你若能从战场上活着回来,可有什么心愿?” 这便是要许功了! 傅轻筹心口一动。 他迎着日光,不自觉地眯起眼睛,“将军,小的只愿、只愿……恢复武安侯府的荣耀!” 他此言一出,木子恩半晌不语。 傅轻筹以为是自己想要的太多了,正想着说些什么眯缝回来。 “好。本将军答应你。” 傅轻筹猛地抬头。 对上木子恩俊朗的侧脸,突然心若擂鼓。 木子恩:“你若做的好了,待回来,本将军还有个大礼,要赏赐给你。” “是!” 傅轻筹拱手答允。 他终于想起,木子恩身上那股子若有若无的熟悉感,到底是像谁了。 他像…… 德昭帝! 傅轻筹身旁,木子恩眯起眼睛,微微笑着。他胸口软甲下,藏着一封信,正是秦若兰手书。这信,他会亲手带给秦佑川,秦小将军。让他看一看,自己心疼的小妹妹在太子手里,遭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 另一边。 送走增援队伍,李怀肃直接回了府里。 找傅轻筹的事,这么久了还没有眉目,他心中不悦的同时,又觉得格外愧对云媞。 一进云媞院子,便听见她和沈侧妃正在叽叽咕咕地谈笑。 李怀肃面上这才带了点笑模样。 两人到底是姊妹,就是比旁人更亲近些。 进得屋内,李怀肃微微一愣。 只见那沈氏侧妃一身家常衣裳,头上松松地挽了个髻子,姿态舒展地靠在窗边。云媞就更过分了,一副春睡将醒未醒的迷糊模样儿,头发蓬着,面上还带着朦胧的笑意,整个人窝在沈氏怀里,任沈氏给她编小辫子。 整整编了一脑袋! 李怀肃:…… 他从未见过云媞成年之后,这般娇憨的模样。 一时间看住了,手也有点痒痒…… 那小辫子叫沈氏变得根根匀称,里面还混了五颜六色的漂亮丝线,可爱极了。 他……也想编。 两人见李怀肃进来,没曾想他回来得这么早,都微愣了愣。 沈氏到底更拘谨些。 可云媞在她身上赖着不起来,她也没法子起身行礼。 倒是李怀肃先开口:“你们……玩得倒开心。” 云媞爬起身来,“殿下小声些儿。若被花嬷听去,我又要挨骂。” “花嬷敢骂你?” “敢,她凶得很。这不许做,那不许做,天天看着我,看得可严了。好不容易松泛这一时,偏生殿下又回来了。” 李怀肃失笑:“倒是孤来得不是时候了?” 沈氏微微色变,“太子妃是玩笑话……” “孤自然知道她是玩笑,沈侧妃也无需在意。云媞最是调皮,可有欺负了你去?” 听太子这样说,沈闻溪这才放松下来,不禁一笑:“没有。云媞妹妹自幼待我就好。” 三人一起用了午膳,沈闻溪方告辞去了。 路上,元宝嘟着嘴,为自家小姐不平,“小姐,太子殿下多好啊,您、您就不心动?” “再好,也不是我的。不是我的东西,我不要。” 午膳过后,云媞有些困倦,身子歪在贵妃榻上。可她手指扯着李怀肃袖角,强撑着不肯睡。 “怎么了?有事要说?” “嗯……” 云媞从鼻间轻轻软软地哼出一声,李怀肃一颗心都酥了。 他忍不住伸手勾着云媞脸颊边垂下的碎发,绕在手指上,学着刚才沈氏的样子,编着辫子。 “别闹,”云媞含含糊糊地,“好容易才拆开,你又要编到一起。”尐説φ呅蛧 李怀肃不语,只是微笑。 上午去摆那十里长亭时,他明明是满心的躁郁。可如今看到云媞,也都解了。 怪不得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谁让这美人关这么香,这么软,这么让人看上眼,就心中安宁啊? 两人缠歪了一会子,云媞没那么困倦了,她方才直起身,向着李怀肃:“殿下,妾身有事要禀。” “何事?” “是那太子良悌秦氏,”云媞顿了顿,看向李怀肃双眼,“殿下也是时候放她出来了。” 李怀肃一顿。 那个秦氏被他关起来禁足,老实了这些日子,他都快要把她给忘了。 这样挺好,还非要放她出来做什么? 李怀肃拧眉不语。 可心里也知道,云媞说得对。 南疆胜利,指日可待。等到秦家的征夷军还朝,秦若兰的事,怎么也要给秦家一个说法,不能总这样禁足他家的幺女。 可……这话,从云媞口中说出来,李怀肃心里到底觉得,不太舒服。 他忍不住向云媞道:“孤放了她,怕还要升回她侧妃的位份。” “原该如此。” “你、你不恼?她当时那样对你……” 云媞笑了,“作为妻子,是会气恼。可殿下,我是你的妻子。作为大盛的太子妃,我不能怨,也不能恼。” “可这怨恨气恼,都是人之本心,如何压抑得住?” 李怀肃不愿看云媞这般模样,他坐正了身子,双手捧住云媞的手,拉到身前,“云媞,孤决心纳妾的时候,不知道你、你还生还,若早知道……现在说这些无益,不过孤要叫你知道,无论未来如何,待孤走到那个位置上去,我这一世,都只有你一个女人。” “你可肯信我?” 第279章 痴儿不讲信用 云媞不信。 自古以来的帝王,哪有身边只有一位皇后的? 旁的不说,帝王身上还有繁衍皇室子息的职责呢,哪儿能样样都从自己的心? 可对上李怀肃双眼,“不信”两个字,云媞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好半晌,她只能轻轻点了点头。 至少这一刻,李怀肃要与她相守一世的心,是真的。 见云媞脸颊微红,眼眶也有些红了,李怀肃心中只觉畅然。 他轻笑道:“既如此,繁衍子嗣的重责,就都在卿身上了!” 云媞一愣,随即脸红,“殿下,你消遣我!” 屋中,一片笑声。 这一日,李怀肃只觉处处静好,心情也十分愉悦。他心满意足地缠了云媞一整日,发现她依旧是困的时候多,但闹过一阵,错过困劲儿,也就好了。 太医说,熬过这前三个月,便都好了。 往后,也会越来越好的吧? 到得晚间,李怀肃按例遣散了伺候的人,自己爬上云媞卧榻。 云媞已经睡熟,月光洒在她莹白的小脸上,让人看着,觉得一颗心都沉静了下来。 到如今,李怀肃才体会到,什么叫做心安处既是家。 他轻手轻脚地在云媞身边躺好,唯恐弄出声音,惊醒了她。可人刚躺好,一翻身,却正对上云媞睁得大大的双眼。 李怀肃一愣,“你没睡着……” 他话未说完,云媞眼睛已牢牢闭上,含含糊糊道:“睡着了睡着了……” 这语气…… 不对! 李怀肃一把握住云媞手腕。 女孩抖了抖,依旧不肯睁开眼睛。 直到,男人冰冷的声音响起:“痴儿,是你吗?” 李怀肃眼睁睁看着,眼前的女孩,长长的睫羽颤了颤,终于还是慢慢睁开。 对上李怀肃眸子,痴儿眼眶发红,“……四四哥哥,是、是痴儿。” 一股怒意席卷上心口,李怀肃不觉控制不住嗓音,“你答应过我的!你说谎!” 痴儿明明答应了李怀肃,这段日子都不要出来! 可她,难道就这么认不得? 李怀肃:“你知不知道,你每出来一次,她就更衰弱一分?你……” 痴儿眼中含泪,像是被吓坏了的模样,“四四哥哥,我不敢了,痴儿再也不敢了……” 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可痴儿、痴儿……自己也、也控制不住!我、我做噩梦……他还打我骂我……我、我好怕好怕……我就忍不住、忍不住想四四哥哥,想出来……痴儿不是有意的,不是!” 她已经忍了一日,实在忍不下去了。 再说,一个人能控制住自己什么时候睡。 可控制不了什么时候醒啊! 见到心心念念的四四哥哥,却他这样凶巴巴地吼! 痴儿又怕又气。 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居然一把推开李怀肃,赤着脚下了地,“痴儿不要四四哥哥了!” 她推开房门,向庭院中跑去! 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吓了李怀肃一大跳。 不能叫痴儿自己跑出去! 万一她被惊醒…… 后果不堪设想! 李怀肃顾不上披衣,就这么追了出去。 可痴儿跑得快极了,李怀肃赶至庭院,只见她寝袍的白色衣角纷飞着,转过弯去,就这么消失不见。Www.XSZWω8.ΝΕt “痴儿,回来!” 李怀肃压低着嗓子喊着,“是四四哥哥错了,四四哥哥不该凶你!” 可偏生夜间起了风,两人逆着风奔跑,痴儿根本没听见李怀肃声音。 她满心的难过,只觉四四哥哥也不要自己了。 从前,那个坏世子说过,痴儿自己是活不下去的。要是他不要痴儿了,痴儿就会冻死,饿死! 可现在,痴儿宁可死,也不想受四四哥哥的委屈了! 好奇怪啊…… 她一边跑一边想,自己真是很奇怪。 为什么那个坏世子打她凶她,她都能忍。可四四哥哥只是说话凶了些,委屈了她,她就忍不得了呢? 为什么? 这念头在脑海中打着转,冷不防地,痴儿一头撞上一个人。 那人身体钢板一样硬! 痴儿被撞得额头一阵发痛,不自觉地向后倒去。 却被那人伸手拉住。 痴儿这才看清,自己撞到的,是个白胡子老头。 “对不起老爷爷……” 痴儿一句话没说完,却见那老头举起了手中的—— 桃木剑。 削得尖尖的剑锋,对准了自己胸口。 眼看就要刺下! 痴儿吓得愣了,张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老头凶着一张脸:“你这妖孽,受死!” 痴儿吓坏了。她想辩解,说自己不是妖孽,不是坏东西。 也不想死。 可那老头舞动着逼近的桃木剑上,好像真的附着了什么了不起的法术。痴儿只觉得眼前一花,身子软软的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就这么软软地向着地面滑倒下去。 就在她的视野一片漆黑的前一刻。 熟悉的柏木香从身后温柔地包裹过来。 是……四四哥哥。 四四哥哥接住她了。 痴儿眨了眨眼,终于是抵不住倦意,就这么失去了意识。 李怀肃抱紧了怀中女孩身体,一脸肃然地看向对面的道人,“凝华真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眼前这位,便是丹华真人谈及的师兄,尤为精于离魂症,刚收到师弟的信,赶到京中,李怀肃府上。 就闹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来。 李怀肃:“太子妃这病,发病时不可惊扰,没人跟道长说过吗?” 见太子动真怒,凝华真人浑然不畏。他收了桃木剑,向李怀肃一礼,“太子妃现在只是睡着了,明日醒了自然无事。太子殿下,请借一步说话。” 李怀肃抱紧了云媞,转身就走:“一切等太子妃醒了再说!” 云媞要是出了什么事儿,他饶不了这老牛鼻子! 所幸,第二日一早,云媞照常醒来。 李怀肃多方试探,发现她确是对昨夜之事,一点记忆都无。 这才放下心来,来找凝华真人。 这凝华真人也不怪李怀肃昨夜的态度。 见太子来告罪,也只是挥挥手,大度道:“殿下如何待贫道,贫道不在意。只是太子妃这病,太子需早做决断。” “如何决断?” 凝华真人捻着花白的胡须,“道医本为一体。这不寐之症,属离魂症,是一体两魂。” 李怀肃一怔。 凝华真人:“想要治好这病,昨夜见到的妖孽,就该杀。” 第280章 痴儿该杀 “什么?” 李怀肃整个人愣住。 凝华真人竟真的要杀死痴儿,这样做,痴儿就永远都……不存在了? 见李怀肃动容,凝华真人忙解释道:“殿下勿要惊惧。贫道说的妖孽,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妖孽,而是……在这离魂症中,吾辈管那些不该存在的、多出的一魂,都叫妖孽。” 凝华真人娓娓道来:“能得这个病的,往往都是极聪明灵秀,心有七窍之人,因遇到不平事,心情郁结,无处发泄,便凝聚成了多余的一魂。” “这多出的一魂,只知自己,不知本源。同她讲道理,是讲不通的。” “既然讲不通,那便只能镇压、诛杀。” “太子殿下放心,纵是诛了此魂,原本就是多余的东西,自然不会对太子妃玉体有什么损伤。太子妃自己也不会知道。” “只是……”凝华真人顿了顿,语重心长,“师弟来信已是几月之前的事,说那时候太子妃已有离魂的症状。时间拖得这样长,往下再拖不得了。太子还该早做决断,尽快诛杀才好。” 李怀肃听得自己的声音,好似十分陌生,“若不诛杀,可有旁的法子?” “这……”凝华真人捻着胡子,认真想了想,然后摇头,“没有。” 李怀肃攥紧手指。 凝华真人:“这一体双魂,不过是权宜之计。时间拖得越久,新生的魂就越发强大。到时候,不是新魂吞噬了旧魂,就是旧魂自己发现端倪,全线崩溃。这双魂之间,天生的相克,无法长久共存。” 若要保云媞平安,势必要牺牲痴儿。 可是……尛說Φ紋網 李怀肃不知道,自己为何就是下不了手。 见太子脸色,知道他是一时决断不下。凝华真人也不紧逼,只说自己会在京留三个月,太子若决定了,早些来找他,对谁都好。 一直到回书房,李怀肃都沉默不语。 为了云媞,为了云媞腹中的孩子,他应该牺牲痴儿的。 再说,凝华真人说,痴儿本就是云媞的一缕郁结的怨念,她本来就不应该存在。 她是云媞最痛苦,最黑暗的记忆。 可…… 可痴儿,那么可怜,她是无辜的啊。 她一定想不到,她的四四哥哥,要对她动杀手。 如果知道了,她该有多伤心…… 这一日,李怀肃告假,守在云媞身边留心细察,发现云媞除了有时困倦以外,旁的再没什么不对。 他心下稍安。 云媞却觉得自己好似时时刻刻都被太子盯着,有些不适,“殿下别看着我了,有花嬷和沈姐姐两日,成日唠叨着我要好生保养,已经够了。殿下就没有旁的事要去忙了吗?” 好说歹说,把李怀肃赶去了书房,云媞才舒了口气,“怎么觉得怀上个孩子,这么累啊……” 一旁,帮她梳妆的来福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还不是因为小姐这肚子里,怀的是龙子,才这样金贵?太子殿下可心疼了呢。” “臭丫头,胡说!” 云媞看看镜中的自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别梳了,我又倦了。先睡上一会儿,等起来了再梳吧。” 来福愣了愣,失笑:“小姐昨夜可是没睡好?你才起来了一个时辰不到,又睡?再睡,成小猪了。” 云媞说困就困,意识已有些模模糊糊。 “我……我有睡那么久吗?” 她自己怎么不记得? “可不就有?”来福掰着手指头算道,“太子妃昨夜,酉时便说困倦,酉时三刻人都已经睡下了。今早,生生睡到巳时方才起来,让奴婢算算,多少个时辰了?可不是一天都要睡过去了不成?” 云媞一惊。 她竟睡了这么久? 耳边,来福还在呱噪,“现在不过午时,小姐竟又要睡。怎么,昨夜可是起夜,没睡好吗?” “不曾……”云媞声音轻轻的,“我昨夜,睡得很好。” 可这睡得,也太好了些。 云媞手扶着妆台,撑着起身,“我这段日子,都是这样睡过来的?” “可不就是?” 不对,这不对…… 若说是初初怀孕,每日困倦难当,可自己的记忆不该出错。 她根本就不记得自己睡了这么多,这么久! 怀孕会把自己脑子也怀得坏掉了吗? 云媞不信。 她拧眉,“去宣府医来。” 来福就要去,却被云媞从身后叫住:“罢了,先回来吧。” “小姐,怎么了?” 云媞摇摇头。府医的说法,定还是跟从前一样,帮不了她什么…… 正寻思间,云媞突觉脚底一阵刺痛,像是擦破了皮。可怎么会呢? 她从前是喜欢赤着脚在家中跑,可如今,怀了孩子,被花嬷三令五申地不许,她早改了着毛病。脚底板怎么会痛呢? 这痛感转瞬即逝,云媞并未深究。 叫来福这么一说,她也并不想再睡。想了想,云媞向来福:“陪我去庭院中散散心吧。” “天儿这么冷,庭院中也没什么好看……” 说归说,来福还是取了斗篷,把云媞紧紧裹住,扶着她小臂,两人走出了屋。 时近腊月,外面果然很冷。 太子府中群花凋敝,也只剩下了傲雪的梅花。 云媞一路走着,冷风扑面,到觉清醒了很多。 可走着走着,又觉得有些疲倦气喘。 她正对自己身体之衰弱觉得有些不对,迎面便见一个白胡子道人走来。 这道人仙风道骨,满脸正气。 到得云媞跟前,稽首行礼:“小道凝华,见过太子妃。” 云媞还礼,含笑道:“您是丹华真人的师兄?” “是。” 凝华真人一甩拂尘,大胆地抬起头来打量着云媞的脸。 云媞心中一动,“听闻丹华真人说起,您医道双绝。” “不敢承此谬赞。”凝华顿了顿,“不过小道确实行医,已有些年头了。” “既是行医,可不可以……给本宫看看?” “自然可以。小道本也该去向太子妃请平安脉。” “好。” 云媞心中有些急,对着凝华真人,直接就卷起了衣袖,露出雪白皓腕。 凝华道人也不以为忤,他伸手出去。 指尖就要搭上云媞手腕。 “你们在做什么?住手!” 李怀肃声音传来。 语气中的急迫,吓了云媞一跳。她不自觉缩手。 刚要回头,人已经身子一轻,被李怀肃抱在了怀里。 云媞抬头,只见男人眼中掩不住的焦急,看向凝华真人,“未得孤的允许,道长这是要干什么?” 云媞被李怀肃的样子吓住,微微一愣。 他这样急迫,是因为…… 担心自己吗? 第281章 太子心软,只会害了太子妃 见太子这般,凝华真人只是宽容一笑,“是小道僭越了。” 云媞倒觉有些不好意思,在李怀肃怀中挣了挣,“殿下,是我求道长给我诊脉,你不该怪罪道长……” “你?”李怀肃一愣,低头看向怀中女孩,紧张得不行,“你可有哪里不舒服?怎么不和孤说?” 云媞失笑:“没什么,不过是平安脉……” “真的没有不适?” “没有,真的。” 云媞眼见着李怀肃舒了一口气,“没有就好。若有什么不舒服,孤请太医来便是。” 他抬头看向凝华真人,又勉强向云媞道:“就别劳烦道长了。你说是吗?” 云媞只得点头道:“……是。” 将云媞送回自己的院子安歇,李怀肃折返回来,果然在梅园中看到了等在那里的凝华真人。 李怀肃压着怒气:“孤尚未决定,道长这是要做什么?越俎代庖吗?” “小道岂敢?只是,太子妃这不寐之症已十分严重,多拖一日,就多损耗一日。” 李怀肃攥紧了手指。 难道,真的要牺牲痴儿? 半晌,他开口:“痛吗?” “贫道会给太子妃一道符水,太子妃喝了,什么都不会知道。第二日就都好了。” 李怀肃声音缓慢而嘶哑,“孤是说,痴儿……她被诛杀的时候,会痛吗?” 这话一出口,李怀肃自己都觉得好笑。 都说了是诛杀,哪儿能不痛呢? 果然。 凝华真人顿了顿,方才开口道:“那多余的一魂若是不肯走,是要吃一番苦头的。毕竟,在她看来,贫道这就是要她的命,当然会又惊又怕,拼命挣扎。” 李怀肃只觉心口一滞,闷闷地,涌起一阵咳意。 他忍住,“就没有旁的法子,不那么痛苦?” “没有。” 在凝华真人眼中,痴儿就是本不该存在于世的妖孽。 对妖孽,讲什么怀柔? 他看出李怀肃心软,直言道:“太子殿下当知,您若是心软,最终定会害了太子妃。太子妃如今不过是嗜睡,若拖得久了,往后更添诸多般疾病,到时候就回天乏术,不可逆转了。” 李怀肃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事到如今,也只能…… 牺牲痴儿。 他声音很轻:“那……就这样吧。” 痴儿若要怨,就怨他吧! 得了太子应允,凝华真人精神一振,“既如此,不知何时行事?自然是越快越好。” 男人垂在身侧的手指无声地攥紧,再攥紧。 “今晚行事。孤……先和她好好道个别。” 做下了这般决定,李怀肃只觉通身疲惫。 还是身边的凝华含笑提醒道:“太子心乱了。泰山石后有人。” 李怀肃猛地一愣,心口升腾起戾气,三步并做两步赶过去,“何人在此?竟敢偷听……” “奴婢、奴婢不曾偷听……” 硕大的泰山石后,显出来福身影。 她双手端着托盘,上面是一坛老酒,“是、是太子妃叫奴婢里,把酒送给道长,赔罪……” 李怀肃深恨自己乱了方寸,竟没察觉到来福一个不会功夫的小丫鬟靠近。 “你都听到了什么?” “没、也没听到什么……”来福不会撒谎,声音越来越小,看起来十分心虚。 她刚来了一会儿,听到那道士说什么,会害了太子妃。 她听得着急。 可偏生那泰山石又厚又重,来福把耳朵贴上去,对面的声音却含含糊糊,根本听不清楚。 可出来,她又不敢。 如今,到底被太子抓了现行。 来福反倒鼓起勇气问道:“太子殿下,您刚才在说什么呀?不是太子妃出了什么事儿吧?” 李怀肃低头,见小丫鬟一脸紧张。 他微微叹了口气:“无事。” “真的?” “孤还要跟一个奴婢解释不成?” 来福挨了这么一句,眼圈一红,却仍然不肯放松,“那奴婢要回去告诉太子妃……” “你敢!” “怎么不敢?你们背地里说,要害太子妃!” “你……”李怀肃气得头疼,“你哪只耳朵听到,孤要害自己的老婆了?” 没奈何,他只得压下性子,“不过是……太子妃气血太弱,孤请道长来给她开些药方,补一补身子。道长的药方厉害,孤一时下不了决断罢了!”尛說Φ紋網 这么说,倒也没错。 好说歹说,终于哄得来福信了。 可小丫鬟眼珠一转,又问:“既然是为了太子妃好的事,为何不许奴婢告诉太子妃?” 李怀肃深吸一口气,“因为太子妃怀着孤的孩子,不能让她忧心。你到底明不明白?” 来福大眼睛眨了眨,好半晌才慢慢点了点头。 李怀肃:“你还跟不跟太子妃告状胡说了?” 来福摇头,“奴婢不说了。” 太子对小姐的好,她一直都看在眼里。 太子不会害小姐的。 她愿意为太子保密。 “好,”李怀肃看向来福,“回去告诉太子妃,就说孤改变了心意,今日晚些,叫凝华真人给她请平安脉。去吧。” 这一日,煎熬到晚上。 凝华真人如约而至。 诊脉的地点,选在云媞房中。 凝华真人为云媞诊过脉,皱眉在自己药方上又斟酌着增减了几味,才挥给小药童,“去按着药房抓了,煮过,然后马上端来。” 云媞微微一愣:“今晚就吃?” “耽误不得,今晚就吃。” 说着,凝华真人又附身向案前,提笔沾满朱砂,在黄纸上一笔挥就一道符。 看得云媞眼花缭乱,不觉有些不安。 身边,李怀肃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凝华道长是医道双绝,以符助力,更增药效。”他看向云媞,“别担心,吃了药,就都好了。” 云媞点了点头。 觉得自己骤然升起的疑心有些好笑。 李怀肃还会害她不成? 不会的。 不上小半个时辰,药童将煮的一大碗药端来,老远云媞都能闻到苦味,不禁皱了皱眉头。 只见凝华真人接了药来,另一只手两根手指夹着黄符,轻轻一摇,那符顶端就着了火。 云媞眼睁睁看着,符咒烧成灰烬,这灰被凝华真人倾进了药碗中。 “太子妃,请饮。” 黑黝黝的药碗,递到云媞唇边。 云媞还有些迟疑。 李怀肃接了过来。男人强压下声音中的颤抖,“云媞,喝吧。” 为了她,也为了她腹中的孩子。 不得已,只得让痴儿永远离开。 云媞看向李怀肃,看懂了他眼中的决然。虽不明白为什么,但她相信李怀肃。 不会害她。 云媞接过药碗,张口。 “不可!” 一道声音自门外传来: “如此处法,道长,你这是害人!” 第282章 药王首徒 此人声音清朗,动人耳目。 云媞端着药,一时不喝,向门口望去。 只见一个身量极高,一身素白衣裳的男子,站在门首处。男子眉目温润,额上天然一点朱砂痣,更衬得他容貌俊美如九天之上的神祇。 男子一步迈进屋来,分别向李怀肃、云媞拱手行礼,“小人冷玥,乃是药王首徒。”他顿了顿,“也是冷枫的师兄。冷枫犯错,已被师父责罚过了。师父差冷玥来此,为太子解忧。” 这个冷玥虽极俊美,却与李怀肃不同,身上并没有什么凌厉威压,反倒十分亲和有礼,平易近人,让人一见就愿意与之亲近。 可他说的话,却着实厉害。 凝华真人只得开口:“小友,贫道也是为了……为了太子妃身体康健,你何故如此说?” 云媞手上的药碗里,还在冒着滚滚的白烟,裹挟着苦味,呛得人难受。 云媞不觉把那药碗放回了桌上。 却被冷玥将那碗端在了手里。他依旧是满面和煦的微笑,看向凝华道长:“道长,你这……补身的法子,不过是一时之效,只怕治标不治本。” 说吧,冷玥抬头向李怀肃:“还请太子殿下听我一言。我有旁的法子,能保太子妃身体安康。” 凝华真人一甩手中拂尘,“哼!” 三人眉眼官司打得热闹,一旁云媞却觉莫名其妙。 她双手下意识护住小腹。 她不过是初初有孕,血气亏了些。补上来就是。 怎么,是很难治的病吗? 心中没来由地不安,云媞袖中的手无声地攥了攥。 却被李怀肃伸手,覆住了手背。他低声向云媞:“别怕。” 云媞勉强笑着,“臣妾不怕。只是,这……” 李怀肃:“不过是些补身子的药。既然冷玥大夫存疑,不若就下去再议一议。”他看向云媞,“反正补药,也不急于这一时。” 云媞方才微微舒了口气,点了点头。 是啊,补药而已,又不是紧急救命的东西。 早一时吃晚一时吃,又有什么相干呢? 或许是因为她是太子妃,身份尊贵,腹中又怀有孩儿。所以这小大夫和老道长,格外慎重吧?毕竟现在她一个人吃药,就等于是她和她腹中的孩儿,两个人吃,不得不慎。 想着,云媞却觉有些困倦,星眼朦胧。 李怀肃看了,伸手按了按她的肩膀:“累了就先去歇息,孤陪冷玥大夫和凝华真人说说话。” “合该如此。”云媞冲两人吃力地笑笑,在来福的搀扶下,进了内室。 女孩的身影消失在珠帘后。 冷玥向李怀肃:“太子殿下,借一步说话。” 书房内。 贴身内侍点燃了灯烛,为三人分别上了茶后,就躬身退出,守在了门口,不许任何人近前。 李怀肃手指轻轻摩挲着茶碗上微凸起的凌霄花图案,目光依次在两人脸上打转,沉默不语。 还是冷玥声音温和地先开口:“太子殿下,太子妃的症状已由不才师妹告知师父,师父与不才讨论几次,方才定下诊治方向。”他看了看凝华道长,笑容中渗入一丝苦涩,“幸亏不才到底还是赶来,不然道长怕是要酿下大错。”ωww.xSZWω㈧.NēΤ 冷玥望之不过二十来岁,十分年轻,竟说凝华真人犯错。 他语气虽温和,口气却不小。 李怀肃抬了抬手,止住凝华真人。他看向冷玥:“你有何想法,说来听听。” 若能选,他也不愿痴儿被就此诛杀。 对那个可怜的女孩子,太过残忍。 “是。”冷玥向李怀肃拱手一礼,而后侃侃而谈:“所谓的不寐之症,所谓的离魂症,道家说是多出一缕魂魄,我们医家却以为,不过是患者心中有郁结,或是有些惊怕、放不下的事,导致肝气不舒,心血虚耗,日夜不安而已。” 李怀肃点点头。 云媞可不就是日夜不安不是? 冷玥继续道:“此根结若是不解,如今纵是道长诛杀了这个,怕将来应景时,也会有下一个。” “什么?” 李怀肃闻之色变。 所以他今日若狠心除了痴儿,将来,云媞体内,也还会生出旁的魂魄来?只是,不是痴儿。 这怎么行? 一旁,凝华真人冷道:“若再有,可以再杀。来多少,杀多少,终会杀尽!” “道长谬矣!”冷玥直接截断,“道长岂不知,那所谓的一魂,不过是患者心神。心神岂能这般虚耗!若到再生不出来时,不是病愈,而是心神耗空!这如何使得?” 见李怀肃似还有些不明白。 冷玥不由得加重语气,“殿下,人的心神若是耗空,这人就如行尸走肉一般!也是寿命不永,命只在顷刻间了!” “会死?” 李怀肃拔高声音。 他心中惊惧,从未想过云媞会因为这个古怪的病,去死! 李怀肃伸手重重按向胸口,压住咳意,张了张口正要再问。 门外传来云媞声音,“你这小内侍,里面分明再说本宫的病,你岂敢拦着不许我进?” 李怀肃猛地一惊。 那小内侍说什么,李怀肃已听不进去。他回头给冷玥、凝华真人一个噤声的眼神,自己转过身,亲自来了门,“云媞,你不是睡下了?如何又要过来?” 听见刚才的只言片语,云媞心中正不安。 她越过垂首不语的内侍上前,“如今时辰还早着,我、我想着每日都这么睡下,实在太懒散,外人瞧着也不像话。” 李怀肃看着她微微发红的脸颊,心中爱怜,“没有外人,更不会有人说你懒,别担心那些有的没的。” 云媞:“可是殿下这么晚了,还要办公。” 书房一向是李怀肃办公的地方。 李怀肃:“冷玥小大夫远道而来,孤怎么也要跟他说几句话再安置。” 云媞乖顺点头。 下一刻,女孩白皙如玉的脖颈扬起,头上金珠流苏碰撞在一起,发出小而清脆的声响。云媞双眼看牢了李怀肃:“可是殿下,你们刚才在说谁心血耗尽,是谁,要死了?” 她在门外,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那一句,只觉心如擂鼓一般地响。 他们说的,是她吗? 她明明好端端的,怎么就……要死了? 第283章 他绝不会伤害她 李怀肃一滞,只觉口中发干发苦。 无论是丹华真人,还是冷枫所属的,药王那一派,都告诫过他:不可让云媞知道自己的病。 若她知道,顷刻间这病就会更重,难以挽回。 李怀肃不敢冒这个险。 他强压下骤然加速的心跳,对着云媞扯出一个笑脸,“你说什么呢?没有人会死。” “可我……明明听见了。” “你听差了……” 对上云媞澄澈如平湖的双眸,李怀肃清清楚楚地知道,他的话,云媞不信。 云媞方才,定是听到了。 怎么办…… 一时间,太子掌心竟沁出冷汗,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只知道他不能失去云媞,不能……再一次失去她。 身后,传来冷玥声音,他声音依旧温和,却显得有几分沉重:“太子妃,不才刚才在和太子殿下说的,是……师妹冷枫的病。” 云媞一愣,“冷枫,病了?” 她对那个女医师的印象早已渐渐淡了,只记得她性子极是高傲,说自己不屑给内宅女子看病。 云媞认为她不堪府医之责,李怀肃送她回了药王身边。她病了?还病得如此之重? “是。”冷玥沉声答道,看了李怀肃一眼,“师妹的性子素来执拗些,也自视甚高。这次被太子殿下遣返,一时抹不下来面子,心中郁结,就……生了点小病,虚耗了心血。师父正在给她治呢,太子妃勿要忧心。” 下意识皱眉,云媞回忆起冷枫,那确是个孤高至极的人,遭遇挫折,一时难以想开,也是有的。 可到底不放心,她明明听到的是…… 云媞:“她会死吗?” 冷玥面上笑容不变,笃定道:“不会。太子妃多虑了。” 好容易将云媞哄着送走,屋内三个男人各自舒了一口气。 李怀肃向冷玥:“冷枫她……?” 冷玥摆了摆手,“师妹无碍,太子殿下无需挂怀。不才那样说,不过是为了不叫太子妃起疑心。” 李怀肃点了点头,心中对冷枫的愧疚稍纵即逝。 对冷玥也多了几重好感。 到底是药王门下,济世救人。 跟凝华真人的诛杀之道,有所区别。 李怀肃温声向冷玥:“依你之间,云媞这病,该当如何?” 冷玥略一思索,“可能让不才见见太子妃多出的那一魂?” “她叫痴儿。”李怀肃点了点头,“可以。” 三人又浅浅聊了几句,李怀肃回房陪伴云媞安寝。见她为了等自己,困得快要坐不住,李怀肃心中怜爱混合着酸涩,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如今,云媞死里逃生,做了他的太子妃。 腹中还有了他的骨肉。 这、这不是他从前二十年来,没一日不梦想的好日子吗? 只要治好了云媞,治好那病…… 他就万事圆满了。 “殿下,还不睡?” 云媞迷迷糊糊,伸手勾住李怀肃脖颈。 此时女孩云髻已在枕上滚得乱了,脸颊边的碎发蓬着,首饰也都卸下,更衬得她一张小脸纯白无暇,白皙得几近透明。 煞是可爱。 李怀肃忍不住用指腹轻轻勾勒着云媞脸颊。触手如暖玉一般,细腻可人。 “怀肃哥哥,别闹,痒痒……”云媞眼睛都睁不开了。 李怀肃停了手。他靠近云媞耳边,轻声道:“媞媞,你相信怀肃哥哥,我不会伤害你。永远不会。” “云媞信的。” 她闭着眼睛胡乱点头。 小鸡啄米一样,十分可爱。 李怀肃看得好笑。 正以为云媞就要这么睡过去。 女孩却强撑着睁开朦胧的睡眼,向李怀肃认真道:“我知道怀肃哥哥待我好。傅轻筹的事……谢谢你。” 云媞知道,若没有太子在中间施压,傅轻筹的案子,定是没有那么早就定下来。 那傅轻筹怕是,更不会这么快就死干净。 其中必有太子手笔。 对上女孩因为困倦而显得有几分懵懂的双眼,李怀肃心口好似被一只大手,猛地一抓。 天知道他听到“傅轻筹”三个字的时候,差点以为…… 云媞知道了。 幸好…… 她等不得他的回答,终于挣不过睡魔,沉沉睡去。 李怀肃张了张口,终于是无声地说出:“傅轻筹……孤不会放过他。云媞,你且等着。” 这一夜,痴儿醒来得有些晚。 李怀肃等着她,她一睁眼,他就认了出来。 “痴儿?” “……”痴儿眸光闪烁,犹豫不定。 看得李怀肃心疼,“是我,四四哥哥。” “痴儿、痴儿知道……” “痴儿生四四哥哥的气了?” 是……是生气了。可是…… 痴儿摇了摇头,眼眶有些发红,“痴儿早就不生四四哥哥的气了。”她顿了顿,“四四哥哥凶痴儿,一定不是故意的。哥哥一定是好心,是为了痴儿好,对吗?” 为了痴儿好,所以要……诛杀痴儿。 李怀肃虚伪地连自己都觉好笑。他点了点头,“对。” 他看着痴儿脸上绽放出纯真释然的笑,“痴儿就说,四四哥哥最好了。不像那个坏世子,会打痴儿。四四哥哥就不会。” 心口漫上来的苦意,像黄连的汁水。 痴儿的四四哥哥不打她,却想要她的命,想要她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似是多少觉出了李怀肃情绪有些不对,痴儿试探着:“四四哥哥,是不是痴儿出来,让你不高兴了?” 她委屈…… 出不出来,不是她能决定的。 “没有。”李怀肃一口回绝。 想起冷玥还在外面等着,李怀肃强打起精神,“四四哥哥带痴儿出去玩玩逛逛,可好不好?” 痴儿最爱这个,“好!” 她心性真如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悠然地坐在床边,看李怀肃小心翼翼地给她的小脚穿好暖靴。 又为她披上保暖的大氅。 从未有人这么对待过痴儿。 痴儿小手贴在李怀肃脸颊:“四四哥哥,你真好。” 李怀肃身子微微一抖,别过脸去,没有说话。 他牵着痴儿手,痴儿乖乖地在身后等着,两人走出门口,来到庭院。 月华似水,为冬日庭院的枯枝镀上一层淡淡的银光。远远看去,让人误以为是雪。 不过是平凡得甚至有些乏味的景致。 痴儿却满眼新奇,心中雀跃。 她也不知道是因为看到了稀罕物儿而开心,还是因为……四四哥哥在身边陪着而开心。 想不明白就不细想了。 反正,好开心。 四四哥哥的声音从身前传来,他没有回头,“痴儿,哥哥带你见一个朋友,好不好?” 第284章 你们全都在骗痴儿 “朋友?” 痴儿微微一愣。 下意识地,她不想见什么朋友。可,这是四四哥哥说的,她不愿拒绝四四哥哥。 痴儿:“……好。” 其实,还没等她答应,痴儿眼前已经出现了冷玥素白的身影。 她停住脚步,满脸戒备地想要躲到李怀肃身后。 李怀肃:“痴儿,这是……冷玥哥哥。来,给冷玥看看你。” 痴儿不情不愿,脚尖在地上轻轻滑动着,“冷玥……哥哥。” “乖痴儿。” 冷玥脸上是温和的笑意,他向痴儿伸出手:“来,给哥哥好好看看你。” 痴儿不想去。她抬头看了看李怀肃。 可李怀肃沉着脸,对她点了点头。 痴儿咬着嘴唇,一步步蹭到冷玥身边,抬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 十足的孩子气。 冷玥伸手,温和却坚定地把痴儿带到自己身边。他指了指身边的石阶,“痴儿,坐。” 两人并排坐下,李怀肃抱着手臂,站在一旁。 冷玥看向痴儿,刻意压着嗓子,用孩子的语气问她:“痴儿喜欢四四哥哥,喜欢这里?” 痴儿点了点头,闷声闷气:“嗯。” 冷玥失笑。 不过一缕残魂,可真像人啊。太子妃是投注了多少心血在这上面? 他伸手指着自己鼻尖,“痴儿不喜欢我?” 痴儿张了张嘴。 她不喜欢。 可是……四四哥哥就在身后,她不能给四四哥哥丢脸。 痴儿:“没有不喜欢。你……也很好。” 冷玥有些无奈。他抬头看向李怀肃:“殿下在这里,她不愿说实话。” 李怀肃点了点头,退开了两步,到听不见两人声音的地方。 痴儿有些慌乱。 冷玥马上安抚:“你的四四哥哥就在那里,跑不了。他会看着你的。有他在,你别怕。” 痴儿调整了一下坐姿,始终保持李怀肃的身影在自己眼角余光中,才略微放下心来。 见状,冷玥笑了,“你到底还是个孩子。有什么心事,和冷玥哥哥说说,哥哥会帮你的,好吗?” 一旁,李怀肃远远站着。 说不清楚心中什么滋味。 一方面,他觉得不用凝华真人的诛杀法,到底还不至于对痴儿太过于残忍。 毕竟,她实在……太像云媞小时候。 他下不去手。 可这个冷玥……他的法子虽是温和,却也是叫痴儿永远消失。 不过是解开心结,心甘情愿地消失。 这样,对痴儿,至少……公平。 如今云媞有了身子,不由痴儿不走。李怀肃是云媞的夫君,她孩子的父亲,首要的,便是要为她负责。 李怀肃一遍遍地说服着自己。 身后,猛然传来痴儿拔高的声音,猝不及防。 痴儿:“你们、你们……就一定要痴儿死吗?” 李怀肃吓了一跳! 冷玥是怎么跟痴儿谈的,怎么和她一个孩子,说这么残忍的话? 不自觉拧眉,李怀肃回身便要去到痴儿身边。 却见冷玥对他的方向微微摆手。 李怀肃脚步一停。他离得远,只见冷玥一声声的安抚下,痴儿却是情绪平稳了很多,便没再过去。 到底,是要送她走的。 李怀肃也不想横生枝节。 今晚的月色很美,痴儿也见过了。她若愿意今晚就走…… 李怀肃脑中一个念头尚未转完。 “妖孽,你分明就是个妖孽!” 凝华真人的声音骤然插入。 李怀肃一惊。 只见老道长不知何时,手持桃木剑,竟站在了冷玥身后。 冷玥不设防,也被凝华真人吓了一跳,连忙安抚:“道长,别、别……” 可痴儿已经被吓坏了。 她自石阶上猛地起身,一双大大的眼睛中满是惊惧,被寝袍裹着的身子不住地颤抖。 痴儿声音都尖锐变形:“你、你……妖怪!你才是妖怪!” 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眼睛望向李怀肃,“四四哥哥,痴儿怕!” 李怀肃强忍住上前护住痴儿的冲动。 刚才,凝华道长已经向他解释过了,冷玥说得不全对。他诛杀痴儿后,云媞损伤的那部分气血,他会用药膳慢慢补回来。不会造成什么不可逆转的伤害。反倒是这冷玥提出的法子,疗程太长,损耗太多,还不如长痛不如短痛。 李怀肃看向痴儿。 两人之间几步的路。 却好像隔了一辈子那样长。 痴儿向前一步,却被冷玥拦住。 冷玥和凝华真人虽有分歧,却都知道,痴儿的存在,多一日,云媞就虚弱一日。 今日若叫痴儿在李怀肃处得了庇护,往后再想驱她,就更难了。 冷玥温言劝道:“痴儿,别去烦扰你四四哥哥。来冷玥哥哥这里,哥哥也能护住你。” 痴儿怎么敢信他? 她一门心思只想到李怀肃身边。 可被冷玥拉着,又被凝华真人挡在身前,伸出的小臂都被那桃木剑打了一下。 生疼生疼。 明明四四哥哥就在眼前啊,她都已经拼尽全力了,可他,为什么就不能上前一步呢? 为什么,就不看她呢? “四四哥哥,你、你不要痴儿了吗?” 女孩的声音,就像夜莺临死前的哀啼,声声泣血。 李怀肃忍不住正要上前。 却对上冷玥目光,“太子殿下,可是要害了太子妃?” 李怀肃双脚钉死在地上。 他不能害了云媞,不能! 可痴儿的目光,一点点地冷下去,最终破碎。 李怀肃张了张口。 冷玥抢先说话:“痴儿,别烦四四哥哥了好不好?我会帮你,你相信我一次,可不可以?” 他的声音十分温和。 与眼前凶神恶煞的凝华道长相比。 凝华道长步步逼近,痴儿后退,脊背靠在冷玥怀里。 冷玥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痴儿别怕,相信我,你相信我……” 他能感觉到痴儿慢慢止住了颤抖。 是已经,相信他,打算依靠他了吗? 很好,那下一步就是…… 猝不及防间,冷玥只觉怀中女孩游鱼一样灵活。她一弯身,从冷玥手臂下钻过。 逃出了两人的包围圈。 痴儿远远跑了几步,方才回头大声喊道:“你们都要我死。我偏不,我偏不死!” 她目光最后在李怀肃脸上一转。 已没了往日的依赖。 痴儿扭头就跑! “痴儿!” 李怀肃追上前去。 却被冷玥挡在身前绊住。 落后了一两步。 冷玥素白飘忽的身影,挡在李怀肃眼前。他什么都看不到。 心急如焚,一颗心在胸腔里剧烈跳动,李怀肃再也压不住剧烈的咳嗽。 突地,他身前的冷玥一停。 “你干什么……”李怀肃险些撞上。 他抬头,猛地瞪大眼睛。 “痴儿,不要!求你不要!” 第285章 放出秦若兰 李怀肃眼睁睁看着。 痴儿身上白色的宽大寝袍,在月下被风吹着舒展开来,宛若蝶翼。她姿态优美地—— 站在结了冰的荷花池边。 李怀肃清楚,眼前的池水有多深,有多冷。 若是掉下去…… 孩子怕是保不住! 瞬间,李怀肃只觉凉意顺着脚底,直接攀上天灵盖,整个人宛如被冻住一般。 他看向痴儿,“痴儿,下来,四四哥哥求你。” 冷玥也跟着劝道:“痴儿别闹,你这样,你四四哥哥会难过。” 痴儿不语。一双眼睛只是盯着眼前结冰的池塘。 寒气直扑面目。 她不愿再看李怀肃,一眼都不愿。 她真的生他的气了!是真的! 她刚才那么怕,那么着急,四四哥哥却不理她。哼!她也要让四四哥哥着急,最好急死他! “痴儿,别……” 李怀肃的声音,罕见地带上了哀求。 可他越是这样,痴儿心中就越是被那小小的报复的快感,一整个笼罩。 她今天,非得好好欺负四四哥哥不可,让他后悔,让他记住! 只欺负一下,不会出什么事的! 痴儿双手下意识地护住小腹,闭上眼睛,身子径直朝身前的池水中倒去! “痴儿!” 李怀肃阻拦不及。 却见,凝华真人身形快若鬼魅,一闪就都了痴儿身后。 老道长抬手,在痴儿后颈上某处只是轻轻一敲。 李怀肃眼睁睁看着痴儿身子一下子被抽了脊椎似得,瘫软了下去。 被凝华道长从身后一把揽住。 终于是……化险为夷。 李怀肃按住胸口,片刻后,弯下腰去痛声大咳。 直到冷玥来了他身边,手指按住胸前膻中穴,以特殊指法点按,方才止住李怀肃咳嗽。 三人将云媞送回房中。 今晚李怀肃特意交代了,无论听到何种声响,都不许下人近前。连来福和花嬷也远远地打发了去。 故而偌大一个太子妃的院子,静得有些怕人。 冷玥点起房内灯烛。 凝华真人道了声“得罪”,伸手掐住云媞中指指跟,闭目冥思。 好一会儿,凝华松了手,点点头:“好了。” “什么?”李怀肃一愣。 凝华解释道,“患了离魂症的人,手指能摸出有两道脉。如今,太子妃只余了一道脉,想是太子妃到底有福气,因祸得福,竟就这么好了。” 李怀肃只觉不可思议。 痴儿……就这么消失了? 他尚有些茫然:“怎会如此?” 毕竟,刚才那一幕,怎么看,都更像是……失控。 一旁冷玥轻笑一声,劝慰道:“太子殿下不用忧心。道长说得有理。” “为何?” “只因那……那‘痴儿’,刚才心生忧惧,怕是已经起了遁走的念头。恰在她这念头最盛的时候,道长出现,截断了她生机。故而她就此离去,也是可能的。”冷玥淡笑了一声,“更何况,不才刚才也对这痴儿多番开导,想必她也明白,自己多余……” 这么说,痴儿是……彻底消失,往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不及李怀肃多想。 冷玥:“恭喜殿下,就此解决大患。” 他面上是温和的笑意,“太子妃腹中胎儿强健,有不才和道长保着,将来毕是无虞。” 好半晌后。 “知道了。”李怀肃声音中略带着些嘶哑,“多谢二位,二位请去休息吧。孤再陪一陪太子妃。” 这一夜,李怀肃一个人守在云媞身边,说了一整夜的,“对不起”。 到第二日,德昭帝宣召李怀肃觐见。 云媞还未醒。 凝华真人、冷玥都来看过,都说云媞是昨夜累着了,睡饱了自然会醒。让李怀肃不要担心。 德昭帝宣召,李怀肃整理衣冠,正准备入宫。 又想起什么,折返回来,唤了花嬷近前:“父皇宣孤,八成是与南疆战事有关。待太子妃醒了,就叫她去……把秦氏放出来吧。” 一旁,来福撇嘴,满脸不忿。 花嬷略一沉吟,“老奴说句僭越的话,秦氏的事,太子妃口中说不在乎,心中怕多少有些芥蒂。如今太子妃正是需要养着身子的时候,老奴以为,不宜叫她去见那秦氏,不若……还是太子口谕,放出来,叫她老老实实的,也就是了。” 李怀肃想了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秦氏蛮横,脑子又不好使。 万一冲撞了云媞,就不好了。 沉吟片刻,李怀肃:“好。孤先去把她放出来。” 这样,待会儿的德昭帝要是问到,也好说。 李怀肃走后,来福嘟着嘴来到花嬷身边,“嬷嬷,那个秦氏那么欺负我家小姐,这才禁足几日,就要放出来。真是气人!” “当着太子妃的面儿可不能这么说!”花嬷忙厉声喝止,“太子妃是未来的皇后,得有容人之量。再说,秦家打了胜仗回来,皇上必有表彰,再关着秦氏,不是那么回事。” 道理来福都明白,可心中到底不甘。 她哼哼唧唧地,“一个秦氏,一个牧云安,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早晚倒霉,倒大霉!”尛說Φ紋網 若是老天不叫她们倒大霉,那她就亲自去! 反正不能让这两个贱人好过! 另一边。 李怀肃行到了秦氏院中,令人开门。 不过被上了几日,秦若兰却觉,再见到李怀肃,恍若隔世的模样。 她双眼被骤然洞开的门外射进来的日光,刺得泛起了泪意。 秦若兰含泪带笑,“太子哥哥,兰儿知错了!” 李怀肃淡淡地看着眼前的秦若兰,皱眉,“你瘦了好些。” 秦佑川怕是,也看得出来。 秦若兰以为是太子关心,心中激荡出暖意,“兰儿……委屈……” 李怀肃眉头紧皱。 这个秦若兰,比他想的还要又倔又蠢,到如今,居然还不知错。 以后……远着点她,就是了。 李怀肃:“孤如今提早放你出来。你往后勿要舞到太子妃眼前,惹她烦心!” 太子妃…… 这三个字激起的尖锐恨意,重重地刺了一下秦若兰心口。 她答应着低下头去,眼中却掩不住的恨意。 她已让小丫鬟璎珞把自己的信递回了娘家。太子如今放自己出来,定是因为爹和哥哥看了她的信,向太子施压,方有了如今她这一番天地。 想着,秦若兰试探道:“兰儿想家,不知何时能回门……” 李怀肃顿了顿,“就这几日吧。” 等秦佑川班师回朝,他少不得要陪秦若兰回家看看,彰显皇室对秦家的爱重。 越想,李怀肃越觉心烦。 他拂袖:“孤还有事。你好自为之。” 第286章 疯了,都疯了 “是。” 秦若兰娇弱乖顺地目送李怀肃离开。 太子身影消失在门口,秦若兰再抬头,眼中是几近癫狂的喜意。 她被放出来了,居然真的被放出来了! 太子没说复她的位份,但,人放出来了,本该属于她的侧妃,难道还远吗? 再说,如今这太子府中,牧云安是废了,权当她是个死人。剩下的只有牧云媞和那沈氏,俏成一帮子哄男人! 如今她出来,可见她娘家之有力,太子之看重! 好了,都好了! 回门之前,她可要拿回自己的侧妃之位,风风光光地给爹和哥哥好好看一看! 至于…… 李怀肃说的什么,别去太子妃面前张扬。 那……怎么行? 秦若兰掩唇轻笑。 来放她出去的人是太子,不是太子妃。想必太子妃正为此气得要死呢! 这么好看的一张嘴脸,她岂能不去看看? “来人!” 秦若兰高声唤着,“为我好生梳妆!我要去……拜见太子妃。” 喊了半晌,才有两个刚总角的小丫鬟踉踉跄跄跑来,服侍秦若兰梳妆。 秦若兰微微一愣,“你们哪个是璎珞?” 那帮了她大忙的小丫鬟,她只知道名字,还从未见过。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都不是。奴婢们不认识叫做璎珞的姐姐。” 秦若兰绕在手中的红绸带微微一顿。 “不认识?” 片刻后。那红绸缎又在秦若兰白皙的指间绕了起来,流光溢彩,十分夺目。 两个小丫头片子而已,又是太子指来的人,不认识她秦家的丫鬟,也正常。 往后慢慢找吧。 反正,少不了那璎珞丫头的赏赐。 梳妆毕,秦若兰施施然到了云媞院子,却在门外遇到了沈闻溪。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一身娇艳大红色的秦若兰站定,上下打量穿着藕粉色纱裙的沈闻溪,“姐姐不愧是商贾世家出身,这一身衣裳,怕是价值万金吧?” 沈闻溪面色不变,“妹妹说笑了。这衣裳不值什么,妹妹若喜欢,改日姐姐差人给你送一套过去。只是……”她顿了顿,眼风扫过秦若兰裙角,“妹妹这一身大红色,不怕冲撞了太子妃?” “我就喜欢大红色,穿红色好看。想必太子妃不会见怪。”秦若兰骄傲地一扬脖颈。 可沈闻溪的话,到底让她心中有几分不悦。 秦若兰鼻间轻哼了一声,“姐姐是说我不配穿大红?可姐姐也别忘了,姐姐和我,原是一样的人,又分什么彼此高下呢?”她顿了顿,刻意上前一步,挡在沈闻溪身前,“姐姐不会以为你跟太子妃是姊妹,你就跟太子妃一样了?真是商贾出身,没见识。”wWW.xszWω㈧.йêt 沈闻溪没说话。 她身边的元宝忍不下去,“秦侧妃,哦不,秦良悌慎言!” 只这一句,就叫秦若兰变了脸色。 太子还未复她的位份,她现在……确实比这沈氏,低了一级。 元宝:“秦良悌见了我们侧妃不行礼不说,还一口一个商贾世家。可是瞧不起我们侧妃?” 秦若兰冷哼一声,不语。 对,就是瞧不起。 元宝明白她的意思,咬牙笑道:“良悌也不想想,我家侧妃再是什么出身,也是和良悌你一样,一顶花轿抬进了太子府,是皇家之人!若说我家小姐身份不显,可还能跟秦良悌并位侧妃,哦不,是比秦良悌更高一层。不知秦良悌,你又多高贵呢?” “你……” 秦若兰在家中跋扈惯了,一个不合,便要动手的性子。 元宝字字句句都戳在她心里,她岂忍得过。对着元宝高高抬手,“沈姐姐,妹妹教训一个没教养的丫鬟,姐姐不会怪我吧?” 她就是要看沈氏生气,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毕竟,一个下人而已。 打就打了,谁又能真因为一个下人,就把她一个主子怎么样吗? 下一刻。 秦若兰手腕被沈闻溪用力攥住。 沈闻溪:“我的下人,轮不到秦良悌教训。” “你……”秦若兰挣扎着拔出手腕,“沈闻溪,你们主仆欺人太甚!你家不过一届商贾,我可是将军府出来的嫡小姐,我父兄保家卫国,满门忠烈。别说是你,就是太子妃,她真敢把我怎样?” 那牧云媞看着怕人。 可她若真的硬气,岂会只罚她秦若兰禁足、降位? 若她秦若兰是太子妃,有人如她这般挑衅,她一定会杀了那人,永绝后患。 牧云媞不杀她,是因为…… 她不敢! 想着,秦若兰胆气愈壮。 她一仰头,“如今太子不在府中,我先去找太子妃评评理。” “站住!” 沈闻溪淡淡的一声。 秦若兰本不想听她的。 奈何沈闻溪这一声落下,从她身后竟涌出四名玄甲卫,挡住秦若兰去路。 也把云媞的院门口掩得严严实实。 秦若兰猛地瞪大眼睛,“你、你……如何指挥得动玄甲卫?” 那可是太子亲兵,只听从于李怀肃的命令。 沈闻溪声音依旧淡极,“不过是太子殿下拨给我的人,有何大惊小怪?” 她顿了顿,终究忍不住刺了秦若兰一句,“怎么,妹妹没有?” 秦若兰自然没有。 太子不仅没有给她得力的下人,还因为那该死的牧云媞,将她身边的忠心手下,都快被杀光了…… 秦若兰一张艳如桃李的小脸白了白,“怎么,沈侧妃要对我动粗?你、你敢?” “有何不敢?太子临走时吩咐了,不许任何人打扰太子妃休息。”沈闻溪抬眼,盯死了秦若兰,“若有,按军法处置。” 军法处置?! 秦若兰出身秦家,自然知道,军法处置…… 怕是,死! 她不觉后退了半步,来时一身的气势已泄了大半。 见状,沈闻溪冷道:“若现在知道悔改,我也不是非要赶尽杀绝。” 毕竟,秦家班师在即,她也不能真的把秦若兰如何。最多,就只能是吓唬。 还好,秦若兰是个蠢的,就真的被吓住。 沈闻溪眼见着她虽然满脸不甘,却是步步退却。就要转身离开。 这时,云媞院里却起了一阵喧嚣。 其间,似还夹着女子尖锐的喊声。 秦若兰脚步一顿。 “这是怎么了?”沈闻溪皱眉,正要进院去看。 “咣当!” 院门被从内撞开,门板险些撞在她身上。 从院中跑出一个慌里慌张的粗使丫鬟。 元宝连忙拦住,“你这人走路不长眼睛吗,差点撞到侧妃!如何就慌成这样?” “不好了!” 那丫鬟声音颤抖,像是随时都要哭出来,“太子妃……是太子妃她、她疯了!” 一旁,尚未走远的秦若兰眼睛猛地一亮! 第287章 秦氏又要显眼 秦若兰一颗心在腔子里扑通扑通狂跳不止! 她听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太子妃那个贱人,疯了? 牧云媞也疯了? 关了这些时日,秦若兰也听了些风言风语。说是那原定的太子妃牧云安因是个疯的,早被关了起来。 这牧家……怕是祖坟风水不好吧?一个两个女儿,接连地都疯了。 真是…… 太好了。 秦若兰手指尖一圈圈地绕着垂下的鬓发,面上笑容愈深。 牧云安疯了,牧云媞也疯了,这太子府内院,岂不是没了女主人? 到时候,定要从两个侧妃中选出一个当家的。那沈氏,不过是商贾世家出身,算不得什么。只有她秦若兰,出身高贵,方可胜任。 秦若兰把自己已是个良悌的事直接抛诸脑后,脚步轻快地回了自己院子。 她这次能被提前放出来,是借了父兄的力,都是自己那封信写得好。 如今,得知牧云媞疯了,少不得又要提笔。 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大篇,秦若兰两根手指捻起字纸的一角,对着窗缝外投过来的日光,一下一下吹着未干的墨迹。 爹和哥哥拿到这封信,一定会想法子为她,请封太子妃。 太子妃的位置,马上就要是她的了…… 封好信,秦若兰张口叫人。 来的还是那两个年纪小小的毛丫鬟。 秦若兰有些不悦:“璎珞呢,还不来见我?你们去给我唤来。” 两个丫鬟一齐摇头:“回良悌的话,奴婢真的不认得叫璎珞的姐姐。求良悌勿要为难……” 秦若兰皱眉,刚想发作。 眼珠转了转,压下怒气,向两个丫鬟中长得机灵些的那个道:“罢了,璎珞不来,我也需要旁人伺候。就你吧,你过来。” 小丫鬟起身靠近。 秦若兰自妆台上随意抓了一支沉甸甸的金镯,连着自己那封封好的信,塞进小丫鬟手里,“镯子赏你了,信送回将军府。现在就去。” 谁想那小丫鬟看着机灵,却是个胆小的。 她双手连摆,一步步后退,“良悌,可不敢!奴婢不敢的!” 这小丫鬟虽然年纪小,却是在太子府里做老了事的,知道轻重,也知道太子对这位秦良悌的态度,不愿趟这个浑水。 小丫鬟:“良悌把东西收好,信……您还是自己留着吧。” “你……你竟敢忤逆我!” 秦若兰禁不住激,受不住小丫鬟拒绝,扬手就给了她一个不轻不重的耳光,“主子的话,你敢不听?” 小丫鬟素来伶俐,从来未被人打在脸上过。 虽不痛,却是天大的耻辱。 她一时愣住,又气又委屈,“太子、太子妃宽仁待下,从不对随意体罚下人。良悌还该好好学学才是!” “不过叫你往将军府跑一趟送信,你自己犯懒不肯去,还这么多说辞!”秦若兰气得红了脸,双手捧起桌上红木制的妆匣就要往那小丫鬟头面上砸。 “咣当”! 妆匣落地,里面的发簪、串珠散落一地。 那小丫鬟早放着悲声儿,一拧身跑出秦若兰房中。 冷不防却在门口撞上了一个人。 小丫鬟抬头,连忙擦干眼泪,“来福姐姐,求姐姐为奴婢做主!” 来福自门口走来,秦若兰的嗓音又尖又高,她听了个大概。心中正燃着怒火! 小姐不过一时身体不适,秦若兰这牛鬼蛇神又要出来显眼! 来福沉着脸进了秦若兰屋子,“奴婢敢问秦良悌一句,您要往母家送什么信啊?” 片刻之前。 云媞院中。 “这……这是怎么了?” 沈闻溪扣住了那乱喊的粗使丫鬟,自己带着人进了云媞院子。一进去,她就瞪大了眼睛。“云媞,你这是……” 她看着云媞披散着头发,身上穿的素白细缎寝袍已多处脏污,衣袖随着她张扬的动作滑下,露出一段雪白玉臂上一道青紫的伤痕。 云媞赤着脚,飞快地在院中花木、假山石等造景中间跑着。 身后跟着大群丫鬟、嬷嬷。 云媞身形极为灵活,方寸之地,左右腾挪,那些丫鬟、嬷嬷有一大群人,忙了半日,竟连她一片衣角都碰不到。 腾腾腾几步,云媞竟手脚并用,爬上了院内一人多高的假山石上! 沈闻溪不觉张大了嘴。云媞这是要干什么? 她一颗心往下重重地一沉。 却在对上云媞目光时,一下子觉察出。 不,不对,这神情…… 不是云媞。 难道是…… 被什么脏东西上了身? 她只觉心脏牵着四肢百骸的筋骨,阵阵地狂跳不止,太阳穴如被锤子重重锤下一般胀痛。wWW.xszWω㈧.йêt 见云媞爬上了高处,竟还在那假山顶最高最险处,直挺挺地站起了身来。 一阵风吹来,云媞身上寝袍飞扬,迷了众人眼目。 沈闻溪认得的,跟着云媞的花嬷按着胸口,慌乱叫喊:“太子妃,使不得!使不得啊!你的身子……” 可云媞往日温和的目光,如今锐利如刀。 她挺直了身子,不知为何眼中还带着些委屈,居高临下地指着众人:“你们都坏!打我,骂我,饿我!都说我傻!滚开,都滚开!” 众人不知所措,一叠声地劝太子妃下来。 只有来福在一旁,白了一张脸。 这不就是…… 小夫人从前的样子吗? 怎么会、怎么会……她手心沁出一层冷汗。小姐当年是装傻,才在傅轻筹手里逃出一条性命来。可现在看起来的模样,和当初一模一样,连说话的习惯和声调也如出一辙。 不会是…… 真傻了吧? 来福红了眼眶,试探着向云媞:“小、小夫人,奴婢在这儿呢。太危险了,小夫人先下来好不好?” 熟悉的称呼让云媞一侧耳,目光锐利地看到了来福。 可痴儿,是不认得来福的。 只记得那院中,那起子人当面恭恭敬敬叫她小夫人,背地里却凌虐她。 坏得很! 统统坏得很! “痴儿不要你们!不要!” “痴儿”两字一出,来福脸上彻底失了血色。 她绝望地看着四周的丫鬟、婆子们,她们脸上不同程度地,都现出惊惧。 来福知道,这惊惧,不久就会变成鄙视、不屑。 和珠隐院那些人一模一样。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痴儿?” 一道温柔好听的声音,从一侧响起。 是沈闻溪。 痴儿慢慢转过头去,是……不认得的漂亮姐姐。 见云媞有反应。 沈闻溪深吸一口气,一步步靠近,“痴儿是你吗?你的名字,好特别。” 痴儿眨了眨眼睛。 这名字……是那个坏世子起的。她不喜欢,可是…… 痴儿慢慢地点了点头,“……是。” 满院的下人都屏息静气,看着沈侧妃与太子妃说上了话。 下一步,便是要劝云媞下来。 沈闻溪头脑飞转,慢慢道:“你的脚,冷不冷啊?” 痴儿白嫩的小脚趾踩在身下的假山石上,早就冰透了。沈闻溪一说,她觉出冷来,不觉委屈地蜷了蜷脚趾。 沈闻溪见状,声音愈发温柔,“很冷,很疼吧?”她又上前一步,张开双手,“你下来,下来穿上鞋子再玩,好不好?” 第288章 不会传位太子 看着沈闻溪一步步靠近,痴儿对她并没有排斥之意。 可也不愿意听她的。 痴儿蹲下,双手抓着身前凸起的石头尖,小猴子一样。 她摇摇头:“不、不下去。四四哥哥不说对不起,痴儿就不下去。” 四四哥哥? 沈闻溪皱眉,那是谁?太子行四,是太子吗? 这是……两人的闺房之乐? 可见着痴儿摇摇晃晃的样子,沈闻溪知道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还得先把人骗下来再说。 她赶忙道:“四四哥哥就在门外了,痴儿不想去找他吗?” “真的?” 痴儿眼睛一亮。抻长了脖子,往门方向看去。 沈闻溪呼吸都要滞住,她忙道:“四四哥哥说了,痴儿不下来,他就不见她!” 痴儿蹲踞在假山石上,心中天人交战。 明明是四四哥哥骗了她,还眼睁睁看着那两个陌生人欺负她,不管她。她原本好生气啊! 可过了一日,她又……原谅他了。 四四哥哥也有他的不得已吧? 可她、她还是想让他亲口说一句“对不起”,只说这一句,她就原谅他! 真的! 可她醒了,四四哥哥却不在,满眼都是陌生人,大声喊叫着要抓她。 她怕…… 眼前这个漂亮姐姐,说话细声细气的。 能相信她吗? 就像相信四四哥哥那样? 痴儿有些迟疑。 可这漂亮姐姐说的对,她的脚好冷啊,都要冻冰了。 不然,还是先下去…… 痴儿迎着沈闻溪鼓励的目光,弯下身子,脚向下摸索去。 沈闻溪舒了一口气,正要上前护住。 “痴儿,你干什么?” 一道男子的暴喝声自门口传来。 猝不及防间,痴儿被吓了一跳。心中一慌,冻僵了的脚没能踩住溜滑的假山石。 “啊!” 众人惊叫声中,痴儿只觉身子一轻,竟就向后仰去。 她要摔下来了! 一道白影一闪,快得众人都未看清。 痴儿摔在了冷玥身上。 巨大的冲击力,直接把冷玥撞倒在地。他却双手环住云媞腰身,让她在自己身上得以缓冲,没直接摔在地上。 沈闻溪白了脸,几步赶了过来。 她有些怨这白衣男子刚才骤然出声,惊到了痴儿,才导致了她摔下假山石。可如今,这男子舍身救人,她倒也不好过多苛责。 可男人怀中的云媞,已是双眼紧闭,人事不知了。 沈闻溪只觉口中发苦:“来人!封闭太子妃的院子,不许人随意出入!玄甲卫何在?速速去请太子殿下回来!托殿下请太医,一并回来。来人,先去宣府医!”她顿了顿,又道:“还有秦良悌,牧老爷院中,加派些人手过去,不许下人随意议论,不许院中人出来!”尛說Φ紋網 “是!” 众人乱纷纷地答应着。 倒是地上的冷玥,不用人搀扶,自己扶着云媞起身。 他向沈闻溪拱手行礼,“沈侧妃,太医和府医就不必了。不才是药王首徒,太子殿下请不才来府上,为的就是太子妃的病。这病,越少人知道,越好。” 沈闻溪和花嬷对了一下眼神,花嬷点了点头。 这冷玥,确实是太子殿下请来的高人,花嬷多少知道些。 见有现成的大夫在,沈闻溪总算松了口气。她身子软得快要站不住,“那就有劳神医给太子妃瞧瞧,千万……要保住她腹中孩儿啊!” 云媞被抱回卧房中。 一旁的来福急得直哭。 花嬷看她吓成这个模样,又怕她哭声惹人心烦,推搡着她出去:“别在此处添乱,你去帮帮沈侧妃。” 见来福不愿去,花嬷只好道:“刚才我看了,太子妃身上没有血,想来是无虞。” 来福这才点点头。 花嬷:“可今日的事闹将出去,只怕那秦氏和牧氏不安分!绿萼原是牧家出来的,叫她去牧老爷院中,连那牧氏一起管束起来。你去看看秦良悌,别叫她们借机生事!这里有我,有沈侧妃,有冷大夫,不会有事的!” 来福想想也是,只得低着头去了。 另一边。 宫道上。 或是因早膳没用好的缘故,李怀肃只觉越靠近德昭帝所在的御书房,就越是心慌。 不觉轻咳了两声。 前面引路的贺公公连忙殷勤问道:“太子殿下身子可有不适?” “咳咳……老毛病了,孤无事。” 见他还是有些压不住咳嗽,贺公公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口中还是关心道:“如今天冷,太子殿下还该多注意些,勿要操劳国事,伤了身体。陛下可就指着殿下分忧啊!” 两人正寒暄着。 小太监引着玄甲卫,从身后小径上赶来。 玄甲卫身上特殊的轻甲摩擦的声音,引得贺公公面色一僵。 李怀肃回过头去,“府中何事?” 那玄甲卫面色肃然,跪下低声禀报。 李怀肃面色大变,“回府!” 待他走出两步去,贺公公方才在身后喊道:“太子殿下,皇上还在书房等着您呢!” “太子妃突然晕厥,人事不知,孤得回去看看。” “可皇上……” 李怀肃手指攥了攥,知道得给德昭帝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他深吸一口气,“不瞒公公,太子妃她……有孕了。” 片刻后,御书房里。 德昭帝高高在上地坐在案前,听着贺公公禀报。 老太监话音落下,室内静了片刻,才听得皇帝笑道:“这么说,肃儿……也要做父亲了?” “听太子的话,确是如此。” “有意思。” 皇帝摩挲着手上的碧玉扳指,不觉忆起二十年前,发妻萧氏第一次对他说:“阿靖哥哥,你、你要做父皇了!” 那一刻,自己的心境,可真是…… 厌恶至极! 德昭帝眸色暗了暗,失了兴趣:“叫内务府准备,按皇孙例赏赐即可。等孩子生下来,叫太子妃抱了进宫给她母后看看。” 按普通皇孙,而非太子长子。 这是……皇帝不重视长孙的意思。 “是。” 贺公公低下头去,掩住眸中一丝精光。 他人老成精,跟了皇帝大半辈子,到如今心中愈发笃定。 皇帝绝不会传位于太子。 所以,皇帝真正属意的人,到底是谁呢? 第289章 保大还是保小 太子府中。 在沈闻溪约束下,好歹没乱作一团。 李怀肃一进门,就扔了马鞭,疾步至云媞房中。 云媞已经昏迷,人睡在床上。 床边守着沈闻溪、花嬷、冷玥,和为他打下手的府医。 凝华真人却是跟在李怀肃身后,刚刚赶来。 看着云媞苍白得几近透明的小脸,李怀肃眉毛拧得直接打了个结,“到底怎么了?”他想起什么,猛地回头看向凝华真人,愈发不满,“道长不是说,云媞体内只剩下了一魂,人已经好了吗?” 凝华真人也是一愣。 他当时断出云媞的脉搏只剩下了一道,另外一道全无踪迹。 不会…… 太子妃的真魂,才是消失的那一道吧? 凝华真人面色凝重,“殿下,容贫道再为太子妃诊脉……” 他话未说完,被冷玥温声打断,“太子殿下,此事也不能全怪凝华道长。若有人心志不坚,此病是易反复……” “你的意思,是怪太子妃自己?”李怀肃面色黑沉,“现在不是推诿的时候,太子妃人怎么样了?” 凝华真人张了张嘴,到底把话咽了下去。 还是冷玥皱眉道:“太子妃无虞,一会儿自会醒来。只是……” “只是什么?” 冷玥沉痛:“太子妃腹中孩儿,怕是、怕是……保不住了。” “你说什么?” 李怀肃心口一阵剧痛,眼睛瞪得眼角都快要裂开。 他的孩子,他和云媞血脉相连的孩子。昨日好好好的,怎么会、怎么会就保不住了? “你……”李怀肃双手揪住冷玥衣襟,把他从床榻边提起,“你不是说孩子强健,本来好好的吗?怎么会保不住?孤问你,孩子怎么会保不住?!” 冷玥此言一出,一旁的沈闻溪掩住口,哽咽了一声。 花嬷也觉心中惊异。 她刚才扶云媞进来时,明明检查过,云媞没有滑胎的迹象。怎么会…… 难道…… 是她看错了不曾? 毕竟,冷玥是大夫,还是药王首徒。他应该不会错……吧? 冷玥衣襟被李怀肃揪着,面色不变,“回殿下的话,不才之前诊脉,太子妃腹中胎儿确实康健无虞。可,再康健强壮的孩子,也遭不住母亲从高处刻意坠下啊!这一下,就能要了孩子的命!若要保胎,也是极为艰难了。” 李怀肃脸色白如冷玉,“从高处坠下?什么时候?” 见屋内气氛愈发焦灼,沈闻溪只得上前,“太子殿下,刚才……太子妃……想是一时魇住了,爬上了院中那座假山石……” 李怀肃只觉心口搁着一团冷气,重重地压着,让他每一口呼吸都带着冰。 “然后呢?” “然后……”沈闻溪看了一眼冷玥,还是道:“太子妃……不小心,惊着了,就跌了下来……” 所以…… 都怪云媞…… 不对,都怪痴儿。 都怪那个不该存在的一缕怨念、纠结、不甘心,或者是凝华真人说的什么,多出的一魂。 都怪她,怪她! 怪她害云媞,就要失去她的孩子。 李怀肃松了手。 冷玥踉跄着后退一步,站直了身子,“太子殿下,不才刚才给太子妃诊脉,那孩子……将落而未落,怕更要损伤太子妃玉体。还请太子早日决断。” 李怀肃愣愣的,“决断、决断什么?” 冷玥眼中闪过一道锐光:“把那孩子,彻底打落下来!” 两人正说话间,凝华真人终于窥了空子,挤到云媞床边,为云媞诊脉。 片刻后,凝华真人抬头:“太子殿下,冷大夫这话,有些武断了。太子妃虽胎气不稳,可也不至就要落胎……”若要服药保一保,也还是保得住。 为何这药王首徒,就非要落了这个孩子? 冷玥看向凝华真人,针锋相对道:“道长说得好轻巧,“如今太子妃这个模样,这不寐之症发作得这样厉害,保胎药中有几味正和安魂药相冲,若此刻选择保胎,太子妃的真魂就未必保得住了!” 李怀肃:“什么意思?” 冷玥耐心解释道:“太子妃一身的气血本自就弱,如今又有滑胎之相。不才打个比方,太子就懂了。就如太子妃如今只有五成的气力精血,若保胎,怕这疯病,就时时要犯。若要治病,就没有气血滋补胎儿,孩子一样保不住。”尐説φ呅蛧 他上前一步,黑沉沉的眼睛盯死了李怀肃:“殿下还该早做决断。” 是要孩子,还是要…… 一个疯了的妻子。 李怀肃听懂了。 凝华真人:“岂能这么论?贫道知道有一法,本可以两全……” 李怀肃眼睛刚刚亮起。 冷玥冷哼一声:“凝华道长,不是不才不信你。可若你的判断再失误一次,两全恐怕就要变成两失……” 李怀肃一怔,眼中光芒熄灭。 冷玥:“如今太子妃情况急转直下,还请太子造作决断。拖一时,就是一时的风险。” 李怀肃看向床榻上的云媞。 大红织金鸳鸯被拥簇着她苍白的小脸,愈发显得被子下的身子,单薄得吓人。 李怀肃知道,云媞也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 她藏起来的那些针脚拙劣的,给孩子绣的红肚兜,他都知道藏在了哪里。 他还知道,她私下里叫那孩子“牛牛”。 说希望他不论是男是女,都要像小牛犊一样壮实。 还说以后要抱他一起去看海,要带着他走遍大盛,看尽天下美景。 她……好像把那些在自己身上不曾实现的,都放在了孩子身上。 如今、可如今…… 李怀肃视野一片模糊。 片刻后,他才察觉出,那是不知何时漫上来的,泪意。 垂在身侧的手指抽搐着攥紧、攥紧,掌心阵阵的刺痛,连着心口。 终于,李怀肃开口:“孤……保云媞。” 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沈闻溪上前一步,“殿下,要不要等太子妃醒来……” “不可。” 冷玥抬手直直道:“如今在场的,都是太子妃心腹。不才不妨直说,太子妃这不寐之症,千万不可叫她自己知道,否则病情加重,就再难救了。还请各位在太子妃面前谨言慎行,保住这个秘密。” 原来如此…… 沈闻溪眼眶发红,只得点了点头。 冷玥:“太子既已经决断,不才这就为太子妃准备,堕胎药。” 第290章 太子容不得她的孩子 既已决定,众人依着吩咐,纷纷退下。 连云媞近身伺候的花嬷都被李怀肃赶出了云媞卧房。 只留下李怀肃对着云媞的云媞。 他心中刀剜一样痛。 片刻前,他还禀报了德昭帝,说太子妃有孕。这下,马上就要将太子妃滑胎的消息,再次报进宫里去。 怎么会这样? 李怀肃想不明白。 他手伸进被褥中,摸索出云媞冰凉的小手,攥在手里。 眼前浮现的,却是痴儿的脸。 单纯的,懵懂无知的,宛若幼童的那张脸。 心中对要诛杀痴儿的愧疚一丝也不剩。 她……好狠的心。 痴儿这一番做作,明明就是…… 故意要害死云媞的孩子! 她定是猜到了,李怀肃要对她不利,都是为了保护这个孩子。 所以她才、才做出这种事来! 真是……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般恶毒的……孩子? 还住在云媞体内,顶着云媞的那张脸!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李怀肃周身都打着阴冷的寒战,森森寒意穿透了他的心口,难以抑制自己的思绪,不断地想到…… 傅轻筹到底对云媞做了什么? 多么残忍的事,多么腌臜的,言传身教。 才从云媞体内,催生了痴儿这个外表单纯,内里狠毒的魂魄? 亏他信过她! 丹华真人不是早就告诫过他,一切离魂症催生的魂,最终目的都是要夺取身体为自己所用? 可他怎么就信了痴儿是个单纯无辜的孩子! 结果,害死了云媞腹中的孩儿…… 他悔,他好悔…… “嗯……疼……” 床榻上传来一声轻吟。 李怀肃回过神来,看到女孩慢慢睁开眼睛。 “云媞?” “殿下,我、我这是怎么了?你攥得我的手好痛。” 云媞想要撑起身子,被李怀肃按住,躺回床上。 见醒来的不是痴儿,李怀肃的手松了劲儿,“是……孤出了神,弄疼你了?还疼吗?没事吧?” “没事,”云媞在枕上轻轻摇头。她看清李怀肃的脸,微微一愣,“殿下,你……你哭了?” 云媞伸手,指尖在李怀肃眼角拂去泪水。 她看着自己的手,满脸惊异。 她没见过李怀肃哭。 云媞:“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没事,”李怀肃强撑着,在脸上硬扯出一抹笑,“不是眼泪,是、是……树枝上的雪,落在了孤脸上,现在化了,才……” 可这么离谱的话,云媞自然难信。 她迟疑的目光转向别处,“来福呢?叫她进来伺候……” “她……孤差她有事。”顿了顿,李怀肃连忙补道:“花嬷也是。孤陪着你。” 云媞本能地觉得不对。 她身边近身伺候的都被打发了出去,只有李怀肃。小說中文網 一阵不祥的预感升腾起来,云媞刚要再问。 门口暖帘一掀,一片素白色衣角飘进。 随之而来的,还有浓浓的苦味。 云媞一愣,对上冷玥含笑的眸子,她下意识绷紧身体,“这是什么?” “是药。” 李怀肃开口哄道:“你气血太弱了,今日早些时候还晕了过去,把你那小丫鬟都给吓坏了。” 男人大手从冷玥手中接过药碗,轻轻吹着。 热气裹挟着要命的苦味,扑面而来。云媞忍不住拧紧了眉头。 那白瓷碗里,深褐色的东西。她……不想喝。 可很快,那碗药就递到了云媞唇边,“云媞,喝了吧。” 云媞对上李怀肃眸子,疑色愈深,“殿下,这、这真的只是,补气血的药吗?” 李怀肃张了张口,发现自己说不出刻意骗她的话,却也……不忍心告诉云媞真相。 还是一旁的冷玥温声细语,“太子妃,这确是补气血的好药,太子妃还是趁热喝下,”他顿了顿,声音愈发温和,“对腹中孩子也好。” 李怀肃略显诧异地看了一眼冷玥。 可也知道,他这是为了哄云媞早点喝下堕胎药。 云媞:“是吗?” 李怀肃强忍着心痛,“是。大夫难道还会骗你,都是为了,咱们的孩子。” 云媞慢慢地,接过了药碗。 她沉吟片刻,慢慢把碗凑近唇边。 苦味扑面而来! 云媞一愣,猛地抬头,直直看向李怀肃,“既是对孩子好的药,可是殿下,为何这里面,有麝香的味道?” 那香味极其浓烈。 如千花万树同时盛放,灼灼其华。 却掺在苦味中。 更增其苦。 云媞端着药,再不肯靠近自己,一双眼睛只看着李怀肃,声音中夹杂自己都未察觉的哀求,“殿下,是不是搞错了?是不是抓错了药,用错了方子?” 她只觉眼眶被这药熏得一阵阵发胀,慢慢地看不清近在眼前的,李怀肃的脸。 这样大剂量的应用麝香。 若是喝下,孩子必是保不住了。 云媞:“那是我们的孩子啊,我们的孩子!怎么就、怎么就……不要他了呢?” 他为什么要骗她啊? 云媞想不明白,怎么都不明白。 为什么李怀肃不想要这个孩子?难道,就因为,是她的孩子吗? 心口如没入了千秋万载的冰雪。 云媞没等来李怀肃的答复。 自己心中却笃定,她要保住她的孩子,要保住腹中那一团自己的血脉。 绝不叫人害了他去! 握在手心里的药碗,薄薄的白瓷碗壁,传来药汁的滚烫。 云媞再攥不住。她一扬手,一整碗药被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一时,碎片和药汁一起飞溅。 染上李怀肃衣角。 李怀肃拧眉,“云媞……” 冷玥:“无妨。这药,还有。” “你尽管去端来,”云媞冷道,“我不喝,太子殿下还要灌我不成?!” 如今,她再看向李怀肃的目光中,尽是冷凝。 云媞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她还是想知道,“殿下,到底为什么?为什么容不得我的孩子?” “不、不是容不得……” 李怀肃张口辩解。可……要彻底打掉云媞腹中的孩子,是事实,他又能如何辩解? 又不能告诉她真相,刺激那离魂症。 李怀肃进退两难。 他面上的神情,让云媞眸光一点点冷下去。 她身子绷紧,双手护住小腹,脸上如机警的小兽一般戒备。瞬间,她就打定了主意。 孩子是一定要保住的。 太子若是容不得,她……就走! 第291章 他和傅轻筹有何区别? 见状,李怀肃胸中咳意翻涌,只如火烧一般。 可他知道,他不能逃避,必须说服云媞,他的妻子。 既然已被云媞识破麝香,就只能…… 李怀肃沉声:“云媞,别闹。这药是、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对你的身体好。” “什么?” 云媞气得快要笑出来。“殿下要堕了我的孩子,却说,是为了我好?” 李怀肃脸色难看:“……是。” 云媞盯死李怀肃,慢慢摇头,“我能保住这孩子。” 她虽没生育过,这几日却没少听花嬷请生过的婆子来讲生意经。都说女人若是保不住孩子,不是腹痛,就是流血,总之多少都会有些先兆。 自己这般小心地养着…… 云媞沉下心来,认真地感觉了一下。 没有,什么都没有。 肚子一点都不疼,也没有要流血的征兆。 她明明就好好的,她的孩子也好好的。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云媞恳求道:“殿下,我好好儿的,定能平安生下这个孩子。”她顿了顿,哀求,“怀肃哥哥,求你……” 李怀肃身形一颤。 云媞开口求他。 性子那么倔强的云媞,为了孩子,求他。 可、可是他…… 但凡有一线生机,也不会选择牺牲他们的孩子啊! 他再冒不起险了。 云媞必须先打胎,治好离魂症。往后……还会有孩子的。 想着,李怀肃深吸一口气:“你的身子,如今气血枯竭,本来就保不住这孩子……”他顿了顿,慢慢说道:“云媞,你还记不记得,你自从怀上孩儿,总觉困倦不已?” 这……倒是真的。 云媞点了点头,“可、可我能忍耐……” 就算要这样忍过十个月,不,哪怕是一辈子。 只要能保住她的孩子,她都愿意! 李怀肃:“不是忍不忍耐的事儿。若长久这般,你根本生不下这孩子。” 云媞身上一僵,“可、可是……” “别可是了。”李怀肃向冷玥吩咐道:“再去端一碗药,孤亲自喂给太子妃喝。” 冷玥答应着去了。 屋中只剩下两人。 云媞:“殿下,那药,我不会喝。” “你为何如此执拗?” “不是执拗!”云媞梗着脖子顶了上去,“是我、我这个做母亲的,没觉得孩子有什么不对!我也、我也没什么不好!怎么突然就不要他了……” “你又不是大夫,你自己觉得算什么?” “可太医也说……太医也说我不过是虚弱了些,好好养着,都会好的!”云媞忍不住吼了出来,她攥紧拳头,挡在自己身前,“谁也不能伤害我的孩子,谁都不行。” “云媞……” “我要来福,叫她来!” 李怀肃闭了闭眼,“云媞,别逼我。” “殿下要怎么做?强迫于我吗?”云媞看着李怀肃,边笑边流泪,“如此这般行径,你……和那傅轻筹,有何区别?” “你!”仦說Ф忟網 要亲手除了自己的孩子,李怀肃心口也一阵阵地剧痛。 终是被云媞这句话激起了火性。 他猛地起身,指着床榻上脸色苍白的女孩,“此事,由不得你!” 说罢,转身就走。 云媞看着李怀肃身形消失在门口。听到他亲自为自己的卧房落锁,听到他吩咐玄甲卫守住自己,不许出去,不许来福她们进来服侍。 “好,好啊……李怀肃,你真好。” 云媞用手背恨恨擦去脸上泪痕,眼底娇嫩的肌肤被她扯得生疼生疼,留下一抹红痕。 她不能再哭了。 双手下意识护在腹部,脑中飞转着…… 想着逃跑的路径。 她有能力护住自己的孩子。 做太子妃这么久,她存下了不少钱,如今都能带上。足够她请个好大夫,好产婆,生下这个孩儿,也能保孩儿衣食无忧。 花嬷还是忠于太子,来福她还养得起,来福也一定会跟着她走。 李怀肃…… 没有她孩子的性命重要。 她不要了。 云媞深吸一口气,抬手把重又要流下的眼泪,恶狠狠戳回眼眶。 她知道,那药很快就会被再次端来。这么短的时间内,她要逃。详细的策划已不可能,想平平安安走出太子府,就只有…… 为了保住孩子,云媞想到就干。 她无声地掀开被子。双脚踩在鞋里时,一阵刺痛。 是擦伤那种皮肉之痛。 什么时候伤的? 可如今,云媞不及细想,门外已传来一阵脚步声。 应该就是刚才那个冷大夫。 好,很好。 云媞穿好鞋子,自床下暗格处,摸出两只发簪。 一支收在腰间,另一支紧紧攥在手中。 这是她当上了太子妃,手中有钱后,做的第一件事。寻三个不同的匠人按照她的设计,将薄若蝉翼的短刃,藏在簪中,等闲看不出来,也没人知道。这是她防身的利器。 自傅轻筹之后,她内心里,其实谁也不相信。 包括……李怀肃。 云媞苦笑一声。今日方知,不信太子,还真是……算计对了。 她收束心神,轻手轻脚凑近门边。 听着门外响起说话声。 是那个冷大夫:“太子殿下,还是让不才劝劝太子妃……只怕现在太子妃见了您,情绪更加激动……还是不才这个外人去……您在外面稍候片刻。” 云媞听着李怀肃答应了。 门锁一阵响动。 门被打开。 冷玥端着药碗一步迈进。 他微微一愣,“太子妃?” 床榻上,纱帘垂下,后面影影绰绰一个人影。听得冷玥声音,却没反应。 是伤心得不愿理人的模样。 冷玥温声道:“太子妃,在下进来了。太子都是为了您好,您……” 他边说边往里走。 突觉背后劲风突至! “当啷!” 转身的同时,手中药碗坠地,摔了个粉碎。 冷玥察觉到一抹兵刃特有的冷意,抵在自己脖颈上。 云媞声音自其后传来:“冷大夫,对不住。” 冷玥苦笑,“太子妃,您这是何苦……” 云媞:“护着我出去,我不会伤你。” 冷玥面上空白了一瞬,有些不可思议。“你是存了这个念头?为了一团血肉,太子妃……难道连太子都不要了?” 云媞身影掩在冷玥身后,她知道,李怀肃就站在几步开外,正冷冷地看向自己。 等着自己的回答。 “呵,”云媞轻笑,“冷大夫说的对。我……不要了。” 她扬声:“为了我的孩子,太子妃的位置,还有太子,我都不要了。” 第292章 她不要他了 “云媞,你疯了!” 一句话不经思考,就从李怀肃口中吐出。 他已是为云媞考虑到了方方面面,时时处处都周全于她。为救她,娶她,不惜忤逆皇命! 云媞就没想过,此事若张扬出去,他李怀肃与德昭帝之间,可还有圆转余地? 他的事,她全然不顾! 只知道顺着自己的性子。 真是、真是……太任性了! 云媞娇小的身影被冷玥严严实实挡在后面,李怀肃看不到她神情,不禁愈发怒道:“牧云媞,是你自己身子不好,保不下这个孩子。你却因此怨恨孤……” “没有怨恨。” 云媞清亮的声音,自冷玥身后响起。 语气竟是十分平静。 早在行动前,她就想得清清楚楚。她只是想保住她的孩子而已,李怀肃挡在她与孩子中间,她就只能……绕过他。 云媞没想太多,时间的紧迫也不允许她深思。 云媞:“我出去后,自会离盛京远远的,不会给殿下找麻烦。” “你……” 云媞:“我自会请大夫来看,”她顿了顿,“定要保下我的孩子。” 她不再给李怀肃答话的时间,抵在冷玥喉结下的发簪用力,陷入皮肉之中,眼看着就要见血。 冷玥不禁轻嘶一声。 李怀肃这才想起还有外人在场,“云媞你放开冷大夫。孤和你好好地说。” “什么都不用说了,还请太子殿下放我归去。不然,云媞无法保证冷大夫的安危。” 李怀肃皱眉,看向挡住云媞的冷玥。 他恍惚间记得,冷玥身手不错,想是身上有些功夫的。 竟挣不开一个女人? 云媞自身后重重推了冷玥一下,猝不及防间,冷玥打了个踉跄。 李怀肃深吸一口气。看这幅下盘不稳的样子,这冷大夫,想必是不会功夫。他凭着自己挣不开云媞,这却是…… 有些麻烦了。 李怀肃:“你要什么?” “太子府后角门出,劳烦殿下为我备好一辆马车。我出了盛京城,自会放人。” 竟真是想走。 李怀肃简直快要被气笑,“云媞,你以为你真得逃得出去?” 不说旁的,自太子府出盛京城,无论是哪个门,都需验查路引…… 李怀肃一愣。 路引! 他目光死死看向冷玥身后的云媞,手指用力攥紧,“你竟是真的想走!” 真的想要离开他李怀肃! 好啊,当真是好极! 男人怒极反笑,“牧云媞,你没有心!” 保不住这个孩子,他心里也跟云媞一样难过!可却没想着,因为此事就厌弃云媞,离开云媞! 她却如此执迷不悟! 痴儿的事不能说,可云媞的性子……再不好好管束,就晚了。 毕竟,她是将来要做大盛皇后的女人,岂能万事都由着自己任性? 门框外,听到声音赶来的花嬷一看屋内的架势,就红了眼眶,“太子妃,不要与太子置气。太子殿下,您就、就哄哄太子妃……” “哄什么?!” 李怀肃压抑许久的怒气眼看就要爆发,他一挥手,向身后玄甲卫道:“去,听太子妃的,准备车马!” 他还真就不信了。 云媞一个弱女子,身无长物,连个能见光的身份都没有。 她想跑?怎么跑得了! 等她自己想明白,没了他李怀肃的庇护,她寸步难行的时候……他对她的深心,她就该懂了! 片刻后,一名玄甲卫:“太子、太子妃,马车准备好了。” 李怀肃压低着唇角,“云媞,你当如何?” “让殿下的人让出路来,我好带冷大夫过去。” 李怀肃冷冷地:“好。” 这一路倒是畅通无阻。 可李怀肃看着云媞押着冷玥,出太子府的路,一步步走得稳稳当当。 每次回头,眼中全是警觉。尐説φ呅蛧 没有一丝眷恋。 看他的眼神,竟好似看着敌人一般。 李怀肃只觉自己……当真好笑。 云媞这般防范于他,所以他为她做的这一切,都算什么啊?难不成是算自己,一厢情愿? 越想越气,李怀肃带着玄甲卫,跟在云媞身后,行到了那个角门口。 太子府初建时,此处原没有门。后来是大厨房里负责采买的婆子,说其它角门出入,绕路太远,赶不上城西新鲜的早市,便禀明了太子,在此处开了半扇门。 此门极窄,成人侧身方可通过。 木门也刷着和墙壁一色的漆,十分不显眼。 藏的这么深的一扇门,竟也叫云媞发现了。 还真亏了她,平日里留心。 李怀肃愈发郁怒,只觉一口气在胸口横冲直撞,引得他想要咳嗽。 背在身后的手指紧紧攥住。 李怀肃眼睁睁看着,云媞一脚踢开了那小门,站在门口,向李怀肃最后看了一眼。 口中说的却是:“殿下就送到这里吧。” 然后竟是毫不留恋,提着冷玥脖领子,纵身出门。 李怀肃身后的玄甲卫见太子不动,迟疑道:“殿下,这……” 男人疲倦地闭了闭眼,“追!” 因那门极其狭小,玄甲卫又都是身材高壮,一身轻甲的成年男子,个个儿都需侧身低头,方能挤过那小门,着实耽误了些时间。 追出来的时候,已见那有着太子府徽记的马车,碌碌地绝尘而去。 众人不用太子吩咐,赶忙上马去追。 可从这角门出来后,便是弯弯曲曲的民巷,马车跑不快,马却也难行。 整整一炷香后,玄甲卫打头的逐浪,才跳上了马车,止住奔马。 他回身掀起暖帘:“太子妃,请回……” 却猛地顿住。 那马车里,只有头上肿了一个大包,被打昏迷的冷玥一人。 云媞不知所踪。 顿时,逐浪冷汗都下来了。他……他这是把太子妃,给弄丢了! 另一边。 云媞从太子府外墙檐下的阴影处无声地踱出。 她没想着今日出城,也知道如今自己在官面上还是个死人,寻常手段,根本出不了盛京城。 云媞苦笑。 拿不回自己的身份,她还真是离了李怀肃,寸步难行。 既然出不去,便先不出了。 云媞早年间心野,成日带了两个女扮男装的丫鬟偷跑出牧府玩。她知道盛京城,不止是达官贵人的盛京城。 也是贫民百姓的盛京城。 云媞知道很多李怀肃都不清楚的去处。 或许,能躲上一躲。 想着,深吸一口气为自己鼓劲儿,云媞转身便要离去。来福就只能日后安定下来,再想法子赎她出来…… 脑中正寻思着,冷不丁,一道黑沉的身影挡在自己身前。 第293章 痴儿的心好狠 云媞一愣,不自觉:“太子殿下……” 他刚才,没随着众人追出去吗? “你果然不在那辆马车上,呵……”李怀肃笑声中,没有半丝喜意,全是疲惫,“云媞别闹了,随孤回去吧。” 他向云媞伸出手。 男人的手呈现冷玉一般的白色,掌心覆盖着薄薄的茧子,虎口处有些伤痕。 明明是很熟悉的手,云媞也能想象得到,李怀肃掌心温暖干燥的触感。 可她后退了一步。 “殿下,我的孩子……” 李怀肃缓慢而坚定了摇了摇头,“云媞,不可以。” 依冷玥说的,这孩子未必保得住。 可保胎却要消耗母体太多的精血,在这漫长的十月怀胎过程中,云媞压不住痴儿,她怕是会彻底陷入痴狂。 不行。 李怀肃疲惫道:“孤不能忍受失去你的风险……” “可、可我……”云媞双手护住小腹,一步步后退,试图远离李怀肃,“我什么感觉都没有,孩子明明就在我肚子里好好的,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拿掉他,为什么要骗我?!” 李怀肃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他不能说。 见男人神情,云媞就知道,她等不到答案了。 太子不想要她的孩子。 没有理由,没有解释。 或许,只是单纯地……不想要。 凉意从指尖慢慢蔓延至全身,云媞不觉打了个寒战。 她出来得急,甚至不曾为自己披上一件厚实的斗篷。如今,单薄的衣衫被冷风一打就透,冰凉凉地贴在身上。 “殿下当真不愿要你我的孩子?” “是不能……” “好。” 下一刻,李怀肃眼睁睁看着,刚才抵在冷玥脖颈上的短刀,被云媞纤细的手指握着,刀尖对准自己白皙的脖颈。 她似乎对自己,总是更狠一些。 刀尖陷入皮肉,瞬间就见了血丝。 李怀肃慌道:“云媞,你疯了!” “这一日中,殿下说了两次我疯了。”云媞轻笑,疯狂地眨眼,把眼泪忍了回去,“殿下就全当我是疯了吧,可能容我和孩子一条生路?” “你……” 李怀肃上前一步,云媞就后退一步。 男人根本近身不得! 云媞等着李怀肃的答案。 李怀肃张嘴,刚要说什么。 “太子妃,得罪了。” 凝华真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云媞身后。老道长只扬了扬手,并指在云媞后颈某一处轻轻一按。 “当啷!” 藏在发簪中的短刀落地,发出清脆声响。 云媞瞬间就失去了知觉。 半晌后,云媞卧房。 女孩已被好好地放回床榻上。 大红织金被下,垂落出一只冻得有些发白的手。 李怀肃面无表情,坐在一旁,把那只冰凉的小手护在手中,轻轻搓弄着。可女孩的指尖,怎么都捂不热。 他心中愈发焦躁:“冷大夫回来了吗?” 下人小心翼翼应答:“禀殿下的话,人刚被救醒。” “让他清醒了就过来,给太子妃看诊。” “是!” 下人答应着去了。 一旁的凝华真人迟疑着开口:“殿下,太子妃这般宝贝腹中孩儿,若是强行打掉,怕是伤损心神,这……” “她伤心,孤就不伤心吗?” 李怀肃张口打断,面上表情黑沉得怕人,“那也是孤的孩子!” 凝华真人:“依贫道觉得,这孩子未必就……”当真保不住。 凝华真人正想着委婉地再劝一劝。 “殿下!” 冷玥的声音,自门外响起,“不才惭愧,前来请罪。” 不知为何,明知道这冷玥此一番算是飞来横祸,可看到他,李怀肃还是下意识地觉得心绪更加烦乱。 他眉毛拧在一起:“进来。你那汤药,可带来了?” 冷玥满面惭色,“不才四体不勤,当殿下看笑话了……” “没人笑你。”李怀肃皱眉,“那药……” “药还有,正在灶上煮着。”冷玥顿了顿,“可太子妃如今人昏迷着,怕是喝不下那药……” 李怀肃忍下心口剧痛,“那便救醒了再给她喝。” “可……”冷玥欲言又止。 还是一旁的凝华真人接口道:“太子妃心系腹中孩儿,怕是清醒以后,也不会肯就喝。” “那你们说怎么办?!”李怀肃满腔郁气,“只是一碗堕胎药,难道就喂不下去吗?!” 冷玥光风霁月的脸上,现出为难的神色,“不才惭愧,可太子妃的性子确实太过于倔强,这本就于病体无益……” 凝华真人:“依贫道看,这孩子本不是致病根源,也不一定就非要打下。这本就是……”两码事! 冷玥:“道长此言差矣!女子十月怀胎,月月都需小心!可如今,这离魂症已能在白日里发作,明明就是一日严重过一日。殿下好不容易痛下决心,保住太子妃,你再进言扰乱殿下心性,往后若太子妃真出了什么事儿,你可担当得起这个责任?” “贫道自然……” “够了!”李怀肃扬手,打断了两人争执。 若有一线生机,他自然也想要保住自己的孩子。 可…… 若天平的另一端,放的是云媞…… 他断断不肯冒这个风险! “别再说了,”李怀肃闭了闭眼,“想法子,把药给太子妃喂下去。这孩子……留不得。” 两人目光一齐投向床榻上的女孩。 冷玥惊喜道:“殿下,太子妃醒了!” 李怀肃心口一紧。云媞醒了?刚才那些话,她听进去了多少? 目光转向云媞。 李怀肃神情沉下,“你是……痴儿?” 被裹在被子里的女孩苍白的小脸上,眼睛飞快地眨了眨,声音嘶哑,又带了孩童特有的委屈,“……四四哥哥,那个姐姐说,你、你来看我了。痴儿生你的气,但是现在已经不生了。你跟我说说话,好不好……那些人,痴儿不认识,痴儿好怕……” 痴儿的意识,还停留在自己从假山石上爬上爬下时。 全然不知道那之后发生了什么。 只记得沈闻溪说过,四四哥哥就在门外等着她,如果她乖乖的,他会见她。 痴儿声音小小的,“四四哥哥,痴儿乖……” 若是往日,李怀肃一定会怜惜。 可如今…… 李怀肃为云媞捂手的动作一停,重重拂开她的手,“痴儿,孤真是看错了你!你的心,好狠!” 第294章 孽缘 痴儿愣住,眼睛一下子瞪大,眼眶也红了。 四四哥哥这是什么意思? 她是孩子心性,被吓得狠了,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只看着自己那只被摔回被褥里的,青白的手。 好像一只僵死的白色小鸟,陷身火海。 痴儿:“四四哥哥,你还生痴儿的气?”因为她不听话?因为她爬高?因为她闹?还是、还是因为旁的什么? 原本是喜欢她的。 为什么一下子,就不喜欢了? 甚至…… 痴儿在李怀肃眼中,看到的,是厌恶。 “够了!” 李怀肃腾地一下,从床榻边站起。 冷大夫说得对,如今痴儿已能白日出来,如此肆无忌惮,一日日地蚕食着云媞精神气血。 不行! 需得尽早除了她,永远……除了她! 李怀肃:“痴儿,你不肯走没关系,孤会亲手送你走。” “四四哥哥,你、你说什么?”痴儿听不懂,却本能地觉得不安,“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恐惧如深夜里潮水,一下下拍击着痴儿胸口。 那里凉透了。 痴儿眼角渗出点点泪花,“四四哥哥,能不能、能不能别不要痴儿?” 他要是不要她。 她就会彻底落在那个坏世子手里,她会死的,一定会死! 痴儿:“痴儿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求你别不要我,别……” 李怀肃再见不得痴儿害了云媞腹中孩儿,却又顶着她的这张脸,说这样的话。 “通!” 他一拳砸在床沿。 将雕工精致的黄花梨上的合欢纹,生生砸下一个角来。 指骨上也见了血迹。 疼痛传来,李怀肃:“对,我就是不要你。” 痴儿嘴唇还翕动着,却一个字都发不出。 四四哥哥在说什么啊? 他不要她了? 就这么……轻而易举? 就算是阿猫阿狗,一件玩物儿……只要是她心爱过的,旁人让她丢了,她也总是不舍。 可四四哥哥不要她,却就是这么轻易。 有什么东西,在胸中一下下地搅动着。五脏六腑都因害怕,还有旁的什么更为激烈的情绪,重重拧在了一起。 痴儿张着嘴,却觉喘不过气来。 看来,那个坏世子,说得对。 她……她是个痴儿,是这世间最卑微不过的东西,不喜欢了,就可以不要,可以随随便便地被扔出去。 好啊…… 真好。 原来,在四四哥哥眼中,她也……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而已。 李怀肃看着床榻上的女孩,一动不动,惊到了的样子,只是静静流泪。 却不在求饶。 他心口剧痛,强忍着向冷玥:“把药端来。” “这……”凝华真人要阻,却最终还是咽下了那句话。 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太子既然这么不想要,就……不要了吧。 不过片刻时间,被盛放在白瓷药碗里的汤药,重又被端了上来。碗缘冒着腾腾的白气。 又热又苦。 药被李怀肃接过,他没了耐心,直接怼到痴儿跟前,“起来,自己喝。” 那钻入鼻孔就无处不在的苦味,让痴儿本能地想要逃避。 她被灌过太多这样的苦药,知道喝下去,是要肚子疼的。 很疼很疼。 可……四四哥哥不要她了。 痴儿木然地从床榻上撑起身子,接过了那碗。 薄薄的白瓷,根本阻不住那药的热意。 好烫,好痛。 可他不要她了,没人会在意。 痴儿看着药碗中微微泛起的涟漪发呆。 不要了,不要了……她马上就要像垃圾一样,人人践踏…… 耳边,响起李怀肃饱含恨意的声音,“怕了?不敢喝?” 痴儿不语。 李怀肃:“这是毒药。”对他的孩子来说,可不就是要命的毒药。 李怀肃:“痴儿,我真希望……这药送走的是你。” 端着白瓷碗的手微微一抖。 一星深褐色的药汁洒上衣襟。薄薄的寝袍后,肌肤被烫得微微发红。 痴儿却再不迟疑。 若能喝下去了断,一了百了,彻底消失…… 也好过日日在那个坏世子身下,饱受折磨。 喝就喝吧…… 这世间,本就没人在意她…… 痴儿端着药碗,拼命地喝着。 竟真的,一饮而尽。 发烫的苦药入喉,她只觉想吐,却生生忍下。 那药的苦,顺着喉管,淋漓在五脏六腑,最终又汇总至小腹,几乎是瞬间,就在女孩小腹中搅起钝痛。 然后这痛,愈演愈烈。 痴儿只觉身子就快被撕裂,好似有什么东西,从体内被残忍剥离。 好痛…… 确实是……毒药。 真的想要她的命。 那就……遂了四四哥哥的心愿吧。 痴儿躺回床榻上,闭上眼睛,听凭自己的五感渐渐减弱,时断时续。 耳边传来那老道士的声音。 痴儿从前对他是有点怕的,现在因已自知必死,倒不怎么怕了。 那道人的声音,竟也满是悲悯,浑厚好听: “……暗计阴谋,毒药撺肠胃,九窍生烟,丧了身和体,药死孤魂,来受甘露味……” “……乳哺三年,父母恩难极,十月怀胎,坐草临盆际,性命悬丝,子母归阴世,产死孤魂,来受甘露味……” “……附木精邪,无主魍魉辈,鳞介飞潜,莫不回生意。太上慈悲,广垂方便泽。十类孤魂,来受甘露味……”wWW.xszWω㈧.йêt 漫长的咏唱后,是一声轻叹: “孽缘,都是孽缘。痴儿若有来生……唉,还是去罢,都去罢。” 不尽的黑暗中。 小腹内排山倒海的剧痛,终于把云媞疼醒。 她慢慢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床帷。 几乎是瞬间,双手按向小腹,云媞就明白了。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她的孩子,没了。 口中的苦意,衣襟上药汁留下的棕色痕迹,无不在告诉云媞,是有人趁她昏迷,给她灌下了这药,违背了她的心意。 李怀肃…… 真的这么不想要自己的孩子。 可自己,也是没用,连腹中胎儿都保不住,保不住啊! “太子妃,你醒了?” 花嬷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云媞不想说话。 花嬷:“唉……您别怪太子,他也是不得已……” 云媞苦笑。不得已?有什么不得已? 不想要而已。 见云媞脸色苍白,花嬷只觉心疼:“现在……事已至此,难过无用。冷大夫说,这药……唉,您怕是还要吃些苦头。您忍一忍,咱们女人啊……没法子的。老奴就去请太子来陪你!” 片刻后,李怀肃一阵风似得卷入。 一进入,他便闻到空气中的药味,和血腥味。 云媞已经开始流血。 那孩子…… 要走了。 李怀肃靠近床边,心疼道:“痛吗?” 小腹内如有刀搅。 云媞痛极,却一言不发。 从李怀肃的角度看去,云媞的脸朝向里面,只能瞧见她一段白皙的脖颈痛苦地微微扬起,上面遍布棉密的汗水。 她定是疼得要命。 却一丝声息都不肯出。 花嬷在一旁含着哭音,“太子妃,您要是疼,就喊出来。别、别憋坏了自己!” 李怀肃也躬下身,想要去攥云媞的手。 就在要触到那一刻。 外门,传来逐浪极力压低的声音:“殿下,贺公公来了。” 李怀肃动作一顿,皱眉道:“来做什么?” “是……”逐浪迟疑着,小心翼翼,“宫中来的赏赐,说是给太子妃孕育有功,请太子妃出去谢恩。” 第295章 皇帝看重皇孙 床榻上,云媞像没听见一样,全无反应。 可李怀肃分明看见,云媞肩膀难耐地、细细地颤抖着。 她在哭。 剧痛混杂着屈辱,伤心,或是别的什么,在云媞体内不断冲突,仿佛要把她碾碎成泥,一次又一次。 好痛…… 她不肯出声,眼泪却像永无止尽那般,不断地流淌。 隔着被褥,李怀肃能看清,云媞的腰身挺直着。 可却那么纤细,草茎一般,怕是……一折就断了。 这一刻,李怀肃只想什么都不再在乎,只要她,只想把她护在怀里,永远不再叫旁的伤害到她,永远永远…… 可…… 逐浪:“殿下,太子妃定是出不去。可贺公公是陛下的颜面,下人们恐怕拦他不住,还需您亲自去。您看,这……” “知道了。” 就要触到云媞的手指,无声地攥紧,缩回。 他得先去敷衍住大太监。 无论如何,不能叫他的人见到云媞! 李怀肃留下花嬷,快步离开。 他走后,云媞好歹松泛了些。 一旁的花嬷絮絮叨叨的安慰在耳边响起,云媞痛得浑身发抖,根本听不进去。忍痛格外消耗心神,没一会儿,她就重又堕入了意识中的黑暗。 她好像,又看到了娘。 云媞记得,很小的时候,隐约听伺候沈氏的嬷嬷隐约说起过。 沈氏初怀云媞时,也被大夫诊断出气血虚弱,胎位不正,极难生产。 沈家老太太听说,连夜派了人来劝说沈氏,这个孩子留不得。 “月姐儿,你别痴了!虽说这世间母子天性,血脉相连,可没有母,哪儿来的子?你若自己身子都保养不好,这孩子就落地,也是个十不全的,遭罪的日子还在后头呢!咱们沈家家大业大,沈家的女儿不用在牧家吃苦受屈!听娘的话,这孩儿既是胎位不正,就是和你没有缘分。落了吧,养好你自己身子,孩子会再有的。” 可一向最听娘亲话的沈氏,这次却说什么都不肯。 “要落我的孩子,除非先要了我的命去!” 后来,月份渐渐大了,沈氏怀得越发辛苦。 又被牧家私下里请来的太医诊出,她这一胎,是女儿。 这下,连牧老太太和牧殊城,话里话外都劝沈氏放弃这个孩子。 “不过是个女娃,累得亲娘这么辛苦,可见是个不懂事不孝顺的。不如落了罢了!”尛說Φ紋網 “养好身子,往后再有男娃娃来,才保得住!” “女娃儿,纵生下来,也有限得很!沈氏,老身是过来人,劝你一句,还是落了吧,好给她弟弟腾地方!” 沈氏挺着肚子站在院中怒斥:“我沈家有的是钱,我的女儿我自己养得起!不用花你们牧家一个大子儿!怕是你们往后,都要沾我女儿的光呢!再来呱噪,凭他是谁,统统给我打出去!一个不留!” 硬气了几次,连牧老太太身边得力的嬷嬷都挨了打。就这么熬着,忍着,跟婆家、娘家对峙着。 到底是沈家先服软,动用财力,源源不断地送来好医好药,帮沈氏保胎。 这才终于无比艰难地,生下了云媞。 可也到底因此事大出血,伤及了胎宫,往后再不能有孕。 初闻此事的云媞还小,又怕又心疼,哭着跑去找沈氏,“娘,是媞媞的错,媞媞不该、不该……”小姑娘大眼睛拼命地转着,想着,“媞媞不该叫娘那么辛苦。” 沈氏抱起云媞,擦干她满脸的泪痕,“谁说的?娘的媞媞没有错,娘的媞媞是全天下最好的孩子。” “可娘有了媞媞,就不能再有小弟弟。” 爹和奶奶都盼着弟弟。 二叔家生了弟弟,奶奶多高兴啊!还话里话外地说娘不能生,跟二婶比,差得远了。 自己的娘,分明处处都比二婶强!就因为没有弟弟,却要被众人说嘴! 云媞为娘不甘。 小小的云媞抬起脸,“娘,您后悔吗?” “后悔?” 沈氏愣了片刻,哈哈大笑,“傻孩子,娘有你,怎么会后悔呢?你是娘在这世间,最珍贵的珍宝,比所有的一切都重要。娘有你,不悔。” 她拧了拧云媞的小鼻尖,“这世上没有做娘的不疼自己的孩儿的,媞媞别怕,娘永远疼你。” 娘顶着那么大的压力,才护住了云媞的一条小命。 可云媞…… 没能护住她自己的孩子。 “娘,媞媞没用,我好没用啊……” 梦中,云媞哭的撕心裂肺。 床榻边的花嬷,看着女孩眼中汩汩不断的泪水,长长地叹了口气。 太子妃的命,也太坎坷了。 另一边。 李怀肃来前厅迎接贺公公。 贺公公笑得满脸褶子,身后跟着十来个小太监,各个手里都捧着如山的赏赐。 李怀肃心中一沉。 贺公公迎上来:“太子殿下,咱家说句僭越的话,您府上这么大的喜事,怎么就非要瞒着皇上呢?如今皇上知道了,也不怪罪,却是实打实地为您高兴呢。您啊,也要做父亲了!” 李怀肃张了张口,却被贺公公打断。 “太子妃的月份不大吧?妇人做胎,前几个月最是危险,陛下也能体谅您不愿张扬的心,可该赏的还得要好生赏赐呢。” 说着,他一抬手。 流水样的赏赐抬进屋里。 贺公公:“陛下心里不知怎么疼您!” 他眼睛往李怀肃身后瞟着,“这宫里的好东西啊,都是给太子妃的。怎么,太子妃不出来谢恩?” 李怀肃看定了贺公公,面无表情:“恐怕,要叫父皇失望了。” “这话儿是怎么说呢?” “太子妃……刚才在花园中晕厥,腹中孩儿……没能保住。” 贺公公一愣,老眼眨巴眨巴。 片刻后,一拍大腿:“唉,这!这真是!真是……唉!” 他诶呦惋惜了半天。 才猛然想起了什么,“瞧咱家这脑子,竟浑忘了!” 贺公公向身后队伍中招呼,“陈太医,何太医,你两个本是为给太子妃保胎而来,谁想得到如今……唉,真是世事难料。咱家看,还需劳烦您两位,至少也给太子妃诊诊脉再走,不然,到了陛下跟前,咱家也不好解释不是?” 两名太医越众而出。 李怀肃皱眉。 知道陈太医是萧皇后的人。 而何太医,是德昭帝心腹。 贺公公:“太子殿下,请吧?” 第296章 孩子没了,只能怨娘? 李怀肃拧眉。 岂能让这一行人进去,看见云媞? 他身子一侧,挡住两位冲在前面的太医跟前。 向贺公公道:“不必了。” “太子殿下,此事事关皇家子嗣,不是小事,不让太医看看,如何能够心安?”贺公公劝道,“再说,这两位太医是国手,也该让他们好好为太子妃调理调理身子啊。太子如何不让?” 李怀肃:“父皇的美意,孤岂能不知。只是……” “只是什么?” “太子妃刚刚失了孩儿,伤心欲绝,恐不宜见外人。两位太医还是请回吧。” “这……” 贺公公凑近李怀肃,压低声音,“太子殿下,老奴不怕跟您说一句实话,陛下十分注重太子妃这一胎。现在,孩子就这么没了,老奴回去也不好交代不是?” 他看了一眼侍立一旁的太医,“好歹两他二人看看太子妃,议个方子出来,也好陛下前面答话。不然……”贺公公拖长音调,“只恐皇上、皇后怪罪是太子妃不小心,失了皇子,那就……得不偿失了,您说是不是?” 这老太监人老成精,已多少瞧出了些端倪。 牧家所处的这位太子妃,从前没听说性子这般安静啊。 成亲这么长时间,不进宫谢恩,也从不组织宴会。 倒像是…… 不敢见人的模样。 这却是……怪了。 如今,太子又护着她,不叫人看。 莫不是,这其中有什么猫腻儿? 越想,越觉得不对。贺公公脸上堆出不得已的笑意,“殿下也可怜可怜老奴,让老奴回去有个交代不是?” “孤说了,不必了。” 李怀肃通身散发的凌冽寒意,让贺公公一瞬间错觉自己身处屋外的冰天雪地中,处处风刀寒剑,无处可躲。 他为李怀肃气势所慑,不觉后退了半步。 稳住身子,贺公公面上笑容有些挂不住:“殿下这是执意要让老奴难做……” 李怀肃冷道:“父皇跟前,孤自会解释。不劳公公费心。” 说着,他一挥手。 玄甲卫自身后黑色潮水一般涌出,堵住了两个太医去路。 人是无论如何都闯不进去了。 贺公公的一张老面皮,也是被李怀肃放在地上,肆意践踏过一般,全涨红了。 他服侍德昭帝多年,就算是天潢贵胄,或是连出了两位皇后的萧家,见了他也无不恭恭敬敬的!如今,太子竟敢…… 贺公公尖叫道:“回宫!太子殿下,今日这一切,咱家都会据实禀报给陛下,你、你就等着陛下责问吧!” 贺公公怎么来的,就是怎么走的。 满屋子的赏赐,又被统统抬了回去。 李怀肃只觉今日身心俱疲。 可他知道,还没完。 “来人。”李怀肃沉声道:“换衣裳,孤要进宫一趟。” 今日,拂了贺公公的面子,德昭帝那里,得需他亲自解释。 临走前,李怀肃交代:“让花嬷务必照顾好太子妃,等孤回来。” 云媞房中。 她从梦中疼醒。 小腹中不断的痉挛疼痛,漫长得好像永远都不会有尽头。 云媞无声地在床榻上辗转,汗水打湿了鬓发。 床榻旁,花嬷劝着:“太子妃,实在疼就叫出来,千万别憋坏了身子……” 云媞摇头。 好半晌,吃力地说出一句:“来福呢?” 这半日来,出了这么大的事,来福如何能不到她跟前? 云媞痛得抬不起头,没见到花嬷眼中闪过的一丝泪意。“您昏迷的时候,那小丫鬟来过,因她哭,叫太子赶出去了。” “叫她来!” 云媞觉得李怀肃突然不要这孩子,事有蹊跷。花嬷到底更忠心李怀肃,只有来福能帮她查清楚…… 花嬷赔笑:“如今……来福替太子妃煮药去了,一会儿就来……” 药? 云媞痛得又有些发晕。 她这辈子,再也不想喝药了。 见床榻上,渐渐没了声息,知道云媞是又昏睡过去。 花嬷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来福,也是……命苦。” 半天前,秦若兰院里。 来福心里梗着一股气,直冲进秦若兰屋子,“秦良悌背着太子妃,到底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腌臜事?” 秦若兰是什么性子,哪里由得一个丫鬟挑衅? “住口!你是什么东西,也来我房中撒野!来人,拖出去!” 秦若兰叫声尖锐,却并没有人闻声赶来。 刚才跑出去那个丫鬟见势头不好,早就溜了。 只剩下一旁跪着的小丫鬟。她本就胆子小,脑子也慢些,颤颤巍巍不敢上前。 来福最看不惯秦若兰那嚣张跋扈的样子。 一个世家小姐,却那么恶毒肮脏的心思,什么东西! 她眼疾手快,看到秦若兰妆台上的那封信,索性快手抢了过来,三两下撕开。 “你!” 秦若兰被来福这大胆的举动吓得呆了,她连忙赶上来夺。 可来福手脚快,在秦若兰把那信纸抢回去撕碎之前,已看清了“太子妃”“牧云媞”“疯了”“大罪”几个字。 她原本不识字,是小姐手把手教会了她读书写字。 可她的小姐,如今被眼前这个女人骂做“疯子”。 还说要抓她下狱,好让自己去做太子妃。 “贱人!” 来福一张小脸都气得白了,伸手就扯住秦若兰手腕,“你信里写的好事!去见太子,分说个明白!” 秦若兰一惊之下,吓得身子都凉了半边儿。 她扭动挣扎着,“放开!放开我!我不去!” 就算她再蠢,也知道,她把太子府的秘辛泄露给娘家,必为李怀肃所不容! 到太子跟前,她怕是讨不到好儿。怕是连娘家都要被连累! 可秦若兰身子素来就弱些,根本拗不过来福,眼看着就要被拖出门去。 秦若兰急着冲那小丫鬟:“蠢货,我才是你的主子!快来帮我,拉开这贱婢!” 小丫鬟扎煞着手,不得不上前拦住来福去路。 就在这当口。 秦若兰拾起了刚才摔在地上的妆盒。 这盒是上好的木料所制,小小一只,却十分沉重,扣之宛若金石之声。 是她十二岁的时候,爹送她的生辰礼。Www.XSZWω8.ΝΕt 如今,秦若兰举起盒子,高高扬起。 对准来福的后脑勺。 不过一个下人而已,就打杀了,又能如何?! 秦若兰眼中闪过一抹狠厉,重重地砸了下去! 第297章 来福必死无疑 沉重的闷响声响起。 来福还没反应过来,后脑上就挨了一下。 她只觉身上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紧接着的便是一阵剧痛,再往后…… 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来福身子软软滑下,人倒在了地上。她扯着秦若兰的手还没有松开,把她昂贵的红色薄纱衣袖,抓出了一道深深的皱痕。 一旁,帮忙的小丫鬟完全愣住,一声惊叫,“秦良悌,这、这……” 小丫鬟吓得面无人色,急忙蹲下身来摇晃来福,“来福姐姐,奴婢不是故意的,你快醒醒,快醒醒啊!”见来福气息微弱,一双眼睛紧紧闭着,小丫鬟吓惨了,“来福姐姐,你、你别告诉太子妃,求你……” “怕什么?!” 秦若兰低喝一声。 她压抑着剧烈起伏的胸口,蹲下身先自来福手中硬生生扯出了自己那封信,看了两眼,飞快地撕了个粉碎。 信可以往后再写,把柄却不能落在这丫鬟手里。 “诶,别装了。起来!” 秦若兰伸出脚尖,踢了踢来福肩膀。 来福一动不动。 反而是脑后,渗出点点鲜血。 见了血,那小丫鬟惊叫一声,“秦良悌,奴婢的娘说过,这人的后脑被打破,可是、可是活不得了……”她双手颤巍巍地扯住秦若兰裙角,“良悌,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是好,奴婢不想死,不想死啊!” “死……?” 秦若兰脑子空白了一瞬。 来福这丫鬟,死了吗? 死了…… 死了正好!死人不会乱说话,不会把她那封信上的内容透露出去。 可…… 看着来福胸前肉眼可见地,还有些微弱的起伏呼吸。 秦若兰就是想补刀,也到底有些下不去手。 这丫鬟真要死在自己院里,自己怕是也……脱不得干系。 除非…… 她死在别人那里。 秦若兰猛地瞪大眼,一对眸子如鬼火一般在眼眶里熊熊燃烧,亮得骇人。 她一把攥住小丫鬟手腕,“鬼叫什么?不想死,就闭紧你的臭嘴!” 小丫鬟近距离看着秦若兰苍白的脸上浮起两团红晕,莫名地觉得宛如恶鬼一般,十分怕人。她闭了嘴,不敢再哭出声来。 秦若兰:“来,搭把手!” “奴、奴婢不敢……” “不敢?你给我想清楚了,此事若曝出来,给太子妃知道了。我么,有太子护着,定还是良悌,你这一条小命,可未必保得住!听不听我的,你自己好生思量!” 好半晌。 那丫鬟只看着来福后脑的血迹渐渐凝固,终于狠下心来,点了点头,“秦良悌,您说吧。您怎么说,奴婢就怎么做。” “好。”秦若兰眼中鬼火一闪,“把她扶起来,送去个地方!” 后脑一阵阵的发痛。 还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脖颈滴下,流进衣襟里。把衣裳打湿,黏糊糊地沾在身上,好生难受。 这是小姐新赏赐下来的衣裳。来福十分喜欢,不想弄脏。 可她身上,连些微动一动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这是怎么了? 秦若兰……把她给怎么了? 她是……要死了吗? 长长的睫毛一颤,慢慢睁开一条缝隙,来福隐约可见,自己眼前黑暗慢慢散去,显出一道白色身影。 那身影十分干瘦,摇摇晃晃地,正在慢慢靠近。 还伴随着刺耳的尖笑。 “嘻嘻……牧云媞,嘻嘻嘻……你可、可来了……我的好姐姐,妹妹我啊,有份大礼要送给你……” 瘆人的呢喃声落下,来福才看清楚,眼前那个不断靠近的、鬼影一般的女人,竟是—— 牧云安! 来福本不是个胆小的,可如今的牧云安,一身脏污了也不换的白色寝袍,头发乱蓬蓬地堆在头上,脸上蜡黄地没有血色。 却诡异地笑着,两眼闪闪发光。 她手中,还高高举着一根又尖又细的什么东西! 来福本能地觉得恐惧,不觉开口辩道:“我不是、不是云媞小姐……” 可牧云安像是全疯了,根本听不进来福在说什么。她看着摇摇晃晃的,其实走得却并不慢,转眼就要道来福跟前。 来福强忍着后脑的疼痛,攀着身旁的柱子爬起来,“牧云安,你要干什么?” 牧云安动作微微顿了顿。 来福稍缓一口气。 牧云安:“你叫我什么?” 来福张了张口,还未及回答。 牧云安突然大吼:“你叫我什么?你一个贱婢,叫我什么?” 她高高地扬起手里的东西。 这下来福看清了,那是一根磨得极尖的发簪! 寒光一闪,那发簪奔着来福脸面直刺过来! 来福回身就跑。 牧云安身上的疯劲儿,让小丫鬟本能地觉得,恐惧。尛說Φ紋網 她只想离她越远越好。 强忍着后脑的疼痛,来福踉踉跄跄扑到门口。 可那扇门,被从外锁上。 “开门!开门啊!牧云安疯了,快开门……” “疯了”两个字,刺激得牧云安眼眶都红了。 她明明是牧家嫡女,金尊玉贵的大盛太子妃,她怎么会疯呢? 疯的明明另有其人! 把疯了的都杀了,全都杀了! 就…… 再也不会有人说她疯了! 对准来福背影,牧云安唇角挑起阴冷的笑,手中发簪狠狠刺了下去。 片刻后。 浑身是血的来福失了意识,身子瘫软在地上。 牧云安扳着她双肩,将她翻身过来,仰面朝上。 她眼中,来福的脸和云媞的脸,一会儿重叠,一会儿分散。她根本认不清眼前刚被自己刺倒的女人,到底是谁。 但……是谁都不要紧。 牧云安狞笑着,手指擦过发簪上的血迹,顺手抹在了来福裙角上。 小丫鬟胸口还在微弱地起伏着,还有呼吸。 所以,下一刀,应该割在哪儿呢? 未出阁时,牧云安在家中,最厌云媞总是对她说些大道理。 既然如此,就…… 牧云安被血污了的指尖,慢慢按过来福脖颈上细嫩的肌肤。 就……割这里吧。 割断了喉咙,她就再也不能说话了。 真好,真好啊…… 门外。 听着里面的动静,来福渐渐没了声息。 秦若兰长出了一口气。 牧云媞身边的这个丫鬟,落在牧云安这个疯子手里,是……必死无疑。 第298章 太子对她多好啊 秦若兰身边的小丫鬟不知何时吓得哭了,正拼命压抑着自己擤鼻涕的冲动,忍得双肩都在不停地颤抖。 秦若兰嫌弃地看了她一眼,却也知道,现在这小丫鬟是自己唯一的盟友。 她伸手攥住小丫鬟手腕,把那丫鬟吓得身子一抖,“秦良悌,您还有、有什么吩咐?” 瞧不上这丫鬟畏畏缩缩的做派,秦若兰在心中冷哼一声,面上却堆出笑来:“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奴婢、奴婢小茜,十四岁了。” 年纪这么小,果然是个不中用的。 秦若兰掩去眼底不悦,依旧笑着,手上却愈发用力,“往后,我提拔你做我贴身伺候的一等丫鬟,你说可好不好?” 这小茜原不过是个粗使丫鬟,月钱不多。 如今得了秦若兰提挈,能做良悌贴身伺候的大丫鬟,往后可是能跟着一并入宫的,月例定能翻上一翻儿还不止。 财帛动人心。银子可是这时间最好的东西。 想着,小茜渐渐止住了哭声,“奴婢多谢、多谢秦良悌……” 一抬头,秦若兰似笑非笑地等着自己,看得小茜后背上一阵阵地发冷。 她并不聪明的脑子终于灵光一现,“奴婢万事都听良悌做主,一辈子忠心良悌,良悌不叫奴婢说的话,奴婢打死都不说!” 秦若兰这才满意地松了手,“是个可塑之才。往后,我疼你。” “是……” 小茜缩了手,落下的衣袖掩住发红的手腕。 她刚悄悄儿舒了口气。 秦若兰幽幽的声音再次响起:“和你一起的那个丫鬟,名字叫什么,家人可也在这府上伺候?” “她叫艾草,比奴婢大一岁。和奴婢一样,都没有家人,是被人牙子卖进来伺候的。” “是吗?没有家人,那也很好,很好。”秦若兰脸上的笑容,小茜看在眼里,只觉格外怪异。 秦若兰:“她也是伺候我的丫鬟,只是伺候得不好。你把她叫来,我好好调教一番。小茜,你说好不好啊?” 小茜打了个寒战。 她本想拒绝。 秦若兰:“今日的事,若没有那个艾草,也不会弄到这番田地。小茜,你说,那艾草该死不该死呢?” 另一边。 绿萼因担心牧殊城借机生事,一直亲自伺候在他身边。牧殊城认得绿萼,又惯是个会使唤人的,一时之间竟把绿萼支得团团转。直到自己精力不济,睡了过去,绿萼放得到一丝喘息。 便想着来看看安静了半日的牧云安。 打开门锁,绿萼只闻到一股腥甜。 她马上反应过来,这是……血! 片刻后。 浑身是血,一息尚存的来福,被人小心翼翼抬走。 绿萼吓得浑身抖个不停。 真不知道今日是怎么了! 先是小姐那里出事,现在又轮到来福。眼看着这太子府,难不成就要这么乱起来了吗? 花嬷知道这边乱着,赶过来看了一眼来福,被她浑身的伤吓得倒抽冷气。 绿萼扯住花嬷裙角:“嬷嬷,这、这可如何是好?” 花嬷自己也慌,还是安慰绿萼,“不打紧。老奴请冷大夫来看过,说是命保住了。命保住就好,能活着就好!” “可、可她的脸……” 想起刚才刚发现来福的那一幕,绿萼浑身直抖,“那贱人,把来福的脸全划了!她是个女孩子啊,往后可、可怎么办?还有那几处要紧伤……那贱人与来福无冤无仇,如何就下得了那么狠的手!” 又想起从前牧云安对自己的虐打。 绿萼猛地起身:“奴婢去告诉小姐!请小姐惩治……” “不可!” 花嬷一把扯住绿萼手臂,“万万不可!” “为何?” “你还不知道……”花嬷叹息,“太子妃她……她的孩子,没了。现在正是伤心的时候,怕是、怕是再受不起这般刺激……” 绿萼一愣,动作顿住,脚步再迈不动。 她喃喃地:“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花嬷到底老成。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挺直腰身,“此事也只能先瞒着太子妃,你也不想让她小产之后,又受刺激吧?” 绿萼愣愣点头。 小姐对腹中孩子的看重,她是明明白白地看在眼里。确实不能再让小姐伤心。 “瞒一瞒。”花嬷用力拍了拍绿萼手背,“为了你家小姐的身子,再瞒一瞒她。” 半晌,绿萼声音带了哭腔,“……好。可那牧云安……” “她还照旧关着,你别去管!” 感受着手背上有些痛的力度,绿萼抬头,对上花嬷眼睛,慢慢地、不甘地点了点头。 花嬷刚才也去看过牧云安。 因为行凶,牧云安上半身飞溅了不少鲜血。 连她的裙子上,都沾染了血迹。 可那位置…… 花嬷闭了闭眼睛,长叹一口气。 但愿是她看错了。 云媞院中。 再次醒来,云媞只觉从心口到小腹,都空落落的,一阵阵地发痛。 不用掀开身上的被褥,仅凭着身为女子的直觉,云媞就清晰地知道。 她的孩子,不在了。 一条小生命,就这么、就这么……被他的父亲,就这么轻易地放弃。 痛…… 无法言说的痛和冷意,在云媞四肢百骸间流窜着。她只觉自己血管中流淌的不再是血,而是刀枪剑戟,割得她浑身上下血肉模糊。 她的孩子,永远也回不来了,永远。 云媞闭上眼睛,眼角滑落泪滴。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衣裙淅索声,自门口传来。一并来的,还有熟悉的苦药味。 云媞没有睁眼,“花嬷,我不喝。” 那淅索声一顿。紧接着响起一道温和嗓音,“太子妃,不喝药身子如何能好得快呢?” 云媞一愣,睁开眼睛,“冷大夫,你如何能进本宫房中?花嬷呢?” 冷玥温润的脸上,尴尬一闪而过,“不才有罪!这几日花嬷日夜都守着太子妃,不才本以为嬷嬷在房中,没想到她不在。” 他一贯端方守礼,似是觉得此事当真尴尬,白皙的面上浮起两片红霞。“还请太子妃赎罪。” 云媞冷冷道:“我不怪你,出去吧。” “是……” 冷玥答应着,将手中药碗放在案上,想要退出。 云媞皱眉:“那东西你也一并带走。我不喝” “不喝药怎么行?身子受不住……” “出去!” 屋内静了片刻,冷玥柔和的声音响起:“太子妃,这药可是太子殿下特意为您准备的。您不喝,岂不是作践自己,也辜负了殿下一片心意?” 李怀肃的一番心意? 云媞紧闭双目,沉默不语。 冷玥:“太子殿下虽不想要孩子降世,可待您爱重。殿下亲口说过,往后会过继旁的孩子在您膝下,由您养育,叫您母亲。” 他顿了顿,又温和笑道:“太子妃,殿下对您多好啊!您说,是不是?” “滚出去!” 云媞咬牙,“怎么能说这种话?” 拿掉一个女人亲生的孩子,再给她塞进别人的孩子,叫她养育。 这就是恩赐,这就是爱重吗? 这种恩赐,她牧云媞不需要! “太子妃赎罪!不才只是担心您,才口不择言!” 冷玥似是被云媞骤然拔高的语调吓了一大跳,慌忙解释道:“太子妃,你千万勿要怨恨太子殿下!殿下真的为了您好……” “为、了、我、好?” 云媞一字一句,心中一阵阵发寒。“我怎么不知道,打掉我的孩子,是为了我好?” 她撑着身子,看向冷玥,“你说,太子为什么不肯要我的孩子?到底为什么?” 冷玥一脸慌乱,“太子妃,您不知道?” 第299章 真是痴儿害了她的孩子? “知道什么?” 冷玥:“就是、是……您的身体不好……” “我哪里身体不好?” 云媞自觉,明明自己的身子骨儿健壮,就算是被傅轻筹磋磨一年,也不至于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 府医、太医明明也都说了,她这一胎没什么大问题,仔细养着,便能诸事顺利。 到底为什么,非要这般辣手,打落她的孩子? 云媞:“我问你,我的身子,哪里不好?” “这……” 冷玥不敢回答似得,深深埋下头去,掩住眼底一抹光亮。 他越是这样欲言又止,遮遮掩掩,云媞就觉得有问题。 云媞:“冷大夫,是有什么不敢说吗?” 冷玥抬头,张开嘴刚要说什么。 “他有什么不敢说的?不过是你自己气血弱,左右保不住这个孩子罢了。” 李怀肃声音自门首处响起。 他身后跟着花嬷。 见屋里只有冷玥一个,李怀肃向花嬷:“嬷嬷如今愈发会当差了。这是做什么去了,把太子妃一个人落在屋里!” 花嬷脸色一白。 她去看来福了…… 可这话死都不能当着云媞的面儿说。 花嬷只得讷讷赔罪,“都是老奴的错,老奴粗心,求太子、太子妃宽恕则个……” 李怀肃没言声。 云媞:“罢了。是我差花嬷出去做事,她不过是听命与我。太子勿要责备。” 这是明晃晃地在为花嬷开脱。 明白云媞的意思,李怀肃也未再苛责。 他今天真是累极了,也难过极了。一心只想着早日回府,早日回到云媞身边。 宫中的时辰,一分一秒,都太难熬了。 时近傍晚。 李怀肃挥退冷玥和花嬷,一个人来到云媞榻前。 往日,都是他睡外面,护住里面的云媞。 可如今,因云媞是养病,为了吃药方便,她便卧在靠外的一边。 见李怀肃来了,一动不动。 是拒绝男人上榻的意思。 云媞紧闭着眼睛,心中只觉悲凉。 眼前的男人,做主害死了她的孩子。可她偏偏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不让他上她的床。 她第一次意识到。 在李怀肃的后院中,她纵然是太子妃,是女主人。 也不过…… 是太子的丛属。 她在这太子内宅中,弹压了萧家的势力,调查先皇后的死因,管束侧妃…… 看似手握大权。可这权利,李怀肃轻轻一碾,就碎了。 根本不曾握在她自己手中。 云媞紧闭着双眼,止不住泪水。 看得李怀肃一阵心痛。 她失去了孩子,这般痛苦。可,他也是。 本应是两人抱团取暖。 可他偏生不能说出云媞真正的病情,敷衍的话,她不肯信。 说来说去,还是她不肯信他。 事到如今,也只有等待,让时间慢慢洗磨掉两人之间的疮痕,再修复关系,恢复如初。 孩子,往后还会再有的。 他们还有漫长的一生,可以相守。 想着,李怀肃深吸一口气,试探着开口,“冷大夫是受邀来太子府。他本是江湖人,行事不在乎礼节,你……” 云媞打断:“是妾身的错。” 李怀肃一愣,忙道:“不,孤不是这个意思……” “怎么不是妾身的错呢?”云媞冷笑,“妾身就该在那冷大夫进来的一刻,就触柱自戕,以保贞洁,保住太子的清名!” 这话就是…… 在置气了。 李怀肃疲倦道:“云媞,孤没有怪你。” 一声刺耳的冷笑,打断了李怀肃声音。 云媞:“妾身还要多谢太子大恩呢。” “你……” 怒火席卷着心肺。李怀肃强忍着,终是慢慢冷却下来。 他紧攥的手指因用力而一阵阵的发麻。 李怀肃咽下满口血腥,“云媞,我真的累了。” 他想上榻休息,只是想抱抱她…… “既累了,殿下就请便吧。” 云媞一动不动,身子横在床榻外,一眼都不看李怀肃。 知道她不会亲近自己了。 李怀肃长长叹了口气。 屋内一片寂静,针落可闻。 云媞闭着眼睛,等着李怀肃离开的声音。却始终没有听到。 好半晌过去。 一声轻轻的叹息。还有桌椅拖地的声响。 是李怀肃自己扯了一只矮凳,坐在了云媞榻边。 怕痴儿夜间醒来,他需这么守着。 可……肩背上,德昭帝抽出来的鞭伤,和棍棒留下的痕迹,好疼啊。 那些伤口还在流血,把衣衫打湿,又黏在伤口上。稍微一动,便有撕裂的痛楚。 刚才,德昭帝借着太子妃滑胎的由头,非要派内侍面责正在养病、爬都爬不起来的太子妃。 李怀肃怎么肯?! 几番顶撞下,终于还是彻底惹恼了德昭帝,叫人对李怀肃动了手。 因皇帝震怒,行刑的内侍不敢留手,一下下都结结实实打在李怀肃身上。 若不是太医院备了参片提前给太子含着,怕是李怀肃都撑不到回府。 回来了,又只能……看云媞的冷脸。 李怀肃额头靠向床榻边的栏杆,深吸一口气,合上眼睛。 这一夜,睡睡醒醒,昏昏沉沉。 到第二日晨,李怀肃才发现,痴儿竟未醒来。 他召来凝华真人、冷玥两人,分别给云媞诊脉。 云媞哀莫大于心死,也并不理会,只是任人摆弄。 片刻后,三人到外间商议。 李怀肃轻咳了两声,急道:“如何了?” 这回是冷玥先开口:“依不才看,太子妃这离魂症,似是……好了。” “当真?” 冷玥皱眉:“这倒奇了。可不才确实诊出,太子妃一身的精气神,都归于心,不再如从前那般外散虚耗。这是好兆头。” 一旁,凝华点头:“冷大夫所言甚是。贫道也诊不出什么。” “可,为何如此?” 李怀肃不解。 之前想了那么多法子,那痴儿就是胡搅蛮缠,说什么都不肯走。 还害死了他的孩子。 如今,怎么那一碗堕胎药下去,孩子没了,痴儿也走了? 冷玥皱眉不解。 凝华真人叹了口气,“贫道有个想头,不知是真是假,现在也再无从求证了。” 李怀肃:“但说无妨。” 冷玥也看向凝华真人,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 凝华:“只因那日,太子殿下给太子妃药时,那痴儿在一旁听得,大约以为是要结果了她的毒药。这药入腹,有一番疼痛挣扎,这痴儿便更以为是要她的命来。她本就是孩子心性,难以细察。怕是就此自以为死了,就这样消散殆尽,也未可知。”尛說Φ紋網 “这……八成是了!” 冷玥点头,“极有可能就是如此。” 李怀肃只觉心口一致。 他当时说是“毒药”,不过是气话。 没想到痴儿当了真。 她真的以为,他要杀她。竟就这样,乖乖地就死。 李怀肃心中划过一丝异样。 痴儿这样的心性,真的能有心害死他的孩子吗? 第300章 痴儿走了 凝华真人的声音在耳边再次响起:“那一缕孤魂,也是可怜。” “道长痴了。”冷玥轻笑,“不过是症候而已,道长如何能把那痴儿,真真正正当做一个人呢?” 凝华真人抬头,看着冷玥那张光风霁月的脸。 不觉微微叹了口气。 这冷玥是药王首徒,江湖上是有些传闻,如今一见,果然是个有手段的。 只是…… 凝华真人暗自摇头。 他心中慨叹一番,顺势起身,向李怀肃道:“既然太子妃症状已除,贫道也不便再在府中……” 李怀肃正神思不属,听得凝华真人的话,勉强答应:“道长自便,孤不会强留。” 他又看向冷玥:“冷大夫可能留下,为太子妃再调养调养身子?” “不才奉师命来此,自会……负责到底。” 当日晚些时候,凝华真人就收拾了东西,自去了。 李怀肃因上朝,未能送他。太子妃又病着,自然也没有派人相送。为凝华真人送行的,只有一个冷玥。 “冷大夫请留步吧。” 太子府门口,凝华真人拱手,“这几日,也辛苦冷大夫了。” “不苦,都是应该的。”冷玥浅笑,“不才到底年纪小,不如道长老练。日后闲了,还要向道长请教。” “不敢不敢。” 凝华心中只是苦笑。 经此一事,他也看出来,如今太子殿下是只信这个冷玥,不信自己,自己再多留,也是无益。 只是,这冷玥的手段,也是当真狠辣。 凝华真人本想窥着个间隙,告知李怀肃,冷玥用药极狠极重,他无意中窥了一眼,只觉狼虎药,也不过如此。 可…… 这冷玥如今得太子信任。再说,药王首徒,想必有自己的行事风格,也不会刻意去害太子妃。 自己是个修行人,到底不便多嘴。 想着,凝华真人朝冷玥一拱手,“小友,就此别过。” 就这么萧然去了。 留下冷玥一人,唇边吊起了点冷笑,看着凝华真人的身影,消失在街巷中。 云媞房中。 她依旧是在床榻上躺着。 那个冷大夫说了,她身上如今污血未净,还不能起身。 云媞听了,也没说什么,只乖乖躺着。 不知自己要躺到什么时候去。但也不是那么在乎。 她是个没用的,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最好……就这么躺到死,最能可上她的心意。 只是…… 这几日都不曾见到来福。 没来由的,云媞心中只觉不妙。 花嬷喂云媞喝药时,云媞偏过头去,“叫来福上来伺候。” “这……”花嬷迟疑片刻,勉强笑道:“来福……前日她老子娘病了,她、她回去看,这才不能来太子妃跟前伺候,太子妃勿怪……” 云媞看向花嬷,久久看着。 女孩澄澈的眸子中,倒映自己的身影。花嬷没来由地一阵心慌。 好半晌过去,云媞:“那……叫绿萼来伺候吧。”ωww.xSZWω㈧.NēΤ 没一会儿,绿萼上来。 云媞问了她一样的话,“来福呢?如何不上来伺候。” 绿萼眼神闪烁,说辞却是和花嬷一模一样。 “呵……” 云媞轻笑一声,闭上了眼睛,“绿萼,来福她不是牧家的奴婢,她的事儿,你们不知道。” 绿萼心口狂跳,与花嬷对视一眼,两人再不敢说话。 云媞再睁开双眼,眼眶已然赤红,血丝贯穿着眼珠儿。 云媞:“来福她没有家人。” “她是不是出事了?” 绿萼不敢答话。 花嬷还想上来再劝。 云媞拼尽全力,撑起身子,一把掀开被褥。 她不顾还在流血,扶着一旁床柱站起身来,一步便要迈出。 花嬷大惊:“太子妃,不可!你、你还不能起身!不能出去!”她什么都顾不上了,扑上来扶住云媞,“若养不好,经风受寒,怕会血山崩……老奴的姐姐,就是、就是死于这个……” 绿萼也赶忙上来搀着,“小姐,不要!” 云媞身上没有力气,挣不开两人。 她愣愣地咬牙,只一眨眼,坠下泪来,“好,你二人,原不是我的人,不必听我的话。我只要来福,把来福还我……” “小姐……” “太子妃!” “今日若见不到来福,”云媞黑沉的目光,转向花嬷,“我有一万种法子,送自己去死。你们若不信,大可以一一试来。” 花嬷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 绿萼流泪劝道:“嬷嬷,小姐自幼言出必践,咱们还是、还是……说了吧。” 半个时辰后。 来福身上处处都包着雪白的棉纱,人被放在藤架上,抬进云媞屋里。 小丫鬟身上最重的伤,是在后腰。她被牧云安捅在腰眼上,这辈子再站不起来。 一张小脸上,两道长长的伤痕,皮肉翻卷着,在右边脸颊上,打了个叉。 脖颈处,也伤得极深。 现在的来福,根本说不出来话。 云媞看着她只露出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云媞只觉通体冰凉。 这是陪着她,一路从珠隐院里走出来的来福啊。 是曾经怕得浑身乱颤,也要挡在自己身前的来福。 是她曾经唯一的…… 不,现在也是唯一的,依仗。 谁把她伤成了这样? “到底、到底……怎么回事?是谁?!” 来福眼中含泪。可到底伤得太重,越是急着想劝云媞别担心,越是发不出声来。 又因挣扎,脖颈上的棉纱中,露出丝丝血色来。 花嬷在一旁淌泪。 还是绿萼上前,“都是奴婢的不是!奴婢去牧老爷院中伺候,谁想,一个没看住,竟叫来福不知为何,进了关牧云安处。那牧云安疯了,才、才下此狠手……” “牧云安……” 云媞咬牙,她一张小脸褪尽了血色。 自己一颗心脏,只能因恨意而勃勃跳动。 “去把……牧云安,给我提来!” “太子妃……” “怎么,我指使不动你们?” “不敢!” 花嬷长叹一口气。 原本瞒着云媞,就是为了她不伤心难过。结果,到底还是为她知道…… 事已至此,需得叫太子妃狠狠处置了牧云安那贱人,出了心口一股子恶气,对她病体到底还好些。 太子想必也不会阻拦。 想着,花嬷:“太子妃等着,老奴这就给您提人去!” 第301章 她毕竟是你妹妹 云媞房中,空气沉闷如酝酿着雷霆。 担心来福受罪,云媞叫人把她好生送出去休息。 没一会儿,花嬷将牧云安押来,推她跪在地上,云媞床榻之前。 花嬷:“贱人,你如何敢动手伤人?怀的什么心思?跟太子妃一并说个清楚!” 绿萼护住云媞,也含泪向牧云安道:“安小姐,来福不曾欺辱过你。你如何这般心狠?” 又想起之前死了的金岚,绿萼愈发觉得,这牧云安是个祸害,当真留不得了。 云媞撑着身子坐起,冷冷看着牧云安,一言不发。 初时,牧云安还自懵懵懂懂,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可看到云媞的脸那一刻,她突然尖声大叫:“牧云媞,你还活着?你怎么可能还活着!你该死,你早该死了!” “所以,你要杀的人,其实是我?” 牧云安疯狂点头,“你该死,该死!该划烂你的脸,捅穿你的喉咙!该死的是你啊!” “好啊,好……” 云媞怒极反笑,“从前留你一条性命,不过是念着你也姓牧,那些恶事,不全是你一个做下的。” 还是牧殊城和葛氏作恶较多,他们两个才是真正该死之人。 云媞:“现在想想,我当真是……错得离谱,早该一并解决了你。” 牧云安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口中不停念叨着,要杀云媞。 对她伤了来福的事,没有记忆,无也半点愧疚。 云媞:“这样的人,活着……也是多余。” 她心中燃烧着森然冰冷的怒火,知道这牧云安是断断留不得了。 可她,要亲眼看着她死。 云媞:“来人,赏她毒酒。” 不过是赐死牧云安一个疯妇,花嬷立时端上毒酒到她跟前。 牧云安自然不肯就喝,拼命挣扎。 她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云媞:“牧云媞,你胆敢伤我?爹娘必不饶你!嘻嘻……你还不知道吧?爹啊,是我亲爹,他最爱我娘,太子哥哥也最爱我,嘻嘻嘻……” “疯言疯语!” 花嬷拧眉,只觉听不下去。 “太子妃,老奴给这贱人灌下去……” 云媞摇头。 她要亲自动手,为来福报仇。 那是她当做亲妹妹的来福啊! 废了一双腿,哑了嗓子,毁了容。 云媞真恨不得叫牧云安也把那滋味一一尝过! “按住牧云安,我亲自送我这好妹妹,与她爹娘团圆!” 花嬷对上云媞发红的眼眶,知道劝不住,得让太子妃出了这一口郁气。 她与绿萼对视一眼,一左一右,押住牧云安胳膊,按着她双肩,让她老实跪着。 云媞端了酒杯,走近。 她好悔,真的好悔。 若早日除了牧云安性命,是不是来福就不会出事?说来说去,还不是她牧云媞心慈手软? 是她害了来福,是她啊! 好在…… 现在还能弥补,为来福报仇…… 云媞手中毒酒,抵在牧云安唇边。 她浑身无力,这杯酒却端得极稳,一点都不曾洒出来。 云媞盯死牧云安双眼:“这是你们一家子,应得的。” 这一刻,牧云安疯狂的头脑中,灵光一现地清醒过来。 她明白云媞是真的要她的命。 “不要……”牧云安眼中蓄出泪水,“爹娘……不会饶过你……” “呵……”云媞轻笑,“你娘在下面等你。她是自作孽,一早被吓死。” 牧云安眼睛猛地瞪大。 葛氏……死了? 云媞:“至于你爹吗……他就住在关你的耳房旁边,一墙之隔,怎么,你都没过去叫他一声爹?” 牧云安睁着眼睛流泪,“怎么会……” 爹要是早知道她在一边受苦,会救她的吧?一定会救她…… 牧云安猛然明白过来,“牧云媞,你故意的!你故意非要看我们父女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认!你、你好残忍……” “残忍?” 云媞脸上,笑意愈深。 多有趣啊。自己本是食腐的秃鹫,却要说旁人残忍。 可牧云安果然是牧殊城一样,虚伪得可笑。 “你说残忍就残忍吧。”云媞失了再和她多说的兴致,“别急,你死了,牧殊城我也会送下去陪你。” 她已是看清了,牧家人,都是毒瘤。 早些除了,早日干净。 “不要……不要啊……”牧云安拼命挣扎。 可她越是这般,云媞越是想起来福的惨状。 她很痛的时候,想必也是这样挣扎求饶。 却没有人肯饶她。 云媞手中的毒酒,向着牧云安口鼻倾倒—— “住手!” 一道冷硬的声音响起。 同时。 “咣当!”一声。 酒杯从云媞手中飞出,咕噜噜落在地上,滚出好远。 云媞身上本就乏力,叫人这么一挥一推,身子没能站稳,直接跌坐在地。 腹中一阵剧痛。 云媞顾不上,只怒视眼前之人。 “李怀肃,你让开。” 李怀肃面色黑沉。 他不过是出去一会儿,云媞就……险些酿成大错。 李怀肃:“云媞,够了。” 又是这句话! 云媞只觉怒火攻心,“敢问殿下,什么够了?你可知牧云安,害了来福……” “孤知道。”李怀肃疲倦地叹了口气,“可是云媞,来福……不过一个下人。” 如重锤,直接敲击在胸口。 云媞只觉胸腹之间连成一片,宛如被战车碾过,翻滚着不尽的痛意。 李怀肃说,来福只是个下人。只是个,下人。 不值什么的下人。 反应过来之前,云媞面颊上已全是泪水。 她笑着点头:“殿下说的是,来福的命原不值什么,恐怕我的命,也是。都不及殿下的清名重要。” 此言一出,李怀肃就知道,云媞这是误会得深了。 “云媞,孤不是这个意思。是……” 可偏生有些话,他答应了人,决不能说。 只得先把牧云安扯到身后,护个严实,才向云媞道:“孤方才说过了话,你不要怪我。这牧云安……牧云安……好歹,是你的妹妹。” “呵……” 云媞看着李怀肃身后涌进来的玄甲卫,知道如今牧云安的命,她如今怕是取不走了。 竟是李怀肃,那么护着她。 可……为什么…… 难道真就仅仅因为来福是个丫鬟,她不值得? 玄甲卫身后,冷玥也跟了进来。他见云媞脸色苍白,担心地劝道:“太子妃,你勿要怪罪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也是不得已。” 李怀肃抿唇:“是,孤是不得已。”才非要保住这牧云安性命。 云媞:“什么不得已?” 冷玥:“这牧云安……已有了身孕,和太子妃差不多一般大小,想是同时怀上……太子妃,稚子无辜,还往太子妃抬抬手,放这孩子一条生路。” 第302章 牧云安伤不得 “……你说什么?” 云媞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牧云安……有身孕了?可是,怎么会…… 被李怀肃护在身后的牧云安,听了冷玥的话,长久以来隐约的怀疑可算得到确认。她双手掩住小腹,兴奋得两眼闪闪发光,“我……我有孩子了?我怀上小皇孙了!” 云媞心口一沉,不自觉看向李怀肃。 李怀肃拧眉:“够了!” 可牧云安是个半疯的,再加上她刚从必死的绝境里逃出来,心绪正在激动不已。 根本不听李怀肃的话,只一味对着云媞:“听见了吗,我有孩子了!谁也动不得我!那是皇室血脉,皇室血脉!娘啊,安儿也要做娘了!” 素白寝袍下的手指无声地攥紧,再攥紧。 云媞却发现,自己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手指却痉挛着,那样的无力。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下一股股的热流涌出,带走了她所有的生气。 眼前一阵阵地眩晕。 云媞紧咬着口腔里的软肉,用疼痛逼出清醒。她定定看向李怀肃,在等他一个解释。 牧云安的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怀肃:“云媞,不是她说的那样。” “那是怎样?” 李怀肃张了张口,终是摇头,“抱歉,孤……” “呵……” 云媞伸手扶住桌案,勉强止住身上细细的颤抖,“殿下不愿说,也无妨。” 李怀肃双肩松了松。 云媞:“我只要牧云安,为我的来福,偿命。” “偿命”两字,云媞声调低沉嘶哑,似是凝了丝丝缕缕的血泪在其中。 连被李怀肃护得很好的牧云安,都被镇住,一声都不敢出,龟缩起来。 李怀肃面色一变,“云媞,不可!” 牧云安不能出事。 她腹中的孩子,更不能出事。 至于原因…… 云媞:“为什么?” 李怀肃痛苦地摇了摇头,“孤不能说。” 看着云媞面上一点一点灰败下去,李怀肃按住胸口轻咳了两声,“云媞,等往后,孤定会给你一个答案。可牧云安……你不要动她。” “是吗?” 云媞眼眶通红,唇角却微微上挑,脸上现出一个明艳得有几分凄厉的笑来。“我要牧云安的命,今日就要。殿下若不肯给,往后……也不必再说。” “云媞!” 李怀肃痛道:“你何时变得这般……蛮不讲理?” 他又何尝不想把牧云安做的腌臜事儿从头到尾好好地告诉云媞? 可此事事关秦家,事关秦佑川,这根秦家这一代唯一的血脉。 刚才,朝堂之上,传来消息。说是南疆大捷,征夷军即将班师回朝。 这本是意料之中消息。 可…… 上表请功之人,是那个刚到南疆前线不久的木子恩。 原本的将帅秦佑川,却在战斗中中了埋伏,身受重创。 这辈子,再也站不起来。 也再不能留后。 本来前途无限、风光无限的秦小将军秦佑川,就这么废了。 消息传回秦府。 得了秦佑安亲笔书信的年过八旬的秦老太君,一身诰命服侍,跪倒在太子府门口。 只求太子将那一晚,秦佑川荒唐过的女子,赐给秦府。 “秦家不求旁的!可川儿已经瘫了,需得一个女子照顾!川儿那孩子心思重,知道做了对不住太子殿下的事,恐怕太子殿下难为那女子,特写血书来求!他本想……南疆大捷后,亲自用军功来找殿下讨个恩典,可现在、可现在……也是不能够了!还请殿下,把那女子,赐给我们川儿吧!” 李怀肃本想推拒,着冷玥去看牧云安,想借大夫的口,说出那是个疯子,不堪侍奉在秦小将军身边。 可冷玥回来却带来了一个惊天消息,“牧云安……有孕,且腹中胎儿因不善保养,有些胎气不稳。若再不保胎,怕是……” 本如槁木死灰的秦老太君眼睛一亮。 复又从椅上滑跪在地上,“太子殿下,求您、求您将那女子赐给秦家!我秦家满门忠烈,血脉不该由此断绝!太子殿下,您若不肯答应,老身今日,就跪死在这里!” 秦家满门忠烈。 老将军为国而死,秦佑川又残了,瘫了。 这一家人为国有功,不该就此断绝。 李怀肃背在身后的手指收紧,又轻放开,良久。 李怀肃:“孤……答应你。” 所以,现在的牧云安,是秦家人。 是怀着秦佑川唯一孩儿,镇国将军唯一血脉的女子。 她……伤不得。 且秦佑川要了本该成为太子妃的女子的身子,又致此女怀孕。 此事传扬出去,与太子府、秦家清誉都损伤极大,不知多少颗人头都要因此落地。 如今…… 李怀肃看了一眼屋内的花嬷和绿萼,到底深吸了一口气:“云媞,此事孤往后定会给你个解释。只是……不是现在。” 李怀肃纳秦若兰为侧妃,本就有拉拢秦家之意。 可如今,秦家一连折了两员大将,顶梁柱都摧折了。 正是风雨飘摇的时候。 堪堪留下一条性命的秦佑川,现在是什么都经受不起了。 等此事风波过去,李怀肃定会将这一切原原本本告知云媞。 可不能是现在…… 冷玥在一旁低声提醒李怀肃:“殿下,人还在外面等着……且这……安夫人,也该吃安胎药了。” 安胎药! 好啊! 云媞目光一寸一寸移到李怀肃脸上。 他给她灌堕胎药,却费尽心思要保住牧云安这一胎。真好。 李怀肃不再解释什么,返身护着牧云安出了云媞房中。 他刚走出几步,便听得身后传来丫鬟绿萼的一声惊叫:“小姐!” 李怀肃咬着拳头,没有回头。 带着牧云安和冷玥快步走了出去。 先把秦家的事处理干净。云媞……会等他的。 给牧云安喝完安胎药,李怀肃还有些琐事要和秦家商谈。可到底心中有些放不下云媞,绿萼刚才那声尖叫,犹在耳边。 李怀肃向冷玥:“劳烦冷大夫去看看太子妃。她刚小产,又大怒,恐怕伤了心脉。你需为她仔细调理。” “是。” 冷玥拱手行礼,“这本是不才的本分。只是……” “只是什么?” “太子妃金尊玉贵,不才每次请脉都声势浩大,身边颇多陪衬。以太子妃现在的心性,恐怕会觉得心中烦恶,更添暗病了。” 这话也对。 说到底,痴儿这个离魂症,不就是从云媞的情绪郁结上来的? 李怀肃略一寻思,“孤不是那等迂腐之人,见不得妻子同男子说话。只要能治好太子妃的身子,你便可便宜行事,孤不会疑你,毁你清誉。” “多谢太子殿下信重,冷玥定不负所托。” 冷玥长揖到地,素白的衣袖垂落在脚尖之上,姿态分外恭谨。 掩住眼底一丝含义不明的亮光。 第303章 都怪她自己 得了李怀肃的吩咐,冷玥长袖一飘,回身便去了云媞房中。 云媞经刚才那一下重气,怒火攻心,竟直接呕出一口血来。 幸亏身边绿萼机警,上前一步,用帕子接住。 这血吐出,云媞只觉浑身乏力,往后便倒。 花嬷扶着她,躺回床榻之上。 老嬷嬷眼中含泪:“太子妃,太子他定有苦衷……” 云媞闭目不语。 绿萼声音中带了哭腔,“嬷嬷,都这个时候了,先不说旁的。小姐病成这个样儿,需得让太子知道。” 她双手捧着手帕。洁白的丝帕上,殷红的血,如绽开的红梅。刺得人眼睛发酸,发痛。 花嬷见云媞吐血,一时间也慌了。 “是,是,”花嬷伸手便要接过那丝帕,“老奴去找太子殿下,他……他不能这般对太子妃。” “等等。” 一道声音自门外传来,冷玥飘然而至。 绿萼被云媞吐血这一幕吓坏了,还没反应过来什么不对。 倒是一旁的花嬷毕竟年岁大,又是宫中出来的,平日里就最重规矩。她见冷玥就这样大刺刺进来,拧眉挡在云媞卧榻前:“无知小子,何敢径入太子妃卧房?这是你能随意进来的地界儿吗?” 冷玥吃了花嬷训斥,倒也不恼,面上还是挂着温润笑意,拱手答道:“回嬷嬷的话,是太子殿下交代了,叫不才为治太子妃的病,可便宜行事。” 花嬷还想说什么。 却被冷玥一下子看到绿萼手里的丝帕。 冷玥:“太子妃呕血了?” 绿萼:“是!刚才,突然就……这可如何是好?” 冷玥绕过花嬷,径到云媞床榻边,“劳烦嬷嬷卷起床帷,不才要为太子妃诊脉。快!” 花嬷吓了一跳,下意识挑起床帘。 露出里面云媞苍白的一张小脸。 她并未昏迷,察觉到男人手指搭在自己腕上,皱着眉头别过脸去。 好一会儿,冷玥才放下手。 一旁,花嬷急道:“太子妃怎么样了?” “无妨,”冷玥慢慢道:“太子妃秉性刚强。不过是,一时气恼,血不归经,才被激得吐了血。若能修身养性,一日日好好留神养着,慢慢会好的。” “呵呵……” 床帷里传出云媞一声轻笑,入耳十分嘶哑。 “冷大夫的意思,落到如今这番天地,都是我自己咎由自取?” “这……” 冷玥满脸无奈,欲言又止。可上位者的问话,不能不答。 他顿了顿,还是直言道:“太子妃的性子,是有些过于计较了。” 云媞挑唇笑了笑,收回手腕。 她忘不了这个冷玥为她端来的那一碗堕胎药。即使明白他也不过是治病救人的本分,可心中本就难以释怀。 云媞:“我不要你治,你走吧。” “太子妃,这不妥……” 可云媞只是双手交叠在胸前,闭上双眼,一言不发。 抗拒的姿态摆得很明显。 冷玥还在一旁劝慰:“太子妃,您若自己不肯修德,放开心胸,这病怕就要留下病根,一辈子都好不利索。岂不是要辜负了太子殿下一片为您的心了?” 修德? 放开心胸? 云媞几乎要气笑了。 她的孩子没了,她当做妹妹疼的侍女被人凌虐成那副模样,她却没能力为来福报仇。 甚至那牧云安还怀了太子的骨肉,活得好好的。 却反过来叫她修德,叫她放开心胸。 叫她忍! 这世间没有这样的道理! 云媞:“庸医,出去!” 被云媞这般说在脸上,冷玥面上闪过一丝难堪,却依旧耐着性子劝:“太子妃,您记恨不才,不才没什么好说的。可千万要仔细您自己的身体。您是太子殿下的妻房,您若出了什么事儿,太子殿下该有多难过……” 一旁,花嬷见这冷玥一句句的只是劝不到点子上,有些着急。 云媞又紧闭双眼,油盐不入。 这么僵着,不是终局啊! 还需太子殿下调停。 想着,花嬷伸手接过绿萼手中手帕,“老奴去找太子殿下。” 再说,太子妃病得这般重,需得叫太子知道。 “不必了。” 冷玥长臂一伸,拿过了那方手帕,“不才亲自去跟太子说。连着太子妃的脉案,一并禀报殿下。” 那手帕上的殷红一闪,终是消失在了冷玥袖中。 他叹息着去了。 屋内,绿萼忍不住流出了眼泪。 花嬷强忍着心中酸涩,劝道:“太子妃,您这样……是煎熬了您自己。” 云媞依旧双目紧闭,一言不发。 眼角却渗出泪意。 花嬷叹息着:“就算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尊贵如皇后娘娘,还不是要仪仗着夫君方能活下去,活得好?太子妃,不要再和太子置气了,不然,受伤的只会是自己啊!” 开口劝和,实在也是违背了花嬷自己心里的想头。 她也不明白,太子殿下为什么要为了那牧云安,这般伤害太子妃。 太子殿下最爱的,不应该是太子妃吗?尐説φ呅蛧 难道还要跟那牧云安有些什么? 也难怪太子妃伤心绝望…… 床榻上,云媞已无声地睁开了眼睛。 花嬷:“太子妃……” “我……没事,”云媞稍显吃力地摇了摇头,她不再隐忍,泪水决堤而出,“花嬷,绿萼,无需劝我……无需……” 她已决定好了。 再哭一次,就再哭最后这么一次。 为了娘,为了她去了的孩儿,为了来福。 也为了…… 李怀肃。 往后,她就再也不哭了。 这几日,冷玥再来的时候,云媞跟他没什么话说,却愿意配合着看诊、吃药。 冷玥赞道:“太子妃到底聪颖,自己已是想明白过来了?不才这里姑妄言一句,太子殿下是未来的皇帝,繁衍子嗣是他的职责。就算是如今,这太子府里,不也有侧妃,有太子良悌吗?往后太子身边的女人,怕只会更多,绝不会少。太子妃能早日想开,身子便能早好。皇嗣,往后还会有的。太子妃勿要忧心。” 他往日跟云媞说这些开解的话,云媞都不愿搭腔。 今日倒是声音嘶哑道:“不过是天下男子多薄幸罢了。” 冷玥一愣,随即失笑:“太子妃不怨不才了?” 第304章 来福最好的出路 云媞:“冷大夫医者仁心。我的孩儿……定是真的保不住,不然,冷大夫怎么可能双手染血呢?” 冷玥微微一愣。 随即肃然道:“太子妃,正是这个道理。太子妃能不怨恨不才,便离身子痊愈,更近一步了。” 云媞苍白的脸上,现出些微笑意。 像被冰雪覆盖了许久的山巅,被金色的日光照着,终于冰雪融化,露出其下的灼灼其华来。 竟看得冷玥一时呆了。 “冷大夫,我知你亲手打落我的孩子,恐怕心中,也不好过。” 女孩声音如淙淙流水,格外动听,“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一点红晕,悄悄浮上冷玥耳尖。 他有些不自在地一侧身,“不才辛苦,也是应当的。只要太子妃身子能好转,便是不才的福分了。” 云媞依在软枕上,认真看了冷玥几眼,“待我身子好了,太子必有赏赐。冷大夫,可有心悦的姑娘,我做主为你二人指个婚。” “没、没有……” “哦?”云媞微微一愣,“冷大夫光风霁月,又是药王首徒,定有很多姑娘心悦于你。是你心高,没有能入眼的?” “这……倒不是。”冷玥正色道:“冷玥有家训,男子不可纳妾,只能有一位正妻。不才不得不慎之又慎。” “一生一代一双人?”云媞轻笑,声音中有无限的怅然,“那是这世间最好的美事。能做冷大夫的夫人,此女定然有福。” 这几日,李怀肃似是忙得很,一直不曾进内宅。 云媞就这样养着,慢慢地倒觉身子好了许多。 只是不喜身边伺候的人提到太子。 花嬷眼见太子、太子妃冷战,心中不安,遂央了沈侧妃,来劝慰云媞。 沈闻溪这几日都十分担心云媞,每日都来,可几乎都碰上云媞歇息,只能远远地看上一眼,今日方才到得跟前。 见云媞脸色苍白,人也单薄了不少,沈闻溪眼眶泛红,“你的手怎么这样冷?府医可有好好给你看病?怎么人看着,愈发的瘦了?吃得可好?有什么想吃的,表姊那儿都有,给你送来好不好?” 云媞轻轻摇了摇沈闻溪的手,“表姊,我不是贪嘴的小孩儿了。” 沈闻溪抿了抿唇,忍住眼泪:“是表姊痴了。你没事便好。” 两人都知道,云媞现在的情况,远远算不上没事。 她的孩子没能保住。 太子又冷待,一连几日不进后宅。 再加上,那天云媞的疯态,沈闻溪更是看在眼里…… 却不能说。 她轻叹了口气,转移话题:“你这房中,如何换了新面孔伺候?” 是两个年级不大的小丫鬟,被花嬷临时提拔起来,顶替来福,服侍在云媞身边。 一个叫可心,一个叫顺心。 想起来福,云媞还是有些忍不住。 她深吸一口气,平息下心口的剧痛,才向沈闻溪道:“素闻舅舅最喜欢结交天下能人异士。不瞒表姊说,我那侍女来福身子残疾,已没法再在我身边服侍,我想把她送出太子府,给她寻个好出路。”尛說Φ紋網 闻言,沈闻溪轻叹一声。 是为来福惋惜。 来福如今是云媞身边第一等得用的侍女,两人有过命的交情,云媞也十分疼她,各种好东西,流水一般赏赐给她。 这样的大丫鬟,待云媞入宫为后以后,至少也是个四品凤仪女官。 将来就是出宫嫁人,比一般的郡主还要风光呢! 可如今…… 人是废了。 也再不能跟在云媞身边伺候,更别说是进宫。 现在她能走的路,也只剩下…… 沈闻溪低头寻思了一会儿,谨慎答道:“我沈家素有财名,爹和祖父又向来最喜欢结交江湖人士,确是识人无算。若要给来福找个好婆家,倒也不难。只要多多为她添妆即可。我私心里想着,不如等来福身子好了,叫她嫁到南边,我娘家那边去。我也好嘱托爹娘,好生照应着。” 来福毁了容,又断了腿。 沈闻溪心里知道,多好的男人,也不会要这样的女人。 多丰厚的嫁妆,也只能保得住她一时。 只有低嫁,再加上沈家时时看顾,来福方能过好这一世。 也当真是…… 十分可怜。 沈闻溪低头细细想过,“未出阁时,我记得,爹结交了当时大儒丘山圣人。那位圣人收徒只看天赋,不看门第。门下倒有个寒门出身的小弟子,名换马敬业的,人很是不错。年龄也与来福相仿。只是他腿上有些残疾,想来是不会入朝为官的了。倒……正配来福。” “配得上吗?” 沈闻溪抿了抿唇。 心里知道,配不上,根本配不上。 那马敬业虽说腿有残疾,可也不过是走路一瘸一拐,看得出来。 却是能走。 不像来福,彻底瘫了,且将来也不会有子嗣…… 这样的女人…… 也只能叫爹拿着曾经对丘山圣人的恩情,逼迫马敬业,娶了来福。再叫沈家出钱,打着太子的名号,养着马敬业一辈子。压得他一世爬不上去,他才会对来福好。 好难…… 沈闻溪闭了闭眼,“配、配得上……” 耳边传来云媞一声轻笑:“我也觉得,如此甚好。” 她伸手覆在沈闻溪手背上,轻拍了拍,“表姊,我有一事相求。只希望沈家照拂,能把来福……送到丘山圣人身边。” “好……什么?” 沈闻溪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云媞,那丘山圣人,已是知天命之年。且有妻有子,儿子都比来福大。这、这……不般配啊!” “我倒觉得,般配得紧。”云媞轻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锐意,“表姊想到哪儿去了,我是想送来福去丘山圣人门下学习。不是要嫁给他。” 她的来福才十几岁,干嘛要嫁一个五十多的老头子? 那可不行。 他配不上。 “送去……进学?” 沈闻溪眼睛一亮。 又顷刻间暗淡。 “可丘山圣人门下从无女子。从前也有过世家想送自家嫡女去圣人处学习,被圣人以‘男女七岁不同席’为由拒绝。云媞,圣人连品格俱佳的世家贵女都不收,如何会收来福……”一个废了的丫鬟? 第305章 圣人的初衷 云媞看着沈闻溪,直看到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不瞒你说,表姊年幼时,爹和娘可不就动过这个心思?也想送我去丘山圣人门下读书明理。” 云媞点头。 她隐约记得,娘也说过此事。 沈家虽是商贾世家,可家风素来好强,代代都有子弟进学。 恰是云媞、沈闻溪幼时,沈家当家沈如晦救了丘山圣人满门,圣人欠了沈家一个绝大的人情。 沈如晦素来敬佩圣人,思来想去,只想让膝下几个孩子追随圣人,习学儒道。 三个男孩儿不论资质,都被圣人收入门下。 唯一的嫡女沈闻溪却被退了回来。 “当时圣人便说,儒道一门是治世之经济,这天地间的大事,本就不是一个小小闺阁女子能学的,强学了,也是无用。爹无奈,就此作罢。” 沈闻溪这一番话说完,脸上多少现出些怅然。 她身边,元宝接话道:“太子妃,就是这个话儿。那丘山圣人十分严肃,连老爷都被他说得灰头土脸,不得不带小姐回家呢。奴婢说句僭越的话,我家小姐在闺阁女子中,也算得上是有才华的。尚入不了圣人的眼,何况来福……” “元宝,别说了!” 沈闻溪止住贴身丫鬟的话,可她知道,元宝说得对。 “我沈家是对圣人一门有恩。可即便如此,恐也不能逼迫圣人改变初衷……” “初衷?” 云媞觉得有些累了,伸手按了按后腰,身边的可心才觉察出来,为云媞调整了一下软枕。 云媞:“圣人的初衷,难道不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吗?如何不收女弟子,又成了初衷?” “这……”沈闻溪顿住嘴,笑了笑,“你这丫头,表姊向来辩不过你。可丘山先生治学严谨,天下皆知,想要迫他,怕是不能……表姊劝你,还是考虑考虑那马敬业……” 云媞听完,不置可否,“我想见见这位丘山先生。” “这……倒是不难。” 沈闻溪回头向元宝道:“将我去家中的书信启封,我再写上几句,让爹帮忙请丘山圣人来京。”她顿了顿,“务要圣人带上那马敬业,一路的食宿,都由我沈家负责。” 说罢,她看向云媞:“这样可好?” “表姊办事,向来妥当。” 以沈家之名邀丘山圣人入京,比借太子的名声方便多了。 一旁,元宝忙答应着,在心中默默记下。 也生了些旁的想头。 太子妃身边的来福,她是记得的。不过是个不如何出奇的小丫鬟罢了,太子妃待她可真好。 可若说要送她到丘山先生门下,这……哪怕是太子、太子妃都做不到吧? 毕竟儒道一门,千百年来,从未有过女子入门。 太子妃如今请丘山圣人入京,想必还是要操办来福和马敬业的婚事……吧? 云媞又和沈闻溪撇开,聊了些旁的。 顺心报进来:“太子妃,刚才秦良悌在外面吵嚷,被冷大夫斥了两句,红着脸方才去了。” 闻言,沈闻溪拧眉:“这个秦氏,真是个不安分的!” 云媞忽略了秦若兰,只问那顺心:“冷大夫没事吧?” 沈闻溪一愣,看向云媞。 顺心低着头,声音小小的:“冷大夫……脸上挨了秦良悌一下……” 沈闻溪:“这……” 云媞却道:“快请进来!” 片刻后,冷玥翩然而入,向云媞二人行礼。 “免礼。”云媞一挥手,看向冷玥白皙的脸上,果然多了几根指印。云媞怒道:“秦氏如何竟敢伤人,她好大的胆子!” 如此怒意外露的模样,看得沈闻溪一愣。 可当着冷玥的面,她自然不便提点云媞,只得附和道:“秦氏……是有些不懂规矩。” “无妨。不才无事,太子妃万勿因此动气,伤了身子,不才这段日子来的努力,可就功亏一篑了。”冷玥温和道。 云媞尤其气愤愤的,只说秦氏的不是。 好容易劝住她勃发的怒意,沈闻溪看了冷玥一眼。 这小大夫还如初见那日一般儒雅,光风霁月。 沈无妄得了李怀肃的话,知道不能把云媞发疯的事说给云媞知道。可那日,云媞从大石上跌落下来,确确实实是被冷玥所惊。 当时,沈闻溪觉得这冷玥到底是年纪轻,不够老成。 可如今一看,却觉此人性子分明就十分沉稳。 这只是瞬间的感觉,沈闻溪思量过片刻,觉得没法子对云媞开口。只得又劝了几句,带着元宝,告辞去了。 云媞身边的两个丫鬟,可心顺心,一并送沈闻溪出来。 行到院门口,沈闻溪才反应过来:“你们两人如何都跟了出来?难不成留太子妃和冷大夫独自在房中?这成何体统?” 可心怯生生道:“侧妃,您今日才来,原不知道。太子殿下有话,叫冷大夫只顾着治病,无需避嫌。他和太子妃两人单独相处,也有时候了,侧妃无需怪罪。” “太子有这话?” 沈闻溪拧眉,有些不可思议。 都说皇家规矩大过天,难不成,竟不在意男女大防? 沈闻溪搞不明白,遂摇摇头,带着元宝径自离去。 可心、顺心对视一眼,各自拖着步伐,做别的去了。 房中,只剩下冷玥和云媞两人。 冷玥按例给云媞请脉。放下手指后,轻笑道:“太子妃还是心事重。不才说了,放开心胸,身子才能好得快。” 云媞飞快地看了冷玥一眼,强笑道:“冷大夫说得轻巧。这一桩桩一件件事情都在眼前,如何就能放开心胸?我怕是,做不到了……” 说着,低垂下头去。 一段白如春笋的脖颈,从叠绣着近似牡丹的衣领中伸出。 眼底闪过一星泪光。 冷玥愣了愣,倏然起身,向云媞拱手:“只要太子妃能放开心胸,日日开心顺遂,叫不才做什么,我都肯肝脑涂地。” 他低着头,漆黑的发顶对着云媞。发间结的玉珠,散发着温润的光。 好半晌,冷玥听得一声轻叹。 “我之所求,今生今世,怕是……再难了。” 是夜,李怀肃留在宫中,不曾回府。 云媞一人躺在榻上,辗转难安。 突听得院中,远远地响起笛声。 这笛声悠远哀怨,如泣如诉,听得人心中酸涩无比。 床帷中,云媞撑起身子,愣愣看向窗外。 向一旁守夜的可心:“去看看,是何人在吹笛。” “是。” 可心向床帷内的云媞张了张嘴,看清她面上湿淋淋的,像是落了泪,才转身出去。 没一会儿,可心回来禀道:“这笛声是从冷大夫院中传来,可真好听啊。” 她跪在地上,清楚地听见云媞帐中,传来一声轻叹。 “好听得……叫人心碎。” 可心连忙低头,一颗心跳得砰砰作响。 没瞧见纱帐中,云媞面无表情地擦去腮边水迹,冷冷看向窗外,冷玥的方向。 第306章 对冷玥动心 第二日,云媞起得稍晚些。 人起身,才听花嬷说,昨夜子时,李怀肃回来了。 “太子殿下这几日操劳得紧,脸色不好,人也一直咳着,饭都吃不下。”花嬷小心翼翼劝着,“太子妃现在已能起身,不然,过去看看?” “不去。” 云媞冷然拒绝。 “太子既是辛劳,身子又不好,便召大夫给他瞧瞧便是了。我不便前去打扰。” 花嬷听了,只是叹气。还想再劝,却也觉得有些张不开嘴。 罢了。 太子与太子妃情笃,终有一天,是会想明白的。 到时候,就都好了。 书房里。 李怀肃刚刚从户部给牧云安领了新的身份。让她改名叫做齐安儿,送进秦家,给秦佑川当侍婢。 前脚人刚送走,后脚又被召进宫中,议征夷军几位将领的军功。 众臣子都看出德昭帝有意推举这木子恩,便一力将军功只往他一个人身上堆,只把他夸得天上少有人间独一。 李怀肃听得胸中一阵阵烦闷。 可也知道,就算他再为秦佑川据理力争,他人已是废了,皇帝能给的赏赐,不过就是些银钱,和华而不实的封号而已。 一个废人,还想要握住什么权利? 正寻思着,上首的德昭帝发话:“依朕看,独木不成林,这木子恩文武双全,立下了大功,他身边那几个幕僚也有些功劳。朝廷正在用人之际,众卿议一议,也叫底下的人,领些功劳吧。” 武将以功入仕。 这便是要为木子恩的僚臣们封官了。 众臣领会到皇帝的意思,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开来。 李怀肃偏过头去,拧眉不语。 “怎么,肃儿有旁的想法?” 李怀肃张了张口,也知道此举不过是德昭帝为了削弱秦家兵权。 说来说去,防范的还是自己这个儿子。 李怀肃苦笑:“一切全凭父皇做主。” 只是心口这一口郁气,化为了咳意,实在难忍。 又等着众人议过征夷大军恰在元旦家宴那日班师还朝,种种礼仪,德昭帝又赐了李怀肃酒,方才散了。 李怀肃这一路都咳得厉害。 只觉四肢百骸都要被咳散了一般。 到得府中,已过子时,本想去看看云媞。 又想起她该是已经睡下。 再说,纵是不睡,想来云媞也未必……想要见他。 本是向着云媞院中去的脚步倏然停住,转回了自己书房。 逐浪跟在身后,小心翼翼试探:“殿下好几日不曾见过太子妃……” “今日罢了,”李怀肃咳得声音已有些嘶哑,“去看看冷大夫,他若没睡,请他来孤书房一趟。” 云媞的身子到底调养得如何,现在也只有冷玥最为清楚。 片刻后,冷玥被唤来。 “太子妃的身子如何了?” “女子小产,总要好生养着。太子妃与旁人也无甚不同。没什么大事,还请太子殿下勿要担忧。” 冷玥手指攥了攥,抵住要滑出的那一方手帕。 不过是女子暗病,小事而已。无谓说出来,叫太子忧心。 得知云媞身子一日好似一日,李怀肃多少舒了口气。 李怀肃:“好。明日孤便去看她。” “这……”冷玥欲言又止。 “怎么?” “太子妃如今身子好些,可情绪还是……” “她还……怨恨孤?” 冷玥不语。wWW.xszWω㈧.йêt 李怀肃却全明白了。云媞的性子,自幼就倔,这又是她第一个孩子,第一次经历这种事。 到底心中意难平。 再加上来福,牧云安的事…… 李怀肃叹了口气,疲惫不堪地揉了揉眉心,“她的心意,孤知道了。孤不会去讨嫌,叫她……放心。” “是。”冷玥躬身行礼,“太子和太子妃来日方长,不急于这一时。养好身子,才是正理。” 说着,他抬头,满脸担忧:“不才听太子咳得厉害,可要不才为殿下诊脉看看?” 李怀肃微微一顿,“不必了。孤的脉象,自有府医。” 这之后,年关将近,李怀肃一日日愈发忙着。 回府的日子愈少。 云媞已习惯了冷玥每日早晚来请平安脉,她总是屏退下人,连贴身的两个侍女,可心和顺心,也经常在屋外守着。 一日,花嬷从小厨房中为云媞端了养身的粥回来。 正撞上屋中只有云媞、冷玥二人。 花嬷心中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冷大夫,太子妃屋中无人,你、你该避嫌……” 她话还未说完,可心打屋外进来。 双手挽住花嬷小臂,直把老嬷嬷往外拉,“你这嬷嬷,如何什么话都敢当着太子妃的面儿说出来?冷大夫不过是奉了太子的命,来给太子妃诊病,如何到了嬷嬷口中,就平白显得这般腌臜?这话若是传了出去,太子妃清誉有损,嬷嬷可担当得起?” “可、可是……” 人被拉出云媞房中,花嬷才觉有些不对。 这可心、顺心,都是她一手提拔上来的丫鬟不假。 可这性子,可跟从前做小丫鬟的时候,全不一样。是在云媞身边当差时候久了,竟连她都敢顶撞? 不,不对…… 花嬷心中觉得别扭,她摇了摇头,才反应过来。 最近她和绿萼两个,总被冷玥支到灶上去看着给云媞煮药。 若是…… 她不在的时候,那两个小丫鬟也不在云媞跟前,只有冷玥…… 这两人单独相处的时间,是不是有些太长? 花嬷一愣,只觉得脊背一阵阵地发凉。 女子小产时,身心都最为脆弱。太子又一时与太子妃生了些嫌隙。 太子妃不会是、不会是…… 对这冷大夫,起了什么不该起的心思吧? 这……这怎么行? 花嬷心中一急,回身便要往云媞房中去。 被身旁的可心一把拦住:“嬷嬷,你这是做什么?太子妃不愿你在屋里伺候,你没瞧出来?” 花嬷推搡可心:“轮不着你在这儿胡说,让开!” “不让!” 可心张开双手,挡在云媞房门前,梗着脖子对着花嬷。 花嬷气得眼睛直愣愣的,“你这浑丫头,要害死太子妃?” “奴婢怎么敢?” 可心眼睛陡然一亮,“都是、都是太子妃的吩咐!” 花嬷正觉有异。 只觉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太子妃吩咐了什么?难道也不许孤进去?” 第307章 饶她一条性命 可心脖子一缩,脸上闪过心虚神情,“太子妃说了,谁都不许、不许进去……” 闻言,李怀肃脸色一沉,“她在里面做什么?” 一旁,花嬷拼命挤出笑脸,“殿下,太子妃……这女人小产后调理身子,男子在旁,多有不便的……您还是不要进去,以免血气冲撞了……” 她心中虽然恼云媞不知道轻重。 可她……毕竟是太子妃,是李怀肃真心爱重的女人。花嬷需得为她遮掩。 老嬷嬷这话一出口,李怀肃黑沉的目光便直扫到她脸上来,“嬷嬷,你如今……倒是彻底成了太子妃的人了。” 花嬷一惊,再不敢说话。 倒是可心一脸焦急地为云媞辩解:“殿下,不是太子妃有什么事情瞒着你!是、是……她和冷大夫在屋里,冷大夫看诊,素来不许外人进……” 花嬷愤怒地看向可心。 这蠢蹄子,在说些什么? 是痴了,还是…… 有意的? 果然,她这话一出来,李怀肃面色愈沉,“屋里,只有太子妃和冷大夫两个?” 可心眼神闪动,“……是。” 李怀肃垂在身侧的手指猛地攥紧,“他们两个这样,多久了?” 花嬷忙用话拦,“殿下,这……这不过是一次凑巧,从前从未有……” 她话还未说完,可心故作天真:“已有一段日子,太子妃不叫我们这些贴身的婢子近身伺候,都叫我等在外面守着。”她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太子妃说,这是太子的吩咐。” 李怀肃静静立在可心、花嬷两人跟前,整个人宛如静止的雕塑。 一双漆黑的眸子里,似乎没有任何情绪。 可心紧绷的双肩微微垂下,却有些不甘地搓了搓手指。 她从前是扫洒的粗使丫鬟,因伶俐才得了这般重用,原不知道李怀肃的性子。 花嬷却是心口一沉。 知道太子自幼是个脾气内敛的。这副模样,定是气得狠了。 怕是下一刻,发泄出来,就要…… 要人性命! 花嬷脑筋急转:“殿下,可心是新来的,别听她浑说,不是、不是这样的……” 太子有若千斤重剑一般的目光,缓缓地移到可心脸上,周身上位者的威压无意识放出,压得可心单薄的身子一晃。 她有些惊恐地抬头:“太子殿下,奴婢说的都是真的……奴婢、奴婢敢以性命做保!” 花嬷:“你……” 是谁叫这丫鬟这般忤逆犯上,满口胡言的? 难道是…… 云媞? 可、可为什么啊?就为了跟太子置气? 花嬷恼恨地重重咬了一口腮帮子里的软肉,疼痛蔓延,顶得她的太阳穴一阵阵地胀痛,头脑发晕。 云媞真是糊涂啊! 她若是寻常高门大户人家主母,跟夫君置气,已经有很多不便。更别说她现在是皇家妇,她的夫君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 和太子置气,这、这……赌的就是太子对她的爱重,还剩下几分。 可这爱重什么时候,若是消失殆尽。 那云媞的一条小命…… 花嬷急急看向李怀肃,“殿下,您别听这小丫鬟胡说!太子妃不是那样不知理的女人。” “奴婢是不是胡说,太子殿下进去一瞧便知!” 花嬷心胆欲裂! 这可心刚才不让自己进去,现在竟然言语之间,一递一句叫太子闯进去! 这怎么行?难道真的要云媞的命吗? 她一颗心高高提起,唬得腿都有些软了,一双眼中满是哀求地看向李怀肃:“太子殿下,无论什么事儿,往后关起门来再说。不可、不可这般不给太子妃颜面……” 她这么说,是坐实了如今云媞的“罪”! 可花嬷也知道,就算是这样,也比今日太子直闯进去,真的看到点什么不该看的,要好! 事情总有原转的余地! 李怀肃眸光有一瞬间的动摇。 云媞跟冷玥有什么,他是不信的。 只是…… 男人抬首,看向几步开外那扇紧闭的朱红色的门。 从前,这门从不会对自己闭锁。可如今,他甚至数得清那门上一朵朵的梅花浮雕。 这门好像已经有很长时间,不曾为他开过了。 云媞就在里面。 她……到底在干什么…… 在外人看来,李怀肃这般目光不善地看向太子妃的绣户,想是动了疑心。 可心埋下头去,一副吓得瑟瑟发抖的模样,眼中却划过一丝得意。 一旁的花嬷急得不行。 李怀肃不是寻常大户人家的少爷公子,他是未来的天子,身负天威。实在是不容她再说什么。 事到如今,也只能祈祷屋内的云媞和冷大夫,自求多福。尛說Φ紋網 花嬷躬着身子,十根手指都紧张地抽搐在一起,揉皱了她深褐色的万字纹缎子裙摆。 眼看着李怀肃上前一步,花嬷还想拦,却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你,很好。” 迟疑半晌,可心才反应过来,太子黑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先是一愣,随即心口一阵狂跳。 太子这是…… 褒扬她吗?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奴婢不敢,奴婢不过是……尽忠职守,不值什么。” “呵……” 李怀肃一声轻笑,“看来,你不似花嬷,你忠心于孤。” 可心下意识抓紧了胸口衣裳,激动得浑身直抖。 太子最喜忠心之人。现在,得殿下亲口承认,自己的忠心尤胜于花嬷,那这月例,定也会……胜过花嬷! 再加上那人承诺的那一大笔钱财…… 可心声音都微微发颤:“殿下,奴婢、奴婢不过是一心做事,不敢称功……” “已经很好了,”李怀肃冷道:“孤喜欢你的忠心。现在,有两份赏赐摆在你跟前,只不知你想要什么。” 果然来了! 那人说得没错! 太子越是爱重太子妃,越是忍不了太子妃跟旁的男人有什么牵扯!定会……嘉奖自己。 可心:“奴婢敢问一句,是……是何等赏赐?”可以都要吗? “第一,”李怀肃看定了可心,在她跟前缓缓地竖起一根手指,“拔了舌头,三十大板,去庄子上,做三十年苦役。” 可心猛地愣住。 一旁的花嬷也有些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殿下?” “第二,说出指使你的人是谁。孤饶你一条性命。” 第308章 与冷玥共饮 “殿下,奴婢、奴婢……不懂您在说什么……” 可心一张小脸唬得全白了。 这、这跟之前说好的,不一样啊! 可心忙着辩解:“无人指使奴婢,奴婢说的、说的,都是真的啊!” 李怀肃目光从可心身上移开去,“花嬷,你也有罪。” 花嬷噗通一声跪下,“殿下,是老奴用人不察,才提拔了这种东西上来。请殿下放心,此事老奴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看是谁教唆这些小丫头胡说!” 李怀肃不置可否。 目光依旧看向云媞那扇紧闭的门。 他来了这么长时间,又弄出这么大动静,那扇门依旧静静地、死死地关着。 里面,悄无声息。 云媞……到底在干什么? 还是说……她就真的…… 这样不愿见他? 李怀肃右手背至背后,无声地攥紧、攥紧。 他知道今日若是听了旁人教唆,真就这么闯进去,他和云媞,怕是就…… 真的完了。 可…… 可都这么长时间过去了! 失了孩子,云媞痛苦,难道他就不难过吗? 为什么……为什么云媞就是不肯体谅体谅他…… 好半晌。 李怀肃长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强迫自己从那扇门上,移开了目光。 他看向可心:“你选得如何?” “奴婢、奴婢……奴婢不知道……” 可心抖如筛糠。 事到如今,她本想把肚子里的话一股脑都倒出来。 可、可那人也说过,太子最喜忠心,最厌恶的,自然就是……吃里扒外的下人。 若被太子知道,她和旁人有所勾结,那岂不是…… 她人头不保? 急切之间,可心已满头是汗,嘴唇颤抖着,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花嬷:“殿下,这丫鬟就交予老奴处置吧。” “你……” 李怀肃看了花嬷一眼。 这个自幼看着他长大的老嬷嬷,如今一颗心已经完全倒在了云媞身上。这倒是…… 好极。 不自觉地,李怀肃声音温和稍许,“既如此,便放开手脚去查。” “是!” 花嬷以额触地。 李怀肃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去。 临走前叮嘱花嬷:“这丫鬟到底是太子妃身边伺候的,处置前,还该问一声太子妃。” “老奴知道。” 太子这话一出,花嬷长舒了一口气。 太子殿下尊重太子妃,不肯随便就动她身边的人。太子对太子妃的情意还在,一丝未减。 现在,只需劝过太子妃…… 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 李怀肃走出几步远。 突听身后“吱嘎”一声。 是云媞房门,开了。 李怀肃不自觉停住脚。 这几日他很忙,真的很忙,抽空儿才能来远远地看一看云媞的窗户。 可若是,她肯走出来,和他好生说上几句话……他或许还挤得出时间,和她一起用膳。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预想中云媞的声音,并未响起。 身后静静的。 没人挽留他。 心口好似有小蚂蚁在噬咬着,又痒又痛。 李怀肃自觉已经过去了好半晌,他终是忍不住,回头。 只见枯枝掩映下,他能清清楚楚地看到。 从云媞房中出来的人。 确是,冷玥。 一个人。 是日晚些时候。 李怀肃终是忍不住,差逐浪去云媞院中通报,说准备与太子妃共用晚膳。 逐浪临走时,李怀肃叮嘱:“是孤这几日太忙,冷落了太子妃。你与太子妃院中下人说话,语气定要软和些,莫要吓坏了她们。” “是!” 逐浪虽答应着,心中却莫名其妙。 太子妃院中,从前一个来福,现在一个绿萼,再加上花嬷……哪个像能给吓坏的样子啊! 太子真是多虑了。 半晌后,逐浪回来复命。 见他欲言又止,蔫头巴脑的神情,李怀肃皱眉:“怎么?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 “太子妃院中的绿萼说,说……” “说什么?” “说太子妃晚膳要用冷大夫特制的养身药膳,就、就……不与太子同吃了。”逐浪边说,边小心翼翼抬头打量李怀肃神情,“太子妃说那药膳味道冲鼻,怕扰了殿下的兴致,才……才婉拒了。” 李怀肃手中,悬停在纸面上的湖笔一滞。 逐浪只觉提心吊胆。 太子和太子妃冷战的这些时日,他们这些下人也不好过…… 逐浪:“殿下,太子妃……” “你见到太子妃了?” 逐浪愣了愣:“是……太子妃隔窗,跟小的说的。也算是……见着了吧。” 李怀肃手腕一抖。 一团墨水晕了他已写好的字。 心中愈发烦躁。 云媞跟肯逐浪一个下人说话,都不肯跟他说!把他当做外人吗? 真是…… 真是! “嗒” 湖笔被重重搁下,与歙砚碰撞出清脆声响。 逐浪战战兢兢。太子这是终于要和太子妃对峙? 片刻后,李怀肃:“罢了!” 他转过身去,背对着逐浪:“你下去吧。” “殿下的晚膳……” “不用了!”李怀肃烦躁道:“没看到孤有多忙?还吃什么吃?就知道吃!” 逐浪:…… 听着逐浪蹑手蹑脚退出书房,李怀肃深吸一口气。 云媞……不过是吃那冷玥制的药膳,没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和冷玥本人一起用膳。 等她身子好了,这个冷玥…… 一定要远远地打发掉。 他看着烦! 另一边,云媞房中。 一张紫檀月牙桌在地当间摆开,云媞与冷玥对坐。 桌上除了一盏药膳,还摆布了几盘清淡小菜。 云媞身后,绿萼布好菜,恭谨地退后两步,向冷玥道:“冷大夫,这些菜都是我家小姐交代小厨房亲制的,您试试看,合不合您的胃口?” 云媞淡淡道:“都是些时鲜蔬果,本不值什么的。”她好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冷玥,“冷大夫可要用酒?” 云媞身后的绿萼和花嬷对视一眼。 连远远伺候的可心、顺心都是一惊。 可心今日被太子训斥,多亏了冷大夫在太子妃跟前说话,太子妃才把她保了下来,还带在身边伺候。 她本不敢再出挑。 可紧接着,太子妃便唤了她名字:“可心,去取梨花白来。” 这梨花口感醇厚,香味绵长,又有些偏甜。 因太子妃喜欢,府中常备下些好的。 如今,太子妃竟要与成年男子对坐共饮吗? 这……这真是…… 可心知道这样不对,若是传了出去,恐怕太子妃的名声,就完全了。 她眸光一闪,伶俐地答应着:“是,奴婢这就去!” 赶在花嬷开口阻拦之前,可心灵巧地一个转身,绕过花嬷,直出门去。 到得亲自提了酒回来,可心路过太子书房,脚下一滑。 “咣当!” 一坛梨花白,全都泼洒在了书房窗下。 几乎是顷刻之间,书房内就传来逐浪低喝:“什么人?胆敢冲撞殿下?” “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wWW.xszWω㈧.йêt 听到可心声音,李怀肃皱眉。 怎么,连一个小丫鬟,云媞都不忍心处理了?是她心太软,还是…… 李怀肃沉声问道:“什么事?” “是……是太子妃使奴婢取酒水,要与……与冷大夫共饮。奴婢一时手滑,才打翻了太子妃酒坛。” 可心的声音中染上恰到好处的慌乱,“这酒是太子妃最爱的梨花白,求太子殿下……求殿下奴婢一命啊!” “咣当!” 书房的门,被从内重重推开。 “你说,太子妃……要和冷大夫共饮梨花白?” 第309章 太子去了秦良悌那里 云媞房中。 冷玥边吃菜,边分出心神跟云媞说话。 那取酒的侍女,左等右等也不见回来。 云媞也等得有些烦了,她回头:“绿萼,去催一催可心。” 还未等绿萼答应,冷玥拦住:“罢了。偌大的太子府,下人一时走得慢些,也是寻常事。今夜……”他顿了顿,微笑,“夜还很长,请太子妃勿要忧心,我们还有很多辰光。” 云媞持着银箸的手微微一顿,也回以微笑:“冷大夫说的是,是我急躁了。” “太子妃聪慧,一点就透。” 冷玥恭顺地低下头去应答,快要掩不住眼中得意。 这些后宅女子就是如此。看着金玉其外,高高在上。其实……只要她们金尊玉贵的外壳上,稍有一点瑕疵,还不就只能乖乖地…… 任人拿捏? 如今,云媞的瑕疵,怕就是……对自己,生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冷玥眼中神色愈冷,面上兴味愈浓。 他干脆起身,银箸远远探出,将自己盘中的一小块蜜饯送至云媞跟前。 “太子妃,这蜜饯味甘,堪可做这药膳的引子。还请用些吧。” 竟请太子妃吃自己盘中的东西。 这是极亲密,也是极不妥的举动。 花嬷脸色难看,张了张嘴,半晌还是未说出什么。 云媞浅笑,摇头:“我不喜食甜。” 冷玥也不以为忤。 他刚想说什么,耳尖微动,听得外间一串脚步声。 冷玥将银箸上夹着的蜜饯,轻轻放到云媞盘中,缩回了手。 他刚坐正,便听得身后一阵门响。 云媞抬头,“可心,如何回来得这般迟?” 冷玥微微一愣。 听云媞的语气,平淡至极。回来的,是只有可心一个? 怎么可能…… 下一刻,可心磕磕巴巴的声音响起:“回、回太子妃的话,只因奴婢不小心,笨手笨脚,打翻了太子妃的酒,又被、被……太子殿下看到。” 屋内空气一滞。 冷玥不便回头,只得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云媞淡淡的,毫不在乎的声音响起:“所以呢?” 可心声音很小,“太子殿下听闻太子妃和冷大夫一起用膳,叫奴婢另外打了一坛酒送来。” 冷玥微微一愣。 李怀肃连这都能忍? 就那么相信这女人不会背叛于他,还是…… 对这个太子妃,也没那么在乎? 云媞:“知道了。” 见可心不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云媞拧眉:“怎么?” “太子殿下吩咐奴婢拿了酒,自己就去了、去了……”可心怯生生地抬眼,飞快地看了云媞一眼,“太子殿下去了秦良悌那里……” 窗外,高悬的圆月映照着地上未化的积雪。 这么晚了,李怀肃去找秦若兰,该是要…… 留宿在那处吧? 云媞银箸尖微微一僵,碰在鎏金白瓷盘上,发出极轻的一声轻响。 她眸光有些黯然。 到底是……不能全不在乎。 冷玥将云媞反应尽收眼底,不禁开口:“太子妃,你的病……最忌烦忧。” “最忌烦忧?”云媞轻笑一声,声音中有些微的苦涩,“这世间的烦忧,哪里忌得住?” “太子妃此言谬矣。”冷玥微微皱眉,“这忌烦忧,一则是病人自己要尽力放开心胸,能做到万事不萦于怀,就是最好。这第二吗……” “冷先生但说无妨。” “第二,便是身边的亲友家人,也要时时注意,不可惹恼病人。不然……这病情反复起来,岂不是……更令人心疼?” 云媞眸光微颤,如月下起了涟漪的湖泊。 半晌,云媞才轻声道:“冷先生有所不知。我虽已是太子妃,可……天下女子的心,都是一样的。谁不期许一生一代一双人呢?”她唇角微微泛起苦笑,“冷先生未来的妻子,当真有福。” 太子妃是自己不愿原谅太子,可太子去了旁的女人院中,她又吃醋。 真是……十足后宅女子做派。 冷玥掩去眼底一丝冷漠,温声劝道:“是苦了太子妃,也是……苦了天下女子了。” “冷先生这话怎么说?” “我家祖辈,正是有感于天下女子之苦,后宅女子之苦,才定下男子不得纳妾的族规。可惜,太子妃……”他声音一顿,“是不才僭越了!太子妃勿怪!” “不妨事,”云媞苦涩地笑,“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也是……我的意思。” 她顿了顿,“先生可是真得觉得后宅女子苦?” “自然。”冷玥放下银箸,认真道:“不才曾在药王面前发愿,愿以此一身,尽解天下后宅女子病痛之苦。只是……不才只有一人,人微言轻,实在是……” “冷先生真是菩萨心肠。” 云媞想起了什么,回身示意可心为冷玥酌酒,“这般心胸,倒是和你的师妹很不一样。” 冷玥面上神情空白了一瞬,“师妹她……年纪小,不懂事。可她本性不坏,再大些,会明白的。” 云媞微微冷笑。 冷枫年纪小,不懂事? 可她虐待药童的手法,可真娴熟啊。 想着,云媞举起酌满的酒杯,“天下不平事何其多?到底还是先生慈心。冷先生,请满饮此杯。”小說中文網 冷玥举杯,一饮而尽。 没看到对面的云媞,幽深的双眼。 另一边,李怀肃憋着一口气,去到秦若兰院中。 这秦若兰只觉李怀肃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忙忙使小茜为她换好衣裳,迎了出来:“太子哥哥,都这么晚了,你、你……”是不是要留宿? 秦若兰喜得一张小脸上,简直笑出了花来。 李怀肃皱眉,“你这几日,在自己院中,都在做些什么?” “没、没做什么啊……”秦若兰眼中划过一抹心虚。 “孤刚才进来时,看南边的花圃中,土都被翻过了。”李怀肃皱眉,冷冷看向秦若兰,“你这院中,原本栽着蕙兰和建兰。这季节,正是休眠的时候。南边的花圃里,墨兰正是盛开的时候。你就不喜欢,也不至于都铲除了。” 越说,李怀肃声音越冷。 这兰花,也算是云媞喜欢的东西。 给了秦若兰,却叫她这么糟蹋。 听李怀肃的话,秦若兰张着嘴微愣。 看得李怀肃愈发不耐,他干脆起身,“你不会侍弄兰花,孤去看看。” “不、不要!” 秦若兰伸手,一下子扯住李怀肃衣角。 她院中南边角落里,被翻过的土地下面。 埋的,正是艾草的尸体。 第310章 太子不喜欢冷玥 秦若兰刚刚使唤小茜,处理完了艾草。 怎么敢让李怀肃看到? 她脑筋急转,脸上强自挤出笑容来:“太子哥哥好容易来我院中一次,就……陪陪我吧,为何要去看那劳什子兰花……” 李怀肃皱眉不语。ωww.xSZWω㈧.NēΤ 抬手把自己袖角从秦若兰手中抽了出来。 可秦若兰说得……也对。 他好轻易来秦良悌院中一次,若就这么走出去到外面,叫下人们看见……这话传到云媞耳中,就……不像了。 李怀肃又坐了回来。 秦若兰只觉是自己劝住了李怀肃,心中愈喜。 这几日,听说太子和太子妃起了矛盾,这府中被闹得人心惶惶。这倒……便宜了她。 想着,秦若兰脸上漾出甜笑,身子软软地便向李怀肃身上贴来:“太子哥哥,兰儿自从嫁进了府中,还从未曾和家中通过讯息。这几日,听得下人说起,说征夷军就要还朝了。那爹爹岂不是要回来了?” 李怀肃微微一愣,才反应过来,秦若兰还不知道秦老将军殉国的消息。 这么说,这秦若兰倒果真老实,没背着自己,私下跟娘家人联系。 想着,李怀肃缓了缓语气,“待……你父亲回来,孤带你回家看看。” 秦若兰大喜过望,“多谢太子哥哥!” “你秦家满门忠烈,你……”李怀肃顿了顿,又想起秦若兰给他惹得那一档子麻烦事,不禁不自觉皱眉,“孤不会太过苛责。” “是!兰儿知道,兰儿往后一定乖乖听太子哥哥的话。”秦若兰喜滋滋的,“天色已晚,不如安寝……” 她脸儿红红的,有些说不下去,手指一下下地绕着自己的裙带。 “有这么晚了?” 李怀肃皱眉,看了看窗外的月至中天。 他来秦若兰院中,已有些时候。 云媞……怎么还不差人来叫? 难道,她就真的……对他全不在乎? 是……云媞真的还在生他的气,还是,冷玥…… “太子哥哥,太子哥哥?” 此刻,秦若兰的呱噪声,听在耳中,更添李怀肃的烦躁。 他霍地起身,“你好好安歇吧。孤去公办……” 秦若兰一愣。 太子来这一趟,就要这么……走了? 她急急伸出手,却到底没能拉住李怀肃飘然而去的衣摆。 第二日,一早。 冷玥在自己院门口遇到李怀肃。 他微微一愣,随即脸上马上摆出温润笑意,躬身行礼道:“太子殿下眼下青黑,可是昨夜没能睡好?” 李怀肃冷冷看他一眼。 是从什么时候起,他看这个冷玥,越发的不顺眼。 只觉这人温润如玉的外表下,藏着什么令人极度厌恶的东西。 可…… 到底是药王首徒,又是大老远来此给云媞治病、调养身子的。 李怀肃深吸一口气,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太子妃身子如何?” “回殿下的话,太子妃这次,可谓是伤了身子本底子,需得好生调养,才不碍后续生养。” 李怀肃冷冷看冷玥一眼,“孤问的是,太子妃的身子,没问她日后还能不能生养。” “是……不才僭越了。”冷玥认错极快,“太子妃现在气血两虚,还需补气养血,好生调理。” “嗯。” 李怀肃点点头,冷不防,“冷大夫,昨夜的酒,好喝吗?” 冷玥浅笑:“太子殿下赏赐的,自然是天下一等一的好酒。” 这回答李怀肃挑不出毛病,只是胸口憋闷,只想咳嗽。 他皱眉,“等太子妃的身体好些,就不劳冷大夫耽误在孤府中了。” 等云媞的病好了,就叫这个冷玥,有多远走多远! 李怀肃说完,只见到冷玥深深躬身下去,漆黑的发顶和平板板的脊背对着自己,“是。” 冷玥声音极为恭敬。 李怀肃没看到他眼中掩下的冷意,和微微翘起的唇角。 太子妃的身子好了,就让他走? 这样的话…… 那太子妃的身子,就永远都好不了了。 李怀肃又敲打了几句,方才离去。 冷玥恭恭敬敬送到门口。 看着太子车驾消失在巷子尽头,冷玥一拂袖,直起腰来。 他正欲转身。 一道熟悉的声音自巷子另一边响起,“大师兄?你如何在此?” 冷玥回头,还不及说话。 一道火红的影子,箭一般,直冲进冷玥怀中,险些撞得他一个踉跄。 冷玥低垂的眼睫下,利光一闪,随即收住。 “是你?” 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在冷玥怀中蹭了两下,才抬起头来。 入目的是一张少年的脸,约莫十八九岁模样。药王一派弟子素喜穿白,他也穿,可在外面又套了件自己喜欢的红衣,远远看上去,烈红如火。 冷玥推开那少年,拧眉,“冷庭旭,都多大的人了,举止还这般没轻没重!小心师父说你!” 冷庭旭站直,搓搓鼻子,笑道:“这不是太久没见大师兄了,万万想不到会在此遇上,我实在太高兴了,就……” 冷庭旭是个弃儿,和冷枫一样,都是被冷玥捡进门的。 他们这些年纪小的弟子,说是药王的徒弟,可药王到底年纪大了,精力十分有限,他们的入门课业,都是冷玥教的。 故而对冷玥感情格外不同。 少年冷庭旭伸手就勾住冷玥肩膀,“大师兄,你这么长时间都没去看过师父了,师父想你。” 冷玥温润的眉毛飞快闪过一丝阴霾,转移了话题,“你从师父身边来?” “是。”冷庭旭老老实实点头,“这次,师父派我来太子府,给太子、太子妃瞧病。” 瞬间,冷玥眸中迸出刀剑一般冷锐的光彩。 他伸手,如寻常一般,勾住冷庭旭肩膀,“这很好,你也大了。” “好什么呀……太子府那等富贵地界,我素来是最怕的。不知为什么师父偏要叫我来,明明你比我更合适……”冷庭旭声音猛地顿住,指着冷玥身后大门,“这里是不是就是太子府?大师兄,你已经进了太子府了?不对啊,师父明明说,你……” 冷玥身子一侧,挡住冷庭旭。 也叫二人的对话,不为门口把守的侍卫听去。 冷玥温和笑道:“是,我与太子、太子妃有一段夙缘。” “哦哦,原来如此……”冷庭旭傻傻点头。 冷玥:“你的狗呢,这次出来没带?” 冷庭旭年纪虽小,瞧病的手段却是在药王一种弟子中极强,也是最特殊的一个。 他不光自己会那些常规的望闻问切,更是喜欢随身带着一条大狗。那狗也是被他驯得神了,竟能通过闻嗅,辨出病患身上病灶所在,再没有个不准的。 所以这冷庭旭在江湖上也算是小有名声。 只是他性子与冷玥、冷枫他们不同,不喜在富贵人家往来,倒最喜欢去到贩夫走卒之中。没想到,这次药王却派他为太子瞧病。 听得大师兄问,冷庭旭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心虚道:“师父说,这次进太子府,怕是有日子出不来。不许我带狗,怕冲撞了太子府女眷。大师兄,我本来就不想给富贵人家看病,他们要是怕狗,不如,我就不去了,让你去,好不好?” “没带狗啊……”冷玥点点头,那就好。 那就……更好处理了。 想着,冷玥微笑:“你一路赶来,也辛苦了。这太子府里……一入侯门深似海,你一进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出来。” “就是就是。”冷庭旭猛点头。 冷玥:“你也饿了吧?大师兄先带你去祭一祭五脏庙。” 第311章 为她报仇 “呃……” 冷庭旭有些迟疑。 他是个路痴,好容易找到这盛京繁华处的太子府,只想赶快进去,跟当家的太子、太子妃禀明师父的意思。 上次,是冷枫师姐做错了事,丢了药王的颜面。 师父一再嘱托他,一定要好好地向太子、太子妃致歉。还要感谢他们没有对冷枫赶尽杀绝。 冷庭旭知道,是师姐做得不对,道歉是一等一的大事。 可是…… “咕噜咕噜……” 不争气的肚子,恰在这时候响了。 让冷庭旭连推脱的借口都没有。 且他已经很久都没见过大师兄了。大师兄是师姐出事后,跟师父吵了一架,愤而离家的。他这个做师弟的,合该好生劝一劝。 想着,冷庭旭点了点头,“成。那就……叨扰大师兄了。” 冷玥把小师弟领去了一家偏僻的小酒馆里。 酒比菜先上来。 师兄弟两人许久不见,都有很多话要说。等不及菜饭端上来,便一人一碗酒,边聊边说。 冷庭旭的酒量,冷玥十分清楚。 他在心中默数着,“三、二、一……” 果然,三碗过后,少年趴在桌上,人事不知。 冷玥伸手,怜爱地摸了摸冷庭旭乱蓬蓬的头。这孩子是他亲手捡回,他眼睁睁瞧着他长大。他替父亲教的这些师弟师妹们中,冷庭旭是最有天赋的一个,也是最尊敬他的一个。 为什么来的是他呢? 竟然是他…… 冷玥眼中,闪过一丝痛苦。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他已经走到了这一步…… 他一定要给冷枫报仇! 都怪太子和太子妃!若不是他二人修书一封,直递父亲跟前,父亲也不会对从小娇惯的小师妹冷枫勃然大怒。 若不是太子的信,师妹也不会断了往上爬的青云路!又被药王斥责,说要一辈子关在药王谷里,再不许出去! 若不是这般,若不是这般…… 小师妹又怎会想不开,悬梁自尽?! 平白丢了一条性命! 眼中浮现起,他推开小师妹的房门,入目是一双摇摇晃晃、被高高吊起的脚…… 冷玥痛苦地闭了闭眼睛,强忍住眼眶的酸热。 怪太子和太子妃,这般欺凌羞辱小师妹。 也怪…… 自己那个被天下尊称为药王的父亲! 若不是父亲执意不许他娶小师妹,不许小师妹成为下一代药王的夫人,小师妹又怎会就这么被逼上了绝路?! 这个冷庭旭,明明也是跟小师妹一起长大,明明知道这一切,竟还跑过来劝他,说师父都是为了他好! 他懂什么?他一个玩儿狗的,他懂什么啊! 他怎么会懂,他冷玥对小师妹的心思?他怎么会明白,那就是他心目中一生一代一双人的对象! 她死了,还要他装作什么都不曾发生,装作认下小师妹是真正错了。 他做不到! 既然如此…… 就要太子妃给小师妹殉葬! 如今,太子妃腹中的孩儿,已经叫他谋了去。他一日日端给太子妃的药,只要她就这么吃下去,吃下去…… 不出三月,她的身子再不要想着有孕。 再过半年,太子妃的身子就彻底毁了。 终有一天,能给小师妹偿命! 可如今,父亲却把冷庭旭派来。 说不得,也只好…… 冷玥伸手,扶起冷庭旭,丢下一两银子,摇摇晃晃地走入了暗巷。 冷庭旭这人在医道上天分极高,功夫却稀松平常,平日里,有他那条从不离身的大狗护着,还真有些麻烦。 可这次,狗被留在药王谷。 冷庭旭这一条小命,冷玥就不打算留了。 “对不住了小师弟。师兄也是为了你冷枫师姐报仇,你会明白的,对吗?” 片刻后,冷庭旭一个人被留在了那小巷中。 时近年关,盛京的天气,越发的冷了。此刻天气阴沉,又慢慢下起雪来。 很快,无知无觉地伏在地上的冷庭旭身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白。他身上原本的红衣被剥去,只剩下一身素白,和冷玥一样的白。 这样的白,又一点一点被白雪覆盖、掩埋…… 冷玥知道,雪只会越来越厚,越来越厚……直至把冷庭旭的生机,完全掩埋。 冷玥在酒里,加了点别的东西。冷庭旭……不会醒来,再也不会醒来。 这样,药王派到太子府的弟子,就还是他冷玥,直至……他为冷枫报了大仇。 这一日晚些时候。 冷玥自回了太子府,就把自己关在房中,一刻不停地搓洗着双手。 总觉得,指甲缝隙中,沾着看不见的粘稠血迹。 他要洗掉,洗得干干净净……然后,再为太子妃煮上一碗药汁。 “呵呵,哈哈哈……” 冷玥低着头,笑得流出了眼泪。 今天,太子妃喝的药,与往日的味道,一定格外的不同。 入夜,忙了一整日的李怀肃坐轿回家。 雪下得大了,坐在四周都是厚厚暖帘的轿子中,李怀肃都能觉出外面刻骨的冷。 他只想早些回家,看看云媞…… 思绪正远远飘开去。 马车突地一停。 李怀肃身子一顿,拧眉:“怎么了?” “汪汪!汪汪汪!” 轿外,传来一阵响亮的狗叫。 “殿下,是……是野狗拦路。围住咱们的马车,不叫咱们走。” “一只野狗而已,就把你难住了?” “不、不是……”逐浪的声音满是疑惑,“不是一只,是……一大群。” 盛京城中,什么时候有这么多野狗聚在一起?会不会伤人? 李怀肃掀开暖帘,手按在剑柄上。 却见打头的一只大黑狗,身上皮毛油光水滑,缎子一样。 那狗一见李怀肃,激动得尾巴打旋,一蹦老高,直奔着李怀肃过来。 “锵——” 左右两边侍卫不约而同拔剑。 李怀肃:“先别伤它!” 那狗速度极快,转眼间已到了跟前。 它上肢弯下,身子紧贴着地面,将口中东西放在雪地上,极通人性地后退了两步。 李怀肃一愣。 这狗……这么聪明,真是野狗? 随着这大黑狗动作,其余野狗也不再吠叫,乖乖等在一边。 逐浪上前捡起那雪地里的东西,“殿下,这……竟是封信!是给……殿下的!” 训狗传信吗? 李怀肃眸光一厉,“拿来。” 那封信在狗嘴里衔了已久,有些湿乎乎的,晕开了信封上的字迹。 这信是写给自己的。 写信人却是…… 药王冷老? 李怀肃一怔,飞快撕开信封,展开信纸。 他气息一滞,“回府!马上!” 可那大狗却呜咽更拦在马车前,不让李怀肃上车。Www.XSZWω8.ΝΕt 李怀肃这才想起,“你主人呢?” 第312章 高门贵女都是下贱坯子 太子府内。 冷玥一身白衣飘飘,亲手端了药碗,往云媞卧房中去。 雪花自不可见的高处洋洋洒洒。短短的几步路,冷玥肩上已经镀上一层银白。雪的凉意,轻而易举透过单衫,渗进肩颈。 庭旭现在,也该是这么冷吧? 冷玥不自觉地想到。 随即,又失神地笑了起来。 不,不会的。 爹说过,人若要在冰天雪地之中冻死,临终时的感觉,是热。 庭旭现在一定已经不冷了。 头脑中思绪乱纷纷的,走习惯了的路,还是把冷玥带到了云媞房中。 一进屋,冷玥没瞧见伺候的下人。 太子妃这段日子以来,似乎格外喜欢独处,不喜旁人伺候。 是默默悼念她落了的孩儿,还是…… 在想自己? 冷玥眼中锐光一闪,依旧如往常一般,恭顺地低下头去。双手将药碗捧到云媞跟前,轻声唤道:“太子妃,该喝药了。” 云媞目光才从窗外飘着的雪上收回。 她看向冷玥:“辛苦冷先生了。这么冷的天,还要亲自送来。” “药石一事,事关性命,冷玥不得不慎。”他抬起头,脸上已换了一副心疼的神情,“春季是诸暗病发作的高发期,眼看着过完春节,就要开春。太子妃还该小心身体,早日调理好才是。不要叫太子殿下和我……一并悬心。” 说完,他不敢直视云媞一般,飞快地低下头去。 片刻后,才听得云媞一声轻笑。 “太子他……不会在乎的。” 冷玥:“可我会……在乎。” 云媞不语。 冷玥低下头,垂下的双眼却能清晰地看到,云媞裙底的双脚轻轻颤了颤,缩到裙下。像是……害羞的模样。 冷玥挑唇。 小师妹你看,什么高门贵女,什么太子妃……不过就是这种稍一撩拨就动春心的,下贱坯子。 本就比不得他的小师妹! 冷玥觉出手上一轻,是云媞拿走了那碗药。他这才直起身来。 云媞将药碗凑近自己,氤氲的白气中,看不清神情。 她没有立刻就喝,“冷先生,今日的药,为何和往日的不一样?” 冷玥掩住眼底一丝得意。 那自然是因为……他今日的药,特意为云媞多加了点料。 就当是……为了枉死的小师弟。 云媞若喝了,当晚就会大出血,并昏迷不醒。 冷玥是把冷庭旭的死,算在了云媞身上。 他好整以暇地摆了摆衣袖,抬头道:“太子妃有所不知。这女子气血亏损的时间久了,自然而然会亏到胞宫,这胞宫若是寒凉,往后就更不容易有孕了。不才不过是在往日的方子基础上,加了些暖宫的药罢了。”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的语重心长,好像在劝一个年较小,不懂事的小姑娘,“就算太子妃现在伤心,不在意往后子嗣。可太子殿下本就需为皇室开枝散叶,他岂有个真的不在乎的?” 云媞端着药碗愣了愣,“太子他……很在乎这个?他从不曾同我说过……” 声音中,带着淡淡的落寞。 冷玥心中不屑冷笑,面上倒还维持着恭谨,“太子妃此言谬矣。太子妃是皇家儿妇,本就有延绵子嗣的责任。这种话,难道还需要太子殿下说吗?” 云媞沉默不语。 冷玥:“之前,太子妃身子不好,已失了一个孩子。让太子失望。若不肯好好调理身子,往后这样的事儿可多着呢!” 他自顾自说得高兴,冷不防一下子撞上云媞微微泛着冷意的双眸。 冷玥一愣。 云媞从不曾这样看他。 这眸光,比外面飘落的雪更冷。倒像是……积雪覆盖下,湖面上的万年寒冰。 一股寒意窜上背脊。 冷玥闭了闭眼,强压下心中不安,勉强自己继续说道:“太子妃勿要嫌不才忠言逆耳。这话你不爱听,我往后……就不说了。” 说着,他又一幅说了不该说的话后,局促羞涩的神情。 心中笃定云媞定会心软,依从了他。 果然,云媞手中药碗,又离自己唇边更近了些。 冷玥心中长舒一口气。 喝吧,喝吧。 到今日晚些时候,便会止也止不住的大出血,再伴随腹痛、发冷。 今日这碗药下去,云媞这一生,稍觉寒凉,便会腹痛难忍。一直到死。 磋磨太子妃这一世,就算是…… 为小师妹冷枫报仇,希望小师妹在九泉之下,能稍感快意。 女子浅樱色的唇,凑近药碗边缘。就要喝下。 “云媞!不要!” 一道冷硬的声音,自门口处传来。 竟是太子。 李怀肃已有些日子不曾踏足云媞屋内。他从外面急着赶来,身上玄色的披风褶皱里,还留有银白色的雪粒儿,不曾抖落。 见云媞的唇离那深褐色药汁液那般的近,李怀肃只觉心若擂鼓。 他大步走进,从云媞手中夺走药碗,“别喝!” 云媞抬头,不语。 一旁的冷玥莫名心悸,少不得赔笑道:“太子殿下,这是……做什么?这药是为太子妃治病补身,若少这一顿,过往几日的药,就算是白喝……” 他话未说完。 “锵——”地一声。 一道寒光闪过。 太子身上长剑出鞘,直抵在冷玥脖颈上。冷玥呼吸一滞。 李怀肃:“你给她喝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冷玥心中微沉,“不才是大夫,给太子妃的,自然是……药。” “什么药?” 冷玥看了云媞一眼,沉声道:“太子妃若是疑不才,大可直接询问。何必……和太子一起,演这么一出,羞辱于我?” 言下之意,一字一句,竟都是在指责云媞。 “你胆敢如此!”李怀肃满心郁怒,不觉手下使力,剑锋沉沉压向冷玥脖颈。 一线殷红,出现在他白皙的颈部肌肤上,缓缓流下,染红衣襟。 “呃……” 冷玥一声隐忍的闷哼,偷眼看向云媞。 太子妃对自己动了心,定不会就这样坐视不理……能挑唆得太子、太子妃当面争吵,也是极好的。 李怀肃看得火大。 就那么一小道伤口,还是他无意中碰出来的,能有多疼!小說中文網 就做出这般狐媚样子! 这个冷玥,当真是…… 留不得了! 第313章 冷玥留不得了 李怀肃咬了咬舌尖。 心中懊悔得无以复加。都怪他,怪他!一听说是冷老派来的弟子,这冷玥又声明在外,他竟全然没有防备。 才让这条毒蛇,竟就这样大刺刺地盘桓在云媞身边! 竟还要……勾引云媞! 李怀肃手上持续加压。 冷玥自然不敢用自己的软脖子,去跟太子冷硬的剑锋相较量。他终是后退半步,卸去些力道,才对云媞拧眉道:“太子妃这是何意?”快来救我啊! 此刻,云媞眸光自那碗被李怀肃撂在一旁的汤药上抬起,看向冷玥的脸。 真是温润如玉,光风霁月的一张脸啊。 云媞抬手,压住李怀肃手中剑柄。 李怀肃:“云媞!” 冷玥心中刚觉一喜。 云媞:“太子殿下勿要冲动,毕竟……我还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一问这位,冷大夫。” 冷玥心中升腾起一阵不祥预感。可他这辈子,顺风顺水惯了,依旧不愿往坏处想。 冷玥:“太子妃要问什么,便问吧。冷玥无愧于心。” “好,好一个无愧于心。” 云媞冷笑一声,上下打量冷玥,“你手上,有多少条人命?” 这般娴熟地做计害人,定不是第一次了。 冷玥果然一愣,“你……” 他还未说出什么。 “大师兄,你……你到底为何害我……” 冷玥猛地回头。 只见冷庭旭青白着一张脸,立在门首。 他身上,还是那件半湿的白衣。 一瞬间,冷玥以为,自己看到的是鬼。 下意识看向冷庭旭脚下,发现他还有影子。 一时间,冷玥真不知自己该为小师弟还活着感到高兴,还是…… 惧怕。 不顾颈上压的长剑,冷玥向着冷庭旭上前一步,“师弟你……你在说什么?师兄怎么会害你……” 他勉强在脸上挤出从前冷庭旭熟悉的笑容,迎了上去。 冷庭旭却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今日,若不是……若不是太子搭救,他怕就要这样悄无声息地冻死在冰天雪地里了! 大师兄剥去了他身上保暖的红色大氅,还扭开了他随身带着的酒葫芦。 把他伪造成醉酒后冻死的假象。 冷庭旭搓了搓冻得又僵又麻的手指,难以置信地看向从小带自己长大的大师兄,“大师兄,师弟只问你一句,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他真的不明白。小說中文網 大师兄是师父的儿子,又素来聪明能干,很有担当。 怎么能做出这等事儿来? 他到底哪里得罪了大师兄? 冷庭旭红着眼眶:“大师兄,你若要庭旭死,只需说一声便是,庭旭但凡多眨一下眼睛,都不是好男儿!可你为何要、为何要……脏了自己的手?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冷枫。” 屋内,清冷的女声响起。 冷玥、冷庭旭一起看向云媞。 冷玥更是直接出声:“你、你知道了?” “嗯。” 云媞点头。 冷玥难以置信,“你知道还……还敢喝那些药?” 云媞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眼中闪过一丝怅然。 冷玥自觉全明白了。 他如今被李怀肃、冷庭旭逼到屋角,是个退无可退的局面。迫到极处,冷玥反倒笑出了声,“太子殿下,您瞧!后宅女子就是这般水性杨花,你的太子妃早就心悦与我,才肯心甘情愿地喝下我端来的……”他顿了顿,脸上温润的神情一寸寸裂开,露出其下邪气四溢的笑容,“毒!” “你混蛋!” 李怀肃持剑便要上前。 冷玥癫狂大笑,眼眶渐渐变红,“对,我就是为了小师妹冷枫!我好好一个小师妹,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进了一趟太子府,就、就叫人断了青云路,打回药王谷?凭什么?就因为殿下后院里那点子腌臜事儿吗?” 冷玥指着云媞,“你、你定是妒忌她,妒忌她有那样的才华,才害了她去!我就算是豁出性命不要,也要为她报仇,怎么了?!” 紧接着,他又看向门口处的冷庭旭,“还有你。你的冷枫师姐对你不好吗?她死得那么惨,你……你又怎么可以无动于衷?你怎么可以?!” 冷庭旭原本苍白的脸色涨红,“大师兄,冷枫师姐出事,我当然也难过。可、可……那是师姐自己想不开,才会悬梁自尽!再说,她在太子府的所作所为……也确实是错了。” 药王收弟子,德行是第一位。 冷枫做出那样的事儿来,就算太子不惩处,被师父知道了,也是要挨罚的。 冷庭旭:“大师兄,你把冷枫的死,怪在太子、太子妃头上,是有失偏颇了!” “就因为这个,你害死了……云媞的孩子?”李怀肃双眼赤红。 那狗叼来的,是药王冷老的亲笔信。上面写明了冷枫的遭遇,指定冷庭旭来为云媞治病。 话里话外,还点拨李怀肃,若是遇上自己的首徒冷玥,定要小心防范。 自己这个大徒弟,也是亲生儿子,却被自己养得表面光风霁月,实则内心偏激。怕他因为冷枫一事,对太子生了怨怼之心,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错事…… 可这封信…… 却是到得晚了。 李怀肃看向冷玥,声音中有压不住的颤抖:“所以……云媞的孩子,其实是保得住的,对吗?” 那几日来,冷玥说的话,凝华真人的劝慰,云媞的哀求…… 诸多声音,萦绕在李怀肃耳畔。 若他当时再坚定一些,是不是就能在凝华真人的帮助下,保住云媞的孩子?可他偏偏就是不肯信…… 是他亲手害了自己的孩子。 李怀肃红着眼睛,“是不是?说!” 云媞淡漠的眸子,也转向冷玥。 “哈哈哈哈……”绝境之中,冷玥反倒纵声长笑,“是!” 云媞身子一晃。 冷玥的话,正应了她心中的猜测。 她的孩子,真的被人害了去…… 那么小,那么无辜,那么可怜…… 一旁,李怀肃挺剑上前。 冷玥笑声顿住,“殿下,不才说了,太子妃日日喝的都是不才亲自调配的——毒药。不才若是死了,这药自然无人能解。再说……”他恶意地看着云媞,“太子妃已对不才动了心思,哪里舍得真的对不才下手?” 李怀肃攥着剑柄的手不住地颤抖。 真想直接杀了这个冷玥,可是,云媞…… 见太子一脸吃瘪的模样,冷玥眼中闪过阴冷的快意。 “既如此,不才就先走了。若要寻得太子妃的解药,就来求——” 冷玥纵身,往窗外扑去。 却在落地的那一瞬间。 “啊!” “狗!” “冷庭旭,你、你不是没带狗吗?!” 第314章 逗狗 屋内,少年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师父不叫我带黑将军来。可我……哦不对,是黑将军,它离了我,吃不下饭。我、我就叫他偷偷跟着……” 冷庭旭这辈子没被的嗜好,唯独爱狗。 离了药王谷这一路上,他但凡得着些吃的,都要喂流浪狗。 到得盛京,身边已浩浩荡荡跟了一群讨食的狗,远远看去,蔚为壮观。 更神奇的时,冷庭旭自幼驯的这条黑将军,竟真似个狗中将军,能管束那群小狗。 若不是如此,怕是也无人会在大雪天里,发现冷庭旭倒在小巷子中,救了他一命。 如今,不过是怕太子妃害怕大狗,冷庭旭才没叫黑将军跟着进屋,只蹲守在窗外。 没想到,竟逮住了要跑的冷玥。 不过片刻时候,冷玥就被玄甲卫扭着两条胳膊,重又拉进了屋。 和刚才光风霁月的模样不一样,他被黑将军撕咬过,头发乱了,衣襟边缘破破烂烂,细看还带着血迹。 胸前还留下了一串黑黑的狗爪印,怎么看,怎么觉得滑稽。 疼痛自被玄甲卫扭着的肩膀处传来,冷玥脸色苍白,“太子殿下,您真不在乎太子妃性命?” “无需用我的身子胁迫太子,”云媞轻笑了一声,向冷庭旭探出手腕,“小大夫你来瞧瞧,我可真的中了毒?” 冷玥大笑,“那些要你一碗不落都喝了,怎么会没中……” 片刻后。 冷庭旭抬头,惊喜:“太子妃脉象无虞。” “不可能!”冷玥一愣。 可冷庭旭的医术他知道,还在他冷玥之上。且在病人脉象这种生死攸关的大事上,从不说谎。 冷玥第一次有些慌了,“怎么会……” “谁告诉你,那些药我都喝了?”云媞淡淡道。 冷玥一愣,下意识看向李怀肃身后,跟着进来的两个丫鬟。 可心眸光中满是惊惧,顺心一脸漠然。 冷玥才想起来,自己是买通了这两个丫鬟。可心是个蠢的,很容易就被怂恿着去做些有的没的,本就是一颗棋子。 顺心不声不响,自己需得许以重利,才能从她嘴里撬出几句话儿来。 “太子妃每日的药,都喝了个干净。” 这话,是顺心说的! 她骗他! 冷玥只觉悚然。可还不等他说些什么。 云媞:“倒是你,不是素来身上功夫不错?怎么就那么轻易被狗咬了?”女孩黑沉的眸子,转向冷玥,好似再看一件一文不值的垃圾。云媞:“你不觉得这几日,身上乏力得很吗?”Www.XSZWω8.ΝΕt 冷玥猛地一惊,“不可能!你怎么、怎么能给我下药?你、我……” 他顿住。 这段时间所有心神都在云媞身上,倒对自己吃的用的,不那么上心。只觉自己是身在太子府里,一应待遇自然不会错。 可却没想到…… 冷玥看向顺心的目光,淬了毒一般,“我给了你那么多银子……” 云媞轻笑一声,“冷大夫,那些钱对你来说,可能已经不少了。可……”她顿了顿,“你真当我们太子府的下人,就那么好收买吗?” 顺心耷拉着眼皮,淡声回答:“那些银子,奴婢早上交给了太子妃,太子妃又赏赐给了奴婢。明明是太子妃的赏赐,跟冷大夫何干?” “你……” 冷玥气得嘴唇直抖。 一旁的可心更是双腿都软了,吓得直接哭了出来。 云媞看向冷玥:“至于,你说我对你动心?” 她轻轻笑了一声。 冷玥直觉不好,可拦不住云媞说话。 云媞看向冷庭旭:“小大夫,我问你一句,你若是闲了,最喜欢做些什么?” “我?”冷庭旭冷不丁被点到,愣了愣,才想到:“我……我只喜欢逗狗。” “有趣。”云媞面上笑意更深,她看向再次看向冷玥,“巧了,我也是。” 冷玥张大嘴。 云媞的意思,他……是狗? 一股怒气直冲心肺。 冷玥挣扎着就要起身,被玄甲卫自身后重重踹了一脚,重又跌倒,再也爬不起来。 见自己心目中如师如父的大师兄被这般对待,虽知道是他咎由自取,到底也心中难受。少年咬了咬嘴唇,噗通一声跪下,“太子、太子妃,我知道都是大师兄的错。可、可看在,他是师父唯一的骨血……求你,知道少师父见他一面。” 李怀肃抿唇,强压下心中怒意。 他真恨不得立时就处置了冷玥!为他的孩子偿命! 深吸一口气,李怀肃看向云媞:“太子妃怎么想?” 冷玥害的是云媞,唯有云媞有资格惩处。 沉吟片刻,云媞点了点头。 冷玥和可心被拖下去分别关押,冷庭旭因为冻得够呛,也被下人带下去歇息。 他感念云媞对大师兄的不杀之恩,临走还对云媞鞠了个躬。 屋中只剩下李怀肃和云媞,两两相对,寂然无声。 好半晌,还是李怀肃先开了口:“云媞,今夜……” “时候太晚了,”云媞淡淡道:“殿下这几日都忙,还请早些回去歇息吧。” 这便是不愿李怀肃留宿的意思。 李怀肃心中有些发急,“云媞,去秦良悌院中那晚,孤不曾留宿……” “殿下,”云媞抬手截断李怀肃的话,“我……也累了。” 自从失了孩子,云媞发誓不再哭了。 可心中好似有什么东西,跟着眼泪一起,慢慢干涸。 云媞发现,每日里见不到李怀肃,也没什么…… 孩子的事,主谋虽然在冷玥。可到底做决定灌药的人,确是李怀肃。 这一点辩无可辩。 云媞一时间还无法就这么原谅他。 明白云媞的心意,李怀肃只觉胸口憋闷得十分难受。可云媞怪他,也没有错。 若他当时没有关心则乱,被冷玥吓住,若他能多信凝华道长一些儿,便不至于,不至于走到今日这一步。 “既如此……那孤便先去歇息。你……”李怀肃伸手想要轻触云媞的脸颊,却在女孩目光凝视中,终是垂下了手,“你好生休息。往后,便让冷庭旭和府医两个,一起为你调理身子。你别担心。往后,孩子……会有的。” 李怀肃看不到的角度,云媞眸光微微一黯。 这冷玥竟有一句话是说对了。 太子……果然重视子嗣。她……让他失望了。 第315章 怨恨李怀肃 是夜,云媞只觉困意全无,翻来覆去地难以入睡。 冷玥被囚,就算她大发慈悲,能保得他一条性命下来,他原本大好行医的前程,这下也是被断了个干净。 这人,是废了。 可云媞心中,依旧说不出的难受。 冷玥是为师妹报仇,虽然行为可恨,到底动机也能理解。 可李怀肃…… 却是因为不相信她,不相信她的感受。 才会在冷玥教唆下,一意孤行,打掉了他们的孩儿。 什么“孩子往后会有的”。 云媞发现,自己真的很讨厌这句话! 接着窗台透进来的银白色月影,云媞双手虚虚地拢在小腹上,低下头。 就算往后她还会有其他的孩子,也不是……这一个了。 永远不是这一个了。 这叫她,怎么能不怪李怀肃? 夜已深了,万籁俱静中,云媞远远听着李怀肃书房方向,传来一阵骚动,久久不息。 左右也睡不着,云媞刚一起身,外面值夜的花嬷闻声惊动,“太子妃,可是身子有什么不舒服?”Www.XSZWω8.ΝΕt 这几日把老嬷嬷自己也煎熬坏了,还本胖胖的脸颊干瘪下来,眼底挂着两片淡青。 “辛苦嬷嬷了,”云媞抱歉地一笑,“太子书房那边,何故扰攘?” “太子殿下他……”老嬷嬷眸光闪烁了一下,“太子妃,殿下不叫老奴同你说。” 这么老实的答复,倒叫云媞微愣了一下,随即浅笑,“好,那便不说。”她向花嬷伸手,“咱们亲自瞧瞧去。” 太子书房中。 李怀肃已接连在书房睡了几日,等闲不叫下人进来。今夜也是咳得实在怕人,逐浪才不顾太子吩咐,硬闯进书房,这才发现李怀肃发了高热,人已经烧得快要晕了。 这下子,便是好一阵子折腾,半个太子府的人都被叫了起来。 唯独李怀肃醒时,再三约束过,不许惊扰太子妃,云媞那边才无人通报。 待云媞来了书房,还未曾进屋,远远便听见屋内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就仿佛要把心呕出来一般。 李怀肃的咳疾,什么时候这么严重了? 云媞皱眉,一颗心直往下沉。 是皇帝,又对他多了猜忌?又赏了他多少药酒? 可李怀肃从未对她说过…… 云媞抿了抿唇,不顾花嬷的阻拦,走进房去。 只见李怀肃人半躺在桌案边临时搭出来的小窗上,身上不过薄薄一条被子。看得云媞直拧眉,堂堂一个太子,又不是行军打仗,竟然把自己的日子给过成了这样。 这真是…… 云媞上前,拨开李怀肃床边众人。 “咳咳咳咳咳……” 李怀肃只觉浑身都跟被咳意牵着,发酸发痛。眼前,涌上来的人影模模糊糊的,不断晃动,令人心烦。他只想叫他们都出去,自己一个人裹在被子里,掩住口唇重重地咳着。 床边下人一声惊呼,“太子妃……” 李怀肃动作微顿,却仍是忍不住咳嗽。 他心中苦笑。云媞还怨着他,人是不会来的。 刚才逐浪慌了神,已宣了冷庭旭过来给他看诊。可他现在看到姓冷的就烦,那小大夫说的话,他根本没听见耳中去。他不想针灸,也不想吃药,什么都不想要。 只想要—— 云媞。 眼前忙忙碌碌的人影,中间似乎分出了一条路,又窗外清冷的月光洒进来。 李怀肃抬头。 女孩一只冷白的手,伸进视野,然后慢慢地覆在他额上。 云媞? 真的是……云媞? 李怀肃额上一片清凉,他烧得有些迷糊的大脑控制不住身体。 下一刻,云媞只觉男人滚烫的唇,轻轻擦过自己掌心。 云媞愣了愣,终是皱起眉头,“殿下烧成这样,还要瞒着我吗?” “咳咳……” 回答她的是一连串压也压不住的咳嗽。 虽一直知道李怀肃患有咳疾,可他在云媞跟前,都是有意压着,很少有这般控制不住痛声大咳的时候。 见李怀肃咳得整个人前后晃个不停,脸色也一阵青一阵白的,云媞连忙伸手去拍他后背。 热意透过寝衣传导至掌心。云媞皱眉,感觉到不过是这短短几日,李怀肃竟瘦了这么多。肩骨支出,有些咯手。 一旁,李怀肃极力克制住周身的颤抖,强撑着上半身:“无妨,不过是……是老毛病了。” 他这咳疾,是自幼就有。 原本不过是小毛病,夏秋之交咳嗽上几日便罢了。先皇后在时格外注意,这病也就好得快些,也不觉得如何难受。 可自先皇后薨逝,李怀肃的咳疾便时好时坏,有时发作起来,十分严重。 连上朝都不能。 毕竟一国储君,止也止不住咳嗽,看着……也不像样子。 “知道是老毛病,怎不多加注意?” 云媞声音中带了点埋怨。 她见李怀肃渐渐止住了咳嗽,便扶着他躺下,回身吩咐花嬷:“太子如今发热,不宜移动。去我房中取厚被子来,还有,那些酒。” 花嬷答应着去了。 李怀肃不肯乖乖躺下,“拿酒做什么?” “小冷大夫说了,给你退烧。” 李怀肃愣了愣,低下头,哑着嗓子:“咳咳……这些琐事,叫下人去做就好,你身子都还未好,何必要为了我……” 说话间,花嬷已取了酒来。 云媞叫众人散了,自己用帕子浸透了酒,拉过李怀肃的手,慢慢为他擦拭着掌心。 舒爽的凉意从掌心传来。 李怀肃动了动苍白的唇:“不、不用……” 可他到底没舍得撒开云媞的手。 云媞没看李怀肃,只是认真地用手帕擦着他的掌心,好似在临摹着男人掌心的纹路。 好半晌,她才开口:“小冷大夫都告诉我了。你这身子……需得用药,又不能用太好的药,直接治愈,其中的分寸最难把握。故遇上发热,你都是硬抗。”云媞看了李怀肃一眼,“只能用这种法子,先把热退下来,日后再慢慢调理。” 李怀肃苦笑一声。 德昭帝赐的药酒,是为了惩罚他害死了他的大哥,又间接害死他的母亲。 若要这惩罚结束,除非…… 皇帝死了。 李怀肃摇了摇头,又激起一阵咳嗽,压下这大不敬的想法。 不过片刻后,云媞已擦过了李怀肃双手。 她自然地掀开男人身上的被子,“衣裳脱了。” 第316章 把衣裳脱了 李怀肃手指下意识攥紧了自己衣襟,“这……还是不了。” 云媞一愣,“殿下与我是夫妻,为何这般扭捏?” 李怀肃张了张嘴,“不、不是……是你的身子,尚未大好……” 云媞:“殿下讨厌我吗?” “没有……咳咳咳咳……” 李怀肃咳得弓起身躯,喘着粗气,喉间往返的气息都带着一阵阵的腥甜。 他烧得浑身发软,没什么力气。 竟被云媞三下五除二,直接撕开了上衣。 稍显苍白的肌肤袒露在眼前。 云媞猛地一愣。 手中浸透了酒水的帕子掉落在地,指尖不自觉抚上李怀肃身上鞭痕。 云媞听着自己声音微微颤抖,“怎么回事?” “咳咳……没、没什么……”李怀肃抬头,看着云媞神情,就知道这次轻易糊弄不过去,他强忍下咳嗽,“是……父皇深责我。”他伸手,一把攥住云媞的手,另一只手迫着她抬头,不看自己身上那些伤口,“都过去了,没事了,再也……没什么?” 可云媞没法子把目光从那一道道血痕上移开。 那些伤还是新的,看结痂的状态,不过就是几日之前。 云媞心颤了颤,“是……因为我?” “咳咳,不是……” 云媞笃定了,“就是因为我。是因为,我落了孩子?皇帝怪我?” 李怀肃张开口还想辩驳,却只逼出一阵强似一阵的咳嗽。 男人身上有尚未愈合的伤口,自然没法在用酒降温。云媞帮他穿好衣裳,把整个人塞回被子里,用力裹住。 她心中难过里又夹杂着愤怒。 她的孩子没了,那孩子也是德昭帝的长孙。可皇帝想到的,居然不是安抚,是惩罚。 若是李怀肃不拦着,难道这些鞭子,就要落在她身上吗? 德昭帝对李怀肃,还真是铁石心肠。Www.XSZWω8.ΝΕt “云媞……”被厚被子裹住的李怀肃发出闷声闷气的声音,“好热。” 云媞回过神来,“就是热才好。发过了汗,也好退烧。” 道理李怀肃自然明白,可身上压的被子太重,他只觉束缚得紧,不觉蹬了两下,“可……我难受。” 李怀肃听得云媞轻叹了一声。 身上压着的沉重被子一轻,紧接着落下。怀中却多出了一个人来。 李怀肃一愣,做梦一般,下意识伸手揽住云媞。 女孩身上微凉,还带着些许药香。不似被子那般沉重。 云媞背对着李怀肃,被他整个抱在怀里。感觉到揽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愈发用力,云媞一声不响。 男人滚热的气息扑在后脖颈上。 好半晌,李怀肃嘶哑着嗓子:“云媞,对不起。” 女孩身躯微微一颤。 一句“不要紧”却说什么都说不出口。 她还怪李怀肃。 这种感觉真的好古怪。 她怪他,恨他,可也……心疼他。 看到他那一身的伤痕,就好像一鞭一鞭,都抽在自己心上,伤口裸露,刺骨的疼。 也提醒着云媞,她和李怀肃,在皇帝眼中,是一体同心。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李怀肃若不好,她便没了生路。 男人怀中,云媞愈发用力地抱紧了自己。几乎要把自己团成一个小团子,只留下倔强的脊骨,对着李怀肃。 道歉没能得到原谅,是意料中的事,可李怀肃心中到底难过。 好半晌,他压抑着声音:“云媞,你看看我。” 女孩团在他怀里,像一只倔强的小刺猬,不肯回头。 他不愿意强迫她,一双手无措地揽着她,不自觉放轻了力道。 云媞只觉男人滚烫的额头,抵在她后脖颈上,一颤一颤的。 “云媞,你看看我吧。我是不是……是不是把一切,都给搞糟了?” 本来,她有了他的孩子,这是这间最最美好的事情。可……被他搞砸了,全都被他被搞砸了。 他捧在手心里珍视的一切,被他亲手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对不起……”李怀肃声音低沉嘶哑得难以辨听,甚至夹杂着一丝哽咽。 云媞能感受到,似乎有冰冷的水滴,滴落在她脖颈上。 李怀肃颤抖着双手,一点点自云媞身上缩回。 怪他,都怪他…… 那是他的孩子。 他亲手,杀死了他的孩子。 下一刻,女孩微凉的手,抓住了李怀肃的指尖,就像水包裹住火焰。 云媞:“我……没办法不怪你。可,我不想看你这么难受。” 被攥在掌心的指尖一抖,随即反过来紧紧握住云媞的手。李怀肃更紧、更紧地把云媞抱在怀中,下颌抵着云媞颈窝,“我知道你怪我,怨我,我不苛求你马上原谅我,但你……你看看我,好不好?” “沙沙……” 沉重的被褥发出声响,云媞转过身来。 月光从窗外透入,照亮云媞红红的眼睛,和李怀肃湿润的脸。 云媞把面颊贴了上去,两人渐渐颤抖至一处。 李怀肃抱着云媞,一遍遍发誓给自己听,“云媞,我不会再伤你,我往后都相信你,只相信你一个……不会再叫你难过。” “好。” 女孩脸埋在男人怀里,看不清楚神情,她含糊地应着。 她知道牧云安刚被改头换面,换了身份、名字,悄没声息地送出了太子府。 也知道伤来福的,不光是牧云安,还有秦若兰。 云媞:“殿下,不要再……骗我。” 李怀肃动作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好。” 痴儿的事,已经过去了。 至于傅轻筹…… 追风早些时候来禀报,说是已有了眉目。那贱人马上要死在自己剑下,他也没必要说出来让云媞平白忧心。 李怀肃:“我不会再欺瞒你什么,永远。” 到得第二日寅时,李怀肃方才彻底退了热,沉沉睡去。 云媞无声地从他怀中挣出去,回自己房中整理过,才召了冷庭旭来问太子的情况。 少年第一次单独觐见太子妃,还有些拘谨。 冷不防他行过礼,还未曾起身时,上首传来云媞声音:“你的狗呢?” “怕弄脏了太子妃地界儿,拴在外面了。” “叫进来,我看看。” 片刻后,云媞摸着黑将军油光水滑的脑瓜顶,笑着吩咐:“叫大厨房里多准备些生骨肉,黑将军定能喜欢得紧。” 说到自己最得意的狗,冷庭旭身上的拘束一散,满脸都是得意的笑意,“黑将军不吃陌生人喂的东西,只有我亲自喂才行。” “是吗?”云媞也兴致盎然,“我偏要试试。” 结果就是看着黑将军黑黝黝的脸上,满是痛苦纠结,晶亮的口水一串串流出,就是不敢吃云媞拿在手上的肉,急得一边呜咽一边打转。 云媞一笑,叫人把肉拿给冷庭旭。 黑将军箭一样扑过去,撒欢开吃。 冷庭旭忙道:“快出去吃!别脏了太子妃房间!” “无妨,”云媞笑道,“看黑将军的样子,我心中着实喜欢,又怎会嫌弃?” 这太子和太子妃,和传闻中,很不一样啊。 好像……也没什么太大架子的模样。 冷庭旭心中一放松,嘴上就没有把门的。冷玥的事,到底是伤了太子妃。就算太子肯看在师父的面子上,留冷玥一条命。可太子妃没了的孩子,却再也无法弥补。 少年有些不安,垂下头:“太子妃,大师兄的事,是他不对。师父定不会姑息。师父他老人家接到我的信,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不日就将抵京。” 云媞点了点头。 冷庭旭:“等师父来了,一定能、能治好你的病!” 云媞微微一愣。 她的病? 什么病? 第317章 来福寻死 对上云媞略带惊诧的目光,冷庭旭暗叫不好。 真想给自己一个大耳光! 这离魂症的病人,万一知道自己得了这个病,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偏叫自己这张破嘴,给直愣愣地说出来了! 快!快想着法子弥缝过去!不然……自己岂不是就成了太子府的罪人? 冷庭旭到底年少,心中一急,额上就见了些微冷汗。 倒看得一旁的云媞心存疑惑,不禁追问道:“小冷大夫,有话不妨直说。” 冷庭旭没法子,只得赔笑道:“不过就是那……气血两虚之症。” 他稳下心神,向云媞缓缓道:“太子妃的身子,原就有些弱。再加上……我师兄做得那混账事,大大伤了太子妃元气。若是想要健健康康的小皇孙,还需再调理几年再要。贸然怀孕,反倒是自己吃亏。”小說中文網 孩子…… 提到孩子,云媞沉了沉眉眼。 见她的兴致一下子低落下来,冷庭旭只觉自己真是嘴笨!连病人都哄不好! 若是口头上的功夫,有大师兄一半好就好了。 正在懊悔不已,鼻间都汗湿了的时候。 地上“呼噜呼噜”吃肉的黑将军,结束了战斗。大狗似乎也知道,这口美味是眼前这个华服女子给的,看了冷庭旭一眼,乖乖凑过去,竟在云媞脚边趴下,翻起了肚皮。 黑将军的小肚皮也黑得发亮。 云媞一愣,“这是……” “这是黑将军想跟你玩儿呢,”冷庭旭忍笑,“黑将军,别闹。快过来!” “别凶它。” 云媞看着好玩,不由伸出手,轻轻摸了摸黑将军的小肚子。 暖烘烘的,带着小狗特有的让人安心的味道。真好。 黑将军口中发出舒服的哼哼声。 平日里威风凛凛的将军,此刻就像个耍赖的小孩儿。看得云媞忍俊不禁。 再加上一旁的冷庭旭一心只想把此事混过去,插科打诨,说了许多黑将军的趣事,终于逗笑了云媞,不再追问自己身上的到底是什么病。 少年长舒了口气。这事儿就算这么过去了。 和黑将军玩了一会儿,云媞冷不丁开口,“小冷大夫,我……有事相求。” “有什么事儿太子妃尽管说,若是能的,我定会竭力去做。权当是……为师兄赎罪。”只要,别再逼问他…… 冷庭旭心中惴惴。 幸好,云媞所求的这件事,并不是为了自己。 “我知道药王冷老和其下弟子行医,多出入公卿之家,为贵人瞧病。”云媞顿了顿,“可我那婢女,与我亲密就如同姊妹一般,还请小冷大夫屈尊……” 云媞这么说,冷庭旭的冷汗又下来了,“太子妃真是折煞我了。我们师门中,在民间行医者亦有之,只不过声名不显。不怕太子妃笑话,我……我为了自在,也更愿意去民间……” 他猛地顿住口,一张白皙的脸浮起两片红,终于忍不住敲了敲自己太阳穴,“恕在下僭越……” 他今天这张破嘴,到底是怎么了? 云媞并未和冷庭旭计较,只是请他和自己一同去看看来福。 来福因是云媞身边第一等得用的大丫鬟,有自己一个人住的单间,就在云媞院外不远处。 屋里,全是云媞平日里赏给她的好东西,满满当当塞了整屋。 更衬得被裹在被子里的少女脸色格外的苍白憔悴。 来福醒后,已知道自己再也站不起来,话也说不利索,一张小脸全毁了,往后行动都要人帮忙。 这不是毁了,是什么? 那秦若兰,和牧云安,干嘛不直接要了她性命去?偏要留她一个人在此处,苟延残喘? 这几日里,来福连哭都不敢。 怕声音大了,惊扰到正在养病的太子妃。也更怕,满脸鼻涕眼泪的,连累来伺候她的小丫鬟,不好收拾。 花嬷和绿萼来看过来福几次,一句句地都是安抚,说太子妃绝不会不管来福。可两人到底还要回太子妃身边伺候,不能久呆,都是看一眼,说几句就走了。长天大日里没事,来福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 一日日地想的,就都是…… 怎么死。 她已经是个废人了。 再不能回到小姐身边伺候,反倒要拖累小姐,再往她身边增派人手。 可一个未成婚的女孩子,废了双腿,毁了脸,叫人家割了喉咙封了口。还能有什么将来? 没有了,全都……没有了。 这世间再不会有人要她,再也没有…… 来福在世上没有什么亲人,只盼着…… 再看云媞一眼。 再看她的小姐一眼,就去死。 “吱嘎……” 房门处,传来轻响。 知道来的不是花嬷就是绿萼,来福看也不看地闭上眼睛:“我……我累了,你走……走吧。我……不见。” 不过短短一句话,她都只能发出气声,说得艰难不已。 可那脚步声并未停歇,反而冲着床榻一步步行来。 听声音,还不是一个人。 来福心中烦闷,干脆闭着眼睛装睡。 听得那串脚步声,片刻后就到了身边。 紧接着,一只小手轻轻攥住来福露在被子上的手,然后一滴冰凉的泪水,滴落在来福手背上。 来福身子一颤。 却打定了主意,无论来的是谁,她都不睁眼。 她谁也不想见。 只想见…… 云媞:“小冷大夫,麻烦你再给来福瞧瞧,好生瞧瞧。若能……能治好,要什么好药都成。” 这是小姐的声音! 来福心中激动,一下子睁开眼睛。 眼中泪水再也忍耐不住,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好来福,别哭。” 云媞自己也红了眼眶,她伸出手,轻柔地、生怕碰疼来福地轻轻擦去小丫鬟脸颊边的泪水。 云媞看着来福挣扎着要说话,牵动脸上伤口的模样,心中酸涩不已。 无论如何,不管李怀肃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安排的牧云安,又想如何护着秦若兰。 牧云安,秦若兰。 这两个,她牧云媞定要她们死在来福跟前谢罪! “来福,”云媞攥住来福的手,语气十分轻柔,“我知道你现在很痛,很难受……是不是,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一旁,切脉的冷庭旭一愣,不禁抬眼望着云媞。 探病的人,怎么能说这么刺激病人情绪的话? 他只见云媞眸中闪着奇异的光彩,亮得骇人。 云媞:“来福,我要你活着。要你为我活着。” 来福眨了眨眼,泪水流下得更多,“奴婢……废人……” “不,不是。你不是废人。” 微凉柔软的手指,轻轻抵在来福唇边。 云媞:“我有一件天大的事,要托你去为我做。你可愿意?” 第318章 来福是非常人 来福愣了愣。 她都废了,还能为小姐做什么? 可这话是小姐说的,小姐不会骗她。 好半晌。 云媞只见形容枯槁憔悴的小丫鬟,吃力地在枕上点了点头,“愿意……奴婢……愿意。” “好。” 云媞眼中闪过一道锐光。 她看向冷庭旭,“小冷大夫,我这丫鬟怎么样了?你可以直说。” 来福颤颤巍巍的目光,也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看向冷庭旭。 “呃……”冷庭旭沉吟片刻,终是对着云媞一躬身,扬声道:“这位……姑娘是被外力伤了脊柱和喉咙。这……” 他顿了顿,终于还是在云媞的盯视下,缓缓说道:“姑娘喉管受伤,那伤口现在还未曾痊愈,故而说话艰难些。等往后伤口长好了,只要好生调理,不食用辛辣刺激等物,姑娘往后说话,也是无虞的。不过是声音不复从前了。” “真……真的?” 来福眼睛一亮。 “自然是真的。在下敢以性命作保。”冷庭旭移开眼睛,继续说道:“至于这腰间的伤,更重一些。只是姑娘年纪尚轻,只要伤口愈合后,勤加锻炼,配合针灸和药浴,未必就一辈子站不起来。” 枕上的小丫鬟不觉张开嘴,满眼的惊喜,看了看云媞,又看了看冷庭旭。 她嘴唇颤抖得说不出话。 她还能站起来?她还能如常人一般? 这…… 是真的吗? 冷庭旭装作不曾看见来福眼中喜乐下掩藏的怀疑,继续道:“至于脸上的伤,虽看着吓人,用上在下的药,伤口也会慢慢淡化,无须担心。”但到底恢复不到从前了。 在来福看来,不能站起来,不能说话才是大事。 只要她能重新站起来,能像常人一般行动、说话,她就能回到小姐身边伺候。 什么脸上伤不伤的,她又不想要嫁人,才不管旁人怎么看她! 自来福受伤以来,她还是第一次觉得自己一颗心脏,在胸腔里强有力地跳动。 好像日子又有了盼头。 只要她的伤能全好了,不,不!她不指望全好,哪怕能好上一半儿,一小半也好,她就能重新站起来,再到小姐身边伺候。 让她做什么都成。 “好好养伤,”云媞攥了攥来福手指,“我托你办的那件事,年后就要成行。你要抓紧时间,好起来。” “……是!听……都听……来福都听小姐的!” 走出来福院子很远。 冷庭旭紧绷的双肩,才垂下来,不自觉叹了口气。 “在病人面前扯谎,很不舒服?” 云媞的声音自前头传来。 冷庭旭一愣,讷讷道:“是……是有些……不适应。希望那位姑娘……没看出来。” “她第一次见你,不知你的底细,应该不会疑心。” 云媞深吸一口气,声音淡淡的,“来福都那样了,我还骗她。你是不是觉得,我的心特别狠?” 片刻后,少年的声音从云媞身后传来:“那位来福姑娘……脊骨受伤,站起来……是不用想了。喉管的伤,纵是好了,往后说话也不如常人,会更吃力,也只能用气声。” 那姑娘就是废了。 太子妃却授意他骗她。 冷庭旭心中不太好受。不知道云媞到底要干什么。按说,这么大个太子府,太子妃应该不缺伺候的下人。 太子妃到底要使那废了的小丫鬟干什么去?什么事儿,是非她不可? 冷庭旭正挠头。 云媞的声音响起:“我少时喜欢读些话本闲书,记得其中有一本里面记载了一个故事。说是殷商纣王时,有一宰相,名唤比干。为奸人所害,生生剜走了一颗七窍玲珑心。按说人无心不活,该是七窍玲珑心离体那一刻,人倒地就死。可那丞相比干偏就能自己用衣裳掩了伤口,直闯出宫门,一切行动,与常人无异。是后来被人撞破自己无心不能再活,方才到底死去。不知这个故事,小冷大夫听过没有。” 冷庭旭沉吟了片刻:“这是《封神演义》中的故事,在下幼时也是听过的。”他顿了顿,“太子妃的意思,只要这病人不知道实情,没准她身上的病,就能这么好起来?” 云媞:“来福身上的伤病,就算不能好起来,至少也不可能更糟了。” 尽可以一试。 “可……”冷庭旭还是迟疑,“那比干乃是一国宰相,是个有天命的非常人,自有非常人的气运和毅力……” 来福一个小小婢女,不过是贱籍。 她怎么比得了? 冷不防,身前的云媞脚步一停。 女孩回头。 浅紫色的衣袖飘荡,袖间幽幽的沉水香在鼻端轻浮。 太子府竹院中,积雪从高高的竹叶上落下,在日光照耀下,一面飘舞一面闪闪发亮。小說中文網 那日光也照在云媞脸上,她美得惊人的五官被镀上了金,让她平白多了一重神性。 冷庭旭张开嘴,愣了愣地看着身前的云媞。 她看上去那么美,那么……强大。 好像无所不能。 云媞:“我会让来福成为身负气运的非常人。小冷大夫,你且等着看吧。” 另一边。 李怀肃虽夜间烧得厉害,还是一早起身,便去了宫中。 这几日,因南疆大胜,征夷军已然班师回朝。统领全军的大将军,从出发时的秦老将军,变成了现在的木子恩。 秦佑川是叫人抬回来的。 据说这一路上,木将军对秦将军照顾得极为周到,几乎日日都派亲卫守在他身边,侍奉汤药。还亲自扶着秦佑川的担架进了盛京城的抚远门。 大军班师回朝,百姓夹道欢呼。 鲜花一朵朵地从围观的百姓手中掷出,又一朵朵地被大军往来的马匹践踏,零落成泥。 大家都想把自己手中的花,扔到打头的木将军身上。 那么年少的将军,那样丰神俊朗,骑在高头大马上,日光映照着他身上的宝甲,简直如天神下凡。 盛京城中的百姓,多少年没见过这般的风流人物了。 太子李怀肃虽然声望极高,也打了几出胜仗。可太子为人低调,从不曾搞过这么大的阵仗。 若论得胜还朝的声势,确是不如这木子恩一星半点。 漫天花雨中,只有一两朵残败的花,飘落在担架上的秦佑川身上。 他却无知无觉,双眼紧闭。 若离得近些,还能看到他身下的两条腿,全被马给踏烂了,还在流血。 秦佑川身边伺候的参将看了两眼,知道主人脸色不好,生气已十分微弱。他咬咬牙,控马冲到木子恩跟前:“木将军,我家主人怕是、怕是……” 夹道欢呼的众人只看到高高在上的年轻将军面上带笑。 却听不到他口中冰冷的话: “怕是不行了?” “去告诉秦小将军,若他敢死在庆功的路上,给我添晦气,我叫他们秦家跟着统统陪葬!” 第319章 得饶人处且饶人 那秦家参将下意识脖颈一缩,“可、可是……” 刚才,他分明看到秦佑川双腿糜烂流血,一张脸烧得通红,气息极为微弱。 主人是受了伤,这一路一直放在担架上颠簸。虽有这位人贴身陪护着,可现在来看,秦佑川的状态糟糕极了。 若再不及时延医,怕是真的要支撑不住了。 这可是秦家最后的血脉。 那参将是个忠心果敢的,干脆心一横:“木将军,这庆功的路是绕城,一圈走下来,没有两个时辰断断不能。我家主人身负重伤,怕是根本挺不到那时候。小人恳请木将军放他一马。” “哦?” 神祇一般辉煌灿烂的年轻将军子自马上微微侧脸,“秦参将这话奇了。我们征夷军得胜还朝,是奉皇命绕城夸功。怎么,秦家……有什么别的想头?” 秦参将干脆心一横,“木将军,我家小将军也是为国,还请将军勿要难为。”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没有我家老将军打下的基础,没有小将军冲锋陷阵,哪里有你木将军今日的威风?我家小将军伤成这样,再不会和木将军争些什么,某劝木将军不要把事情做绝。不然,秦家三代忠良,小将军是秦家最后的根了。为了他,怕是秦家会做拼死一搏。到时候陛下若是因此怪罪木将军,何必呢?” 仿佛夏日的阴云,被风吹着,飞快地遮住日光。 木子恩面上冷了一下。 又马上笑开。他看向秦家参将,温和地微笑:“那便如你所言。” “多谢木……” 木子恩没等他说完,“木晰,来!” 改换了门庭和面目的傅轻筹抱拳上前,“木晰听令。” “你也被拘得久了,想来也是心里闷。”木子恩宽容地微笑着,“去把秦小将军送回秦家吧,也顺便……见见故人。” “将军?” 傅轻筹猛地抬头,感动得眼中几乎泛出泪光。 木将军还记得他被秦家拒过婚! “去吧。”木子恩的声音十分轻柔。 “是!” 傅轻筹领命,和秦家副将一齐去了。 将军府。 秦夫人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带领着全家的丫鬟婆子,等在门口。 等着儿子回家。 哪怕回来的……是个瘫子,傻子,或是聋了,瞎了…… 怎么都行。 只要能回来就行! 想着,秦夫人眼眶一热。她紧紧咬着手中手帕,强行抑制住浑身的颤抖。丈夫已经战死沙场,儿子……回来就行! 大不了她摘了这将军府的牌匾,以后只一心一意,好好养儿子的身子。 活着,比什么都强! 等啊等啊…… 门口前庆功的花车已过去了几辆。 围观人们的欢呼声萦耳。 那一浪高过一浪的喝彩声,都化作了一把把钢刀,直戳在秦夫人心口。 “往日里,这欢呼声,喊的都是咱们家将军的名号……”秦夫人的陪嫁嬷嬷忍不住跟着抹眼泪,“如今……老奴听说,这胜仗原都是咱们家小将军打的,可不知为何,那最后一役……” “别再说了!” 秦夫人颤抖着喝止,“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又等了小半个时辰。 秦夫人只觉腿软得站不住。 大部分征夷军都进了城,她的儿子在哪儿?到底在哪儿? 该不会是、不会是…… 秦夫人眼前一黑,往后便倒。若不是身后的陪嫁嬷嬷扶住,险些就摔倒在了地上。尛說Φ紋網 正在众人乱着要把她扶进屋歇息时。 一个小厮从侧门方向气喘吁吁地跑来,“夫人,夫人!回来了!少将军回来了!” “真……真的?” 嬷嬷怀中的秦夫人强撑着一口心气,睁开眼睛。“在哪儿,怎么、怎么不见进门?” 那小厮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身边的嬷嬷忍不住,伸手推搡了小厮一下,“磨叽什么,快说啊!” “在、在……常日里供仆役出入的角门处。” “为何?”秦夫人瞪大眼睛,“我儿回自己的家,如何不走大门,要走那角门?你说啊!” “是……是护送少爷回来的当兵的说的。说是主将特地叮嘱了,说咱们家少爷是重伤,伤得……不好看。若是从大门堂而皇之地抬进来,怕叫人瞧见,反而议论、议论……议论少将军无能。与其如此,还不如、还不如从角门悄悄儿入府得好。” “这是……这是什么话!” 秦夫人气得脸都白了,嘴唇哆嗦着,“我儿为国征战,不幸负伤……这、这如何就成了见不得人的事?是哪个混蛋这么说的?叫他来见我!” 她从嬷嬷怀里挣扎出来,“不行!叫他们把我儿抬到正门!我儿是为国为民的英雄,不能就这么埋没……” “夫人……”那小厮也红了脸,“这道理小的何尝不知?可、可少爷他、他实在是……多走一步,都疼啊!” 秦夫人一愣。 是啊,她的儿子,受了重伤。 是躺在担架上,叫人给抬回来的。这一路的颠簸……委实是,折腾不起了。 皱纹堆叠的眼角,滑落的泪水很快被擦去。 秦夫人:“知道了。开角门吧,我率府中上下,亲自去迎。” 角门处。 傅轻筹口中哼着小曲儿,心情颇为愉悦地等着开门。 秦家不会不开门的,他十分确定。 果然,没一会儿,便听到那扇窄窄的角门里,传来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 很快。 “吱嘎——” 许久不开,上了锈的门,被从内推开。 远远看见心爱的幼子脸色蜡黄地躺在担架上,秦夫人恨不得马上飞扑过去,“我的孩儿……还不快、快抬进来?” 秦家下人刚要从当兵的手中接手。 “等等。” 一道身影,挡在担架之前。 秦夫人勉强镇定下来,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 是一张陌生的脸,从前从未见过。 秦夫人身边的嬷嬷少不得上前:“这位是?” “是木将军身边的爱将,木晰。” 秦参将上前,为秦夫人介绍。 “木小将军,有劳你送我儿回来。”知道是木子恩派来的人,猜测到了刚才那堆屁话,定是出自这人之口,秦夫人面色冷下来,“木将军还有何见教?请说吧。” “小的岂敢称见教?”傅轻筹冷笑一声。 当年,他被秦家拒婚,丢了好大的颜面。 现在正是报复的时候。 这是主人给他的恩典。 傅轻筹:“不过是主人有吩咐。南疆大捷,都仰赖我大盛国运洪福齐天。可小将军不听指挥,私自出征,才落了这么个下场,又损兵折将。”他顿了顿,“此举,是为不祥。” 看着秦夫人面上迥然变色,傅轻筹万分愉悦,刻意慢悠悠说道:“木将军说了,小将军若想进此门,还需跪下,朝圣上所在东南方向磕三个头。磕过了头,便能进了。” 第320章 欺人太甚 “你……你欺人太甚!” 秦夫人咬紧了牙关,伸手直指到傅轻筹脸上,“我儿明明是为国征战,身负重伤,如何有你说的那般不堪?你那个木将军,不知从哪个犄角旯旮,用如何腌臜手段,爬到了今天的位置,不似我儿,是真刀真枪拼出来的战功!我秦家满门忠烈,岂能容你这般羞辱?” 木子恩这一行人去之前,秦佑川已斩杀了几名不与他一条心的将官,将将控制住全军上下。 秦家自有与征夷军沟通交流的法子。 自然也知道,木子恩不过是个表面儿光的捡漏将军,借着皇帝忌惮秦家,想要扶植新人的势力,把秦家用血肉铸造的胜利果实,一总儿摘到手里。 不过是无耻的小偷! 今日竟敢堵着秦家的门,大放厥词! 秦夫人厉喝一声,“真当我秦家无人了吗?” 说着,她一抬手,身后府兵涌出。 很快将傅轻筹带来的那几个人,包围在中间。 见这架势,傅轻筹只轻笑了一声,“秦夫人,我是奉命来此。莫非,你要抗命不成?” “奉谁的命?”秦夫人咬牙冷道:“若是你们木将军的令,睁开眼睛看好了!此处是京城,天子脚下,没听说过区区一个将军令,能凌驾在王法之上的!”若真是皇命,她拼着这一条老命不要,也要去御前辩白! 不能就这么让秦家三代忠良,背上骂名! 秦夫人虽出嫁前也是个深闺贵女,可到底在秦家浸染几十年,身上也有了将门的风采。 她站直身子,冷冷看向傅轻筹:“睁开你的狗眼好生瞧一瞧!敕造将军府,门前的牌匾乃是先帝御笔!若要摘了这块牌子,也问问秦家世代忠良,答不答应!” 秦夫人这番话,掷地有声。 傅轻筹也是在战场上偷奸耍滑的,不觉被震慑住,后退了半步。 可到底还嘴硬,“夫人慎言,令郎……可还没进秦家的门呢。” 说着,他看向身边抬着担架的小兵,“不然,就让他们在此把令郎放下?” 秦夫人心口一滞。 离得这么近,她已经看出儿子的双腿扭曲糜烂,鲜血透出身上盖着的兽皮。想是伤得极重。 若是叫傅轻筹下令,重重再颠一下…… 秦夫人掌心冒汗,“你要挟持我儿?” “在下不敢。不过将军说了,那三个头……” 秦佑川如今这个模样,站都站不起来,更不要说磕头下去! 这不是摆明了要磋磨死秦佑川? “呃……” 担架上,秦佑川睫毛轻颤,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哼。 秦夫人心若刀绞。 自己的儿子,她自己清楚。这孩子从小性子极倔,便是天大的痛楚,也不肯出声。 现在这副模样……想来是痛极了。 再拖下去,怕是…… 秦夫人心一横:“我儿身负重伤,跪不得。不如就老身替他跪下谢恩。” 说着,也不等傅轻筹反应。 自己撩起裙摆,就要跪下。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这一跪,秦家将军府的尊严,就碎成了一地。 可如今,川儿在旁人手里。 那姓木的不做人。她这当娘的,也只好先顾着自己的儿子。 至于秦家…… 只能说是……对不住了。 秦夫人脸色苍白,就要跪下。 傅轻筹唇边勾出笑模样。 昔日瞧不起自己的人,就要这么跪在自己跟前。真是……太爽了! 果然跟着木将军,才是这辈子最对的选择!谁都比不上…… “小子敢尔!” 一声暴喝自傅轻筹身后传来。 随之而来的,是脑后一道劲风! 到底是在战场上历练过,傅轻筹的危机预感在最后一刻帮着他矮下身子,狼狈地朝一侧滚去。 方才避开了身后人劈过来的重剑。 地上的灰尘沾染上了他闪亮亮的崭新铠甲。 傅轻筹狼狈地爬起身来,张了张嘴,却喊不出声。 倒是一旁的秦夫人被下人扶起身来,含泪痛叫了一声:“太子殿下!” 她本以为之前秦家上门要那个女人,是拂了太子颜面,往后太子再不会照拂秦家。 没想到…… 秦夫人:“今日这、这……大喜的日子,殿下不在宫中,如何来此?” 李怀肃温声叫下人扶好了秦夫人,才回头看向担架上的秦佑川,鲜血淋漓的双腿入目,李怀肃心中卷起怒气。 自他听闻秦佑川受伤到今,都多少时候了?这血还不曾凝住,伤口还不曾愈合! 莫非这一路上,那木子恩都磋磨秦佑川来着? 当真是…… 其心可诛! 强忍下心中怒火,李怀肃向秦夫人:“先把佑川好生抬进去,请大夫好生给看。若需要什么,不妨来太子府,与孤说。”他顿了顿,语气愈发宽和,“夫人,秦将军殉国,小秦将军又因国事身负重伤,才换来了南疆风平浪静。我李怀肃,感念秦家恩德,定会使此事上达天听,还秦家一个公道。” 秦夫人如今满脸是泪,“是,是……老身多谢太子殿下大恩大德!” 她到底是一颗慈母心,一股心气儿松懈下来,便全扑在了儿子身上。 李怀肃看着秦佑川被小心翼翼抬入府中,才回头看向地上,被逐浪的重剑压着的—— 傅轻筹。 “是你。” 太子声音平淡无波。 傅轻筹一颗心却往下重重一沉。他怎么来了?此时此刻,太子不应该与一众大臣一起,在朝堂上陪伴皇帝,等着木子恩回朝谢恩吗? 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还……认出了他? 难道他就要功亏一篑,死在这里? 不甘心! 好不甘心! 主人已给他看了那封太子府妾室亲手写的信,里面说云媞还活着!她还活着! 她都还活着!那个害了自己一生的女人都还活着,凭什么自己却要死? 不公平! 傅轻筹拼命挣扎,可却根本挣不脱逐浪的手劲儿。 “别动来动去的!刚才不是挺威风的吗,现在知道怕了?木——将——军!” 逐浪踹了傅轻筹腿弯儿一脚,冷冷道。 “噗通!” 傅轻筹被踹得跪在地上。 膝盖破碎一般的剧痛。 可他心中却是一松。 对啊……他脸上的假面还覆盖着,太子……应该认不出他……吧? 第321章 傅轻筹的厚脸皮 提起一口气,傅轻筹偷眼看向李怀肃。 太子面色冷肃,看向自己的眼神,是十足的…… 厌恶。 不过是厌恶而已。 傅轻筹长出一口气。若是太子认出自己,怕他眼中的绝不会仅仅是这般厌恶。 定有杀意。 李怀肃一定想杀他! 谁让……他要了云媞清白的身子去。 傅轻筹垂下头,小心翼翼地掩住眼中得意,“太子殿下,小人不过是……听令而行,还请太子勿要难为……” 太子声音,自头顶传来:“去的时候,不过是个家仆。回来,也称得上一个将军了。” 李怀肃冷冷看着眼前这个木晰。 木晰的官职,是木子恩替他报功,硬生生讨来的。 德昭帝要压制李怀肃在军中的影响,一力打压秦家,拔擢木子恩这一系。 不过是个捡漏来的将军,居然也能带着身边人鸡犬升天。 李怀肃皱眉,“谁给你的胆子,羞辱秦家?” “小人不敢,都是、都是上面的吩咐。” 看这人窝囊的样子,李怀肃眼中杀机一闪。 这个木晰,面对自己威压都顶不住,到了战场上,面对真刀真枪会是怎么个表现,这还用猜吗? 可偏就是这样的人。 却因为“军功”,也被德昭帝封了个不大不小的将军。 什么东西?! 这样的人,让他留在将军的位置上,也是尸位素餐。留他作甚? 一旁,逐浪看出太子脸色,连忙劝道:“殿下,这是……皇上新封的……将军。” 总不能还朝的第一天,没死在前线,却死在太子剑下。 皇帝会不高兴的! 皇帝一不高兴,太子又要被灌酒。 逐浪不忍心。 好半晌,李怀肃深吸一口气,向傅轻筹:“滚!” 待他连滚带爬,走得远了。 逐浪才出了口气。他方才真怕太子一时激愤,杀了那个木晰,在德昭帝跟前过意不去。 幸好,殿下到底忍住了…… 见李怀肃面色黑沉,到底是心中郁结。逐浪凑上来道:“殿下,那个木晰不值什么,殿下勿要为那样的东西动气。您瞧他脸皮厚的,刚才小的的重剑擦过,他脸上都不见血呢!” 李怀肃脚步微微一顿。 木晰那张白皙的脸,一下子浮现在眼前。这人的脸皮,也属实是太厚了些。 可这世上,真有人的脸皮,扛得住剑锋吗? 另一边,傅轻筹伸手捂住脸颊上面具的裂口,匆匆走着。 心里狂骂不止。 李怀肃的小厮弄坏了他的人皮面具,他得赶快换一张。怕是来不及去朝堂上,与主人汇合了。 朝堂之上。 “报!” 一身戎装的侍卫奔跑着报进正大光明殿。 “征夷军得胜还朝,木将军一行人已经卸了甲胄,候在殿外,等待陛下传召!” “好!” 德昭帝兴奋地伸手重重拍了一下龙椅,“太子呢?如何不同朕一起,迎候木将军?” 这话,侍卫答不上来。 还是德昭帝身边贴身伺候的贺公公赶上来,“陛下,太子殿下……还未来。” 德昭帝脸色沉了沉,“肃儿越来越不像话了!这日这般大事,他都如此懈怠,真是……” 皇帝的目光在群臣面上一一扫过。 一道稚嫩的声音,自左手边响起:“父皇,儿臣愿替太子哥哥迎候英雄木将军还朝。” 德昭帝顺着声音看去,“璋儿,你还小。” “儿臣今年十岁,已经不小了。”李怀璋挺胸凹肚,脸上神情板得十分严肃,活像一个小大人,“父皇似儿臣这般大时,已出宫建府,独当一面。太子哥哥似儿臣这般大时,已随军出战北疆。纵是木将军,似儿臣年纪时,也已经考过了文武乡试,出类拔萃。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虽然知道这话定是萧皇后一遍遍在背地里教的。 可奶声奶气地童音说出来,还是逗得德昭帝哈哈大笑,“璋儿,说得好!你比哥哥懂事。” 皇帝和幼子的这一番对话,听在众臣子耳中,叫他们心中生了百样的心思。 皇帝不喜太子,这已是公开的秘密。 可再不喜,李怀肃也是太子。 李怀璋年幼时,立李怀肃为太子,为的是——稳住萧家的心。 若是李怀璋长成。 李怀肃这个太子,坐得还安稳吗? 不少人都偷偷地把目光投在李怀璋尚还瘦小的身躯上,在心中暗自权衡,这李怀璋会不会比李怀肃走得更远、更高。 应该吧…… 毕竟皇帝宠爱幼子,甚至很有几分娇惯。且自李怀璋出世后,宫中已经许久没有孩子出生了。 旁的皇子不成器,李怀肃、李怀璋几乎是德昭帝唯二的选择。 先皇后去了,李怀璋的生母萧皇后却还在,与萧家的联系又日益紧密。 这往后啊……尐説φ呅蛧 越想,一颗心越是觉得火热。 只有少数人,在暗自揣摩刚才皇帝和幼子的一番对话。 李怀肃奉承父亲德昭帝十岁开府,哥哥李怀肃十岁上战场。 都不过是寻常的恭维话儿。 可……为何要特意提到木将军呢? 李怀璋这么说,显得极重视那个木子恩,竟至把他与自己的亲父兄摆到同等样的位置上来。 是皇帝的意思? 还是,萧皇后对木子恩这颗新星有意拉拢? 抑或是旁的什么? 众人都从这一番话里,解读出了不同的意思。 德昭帝笑过,起身向李怀璋,“既然璋儿也仰慕贤臣风采,朕便带你同去殿外迎接。” 众臣子大惊。 可还不及他们反应。 李怀肃声音自殿门外响起:“父皇,恕儿臣来迟。迎候木将军,本是儿臣职责,不敢劳动父皇和幼弟。” 似是没想到李怀肃会来,德昭帝面上笑容淡了下去。 可太子既然来了,就没有皇帝亲迎木子恩的道理。 德昭帝重重坐回龙椅上,冷锐的目光看向李怀肃:“太子如今愈发主意大了,有自己的正事,连国事都敢耽误。” “父皇责备得是,”李怀肃虽跪着,却不卑不亢,“只是儿臣以为,虽国事为重,可到底轻重也有分别。迎接得胜还朝的将军固然重要,可于此役中受伤乃至于殉国的将士,也不能不加以抚恤,方显天恩浩荡。” 太子此言一出,正大光明殿里一丝声息也无。 龙椅上,高高在上的皇帝眯起眼睛。 好啊,真好…… 如今,李怀肃长大了,翅膀硬了。 不阴不阳地顶撞起他的样子,当真是像极了…… 他的亲娘。 那女人的模样儿虽在记忆中淡了,却是那般的…… 令人厌恶! 第322章 两姓家奴 皇帝眼前的冕旒晃动,分割了视野。 他看着堂下虽是跪着,身形却挺得笔直的儿子。 李怀肃眉眼之间,极肖像大行皇后。 无论摆出多么恭顺的姿态,总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几分傲骨。 皇帝年轻时也上过战场,覆着薄茧是手指一下一下地摸索着龙头。 好半晌,德昭帝终于吐了一口气:“那你便速去。恐木卿在外面也等得久了。” “是!” 李怀肃行礼,掩去眼底一丝诧异。 皇帝是真宠爱这个姓木的年轻将军。什么时候,皇帝也会在意那等臣子在外面等得久不久了? 行罢礼,李怀肃起身要往外就走。 “等等。”德昭帝声音从身后传来,“带上你弟弟一起去。” 一位太子,一个皇子,共同迎接得胜还朝的将军。 这本该是一段佳话。 可南疆的平定,是秦家用一门的血肉换来的。 如今皇帝却只是愈发地恩赏捡漏的木子恩。 当真是令人心寒。 德昭帝此举自然不合规矩。可如今的朝堂之上,谁看不出这不过是天下最尊贵的父子三人,正在打着官司?谁都不想搅到其中去。 就这样,李怀肃对着李怀璋伸出手,“璋儿,到皇兄这里来。” 谁知李怀璋清亮的童声再次响起:“太子哥哥,璋儿不去。” 众人皆是一愣。 李怀璋回身向德昭帝:“回禀父皇。璋儿不是小孩子了,璋儿要自己走!” 这番孩子气的话,逗笑了帝王。皇帝一旦解颐,臣子中立刻便腾起一阵附和的笑声。 “是,璋儿长大了。跟着你的哥哥,自己走去。把朕的大功臣,好生给朕迎回来。” 殿外,拒马石前。 木子恩已经卸下刚才游街夸功时的特制的崭新铠甲,露出内里一套文士的衣裳。 就算李怀肃心中对此人十分厌恶,也不得不承认,这木子恩仪态极好,也生了一副堂皇的好皮囊。此刻,正恭恭敬敬率领几个得脸的门客,跪着候旨。 其中,果然没有那个最讨厌的木晰。 朱红色大门一开,木子恩远远地就瞧见太子和他身边一丈多远处的小皇子,身后还跟着东宫属官和几位皇帝的臣子。竟是德昭帝的两个儿子,一起来迎他。 甚好。 这番面子给得太足。木子恩面上却全无骄色,已经恭恭敬敬地跪着,等着聆听太子教诲。 及行到跟前,李怀肃刚要开口。 冷不防身边的幼弟加快了步伐,哒哒哒地小跑到木子恩身前,“木卿,父皇叫你快起来。” 李怀璋此言一出,李怀肃身后的臣子立刻脸色各异。 李怀肃倒未说话,只背着双手,径停下来,远远地看着。 那木子恩竟真的听从了李怀璋的话,答了句天恩浩荡,便带领门客起身。 李怀璋:“木卿,父皇已经在里面等你了。咱们快走吧。” 木子恩脸上挂着奇异的笑,顺从道:“好。只是,太子……” 李怀肃还未及说什么。 李怀璋对着哥哥扬起小脸,奶声奶气却义正言辞,“太子哥哥,刚才父皇已经为你,平白等了那么长时间。难道你还要让父皇接着等下去吗?” 李怀肃眼神一利。 李怀璋小小的年纪,懂得用德昭帝压人。 竟只是为了一个…… 木子恩! 李怀肃冷锐的目光,扫到木子恩脸上,“木将军怎么说?” 李怀璋:“太子哥哥,你勿要再难为木卿。” 李怀肃懒得跟一个小孩儿打口舌官司,他定定看向木子恩,“木将军,孤什么时候难为你?且说出来,这里这么多父皇的臣子,还有孤的亲弟弟在,都会为你做主。” 木子恩只得一拱手,“太子也是为国,不曾为难臣……” “难道,不叫你的手下肆意羞辱秦家,就是为难你?”李怀肃愈发上前一步,目光冷若寒星。 若换成常人,在一国储君这番威压下,定要退步。 可木子恩站直了身子,就这样与李怀肃对视,“殿下在说什么,臣不懂。” 料到木子恩不敢承认,可看着他竟是这幅坦然的模样,李怀肃只觉心中愈发厌恶。这人当真厚颜无耻至极! 李怀肃:“去问你的门客木晰。他脸上,有孤留给你的小礼物。” “臣还是不明白殿下在说什么。”木子恩滴水不露,“不过说道木晰,他是个忠心又能干的,皇上已封赏他做先锋将军。可惜他今日没来,他平日里……”木子恩眸光深了深,“可是最仰慕殿下的风采。” 眼前浮现出木晰那张令人厌恶的脸。 被逐浪的剑锋擦过,都不曾流血。 李怀肃皱眉,“那人孤记得。送你们出征时,他明明还姓傅,如何回来了,便连姓氏都改了?” 也正因为那人姓傅,李怀肃才对他印象格外的深。 知道他是木子恩的左膀右臂。 “不过是他忠心,好好的幕僚不做,非要……”木子恩抿唇一笑,“非要做个家奴。我也是怜悯他这一片心。” “世间竟有这等贱人?”这等贱人也能做先锋将军? 李怀肃冷笑,“都言世间物以类聚,木将军喜欢这种人,麾下都是这种人。” 木子恩张了张口,还要再说。 李怀璋忍不住:“太子哥哥,父皇该等得着急了。” 李怀肃唇角挑起轻笑,让开了身子。 走得远了,木子恩还不忘回头:“殿下,待来日,臣定带着木晰,前来拜会。日后相见的日子,还长着呢。” 朝堂之上,德昭帝又重重恩赏了木子恩,还特地叫幼子多和木将军亲近。 整场朝会,都不闻太子李怀肃的声音。 下朝后。 萧皇后亲自来接李怀璋回宫。 一路上,李怀璋蹦蹦跳跳,恢复了孩子特有的天真活泼,将朝堂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讲给萧皇后听。 “木子恩”三个字,最近在耳边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萧皇后想不注意到都难。 尤其皇帝还特意点明了,说让璋儿与那年轻将军多亲近亲近。 反倒是对真正出了力又流了血的秦家,一日不如一日。今日朝会上,一个字都没提。 世人皆知,秦家是李怀肃的班底。 皇帝这般拔擢木子恩,宠眷优渥,还叫璋儿与他亲近。莫非……这年轻的木将军,就是德昭帝位璋儿选择的属官? 那可是大大地压过了李怀肃的风头去。 萧皇后想着,心口一阵阵地发热。 她的璋儿长大了,终于能和李怀肃……一较高低。 正想着,冷不防身旁传来皇帝声音: “想什么呢这么高兴?” 第323章 父子之间 猝不及防间。萧皇后被吓了一跳,面上笑容倏地一下子收了回去。 连忙带着儿子行礼,“给皇上请安。臣妾一时出了神,没瞧见皇上圣驾,是臣妾的错。” 李怀璋:“父皇,您别怪母后。” “知道了,”德昭帝对着李怀璋为何笑笑,“父皇怎么会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怪你母后?” 萧皇后脸上浮起一片红云。 皇帝还是偏疼他们母子俩的。 德昭帝:“璋儿,你今日表现得很得体,父皇为你高兴。” “多谢父皇。璋儿自知还有许多不足,要多跟在父皇身边历练。” “这才是父皇的好孩子,”德昭帝语气突地一转,“你和你母后,刚才说什么呢?” 李怀璋对疼爱他的父皇向不设防,张了张口,刚要直说。 萧皇后抢在前头:“也没说什么。不过是璋儿仰慕木将军风采,和臣妾多说了几句,皇上能得此将才,臣妾也为皇上高兴。” “哦,”德昭帝面上慈和的笑容淡了淡,“木子恩不光是将才,还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可谓是文武全才,万中无一。” 皇帝看了眼自己的幼子,“璋儿,你需得跟他好生学学。” 这话……李怀璋年纪小,尚且觉不出什么,萧皇后却听得不大舒服。 李怀璋是个皇子,未来……还有可能压过他哥哥,走到那天下至尊的位置上去。 木子恩就再优秀,不过一个臣子。 竟拿来跟皇子比。 他凭什么? 萧皇后在德昭帝身边多年,这种不快很快被她掩饰得极好。 既然皇帝看重木子恩,还把他留作璋儿的班底,不如就更进一步…… 萧皇后看着皇帝,试探着:“皇上,这木将军小小年纪就这般天纵奇才,不怪皇上疼他。臣妾听说他早年时家贫,是不是还未定妻室?” 德昭帝动作微微顿了顿,“确不曾听他提起过。” 这对帝后夫妇心中明镜一般。 新科状元,可向来都是盛京勋贵中有女儿的人家,热切关注的对象。 榜下捉婿的事,从前也频有发生。 这木子恩中状元已有大半年了,还未传出什么婚事,不是他早有妻房,便是皇帝对他的婚事另有安排。 可如今木子恩炙手可热,是皇帝钦点给璋儿的绝大助力。 这样的人才,萧家岂能放过? 萧皇后语调放柔,商量着道:“皇上,臣妾有个侄女,性子温柔,知书达理,年纪也合适,不如就……” 德昭帝伸手摸了摸李怀璋发顶,不置可否。 萧皇后见皇帝不语,有些尴尬,随即转为微微的恼怒。 木子恩不过是寒门里爬出来的,身后没有家族撑腰,想在盛京长久立足,必是要娶一个高门贵女为妻。 可惜,她的宝宁……婚事已定。 想起女儿即将远嫁和亲,萧皇后心口一阵抽痛,她伸手按下,才向德昭帝继续道:“臣妾的侄女模样儿也好,是一等一的人才,她父亲是……” “不用说了,”德昭帝终是闭了闭眼,止住萧皇后的话,“既然你那么看好,新春家宴,就叫你那侄女儿进宫,到时候与木卿相看相看,如何?” “这自然好。多谢皇上。” 宽大袍袖下,萧皇后攥了攥手指。 木子恩不过贫民窟里爬起来的新贵,还敢看不上她萧家女? 这婚事,铁定能成。 宫内这一家三口面上有多其乐融融,一人出宫的李怀肃就显得有多孤清。 路上遇见自己的幕僚陈池,李怀肃邀他同乘。 陈池本也有话进言。 马车内,暖帘撂下。 陈池拧眉:“殿下今日……不该和皇上说那些。” 说罢,他自己也长叹一声,“秦家……这次是真得委屈了。” “孤又何尝不知?”搁在膝盖上的手指无声攥紧,李怀肃:“只是看不惯那木子恩一幅小人模样。” 陈池是李怀肃属臣中的谋事,脑子转得快,见事也清醒。“殿下,这等话往后不可再说。那木子恩是什么样的人,满朝文武人尽皆知,可……皇帝喜欢,就不会有人找他事情。” 李怀肃不语。 难道秦家的血,就白流了? 陈池:“如今,陛下的意图愈发明显,没有木子恩,也有何子恩、王子恩。殿下需心里有数,必要时……早做打算。” “知道了。” 李怀肃将身边暖帘掀起一条缝隙。 冷风扑进来,直冲口鼻。 被冷气一激,李怀肃忍不住咳了几声。 看得陈池在一旁暗自叹气。太子的身子骨,是偏弱了些。可要太子身子好全,除非…… 他闭了闭眼,不敢再多想。那可不是一个臣子该想的! 都说年关难过。 如今朝堂上风云变幻,一日一个模样。偌大一个秦家陨落,木子恩崛起,快得令人应接不暇。 还是该先想法子,把帝心拉回到太子身边才是。毕竟亲生父子之间,哪有什么过不去的深仇大恨? 太子如今年岁愈发大了,自己的属官体系已成了气候,在民间威望高,又一向勤政爱民。其实是个很完美的继承人,可皇帝就是不喜欢太子,真是不知道为什么…… 李怀肃刚回到太子府中,外裳还来不及换。 “圣旨到!” 贺公公尖锐的嗓音响起,李怀肃眸光一厉,“开中门,布香案。准备接旨。” 一番准备毕。 贺公公笑眯眯进来,却不急着宣旨。他慢悠悠看了一圈,“呦,太子妃又不来啊?这圣旨,是给太子、太子妃两人的,太子殿下您看……” “太子妃身子不好,卧病在床,尚未起身。”李怀肃冷冷答道。 贺公公再是天使,到底也只是个来传话的内官。既太子说太子妃不便接旨,他也说不出什么。 只是轻浮一笑,“太子定是与太子妃情好,不叫太子妃出来给咱家看呢。” 说罢,也不等李怀肃反驳,站直身子就抖开了手中圣旨。 李怀肃只得跪下接旨。 贺公公尖锐的嗓子,一句一句宣着德昭帝的话。 李怀肃越听,越觉得心凉。 那圣旨上,宣太子、太子妃共赴宫中新春家宴。 这下,云媞逃不掉了。 第324章 太子妃应该尽孝 李怀肃心口一滞,猛地抬头,看向贺公公那张皱皮耷拉的老脸。 那老年宣完了旨,自然是满脸谄媚的笑,也看着李怀肃:“太子殿下,皇上这道圣旨,可听清楚了?” 李怀肃不语。 贺公公弯下腰去,贴近李怀肃:“太子殿下,您知道的,南疆那一役打得漂亮,皇上心里高兴,有心想新春家宴上好好乐一乐。别说您是皇上亲子,就是那些个有头有脸的近臣,也多会携女眷入宫,与天家同乐。身为臣子的尚如此,更何况,太子妃是天家妇呢?就是寻常人家的媳妇儿,尚有孝顺娱亲的职责呢。这不过是皇上、皇后娘娘想看看新妇罢了,太子难道都不许?” 顿了顿,贺公公又道:“新春家宴上,皇上高兴,必不会再提起没了的小皇孙,太子妃也不会受什么委屈的。”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李怀肃不表态不行。 可要是德昭帝见到了云媞…… 云媞还有命在吗? 李怀肃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 有法子,他一定有法子,能护住云媞的。 可…… 贺公公见李怀肃不言语,又道:“太子殿下也不想在这种小事上,忤逆皇上吧?” 传完旨,贺公公回宫。 太子虽未给出明确答复,可太子妃是一定会进宫的。毕竟,只是再正常不过的入宫赴宴,太子妃身上若没什么猫腻儿,早该去了。 她若执意不去…… 轿子中,重重暖帘遮蔽下,贺公公面上笑容消退,露出阴狠的底色。 若太子妃胆敢抗旨,她这个太子妃,怕是……也坐不长了。 新春家宴,不过就是三日之后。 怎么办,这该怎么办? 李怀肃把自己关在书房中,谁也不见。 让云媞称病不出,自然是一个法子。可新春家宴那日,他这个太子必要入宫。让云媞一个人留在府中,若到时候又有旨意,怕是太子府中无人再拦得住。云媞也会孤立无援。 更何况,太子妃若久久称病不出,怕就给了皇帝再往太子府里塞人的借口。 一个秦若兰,已经够烦心的了,决不能再有皇帝或者萧皇后塞进来的新人。 不行,绝对不行。 可要是让云媞去…… 难道还有什么法子,能让皇帝不见到云媞的脸? 可到时候,人多眼杂,就算德昭帝记性不好,不记得云媞模样了。可那些与她相交的世家贵妇,又怎会一个都认不出? 但凡有一个多嘴的,吵嚷了出来…… 怕顷刻间就是塌天大祸! 或者,找一个人代替云媞去? 可牧云安一早被送进了秦家,且她素来极厌云媞,怎么肯帮她……旁人又长得不像,还是一样怕叫人识破真身。 怎么办…… 父皇一定要见云媞,这是为什么?难不成是……起了疑心? 李怀肃暴躁地闭了闭眼睛,只觉眉心胀痛不已,心口也烦闷发痛,一心只想着咳嗽。 那新春家宴上,他按往年旧例,也要向父皇敬酒。 他喝的酒,历来都是特制的,父皇特制。 回来后,又少不得要病上半月。 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李怀肃被从自己心底骤然涌起的厌倦和杀意吓了一大跳。 他……他竟仅仅因为这些小事,就生了这般大逆不道的想法?真是疯了,疯了…… 父皇说得对,他果然是冷心冷血的不孝东西! “通!” 李怀肃一拳,砸在了桌案之上。 阴沉木桌案被砸出一个微微的凹陷。 李怀肃指骨瞬间通红一片,一阵刺痛。 不知又过了多少时候。 “吱嘎——” 门首处,发出一声轻响。 李怀肃没抬头。 只觉熟悉的香味自身前慢慢靠近,最终包裹住他前身。 被一双手拉着,身子微微向前一倾。李怀肃被云媞拉入怀中。瞬间,她心跳的声音,让他平静下来。 女孩微凉的手指,轻轻抚过李怀肃手上的伤,又痛又有些痒。 云媞轻叹一声:“是我……让殿下这般为难?” “不,不是。”李怀肃闭了闭眼,“不是因为你。” 是因为他怨自己,为何起了不该有的,畜生一般的念想。 这话李怀肃没法子跟云媞明言,不想让她觉得自己是个有弑父之心的混蛋。 太子这话没有什么说服力,云媞伸手按了按男人紧绷着的肩膀,“皇上的意思,我知道了。” “别怕,”李怀肃急道:“孤不会让任何你伤你……” “可殿下不能欺君,对吗?”云媞轻笑一声,“我不怕。药王已经到了,正在外面等着殿下。殿下不如见了他再说。” 冷邪年少成年,被尊为药王已经有大半辈子了。 这辈子唯一一个跟头,就是栽在儿子冷玥身上。 没想到他竟做出了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得罪了太子!尛說Φ紋網 冷邪也承认,冷玥该死。可……那到底是他的儿子,唯一的儿子,是他去了的老妻在这世间给他留的唯一的念想。 见到李怀肃,苍老得发脆的膝盖重重砸在地上,“老朽只求殿下,留小儿一条性命!” 冷邪为人性子高傲孤僻,即便是从前李怀肃救了药王谷上下一百多条性命,老头儿也不曾如何言谢,只是派了徒弟到李怀肃身边伺候,为太子治病。 如今,为了儿子,却肯跪下相求,极尽卑微之事。 德昭帝带笑的面容在眼前闪过,李怀肃深吸一口气,还是伸手和冷庭旭一左一右地搀起了冷邪,“冷老远道而来,辛苦了。千万不要与孤行此大礼。” 见冷邪不得太子准话,不肯起身。 李怀肃为难,只得看向云媞。 冷玥伤害的是云媞,旁人没资格替她原谅。 云媞脸上,一片沉静。 冷玥的手上,沾满了她孩子的血。可这罪孽之人,不只有冷玥。 还有她,和李怀肃。 他们都是同罪。 云媞上前一步,站到冷邪身前。他欠她一条命,她当得起他这一跪。 冷邪跪得久了,只觉膝盖一阵阵发疼,呼吸也因身子屈着而有些吃力。他低垂的眼睛,看到太子妃绣着云纹的素白长裙,飘飘忽忽行至自己跟前。 她清亮的声音,自上方落下:“冷老,想留冷玥一条命可以。” 冷邪抬头,眼中希望闪动。 云媞:“你的易容术教给我。” 第325章 不入流的易容术 云媞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顿。 尤其老药王,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太子妃,你……你说什么?” 云媞迎上来人目光,“易容术。你听清楚了。” 连一旁的冷庭旭都不由偷偷多看了师父一眼。师父竟还会那种……下三滥的手段? 李怀肃的目光落在云媞身上,沉默不语。 好半晌,冷邪叹了口气:“太子妃身份高贵,学那腌臜手段做什么?”他说着,看向李怀肃。 李怀肃却只是点了点头,“药王,都依太子妃。” 冷邪便不再问。 他年纪太大了,跪得已有些摇摇欲坠,终于还是被云媞让了起来。 冷庭旭扶老药王进屋坐下,喝了口热茶,才叹息着,缓缓道:“易容一术古已有之,原算不得什么稀奇。老朽年轻时,行走江湖,惹过不少仇家。为了保全自身,才从旁人手中习得了这门术法,加以改良。本算不得是自己门内的东西。只是……”他顿了顿,“这给自己换一张旁人的脸,为的不过就是,或行欺诈之事,或有躲避之实,实在算不得什么光明磊落的法子。老朽……深以为耻。” 现在,太子妃居然要他拿自己最看不上的一门手艺,换儿子的命。 说不得,也只好从了。 只是心里不舒服得紧。 一旁的云媞也得了一杯热茶,她端在手里,却并不喝,任杯中氤氲的白色水汽,模糊了自己眉眼。 冷邪抬起脸来看着云媞,“太子妃这幅容貌,已是人间最上乘,不知还要易容成什么模样?” 知道药王是误会了,云媞也不解释,自衣袖中取出一支小巧的卷轴,展开。 纤细的手指指着上面的女子,“就她这样。” 李怀肃看了一眼,见那画轴墨迹未干,画得却是,牧云安。 他心口微微抽痛。 云媞该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工笔画下一心想谋了自己性命的妹妹的模样?如今,还要易容成她…… 不过是为了活着。 李怀肃无声地攥紧了手指。他没能保护好她。 冷邪看了一眼那画卷,又抬头认真对比了云媞的脸,好半晌才点了点头,“此女与太子妃眉眼间本就有两三分相像,若老朽为太子妃装扮,可以假乱真。” “甚好。”李怀肃深吸了一口气,“新春家宴,太子妃若能平安出宫,孤定然把儿子还给冷老。” 就这样成交。 易容一术说简单也简单,尤其是云媞这样有书画底子,心又极细的女子,跟着冷邪学了一两日,终于制作出了一张极为适合自己的面皮。 那面皮拿在手里不觉什么,贴在脸上,却当真惟妙惟肖,活脱脱就是一个牧云安。 云媞装扮好了,去看过一次牧殊城。 牧殊城对发疯的牧云安又惧又气,完全没认出,眼前站的是自己的另一个女儿。 云媞满意了。 “太子妃需记,这人皮面具在脸上,最多只能呆上两个时辰。” 冷邪用银针为云媞做最后的调整,随后又细心教会云媞借下颌阴影处,掩藏面具边沿。 云媞学得极好。 纵然冷邪觉得这易容是不入流的玩意,心中到底也升起了几分好老师教出了好学生的欣慰与感慨。 一旁的冷庭旭看得有趣,“师父,这么好玩儿的东西,你怎么没教我?” 冷邪冷哼一声,“你会的歪门邪道已经够多。什么时候不养那条大黑狗,为师什么时候教你这个!” 冷庭旭不好意思地挠头笑笑。让他不养狗,简直就是要他的命。 一旁,看着云媞理妆的李怀肃奇道:“这么说,冷老这出神入化的手艺,竟不曾教给徒弟?” 冷邪顿了顿,才长叹了口气:“学过老朽这门手艺的,最终……被老朽清理门户,不曾留他性命。” 见冷邪语气落寞,知道是提起了他的伤心事,李怀肃便不再多问。 他回身看到铜镜中的云媞,已经俨然牧云安的模样。 心中只觉是委屈了云媞。 为了活命,云媞倒不觉有什么,她顶着牧云安的面皮,看向冷邪,“药王,此术可还有些什么需要注意的?” “也没什么了,不过是这人皮面具虽像极了人皮,可到底不是真的,较真人皮肤厚上一层。若能,还是不要叫人碰到。触感毕竟有所不同,万一惹人生疑,反倒不好。” 云媞点头。 这个她倒不担心。 她堂堂李怀肃的太子妃,去参加宫宴,谁敢上来摸她的脸?不要命了吗? 倒是一旁的李怀肃微微一愣,脑海中划过些什么,快得他不曾抓住。 刚要细想想。 冷邪:“旁的,倒也没有什么。不过两个时辰内,必须回来。” 宫宴要到晚上子时结束。 但李怀肃有把握早些把云媞带走。毕竟,德昭帝也知道云媞刚刚小产完,身子尚虚。皇帝就算是再看不过李怀肃,也不会当着阖宫上下的面儿,这般不体恤云媞。 他一定能护住云媞先走。 冷邪最后又想了想,“这人皮面具不怕水,太子妃尽可如常吃喝。只是,人皮面具与真人面皮在下颌处相联结,太子妃最好是穿着高领礼服,或者佩戴首饰,更能掩过那道缝隙。” 云媞点头记下。 到了宫宴那日。 李怀肃计算好时间,陪着云媞,上了太子府的马车。 一路上,李怀肃偷看了云媞几次,只见牧云安的面皮覆盖下,根本看不出云媞有什么表情。 轻叹一声,李怀肃覆住云媞小手,“这是你我成婚后,你第一次入宫。到时候,父皇、母后怕都有一番交代。你别怕,他们不过是嘴上说说,不会真的就把你怎么样。” 云媞点头:“我不怕。” 李怀肃:“宫宴上,觐见皇帝后,是男女分席宴饮。孤已派人去通知了玉嫔,她会尽量护着你。” 能见到牧鸳鸳,这倒是意外之喜。 “云媞……”李怀肃终是忍不住,把她揉入怀中,“孤往后,定会好好护住你。这……这是最后一次,叫你这般抛头露面,受委屈……” 抛头露面? 云媞苦笑一声。在闺中时,娘不约束,云媞是最喜欢出去抛头露面的。如今,再想那般…… 却要等太子登基,成为皇帝了。 云媞轻叹了一声,很快收起没有用的慨叹:“殿下,妾身有一事相求。” “你说。” 能补偿云媞,李怀肃甚为高兴。 她想要什么都成。 第326章 入宫 云媞:“我想送来福,到丘山圣人门下。” 李怀肃一愣。 丘山圣人可是当世大儒,虽说他是有教无类,门下不拘一格降人才。 可……从未收过女弟子,更别说是一个残废了的婢女。 李怀肃想了想:“可是要孤强着丘山圣人收下来福?” 这事儿……麻烦。 少不得被那起子圣人的弟子们写文章口诛笔伐。 更不要说,如今的朝堂之上,遍布着圣人早年的弟子。 李怀肃:“可以。” 却听怀中女孩轻笑了一声:“殿下想到哪里去了?我是想要圣人心甘情愿地收下来福,不要逼他。” “这……怎么能够?” 莫非要用钱买通? 还是…… 云媞:“故此事要求太子殿下,还望殿下应允。” 她自李怀肃怀中直起身子,眼睛亮闪闪的。 轿内较为昏暗的烛火光中,李怀肃为她眸中亮光所慑,不觉点了点头:“好。孤都听你的。” 两人说着话,马车行到宫墙旁,停下。 李怀肃先行下车,伸手扶住云媞。 暖帘一掀,云媞张目,便见傍晚橙黄色的天光下,高高的宫墙旁,已经排了整整一溜公卿世家的华贵马车,正逐一等着验过身份好进入宫门。 李怀肃储君之尊,这宫中说白了是他的家,本无需再验。 他小心翼翼把云媞扶下马车,吩咐今日跟进去的花嬷:“好生护着太子妃。若遇上什么麻烦,勿要纠缠太久,只使人来男席处寻孤。” 见他轻咳着,一副紧张样子,云媞出口安慰:“殿下勿要挂心。花嬷在宫中过了大半辈子,一应规矩都熟的,定不会出什么事儿。” 两人说这话儿,便漫步行进了宫门。 很快,司礼大宫女已过来迎候云媞,“太子妃是第一次入宫吧?请随奴婢去,先向皇后娘娘请安。”她恭顺道:“太子殿下,皇上正在畅春园等着您。” 两人便要在此分开。 当着外人的面儿,李怀肃也不好说什么。他又仔仔细细打量了云媞的脸,没看到什么疏漏,才把她交给了司礼大宫女,自己往德昭帝那边去了。 云媞跟着宫女,从她口中得知,自己需与一众高阶命妇一起,在萧皇后的凤仪殿外等着传召。 皇后的凤仪殿,云媞从前也曾来过。当时有宝宁公主护在一旁,尚不觉有什么。 可如今,阔别多日,再一看—— 只觉那青灰色砖墙的凤仪殿,如此巨大,像一只巨兽般,矗立在天与地的交界处。 殿内,闪烁不熄的灯火,就像那巨兽的吐息。每一盏移动的灯下,都有一个或两个持灯的宫人正在忙碌。 这偌大的宫殿,可容纳千人之众。 主人却只有一个—— 萧皇后。 而萧皇后的主人,是高高盘踞在所有人之上的,德昭帝。 思及此,云媞站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就是皇权。 大盛的每一个人,都生活在皇权之下。越是爬的高的,如她这般,离皇帝越近,就越容易被皇帝一时的喜好所左右,轻则受罚,重则丢命。 云媞从前不明白,德昭帝为何巴巴儿的,当着一众人的面儿,明明褒奖了她,惩治傅轻筹。 转过头来却要要了她的命去。 现在,却有些懂了。 德昭帝自诩是世间万物的主人,他叫谁生谁就生,叫谁死,谁都难逃一死,人命在他心中,什么都算不上。 他要云媞死,可以不需要任何理由。 一个“不喜欢”,足够了。 皇帝的意志,可以碾压大盛律,碾压世间所谓的正邪。云媞纵然是全然无辜,在皇帝眼中,她该死。 她就得死。 就如今日,她都已经是李怀肃明媒正娶的妻,堂堂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 也依旧生活在德昭帝随时都会发难的阴影下。 别说是自己,就是李怀肃,大盛太子,未来的皇帝。 不也在皇帝的一念之间艰难求存? 若要全然活得安心,就只有—— 云媞抬起头,看着已近在眼前的凤仪殿。 还有那之后,皇帝的正大光明殿。 她想要活下去,就只有——走到那里去。这辈子,再不允人压在她之上。永远不。 云媞到凤仪殿时,萧皇后尚没有动静,奉命在此等候的命妇已经来了几位。有云媞原本认得的,也有牧云安应该认得的。云媞凭借着记忆,一一与众人厮见招呼。 一众人中,云媞虽年纪小,到底地位也最为尊崇,众命妇都恪守礼仪,言语间倒没什么过不去。 云媞刚舒了一口气。 一道尖利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呦,我当是谁,原来是太子妃攀上了高枝,怕是眼睛中早不认得娘家人了吧?” 牧家二房的孙氏摆动着粗胖的身子,赶到云媞跟前,粗粗行了个礼,“婶娘得走得快些,才赶得上同太子妃说话儿。” 她此言一出,现场众命妇神情各异。 前一阵子,牧殊城倒了,不得不让出太子太傅的清贵职位。因太子也大了,早不用人教什么,这职位便再未封赏给旁人。 众人本以为牧家要跌落了。 谁想,这牧家白虎星临凡,竟是一众女眷争气。出了个太子妃不说,近日居然又出了个德昭帝的宠妃,一进宫便越过许多苦熬多年的才人、贵人,直接被封为了玉嫔。那可是嫔位,距离妃位不过一步之遥。且那玉嫔十分年轻,看着身子骨儿也康健,若将来诞下皇子…… 这牧家,竟就这么又偷偷爬了上来。 今日,按理说,以孙氏的身份,根本没资格出现在此处。 她既来了,定是皇帝皇后的恩赏,更可见这玉嫔的受宠程度。 见她竟敢开口与太子妃呛声,一众命妇也都离得远远的,不敢听,也不敢上前劝慰。 太子妃固然身份高贵,可就算她做得成皇后,那也是后面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事儿了。 可那玉嫔,却是现在正得宠。 两边都得罪不起,索性谁也不帮。 一双双眼睛,都盯在云媞、孙氏二人身上。 孙氏在大房威压下过了大半辈子,如今依靠着女儿一朝得势,心中得意的不行,只觉自己也跻身了正经的盛京勋贵圈子。 她看眼前的“牧云安”,真如看小辈一般。 孙氏冷哼一声:“太子妃,我这个做婶婶的少不得要多说你一句。你娘虽是继室,可若没有你娘,谁能送走前头大娘子?哪里就有你如今的风光?你娘如今没了,你怎的一日孝都不穿?” 是说葛氏害死沈氏一事。 又挑剔云媞不曾为葛氏穿孝。 云媞面色微沉,只是在人皮面具遮掩下,神色不显。 她本不愿理孙氏。 却见她一扬手,露出腕上一只玉镯。 云媞眼睛猛地瞪大。她不会看错,那是娘的东西。 是娘到死,都一直戴在手上的东西。 第327章 说说那个木子恩 云媞不语,冷冷地看着眼前的孙氏比比划划。 她清楚地记得镯子,只因此物乃沈氏亲娘,也就是云媞的外祖母所赠,是沈家传家的东西。 嫁入牧家后,沈氏手上的镯子,再未离手。 一直到死。 孙氏还在得意,“话又说回来,当年若无我们二房的帮扶,先头大娘子的事儿,哪儿就那么容易过去?还不是我为她换上体面衣裳,好生遮掩……” 于是借机,拿走的娘的镯子? “呵……”云媞忍不住,一声冷笑,“婶娘好手段。” 注意到云媞目光一直盯在自己手腕间,孙氏放下袖子,遮住那只水头极好的玉镯,“看什么?这可是你娘承诺好的。咱们二房帮她,也不能空着手啊……” “好……”云媞怒极反笑。 当真是好极了。 娘的死,果然是牧家上下全都是帮凶。 只是要瞒着她一个。 哦不,她们也一并推着她去死。 牧家,真是烂透了。 看着孙氏,云媞上前一步。她弯下身,靠近孙氏耳朵,“二婶,你生了个好女儿。” 骤然逼近的冷香骇得孙氏不知为何,一阵心慌,不觉后退了好几步,方才稳住身体。 一抬头,云媞却只剩下一个背影。 孙氏伸出粗短的手指,按住乱跳的胸口。 牧云安那小蹄子刚才说什么?说她生了个好女儿? 可不就是好女儿吗?! 想着牧鸳鸳年纪轻轻已经封嫔,孙氏又提了一口气,直起腰来。被大房压制这么多年,如今她们二房也飞出了金凤凰,可扬眉吐气了!再不怕这什么太子妃! 等她再为儿子牧元庆要一个官身…… 她这一双儿女就都有了着落,自己也该是盛京一等一的贵妇人了。 那时候,就不怕这太子妃! 再说,太子妃地位虽尊,见了她女儿,还不是要执小辈的礼? 正想着。 孙氏一抬头,认出远远行来的,竟是牧鸳鸳身边的大宫女。 想来是要来接她这个尊贵至极的老夫人,去见女儿的。 孙氏紧走几步,赶上前去,手指探进袖子里,已准备好了打赏。 不想,那宫女竟对云媞躬身行礼,“太子妃,玉嫔娘娘服侍完皇后娘娘理妆,如今得了空儿,已禀过皇后娘娘,想见一见你。” 牧鸳鸳这样说,就是已得了萧皇后的许可。 云媞点了点头:“带路。” 把孙氏一个人撂在了一边。 云媞已然随着那宫女走出了几步,孙氏方才反应过来,撵上来:“那、那我呢?玉嫔不见我?” 宫女微笑着:“老夫人,玉嫔娘娘特意吩咐了:您如今能进宫,都是皇后娘娘的恩典。至于您所求只是,恕玉嫔娘娘无能为力。您今日既来了,便好好过个节再走吧。” 孙氏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娘娘没有旁的话了?” “没有。” “不可能……庆儿是她亲弟弟,她怎么能不管?”孙氏脸上又羞又气,又看到云媞随着宫女扬长而去,恨恨道:“攀高枝,都是攀上高枝,便看不起娘家了……” 云媞随着那宫女行过一段路,远远地便见牧鸳鸳迎了出来。 她挥退众人,引着云媞进了偏殿,才叫出一声:“大姐姐,你这打扮……真像。” 若不是李怀肃早先派人来说明,牧鸳鸳可真要被吓了一跳。尛說Φ紋網 她掩不住好奇地盯着云媞的脸:“这……真可以假乱真。今日,必瞒得过去。” 云媞:“但愿吧。” 见她若有所思的模样,牧鸳鸳以为云媞骤然被宣入宫,是吓坏了。她压低嗓音,凑到云媞耳边:“大姐姐勿要忧虑,咱们这位皇上……并非起疑,不过是按例要儿妇进宫请安谢恩罢了,不值什么。至于皇后,皇后一心想着过了年去发嫁公主,她心思没在家宴上,也不会为难与你。太子吩咐了,我定会照顾好大姐姐。” 入宫不多几月时日,云媞看着,牧鸳鸳脸上已经褪去了在家时的稚气,一张小脸瘦了不少,倒更显清丽。 云媞:“你还好吗?” “好,”牧鸳鸳笑开,“大姐姐看,我如今可好呢。皇上……宠爱的嫔妃不多,我算一个。一应吃食待遇,都比普通的嫔位要好。母家也得了许多赏赐。”说到底,她神色略微一暗,“我娘那样儿,大姐姐不也看到了吗?” 云媞面色微微一沉,“嗯。” “大姐姐,”牧鸳鸳伸手拉住云媞双手,“妹妹知道我们二房从前有对不住大姐姐的地方,爹娘祖母做的混账事,我虽不全知道,多少也有猜测。我也深恨他们,不顾我的死活。”她顿了顿,一双美目有些泛红,“可那毕竟是我的生身父母,还望大姐姐看在我的面子上,能不能、能不能……” 她这样卑微哀求,云媞也觉心酸。 孙氏从沈氏身上谋的那些,大多都给了牧元庆,分到牧鸳鸳身上的,本就没有多少。 片刻后,云媞轻叹一声,伸手拍了拍妹妹手背,“好。” 有牧鸳鸳在一日,她不动孙氏,不动牧家。 牧鸳鸳情绪平复,才擦着眼睛笑道:“大姐姐别笑我,咱们姊妹相见,本该说贴体己话。我却说这些个败兴的。” 云媞摇了摇头,“无妨。我在太子府中,头顶上也不过四四方方一片天。你在这后宫之中,倒比我大些。” 说到此,牧鸳鸳再次压低声音:“鸳鸳说句僭越的话,若能,你也常劝劝太子。” 云媞一愣,“怎的?” “如今,征夷军已搬师,新春宫宴这般盛大,一是为庆功,二是据说要为那木将军相看妻房呢。木子恩,此人现在风头正健,连我在后宫也频频听皇上提起,可见皇上爱重。” “木子恩?”云媞皱眉,她倒没听过这个名字。 “正是,”牧鸳鸳点头,“就为了这个木子恩,皇上与太子明里暗里争过几回了。大姐姐,你劝劝太子殿下。那木子恩再如何得宠,不过一个下臣,为他冒犯天颜,不值得啊!” 云媞沉思。 盛京出了这档子人,这档子事,李怀肃回家从未说过。她竟全然不知。 云媞:“跟我讲讲这个木子恩。” 第328章 皇帝喜欢牧家 “这木子恩吗……”牧鸳鸳回忆着德昭帝同她说过的那些话,再加上她打探出来的讯息,整理了下,才一五一十地讲给了云媞。 云媞安静听完,抬眼:“你倒有几分嘉许这个木子恩。” “没错,”牧鸳鸳手指无意识地摸索着茶杯上并蒂合欢花的纹样,“那人出身寒微,如今不过二十几岁年纪,竟能一步步爬到如此地位,又是文武双料状元。这样的人,着实令人惊艳。” 不说旁的,单单文武双科状元集于一身,就是大盛开国以来,未曾有过的。 牧鸳鸳:“大姐姐,你我到底出自名门,大伯父是太子太傅,本就学富五车,可能尚觉不出什么。可那木子恩,出身平民,他家中哪有什么能耐为他寻得好老师?有如今的成就,还不都靠他自己是个天纵奇才?不怕大姐姐笑话,这样的人,牧鸳鸳敬佩得紧。”小說中文網 她轻轻叹了口气。 “现在,这木将军又有军功在身,若再能娶萧家女儿……那怕是将来更得皇上爱重,十全十美了。” 云媞低头,微微沉吟。 世间竟真有这样完美的人吗? 她自己的亲生父亲就是当年的文状元。牧殊城虽然为人虚伪,可学问是一等一的好,他自己也曾说过,进学一事,最贵专注,万千不可分心。可这木子恩,不仅分心,还分心考取了个武状元。 难道真是天纵奇才? 却又为了什么,和李怀肃不对付呢? 云媞尚没想出什么头绪,牧鸳鸳身边的大宫女进来禀报:“玉嫔娘娘,皇后那边已和公主说完了话,正准备带着一众女眷去给皇上请安。这个时辰,太子妃需赶过去了。” “好,这便去吧。” 牧鸳鸳起身,送云媞出偏殿:“这请安不过是走个流程,皇上在上面略略看一眼也就过了。你别担心。等会儿开宴便要分男女席,到时候我再去寻你。” 云媞点头,答应着去了。 随着宫女,混进命妇队伍。 萧皇后抬头看了她一眼,略略问了几句“身体修养得如何?”“冬日可怕冷?”,便带着一众命妇,直往畅春园去了。 及见到德昭帝高高在上地坐着,云媞也只是随众人一起躬身下跪,口称万岁。 “都是自家人,不用这般多礼。” 皇帝叫起后,目光直盯在云媞脸上,“太子妃,这还是你第一次进宫吧?” 云媞只得再一次行礼:“儿臣不孝,给父皇、母后请安。” “你刚失了孩子,身子还未好全吧?”皇帝慈和微笑,“赐座。” 他看着眼前这个儿媳,心中……着实喜欢。 牧家门第不高,若不是李怀肃实在喜欢,德昭帝根本不会给太子定下牧家女。如今,棘手的牧云媞死了,如今这个牧云安,怎么看怎么都一脸的老实乖顺。她那个爹牧殊城也倒了,没法子给太子提供什么实质性的助力。 太子妃的门第,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至于太子的另外两门姻亲,秦家的顶梁柱折了,就算还捏着军权不放,他们家也没人掌得起来。 至于沈家,不过商贾,不足为惧。 东宫属官中,已没了什么太像样的势力。 想着,德昭帝心情愈好,对着云媞,也没了什么挑剔的心思,略略问了几句,便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别处。 皇帝皇后都未为难云媞。 云媞却能察觉出一道目光如影随形地黏在自己背上。 她略略侧过身子,寻着空隙,回头看去。 径对上宝宁公主一张小脸。 云媞心口微微一沉。倒把她给忘了。宝宁公主因着自己的缘故,十分厌烦牧云安。今日狭路相逢,怕是…… 一个念头尚未转完,却见宝宁公主稍嫌苍白的唇张了张,叫了声:“……嫂嫂。” 她面上神情虽然尚僵硬,这一声嫂嫂倒是声音轻柔。 云媞有些诧异地看了宝宁公主一眼,只得应下:“公主。” 宝宁公主这是……接纳了牧云安? 一旁,皇帝又逐一问候了几个上了年纪的命妇。外间便有小太监传话进来:“陛下,太子殿下和五殿下已领着群臣过来,向皇上请安。” 德昭帝点点头。 萧皇后便起身:“那臣妾便先带着命妇们赴宴去了。” 临走时,萧皇后回头,看见李怀璋跟李怀肃并排走来,面上露出点欣喜笑意,方才带领着命妇们去了。 没提防自己的女儿宝宁公主,落后几步,留了下来。 待李怀肃向德昭帝一板一眼地请安毕,宝宁公主拦在了他身前:“太子哥哥,借一步说话。” 李怀肃身后,李怀璋正和得宠的木子恩一左一右围在德昭帝身边,眼看这他这个太子根本插不进去话儿。李怀肃对宝宁点了点头。 兄妹二人避过一旁。 李怀肃看着妹妹又瘦了好些的脸,有些心疼,“你的婚事,待孤再谏……” “多谢太子哥哥,不必了。”宝宁公主眼中滑过一丝黯然,“父皇金口玉言,此事已经定下了,连母后都没有办法。” 李怀肃是大盛储君,当然知道联姻对皇族的重要性。 可要送出去嫁老头子的,是自己的亲妹妹。 他心中多少不忍。 宝宁公主连忙道:“宝宁只求太子哥哥一事。” “说。” “母后她……这么多年,一心都扑在弟弟身上,对太子哥哥……多有得罪。宝宁替母后,向太子哥哥赔罪。” 李怀肃眸色幽深,再一次仔细打量自己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小妹妹。 她自幼身体不好,被父皇母后养得十分娇纵,纵是对上自己这个太子,也素来极少低头。 半晌,李怀肃:“母后,她要做什么?” 太子的警觉让宝宁公主微微叹了口气:“无论母后做什么,她都是为了弟弟……这是母子天性。”可她越说,声音就越小,底气不足。 萧皇后是宝宁公主李细珠、五皇子李怀璋的亲娘,对他们有母子天性。可她也是李怀肃的嫡母,和小姨。 若说李怀肃在这世间还有什么亲眷,本该是萧皇后。 可自打他成年开府,被封为太子。 萧皇后再未为他考虑过分毫。 李怀肃只是看着宝宁,长久不语。 这黑沉的目光,公主终于有些受不住,压低声音:“母后要许萧家女给木将军。那女子……原是亲家亲小将军定下的正妻。” 第329章 萧家七娘 李怀肃微微一愣。 那个女孩子,他也见过。 本来,作为东宫这一派系人物,秦佑川是不该娶萧家女的。 萧家,早从太子母家,转而支持五皇子李怀璋。 可那萧家七娘,却与秦佑川一见钟情。一个非她不娶,一个非他不嫁。终于磨得秦老将军抹下了面子,先请示了太子李怀肃,后去萧家提亲。 原本明年就要成婚了。 可如今……秦佑川保不保得住性命,还是两说。秦家夫人又因为得了李怀肃“赠送”的姬妾,姬妾腹中也有了秦家的骨肉,故不想再耽误萧小姐,松了口要退亲。 没想到,退亲不过几日,这萧七娘就要被安排给木子恩。 这感觉…… 就好像是凭空里杀出一个木子恩,夺了秦佑川的军功、妻子、命数一般…… 李怀肃有些恶心,不觉沉了眉,“母后还真是……热心。” “没办法,”宝宁公主轻叹,“璋儿一日日地大了,母后她……如今,木子恩圣宠优渥,往后定能步步高升,这样的人才,母后自然也不会放过,定要笼络在手里。” “你和我说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 宝宁公主深吸了一口气:“太子哥哥,我知道你疼我。现在,我要远嫁了。若你能看在妹妹也是为国,能不能答应我,保住璋儿性命?” 少女窄窄的、苍白的小脸上,尽是哀求。 李怀肃明白她的意思。 如今,李怀璋一日日长大,萧皇后这一党,愈发地坐不住了。 宝宁公主是怕自己走了,萧皇后若是斗败,连李怀璋的性命都保不住。 可…… 李怀肃:“若是孤输了,他们可能保全孤的性命?” 宝宁公主小脸一白。 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若李怀肃被摘掉太子之位,母后必不容他。 他在民间声望太高,必须除了。 宝宁公主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李怀肃上前一步,“若是你我今日盟誓之事泄露出去,叫母后知道。”他挑了挑唇,冷冷一笑,“你猜她会如何对孤?” 会不会,更加肆无忌惮? 秦佑川浑身是血,躺在担架上昏迷不醒的模样,浮现在李怀肃眼前。 宝宁公主说不出话来。她受宠十多年,到父皇亲口跟她说,叫她远嫁和亲那一日,才体会到什么叫天家无父子,天家无兄弟。 自己这一走,怕就是一辈子。就算上苍垂怜,还有回来的一天,怕是……也见不到母后、弟弟了…… 宝宁公主眼圈一红。 “别哭,”李怀肃声音出奇的轻柔,“孤……答应你。” “太子哥哥?” 李怀肃声音温柔中带着丝丝缕缕的苦涩,他抬手摸了摸小妹妹的发顶,“孤会尽全力,护住母后和璋儿。你……放心去吧。” 得了李怀肃这句保障,宝宁只觉心中一松,再忍不住眼中泪水,就要哭出。 “太子殿下,公主殿下。” 一道令人厌恶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李怀肃不用回头就知道,是木子恩从殿中出来,找到了自己身边。 他心中一阵厌烦,“木将军不留在父皇身边伺候,来此有何贵干?” 宝宁公主毕竟是未嫁女,微微颔首后,转身离去。留下李怀肃、木子恩两个。 今日宫宴,受邀的臣子都是一等一的近臣。 他木子恩算得了什么,竟也跻身其中。 不仅自己来,还厚着脸皮带上了他的几个家将。其中那个讨厌的木晰也在,现在倒不知道哪儿去了。 木子恩像全察觉不到李怀肃对他的厌恶,行过礼,所幸走了过来,“殿下,与公主的感情真好。” 他面上笑容恭谨得挑不出一丝错处。 李怀肃:“你听见了什么?” 若是他刚才承诺的那些,落入萧皇后耳中,怕是皇后、五皇子一党往后行事,会愈发地无所顾忌。 木子恩:“臣一早便来了,远远地等在旁边。什么都不曾听到。” 这话说得似是而非,专一引人遐想。 李怀肃却心口一沉。 知道木子恩怕是从头听到了尾。 他咬牙冷笑:“木将军如今好风光,为了爬的高,却是脸皮都不顾了。” 如今李怀肃已把木子恩当成了五皇子一党,不过就是帮着璋儿,争夺他的太子之位。李怀璋年纪虽小,可德昭帝也算是壮年,比如李怀肃,定是更喜欢他那个年幼的小儿子一些。 李怀肃挑唇一笑,笑意却冷冷地步达眼底,“木将军,今日听到了什么,你大可以一字不落地告诉你的主子。这些话,孤既说了,便会做到。” “太子殿下说什么呢?臣的主子,只有皇上一个。皇上若是听说太子殿下这番仁心,定会高兴。” 李怀肃冷哼一声。 木子恩说的不过是些场面话而已。今日他便要与那萧家女相看,此事若一定下,他木子恩的主子,就除了皇帝,需再加上皇后和李怀璋了。 另一边。 云媞跟着萧皇后一行人入了凤仪殿,落座。 她身份高贵,自然是坐在前头。一抬头,还可遥遥瞧见皇后身边座另一侧的牧鸳鸳。看见牧鸳鸳对着自己举起酒杯,云媞微笑,心中一安。 到这个环节,宫宴已过半,云媞未出什么纰漏,刚刚舒下一口气,觉得有些饿了。 再熬上一个多时辰,便可以回家了。 萧皇后一句“开宴”,众女乐入场,气氛渐渐活跃。 有性子活跃些的,已率先离座,向皇后、公主敬酒。也有些年纪、辈分小些的,便来寻云媞敬酒。 多被云媞身边的花嬷以太子妃身子不好,客客气气地给拦下。 唯有安国公世子新娶的妻子,刑部侍郎之女洛芸被婆婆牵到云媞身前时,云媞多看了她几眼。 洛芸性子柔顺,是云媞昔日的闺中密友。云媞自己没有姐姐,便惯把洛芸当做姐姐一般。 听说她今年也嫁了,云媞顶着牧云安那张脸,对洛芸举杯:“洛……夫人,恕我身子未好,只能以茶代酒。夫人是新婚,我在这里也贺你一杯。” 洛芸来的时候,本自想着心事,有些浑浑噩噩。 听得云媞的话,方才抬起眼来,“云媞?” 第330章 纳妾 还不等云媞说出什么。 洛芸身后,她的婆婆,安国公夫人皮笑肉不笑,伸手掐了洛芸手肘一下,对云媞赔笑道:“太子妃,您看,我们家的这是个蠢的,大好的日子,偏要提起那起子不吉利的人!” 她这儿媳妇进门前,听说是未来太子妃的密友。 安国公夫人本来很满意。 她虽是国公夫人,可家族没落已久,如今族人多没什么实权,不过仰仗着祖产过日子。原指望借着洛芸,踏上东宫这艘大船。 谁想,洛芸还没嫁进来,那倒霉的牧云媞就死了! 据说,现在这个太子妃牧云安,从前就与洛芸不甚对付。这下,东宫那边的线索断了不说,怕是还惹了一身腥。 安国公夫人如今是怎么看自己这个儿媳,怎么不顺眼。 她又暗自怼了洛芸腰眼一下,“还不快给太子妃跪下道歉?” 洛芸本就性子软,自己也觉得刚才说错了话,她怎么就有那么一刹那间看花了眼,只觉眼前的太子妃还是从前的牧云媞呢? 真是呆了! 现在再细看,这牧云安和云媞,根本就不像。 思及云媞,洛芸眼圈都红了,又被婆婆怼着,她只得委委屈屈地便要弯身。 “使不得!”云媞连忙伸手扶住,她回忆着牧云安素日的语调,“夫人不过是无心之失,何用跪下道歉?” “太子妃真是大度。”安国公夫人轻笑一声,“只是我们国公府规矩严,不容这等蠢妇放肆……” 见她这般磋磨奚落洛芸,云媞有些不悦:“若一时疏漏便说是放肆,国公府的规矩,未免也太大了些。” 没想到太子妃会为自己媳妇说话,安国公夫人一愣,一时之间有些接不上话儿来。 连带着洛芸也不觉多看了云媞一眼。 云媞装作没看到她眼中的疑惑,安抚道:“洛夫人不必自责,我刚才什么都没听到。” 这便是要把她叫错人的过失遮掩过去,洛芸咬唇道谢。 一旁却横插进另一道声音:“太子妃这般宽宏大量,今日为何不把府中侧妃也带来,叫她们好生学这皇家规矩?” 世家宴席,没有叫侧妃出来点眼的。 可天家规矩,则格外不同。尤其是东宫,太子府中。 太子的侧妃,就是往后的娘娘,身份高贵。若说要入宫觐见,也没有错。 “沈侧妃也就罢了,出身商贾,跟咱们本就不一样。”那贵夫人似是喝多了两杯,话格外多些,“那秦侧妃,可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怎一入了太子府,却没了声息?” 见她有些口不择言,身边的安国公夫人忙低声道:“那些不过是妾,怎好在太子妃跟前说嘴?” “妾怎么了?安国公夫人你家世子不也是,未娶妻,便先纳了两个妾?”说着,那夫人摇摇晃晃地拉着洛芸双手,“你这儿妇性子多好,我就喜欢这样儿能忍的……” 能忍下自己尚未入门,夫君便先纳妾,还是一纳两个…… 洛芸瞬间脸色惨白。 都是继母为她求来的“好姻缘”! 可家中再如何不堪,这些话都该关起门来私下里说。如今,叫这位不知何处来的夫人似这般大声喧嚷出来,云媞已经能想见,不出正月,洛芸便要成了盛京城中众人的话柄。 再看眼前口无遮拦的贵夫人,云媞认出,她似是个萧家的远亲。此刻还在喋喋不休地问,“太子妃如何不带秦侧妃出来?” 外人还不知道秦若兰已从侧妃,变成了最末一等的良悌,这也是为了秦家的面子。 云媞拧眉:“这位夫人,好生关心秦侧妃。” “自然,”那萧夫人一笑,“秦侧妃好性儿,人也漂亮,秦家……原和我们家是一样的……” “只是,”云媞扬声,吸引殿中众人注意,“今日也是征夷军的庆功宴。皇上一句都不曾提过秦家,到了夫人口中,倒是一声声叫得亲切。”她定睛看着萧夫人,明知故问,“夫人是哪家的?既如此看重秦家,为何不请自家老爷,去皇上跟前,为秦家请功?” 那萧夫人本就是装醉,闻言猛地一愣,也顾不上装了,“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夫人是何意?” “不过是、不过是……”萧夫人目光飞快地往上首瞥了一下,一咬牙,“皇家繁衍子嗣是大事,太子妃……该给太子多多纳妾。咱们这样的世家,哪个家中不是妾室成群?偏生太子,就只有两个妾室……” “呵……” 云媞笑了。 她看向萧皇后,“此事原该母后做主。” 上首的萧皇后一直注意着这边,见云媞目光望落来,准备好的说辞在口中转了一圈,到底说了出来:“这位夫人说的是。太子的侍妾少,太子妃就更要费心。” 云媞只是含笑看着萧皇后。 果然,萧皇后拍了拍手。 堂下歌舞暂停,娉娉婷婷行来了两个宫装女子。 一个穿红,一个着绿,对着云媞倒头便拜。 同时,萧皇后声音自上首传来:“安儿,这是本宫与你父皇为肃儿挑选的两名侍妾。虽只是侍妾,她们身份却不低。满盛京人都知道太子对你爱重,你便劝着太子,把人纳了吧。” 云媞惊异地发现,自己心中居然一丝波澜都未兴。 她早先费了大功夫,才把栖霞山别府与太子府中,萧家的势力拔除干净,萧皇后果然不甘心! 感觉众人的目光牢牢黏在云媞身上,云媞只是轻轻一笑,“好。” 没想到她竟这般容易便答应了。 连准备了一大堆说辞的萧皇后都是微微一愣。 随即便在心中冷笑。 这牧云安果然是外室养大的,心气儿不足,怂得要命。 稍一吓唬,就收下了这两个妾室。 若换做了她那姐姐,牧云媞。那女子心机深沉,怕还有得闹呢! 想着,松了一口气的萧皇后向那二女,“小秋,翠微,还不向太子妃敬茶?” 竟逼着云媞现在就喝下两人的妾室茶,省得日久生变。 萧皇后竟催得这么紧。 云媞窥着天色,知道自己还剩一个时辰。不想再节外生枝,只好依皇后的话,坐回自己席位,等着那小秋、翠微敬酒。 两个女子姿容甚美,那红衣的小秋尤甚,一双眼睛媚若秋水,我见犹怜。仦說Ф忟網 她姿态柔媚地端着茶盏到了云媞跟前,正要跪下。 纤细白皙的手却是一抖。 “哗啦!” 一杯茶水,尽泼在了云媞月白色的外裳上! 第331章 花穗 萧皇后既是有备而来,宫中宴席准备的茶自然不会太差。 云媞看着自己裙裳上留下的一整片深褐色的污渍,无奈地皱起眉头。 她对面,小秋却似受了极大惊吓一般,凹凸有致的身子柔柔弱弱地往后跌坐,随即连忙向凤座之上的萧皇后连连叩头,“皇后娘娘,奴不是有意的!不是有意的!求娘娘饶了奴吧,奴往后再也不敢了……” 她姿容本就绝美,这样一哭求,美人含泪的模样,当真是我见犹怜。 且她一句句都在说自己的错,不曾提过太子妃。 一旁的云媞轻叹一声,提着湿漉漉的裙裳走到小秋身旁,向上首:“母后,儿臣的衣裙脏污了,不便行礼。”她顿了顿,“确不怪这位小秋姑娘,是儿臣自己手滑,倒把她吓成了这番模样儿,当真可怜。还请母后宽恕则个。” 见云媞宽容,一副任人拿捏的软糯样子,萧皇后只觉心中舒畅。 李怀肃自娶妻来,愈发地敢梗着脖子跟她这个母后,还有背后的萧氏一族对着干了。萧皇后原以为是太子妃挑唆,如今一看,倒觉得牧云安这个儿媳没那个本事。 不过这个小秋,素日里都是个小心谨慎的,今日如何偏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这般点眼? 说来说去,不过是个奴婢的事。 既然太子妃不曾疑心,萧皇后乐得放过。 她丹凤眼中满是慈和,像极了一位好母亲。萧皇后:“都起来,本宫不是那等容不得人的。既然太子妃衣裙弄脏了,就下去换一身再来吧。安儿,你身子不好,勿要着凉。” “是。” “至于这两个姬妾,还是着你带回太子府,再慢慢调教。” 这既是萧皇后不罚小秋的意思。 在场众命妇见萧皇后对妾室这般宽容,心下已经懂了,不禁多少替云媞叫屈。 再怎么说,太子妃都是太子的正妻。得了两个婆母赐下的妾,婆母又这般袒护。怕是…… 往后的日子再不好过了。 身在局中,云媞倒没那么多时间感慨。她自己算着时辰,待她换好衣裳,再回来跟萧皇后打个照面,李怀肃就差不多该来接她了。 至于这两个妾,萧皇后是铁了心要往太子府塞人的,明着塞总比暗着塞好。就先带回府,慢慢管束起来再说。 至于换衣裳…… 萧皇后的声音再次从高高在上的凤座上传来:“太子妃,你第一次入宫,宫中不熟,叫本宫的侍女带你去更衣……” 云媞身边,沉默半晌的花嬷连忙跪下作答:“回皇后娘娘的话,太子妃虽不认得宫中道路,奴婢倒都熟,就不劳烦皇后娘娘了。” 萧皇后定睛一看,这才认出,“花穗,居然是你。” 这个花穗,是伺候过先皇后的人,萧皇后在闺中原就认得。 知道她素来不敢跟出身的萧家对着干,也乐得给这老奴几分薄面。萧皇后颔首:“你是个妥帖的,快去吧。” “多谢皇后娘娘体恤。”花嬷连忙扶着云媞,离开大殿。 皇后宫中,她本就十分熟悉,在脑中略一思索,便找到了适合云媞换衣的偏殿。 “太子妃尽可以放心更衣,老奴在外面给您守着,不会有事。” 云媞点了点头,入了偏殿。 她拒绝了萧皇后的宫女,自己一个人换了裙裳,心中想着萧皇后指使小秋弄的这一出是什么意思。 难道,只是皇后在试探自己对那两个妾室的态度? 不,不对…… 系上脖颈下最后一颗扣子,云媞眼神骤然一冷。 以萧皇后的性子,她就算真要指使这两个姬妾做什么,也该在私下里。因为她是皇后,她那凤仪殿里请来的命妇,和她一样,都是正妻。 再如何看不惯李怀肃这个太子,萧皇后都不可能抛弃自己身份上先天的优势,替妾室拿捏正妻。 这事儿……不是萧皇后指使的。 “刷——” 云媞一振素白的衣袖,推开大门。 “花嬷,我们快走——” 她猛地愣住,门外空空如也,花嬷根本不在。 另一边。 不远处的御花园小径上。 花嬷跪在地上举起双手,手心随即被放进了一根金簪。 花嬷不用抬头,手指轻触便摸出了那发簪上通体镂刻的龙凤纹样,心中微微舒了一口气。 “嬷嬷,皇上特赐此簪给太子妃,以表对她的看重。还告诉太子妃,她身子弱,就不必回去谢恩了。” “多谢皇上!” 花嬷以额触地,“老奴这便去服侍太子妃更衣。” “且等等。”一把轻柔的嗓音响起,“太子妃那边咱家派人照应着,不急。花穗,你和咱家,也有十年未见了,你……还好吗?” 花嬷一抬头,对上贺公公的脸。 他眼中,尽是缅怀过往的柔光。 花嬷微微愣了一下,压不住地回忆:“好,好……奴婢都好。你、你呢?” 贺公公亲自伸出手,扶花嬷起身。 他两个都是萧家出身,一起长大,一起受训,是先皇后一起带到宫中来的。说一句青梅竹马,本不为过。 可是…… 青梅竹马啊…… 那么美好的词汇,怎么能用在一个宫女和一个太监身上呢?太玷污了。 后来,先皇后身死,花穗为了守护皇后灵位,不知受了多少磋磨。从一个面容娇嫩的少女,慢慢变成老妇模样。她老得很快! 贺公公却被皇帝看上,到了御前伺候。 两人的道路,自此分岔,越走越远。 花穗没怪过贺公公。嗐,都是下人,命如飘萍,哪得自主?不过是主子的意思罢了。 再说,她在宫中实在难熬的时候,还是贺公公小心翼翼照拂着,才终于活到了出宫的那一天。 想着,花嬷抬头,又多问了一句,“你的腿伤,这些年可好些了?” “好了,不碍事。”贺公公微笑,“咱家多次去太子府里传旨。知道太子不喜咱家,就算远远瞧见了,也不敢同你多说什么。花穗勿怪。”尐説φ呅蛧 “不怪,咱们都是做下人的,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花嬷抹了抹眼睛。 两人都心潮澎湃,可花嬷到底记得云媞。 她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情绪:“奴婢……得走了。” “这一别,又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贺公公轻笑一声,“咱家就站在这儿,你……去吧。” 花嬷张了张口,准备好的安慰话,最终变成了一声苦笑。 他们这些下人,哪有什么往后能够拿来承诺?就算是说出来了,也不过是些空话而已。 花嬷躬身最后一次向贺公公行了礼,转身回到云媞更衣的偏殿门口。 她又等了一会儿,才觉出不对。 那偏殿内,也太安静了些! 花嬷试探着:“太子妃?” 里面,一片寂静。 第332章 御花园遇险 云媞不在里面! 推开偏殿门那一刻,花嬷一颗心沉落到了谷底。 她不过是离开了片刻,太子妃如何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她去哪儿了?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还有…… 花嬷仰头望着夜空,月到中天。太子妃面上的伪装……所剩时间不多了。 老嬷嬷强压下叫嚷的冲动,折身往回跑,想去寻贺公公帮忙找寻云媞。 可刚才的小径上,早就一个人影都没有了。 知道贺公公赏赐完了东西,必是回了德昭帝跟前伺候,花嬷也不敢惊动,只得一个人在偏殿周围摸索乱找,压低声音地唤着,“太子妃……” 无人回应。 时间一刻刻地过去,花嬷只觉手心冒汗,眼前也一阵阵地发花。 冷不防,径直撞在一个人怀里。 那人惊叫了一声,“这不是太子妃身边的嬷嬷?太子妃人呢?” 花嬷头晕脑涨地抬头,只见自己撞到的,是牧鸳鸳身边伺候的大宫女。 “好姑娘,”花嬷一把抓住那宫女的手,“太子妃……走失了。求姑娘快去告诉玉嫔娘娘,求娘娘救命!” 那宫女知道轻重,“是!奴婢就去!” 花嬷长叹一声,太子未来之前,也只能指望这玉嫔娘娘。可太子妃,她到底去哪儿了? 时间回到片刻之前。 眼前是被昏暗月色晕染得有些模糊的御花园冬景,却空无一人。 云媞无声地捏了捏手指,知道自己的当务之急,是回到萧皇后的宴席上去。她不自觉地摸了摸脸颊。指尖下,人皮面具微温,现在还很妥帖。 可云媞清楚地知道,还有一个时辰,这面具就会自然枯萎,露出她真面来。 在那之前,她必须得出宫。 不等花嬷了。 云媞打定主意,一步踏出偏殿门槛。 冷风吹过,钻进她的衣袖和裙摆,连里衣都被凉透了。云媞不觉一个冷战。 也看清了,不远处的小径上,出现的一道身影。 云媞眼睛猛地瞪大,一时连心跳都止住。 那人竟是—— 傅轻筹! 浑身的血液都倒灌在耳中,嗡嗡作响,体内的血液都燎着了一般,滚烫得骇人。 身周却冰凉冰凉。 傅轻筹……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莫非自己这是—— 见鬼了? 云媞入宫,身上不得带任何兵刃,她护身的短刀也留在了府中。她一步步退后,双手贴在裙摆上,一下一下地擦去了掌心沁出的汗。 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傅轻筹……不管他是人是鬼。 她……她都不会再怕他了。 他若敢靠近,她就抠他的眼睛,打他个措手不及! 可那人一步步行来,离得近了,云媞才看清那张脸……竟是全然陌生。 不是傅轻筹? 可他的身形,也太像了。 云媞站住:“你是何人?如何出现在皇后娘娘殿中?岂不知这是命妇内眷宴饮的地方?” 她眼前的,是一个年轻男人,年纪在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一张脸生得平平无奇。身上穿着武将的朝服,领扣、袖口均有青铜扣,细看,那扣上阴纹着一个“木”字。 是木家的家将。 云媞拧眉。眼前这年轻人,是木子恩的家将?不是说他出身寒微,这么快,就有了自己的家将?德昭帝居然也认? 云媞有些明白李怀肃为何看不起这个木子恩了。 皇帝对他的宠爱,也有些太过。 别说是李怀肃这个太子,纵是普通朝臣,见了这般越级拔擢的,也该劝谏着才是…… 想着,云媞声音愈厉害:“不管你是何人,速速退出!不然,本宫要请皇后娘娘处置!” 那人行到跟前,却是对着云媞一笑:“太子妃,你瞧那边——” 下意识转头。 一股浓香扑面而来。 云媞这才惊觉得,自己身边不知何时,竟多出一个小太监。 那小太监无声无息地把一块手帕蒙在云媞脸上。浓香灌入鼻孔,云媞就这么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给我。” 易容后的傅轻筹从小太监手中接过云媞,仔细打量她的一张小脸。 竟全然化成了牧云安模样。 傅轻筹冷哼一声。伸手解开云媞脖颈最上端的一颗扣子,轻触她下颌,终于摸到了那条面具与人皮相接的缝隙。 感受着面具和人皮截然不同的触感和温度,傅轻筹不觉唇角挑起。 好啊,真好。 主人给了他那封太子府小丫鬟带出来的亲笔信,他就知道,云媞还活着。 活得好好的。 还如愿以偿地做了太子妃。 他呢?他却要永远把脸藏在陌生人的容颜之下,一辈子见不得光。 凭什么?明明就是、是她毁了他的一生,毁了侯府啊!尛說Φ紋網 主人问他要凭借军功,换什么赏赐。 他一刻都不曾犹豫:“我要牧云媞。”死的活的都行。 本以为主人不会为他得罪太子妃。 结果…… 木子恩那张温润,又略带着些悲悯的脸,浮现在傅轻筹眼前。 木子恩:“去吧,能把她从皇后的宴会上带出来,她就是你的了。” 傅轻筹一愣:“可是……” “你不敢?” “自然不是不敢,”傅轻筹低头,声音发颤,“可她毕竟是太子妃,太子定不肯善罢甘休。” “你用情太深,已是痴了。”木子恩轻笑一声,“太子妃是牧云安,你要的是牧云媞。她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傅轻筹顿时明悟。 此刻,他低下头,再次看向云媞紧闭的双眼,抬手就要揭去她的面具。 突听得身后小径上,传来忙乱脚步声。 是有人寻太子妃来了。 傅轻筹面色一沉,身边小太监提醒道:“先躲。” 两人藏身在一旁两人高的巨大假山石后。 听着身边不足一尺处,众宫女的脚步声略显惶急地散开,终是行得远了。 傅轻筹出了一口气。没人发现。 身边小太监劝道:“咱们时间耽误得有些晚了,还是先出宫再……”折腾太子妃。 “好。” 傅轻筹沉着脸答应,刚要转身出去。 冷不防,掌根传来一阵剧痛! “啊……” 傅轻筹闷哼一声,低下头。 却对上云媞满是泪水的眼睛。 她颤巍巍地松了口,吐出口中血腥,“世、世、世子……哥哥?” 云媞反应过来,一下子从傅轻筹怀里窜了出去,站到几步远开完,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傅轻筹。 傅轻筹一愣,不自觉叫出: “你是……痴儿?” 第333章 看看她到底得了什么病 自从喝了那碗四四哥哥端来的药,痴儿没想到自己还能再醒。 她以为她死了。 四四哥哥说那是毒,恨不得她能早点死。她信。 现在再回想起当日那一幕,痴儿还觉得心口像被针扎,刺痛得难受。 可难受的居然是…… 她一睁开眼睛,就又看到了那个讨厌的世子!恶鬼一般的世子! 痴儿站得远远的,警惕地打量着不远处的男人。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脸不一样了。 旁人或许认不出来,可那双眼睛……痴儿多少次被逼着近距离凝视过的眼睛,却改换不了。 痴儿绝不会认错。 就是那个讨厌的、该死的世子! 若是从前,她或许不敢反抗。该乖乖地在世子招呼下,像狗一样迅速扑到他腿边,以求晚上的一餐饱饭! 可如今……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痴儿胆敢反抗,还敢想着逃跑的呢? 是……四四哥哥教的吗? 痴儿不愿心口再疼,她强忍着不想,又看了傅轻筹一眼,扭身就跑。 她想清楚了。 她宁可冻死、饿死、被人打死,都再也不要回到那个世子身边去!永远也不! 最初的充楞过去,傅轻筹一咬牙:“追!” 和小太监一前一后,也冲出了假山石。 不管眼前这是真痴儿也好,牧云媞装傻脱身也罢。此处是萧皇后的花园,不可闹得太大,务必得悄没声息地快些追上,把她控制在手里。 傅轻筹知道,牧云媞看似是主子给他的奖赏。 是奖赏,可也是……考验。 主子给他创造了这么多便利,他若还是不成事…… 傅轻筹目光愈沉,加快了脚下步伐。 他身上有些功夫,却吃亏在对环境不甚熟悉,且不敢弄出什么大声响。身前的云媞身形却格外灵活,孩子一般左转右转,有好几次傅轻筹和那小太监都几乎要被彻底甩开。 多亏傅轻筹咬紧了牙关,死撵着不放,才堪堪不曾跟丢。 “木将军,咱们不能、不能就这么被……被溜!” 小太监边跑边忍不住开口。他是阉人,本自没多少力气,此刻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万一、万一碰上了旁人,就……糟了!” “我知道!不用你说!” 盯着云媞背影的目光愈冷。傅轻筹终于停下步伐,他垂下的指间,滑出小指长短的一根银针。 这东西上面淬了毒,本是他防身的东西。 毒性甚烈,也不知道牧云媞挨了这一下子,还挺不挺得住。 不过…… 他要她。 他只要她。 活得抓不住,死的……也行! 傅轻筹眸光狠厉得怕人,他扬起手,便要送出毒针。 下一刻。 痴儿飞快地转过一处转交,冷不防撞到一人胸口。 “啊,疼!” 痴儿被撞得身子往后,差点坐在地上。 被眼前人一把拉住。 李怀肃拧眉:“云媞你……你怎么了?” 四四哥哥的脸,一下子在眼前放大。痴儿顿觉得连呼吸都一同窒住。 见他的第一面,她有委屈,有愤怒,也有几分……害怕。 毕竟,在痴儿眼中,是四四哥哥亲手喂她喝下了毒药。他想她死,他不要她了。 痴儿手臂一拧,从李怀肃掌心脱离出来。 她鼻间“哼”了一声,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李怀肃得了牧鸳鸳传信,从德昭帝处赶来,喘息都还未平复。 云媞自己应该知道,她没多少时间了,如何不着急回去?反倒一见他就跑? 李怀肃心中发急,也再顾不上旁的,只能追着云媞就去。 没瞧见隐匿在一旁的小太监,和傅轻筹。 李怀肃对萧皇后的花园很是熟悉,三步两步就撵上了痴儿,“云媞,你随孤回去……” “不、不要!” 痴儿声音高亢,吓了李怀肃一跳。 他不解:“为何?” “不要不要!就是不要!” 痴儿争夺不开李怀肃的大手,气得原地跺脚,“四四哥哥不信痴儿,不要痴儿!痴儿不跟你回去!” 四四哥哥? 李怀肃面色一僵,难以置信地看向怀中女孩。 痴儿…… 当初,他给她灌下的那一碗,不过是……堕胎药。 当时的李怀肃,是真恨痴儿,害了他和云媞的孩子。可现在,真相大白,那一切不过是冷玥的一面之词。若当时听了凝华真人的话,为云媞保胎,未必那孩子就保不住。 是自己……迁怒了痴儿。 李怀肃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 那是牧云安的脸,平平无奇,只能说是略有些清秀的五官。 一双眼睛,却明亮得惊人,澄澈得惊人。 她经历过世间一切苦难,却还愿意相信…… 李怀肃说不出自己再见到痴儿,心中是个什么感觉。 可他也清楚。如今,痴儿醒了,就说明…… 云媞不好。 她很不好。 抿了抿干燥发痛的下唇,李怀肃:“抱歉……可是,你得先跟我走。” “不……痴儿不想走。” 痴儿一边摇头,边扭股糖似得在李怀肃怀中拼命挣扎。 眼看着便要弄出些声响。 李怀肃只得耐下性子哄。 却听得一旁小径上,传来一阵脚步声。 那脚步声极轻,像是女子,可人数应当不少。 李怀肃心口一滞。 能在这御花园里带着这么多人行走的,怕是…… 萧皇后。 果然,下一刻。 萧皇后:“肃儿,你如今大了,如何愈发不知礼?从你父皇的宴席上就这么冒冒失失地跑过来,就为了你那太子妃?” 眼看皇后一行人就要与痴儿照面。 李怀肃一狠心。 大手在痴儿后颈处,重重一砸。 痴儿大眼睛忽闪了一下,闭上,软倒在李怀肃怀中。 恰在这时,萧皇后转过宫墙,来到李怀肃跟前。 一见太子妃身子软软的,没了意识昏迷的模样,被太子打横抱在怀里。萧皇后愣了愣,才怒道:“本宫不过是给你安排两个贴身伺候的女子,太子妃竟就这般容不下!非要闹得这么难看!” 看着“牧云安”紧闭的双眼,柔弱的姿态,萧皇后只觉气不打一处来。 这个太子妃,表面上表现得恭顺有礼,一句话都没多说,就收下了她赠送给李怀肃的两个姬妾。 皇后还以为是个好拿捏的。 没想到,背地里跟太子装弱柳扶风,伤心晕倒这一出。 真是…… 太贱了! 萧皇后脸色愈沉:“当着长辈命妇们,太子太子妃这是干什么?肃儿,把太子妃放下,本宫给她宣太医过来!瞧瞧她这到底是患的什么病!” 第334章 忤逆皇后 李怀肃不假思索:“不必。” 他低头看向怀中女孩,她的面具边缘已有了些许卷边的痕迹。远远看着,好似干燥爆皮,可李怀肃知道,再等上一会儿,整张面具到了时候,都是干燥、脱落、失去生机,从云媞脸上脱落! 他把云媞在自己怀中紧了紧,对上萧皇后黑沉的眸光,咬着牙道:“不劳母后费心。太子妃不过是身子尚未养好,才有些支撑不住,还请母后勿怪。” 被李怀肃一句话拂了面子,萧皇后本待发怒。 一旁的宝宁公主伸手挽住皇后手臂,“母后,太子哥哥担心太子妃,嫂嫂这怕是害羞呢。咱们又何必非要做这个恶人?” 公主一句话,便揭过了李怀肃对萧皇后的言语不敬。 萧皇后也不好说什么。 再加上一旁的宝宁公主一半打趣一半认真地劝:“如今嫂嫂已经找到,咱们也不必都在这寒风里杵着,还是回凤仪殿中去吧。” 众命妇有觉得冷得,都连忙跟着点头:“公主说的是。咱们还是回去吧。” 萧皇后只得恨恨地瞥了李怀肃一眼,带着人转身离去。 在心中给李怀肃、牧云安各自记了一笔。 “恭送母后。” 李怀肃这才松了一口气,把全无知觉的云媞,带出了宫门。 御花园里的这一幕,被躲在一旁的傅轻筹从头到尾,看得清清楚楚。 待人都走干净了,傅轻筹才从隐蔽处站起。 他恨恨一拳砸在掌心,生疼! 牧云媞就在自己眼前,这么跑了! 这下,他真让主人失望! 一个念头尚未转完,只听身边小太监恭敬道:“主子,您来了。” 傅轻筹一惊,回头。 连忙翻身跪倒:“主子。” 木子恩出入皇家园林如入无人之境。在萧皇后的花园里看到他,傅轻筹一点都不吃惊。只是,木子恩刚才未曾出来,想必也是身份不便,不愿被无干人等发现。 看着傅轻筹跪倒,木子恩声音温和:“你倒是搞了很大阵仗出来。” 傅轻筹身子一颤,不敢说话,脊背绷得紧紧的。 木子恩:“所以,成事儿了吗?” 木子恩有眼睛,当然看到傅轻筹身边,只有孤零零的一个小太监。没有云媞身影。 可他还想听属下怎么说。 半晌,傅轻筹才挤出一句:“属下……无能……” “无妨。” 木子恩轻声道。 他挥了挥手,叫那小太监退下。 傅轻筹不敢起来,身子反而伏得更低。 他听着一阵淅淅索索的衣袖摩擦声,终是攥紧了满是汗水的手心。 今日这顿罚,他是免不了了。 都怪…… 牧云媞! 下一刻,木子恩慢条斯理地从袖中抽出一柄黑得发亮的皮鞭。 “啪!” 重重地抽在傅轻筹背上。 朝服下,立时便现了一道血痕! 傅轻筹不敢忤逆,“主子罚的对!是小的无能!” 堂堂曾经侯府世子,卑微如泥。 “你的确无能。”木子恩轻叹了一声,好似十分替傅轻筹遗憾的模样,“那个女人已经成了太子妃。既然觊觎太子妃,自然要有能拿的下来的手段。你……太让我失望了。” “啪!” 又是一鞭。 木子恩好似一个谆谆教诲的师长,语调越是柔和,下手就越狠。 不一会儿,傅轻筹的背,几乎要被抽烂了。 他额上一层层地沁出冷汗,咬紧嘴唇,一声不吭。 是认打的模样。 木子恩稍满意,“你能力虽不行,却是忠心。” “是、是……”傅轻筹痛得声音发颤。 “还想要那女人吗?” 傅轻筹咽下口中腥甜,“想……我、我与牧云媞,不共戴天!” 一阵冷风吹过。 御花园中,干枯的树木沙沙作响。 “好。有仇报仇,倒是个有志气的。”木子恩赞道。 他弯下腰,修长有力的手指,包着傅轻筹浸是冷汗的手,教他握紧了自己那根鞭子。 “主子?”傅轻筹疑惑抬眼。 “那里,”木子恩另一只手指向一旁灌木,“去把躲在那里的人,给我绑来!”小說中文網 他声音不小。 话音刚落,灌木丛中,“哗啦”一声。 牧鸳鸳豁然立起。 她按住乱跳的心口,强撑着:“你们是什么人,胆敢如此放肆?本宫要叫人了!别、别过来,别过来啊!” 一个照面,牧鸳鸳早认出了眼前的男子,就是极得自己赞许的木子恩。 可她想不明白的是,明明是一个外臣,就算再得皇上的宠爱,也不该随意进出萧皇后的后庭。 这人,定有些见不得人的地方! 她刚才在席间得了花嬷的通报,知道云媞走失,便在萧皇后处赶紧找了个借口,亲自来找,也差人给李怀肃传了信去。 牧鸳鸳找了一圈,不曾见到云媞, 却远远地瞧见萧皇后带领着一众命妇,走进花园。 知道是云媞久久不归,皇后起了疑心。 自己不该出现在此,为避嫌疑,牧鸳鸳叫身边跟着的宫女四散,接着去找,自己藏了起来,不愿给萧皇后看见,多生是非。 见李怀肃终于带走了云媞,牧鸳鸳刚出了一口气。 却冷不防看见了眼前这一幕。 还听到了…… 牧鸳鸳目光看向傅轻筹易过容后的脸。这男人,胆敢觊觎她的大姐姐?真是……厚颜无耻! 可傅轻筹得了木子恩的命令,知道眼前这个一身宫妃打扮的年轻女子,是今日自己唯一的机会。 牧云媞跑了,他得抓到她,才能在主子面前挽回颜面。 不等牧鸳鸳再多说一句话,傅轻筹面露凶光,直接逼了上去! “啊……” 牧鸳鸳一声尖叫,被彻底堵在了喉管中。 片刻后。 傅轻筹喘着粗气退开。 牧鸳鸳软软地倒在地下,脖颈上一道青紫色的勒痕。 大睁的眼中,已没了生机。 “主子……” 傅轻筹请木子恩查看。 木子恩目光愉悦,语气却带着几分遗憾:“诶呀,我只叫你把她绑来,没叫你杀了她啊。” 傅轻筹呼吸渐渐平复,心中却一片冰凉。是自己下手重了。 这年轻女人看服饰,定是个后妃,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自己手下。若是叫人发现了…… 傅轻筹抬眼,满脸哀求地看向木子恩。 牧鸳鸳痛苦挣扎的全程,木子恩都神情未变。此刻,他面上的笑容更为和悦,“别怕。人,我自会替你料理。你也不是个全然无能的。” “谢……谢主人。” “去吧。往后再有机会,太子妃定是你的。”木子恩轻柔道:“我会帮你。” 傅轻筹走后,木子恩背着手,欣赏了一会儿地上的牧鸳鸳,才打了一个响指。 刚才的小太监带了个宫女,来到木子恩跟前。 看着那宫女,木子恩一笑,“璎珞,这里一摊子事,交给你了。” 第335章 不舍 “是。” 璎珞恭谨答道,看也不看一旁地上的牧鸳鸳一眼。 见她答应过,却并不动作,木子恩多看璎珞一眼,“你还有何事?” 璎珞手指微微攥了攥,“主子,奴婢……奴婢不想给宝宁公主陪嫁。” 她是宝宁公主身边唯一还活着的大丫鬟,公主对她十分宠爱,以弥补对其它三个惨死的侍女的愧疚。 公主根本离不开璎珞,过了年去,定要带着她一起去和亲。 可若是如此,就、就…… 木子恩:“为何不愿去?” 璎珞声音细若蚊蝇,“怕……怕再见不到主子。” 木子恩一愣,随即朗声笑了,“璎珞,你啊……” 笑过,木子恩挥了挥手,“先去做事。” 知道这是主子不肯答应的意思,璎珞脸色白了白,“是。奴婢这便善后,还请主子移步。”她顿了顿,做最后的努力,“奴婢只想一辈子服侍在主子身边,还望主子成全……” 木子恩笑着去了,并未回答。 痴痴地看着木子恩走远,璎珞轻叹了口气,才回身扶起地上的牧鸳鸳,把她背回自己的宫室去。 晚些时候,有头有脸的命妇已经开始向萧皇后请辞。 今日折腾了这许久,萧皇后早就有些累了,抬抬手,便算是放行。 宫宴就算这样结束。 命妇们络绎出宫。 只一个孙氏,原就不是正经命妇,没有跟萧皇后说话的胆子,却也只能随大流,畏畏缩缩地跟在后面。 她今日进宫是为了好好央一央女儿,赶紧给儿子牧元庆弄个官身。 哪有家里姐姐当了宠妃,弟弟却还是个白身的道理? 元庆走出门去,要被别人耻笑的! 可她都进来了这么久,除了一开始跟太子妃说了几句话,后面就再无人理她。 女儿倒是看见了,远远地坐在萧皇后身后,一眼都没看她。 当着众人的面,她不敢就过去拉着牧鸳鸳说话。 好不容易熬到散席,想拉着女儿去一旁说话,一转眼,却发现牧鸳鸳根本不在席上! 这死丫头,跑哪儿去了? 一着急,孙氏又重萌了几分故态,恍惚间只觉得牧鸳鸳还是家中那个唯唯诺诺,说话都不敢大声的姑娘。 既然她躲着她,她还偏要去见她!当着她的面,问她还是不是牧家人,肯不肯照顾自己的亲父兄! 想着,孙氏在队尾停住了脚步。 她扭头四顾,只模糊记得自己女儿住在一个叫做“清芳园”的地方,好像……是在这凤仪殿东南角…… 孙氏悄悄离了队。 可她到底对这宫中不熟,四周又黑漆漆的,无甚灯光。很快,孙氏就迷失了来路。 所幸遇到了个宫女,孙氏连忙扯着她衣袖:“玉嫔的清芳园在何处,可能让我去一趟?” 那宫女顿了顿,“你是……?” “我是玉嫔的娘,找她是要说几句体己话。”孙氏说着,从袖口摸出一只荷包,咬着牙塞到宫女手中。 那宫女的手,好凉。 荷包入手,孙氏只看到那宫女面上绽出一个笑:“是。奴婢这便带夫人去。” 从皇后殿中,到那清芳园,路似乎不近。 孙氏跟着那宫女绕来绕去,眼前全是刚才牧鸳鸳在席上,那通身的打扮,一派天家富贵的模样儿。 多好。 可比大房那个短命的牧云媞好运多了。 就算是捡漏成了太子妃的牧云安,不也得对她的女儿执晚辈礼?看牧云安跪皇后,自己的女儿牧鸳鸳在皇后身后直挺挺站着的模样,孙氏不觉心情大悦。 鸳鸳真争气啊,竟悄没声息地攀上了皇帝。 要是肯拉扯她弟弟一把,就更好了。 不过…… 孙氏自觉了解牧鸳鸳性子。自己这个女儿,什么都好,就是…… 小心眼。 自己不就是多疼了元庆一些吗?怎么就值得牧鸳鸳这般嫉恨?她是他们两个的娘,就算是疼男孩儿多一些,可对女孩儿也还是真心疼爱的。当娘的,哪个不是这样? 孙氏私心里知道,牧鸳鸳小时候,曾拿自己和大房的沈氏比对过,说那沈氏更疼女儿。 可她跟沈氏怎么比? 沈氏有钱,供着牧家,全家上下哪有人敢说她一个不字?尛說Φ紋網 再说,那沈氏疼爱牧云媞,还不是因为……没有儿子? 她若是有了儿子,一定也是更疼儿子…… 牧鸳鸳就是心眼小,不懂做娘的心。娘已经对她够好的了! 想着,冷不丁前面领路的宫女身形微微一顿:“夫人,前面就是清芳园了。” 孙氏抬头一看。 只见清芳园里,精巧的正殿里亮着灯,里面影影绰绰的,有些人影。 倒不闻什么声息。 那宫女催促道:“奴婢要回公主身边伺候了,夫人快去吧。” “好、好!” 孙氏答应着,压下心里乱纷纷的念头,走过去推门。 “吱嘎——” 门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牧鸳鸳那富贵至极的裙摆,一飘一荡的,裙边坠着珍珠,十分好看。 可、可这裙摆,如何飘扬在半空? 孙氏呆滞着,细看。 风从身后大门灌进。 牧鸳鸳裙摆扬起,孙氏看见—— 女儿脚上,还穿着她亲手做的,绣花珠鞋。 “啊!!!” 孙氏凄厉的惨叫,惊飞了无数夜鸦。 另一边,太子府中。 “快,请冷老来!” 卧房中,云媞安静睡着,脸上面具已被摘去。 冷邪坐在一旁,冷庭旭侍立在师父身后。 收回诊脉的手指,冷邪沉吟片刻,“拿银针来。” 冷庭旭答应着去了。 冷邪向李怀肃:“太子妃这离魂症到底留了些病根,老朽先施针压住那‘痴儿’,殿下勿要在太子妃面前提起,以免加重病情。” “孤知道。” 李怀肃沉沉叹息一口,“那‘痴儿’还会再醒?” “有老朽定时为太子妃施针,能控制住她不再醒来。”冷邪顿了顿,“可若想痊愈,怕是……需等机缘。” 李怀肃点了点头,目下,也只得如此。 施针后,一炷香时间,云媞慢慢睁开眼。 李怀肃和她对上眼神,暗自松了一口气。醒来的,果然是云媞。 李怀肃赞许地看了冷邪一眼,才伸手为云媞整好被子,“你醒了?别怕,都过去了。” “怕?”云媞按了按有些胀痛的额角,“为何要……怕?” 她的记忆停在萧皇后的花园中,自己叫人迷晕…… 想起那一幕,云媞眸光一冷,“是木子恩的人!”她顿了顿,面上又现出疑惑,“他……他们,对我做了什么?” 第336章 瞒下来 太阳穴随着脉搏,一阵阵的胀痛。眼前的景物模糊了一瞬。 云媞猛地拧起眉,脸上现出痛苦神色。 吓了李怀肃一跳,“你……你这是怎么了?” 云媞按着额头抬眼,看向李怀肃,慢慢、慢慢地舒了一口气。 刚才,有那么一刹那间,云媞几乎要把站在自己床边的男人,认做傅轻筹。 这个名字划过心间的瞬间,云媞又是一阵恶心。最近,为何总是想起他来,明明……他都已经是个死人了…… 云媞动作猛地一滞。 上一次想起傅轻筹,是什么时候?好像就在不久之前,那种感觉,令人厌恶,却那样熟悉…… 云媞忍不住低吟出声:“傅……傅轻筹。” 李怀肃一下子握住云媞双肩,“你说什么?” 肩膀上,男人的掌心隔着衣衫出来一阵阵热意,止住了云媞身上不自觉的颤抖。她回过神来,苦笑着摇了摇头,“没事。只是突然想到……”她顿了顿,“他已经死了,再也、再也不会舞到我眼前了,是不是?” 一瞬间心虚的神情划过李怀肃眼底。 追风查出来的那些信息……无不表明傅轻筹是凭空消失,追踪不到他的痕迹。李怀肃现在对傅轻筹的所在,也没有把握。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 在这后宫中,不知是何人,庇护于他。弄了种种心机,一心一意只不叫他死。 可是,为什么? 傅家已失了世袭的爵位,现在的傅轻筹,比烂泥还不如…… 脑中思绪乱纷纷的,李怀肃对上云媞眼睛,认真而坚定地:“是。傅轻筹死了,他已经……死得透透的了。你永远都不会再见到他。” 无论如何,李怀肃还是有信心护住云媞。 傅轻筹死里逃生,想必也会离开盛京,远远地躲开去。没关系,他李怀肃会慢慢找到他,把他千刀万剐。在这之前,谅傅轻筹也不敢出现在云媞眼前。 定下神,李怀肃双手按着云媞肩膀,帮她重新躺好,“你身子尚未好全,先躺下歇歇。” 云媞心中有事,怎么歇得下,“在宫中……是怎么回事?” 李怀肃沉了声,“花嬷,进来。” 闻言,门声一动。 花嬷红着眼睛快步进来。 “噗通”一声。 跪在云媞床边。 “花嬷擅离职守,是为失职。求太子妃责罚!” 云媞愣了愣,“你没事?太好了,快扶起来!” “老奴不敢。”花嬷不但不起身,还深深低下头去,以额触地,“是老奴没能好好护着太子妃……” 她跪在地上,把自己如何被贺公公传诏召到一旁说话,回来如何发现云媞没了踪迹,又是如何想法子通知玉嫔的,事无巨细,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听完半晌,云媞依旧皱着眉,“你说,是皇上御前的贺公公带走了你?” 那贺公公,云媞昔日也见过一次,此刻眼前浮现出他那张老脸。 云媞:“花嬷,你和贺公公是旧识?” “是……”花嬷泣道:“他又带来了两个宫女守在太子妃门口处。老奴自以为御前的人,做事必然妥帖,便跟着他走了。没想到……”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不怪你。”云媞还是向花嬷伸手,“快起来吧。圣旨你岂敢违抗?” 花嬷抬头:“太子妃,您不怪老奴?” 若不是她擅离职守,哪会有后面云媞在御花园中走失,又不知是受了何等惊吓,把那“痴儿”也给吓了出来。 可后面那段话,是打死也不能说给太子妃听的。 花嬷:“老奴罪重,就是太子妃决意处死,老奴也心甘情愿。” “别那么说。”云媞头痛地揉着额角,她被困在内宅,手下能办事的人本就不多,不能这么折损。云媞强笑:“我这不是好生生地回来了。” 花嬷脸上微微一滞。 转瞬即逝的神情却正撞入了云媞眼中,“怎么?”她努力回想,“我身上,还发生了什么?” 她只记得自己被一个小太监迷晕……然后,再醒来,人便回了太子府。 也未经历过多大的艰险。为何…… 云媞目光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屋内所有人的脸,这才发现人人都是一脸的凝重。 她心下微微一沉,看向李怀肃:“木子恩的人……还有那小太监,对我做了什么?” 李怀肃赶过去的时候,只见到痴儿,没看到旁的。并不知道那两人到底对云媞怎么样了。 可他找到痴儿的时候,她身上衣衫全然未乱,脸上的面具也好好的…… 不管那两个人想对云媞做什么,应该都还未得逞才对。 而且,最重要的…… 痴儿也不曾说什么。 以痴儿那个性子,若是受了绝大惊吓,一定会忍不住跟他哭诉。可她见了他,什么也没说。也没有从前那种受了委屈,恨不得马上扑进自己怀中的感觉。 那想必就是…… 不曾受委屈。 越想,李怀肃面上神情越是松解了些。 他安慰道:“孤赶去的时候,你晕在了萧皇后的花园中。旁人,孤不曾看到。”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决不能让云媞意识到痴儿的存在,李怀肃安抚道:“那小太监长什么模样,告诉孤,孤去排查。还有木子恩……”提到这名字,李怀肃强压着怒火,“他管不好自己的家将,孤一定要向他问个清楚!” 好容易哄好云媞,外面的天都已经快亮了。 这个春节,李怀肃过得格外疲惫。 正想去歇一歇,府内小厮报进来,“太子殿下,有一妇人,在咱们大门前哭喊着拍门。管家叫人把她制住,发现她身上穿的,是命妇服制,却问不出身世,只是口口声声喊冤。这……” “命妇喊冤?”李怀肃一愣。 大盛的命妇,三品以上的便有上书给中宫皇后的权利。 但也多是些家事。 从未听过朝太子喊冤的。难不成是失心疯了? 李怀肃实在疲惫,他捏了捏太阳穴,强忍着:“不见。” “是。”小厮迟疑,欲言又止。 李怀肃:“怎么了?” “咱们不认得是哪家命妇,也不知要把她送回回家。不若……让太子妃身边伺候的认一认?” “也罢。”李怀肃点头,“让花嬷去。” 花嬷奉命去了,没一时半刻脸色煞白地回来,“太子殿下,那命妇是、是……牧家二房的夫人,玉嫔的亲娘,太子妃的婶婶!” 李怀肃拧眉:“她来做什么?” 花嬷身子不自觉地颤抖,脸上带出惊惶:“她说、说……玉嫔昨夜……薨了!” 第337章 为女儿报仇 “什么?” 李怀肃大惊,几乎捏碎了手中提神的茶盏。 “玉嫔……一个时辰前还好好的,如何、如何就薨了?” 正是牧鸳鸳差人找他,李怀肃才能那么快就赶到,找到云媞。那时候,牧鸳鸳不还好生生的? 李怀肃看向花嬷,“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老奴也觉不对!老奴在皇后的宴席上看得清清楚楚,玉嫔脸色极好,身上不似有什么病痛模样,怎会……” “她娘如何说?” 花嬷目露沉痛神色,“夫人……像是疯了,除了玉嫔薨了,什么都说不清楚……她那个模样儿,是受了大惊吓,当真让人心碎。” 花嬷认得玉嫔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使着稚拙的手段,一心想为自己寻个好归宿。还有她身边那个小丫鬟……花嬷是一步一步地看着玉嫔叫命运从背后推着,走到了今天这一步的,她岂能不感叹? 叹息一番,花嬷试探着问:“殿下,您看此事,要不要告诉太子妃……” “先不必。” 李怀肃叹了口气,“太子妃如今身体不好,受不得这般刺激,先……瞒着吧。等宫中传信。” 如今,才刚过春节,未到元宵。 此时宫中若传出贵人薨逝的凶信,是为大大的不吉。以李怀肃对德昭帝的了解,他应该会选择秘不发丧,一切等出了正月再说。反正死的也不过只是个小小的嫔,她家中也定不敢闹事。 只是,玉嫔……可惜了。 听太子再三叮嘱花嬷,此事绝不可泄露给云媞知道,花嬷只得应是。“殿下,那牧家夫人怎么办?” “既然知道是哪家的,便派人好生送回去吧。什么都不必跟他们多说。” 孙氏只觉得这一天,恍恍惚惚的,好似做梦一般。 她只记得早些时候,自己穿上最华贵最体面的一套衣裳,兴冲冲地……去看女儿……女儿……女儿女儿女儿女儿……鸳鸳…… 却看到她…… 高高地被吊在华贵的穹顶下。 露出了最里面的白色衬裙,和她给她绣的珠鞋…… 她连一句话,都还没对女儿说。她的女儿,她的鸳鸳啊! 怎么就这么去了? 那清芳园里的宫女太监,被孙氏一嗓子给喊来,又看到玉嫔悬梁,登时就乱成了一片。 有人把她从梁上解下,平放在床榻上。 孙氏跟着挤过去看了,还趁着众人不备,伸手摸了摸鸳鸳垂在床沿边的小手。 冷……好冷啊! 孙氏瞪大眼睛,呆愣愣地看着。 她的女儿,一身天下最华贵的衣裳。可这衣裳莫不是不保暖吗?她的手为什么这么凉,好似要凉到人心里去。 还有……还有…… 孙氏眼中蒙上一层泪,只能瞪大眼睛,不叫眼泪滴落在女儿身上。隔着泪水,她模模糊糊瞧见,牧鸳鸳脖子上,一道那么粗的勒痕,已变做了青紫色,却在耳后分叉。 一条顺着耳后,径直向上。另一条,隐没在脖颈后面。 自缢的人……是这样的吗? 孙氏从前在老家时,邻家的嫂子便是自缢而亡……她颈上的痕迹,不是这样……完全不是。 孙氏伸手指着牧鸳鸳脖颈,口中“啊啊”地喊着,还未组织好语言。 刚才领自己来的宫女出现在眼前。 现在孙氏知道了,看着宫女的服饰,便知道她品级不低,像是个女官。 果然,那女官几句话,就叫乱哄哄的清芳园静了下来:“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若是今天这大吉的日子传到皇上皇后耳中,你们这帮人的小命,可是统统都不要了?” 众人连忙噤声,一言不发,只是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是了…… 孙氏迟缓转动的脑子这才想起,今日……是大年夜啊。 是本该阖家团圆的大年夜啊……她的鸳鸳却……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啊!”孙氏再也忍不住,哀号出声。 她撕扯着自己胸前衣襟,扑到女官脚下,“我儿……不是自戕,她、她是……” 那女官身子一动不动,目光冷冷落在孙氏身上,“夫人说得对,嫔妃自戕,辜负天恩,是为重罪。连家人都要受罚,挨板子,流放,永世不得再入朝为官……” “什、什么……” 孙氏愣住,她听不懂。 却只见那女官一张芙蓉粉面一下子向自己逼近,蛇一样。 “夫人,玉嫔是突发急病,这才没了……你懂是不懂?” 孙氏张开嘴,拼命摇头,“不是,不是!我的鸳鸳,她不是……” “您不止玉嫔一个女儿,”那女官突然咧嘴一笑,“您还有儿子要求官,是吧?” 孙氏顿时收声,愣愣地看着。 “那便是了。”女官直起身子,扬声道:“今日,玉嫔散席后突发急症,不幸薨了。”她顿了顿,眸色愈发地深,“你们都认得我,我是公主身边一等女官璎珞。我的意思,就是公主的意思。公主意思……就是皇后的意思。” 听到是萧皇后的意思,众人再不敢迟疑,齐齐称是! 璎珞走后,孙氏还呆呆傻傻地坐在女儿冰冷的尸身边。 还是平日里牧鸳鸳贴身伺候的大宫女看不过,趁着个空儿,把孙氏拉到一边。 “老夫人,您别在这儿守着。在这儿守着,没有。娘娘……已是没了。” “那我该、该怎么办?”可无论怎么办,她的鸳鸳已是去了,再也活不过来。 孙氏心口,如刀扎一样痛。 她袖中还穿着薄薄一个红包,还不及给牧鸳鸳。 “回家去。”那宫女劝道:“在家中预备着等娘娘的凶信吧。” 孙氏失魂落魄地出宫。 她心中翻涌的情绪,无论如何都不能停歇。 她看得清清楚楚,鸳鸳不是自缢!她没有自戕,没有辜负皇帝,她……她是叫人给害了! 可宫里的人,都那样说。 谁还会替鸳鸳申冤? 孙氏管不住自己的脚,察觉过来时,她发现自己已经甩开了伺候的人,竟是到了太子府门前。 太子府,太子妃! 孙氏眼睛一亮。 除去太子妃是鸳鸳的姐姐不说,据说太子也最是个公正严明的。Www.XSZWω8.ΝΕt 查明真相!为女儿报仇! 如今的孙氏什么都顾不上了,哭喊着,敲响了太子府的门扉。 第338章 她宁可死,也要为女儿报仇 可太子不曾见孙氏,太子妃也没有出来。 孙氏满心悲痛,浑浑噩噩,只能对着眼前那个老嬷嬷一遍一遍地讲述,一遍一遍地言说。 她好像说了很多很多…… 从牧鸳鸳出生时开始讲起,又到她长大,到她入宫…… 对如今的孙氏来说,过去的牧鸳鸳,每一幕都是那样的鲜活。就连十多年前,她刚出世时,被裹在小小的襁褓里,抱在怀里的触感,都那样清晰。 宛若昨日。 孙氏讲着讲着,却突然卡住。 她想起来了…… 女儿这辈子,听到她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怎么是个女娃娃?不值钱的……要是男孩儿,就好了。” 这是她对女儿说的第一句话! 憋了一路的情绪,瞬间在胸口爆开,汹涌而出。 孙氏大张着嘴,不住地流泪,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这辈子,还没有机会告诉鸳鸳一声:“你是娘的女儿,娘疼你。” 她竟一次都没有说过! 她疼的只有儿子,只有牧家的金孙牧元庆…… 直到被懵懂着送回牧家,孙氏都不曾止住自己的哭声。 她哭肿了眼睛,哭哑了嗓子,哭得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眼睛一睁一闭,是过去了一天,还是一年,还是一辈子? 孙氏渐渐感知不到了。 只记得有一日,她被府中的锣鼓声吵醒。那声音一下下地震动着耳膜,其中夹杂的笑声和盛大的喜意,如利剑一般,直刺孙氏胸口。 她懵懵懂懂地睁开眼睛,叫丫鬟扶着自己去外院,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鸳鸳死了,她的女儿死了! 他们到底在高兴什么,在庆祝什么? 走出自己房中,孙氏才发现,地上的积雪早已消融,风中有些久违的暖意。 已经是……春天了吗? 府中院里确实在敲锣打鼓,连庭前两棵松柏上,都系着红绸。丫鬟小厮都满脸带笑,见了孙氏,一口一个“恭喜”。 恭喜?恭喜什么? 转到前头,孙氏才瞧见。 全家人都出来了,只在院子中间,围着一个人左看右看。 他们在看什么?脸上的笑容那样真心实意…… 孙氏被丫鬟扶着,一步步走过去。 终于认出了—— 哦,那是她的儿子,牧元庆。 高高的,壮壮的,满脸是笑。 看上去,又精神,又开怀。 可孙氏忍不住地在想。他这么高兴,他知道自己的姐姐死了吗? 牧元庆一身五品监察使的服侍,转身,看到孙氏,“娘!快来看!儿当官了!” 他胸前的刺绣麒麟,在日光下,闪闪发光。 孙氏走过去,“庆儿,你这官,是哪里来的?” “娘这话问的……这自然是皇上封的啊!” 可孙氏心中知道:不是的。这官,是你姐姐用一条命,换回来的。 一旁围着牧元庆看来看去的牧彦都一脸得意:“这自然是我儿的才华,终于被陛下赏识。” 不,不是的…… 孙氏摇头。 是拿鸳鸳的命,换来的。 牧老太太也道:“到底是祖宗保佑,咱们牧家荣耀子孙……” 不是的。 牧家的荣耀,都是用女人的血肉堆出来的。 从前是沈氏,现在是她的鸳鸳。 孙氏不住地摇着头,不觉口中就说了出来:“不是、不是……你们胡说,是鸳鸳……明明是我的鸳鸳……” 牧鸳鸳的名字一出,围在一起的三个人面上笑容都淡了淡。 牧元庆:“娘,这大好的日子,你怎么又提姐姐?” 牧彦都:“都说了,牧鸳鸳定是没事,是你看错了,发了梦魇!不然,都这么长时间过去,宫中为何没传出鸳鸳的凶信?她定是好好好活着……” 牧老太太:“一个丫头片子,好与不好的也值得你那么上心?今日是庆儿的好日子,谁要毁了,我老婆子可不许!” 孙氏想起来了。 她刚回牧家时,一到家就把鸳鸳的遭遇讲了出来。 可…… 没人信。 他们……说她是疯了。 证据就是宫中并未传信。只要皇帝没说牧鸳鸳死了,她就还活着,还是皇上的玉嫔。 他们,这偌大的牧家一家子,就都还能安享牧鸳鸳带来的利益,一句都不多问。 只说她疯了,把她在内院里看管起来,再不许她出去,更不许她进宫。 疯了? 孙氏脸上浮现出古怪的笑意。 疯了好啊…… 先头大房的沈氏、后面续弦的葛氏,不都是疯了? 疯了的下一步…… 不就是死? 温暖的春意,众人的喜气中,孙氏硬生生打了个寒战。 死…… 她心中骤然升起一股心劲儿。 她不怕死。 死了……就能再见到鸳鸳,还能……为她报仇! 见孙氏什么都没说,叫丫鬟扶着,慢慢地转身去了。 牧元庆脸上闪过一丝委屈,“爹,娘怎么不在乎我了?” 牧老太太:“你娘失心疯了!”她压低声音,“宫中的贵人不是说了,只要看好你娘,不叫她出去乱说,你这仕途……定会步步高升。” 她笑得老脸上的褶皱都被撑开,是真心实意地高兴。 牧元庆还有些迟疑:“不会是我姐……真的出事了吧?” “不会。”牧彦都打断,“别瞎想,和你娘一个样!” 孙氏回了自己房中,交代了贴身的丫鬟离开,自己关起门来,外面喜庆的声音,似乎一下子就清净了,再也吵不到她了。 她唇角带笑,轻轻哼着小曲儿。 从床榻下,摸索出三尺白绫。 往上一投,稳稳地挂在了梁上。 她粗笨的身子,没有人搀扶,试了好几次,才稳稳地踩上圆凳,把胖胖的脸,伸进白绫系成的环中。 只要她死了,太子妃牧云安一定会回牧家守丧。 牧云安欠她的,她只要她帮自己这一次,帮自己……给女儿报仇!现在,整个牧家,也只有她,只有太子妃,有能耐查明牧鸳鸳真正的死因。 报仇!为她报仇! 为她们母女两个,报仇! “当啷!” 孙氏一脚踢开圆凳。 那凳子在地上咕噜噜滚出老远。 剧痛和窒息感一下子压来,孙氏微笑,透过生理性的泪水,看着眼前飘然而至的牧鸳鸳。 “你是娘的女儿,娘疼你。” “往后,只疼你一个……”永远永远。 第339章 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牧家的凶信传到太子府时,李怀肃还在上朝。 “二婶殆了?” 云媞猛地一愣,手中书册掉落在地上。 距离那次新春宫宴,已过了半月有余。如今已出了元宵,万物回春,正是欣欣向荣的时节,云媞没想到自己那个最能咋咋呼呼的二婶,就这么去了。 “人是怎么没的?”云媞起身,叫丫鬟更衣,“我得回去看看。” 孙氏是云媞的婶娘,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十余年。虽说云媞恨她帮着葛氏遮掩,可到底,孙氏也是牧鸳鸳的亲娘。她答应过妹妹,有妹妹在一日,便不动孙氏,不动牧家。 云媞边催着丫鬟给她换上带孝的衣裳,边问:“可派人通知宫里?” “牧家那边,应该已经按例派人去了。”丫鬟答道。 云媞点头,轻叹了一声。 如今,她的妹妹也没了亲娘,等会儿还不知道该怎么伤心呢。 云媞选了绿萼陪自己回牧家,留下花嬷看家。 等大半日后,李怀肃回了府中,便被人直接请到云媞房中。 他只见云媞眼眶红肿,竟是哭过,心下一惊,“这是怎了?” 一封信笺,被直接挥到了李怀肃胸前,“殿下,你瞒得我好苦!” 李怀肃拾起,一看便知,这上面写的是牧鸳鸳一事。他心中一沉:“我原想着,待宫中传信,再告知你……因怕你伤心。” “如今这般就不伤心了?” 云媞声音发颤,她用力闭上眼睛,忍着即将脱眶而出的泪水。 今日,她到了牧家,才知道二婶是自缢。临去之前,还给她留了一封信。 写这信的时候,孙氏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写得前言不搭后语。 云媞却越看越觉心惊。仦說Ф忟網 最让她没想到的,是李怀肃明知道孙氏上门哭求,却将此事瞒得死死的,一个字都不曾透露给她。 他……不信她。 李怀肃见云媞浑身颤抖得厉害,显然是又气又伤心,生怕她情绪激动下,又要压不住痴儿。 男人上前一步,把云媞搂在怀里,“是我的不对,都是我的错。” 云媞被李怀肃抱住,身上仍然抖个不停。 她知道现在不是一门心思发泄情绪的时候,“我妹妹,到底是怎么回事?” 按理说,玉嫔薨逝,宫中应该发丧。 可如今,大半月过去了,什么信儿都没有。所有人都在假装牧鸳鸳还活着。 不,不对…… 云媞眸光一暗。 宫中不是假装玉嫔还活着,而是……根本不在意,她已经死了。 玉嫔一个大活人,死得不明不白。 赏牧元庆一个五品官的官位,就堵住了牧家人的嘴。 只要玉嫔的死不张扬出去,牧家就还是天子姻亲。 好啊,真好…… 怪不得二婶要自戕示警。 原来是她也没有办法,没有办法给女儿报仇! 云媞:“我妹妹到底是怎么死的?” 李怀肃长叹:“牧夫人来的那日,哭喊得厉害,咱们的人问了大半个时辰,都没问出一句准话。后来,孤在宫中打听,说是……急病。” 男人怀中,云媞眸光一淡。 不是急病。 二婶的信,她没全给李怀肃。 那信中,还附着一幅画。 是二婶怕自己识的字少,表达不清楚,方才把自己看到的,都画了出来。 牧鸳鸳不是急病。 她甚至不是自缢,是…… 被害! 这样的手法,云媞在公主府中,就曾见到过! 若二婶没看错,牧鸳鸳就是被人害死的! 李怀肃还是不肯跟她说实话。 云媞心中冷笑一声,从男人怀中支起自己身子,“既是急病,为何宫中不肯发丧?又不是见不得人……” 这李怀肃是真的不知道。 他抿唇,沉吟了片刻才道:“或是……第一,因为玉嫔只是个嫔,位份低些,父皇不愿张扬。二,也是因为未出正月便传凶信,怕于国祚有碍,这才压了下来。” “可若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为何要急着给牧家小儿封官?那岂不是堵嘴?” “云媞,你错怪父皇了。”李怀肃见云媞一句一句只是逼问不休,连忙解释,“这官位,不是父皇主动要封,是木子恩为牧元庆请来的。父皇答允了而已。五品监察使也不是什么大官,父皇不会用这个堵嘴。真的,云媞,你信我。” 好半晌,李怀肃怀中,女孩终是轻轻点了点头。 “好,我信你。” ……个鬼! 第二日,李怀肃走后。 云媞叫进花嬷:“花嬷,我待你不薄,没想到……你还是更愿意做太子的人。” 花嬷一言不发。 “噗通”一声跪下。 李怀肃让她瞒着云媞,她心中也着实难受。可……那都是为了云媞的身子。 “你既不愿在我身边伺候,就回太子那边吧。” “不……老奴不愿!老奴只愿跟着太子妃……” “呵……”云媞轻笑一声,“可我,不敢信你了。” “太子妃……”花嬷眼眶发热,她眼前晃过牧鸳鸳和她的小丫鬟桃花的模样,干脆一咬牙,“玉嫔的事,老奴可以为太子妃查个清楚。” “哦?”云媞身形微动,“你怎么查?” “老奴与御前的贺公公有些交情,还有别的老姊妹还未出宫的。老奴一定为太子妃打探个清清楚楚!” 至少,不能叫玉嫔和桃花,就这么白白死了。 沉吟片刻,云媞攥紧手指,眼中闪过一抹锐光,“去吧。” 可她心中,已多少了些乘算。 能在后宫之中,害死皇帝的妃嫔,还能这般遮掩得下来的…… 怕是,也只有皇帝本人。 德昭帝,那个老头子! 此刻,宫中。 “糊涂!” “当啷”一声。 一方砚台从御案上飞来,砸在地上。 墨汁飞溅上玄色衣角,看不出痕迹。 御案后,德昭帝胸口剧烈起伏,一双眼睛狠狠盯着下首跪着的木子恩。 德昭帝:“朕今日方才问清楚,玉嫔出事那日,你也在花园中。此事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说!说实话!” 木子恩在地上跪得笔直,面上带笑,“那玉嫔年轻,行事不检点,臣是为陛下清理门户!” “胡说!” 德昭帝怒气不减。牧鸳鸳是他这几年唯一心爱的新宠,就这么死了,他自然咽不下这口气。 “就算玉嫔真有不检点,也轮不到你动手!你、你……” 处置妃嫔,是皇帝的特权。更何况,还是如玉嫔一样的得宠嫔妃? “此乃天子家事,”木子恩温声道:“所以,父皇,您到底还是把儿臣当做外人了吗?” 第340章 她的死是天意 木子恩此言一出。 德昭帝的怒气就像被瞬间凝固一般,随即慢慢消退,最终变成一声长叹。 “朕这一辈子,不曾负人。唯独,对你的母亲……” 木子恩:“儿臣母亲临终时,人已是糊涂了,还念着父皇。她说……” “别说了……”德昭帝疲倦地扶住额头。 木子恩却偏要说,“她叫‘李郎,李郎,别……’”他可以掐着嗓子说话,声音中倒真带了些女声。 恍惚间,德昭帝好似真的看见木子恩的娘,他这辈子唯一真爱待过的女子,孤零零的一个人…… 皇帝张了张嘴,终究是疲惫地挥了挥手,“玉嫔的事……罢了。” 他爱宠玉嫔,也不过是因为,玉嫔眉眼间,有三分像她…… 不过是个赝品。 没了,就没了吧。 德昭帝也能理解,木子恩看到与自己娘亲有那么几分相似的女人,代替他的娘亲在父皇身边享福。 心中有所不甘,也是自然…… 德昭帝摇头:“往后,你需谨言慎行。” 皇帝顿了顿,又想起一件事,“那日,据说太子妃也在皇后的花园中走失了,害得太子和皇后起了龃龉。此事,和你没关系吧?” 木子恩却不答反问:“太子……和太子妃,当真恩爱。” “呵,”德昭帝冷笑,“他不过是惦念着先头那个朕给他定下的牧云媞,牧云安不过是个念想。” 他的儿子,和他一样,喜欢搜集赝品。 木子恩却无声轻笑。 他很清楚,不是的。 李怀肃娶的那个女人,就是牧云媞。 他这个兄弟,还当真是……深情。 “朕在问你的话。”见木子恩只是不语,德昭帝皱眉。这是他最喜欢,也最亏欠的儿子,自小儿就离开了他的身边,如今找回,却觉得一日比一日更看不清楚他的心思,到底是孩子长大了。 德昭帝:“罢了,多的,朕也不问了。只是,你离李怀肃远一些,他现在毕竟还是太子。” 开年这才几日,木子恩就跟李怀肃冲突了好几次。 德昭帝只觉头痛。 他苦口婆心:“他也是你的兄弟。” 同父异母的兄弟。 德昭帝:“怀恩,萧家毕竟还在,你兄弟经营玄甲军,也已多年。” 就算要换太子,也绝不是现在。 “知道父皇宠爱太子,儿臣不敢与太子争。”木子恩笑着,“儿臣往后,定会注意。” 牧云媞还活着的事,他不曾禀报德昭帝。就是为了亲自把那个女人,从李怀肃的手里抢过来。他要看着他痛苦,看着他失去一切,他方才甘心! 见木子恩这次认得麻利,德昭帝也没再说什么。 他有些疲倦地叹了口气。 手边,已有木子恩膝行着递上的茶水。 到底是最贴心的儿子,德昭帝心情稍缓。他喝了口茶,才又开口道:“起来吧,你往后还要领兵打仗,别跪坏了膝盖。”小說中文網 “是。” 德昭帝:“皇后给你说了门亲事。那萧家的姑娘,家宴那日,你可看到了?” “远远地看了一眼。”木子恩声音不甚在意。 “不喜欢?” “她姓萧。” 德昭帝点了点头。他够了,不想再让儿子娶姓萧的女人,一个都不行。 德昭帝:“可皇后催得紧。萧家已准备寻媒人了。你家中没有爹娘掌家,你怎么说?” 萧皇后对此事势在必得,定会寻个身份足够贵重的媒人上门说和。 明面儿上,木子恩是朝堂新贵,可他毕竟没有家族撑腰,怕是不好拒绝媒人的“美意”。且这个当口,也不好撕破脸得罪萧家。 德昭帝又喝了口茶,看向木子恩。 “不劳父皇费心,”木子恩轻笑,“儿臣现在没资格对萧家说不,可,要是那萧七娘自己没福,可就怪不得儿臣了。” 透过手中茶盏里冒出的氤氲热气,德昭帝看向儿子的面容。 这是他最喜欢的儿子,最是像他。 另一边,花嬷进宫。 她进宫的事瞒不过贺公公,便第一个去见了他。 “没想到,我俩这么快就能再相见。”贺公公殷勤招待,“花穗可是为家宴那日,太子妃的事儿而来?” 不等花嬷说话,贺公公便一拍大腿,叹道:“是咱家做事不周全!没想到带来伺候太子妃更衣的宫女,叫公主叫走了。才导致太子妃走失,真是……咱家改日,还要去太子府上请罪呢。” 花嬷忙替云媞客气。 两人又说了些客套话,花嬷才把话题转到玉嫔身上。 “嗐,年纪轻轻,怎么就一时想不开……”花嬷试探着。 没想到贺公公直接打断,“可不能瞎说!玉嫔是急病过世的,这是天意……”他竖起一根苍老的手指,往上指了指。 天意? 皇帝的意思? 花嬷脊背一紧,渗出冷汗。 她原推测,玉嫔的死是后宫的争风吃醋。却不想,竟是皇帝……处死的? 花嬷:“可这是为何啊?” “玉嫔……”贺公公脸上流露出一丝为难,终于还是抵不住花嬷热烈的目光似的,开口道:“到底是年轻,和皇上年纪差得多了些。” “是玉嫔……伺候得不好?” “不能这么说,”贺公公摇头,伸手指着心口,“只是怕她心里,本就有些别的想头……” 这话可严重了。 花嬷猛地一惊,“当真?” “怕就是如此。”贺公公悲悯道:“皇上啊,还是顾着太子妃娘家的颜面。不然,此事也不会就这么了了。”他上前一步,十分殷切地道:“花穗,你若还当咱家是自己人,咱家奉劝你一句。玉嫔的事,过去就是过去了。咱们啊,不过是些蝼蚁,是地上的泥,咱们的意思,怎么拧得过天呢?你说,是不是啊?” 听完贺公公这一番话,花嬷失魂落魄。 事情比她想的严重。 害死玉嫔的,不是旁的嫔妃,甚至不是萧皇后。 而是…… 皇帝。 既然是皇帝意思,那玉嫔这仇,怕是就永远报不了了。就算是太子妃,也不得不放弃。 正踉踉跄跄地行着,冷不防一声呼唤。“你可是太子妃身边的嬷嬷?” 花嬷抬头,神色一变,“公主殿下!” “嗯。”宝宁公主点了点头,“你随我来。” 花嬷与宝宁公主不熟,又听闻公主与太子妃不睦,刚想推拒。 宝宁公主:“你打听玉嫔的事,本宫都听到了。那贺老狗,说的不是真话。本宫带你去见个人。” 第341章 玉嫔绝不会是自戕 宝宁公主带着花嬷,径行到了清芳园。 此刻的清芳园早不复往日的精巧美丽。宫室的主子死了,虽宫中尚未出正月,不许用孝布,不准举哀,可整个园子失了人照料,不过短短几日,就没了生气。 花嬷行在冰雪覆盖的小径上,心中暗自叹了口气。 玉嫔初入宫时,皇帝那般宠爱,赏赐的奇珍异宝流水一般地往清芳园里搬。可如今,连小径上的雪,都没有人扫了。 她偷偷抬头,看着走在自己身前的宝宁公主,不明白公主的意思。 牧鸳鸳死后,清芳园的下人被裁撤走了大半,只剩下寥寥几个。 宝宁公主带着花嬷熟门熟路地进到花庭中,没一会儿,公主的侍女就引来了一个宫女,是牧鸳鸳贴身伺候的。 公主先开口:“你家主子到底是怎么死的?你别怕,照实说,本宫自会为她做主。” 说罢,看了花嬷一眼。 花嬷:“太子妃也会为她做主。” 若是寻常宫人,得了公主和太子妃的承诺,敢不说实话? 可偏生今日陪宝宁公主来的,正是那日交代牧鸳鸳必须“急病暴毙”的女官,璎珞。 牧鸳鸳的宫女抬头,目光飞快地扫过璎珞的脸。只见璎珞面无表情,眼观鼻鼻观心,却叫这宫女越看越心惊。 “……公主的意思,就是皇后的意思……” 小宫女咽了口吐沫,跪地回禀:“回公主的话,我家主子无福再侍奉在皇上、皇后娘娘左右,她确是……急病暴毙。” “说谎!” 宝宁公主眼眶红了红。 她已经把同龄的牧鸳鸳当成了朋友,万没想到她就这么死了。 公主:“若是因病,为何太医院一笔记录都无?你说,是因什么病,又是如何暴毙的?本宫那日看得清清楚楚,席间,玉嫔的脸色还很好,人也没什么不舒服,如何短短几个时辰,这人说没就没了?” 公主声音已多少带了些哭音。 这个春节,怕是她这辈子在大盛过的最后一个团圆节了,几个月后她就要去和亲。却没想到,就在这一日,死了身边唯一一个说得上话的朋友。 宝宁公主虽然自幼受宠,可到底是在宫里长大的孩子,知道人若是“暴毙”,这背后必是有些什么。 她见那小宫女畏畏缩缩,显然是被自己一声暴喝吓得够呛,只得压下性子,“你也无需害怕,本宫是一时情急。你家主子的死疑点重重,让人不能安心。”她顿了顿,向那小宫女探出身子,压低声音道:“是谁害了她?莫不是……懿妃?丽妃?沁贵人?还是……”她顿了顿,脱口而出,“母后?” “不不不!当然不是!”那小宫女听公主越说越离谱,吓得浑身乱颤,急忙摆手,“公主殿下,玉嫔娘娘真的是、真的是急病死的啊!” 花嬷看出来,这宝宁公主越是心急询问,小宫女越是不敢说实话。 两人车轱辘话来回来去地说了几遍,宝宁公主实在忍不住了,她腾地起身,指着那小宫女:“你今日说的,最好都是实话。往后若是被本宫知道有一句虚言,本宫定不饶你!” 小宫女抽泣着,哭倒在地。 花嬷陪伴气呼呼的公主走出清芳园,“老奴敢问一句,公主为何这般笃定,玉嫔并非死于急病?” 云媞知道,是因为她拿到了孙氏临死前留下的密信。 可公主是因为什么? 此刻,铩羽而归的宝宁公主满脸的失望,“玉嫔身子康健,怎么可能是因病?好端端的一个人……” 花嬷压低声音试探:“太子妃听人说,玉嫔是……是自戕?” “呵,”宝宁公主忍不住冷笑,“这种话,本宫也隐约听到了些。更是无稽之谈。” “公主如何断定是无稽之谈?” “玉嫔那个人,绝不会自戕。”宝宁公主抬头,凝视着半空。今日的天气十分阴沉,半空中飘下雪片来。这怕是这个冬天,最后一场雪了。 宝宁公主:“玉嫔亲口跟本宫说过,就算是走到绝境,哪怕一息尚存,也要挣扎着活下去。因为或许下一步,就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这番话,是宝宁公主知道自己即将去和亲的时候,玉嫔的安慰。 不,那不仅仅是安慰。 是玉嫔现身说法,告诉公主,自己被皇帝要了身子后,也曾想过去死…… 那样惨痛的经历,她都肯剖开血肉来给宝宁公主看个究竟,只为了让公主打消死志,让她好好活下去。 这样的玉嫔,什么都不怕,她怎么会自戕? 宝宁公主:“那些污蔑她自戕的人,该死!” 花嬷微微一愣,有些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把云媞的怀疑同公主说开。 远远地便见到萧皇后近身的宫女,来找宝宁公主说话。公主便跟着去了。 花嬷目送公主离开,一转身又回了清芳园。 刚才那个小宫女惧怕的人是公主,现在公主不在了,她应该肯说出些什么了吧? 花嬷找到那小宫女,“你是玉嫔贴身伺候的,娘娘平日里待你不薄。她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太子妃放心不下。”她拍着小宫女单薄的肩膀,“你说实话,太子妃救你出宫。”小說中文網 “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老奴一把年纪,不会骗人。”花嬷替云媞承诺。 小宫女这才多少放下戒备,“可……嬷嬷,奴婢真的不知道太多。那一日,奴婢因感染了风寒,没陪玉嫔娘娘去参加皇后娘娘的宴席,原是在清芳园内值夜的,一直没等到娘娘回来。奴婢也是在宫中做老了事儿的,从前也服侍过得宠的懿妃,知道宫中的规矩,玉嫔娘娘若是回来,定会点灯,叫人伺候。可整个清芳园里安安静静的,奴婢头晕鼻塞,迷迷糊糊地都睡了过去,才听得老夫人一声惨叫。奴婢循着叫声跑去娘娘卧房,才看到……看到娘娘已是悬了梁,人被抱下来都僵直了,早就咽气……” 回忆着,小宫女眼眶都湿润了,“娘娘入宫的时间虽短,待奴婢们都好,奴婢不敢说谎,真的只知道这些了。” 花嬷拧眉,突地她眸光一闪,下意识抓住小宫女手腕,“你说,玉嫔娘娘被救下来的时候,人都僵直了?” 第342章 果然是皇帝 “是、是啊……”小宫女被吓了一跳,“那模样儿,像是咽气有些时候了。也不知道娘娘是什么时候挂上去的……” 花嬷追问,“新死的人,身子还是软的。你们家娘娘可能背着你们,一早就悬梁自尽?” 小宫女意识到什么,嘴唇也跟着白了,“不、不会的……奴婢上夜,就在娘娘卧房旁的侧间,不时就要来看一看,给娘娘房中添上最爱的蜜合香。一个时辰,要来往四五次呢。虽后面迷糊过去,也不过是瞌睡,睡不深沉。娘娘怎可能、怎可能……” 怎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悄无声息,谁也不惊动地,就吊死了自己? 连尸身都硬了。 不会的…… 小宫女顿时懂了,浑身抖如筛糠。 云媞猜得对,玉嫔的死果然不是自戕,是被人害死后,又挂回了梁上。 在宫中,敢下这等狠手的。 怕也只有…… 德昭帝。 皇帝恨一个人,又不愿光明正大地处死,把那人的罪名张扬得到处都是。 便只能用这种见不得光的法子。 这便与贺公公说的,全对上了。 就是皇帝不知为何,怀疑玉嫔心里有人,一怒之下,处死了她。 至于事后被人伪装成自戕,又说成是急病暴毙,恐怕都是下面的人为了怕担责,想出的借口,想叫这事儿不引人注意,快快糊弄过去。 想着,花嬷心中长叹了口气。 知道玉嫔这个仇,太子妃怕是报不了了。 安慰了小宫女,又细细地问了几遍那日的细节,小宫女都是照实说的,没什么漏洞。愈发让花嬷笃定了玉嫔是皇帝处死的结论。 她离宫前嘱咐小宫女闭严实嘴,太子妃自会想法子,接她出宫。 回到太子府。 花嬷:“……怕玉嫔,是被处死的。” 能在后宫处死嫔妃的,就只有皇帝。 云媞明白了。 果然是德昭帝。 她面上不显什么,衣袖下的手指却猛地捏紧,尖利的指甲直刺掌心。 可那疼痛,比不上她心中汹涌情绪之万一。 德昭帝,高高在上的皇帝,这世间最尊贵之人。 肆意地践踏着一条又一条人命。 她牧云媞的,她妹妹牧鸳鸳的…… 皇帝表面上没什么理由,背地里却下狠手夺去她们性命。 云媞是命好,又在宫外,大难不死,捡回一条命来。 牧鸳鸳却没那么好运气,她身在后宫,是皇帝的女人。皇帝要给她泼脏水,要她的命,也只是一念之间。 好…… 真好…… 云媞静坐不动,心口好似被冰河倒灌,彻骨的寒凉。 高高在上的皇帝,她就真的无可奈何…… “太子妃,”花嬷见云媞听了结论一言不发,心中有些不安,“那是皇上,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玉嫔……是妃子,是皇上的女人,无论什么,她得认。” 这世间,妻子属于丈夫,丈夫对妻子有决定权。 更不要说,牧鸳鸳的丈夫,是当今皇帝。 让她活,让她死,都是皇帝的恩情。 “呵呵……” 云媞忍不住冷笑一声。这恩情给你,你要不要啊? 花嬷又劝:“如今,牧家子弟得了恩封,就算知道玉嫔娘娘没了,也不会闹起来……” 这就是皇帝手段。 一条人命,换一个前程,皇帝定是觉得,这是恩赏。 牧家该感恩戴德。 花嬷:“听说……牧家子弟要面圣谢恩呢……太子妃,您是他的姐姐,按理说,您也该去……该去谢恩。” 知道花嬷说的都对,都在理,可云媞再也忍不住了。 她霍地起身,“我谢恩?他要我死,还要了我妹妹的性命,竟叫我去对他谢恩!” 这世间,还有更大的笑话吗? 她话刚说完。 “咣当”! 卧房的门自外而内被一把推开。 花嬷吓了一跳,回头,“太子殿下!” 李怀肃刚从外面回来,玄色大氅还携着冷风。他直逼云媞过来,“你刚才说的人,是谁?” 云媞挥手,“花嬷,出去。” “不许走。”李怀肃咬牙,“花嬷,你进宫了,是不是?” 花嬷无奈,“……是。” “谁叫你去的?”李怀肃声音低沉,“父皇后宫内院之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一个下仆去打听?你不要命了?” 花嬷第一次吃李怀肃这般训斥,脸色全白了,却仍没有供出云媞:“是……是老奴多事,请太子惩罚。” 李怀肃刚要开口。 云媞打断:“是我委了花嬷去。殿下有什么事儿,冲着我来便是。何必为难一个下人?” 李怀肃见自己和花嬷搭好的梯子,云媞竟然不下,心中更加不悦。 他挥手,允了花嬷退下。 李怀肃直视云媞:“牧云媞,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她自己身上的病还没好利索,深宫内苑的秘辛却要上杆子去查。 疯了不是? 云媞定定看着李怀肃。眼前这个男人,是她的夫君,是大盛未来的主人。 她想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云媞:“殿下,我的妹妹死了,死在了大年夜。” 此事李怀肃自然知道,他压下情绪,叹了口气,“云媞,生死之事,都是天命。你也不要太难过。” “不是天命,是人为。”云媞顿了顿,一字一句,“她是被人害死的。” “胡说!”李怀肃皱眉,“玉嫔身在宫中,谁会害她?谁敢害她?”Www.XSZWω8.ΝΕt 可他也马上反应过来,“云媞,你怀疑……是父皇?” 云媞看着李怀肃双眼,“是。” “荒谬!” 牧鸳鸳的事,李怀肃只知道花嬷从半疯的孙氏那里听来的那些,德昭帝后宫的事,他这个做太子的,也本不便打听。 如今听云媞用这种语气……谈论自己的父皇。 李怀肃本能地觉得不悦:“你不要听下人们胡说。父皇是一国之君,他不会行这等鬼鬼祟祟之事。” “真的吗?”云媞轻笑一声,“那皇上为何在嘉赏了我之后,又要活生生地烧死我呢?” 李怀肃一滞。 两人极少谈论此事,原来云媞心中到底怨恨。 刚听闻云媞出事时,李怀肃也恨,恨父皇为何这般心狠,一定要云媞去死。可云媞,到底是被他救了出来,这恨就慢慢淡了…… 那毕竟是他的父皇。 他李怀肃为人子,不能怨恨,不敢怨恨。 李怀肃低头,看着云媞,女孩瞳中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她还在等他的答案。 第343章 后宫生存法则 李怀肃艰涩道:“她和你……不一样。” “我们都是牧家女,有何不一样?” “她是……父皇的嫔妃。” “殿下,你是要说,就因为我妹妹是皇帝的嫔妃,皇帝就可以随意侮辱她的清白,随意要了她的性命?” 李怀肃张了张嘴,一下子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玉嫔是妃嫔,妃嫔的生死荣辱,可不就在皇帝一念之间? 宠爱也是他,怨憎也是他,杀戮也是他。 这……难道不是每个人都知道,每个人都默认的后宫生存法则吗? 李怀肃试图和云媞讲明白这个道理,“云媞,那是后宫,后宫中的女人……” “不适用宫规,不适用律法,只适用皇帝一时的喜恶。是吗?” 沉吟片刻,李怀肃:“自古及今,不都是如此?” 所以,便对吗? 云媞笑了。 她眼眶通红,一点笑意却如静水流深的河上,覆盖的薄冰。在日光下,闪烁着耀目的光辉。 美丽,却锋利。 云媞:“殿下,往后,你也要这么对我吗?” 李怀肃一愣。 这才意识到云媞说的那个“以后”。 他是太子,他的以后,是登基,是坐拥天下。 云媞的以后,是他给她的凤座,是被偌大一个后宫圈起来的,四四方方的一片天。 李怀肃:“孤……自然不会那么对你!你别怕!” 口中说着“别怕”,真正怕的,却是李怀肃。 这一瞬间,他在她眼中看到的,是无尽的疏离。 李怀肃忍不住,他上前一步,一把把云媞揽入怀中,下颌硬是蹭进她颈窝,“我不会那样对你,绝不会。我……我对你的心,你还不明白吗?云媞,你相信我……玉嫔的事,谁都不想,你不会那样的,你一定不会……” 好半晌,李怀肃感觉怀中女孩身子微微颤了一下。 云媞的声音闷闷的,“好。你说的,我都信你。” 除了说信他,还能怎么样呢? 云媞苦笑。 如今她的一身一命,是跟李怀肃绑定在一起的。她想要为妹妹报仇,为自己报仇,想要亲眼看着德昭帝忏悔,咽气。 能借助的,就只有李怀肃,盼着李怀肃早日当皇帝。 整理好心情,云媞从李怀肃怀中撑起身子,“殿下,新春家宴那日,我昏迷,算是出了大丑。父皇和母后可有怪罪?” 听云媞这般称呼,李怀肃心下一松,“不曾……” “殿下,说实话。” 李怀肃顿了顿,苦笑:“皇后是不太高兴。可孤已经托宝宁去向她解释过了,你晕倒是谁也控制不了的,她不该怪在你身上。” “父皇呢?父皇怎么说?” “只叫你好好养身体。” 云媞点了点头,大概知道皇帝皇后对自己的态度。他们不喜欢她。 沉吟片刻,云媞:“母后赏赐的那两位美人如何了?我这几日身子不爽,殿下不叫我管事,如何安置的两位妹妹,我竟一概不知。” “她们……”李怀肃顿了顿,才想起确实是有那么两个人,被皇后差人塞在他车中,带回府中。 李怀肃:“好像被花嬷安置到后院了。不过是两个宫人,你别多心……” “不是普通宫人。”云媞仰头看向李怀肃,“请殿下即刻封两位妹妹为良悌。” “好……呃,什么?” 李怀肃一下子愣住,心中升起一阵莫名怒气。 云媞叫那两个女人,一口一个妹妹,真是……莫名其妙。 谁是她妹妹? 李怀肃:“孤不喜欢她们两个,不想封。” “殿下不喜欢吗?那可是两位美人。”云媞轻笑,“我喜欢,我与她们一见如故。” “你……” “殿下,那是皇后娘娘赏赐给您的贵妾,无论喜不喜欢,都要有个位份,皇后娘娘那边才交代得过去。”云媞已经彻底冷静下来,恢复了往日淡淡的语气,“殿下勿要让皇后娘娘操心。若你不喜欢两位妹妹的事传了出去,皇后娘娘怕是会继续为你选妃。” 这话,李怀肃竟无法反驳。 因为他知道,这样的事,萧皇后真的做得出来。 “罢了,你说如何就如何,孤的后院,你做主便是了。” 云媞点头,却仍不放弃,“殿下何时去看两位妹妹?” “孤不看了,你看好就好。都交与你处置。” “好。” 云媞笑了。 这日晚些时候,从宫中带出的两个美人都被封为太子良悌。 消息传到宫中,萧皇后展颜一笑,“牧云安这个太子妃,做得可真憋屈。” 盛京城都传太子爱重太子妃,只有天家知道,太子李怀肃爱重的,那是前头死了的牧云媞。 这个牧云安不过是个赝品,放在太子身边,昭示太子的深情。 牧云安定是自己也知道自己尴尬,故而对皇后倒是言听计从。新春家宴上硬塞给她的女人,她不但不敢拒绝,还能劝太子封她们为良悌,真是怂得可以。 既然她这么听话,萧皇后便暂时熄了再把太子妃叫进宫中敲打磋磨的念头。 牧家的另一个女人,玉嫔,也死的无声无息。 萧皇后只觉心中大畅。 如今,她的璋儿一日日大了,虽还为开府,却已能上朝听证。 不过是再等上个三五年,这太子的位置,怕就要换人了。 另一边。 失了玉嫔,德昭帝今日有些没情没绪。年轻的女孩,鲜嫩的身体,一沾上,便断断是放不下的。 可他宫中那些妃子,就算保养得好,最年轻的也过了三十了。 若要再选人入宫,劳师动众,也总归要有个说法…… 德昭帝最愿意向天下臣民彰显的,就是自己所谓的“德行”,自然做不出一把年纪还选妃的事儿来。 所幸,木子恩不知从哪儿寻来了一对容貌俏丽的双胞胎,送到德昭帝身边。 两个一模一样的女子,一左一右,软玉温香地贴在自己身边,德昭帝只觉一颗心都荡出去了。却还要板着脸,“你才刚刚回来,将军的位置坐得还不稳,不要在这些小事上耗费精神!” “儿臣知错。”木子恩乖巧地跪下,“可父皇的事,没有小事。” 这话说得德昭帝心中泛暖。 他那几个儿子中,老大早死,老二也早早就被打发到封地上去了,老三的娘出身寒微,是个几棍子打不出闷屁的闲散宗室,老四是李怀肃。 不,老四……其实该是李怀恩。 还是李怀恩最孝顺。 第344章 孝子 “平身吧,”德昭帝一扬手,“你那几个兄弟都不似你这般多礼。” 木子恩起身,含笑看着德昭帝,“父皇,儿臣这都是应该的。” 身边挤着两团软肉,德昭帝也自觉心软。 他这个儿子最孝顺,却也是最命途多舛。 他娘本是跟了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却被皇后和皇后身后的萧家逼得没有容身之地,不得不带着孩子死遁。 真是……难为她了。 也难为了李怀恩。 一出自己这御书房,本是金尊玉贵的凤子龙孙,也只得乖乖低头,暂且扮做一个臣下。 连分明是比他还小上半岁的李怀肃,都敢对他随意呵斥。 想着,德昭帝更觉心疼不已。 “罢了罢了,朕知道你素来是个好孩子,又擅忍耐。”德昭帝拍了拍身边美人滑腻的手背,“这两个姑娘,就先在朕御前做个宫女,近身伺候着吧。” “是。”木子恩低眉敛目,一脸的恭顺,“父皇不给她二人位份,是对的。也省了皇后娘娘悬心。” “呵……” 德昭帝不置可否,挥了挥手,让木子恩退下。 木子恩躬身倒退着出了御书房,没走几步,便听得书房中阵阵粗重的喘息声。 只是御前宫女吗? 木子恩唇角上挑。 且等着吧。 果然不出他所料,还不过几日,那对双胞胎就分别被封为玉贵人和香贵人,成了皇帝的新宠。皇帝破了旧例,一连三日宿在二人合住的香玉阁。 此举自然惹得后宫惊动。 萧皇后被恶心得不行,可她是皇后,得端着正妻的胸襟体面,明面上不好说什么。 李怀璋却忍不住了。 他到底还是个孩子,一日下朝,便挥舞着两条小短腿儿,撵上了木子恩,跳起来,当胸就是一拳。 李怀璋身材圆胖,动作本就没多灵活。 看在木子恩眼里,更是慢得可笑。可他偏偏不闪不避,挺着身子硬是接下了李怀璋这一拳,被打得踉跄后退。 李怀璋落了地,还要再打,被赶上来的侍卫拦住,“小殿下,不可,不可啊!” “有何不可?”李怀璋犹自气愤愤的,昨夜母后哭了半宿! 李怀璋:“木子恩,我当你是个好人,可你干嘛要、干嘛要……要伤母后的心?” 他还是孩子,太露骨的话,不好意思说出。 木子恩却明知故问:“请小殿下示下,微臣如何惹皇后娘娘伤心了?微臣自己怎么不知道?” “你居然装傻!”李怀璋气得胸口剧烈起伏,“还不是你送进来那两个妖精,惹得父皇……” “天爷啊!这话可说不得,说不得啊!” 跟着李怀璋的太监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小殿下,皇上宫闱事,不可说!” 李怀璋顿住嘴不说,犹自忿忿地瞪着木子恩。 木子恩却偏要靠近,一脸无辜,“还请小殿下明示。若微臣真的做错了什么,甘愿受罚!” 李怀璋身边的太监急得直跺脚。这个木将军,不赶快跑,怎么还上杆子凑上来? 果然他卖乖一样的行为,彻底激怒了李怀璋。他一拧身,便从太监手里挣出来,小炮弹一样直扑木子恩身上,把他撞倒,恨恨一拳砸在他侧脸。 脸上挨了这一下,木子恩嘴唇破了,高高肿起。 算是挂了彩。 李怀璋提起拳头还要再打,却猛然发现明明是被压在身下的木子恩,眼中迸发出冰冷一般的寒光。 直刺心窝。 对危机本能的预感让李怀璋身形一顿,停下了动作。可他马上反应过来,不对。 木子恩不过一个臣子! 再在父皇面前如何得宠,难不成还敢真对皇子动手不成? 李怀璋再次提起拳头,就要捣下。 却被人从身后用力攥住了手腕,“璋儿,不得放肆!” “太子哥哥?” 李怀璋挣扎了几下。 可李怀肃本就年长力大,又不像刚才的太监那般害怕伤他,李怀璋根本挣不开。 他急得涨红了脸,“太子哥哥,他欺负母后!你不管,我却不能不管!” “放肆!” 李怀肃一用力,干脆把弟弟从木子恩身上撕了下来,推到一边,“木子恩是父皇的臣子,如何能欺负皇后娘娘?还不住嘴?!” “可、可是……” “父皇最厌人议论后宫事,李怀璋,你要给你的母后招祸吗?” 李怀璋一愣,这才反应过来,犹自不甘地恨恨瞪了木子恩一眼,一扭身跑了。 看着弟弟跑远,李怀肃冷冷地看着还躺在地上的木子恩,“你要对璋儿做什么?” “太子殿下说笑了,”木子恩舒展着身子仰面躺着,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刚才明明是小殿下殴打微臣,微臣不敢还手,如何到了殿下口中,反倒像是微臣要伤小殿下?好大一顶帽子,微臣怎么敢?” 李怀肃看着木子恩一副无赖相,终是冷哼一声,“你给我记住,你最好不敢。” “没想到太子殿下和小殿下这般兄友弟恭。”木子恩莫名轻笑了一声,“微臣可真羡慕啊。” “你愿意躺就躺着吧,疯子。” 李怀肃拂袖而去。 他刚才远远地看着两人斗在一起,就在李怀璋对着到底的木子恩提拳时,日光映照下,李怀肃似乎看到木子恩放在李怀璋背后的手上,指间有什么东西,寒光一闪! 他这才赶上前去。 可拉开李怀璋细看,木子恩手中什么都没有。 定是自己这几日太累了,看差了。 李怀肃和李怀璋想的一样,木子恩现在虽然得宠,可到底是个臣子,难不成还真敢对李怀璋这个皇子怎么样吗?小說中文網 再说,现在满朝文武谁看不出来,皇帝宠幸木子恩,萧皇后就要把萧家女许配给木子恩,拉他站到李怀璋那边。木子恩应该跟萧皇后、李怀璋是一伙的。那是他往后的大靠山,他怎么可能对李怀璋动手? 是自己想多了,偏要出头做这个恶人。 另一边。 李怀璋跑进后宫,越想越气。 这个木子恩,父皇母后对他那么好,他却送人进后宫,让母后难堪!真是个混蛋! 他送来的那两个女人也不是好东西,狐媚父皇! 父皇和母后都不亲了! 正忿忿想着,远处传来一阵女子的媚笑声。 李怀璋抬头一眼,正是木子恩送进来的那两个贱人! 两人身上是一模一样的宫装,只是一个桃红色,一个柳绿色,正摆动着纤腰,你追我赶地嬉闹。 贱人! 她们笑得欢,母后却怕是在宫中哭呢! 李怀璋怒气上涌,他蹲下身,在路边拾起一块鸡蛋大小的石头,猛地向跑在最前面的桃红色美人儿头上砸去! 第345章 为君王分谤 听得“啊”一声惨叫,李怀璋畅快地勾起唇角。 好,打中了! 他探头一看,只见那桃红色美人捂着额头,鲜血顺着指缝流下来。 她的姊妹惊骇得脸色苍白,“来人啊!快来人!有刺客!那边,那边有刺客!” 李怀璋有些慌了。 这两人不过是贵人,位份虽然低了些,可到底都是皇帝的女人,是他的庶母。 皇家最重辈分尊卑。 他打了庶母,恐怕父亲知道了,定要责罚。 不如……溜之大吉。 一回头,却正撞在一个人怀中。 “让开!” 李怀璋刚要推开,一抬头,“姐……姐姐?” 宝宁公主看着眼前一团乱麻,面色阴沉,“是你动的手?” 李怀璋不敢欺瞒亲姐姐,“是……璋儿不过是看不惯,她们狐媚!” “这种话可是你能说的?”宝宁公主变了脸色,她一把攥住李怀璋的胖手腕,“跟本宫去给她们道歉。” “什么?”李怀璋愣了,“我、我才不去!她们不过是贵人,芝麻大小的位份,让我道歉?她们不配……” “你啊!”宝宁公主恨恨,伸出一根手指用力戳了一下弟弟额头,“你这不是给母后惹祸吗?想让父皇母后中间更多嫌隙?” “怎会?” “怎么不会?母后真是白白疼你了!”宝宁公主恨铁不成钢,指着咋咋呼呼嚎哭不止的桃红色美人,“她们好不好,都是父皇的人,身体发肤都属于父皇,如今被你损伤!若是父皇问你一句为何,难不成你要说是为母亲出气?父皇不疑心是母后唆使的吗?” 李怀璋这才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扁了扁嘴,“与母后无关……” “本宫自然知道与母后无关。可你今日殴打朝臣在先,毁打宫妃在后,这么不懂事,父皇就算不罚你,难道就不责备母后没教好你吗?” 李怀璋低下头去。 刚才,太子哥哥也说他不懂事。 可他只是一心想为母后出气,没想那么多。 “姐姐,那、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随本宫去给贵人道歉,叫她们别把事情闹出来。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说着,宝宁公主拉着李怀璋的手,走向香、玉二位贵人。 宝宁公主:“玉贵人伤了?让本宫看看,严重不严重?……还好,只是个小口,不日可愈……怕留下疤痕?把朝国进宫的祛痕霜给玉贵人拿来。贵人,是本宫弟弟不懂事,不知你二人可否原谅则个?……父皇那处,还需二位美言。毕竟……木将军往后要靠的是谁,相信二位心里也清楚,是也不是?” 李怀璋被姐姐牵着,瞪大眼睛看着宝宁公主恩威并施,短短几句话说服了两个新晋贵人,帮李怀璋在皇帝面前遮掩。 姐姐好生厉害!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姐姐变得这么厉害了?他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见香、玉二位贵人一一答允了,宝宁公主心底才舒了口气,拉着李怀璋:“我们先走。” 她走出几步,又想起什么,一回头。 却瞧见自己身边的宫女璎珞,飞快地与香、玉二人对了一个眼色。 她们认得? 可怎么会? 璎珞是从小跟着自己的…… 宝宁公主咽下了叮嘱,抓紧了李怀璋的手走了。 另一边,太子府。 云媞为李怀肃解开大氅,递给身边侍女,“殿下光是给了二位妹妹良悌的身份,却还不曾去看过她们。这不大好吧?” 李怀肃今日满肚子都是烦心事,没想到回来刚松泛了不过一刻,却要听云媞说这个,不觉皱起眉头,“不去。有了东宫的位份,足够她们交差。” “不够。”云媞笑了,“皇后娘娘说,她们有帮殿下开枝散叶的责任。” 李怀肃拧眉:“皇后的话,你不用听。” 这便是萧皇后的心机了。 她也说过这两个女子身份不低。 可真正身份高贵的女子,岂能以这种形式,如物件儿一般,被人赏赐来赏赐去的? 这样身份不明的女子,要帮太子开枝散叶。 这不是在明晃晃地打太子妃、两个侧妃的脸吗? 偏云媞却好像全不在乎似的。 李怀肃不觉恼怒:“你是不是烦我?怎么总是把我往外推?” “怎会?”云媞轻软一笑,“殿下试想,两位良悌妹妹是母后当众赏下的,此事父皇定也知晓。殿下宠幸她们,父皇母后面上也有光彩。” “说不过你。”李怀肃皱眉,“就算这是父皇母后的意思,也不能牛不喝水强摁头。” “殿下不怕父皇、母后因此不喜?” “不怕。”李怀肃顿了顿,“东宫政事向来清明,父皇就算因这两个女子的事,稍有不喜,也不会对孤怎么样。” 太子在民间名声极好,也办了好几件利国利民的大事,身上又有军功。 德昭帝岂会因为他不临幸良悌就斥责于他? 李怀肃想想就觉得好笑。他伸出手,刮了一下云媞鼻梁,“你啊,小女儿心性,想得太多。” 云媞虽然聪慧,到底是个妇人,见识不广。 可云媞只是轻笑一声,“殿下,不若你想想,最近父皇都在忙些什么。” 德昭帝在忙…… 李怀肃心念一转,脸色一下子沉了。 他的好父皇,正在忙着那一对新得的贵人。 也是在女人身上打转儿。 云媞:“连我这个深宅妇人都听闻了,怕是朝野间早有议论了吧?” 本来是没有的。 可这几日德昭帝起得晚,上朝晚,常打哈欠流泪。 一看就是精神不济。 懂的都懂,朝野间自然议论纷纷。小說中文網 李怀肃有些烦躁,“这与孤府中这两个女子有何关系?孤不会如父皇那般……” “听说,那年轻的木将军近日也出入花楼,被御史弹劾?” “是有此事。”李怀肃厌恶皱眉,“云媞,你到底想说什么?” 云媞笑着,眼中眸光却是一沉,“殿下,他这是在为君父分谤啊。” 李怀肃猛地一愣。 分诽……? 可木子恩怎么有资格? 云媞:“殿下,这个木将军,当真是……野心甚大。” 可她也有一处还想不通。木子恩年纪轻轻,已是文武双料状元,又是本朝最年轻的征夷将军。 这武官做到头,不过是秦家老将军那样的镇国将军。 木子恩这么大的野心,他还想爬到哪里去? 第346章 她只要富贵和权势就够了 “野心,呵……” 李怀肃眸光一厉,“孤不讨厌有野心的人,只是,野心也需有相应的能力支撑。” 德昭帝要培养年轻武将,李怀肃能够理解。 毕竟,一个国家最能打的,不能全都在太子麾下。 父皇没那么信任自己。 可要培养人和秦家对抗,和自己的玄甲军分庭抗礼,好歹也寻个有真才实学的吧? 那个木子恩,不过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运气好,会捡漏罢了。 这样的人,一旦失去了皇帝的偏宠,马上就会跌落,变得一无所有。 李怀肃虽然讨厌木子恩,却也不太把他放在心上。 昙花一现的佞臣,他过去也见得多了。 “别瞎想,”李怀肃伸手按了按云媞肩膀,“孤心中有数。” “殿下若是心中有数,就更该去看看那两位良悌。” “不去。” “不过是让殿下踏进她们的庭院,殿下都不肯?若这话传到宫中……” “云媞,”李怀肃耐心告罄,按在云媞肩上的双手不自觉加了点力度,“孤是大盛太子,真刀真枪拼出来的太平盛世。不过是不喜母后塞进来的女人,不会有事的。” 云媞眸子一闪,最终没再说出什么。 李怀肃走后,沈闻溪来了。 她一进房中就笑,“哪家主母有太子妃这般好性儿?直推着殿下去两位良悌屋里,可惜,太子殿下舍不得你,才不肯去。” “姊姊这是打趣。”云媞抿了抿唇,心中有些暗恼。 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萧皇后公开塞人,云媞不得不收下,脚指头想想也知道这两个女子来太子后宅里,不是来安分过日子的。 可太子虽给了位份,却不肯亲近她们。 怕是皇帝、皇后知道了,都会不喜。 而且…… 云媞下意识伸手按了按小腹。她的身子,怕是一年半载之内,难以有孕。若是皇帝、皇后再以子嗣为借口发难,逼迫李怀肃再纳高门贵女,恐怕到那时候,就不是仅仅用一个“良悌”位份能打发的了。 见云媞不自觉皱眉,沈闻溪忍不住伸出手拍了拍她手臂,“云媞,勿要多想。太子殿下爱重你,这是好事。” “可……”云媞皱眉,“姊姊不怨吗?” 沈闻溪也是沈家送到太子府来的侧妃,到现在,也不过只空有一个侧妃的名头罢了。 “我?”沈闻溪失笑,“回禀太子妃,我啊……天天早起吃了睡,睡了玩儿,闲了研究新式甜点,不好吃的就拿去喂鱼。还不用……伺候人。日子不知道过得有多好,有什么可怨?” 从云媞院里出来,沈闻溪的贴身侍女元宝到底有些气不过:“小姐,太子殿下一直与您不亲近,您……您真的半点不怨?” “不怨。”沈闻溪豁达道:“太子亲不亲近我,一点都不重要。太子妃肯亲近我,才是我最大的幸事。” 她回头,看向身边还满脸稚气的小丫鬟:“想要富贵,又想要美好姻缘,又好像要滔天的权势和荣光。这世间,哪里有那么多圆满?” 她顿了顿,又笑:“我只要富贵和权势,就够了。” 都想要的,是自不量力的糊涂人。 沈闻溪目光越过太子府里一众屋顶,看向秦若兰院子。 那里面的就是个糊涂人。 沈闻溪走后,云媞思绪回到刚才的问题上:李怀肃不肯去幸那两位良悌。 明知此举会惹德昭帝、萧皇后不快,他也不肯去做。 真是倔强得烦人! 云媞叹了口气,从榻上支起身子,向绿萼:“我们去瞧瞧冷大夫。” 冷玥被关在太子府刑房里。 既是刑房,自然是位置偏僻,阴冷,不适长久住人的角落。 冷邪来了后,执意要住在刑房旁的小院里,一则为离儿子近一些,方便日日劝导,二则也是在用这种方法向太子赔罪。 冷庭旭尊重师父,陪着冷邪住在从前杂役住的小院里。 云媞来此,惊坏了二人。 冷邪起身:“太子妃若有事,该派人传老朽过去问话,怎么亲自来了?” 云媞看看冷邪,见他手中还端着冷玥喝过药的碗。 “犬子是、是……痰迷心窍,一时间失心疯了……”冷邪叹了口气,低下头去。 说儿子疯了,总比说他蓄意伤害太子妃来的好。 只是不知道太子妃肯不肯…… 明白冷邪的意思,云媞沉吟片刻:“冷老,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冷玥谋害皇族,此事若传了出去,就是太子肯饶他,皇上也定不会放过他性命,恐怕还要连累药王全族。” 冷邪颤巍巍点头称是,“不知太子妃可有什么法子……” “有。” 云媞眸光闪亮,灿若寒星。 “我的孩儿连个名字都不曾取,便被人谋去了性命。”云媞定定看着冷邪,“我偏要世人都记住我的孩儿,偏要他死得有意义。” 冷邪猛地抬头,“太子妃的意思……” 云媞缓缓竖起一根手指,“要保冷玥性命,冷老,你得把自己卖给我。” 好半晌后。 云媞心满意足,出了院子。 冷邪说了这大半日的话,已是累了,只能让冷庭旭送云媞回去。 冷庭旭带着狗,狗儿摇着尾巴,兴奋地围着云媞转圈。 云媞伸手摸了摸他油光赞亮的黑脑门儿,黑将军抖了抖耳朵,尾巴摇得更加卖力。 逗得云媞笑出了声,“还是小猫小狗率真可爱。” 欢喜还是不喜欢,一眼就能看透。 不像人,那么多心思,那么复杂。 冷庭旭笑着接话:“太子妃聪慧,也有看不透的人?” “自然是有的。”云媞老老实实回答。 “是谁?” 云媞沉默半晌,“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 冷庭旭懂了。 他挠挠头,“太子殿下那个人,虽然看起来凶,可其实是个好人呢。” 好人吗? 云媞挑唇一笑。 冷庭旭以为她不信,急着说:“太子妃在这深宅大院里尚不觉得,可小的是从民间来,民间处处都称颂太子殿下呢!他平北疆,打压淮南道上士绅豪族,推行政策,藏富于民……民间都夸太子殿下将来定是天命所归的明君。” 云媞眸光一动。 李怀肃确是个身居庙堂,心系天下的人。 可是…… 云媞下意识道:“我为何觉得,殿下……根本不想当皇帝……” 第347章 李怀肃不想当皇帝? 此言一出,冷庭旭吓得愣住了,“太子妃,这话、这话……可不兴说啊!” 这世间,千秋万代的王朝,有哪个太子是不想当皇帝的? 不想当皇帝,又为何要做太子? 可说到底……若是太子太想当皇帝,惹得皇子老子忌惮,似乎……也还是不行。 冷庭旭年纪不大,又常跻身市井,还不能完全看透上位者的心思。 云媞这么说,他只觉莫名,“太子妃何出此言?” 那话一出口,云媞自己却豁然开朗。 是了。 她长久以来在李怀肃身上感觉到的,难以名状的不谐,原来根源就在此处: 李怀肃身居储君之位,德昭帝交代过的没交代过的,只要是李怀肃觉得利国利民的事,他都会拼尽全力去做。 甚至不在乎过程中是不是得罪了哪方势力,甚至是得罪于皇帝、皇后。 积年累月,自己累出了一身病痛。 皇帝也实在忌惮,不得不定期赏赐不致命的毒酒压制李怀肃。 李怀肃所作所为……与其说是为了继位,还不如说是为了…… 天下! 想通透这一刻,云媞苦笑出声。 她与李怀肃自幼相识,知道自从先皇后薨逝后,德昭帝对这个先皇后留下的儿子就一日冷过一日。 根本不曾疼爱他,也没有亲自教导过他。 至于后来进宫,一门心思只想当继后,推自己子女上位的萧皇后,早年还愿和李怀肃虚以为蛇,现在却再装不下去这个慈母了。 李怀肃没有父母之爱。 却在内心里真真切切地渴望着德昭帝的疼爱。 他就像是一个只想做好全部功课的孩子,希望自己的成绩,有朝一日能被父亲褒扬。他以为只要自己做的足够好,终有一天,父亲能够看到。 可是,不是的。 云媞知道得清清楚楚,不是的。 不是世间所有的父亲都疼爱优秀的孩子,德昭帝、牧殊城……都不是这样的人。 无论李怀肃如何做,就算是累死在德昭帝前头,皇帝也不会像一个真正的父亲那样,疼爱他的这个儿子。 在德昭帝看来。 李怀肃应该……就是一个挡在前头的筏子。 就像牧殊城在未对沈氏露出利爪之前,云媞就是挡在牧云安身前的筏子一样。等沈氏去了,牧殊城就用雷霆手段处理掉了云媞,扶自己真正疼爱的牧云安上位。 德昭帝……怕也是这么想的。 他真正属意的储君,怕是尚还年幼的李怀璋。 而李怀肃…… 云媞不由想象,若德昭帝让李怀肃让出这个太子的位置,李怀肃会怎么样? 不用想,云媞就知道答案。 李怀肃会乖乖听话。 可是…… 他能不要这个天下,她却不行。 云媞白皙若春笋的指尖从绣着波涛的织金广袖中探出,然后缓缓地、有力地合拢。 唯有李怀肃登基,她才能得到她想要的,她才能向德昭帝复仇。 两日后,云媞执意要去玉清观祈福。 李怀肃听了便皱眉:“待孤休沐了陪你同去不好吗?” “殿下近日都忙。等休沐,怕是辜负了春光。”云媞淡淡道。 “可你如何能自己出去?” 云媞指了指脸上牧云安的面皮,“从前是不能。现在有了这个,便能了。” “会有风险。” “冷老随我同去,路上还能换一次面皮。四个时辰,足够游玩了。” 折腾这么大阵仗,居然只是为了游玩。 李怀肃皱眉,还想说什么。 云媞:“殿下,我自从嫁入太子府,从不出去交际,怕是宫中已有闲话了吧?” 从前,她是个官面儿上的死人,就出去也只能悄悄儿的,以纱遮面。 现在有了冷邪的易容术,能顶着牧云安的脸光明正大地出去。 见李怀肃不语,云媞知道自己说对了。“如今,有了冷老,我便能承担起来做太子妃的职责,殿下勿要担心。” 云媞也要出去交际? 这本是她该做的。 可是…… 不知为何,李怀肃心中总觉隐隐不安。 那傅轻筹还不曾抓到…… “你想出去散散心,便去吧。”李怀肃顿了顿,“只是需带上玄甲卫士二十名,你不愿,就不要去了。” 云媞只得答应。 太子妃的车驾大大方方驶出太子府,一路玄甲卫护送,去了玉清观上香,一来一回,颇为招摇。 却不想从玉清观下山路上,云媞车马猛地一刹,只听前面一声惊呼:“别踏了人!” 绿萼扶着云媞稳住身子。 云媞掀开暖帘:“怎么了?” “回太子妃的话,是这人斜刺里冲出来……”临头的玄甲卫声音迟疑。 云媞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见马车前倒在地上的,竟是个年轻坤道,发髻都跑得散了,身上也沾染了血迹。 是玉清观的人,还是? 她叫绿萼把人扶起来,发现此女面目清秀,却是脸色苍白,双眼紧闭,没了意识的模样。 “冷老,劳驾您。” 冷邪自后面车轿中下来,为那坤道把脉,“是受了些皮肉伤,失血虚弱,又受了惊吓。慢慢养着便会好。”他收回手指,顿了顿,“太子妃,可要现在就将她唤醒?” 云媞摇了摇头。 现在是初春,山间还有些地方积雪未化,春寒料峭。 “先扶这位道长上车。” 她话还未说完,远处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听声音,似是三五个男子。 便是他们追逐这女道士? 云媞把女道士交给绿萼扶着,自己站直了身子,看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她倒要看看,是什么人赶在玉清观附近行凶。 几个年轻男人奔到跟前,停住脚步。 云媞一下子就认出,跑在最前面,打头的那个,竟是—— 自己在萧皇后花园中遇到过那个木家家将! 长得有点像傅轻筹的那个! 云媞皱眉。 她身边绿萼直接出声喝问:“来者何人?胆敢冲撞太子妃车驾?还不快让开?!” 傅轻筹猛地一愣,刹住脚。 太子妃? 牧云媞! 他下意识攥紧手中刀刃,正要上前一步。 “锵——” 训练有素的玄甲卫齐齐拔剑,架在他身前。 两边猝然间都亮了兵刃,一时间山间小道上寒光闪闪。 傅轻筹身后,一个驼背、形貌猥琐的中年男子见状,赶紧上前赔笑道:“误会,都是误会!我们哪儿敢冲撞太子妃?” 他伸出粗短的手指,指了指被绿萼扶住的女道士:“咱们啊,不过是来替木大人追一个逃妾罢了。” 说着,他手肘不易察觉地怼了怼傅轻筹:“木晰大人,您说是不是啊?” 第348章 偏偏遇上她 傅轻筹攥紧手中冰冷的剑柄,强抑制住冲上去的冲动。 他们几人今日出来截杀那女人,也想过不慎被人发现,该是何种说辞。 现下就派上了用场。 就说那女人是家中姬妾,与人私奔。反正……那女人做出这等丑事,定也不敢自报家门。 只是没想到…… 他们遇到的人,居然是牧云媞。 傅轻筹真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动手…… 隔着十几把刀剑,傅轻筹看着云媞双眼,她眼神分明就十分清醒。根本不是那天的痴儿…… 她骗他。又骗了他一次…… “木大人,你快说啊!” 身后的驼子又怼了傅轻筹一下,他才勉强控制住情绪。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那个女人夺回来,杀死。这是主人的吩咐,必须干净利落地完成。 想着,傅轻筹深吸一口气,身体僵硬地向云媞方向拱手行礼:“太子妃,是微臣孟浪了……” 云媞拧眉,一言不发。 绿萼:“知道孟浪,还不快些让开?” 绿萼一个丫鬟竟敢这般训斥与他?傅轻筹沉了脸色,还是他身后的驼子陪着笑:“姑娘说笑了。您手里扶着的那个,原是我家将军给木大人新纳的妾,谁想这女子不守妇道,竟装作女道士,要与人私奔!大人是木将军爱将,这事儿传出去,连带着将军都面上无光,故要把那女子抓回去。” 他顿了顿,脸上笑意愈浓,“太子妃也不用为这女子忧心。她若真有什么,也需得跟咱们回去,在将军面前分辨个清楚。太子妃,您说是不是?” 云媞侧过脸,打量着昏迷的女子。 “你说她是逃妾,她就是?” “这……”驼子一愣,“难不成,小的还敢欺瞒太子妃?为了一个女人,不至于。” 云媞没答驼子的话,反倒看向领头的傅轻筹:“木大人,本宫怎么没听说你已娶妻啊。” 傅轻筹微微一愣。 云媞这是在……关心他吗? 心中起了莫名的念头,傅轻筹藏在木晰的面皮后答:“多谢太子妃关怀。小的刚随木子恩将军凯旋归来,还不曾娶妻。” “未娶妻,先纳妾?”云媞轻笑一声,“不合适吧?” 傅轻筹捏了捏手指。 驼子忙接话道:“太子妃,这是……木大人家事。” “你也姓木,是木子恩家奴?”云媞偏生一句句逼问上去。 无奈,傅轻筹只得答道:“……是。” “好出身,”云媞轻笑,“好出息。” 轻飘飘六个字,却好似一个耳光,直接抽在傅轻筹脸上! 他从堂堂侯府世子,变作阶下囚,又变成木子恩的家生奴才……还不都是牧云媞害的?! 激愤之下,傅轻筹说不出话来,只捏紧了拳头。 看在云媞眼中,知道这人是耻于自己的家奴出身,不觉心中冷笑。 得了便宜还卖乖。不是好东西。 愈加不想把这逃妾还给傅轻筹。 云媞:“木……大人,现在此女昏迷不醒,总不能你们说什么,便是什么。本宫又不认得你们,怎么知道你们说的是真是假?” “太子妃,咱们木大人也是皇上跟前挂了名的人物,怎么会骗你……”驼子见云媞不想交人的意图很明显了,偏生傅轻筹又疯魔了似得,一声不吱,连忙着急地劝道:“这逃妾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却是污了木家颜面,太子妃就把那女人还给咱们吧。” “既然你们问心无愧,没有骗人,这位……夫人本宫就先带走了。” 见云媞油盐不进,驼子也急了,“太子妃……” “你们知道太子府邸,想要人,便去太子府中接吧。” 云媞话音刚落,绿萼跟着扬声:“让开!” 她正要把那女子扶上车。 傅轻筹直接上前一步,伸手要拦。 这女人……今日绝对不能被牧云媞带走!她就该死在当下!死! 见他动作,云媞目光一厉:“玄甲卫何在?!” “刷——” 一道寒光,冲着傅轻筹手腕直接劈下! 最后一刻,傅轻筹狼狈收手。 却还是在手背上留下一道皮肉翻卷的伤口。 他痛嘶一声,按住手腕,抬眼,狠狠地看向云媞。 云媞早就转过身去,掀开了车帘。 只有冷冷的声音传来:“犯天家者,杀无赦。怎么,你的主子木子恩不曾教你?” 她此言一出,傅轻筹脸色血色尽数褪去。 就为了太子妃这一句话,木子恩便要去向太子谢罪! 可今日,这牧云媞带的玄甲卫就有二十人之多,更别说恐还有尚未现身的暗卫!傅轻筹纵再不甘心,也只得被身后的驼子拉扯着让到一边,给云媞让开去路。 驼子在傅轻筹耳边:“此事需马上禀报主人知道。怕是……又免不了一场责罚。” 太子妃的数辆车架碌碌经过。 驼子在冷邪那辆车经行过时,低垂下眼睛。 太子府中。 “小姐,那位姑娘醒了,可却一直哭,什么都不肯说。”绿萼顿了顿,“她不会……真的是跟人做了那事儿的逃妾吧?” 绿萼一个丫鬟,都听说了木子恩最近的圣眷极高,知道自家小姐今日怕是把这木子恩的家将给彻底得罪了。尐説φ呅蛧 大盛律,未生育的妾与奴地位略同。 那女子是木晰的妾,就相当于是他的奴才。木晰又是木子恩的家将,是木子恩的奴才。也就是……那女子,也是木子恩的奴才。 奴才是私产。 云媞今日所做之事,等于强夺木子恩的私产。有以天家权势压人的嫌疑。 绿萼担心云媞的名声。 云媞却丝毫不惧,她卸了面上钗环,倒还顶着牧云安那张假脸,“我们先去看看她如何了。” 木家逃妾被安置在侧院里。 云媞刚推门进入,便听得嘤嘤的哭声一滞。 “别怕。”云媞边走边轻声道:“你如今在太子府中,已是安全了……” 最靠里的床榻上,那女子把遮着颜面的薄被慢慢拉下,哽咽着:“多谢……” 在看清云媞那一刹那,她动作猛地顿住。怎会……怎会是她?! 女子惊惧交加。 这张脸,断断不该出现在太子府啊! 她刚才还在秦家后宅里看到过! 这分明就是……秦佑川的宠妾! 第349章 毁了她的名声 萧七娘记得清清楚楚。 自从秦佑川出事以来,她日日夜夜都哭,好悬哭瞎了眼睛。 这几日,被做皇后的姨母指给了当红的木子恩木将军,她反倒不哭了。 家里人都说七小姐是想开了。 萧七娘自己也觉得自己想开了,秦佑川人已经废了,她不能嫁给他的话,其他人,她嫁给谁都行。 可她还想最后看一眼秦佑川。 于是她偷了角门钥匙,只带了一个贴身丫鬟,偷偷地去了。 秦家上下都认得她,连看门的仆役都拿过萧七娘的恩惠,便按着她的心意,没通报任何人,让了她进去。 “萧小姐,只能远远看一眼!别为难小的……”看门的秦叔抹了抹通红的眼睛,“小将军如何这个模样,看与不看的……唉,看一眼吧,就看一眼,算是有个念想。” 从前线上下来,秦佑川人一直未醒。 太医说,因伤了后脑,就一辈子醒不过来,也是有的。 秦家夫人几乎要哭瞎了双眼。 木子恩又上折,参秦佑川是急于给老将军报仇,不听指挥,孤军深入,平白损兵折将。 德昭帝见秦佑川重伤,人事不知,虽未责罚。 可却一直冷着秦家。 一代将门,眼看着就要这般凋零。 幸得还有太子暗地里资助,也幸亏太子送来的姬妾已怀上了秦佑川的孩儿,不然,这往后的日子,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过。 秦佑川这辈子就算是能醒,双腿也是再站不起来,上不了前线,做不成将军了。 秦夫人心中难受,萧七娘也没好过到哪儿里去。 明明说好了,此次出征回来,他便要迎娶她…… 如何就变成了如今这般境地? 都是造化弄人。 萧七娘叫丫鬟搀扶着,避着人往秦佑川院中去。 院门口处,却远远地听到一阵歌声。 是女子的声音。 虽是哼唱,却听得出十分欢愉。 萧七娘一愣。 如今,秦家跌落至如此境地,这院中还有谁敢这般放肆歌唱? 她很快就看清了—— 是秦佑川的那个“爱妾”。 那女子一身水红色衣裙,颇有野趣地插了满头野花,从背影看着,格外的妖娆。 她一会儿从袖口扯住手帕,给昏迷的秦佑川擦并不存在的汗,一会儿拧着身子四处走走看看。 只她一回身,萧七娘就看清了那女子微微凸起的小腹。 她身边还有丫鬟:“如夫人,慢这些儿……别伤了孩子……” 真是秦佑川的……爱妾。 暗影中,萧七娘攥紧了手指。秦佑川分明承诺过她,一生一代一双人,看来……不过是谎言。 她被骗了。 身边的丫鬟悄声催着她离去,萧七娘却偏要抬眼,看清楚那女子样貌…… 却没想到,那张她死都忘不了的脸,居然出现在了太子府中,还是…… 太子妃! 萧七娘今日经历了太多,一时间只觉头晕脑胀,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云媞见她脸色实在不好,不觉出言安慰:“别怕。就算你真是牧家逃妾,现在你身在太子府中,有本宫庇护,谁也奈何不了你。” “不、不是……” 想起后面的遭遇,萧七娘只觉浑身乱颤,“我不是、不是逃妾,更没有……与人通奸私奔!” “那么,你是?” 萧七娘抬头,对上牧云安那张脸,她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流着泪摇头。 见她不愿说,云媞也没有再逼问,只安慰了她几句,叫冷庭旭好生给她养好身体。 出了院子,绿萼有些忍不住:“小姐,她不肯说自己来处,摆明了是不信咱们。这样的人,小姐还要帮?万一那木家,真的上门来问……”小說中文網 云媞轻笑一声:“我等着他们。” 另一边。 木子恩私宅。 “啪!” 一鞭重重地落在傅轻筹光裸的背上。 上次挨打,还是在萧皇后花园中。那次,他身上好歹还穿了衣服,这次确实光着上身,一丝不挂地挨罚。 还是在驼子等人面前。 疼痛、恐惧、羞耻一起涌上来。 那一鞭一鞭,刻骨的痛。 傅轻筹满头冷汗,咬紧牙关,“主人……打得好!” “不过是叫你们去抓一个手无寸铁的萧七,你们都做不到。”木子恩声音平淡,“我养你们,到底有什么用?你们自己说说?” “是小的无能!” 驼子等人也跟着呼啦啦跪成一片。 “啪!啪啪!” 木子恩的鞭子劈头盖脸甩下,众人不敢叫痛,只能齐声:“打得好!” 半晌,木子恩放下鞭子,“你们说,人被太子妃带走了?” “是……”傅轻筹不敢抬头,“是那贱人……冲到了太子妃车前……” “啪!” 一鞭重又抽在傅轻筹脸上。 脸上假面被鞭子撕裂,真实肉皮上渗出血来。 众人一声都不敢出,额头低低抵在地上。 傅轻筹痛得浑身发颤。 “那是皇后娘娘要指给我的正妻,你叫她什么?”木子恩掏了掏耳朵,“贱人?” “小人失言!小人不敢!” “呵呵……”木子恩冷笑了两声,“现在,本将军的正妻跑了,你们说,该怎么办?难不成还要本将军上太子府里去要人?” 傅轻筹急于将功补过,“小人说那是小人的逃妾。那萧七是从闺阁之中偷跑出来的,谅她不敢说出自己身份,落人笑柄。不如,还是小人去要……” “不必了,”木子恩一挥手,“你碰上牧云媞,便不成事。” 傅轻筹身子一抖。 比刚才挨了那一鞭子还难受。 木子恩:“此事,我亲自去处理。”他顿了顿,“告诉管家,收拾聘礼,去萧家提亲。” “这……”驼子一愣。 木子恩:“去!叫他们把萧七不在家中,不守妇道的事儿闹出来!这婚事便算是黄了!” 木子恩这一场闹过,果然盛京城内都是萧七娘与家中小厮私奔的流言蜚语,萧家屡禁不止。 这话传入宫内。 “咣当!” 萧皇后气得连砸了三只纹金茶盏。 “哀家素日瞧着那小七是个安分老实的,如何做出了这等事儿来?” 木子恩没笼络到手不说,还搭上了萧七的声誉,更连累了所有萧家还未出阁的女儿! 萧皇后恨得牙根痒痒。 不行! 这个木子恩分明就是皇帝给李怀璋选的保驾护航的臣子,这人,必须捏在萧家手里。 既然萧七不行,还有九娘! 至不济,还可以过继分支的女儿! 木子恩的婚事,决不能被旁人捡了漏去! 第350章 他要娶公主 还有萧七娘。 爹娘生养她一场,她竟然跟个小厮跑了,全然不顾家族声望! 必须找到!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一日,无数宫人忙忙碌碌地在长春宫进出,与萧家互通有无,传递着皇后娘娘的懿旨。 德昭帝却在香玉阁,过得十分舒心。 他知道香贵人、玉贵人都是木子恩的人,可那又如何?不过两个女人而已,影响不到什么。 德昭帝左拥右抱:“你们两个说说,木子恩该娶个什么样儿的人啊?” 萧七这件事,木子恩办得漂亮。 狠狠打了萧家和萧皇后的脸。 德昭帝想要赏赐他。 “怀恩年纪也不小了,不知喜欢什么样儿的姑娘。” “奴婢不敢说。”两位贵人十分恭顺守礼。 “说,这话传不出香玉阁,别怕。” 两位美人对视一眼。 香贵人:“皇上宠爱将军,自然是想把最好的赏赐给将军。端看在皇上心中,什么样的女子最高贵了。” “呵呵……” 德昭帝捻着胡须一笑。 他心中最高贵的女子,自然是公主,天下血脉,谁人能及? 可李怀恩……是自己的儿子啊。 德昭帝:“这不成。” 玉贵人却似不明白皇帝意思,媚笑着道:“皇上要赏,便赏最好的给将军。有了皇上的例比对着,旁的人再想插手,也插不进去了。” “不错。”德昭帝抚摸着玉贵人细密的头发,指尖不慎触到她额前尚未痊愈的创疤,“怎么弄的?” 玉贵人眼中闪过一丝委屈,“是妾自己撞伤的,皇上别管了……” 三人玩闹至一处。 第二日,宫中又有了奇闻。 说是丽妃收养了威远伯府的孤女,认做公主,一应待遇都和宝宁公主一模一样。 紧接着,这位新封的宝安公主,就被德昭帝指给了木子恩。 一个寒门出身的年轻将军,一将功成,竟然是要尚主了! 只因那宝安公主年纪尚小,才不过十岁。故被丽妃接进了宫中教养,成婚还需得多等上几年。 这消息一出,竟是直接把萧皇后气得病倒。 她为木子恩张罗婚事,什么都没捞到,反而害萧家失了颜面。 甚至有一位侄女,因此而被退婚,正在家里闹得寻死觅活。 萧家丢了人,木子恩却要娶公主。 德昭帝只得了宝宁一个女儿,要送去和亲,如今却为了木子恩,又认了一个什么宝安公主…… 这叫萧皇后怎能不气?! 若能随便认宗室女做公主,那干嘛不认下一个公主代替宝宁和亲,为什么偏要她的心肝儿肉亲去? 萧皇后越想越气,日日只觉胸口闷痛,躺在床上,只是起不来。 她两个孩儿都十分孝顺,衣不解带地侍疾。 尤其是宝宁公主,她亲手喂萧皇后喝药:“母后,木子恩的婚事,您就别操心了。儿臣看他,不像是个能长久的。” “胡说!” 萧皇后躺回床榻上,犹自气愤愤地:“那木子恩明明就是你父皇看好,为保着你弟弟将来选的……” “母后,往后女儿走了,这等话,您不可再说。” 宝宁公主捂住萧皇后的嘴,“您这般想,父皇若不这般想,这话传出去,就是九族之祸!” 不管怎么说,现在的太子是李怀肃。 若说德昭帝给儿子攒班底,也该是给李怀肃攒,何曾轮得到李怀璋? “再说,”宝宁公主贴近萧皇后耳边,“母后细想,若父皇有这个心,现在就不该给那木子恩这般天大的恩宠。不然,往后璋儿还能赏给他些什么?” 大将军也封给他做了,公主也为他娶了。 再想收买这木子恩的人心,莫不是,要用皇位? 萧皇后也反应过来。 是啊,皇帝给木子恩的,好像有些太多了。 她脸色变幻,攥紧手指不再说话。 “母后,那个木子恩今日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般的富贵。儿臣只怕他……未必长久得了。咱们且看着吧。” 另一边。 木子恩府上。 驼子给傅轻筹处理着脸上的伤口,“放心,留不下什么疤痕。用过我的药,你这小脸保证还是白白嫩嫩。” 傅轻筹素来不喜驼子与他玩笑,拧紧了眉不说话。 驼子是跟着木子恩的老人了。 他见傅轻筹兴致不高,劝道:“主子身边能人甚多。你要出头,还需格外努力些。” “还用你说?” 傅轻筹早看出木子恩身份绝不一般。 他能从宫中天牢里捞人,如入无人之境,这样的权势…… 就连李怀肃这个太子都比不上。 傅轻筹忍着脸上疼痛,攥紧了手指。 他定要跟在木子恩身边,好生出头! 等到主子的大业成真那一日…… 武安侯府,就会回来了。 出了正月,便是春朝。 和风吹酥了柳条儿,渐渐泛起新绿。路上的行人衣衫眼见着一日日地艳了,薄了。 三两马车风尘仆仆地行进盛京城昭远门。 打头的一辆,赶车的是个脚有些跛的青年。 他身边,另一个个子高高、年岁稍长的男子道:“敬业师弟,你的腿……若是累了,便回车上歇息。老师这辆车,我来赶吧。” “不累。” 马敬业摇头,憨厚地一笑,“青禾师兄,你这一路上照顾老师起居,又要带师兄弟们温课,你才是最辛苦的人。如今进了盛京城,你该好好歇息歇息。我是个愚笨的,只能干些粗活,报答老师。” “别这么说。”顾青禾看着马敬业,眼神柔和,“老师最喜你性子坚韧、好学,只可惜你的腿……敬业师弟,你千万不要自怨自艾,瞧不起自己。老师说了,你的水平,等将来咱们的书院开了,你定也能当上个先生。” “咱们的书院啊……” 这几个字好似有魔力一般。 马敬业和顾青禾,还有围绕在他们身边的几个年轻男子,纷纷都抬起了头。 看向眼前这座大盛的都城。 那么繁华,那么热闹。 是帝国的首都,帝国的头脑和心脏。 丘山圣人毕生的愿望,就是在盛京有一座属于自己的书院,广纳天下才子。 马敬业目光闪闪发亮。 若这次,丘山圣人真能如愿以偿,那他…… 他甘愿娶那个太子妃的小婢女! 第351章 甘愿娶一个丫鬟 马敬业本是淮南道上大户人家的家生子奴才,因年幼时不慎踩了小主子的脚,叫人生生地打折了一条腿。 后来虽是接骨续上了,到底行动之间只能跛着脚。 他原以为自己这一生,恐是毁了的。 直到遇见了丘山圣人这位恩师。 恩师有教无类,为他赎出了身契,带在身边教养。师兄弟们也不曾因为他出身低微、身有残疾而看他不起,反倒对他十分照顾。尛說Φ紋網 马敬业是个知道感恩的。只可惜,自己废了一条腿,纵是学问再好,将来也是出仕无望。 只求能多为师门办些小事,以求多少报答圣人的恩情。 此次北上,是江南首富沈家撺掇成行的。 至于来盛京做什么,圣人虽未言明,马敬业这几个师兄弟也听了些沈家下人的流言,心中有些乘算。 据说,是太子妃身边出了个忠勇双全的丫鬟,太子妃感激那丫鬟的救命之恩,想为她托付一个好人家。 这人选…… 马敬业思来想去,直到怕是要落在自己身上。 他今年已有弱冠之年了。 可本就出身贫寒,父母早亡,自己又是半个残废。马敬业没巴望这辈子还能娶妻生子。 与自己同等样出身的女子,多半庸俗市侩,怕辱没自己一身学问。可地位再高些的女子,又怎么可能看得上他? 如今,现成的有那丫鬟搁在那里…… 倒也……勉强算是般配了。 若太子、太子妃肯出手成全恩师的毕生溯源,他就娶了那丫鬟也没什么,权当是报恩。 打定了主意,马敬业劝师兄顾青禾自去休息,自己仍旧认真埋头赶车。 第一辆大车垂着粗布暖帘,里面端坐的,自是丘山圣人。 第二辆大车虽也低调,细看确实豪奢精致了许多。 车旁骑马行走的男子,气质也与众书生不同。他坐在马鞍上,也显得出身量极高,头发黑而亮泽,整整齐齐地用青玉饕餮冠束在头上。 一身青衣,虽初看不觉什么,细看却有比头发丝还细数倍的金线,细细密密织成金钱不断头纹路,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男子不是第一次来盛京,刚才便把马敬业、顾青禾两人的反应看在了眼里。 他无声轻笑一声,屈起指节,叩了叩身边的马车壁板,“四妹妹,等会我们便要去相看那书院场地。你若累,便无需同去。” “不累。” 车厢内一声女子脆笑。 数层轻纱窗帘被一只白皙如玉的小手掀起,“大哥哥别觉得我是女子,就合该娇弱。你一路骑马来都不觉得疲累,我不过是乘车,有什么可累的?再说……”她顿了顿,唇角挑起的笑意有些微冷,“左右我们沈家来京,定要去拜会那一位。今日看过了场地,明日也好……讲价。” “知道你是族里百年难遇的算数奇才……”沈家大哥沈泓文无奈地笑,“可你就是把人想得太坏了些。今次爹叫我护送丘山圣人进京,据说是太子殿下有意在盛京办学。既如此,想必不会在书院场地的问题上难为圣人。” 沈家四小姐沈闻莺闻言微微一笑。“是大哥哥把人想得太好了。我倒听说,这次请丘山圣人来的,不是太子,正是那一位。”她看向自家哥哥,“那一位可不比云媞姐姐。竟要把自己的婢女,硬塞给丘山圣人的弟子,此举不过是为了沽名钓誉。大哥哥还是审慎些好。只是,我不懂,溪姐姐何苦把我们沈家也给搅合进来。” “只怕溪妹妹这个太子侧妃,自己做得也不快活。”沈泓文沉了沉眸子,“罢了,别胡乱瞎猜,空耗心神。等明日你我去太子府上拜会,自然能见到溪妹妹,到时再问个究竟。” 他顿了顿,强调道:“再怎么看不上那一位,你也需记得,明日你代表的是沈家,千万不可当面忤逆太子妃!” “知道了!” 沈闻莺秧秧地撂下纱帘,自顾自坐在马车里生闷气。 大哥哥总觉得她还小,可她早不是孩子了,分得清轻重。 再说……那一位…… 沈闻莺无声地捏了捏手指。 她对姑母沈氏印象不深,却记得年幼时随父亲来京,见过姑母的女儿牧云媞。 明明云媞才是她堂姐,云媞才该是当今的太子妃!却偏被那牧云安抢了去! 真是让人恨得牙痒痒。 她还记得,记忆中一向老成持重的爹,听闻姑母噩耗,一张原本红润的脸,瞬间就褪尽了血色,带着家人,连夜入京。 “阿妹死得不明不白,我务必要为她讨个说法!” 可半月后…… 回到江南的爹一蹶不振,“阿兄没用……那牧家只说阿妹是得了急病故去,连我那云媞侄女儿,也一并没了!咱们赶到盛京时,她母女两个已经下葬,衙门里也销了户。我这个阿兄,连妹子和侄女儿最后一面都没见着!是我没用,没护好沈家人啊!” 爹自责又愧疚,一连病了几月。 然后便做了一个决定,送长女沈闻溪入太子府,为侧妃。 她和娘都不理解。 “阿爹,若是云媞姊姊在时,你送溪姐姐去,自然没什么。云媞姊姊必会善待溪姐姐。可现在,太子妃是那个野种牧云安!她岂不磋磨溪姐姐吗?” “老爷,小姑是多聪明灵透的人,都在盛京高门大户里叫人磋磨了性命去!连唯一的骨血都没能保住!你如今再送闻溪去,莫不是要送她去死?!” 可爹摇头,执拗,“那牧家,一代之前,不过是泥腿子。如果有了官身,高高在上,便能拦着我,不叫我见妹子最后一面。我们商籍,注定不能入仕,想要往上爬,就只能靠嫁女。云媞没了,咱们家无论如何,得出一个未来的皇妃。” 娘苦劝不住。 只得送了溪姐姐上嫁船。 如今,也不知道溪姐姐过得怎么样了…… 若是那个牧云安真的敢为难姐姐,她豁出去了,也要给那装腔作势的太子妃一个难看! 在心里翻来覆去地寻思了许久。 沈闻莺只听外面小厮: “大少爷,四小姐,咱们要看的书院到了。” 第352章 圣人毕生夙愿 沈闻莺不用人搀扶,自己掀开纱帘,跳下马车。 顾青禾、马敬业也将丘山圣人扶下车来,连同一起来的二三十年轻学子,一起看向那书院—— 连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沈泓文都忍不住击节赞了一句,“这书院……真大!” 可不就是大吗? 盛京乃大盛国都,端得是寸土寸金。 可眼前这书院,自己就占了整条小巷。白得耀眼的粉壁,圈出了一块正正方方的地界儿。沈泓文骑在马上,目光越过粉墙去,看见里面不尽的亭台楼阁,栉比鳞次……有一瞬间,他几乎怀疑自己这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放眼大盛…… 不,再加上他周游过的列国,哪儿有过这么大的书院啊? 就算是和国子监比,也毫不逊色! 这不像是书院,倒像是……王府! 是了,沈泓文反应过来。 此处可不就是先代犯了事儿的诚亲王,在京的府邸吗? 太子竟要拿来做书院? 当真…… 奢侈。 此事还未最后敲定,书院的牌匾也不曾挂上,大门倒是洞开着。 往来巷口的百姓,有胆大好事的,知道诚亲王府这扇门,可有好几十年没开过,竟也驻足观看。 丘山圣人的弟子中,年纪小性子不够沉稳的,也不禁赞叹出声。 圣人年过不惑,性子深沉,虽未说什么。 可身边搀扶的马敬业清清楚楚看到,恩师的眼睛亮了。 恩师毕生的愿望,便是在盛京开一座自己的书院。他漂泊传道半生,上了年纪,是该停下脚步,著书立说,让更多人能接触到圣人的学识…… 若能成真,该多好啊…… 马敬业眼眶发酸。 若能为恩师办成此事,别说是叫他娶一个婢女,便是娶一个夜叉,不,十个夜叉,他也心甘情愿! 众人站了没一会儿,这府中迎出来一个管家打扮的中年男子。 男子一见众人脸上神色,就笑了:“圣人快请进吧。太子妃已等候多时了。” 此言一出,沈泓文、沈闻莺兄妹对视一眼。 这管家只说是太子妃,没说太子,莫不是那牧云安是一个人来的? 那可……当真大胆。 也当真难对付。 沈闻莺沉了脸色,收回赞叹的目光,跟着哥哥入内。 在门口处,那管家一眼看见巷口有几个百姓满脸好奇地探头探脑,他不着痕迹地对身边小厮:“去。” 知道是要驱散那些人,不许他们张望。沈闻莺并未多做留神。 入得院内。 众人只见竟有不少民夫,正忙碌着为王府荒废多年的花园重新翻土,种上花卉。 “圣人勿怪,”管家介绍道:“这王府荒废多年,如今一朝启用,还需得半个月时间拾掇,各位方可入住。” 半个月! 马敬业心中激动。 恩师毕生的梦想,仿佛就近在眼前了。 倒是一旁沈泓文开口问道:“招募民夫,可是因为太子府中人手不够?我沈家可以……” “不劳沈少爷费心,”管家忙笑道:“这也是太子妃的主意。往后这书院办起来,也需从民间雇人伺候上灶、打扫等杂务。如今做得好的,往后也可以留下。” 几人正说着,沈闻莺偷眼看见刚才在门口探头探脑的那几个百姓,竟被小厮引着,也进了院中。 “这是书院……不久便开,正是用人的时候……若是有意留下帮工……随我这边来。” 这个牧云安,竟这么大手笔? 沈闻莺心中涌起一阵郁怒。她花用的,还不都是姑母原给云媞姐姐准备的嫁妆?倒便宜了她,在这儿装好人! 见妹妹一脸不忿,沈泓文拉了她到自己身后,“你这次若再惹事,下次娘也不敢叫你出来了!” 沈闻莺只得忍下。 随着众人穿过庭院,到府中最中心的大殿。 远远地,众人便看到承运殿整殿外,一道身影背对着他们,正仰首看着高高在上的匾额。 那道身影是个女子,纤腰束素,极为窈窕。 一头墨玉般的黑发,高高地梳着望仙九鬟髻,其上饰以青玉,通身的天家气派。 她身前,高高的庙堂,巍然而立。ωww.xSZWω㈧.NēΤ 却都成了她的背景。 只一个背影,看得众人皆是心口一滞。 只见那管家小步上前,极为恭顺地对那女子说了几句众人。 沈闻莺才反应过来。 那就是太子妃,牧云安。 云媞今日出来见人,自然是要顶着牧云安的面皮。她听说丘山圣人到了,回身微笑,对众人做了个“请”的手势。便率先进了大殿。 殿内,已预先准备好了坐席、茶水、饮食。 众人见过。 沈闻莺见“牧云安”一身的打扮,处处花的都是自己云媞姐姐的钱,对她愈发的瞧不起。 眼神冷得几能淬出冰来。 云媞还隐约记得沈家这对兄妹,对上沈闻莺目光,温和地笑了笑。 沈闻莺一愣,心想: 是个空有其表的,孬货! 也认准了“牧云安”此举就是沽名钓誉,钓买人心。 众人坐定,云媞浅笑开口:“这书院的选址,圣人可还满意?” 太子妃身份高贵,此一问应该是替太子问的。可即便如此,她也不过…… 是个女子。 丘山圣人看了一眼首徒顾青禾。 顾青禾会意,开口道:“此地甚为完美。只不知这租金……” 丘山圣人收徒有教无类,大半辈子,未曾攒下多少钱财。 断断租不起一座王府。 顾青禾问过这话,一颗心也提得高高的。 这地方太完美了,若能在此聆听圣人教诲,那简直是、简直是天下学子梦寐以求之事啊! 便宜些,但愿能便宜些…… 顾青禾眼见着太子妃轻轻一笑,眼睛亮得好似辰星。 “圣人之道,天下闻名,本宫亦为之心这折。如圣人不嫌此陋僻,本宫自然不会拿租金这等小事,难为圣人。” 顾青禾猛地瞪大眼睛。 太子妃这意思,竟是…… 不要钱? 他忍不住:“您这话……说了算吗?不需与太子商量?” 云媞看他一眼,只是微笑,并不说话。 沈家兄妹对视。沈闻莺脸色愈发低沉。太子从前对云媞姐姐情深几许。云媞姐姐才没了几日,便又这般爱重牧云安,由着她胡闹! 果真狼心狗肺。 “铛——” 一声轻响。 是云媞将手中天青色珐琅茶盏放回身前桌案上。众人望向她。 云媞:“圣人若肯,不仅没有租金烦扰,本宫还能叫圣人这书院,真正地在盛京开起来。” 她此言一出,便见丘山圣人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他是当代大儒,门生无数,更有不少人都在朝为官。 可正因如此,皇家对他礼遇的同时,也颇为防范。 只准他游学,不准建立书院,以防门生、文官私下勾结。 可若是当朝太子允了…… 丘山圣人这辈子的夙愿,便真是看到了希望。 老人花白的胡子颤了颤,终于还是缩回了案下激动得直抖的脚。 丘山圣人:“太子妃……可有条件?” 云媞一笑:“自然有。” 她向门口:“来福,进来拜见师父。” 丘山圣人身边,马敬业猛地捏紧了拳头。 来了! 要强塞给他的小丫鬟来了! 第353章 来福害怕跑了? 众人顺着云媞话音,一齐往门口望去。 门口处,空空荡荡,半晌没有动静。 众人面面相觑。 沈闻莺忍不住看向主位上的云媞。这牧云安又在耍什么花招? 溪姐姐去到江南的那封信,沈泓文、沈闻莺都未曾亲见。只有沈闻莺曾在娘口中,隐隐约约听说了太子妃的真实意思。要把自己贴身伺候的小丫鬟,许配给丘山圣人的弟子。 当时娘便叹气:“咱们沈家虽是有恩于圣人,老爷开口,圣人定不会辞。可那小丫鬟,再忠勇,也不过一介奴婢之流,只怕就是配那个跛了脚的马敬业,也是……耽误了人家。” 这女子的姻缘,最讲究一个般配。 不为别的,只因高攀实在是辛苦。且一朝跌落,若是男子,尚能挣扎求生,可若是女子,那便是没了活路。 故沈闻莺对太子妃想给自己的婢女指婚一事,颇为看不起。 认定牧云安只是异想天开,不顾那丫鬟未来的死活。 丘山圣人的弟子,各个都是人中龙凤,就算一时困顿,给人配了丫鬟,日后也总有崛起的那一日。 到时候,可叫那丫鬟如何自处呢? 见云媞再不发一言,只是微笑喝茶。 沈闻莺心中冷笑。没准儿,那丫鬟自己也知道事情不谐,羞得不敢出来见人了。 片刻前。 那扇门后,正是冷庭旭和绿萼,两人一齐陪着坐在藤椅上的来福。 她有了冷庭旭和云媞的鼓励,身子已好了许多。只是牧云安那一下,伤了来福腰脊,这辈子想要再站起来,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的了。 所幸冷庭旭在民间行医时曾见过这种装有轮子的轻巧藤椅,便给来福做了一个。今日正是和绿萼两个一道,推着来福到此。 来福换上了素雅好看的衣裳,脸上的疤痕也消了不少,稍恢复了几分往日清秀模样。 可如今,她脸色有些苍白,手指不住地摩挲着藤椅两边的把手,留下薄薄一层汗渍。 冷庭旭:“害怕?” “嗯……”来福点点头,“是有些儿。” “别怕。”绿萼轻声劝道:“太子妃不是说了,就算是圣人,今日也别想欺负你?” 她本是想打趣来福,叫小丫鬟放松心态。 没想到这样一说,来福反而更紧张了,“奴婢不是怕叫人欺负……奴婢只是怕给太子妃丢脸……” 闻言,绿萼抬头,望向那扇尚紧闭着的门。 那门里,已经隐隐能听到众人入席谈笑的声音。 那些人……是丘山圣人的得意门生,个个都是未来的国之栋梁。可一门之隔,外面的她们,却是…… 奴婢而已。 别说如今毁容、瘫痪的来福,就算是她自己,跟在太子妃身后,却是不怕的。可若要独当一面,要开口说话…… 绿萼伸手,按了按胸口,体会到了来福的感受。 倒是一旁的冷庭旭,轻轻一笑,“若是怕,也不用勉强自己。” “嗯?” 来福抬脸,看向冷庭旭,“冷小大夫什么意思?” 冷庭旭淡淡道:“只要你说一句害怕,我这就推你回房歇息。”他低头看向来福,脸上是温润的笑意,“所以,要走吗?” 大殿内。 众人不见门外有动静。 顾青禾有些忍不住,率先开口:“太子妃,你要等的人,可是你的贴身丫鬟?” 云媞点头:“没错。” 得了太子妃这么一句,顾青禾知道之前的传言,恐是真的。 他隐晦地用怜悯的目光,瞥了一眼一旁的马敬业,心中替小师弟可惜。 为了恩师的大业,竟要娶一个奴婢,搭上一辈子,这可真是…… 可恩师年纪大了,身子一日衰弱胜一日,若此次再不能实现心愿,往后怕更是难了。 顾青禾在脸上强挤出笑意,“那位姐姐今日想必是有事没来。她人到与不到,不耽误议事。不若太子妃要是直言吧……” 想是那丫鬟知道今日是讨论自己的婚事,怕羞故而不敢来吧? 这倒也正常。 本来时下女子的婚事,哪个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到不到场,又值得了什么? 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听了,只是淡淡道:“不妨,再等等。这是来福的终身大事,自然要请她来,听一听她自己的意思。” “这……”顾青禾愣了愣。尐説φ呅蛧 一个丫鬟,能借着主子的威势高嫁,她定是感恩戴德偷着乐去了,还有什么意思不意思的? 这太子妃,到底是女子,有些不分主次了…… 想着,顾青禾轻咳了一声,“太子妃,恩师舟车劳顿,想必也是累了,最好是能……”有话快说。 他此言一出。 云媞还不曾说话。 倒是丘山圣人:“老朽不累,不必担心。” 顾青禾张了张口,还想要说什么。 门口处,传来一阵轻响。 云媞眼睛一亮,放下茶碗,“她来了。” 众人再一次望去。 尤其是马敬业,一颗心好似被人自胸腔里高高地拿捏起来,就要喘不过气。 云媞却是趁着众人都看向别处,稍松了刚才一直紧绷的肩膀。来福肯来,真好。 出现在门口的,果然是绿萼一个人推着来福。 来福一身素雅装扮,面上覆着白纱。头上简单地盘着未嫁女的双鬟,上面饰以白玉步摇,颈上是金项圈,下坠同一块白玉雕出来的平安玉锁。那锁极白极润,羊脂一般,雕得厚厚的,上面印刻着“福寿绵长”四个小字。 若看她这一身装扮,比外面等闲富贵人家的小姐,还要风流。 只是…… 马敬业心一沉。 他自然和所有人都一样,看清了,来福是坐在藤椅上,被人推进来的。 也就是说,她的腿…… 怕是站不起来。 果然…… 马敬业手指在粗布衣袖下攥紧,再攥紧。 他是仆役出身,太子妃就要给他配一个丫鬟。他腿脚不利落,太子妃就给他配一个瘫子…… 这个太子妃还真是,自以为是!还以为自己有多体贴…… 马敬业能感受到师兄们略带怜悯的目光,刺在他的后背,直刺得他如坐针毡。若不是恩师还在席上,他真恨不起起身就走。 云媞无视众人反应,只微笑看向来福:“你肯来就好。来我这里。” “是。” 来福低头应过,任绿萼把她推到云媞身边,让云媞挽着她微凉的小手。 另一只手,却一下子掀开了面上的白纱,直面席下众人。 顿时,下首抽气声一片。 顾青禾有些实在忍不住了。太子妃哪儿寻来这样一个丫鬟?出身低微不说,还残废,毁容! 叫这么一个人来配自己的小师弟? 也太……侮辱人了! 第354章 世间本就男尊女卑 下首众人中,有这等想法的不止顾青禾一个。 众人都或明或暗地看向马敬业。这小师弟虽然也出身仆役,腿脚上有些毛病,可到底不至于站都站不起来,且一张脸也长得十分清秀。 就算是配丫鬟,也该…… 配个漂亮水灵的丫鬟。 怎么能娶这样的女人? 众书生悲愤不已,都替自己的小师弟觉得不值。 唯有丘山圣人沉稳,面色如常。 众人各异的神色,云媞尽收眼底,她身边的来福自然也看到了。 云媞能觉出,自己手中丫鬟的小手,又凉了几分。 来福受伤后,很长时间都不愿意出来见人。 这还是她头一遭。 云媞对她不愿苛求,只轻轻拍了拍来福手背,“别怕。心里有什么想头,便当着大家的面儿说出来吧。” 来福胸口起伏了几下,刚想说话。 一旁顾青禾红着脸争先:“太子妃,请容不才先说几句。” 云媞看向他,颔首,“好。” 顾青禾起立,“太子妃,我等虽还都未有官身。可男子汉大丈夫,生当立于天地之间,岂可、岂可……”他飞快地看了来福一眼,不忍再看似得马上转过脸去,“我那小师弟也是栋梁之才,岂能就这么任人践踏?” “践踏?”云媞奇了,“你小师弟是哪个,谁又践踏他了?” “呵……”顾青禾冷笑,“太子妃,恩师不便直说,不才就说了。虽说这诚王府确很适合做书院。可若要用我小师弟一辈子的幸福来换,那也……也太不值。太子妃不妨自己瞧瞧,他与这婢女,般配吗?” 云媞攥着来福的手,定定了看了顾青禾一眼,目光又逐一扫过下首众人。 她轻笑一声:“确实不配。” 云媞抬手,为来福整理了一下耳边碎发,“我们来福年纪还小呢,不谈这些。”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 沈泓文忍不住看了妹妹沈闻莺一眼。不是妹妹说太子妃有意把身边的侍女许配给丘山圣人的弟子吗? 是此事有什么变动,还是…… 连太子妃自己也觉得配不上,故而不愿强求? 若是太子妃自己能松口,那可就太好了。 众书生听见云媞这样说,都是松了一口气,心里暗暗为马敬业能逃过一劫感到高兴。 马敬业倒是一愣。 心中莫名地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原来,竟不是冲着他来的吗?ωww.xSZWω㈧.NēΤ 可他怀里,连写着生辰八字的庚帖都准备好了……这又算什么…… 他和众师兄一起,看向端坐上首的云媞。 第一次觉得太子妃是这么地,让人捉摸不透。 倒是一旁的顾青禾,自觉鼓足勇气,耨足了劲儿挥出去的一拳,好似砸在了棉花上一般,浑身不得劲儿。 他耳中只听得云媞说他的小师弟和那婢女,不配。 听那意思,倒像是小师弟配不上一个丫鬟。 顾青禾:“太子妃这话……可是瞧不起小师弟?” 他回想着与马敬业日常相处的点点滴滴,愈发地觉得自己那师弟人品高洁如明月。 怎么可能配不上一个丫鬟? 顾青禾:“师弟虽出身寒微,却才华横溢,文采斐然,别说是配一个丫鬟,便是配世家小姐,也绰绰有余。太子妃岂不闻士可杀不可辱吗?” 丘山圣人这一众弟子中,顾青禾和马敬业关系最好,忍不住为他鸣不平。 云媞听得顾青禾慷慨激昂这一顿,不觉笑了,她看向丘山圣人,“圣人赐教。说不配的也是你们,说绰绰有余配得上的,也是你们。这意思便是,无论如何,总之便是我这婢女卑贱,你们书生高贵,偏要把人踩到脚下吗?” 众人看着,太子妃虽面上带笑,目光却有些泛起冷意。身周竟散溢出常年上位者的摄人威压。 有人受不住她目光直视,径自低下头去。 也有些人觉得,太子妃在如何,还不都是靠着太子?她一个女人家,就算不悦,大不了就是不许他们用这书院,还能把他们怎么样? 顾青禾听着云媞的话,便有些按捺不住,“太子妃勿怪。这世间本就男尊女卑……” “呵,”云媞轻笑一声打断,“男尊女卑,圣人也是这么想的吗?” “咳咳……” 丘山圣人闻言叹了口气,抬手止住弟子们的议论。他对这王府做书院最初的兴奋劲儿已被自己强压了下去,“老朽敢问一句,太子妃到底是想要你这婢女如何?” 若非要塞给他的弟子做妻子…… 他就算再心动这王府,也不能叫学生为了他这点子想头,就赔上一辈子。 爱徒马敬业更是不行。 丘山圣人:“沈家对老朽有恩,更是蒙太子、太子妃看中,若有有的找老朽的地方,老朽自当不辞。可老朽这些弟子,还是些不懂事的孩子……” 这就是婉拒了来福与圣人任何一个弟子婚配的可能性。 众人听得丘山圣人的话,都为老人捏了一把汗。 他这是为了捞弟子出火坑,宁可自己顶上啊!万一太子妃真的恼了…… 下一刻,云媞竟与来福对视,畅快一笑。 云媞:“得了圣人这句话,便都好了。” “怎么?” 云媞歇来福的手起身,“圣人答应你入门做他的弟子,来福,还不谢谢老师?” “什么?” 云媞此言一出,下面简直炸开了锅。 连丘山圣人都愣住了。 不是要把这小丫鬟嫁给他的爱徒马敬业吗,怎么不是指婚?而是叫这女子,进学? 刚才来福来时,云媞便说让她“拜见师父”,可众人都当太子妃谦逊,未放在心上。现在才明白,“师父”这两个字的重量! 云媞无视众人精彩的脸色,只看向丘山圣人,殷切道:“太子和本宫都感圣人有教无类的高义。圣人若愿意收来福为徒,这地方便全交与圣人做书院用,本宫与太子分文不取。”云媞面上笑意盎然,“圣人觉得可好?” 此事若换到旁人身上,那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好运气。 可普天下,谁不知道丘山圣人不收女弟子? 如今,太子妃却偏要仗势欺人,强迫圣人…… 众弟子对视一眼,皆为恩师不平。 丘山圣人也叹了口气,“太子妃这是难为老朽了。”他沉吟了片刻,抬头道:“敢问太子妃,你这婢女,是何出身?” 云媞拍了拍来福,“圣人问你话,你自己说。”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在来福身上,她张了张嘴,只觉口中一阵发紧。 竟是……怕得不出来话了! 第355章 太子妃仗势欺人 刚才在门口听了许久,来福心中早就生了惧意。 冷庭旭又说,可以带她走。 还说太子妃并不是要为难她。今日既让她来了,允她在众人面前出头,便从未想过,她会为她丢脸。 毕竟,这也是云媞作为太子妃,第一次在世人眼中亮相。 冷庭旭:“你若怕成这样,才是真正给太子妃丢脸。” 来福手指一下子攥紧了藤椅扶手。 她不能让小姐失望,决不能。 所以,她来了。 她决心做好。 迎上众人质询的目光,来福:“奴婢、奴婢……我,我是前头武安侯府家生子儿出身,爹娘都早没了,自幼就长在侯府大厨房。武安侯府获罪,我蒙太子妃看顾,入太子府伺候,是东宫一等婢女。” 马敬业随着众人抬头,再次看向来福。 她未伤到的那边脸,着实清秀。可惜…… 可惜毁了容貌,也可惜是家生子出身,说来说去,也是个奴籍。 和男子比不得,女子若入了奴籍,这辈子就打上了伺候过人的烙印,再洗不清了。 “家生子儿出身,”丘山圣人沉吟,“那么,这位婢女,可有什么过人的长处?” “我、我……精通膳食。” 来福这话说得又急又快。众人听了,都笑。 谁不知道丘山圣人秉承先贤理念,最是知道君子远庖厨。 圣人没笑,依旧看着来福,温和道:“为何想要进学?” 当下的大盛,贵族女子进学者亦有之,可她们也不过是为了混个才女的名头,将来好上嫁。可来福一个婢女,又是个废了的婢女,进学……可以说是毫无用处。 “这……” 问到为何进学,来福迟疑了一下,咬唇看向一旁的云媞,“是、是太子妃让奴婢来的。” 她一慌张,又故态重萌,言语间带出了“奴婢”二字。 丘山圣人闻言点了点头,老人叹了口气,看向云媞:“还请太子妃勿要强人所难。” 云媞面色不变:“圣人怎么说?” 丘山圣人:“老朽虽有个有教无类的虚名,可弟子需要的,是因材施教。可这世上,素来人才难得。”说着,圣人看向自己的众弟子,他们虽还年轻,身上也有很多不足,可都是才华横溢的好孩子。是他的骄傲。 圣人不觉挺直胸膛,“不是什么人都适合进学。太子妃身边这位姑娘,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 丘山圣人的弟子们感觉到恩师的目光,不觉都端正坐态,微微扬起下颌对着来福。 他们虽还未晋身,可都是些天之骄子。 怎可能和一个婢女一同进学? 谁料,来福此刻上半身都从藤椅上支起,她急急道:“我知道的!” 丘山圣人看向她。 来福胸口剧烈起伏,一双眼睛却闪闪发亮,她不自觉地颤抖着手指攥紧云媞的手,“太子妃说、说过,奴婢忠勇果毅,堪、堪为人臣……故要读书明理,往后才、才可堪大用!” 大殿里一片寂静,针落可闻。 片刻后。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众书生齐齐笑出声来。 他们是万里挑一的才子,跟在圣人身边,每日天不亮便开始苦学。为的不过是通过科考,入朝为官,施展抱负。 可即便十年如一日的苦学,他们这些天之骄子尚不敢说一句“堪为人臣”“可堪大用”。 如今这话,却从一个残了的婢女口中说出。 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连沈家兄妹都掌不住笑了。 沈闻莺看了高高在上的“牧云安”一眼。她不愧是牧家私生女出身,当真以为一朝捡漏,成了太子妃,就能为所欲为了吧?真是贻笑大方。 尤其沈闻莺注意到,这殿上伺候的,似乎就是刚才招进来的民夫。 这些人与家中豢养的奴才不同,到了时辰是要下值归家的。他们的嘴可不似家生子儿奴才那般严。 “牧云安”今日出的丑,怕是明日天不亮,就要传扬出去。 到时候,看这太子妃如何收场。 众人哄笑声中,来福小脸通红。 知道自己怕是说错了,给自家小姐丢了大脸,来福咬唇看向云媞,眼眶都急得红了。 云媞面色不变,唇边依旧浮现着淡定的笑意。 等到众人都笑完,丘山圣人怕太子妃尴尬,轻咳一声开口道:“小姑娘,你是叫来福对吧?你既生了这荒唐的想头,老朽今日便告诉你。你可知道,我大盛一朝,志在朝堂者,有三不可?” 圣人开口,众弟子都点头附和。 知道顾青禾今日在太子妃手下讨了没趣儿,丘山圣人特意向最得意的大弟子:“青禾,你来告诉这位来福姑娘。” “是。” 青禾长身玉立,淡青色的袍袖一荡,看向云媞和来福。 “好叫太子妃和来福姑娘知道。” “这一不可,来福姑娘是女子,素来女子入不得庙堂。” “二不可,来福姑娘是家生子儿出身。纵是男子,一旦虎落平阳,落了奴籍,再想入朝为官,需主子带携。就如如今的木子恩木将军,门下木晰,原是家仆,可也因军功,为木子恩将军举荐,殿下格外开恩,封为骁骑将军。可来福姑娘,这条路你也走不通。你的主子,也是个女子。” “这第三不可吗,”顾青禾略微沉吟,又看了马敬业一眼,才缓缓道:“我朝虽无铭文规定,可到底……不曾录用过毁容、身有残疾之人。试想,那庙堂之上,是万里挑一的去处,若录了残缺不全之人,岂不让外人笑话我堂堂大盛,寻不出一个全乎人来?” 一番话说完,顾青禾也觉自己似乎对一个瘫了的小女孩过于残忍。他顿了顿,缓和语气道:“姑娘忠勇,不如……太子妃还是为她指一户好人家嫁了吧。” 丘山圣人身边,马敬业下意识捏着大腿侧的软肉。尛說Φ紋網 这小丫鬟……虽然瘫痪,脸上也有伤痕。 可自己……也不是不能娶她。 都是为了恩师的大业。他可以牺牲自己,一辈子…… 云媞安安静静听顾青禾说完,看向丘山圣人。她脸上面具时间有限,耐心也见了底。 众人看见,高高在上的太子妃扶着侍女的手起身,向丘山圣人微一点头。 这是……要走了? 是不是顾青禾辞锋太利,得罪了太子妃?会不会…… 众人正有些惶恐不安。可随即又想到,太子素有公正的贤名。就算太子妃要如何,还有太子呢! 太子妃要走,就让她走吧…… 下一刻。 云媞走到丘山圣人身前:“圣人,来福是本宫贴身婢女,本宫视她如亲妹妹一般。要么,圣人为天下先,收下来福这个亲传女弟子。要么……” 云媞微笑,“本宫保证,从今以后,圣人门下的弟子,永不出仕。” 此言一出。 顾青禾险些踩到自己飘逸的袍角摔倒:“太子妃,你怎可……怎可如此仗势欺人?” “你这样,太子知道吗?” 第356章 她这样,太子知道吗? “仗势欺人?” 云媞笑了,没想过这个词有朝一日,居然也能用在她自己身上。 女孩自素白袖口探出纤细手指,指向自己鼻尖,“本宫仗势欺人?好,那你便说说,本宫仗的是谁的势?至于太子知不知道,你猜呢?” 顾青禾脸色难看,一口气梗上胸口,说不出话来。 太子妃是皇家妇,她能仗谁的势? 无非是太子…… 甚至是皇帝。 众人也跟着脸色变换,再坐不住,跟着顾青禾起身。 见丘山圣人要说什么,云媞抢先开口:“本宫今日也敢问圣人一句,据我所知,圣人门下,商贾子弟有之,贫民子弟亦有,甚至也有仆役、流民、游手、小乞……圣人不曾挑拣过他们出身。” “只因他们是男子,不过一时失足,跌落下来。未来依旧不可限量。太子妃岂不闻英雄不问出处?” “呵,未来不可限量吗?”云媞一笑,“敢问圣人,门下弟子有入朝为官者,最高官至几品?” 丘山圣人门下出自寒门的多。德昭帝这一朝,他们中最高也不过是个三品文官。 圣人据实回答。 云媞笑着,“圣人说的是通议大夫王谐吧?” “正是。” “不过三品。”云媞笑意更深,“可我的来福现是东宫属二品女官,她又有救主大功,未来本宫入凤仪殿,她便是一品女御。一品和三品,孰高孰低,圣人分得清吧?” 云媞说罢,看向面露不忿的众弟子,“列为都是人杰,可有谁敢说自己未来必将官居一品呢?”wWW.xszWω㈧.йêt 这话,无人敢说。 云媞又道:“这世间重男轻女。可男子为官者,想为官者多如过江之鲫,女官却万中无一。圣人岂不知物以稀为贵的道理?此间谁贵谁贱,还用本宫明说吗?” “这、这怎么能算……?” 不等众人开口辩驳,云媞又上前一步,“至于那三不可,呵。列位是不是忘了,我大盛开国将军崔鹤年。” 众人神情皆一怔。 云媞朗声道:“崔将军昔日为护太祖皇帝,断了双腿,终生不得起立。圣祖皇帝亲口赞曰:‘卿体虽残,志气弥坚,昔以一躯捍阙,万夫莫摧,诚社稷之干城也。是大盛之幸。’如何到了圣人弟子口中,变成了不体面,要贻笑大方呢?” 众人再不敢说话。 唯沈泓文、沈闻莺两人对视一眼。沈闻莺眼眸闪了闪,这“牧云安”辞锋颇锐,竟不是个腹中空空的草包。 也不怪溪姐姐被她拿捏…… 一众人中,唯有顾青禾涨红了脸,“一介奴婢岂能与我大盛开国将军相提并论?还请太子妃勿要混淆试听!”他也顾不上什么风度,伸手指着来福,“她是女子,就、就是不可以!” 云媞静静看着他:“为何?” 马敬业不忍,皱眉上前:“师兄……” 顾青禾闭了闭眼睛,咬牙道:“因为女子若入圣人学堂,必会……惑乱人心,有辱清明,使众弟子辜负圣人的教诲。” 他这话声音极轻,众人却都听清了。 云媞:“什么意思?” 丘山圣人长长叹了口气,“那是……一桩旧事了。既太子妃非要追问到底,老朽少不得要说……”他伸出手,拍了拍顾青禾肩膀,让他站到自己身后,才向云媞道:“十年前,老朽气候未成,那时候是收过女弟子的。那女弟子确实聪明灵透,可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不该……勾引男弟子,最终……珠胎暗结,酿成大祸!” 云媞:“然后呢?” “然后?”丘山圣人花白的胡子一颤,苦笑道:“男弟子父母闻得此事,闹上老朽门来。老朽一时气急,不过说了那女弟子几句,谁想她心量这样小,竟就……悬梁自尽……”那是丘山圣人一生的阴霾,“男弟子也因此事为乡里所不容,为父母逐出门去,至今都未有音讯。故老朽发誓,往后只教弟子一心向学,再不收女子进学,还请太子妃体谅。” 顾青禾张了张口想说什么,终是咽下了涌到口边的话。 丘山圣人:“太子妃,此乃老朽门中丑事,今日也抖落了出来。并非老朽瞧不起太子妃这位婢女,只是……”他长长叹了口气,捻着胡须,“还望太子妃谅解。” 云媞皱起眉头。 她身边,来福因坐在藤椅上,身子矮了半截。小丫鬟伸手扯了扯云媞衣角,“小姐,是奴婢无福,不配……” “不是的。”云媞一口截断,她看向丘山圣人,正色道:“此事依本宫听来,明明是那男弟子也有错。” “是……”丘山圣人有些疲倦地揉了揉额角,“所以那男弟子也背井离乡,不知所踪……” “既然是男女都有错,为何圣人只不收女子,男弟子却是照收不误呢?” 丘山圣人一愣,张口还不及说话。 顾青禾再忍不住:“是那女弟子勾引男弟子在先,明明是她狐媚……” 狐媚…… 云媞眸光一冷。 昔日,那武安侯府的傅家老太太,还不是口口声声说她牧云媞狐媚,勾搭了傅轻筹? 可实际上呢? 云媞看向顾青禾,冷声:“依本宫看,事实倒未必如此。” “怎么不是?”顾青禾脸彻底红了,他捏紧拳头,“那男弟子正是、是……家兄!哥哥平日里最是端方守礼的一个人,若不是那女子勾引,怎会、怎会……” 因为此事,家族寄予厚望的兄长音讯全无。顾青禾每每提起此事,都愤恨不已。“娘为此几要哭瞎了眼睛,爹也在族中抬不起头来,还不都是因为那女子……” “顾公子这样说,可是觉得令兄是受害者?” “难道不是?” 云媞抬手摸了摸脸颊。 她今日本不想把事情闹得这么僵。可一句“狐媚勾引”,却叫她不愿再忍。 云媞:“顾公子,可还念着你那哥哥?” “自然……”顾青禾攥拳,他今次来京,也是希望能打探到兄长的消息。 “那便如你所愿。”云媞一笑,击掌三声,淡淡道:“把人带上来吧。” 第357章 她不信漫天神佛 这个女人到底是要做什么? 殿内众人面面相觑,连一向沉稳的丘山圣人,此刻也有些变了脸色。 他越发琢磨不透眼前这个太子妃了。 丘山圣人是当世大儒,虽一直带着心爱的弟子们游学,不曾拥有过自己的书院,可曾经想聘请他的达官贵人却属实不少。高高在上、各式各样的贵人,丘山圣人没少打过交道。却第一次见到太子妃这样的。 为了这么一个荒谬的目标,为了这么一个卑微的丫鬟,肯如此大费周章。 她真的只是为了自己的丫鬟安排一个出路吗? 丘山圣人打量云媞的目光中,带着审慎的好奇。 不多时,外面侯着的玄甲卫便带了一个人进来。 众人定睛一看,见是一个身长五尺,蜡黄面孔的和尚。 这和尚一身褴褛的僧袍,新补丁叠加着旧补丁,几乎已经看不清原本的颜色,身材也枯瘦佝偻。现在的天气还是乍暖还寒,这和尚却赤着一双脚,裸露在外的皮肤冻得青一块紫一块,没有丁点儿好皮肉。 只是他低垂眼帘,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倒有几分像庙里泥塑的菩萨。 竟是个贫苦的行脚僧人。 “这是……?” 云媞看向那僧人,淡淡道:“自己说吧。” “是。”僧人恭顺低头,“贫僧法名堪忍,如今在京西莲花寺挂单,行脚来此,多谢大施主供养。” 是个云游僧,被太子妃养在了府上。 云媞:“大师为何出家,为何做了最苦的云游僧?” 堪忍和尚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 云媞:“大师实话实话便好。” “……是。”堪忍和尚无奈道:“只因贫僧俗家时,罪孽深重,做下了天大的错事,才不得不出家为僧。幸得师父点化,方知道过去一切皆是空,自此发心修行,才做了行脚的苦行僧。” 他言语到此,面上全是悲悯神情,引得众人一阵唏嘘。 都觉云媞这个太子妃当真莫名其妙,竟要逼迫一个僧人。 有人忍不住开口:“太子妃,就算你不信漫天神佛,不信因果报应,可也需礼敬三宝,勿要为难这位大师……” “本宫确实不信,”云媞直接打断,她轻笑一声,“三宝?三宝是佛宝法宝僧宝,你们如何知道眼前这位大和尚,就是僧宝呢?” 那人还不及答话。 堪忍和尚连忙道:“贫僧不敢。” 一副忍辱负重的模样,倒是和他的名字十足匹配。 云媞把众人不忍的神情看在眼里,心下微微冷笑,觉得丘山圣人的弟子也不过如此,一群涉世未深,看人只看表面的小孩子罢了。 这书院,也不是非要圣人不可。 她没了耐心,向堪忍:“大和尚,你的俗家兄弟就在这堂上,怎么你不敢认吗?” 众人闻言一惊。 马敬业猛地抬头,看见身边的师兄顾青禾身子摇摇欲坠。 他早认出来了,血脉相连的兄弟! “哥……大哥?” 顾青禾的哥哥顾清行出事时,他还是个孩子,记忆不深,很多事都是后来听爹娘闪烁其词的言语里面带的。 他看着眼前走失多年的亲人,从玉树临风、丰神俊朗的富家公子,变做了如今模样,只觉心如刀扎。 顾青禾扑到堪忍和尚跟前,“大哥,真的是你!你如何……如何自苦成了今天模样?爹娘都想你,娘哭得眼睛都不好了,你随我回家,可好不好?” 堪忍和尚却垂下眼睛,“阿弥陀佛,这位小施主,贫僧不是你的大哥,贫僧只是堪忍。” 这场兄弟相认的戏码,看得身边一众学子们有的眼眶泛红,心生感触。 他们看向云媞,高高在上的太子妃。 却见云媞微微一笑,“自苦?” 这堪忍和尚年轻时做过风流韵事,女子搭上了一条命,却被说是狐媚勾引。男子苟且偷生,却被说是自苦赎罪。 这个世道,对男人可真是太宽容了。 云媞:“兄弟得以相认是大好事。堪忍大和尚,不如你今日就把当年的事一并说个清楚,本宫就允你还俗,和弟弟回家。如何?” 此刻的顾青禾被喜悦冲昏了头脑,一门心思只看着自己苦寻多年的哥哥,“大哥,跟我回去……” 堪忍和尚却是摇了摇头,“太子妃,贫僧当年之事已盖棺定论,求太子妃不要苦苦相逼。” 当年之事…… 他这话一出,顾青禾才反应过来。 太子妃竟是逼着堪忍和尚,说出他和那女子的过往。这真是……强人所难。 顾青禾涨红了脸,“太子妃,哥哥当年是被勾引……” 他话音刚过,大门处传来一声嘶哑的哭叫。 一对年过六旬的男女,哭喊着冲了进来。 其中的老妇抬起手,奔着堪忍和尚便冲了过来,“顾清行,你敢说当日,不是你逼死我闺女?不是你欺辱了人,又做缩头乌龟不肯担当,才害死了阿云?不是你家那一对公母为了你名声,上门对阿云冷嘲热讽、苦苦相逼?这些,你敢说你不是?你敢说?” 老妇被丘山圣人众弟子拦住,还在口口声声叱骂。 “我只阿云一个女儿,就这么不明不白背负着污名死了!我和老头子便是豁出这一条命来,也要为女儿寻个公道!”那老妇眼睛红得骇人,明明是十分枯瘦的一把身材,却几个年轻力壮的学子联手,都险些阻拦不住。 那老头儿也在一旁哀哀哭着,“我的阿云,明明是那么好一个姑娘,死后却要背着淫贱材儿的骂名!这男的却活得好好的,凭什么!凭什么?!!” 顾青禾在一旁愣愣的,“你们说什么?明明是那女子坏了我大哥前途……” “顾小公子,你和你爹娘一样,都是这样一副嘴脸!”老妇毫不犹豫地骂回去,“阿云一个女子,才十几岁的姑娘,她一个人,就能大了肚子?阿云什么性情,我这个做娘的最是知道!她只是被人骗了,她不是淫.贱。她从来不是!” 老头儿也抹着眼泪:“顾家势大,当年出了事,那顾家老爷、夫人便是这样找上门来,口口声声只是辱骂,说我们家阿云,毁了顾大公子清誉。要我们阿云认下她腹中的孩子,是个野种,不是他们高贵的顾家血肉。以求为顾大公子正名。” “阿云苦求无果。” “这顾大公子就在旁边看着,一个屁都不敢放!” “我家阿云彻底伤心失望,才在夜间上吊身亡。阿云死后,顾家人把所有骂名都推到我女儿身上,大公子却被爹娘安排着,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如今,小老儿变卖了乡间田地,一路上追着大公子四处漂泊,只想问他一句,此事到底是谁的过错!” “大公子倒是脚程快,每次都给他躲过去了!” “如今,咱们两口儿也只是想问大公子一句,我阿云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不是你的骨肉!你说!” 第358章 是她毁了丘山圣人? 一番血泪控诉,听得众学子愣愣的,不知该作何反应。 连一旁的沈家兄妹也对视一眼。 沈闻莺性子直,心中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她捏紧手指,轻声道:“这么说来,是那男的不像话!” 敢做不敢当,还是泼脏水、坏人名誉的帮凶。 那女孩子死了,背负骂名,男人却能活着。虽是做了苦行僧人,可却连当年的真相都不敢承认,一味只知道苟且偷生……这公平吗? 顾青禾闻言却是脸色涨红,他指着那对老夫妻,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他们在说什么啊? 他们怎么能说,自己光风霁月的大哥哥,是个敢做不敢认的卑劣之人? 怎么能说,当年是爹娘背着人,安排哥哥偷偷离开? 怎么能说,不是他们的女儿勾引,哥哥也有责任? 简直就是…… “撒谎”二字…… 在顾青禾看到老夫妇面容上,皱纹深刻下的痛苦时,却哽在喉间,说不出声。 家里,娘也是这样哭的。 口口声声念着“大哥”的名字…… 念完,就要骂那个害了大哥的女孩。 可原来,真相竟是这样…… 顾青禾看向堪忍和尚,“大哥,这是真的吗?若不是,你说啊!你说出来,我为你做主!” 堪忍和尚干燥的嘴唇抖动。 云媞:“大和尚,出家人不打诳语。” 她是偶然遇到了这对进京为女鸣冤的老夫妇,问明情况后,第一时间便寻到了堪忍。她的玄甲卫找到他时,他已是准备跑了。 当时云媞便对丘山圣人的弟子有了几分失望。 如今,这失望更为浓重。 若是圣人的学说,只能教出平庸的官吏,天真的书生,和畏缩的懦夫。 那这书院,不办也罢。 她不需要这样没用的人。 云媞看着堂下哀哭的老夫妇,轻声问了一句,“你们,可怨丘山圣人?” 此言一出,殿内一片寂静,针落可闻。 连那老夫妇也瞬间止住了哭泣。 丘山圣人花白胡子下,一张脸热得难受。 那对老夫妇转动眼睛,看向身旁的圣人。 是啊,怨吗? 岂能不怨? 他们好好地一个女儿,满怀信任地送到丘山圣人门下。 圣人说她聪慧,世所罕见,若能学得成,将来便能个女先生,教更多的女弟子。 他们的阿云,他们的傻阿云啊,就这么信了。 可最后…… 却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是,他们的女儿年幼天真,为人骗去了一颗心,骗去了身子。可…… 可那男子,和丘山圣人,就没有责任吗? 阿云出事后,圣人沉默,一句话都不曾为她说过,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 他就没有错吗? 老头儿双目通红,身上不住地颤抖,张了几次口,都不曾出声。 突地,老妇人哽咽一声:“不怨!” “嗯?”云媞看向她。 这是她意料之外的答案。 老妇人:“我的阿云,能进学,是十里八乡第一个能到圣人身边学习的姑娘。她……她很开心。”老妇人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看着丘山圣人,“阿云每日回家,都蹦蹦跳跳地说恩师又夸奖她聪明。她说其实她不聪明,这世间有的是比她更聪明的女孩子,可她能走出这一步,往后就会有千千万万的女孩子,跟着她的脚印走出这一步。” 老妇人语气平静,回忆起女儿,声音中甚至带了丝丝温情,“我们当初,还怪她痴想,觉得她只要读书认识几个字,将来能嫁个好人家……阿云走后,我和老头子日日夜夜地睡不着觉,寻思来寻思去,我们……我们不后悔,不后悔送阿云去圣人身边读书。” “她……她是折了。可至少她想走的这条路,她竭尽全力地去走过了。” “我们不懂什么大道理……我们只是知道,去念书,阿云不后悔。若她还活着,也只会感激圣人,不会怨怼于他。” 云媞不再说话,她静静地转眼,看向丘山圣人。 好像能透圣人那把花白凌乱的胡子,看到数年前的他,也曾意气风发的模样。 他也曾说过,“教会一个女子,其后便会有成百上千的女子。” 那是他的初心。 云媞定睛看着丘山圣人,轻声道:“圣人,可怪本宫?” 想起自己曾经唯一的女弟子,丘山圣人眼眶微红。 这么多年,他都忘了,她当年的模样,多么聪明乖巧,比他很多男弟子都强出数倍。那之后,他再不收女子进学,也是为了…… 忘不了阿云。 阿云的事,他愧疚…… 丘山圣人惨笑一声:“太子妃,是老朽无能,未能约束门下弟子,德行有失……”他顿了顿,字字椎心泣血,“为人师表,老朽不配!” “老师!” 顾青禾眼眶红了,他咬着牙,狰狞地看向云媞:“你为何逼我,为何逼迫我们?你到底要我们怎么样?!” 不过就是收一个丫鬟为徒的小事! 做不到,竟就要毁了顾家名声,毁了丘山圣人名声! 太子妃,当真好狠的手段! “怎么样,该是顾公子自己好好想一想,如何才能补偿阿云一家,向他们赎罪。”云媞冷冷道:“大盛律,商贾子弟不可入朝为官,顾公子进学,应当只是为了读书明理。现在看看,你的书,怕是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你……” 丘山圣人打断顾青禾的话,“青禾,是咱们错了。” 阿云的爹娘,就只是想要女儿名声的清白。 他们所求的和他们失去的相比,实在太微不足道。 他们却为此,赔上了一生。 云媞看向堪忍和尚,“大和尚不配为僧,还是还俗吧。”然后,去背负起他的责任。 堪忍脸色苍白,身子摇晃了一下,却也只能讷讷答道:“……是。” 云媞又看向丘山圣人:“圣人,此事不出半日,便会传遍盛京,你的名声怕是……也要有瑕。” “老朽知道,这是老朽……应得的。” “至于书院和来福之事……”云媞顿了顿,“不如这样,丘山圣人,本宫与你比试一场吧?” 云媞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愣。 比试?比什么? 丘山圣人可是当世大儒,无所不会,无所不能,神仙一般的人物啊! 太子妃一介女流,要和圣人比什么?能和圣人比什么? 丘山圣人也是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云媞的用意。 他对着云媞拱手,长揖到地,宽宽的灰白色衣袖拂在脚面上。 丘山圣人:“多谢太子妃仁善!” 第359章 约战 众人从诚王府散出。 沈闻莺还愣愣的,有些摸不着头脑,“大哥哥,你说这太子妃……到底为何要与圣人约战?莫不是还想沽名钓誉?” 她一开始就觉得“牧云安”就是那样的人! 此举不过是想博取名声。 可观她为阿云出头这一系列行径,沈闻莺又觉得,这个太子妃好像没那么简单。 不说旁的,她沈闻莺在族中,也是个头脑顶顶好用的人,生了一个天生便会计算的好脑瓜儿。可若是易地而处,阿云的事,她便处理不了那么好。 多半会…… 给那老夫妇些银子,打发了。 沈闻莺皱眉,对自己很不满。她和太子妃,到底差在哪里?明明都是年纪相仿的女子,为何自己全然摸不透她的想法? 也是奇了。 沈闻莺:“大哥哥,咱们可要这就去太子府上?” 沈泓文皱眉沉思的模样儿与胞妹几乎一模一样,“先不急,再看看。” “看什么?”沈闻莺不解。 “看今日之事传扬出去,这太子妃的名声……到底如何了。” 沈泓文顿了顿,“普天之下都知道,牧云安这个太子妃做得名不正言不顺,是捡了牧云媞的漏儿。她自己似乎也知道,婚后一直极低调,连个赏花宴都不曾办,民间对她不认得,她也没什么声望。” 与太子李怀肃正好相反。 沈泓文:“如今,太子妃却跳了出来,要与丘山圣人一争短长。只怕……此事,是太子的意思。” “太子的意思?”沈闻莺还是不明白,“可这太子妃凭什么觉得,自己能赢过丘山圣人门下弟子?” 云媞约战时,说得清清楚楚,是和丘山圣人。 可圣人说自己年纪大了,精力不济。 君子六艺,流传至今日的大盛,演变成了书、画、骑、射四项为主,丘山圣人请太子妃允许,许门下弟子代自己出战。 第一轮比评书画,便是定在三日之后。 三日…… 这三日,足够这则消息,传遍盛京,民间与朝堂。 沈泓文:“无论太子妃胜败,她都在给自己造势,营造自己在民间的声名。”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背后,定有李怀肃的授意。 不然,太子妃一个女子,要才声,要贤名,做什么呢? 名声对于女子来说,只要一个“清白”就够了。 旁的,都是无用的东西。 沈泓文:“再看看,别急,不要贸然决定。” 沈闻莺蠢蠢欲动的心,只能按下。 另一边。 诚王府里伺候的,都是现从民间招上来的人。到了每日酉时,便下值归家。 大厨房的陈妈今日伺候众学子饮食,听上菜的小丫鬟回来讲,把今日大殿上的事儿,听了个清清楚楚。 他们大厨房伺候过众人吃食,过了饭点儿,便再没什么大事要忙。 几个老婶子索性坐在一起,听那小丫鬟手舞足蹈、绘声绘色地讲。 讲完,几人都笑,胡乱评价。 “太子妃为了一个丫鬟,值得吗?女孩子,还是多赏些嫁妆,叫她回家嫁人得好。那才是一辈子呢。为何倒要难为丘山圣人?” “可听说那丫鬟毁了容,就算嫁妆丰厚,哪里有人肯要她?” “嫁妆丰厚没人要,会识文断字就有人要了?谁家娶媳妇,是要娶一个女秀才回家?这些贵人,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想的……依我看啊,太子妃是自找不痛快。这女子,生来就该在家里相夫教子,干嘛非要出来张扬?丘山圣人也不是没收过女弟子,最后不还是不行?” “我看,太子妃这事儿成不了。她不过一个女子,再有才华,怎么跟圣人比?” 众人议论纷纷,有人喊陈妈:“陈妈,你愣着干什么?”那人素来就是个大嘴巴,最爱说爱笑,“陈妈刚不是也动了心,想去念书吧?人家可不收你这样的老帮子!” 说着,众人哄笑。 陈妈啐了一口,收拾东西去了。 她一路想着心事,到了家,推开那扇窄门,“小玉,娘回来了。” 好半晌,里屋才传来闷闷的一声,“……嗯。” 倒是一旁厢房中,丈夫走了出来。两口子对视一眼,都是轻声叹了口气。 “小玉这孩子命苦,往后……可怎么办?” 他们的女儿,十几岁的年纪,被流氓奸污,没了身子清白。 小玉想死,上吊、撞墙、投河都试过来了。幸亏爹娘看得紧,才侥幸救回一条命来。 可精气神儿却不似从前了。 原本机灵爱笑的小姑娘整日把自己关在屋里,爹娘一点法子都没有。 那害人的流氓已被收监,可小玉身上心上的伤痕不除,她未来……可怎么办? 两口子私下里商议,“不嫁就不嫁了,大不了往后养她一辈子!” 可心底也知道,自己定是要比女儿先走一步。 到时候,留小玉一个人在世间飘零,无处傍身。 那样的日子…… 还不如死了。 可如今…… 要是丘山圣人肯收女弟子,小玉要是能去,学得一身本领,好歹能安身立命,讨一口饭吃。 陈婶知道,如今想这个,太早了。 丘山圣人没答应。 可她真的好希望,好希望……太子妃能赢。 替她,替她的小玉,赢一次吧! “愣着做什么呢?你傻了?”丈夫伸手在陈婶眼前晃了晃,“诚王府的差事可好做?” 陈婶回过神来,看向自己老公,慢慢地点了点头:“老头子,我跟你说个事儿,咱女儿的出路,或许就在这上头……” 不过一夜,太子妃逼迫丘山圣人收女子为徒不成,约战圣人的消息,就在盛京传开。 李怀肃下值回来,听了个清清楚楚。 他回府,径直进到云媞房中,向绿萼、花嬷:“你们出去!” 云媞淡淡的:“去吧。” 花嬷有些担心地看了太子妃一眼,还是躬身退了出去。 李怀肃:“云媞,你真想给来福找个好出身,大不了孤为她延请名师,在府中悄没声息地学便是了。何必要折腾这么大的阵仗?” “你生气了?” “不是生气。是担心你!” “担心?太子觉得,我会输?” 李怀肃一愣。 “云媞,那是名满天下的丘山圣人!” 他不是担心她会输,是在担心…… 她会输得有多么惨! 第360章 她输定了! 丘山圣人是谁?名满天下,大盛第一儒家学者! 琴棋书画、诗词骑射无一不精的当世第一流人物! 李怀肃承认云媞很优秀,可再优秀,也不过一个闺阁女子。 所幸圣人托词身子不适,让自己的弟子出首,与云媞对战。想来,是给云媞这个太子妃留足了颜面。可即便如此,丘山圣人的弟子也是万中无一的人中龙凤,云媞要怎么跟人家比? 难不成是…… 李怀肃面上神情沉了沉,“云媞,此事已传扬了出去,孤不能帮你,枉顾私情。” 云媞微微一愣,随即笑道:“不需殿下费心。” 她没想着作弊。 是真的有心想和圣人门下,一较高下。 云媞的父亲牧殊城,为人虽然卑劣无耻,可却是当之无愧的状元。学问上,自不必说。 牧殊城从小教云媞读书,未曾藏私。 再加上云媞性子跳脱,喜求真务实,又有沈氏护着,便是雕虫小技,微末伎俩,只要云媞有兴趣,沈氏都会为她寻这一行当里最顶尖的名师指点。 但说书画一途,云媞跟着画圣吴先生学过三年。 只因她是未出阁的女子,素不以吴先生弟子自诩。 书画上,若不是为了藏拙,云媞不曾怕过谁。 且师父说过,书画一技,若论平日里的基本功,都是大差不差的。能拉开距离者,单看这人眼中着意的是什么。 丘山圣人的弟子眼中着意的到底是什么,云媞也想看看。 想着,她唇边不觉挑起一丝微笑。 昔日在家时,云媞性子最不服输。她如今,倒好像回了那时候,一心一意只想着如何迎战,输赢倒抛出了脑后。 云媞这副模样,看得李怀肃气不打一出来。 “云媞,你我夫妻一体,你的事就是孤的事!怎么叫不劳我费心?”他越说越气。来之前,李怀肃已为云媞想好了办法,“到三日后,孤为你延请太医,只说你那日病了。丘山圣人那边,孤去打招呼……” “不可!” 云媞拧眉,“殿下,我要去比试的。” “你……”李怀肃只觉胸口闷痛,忍不住咳了出来,“云媞,孤已经很忙了,你能不能……不要闹了。” 他此言一出,便见云媞神色冷了几分。 云媞:“殿下,此事我事先已与你哦打过招呼,当时你答允我可以便宜行事,现在,如何又不允了?” 李怀肃有苦难言。 云媞确实和他提过想请丘山圣人收来福为徒。 可却没说,圣人不允,她就会把事情闹得这么大!难以收场! 云媞:“殿下可是害怕我为殿下丢人?” “这倒不是……” 可若是输了,云媞自己不会难过吗? 这毕竟是她作为李怀肃的太子妃,第一次在盛京亮相。 李怀肃:“只是……此事若输得不好看,只怕你往后几年,都抬不起头来。你可知朝堂上是如何议论你的?” “朝堂上都已经知道了?”云媞轻笑。 看来效果比她预想的还要好。 李怀肃:“他们说……” “他们说什么不重要,我不在乎,殿下也不必放在心上。”云媞笑着打断,“殿下若觉得我是内宅女子,此举逾矩,那朝堂上的臣子议论储君后宅,更是无礼。殿下要怪,就怪他们去吧。” 李怀肃瞠目结舌。 说不出来,只能靠咳嗽掩饰。 他想起了,从前的云媞,辞锋颇为厉害。他从前就不是对手。 苦笑间,李怀肃发觉自己已经被云媞推出门来。 云媞:“三日后,我便要拿出画作来和丘山圣人的弟子比试,殿下饶我一个清净,可好不好?” 竟是赶他走! 李怀肃恨得跺脚。 谁家的王妃,赶自己的夫君出门啊? 他刚一出云媞院子,迎面便被一团枫红色撞进怀中。 李怀肃真是气躁,不觉拧眉开口叱喝:“放肆!太子妃素日里不管你们,倒纵得你们一个个的,眼睛里没有王法了!” 他以为对面不过是云媞院中侍女。 只是穿得有些耀眼。 没想到那女子抬头,一张粉馥馥的芙蓉面,眼横秋水,其中全是媚意。 “臣妾良悌小秋,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良悌? 李怀肃愣了愣,才想起来眼前的女子是谁。 他眉毛拧得愈紧,“你不在自己院落里好生呆着,出来做什么?” 小秋刚才吃李怀肃狠狠撞了一下,额头都撞得红了。她眼圈也红,鼻间也红,一副十足可怜委屈的模样儿,“妾身……是给太子妃请安。” “她怕没时间见你。”毕竟,云媞此刻连他这个正经夫君都没空见,岂会有时间搭理一个萧皇后塞进来的太子良悌? 李怀肃挥挥手:“你走吧。” 人是皇后塞进来的,位份是云媞求着他封的,他无意难为眼前这个女人。 小秋却不起身,“殿下……” “怎么?” “妾身……头好晕。是刚才,撞在殿下身上,殿下身上好硬……撞得妾身发疼……” 李怀肃:…… 他开口刚想叱喝,眼角余光却瞧见云媞房中,雕花窗被无声地推开。 话到了唇边,变成了:“孤扶你起来。” 小秋正低着头,做娇弱状,耳听着李怀肃的话,猛地一喜! 都说太子爱重太子妃,两人之间,怕是不好插入进去。她从前便不信。今日一见,果然…… 太子也是男人,是男人就……抵挡不了她的柔弱美貌。 又想到此处是在太子妃院门前。 小秋秋波一转,故意弱弱地道:“殿下,妾身不敢……” “有何不敢?” “太子妃若知道,会怪罪、怪罪臣妾……”这便是在暗示,云媞是个不容人的。 身后,窗户“吱嘎”一声。 竟是被大力地从里关上! 李怀肃强压下上扬的唇角。牧云媞,也有你心焦的时候! 他看着眼前的红衣美人儿,第一次觉得这个秋良悌,真是个妙人儿。 肯陪他演戏! 李怀肃故意扬声道:“太子妃不是善妒之人,孤宠爱的女人,她一定容得下!” 说着,他一把扶起地上的小秋,声音更大:“孤送你回院!” 小秋又惊又喜:“多谢太子!” 李怀肃最后瞥了那扇窗户一眼,见雕花窗关得死死的,里面一丝声息也无。 他不知道,那扇窗后,是花嬷。 看着眼前那一幕,花嬷恨恨,“太子妃,太子殿下跟那个狐媚子一道走了,怕是……” “窗户再关严一些。”云媞头都不抬,“别吹皱了我的画纸。” 至于李怀肃,他也是时候该亲近亲近萧皇后塞进来的那两个女人了。 第361章 太子宠幸了良悌 “太子妃,那两个女子分明来者不善,你就放心让殿下跟着她们去?”花嬷恨铁不成钢。 她跟了太子妃这样久,越是接触,越觉得她真是样样都好。 只有一样,好像…… 没那么爱重太子。 云媞低头只是看着空白的画纸愣神,“放心。” “你……唉!” 当夜,李怀肃真的留宿在了秋良悌的院子,到第二日时三刻方才起身。不少下人都亲眼看见,秋良悌亲手为太子殿下扣上胸前襟扣,送殿下出院。 此事就像风,顷刻间就传遍了整个太子府。 住隔壁的翠良悌得了消息,紧着来给李怀肃请安,却到底扑了个空。 李怀肃已走了。 翠微看着对着梳妆的小秋,不悦地阴阳道:“妹妹好手段,好福气!只是你我是从一个地方出身的,如何你一朝飞上了枝头,竟也不顾着姐妹呢?” 小秋:“翠姐姐说笑。你我都是良悌,一样的人,妹妹哪儿有能力拉扯姐姐?” “你还不肯认,”翠微冷笑一声,“现在,阖府上下都知道,太子已经幸了你!” 铜镜中,小秋眼中闪过一抹暗光。 偏生翠微不肯住嘴,“呵,你还真以为男人宠你,你就能一步登天,等着往后当妃嫔?你倒是想,也得皇后娘娘愿意!” 她知道,两人都是萧皇后派到李怀肃身边的。 萧皇后的意思,小秋和翠微都清清楚楚。皇后要扶植自己的儿子李怀璋上位,李怀肃的下场就只能是被废黜,她们跟着李怀肃,下场好不到哪里去。为防两人叛变,她们一家人的身家性命都捏在皇后手里。 翠微:“你不肯带携我,也要小心皇后娘娘震怒!到时候,有你好果子吃!” 说吧,翠微忿忿去了。 小秋出了口气,疲惫地垂下双肩。 可还不等她缓过气来,丫鬟推门而入:“秋姐姐,大喜!” 小秋拧眉,“出去!” 可她马上看清了来人的脸,面上的不悦立刻收了起来,化作恭顺笑意,“璎珞姐姐,勿要取笑我。有什么事儿,劳驾您老人家亲自来了?” 璎珞一身太子府丫鬟服侍,丝毫不点眼。 她笑:“主子已得了你的好消息,特意叫我赏赐你些金银。” 荷包沉甸甸地,被塞进了小秋手里。 小秋滞了滞。 她想说,昨夜太子并未与她如何,她算不上真正的得宠。 可…… 璎珞:“主子疼你,你的家人主子自有法子照拂,不叫萧家人害了他们去。如今,你出息,主子便要先救出你弟弟。你说可好?” 救出弟弟…… 小秋眼睛猛地一亮,辩解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好……璎珞姐姐,替我多谢主子。” 另一边。 木子恩得了璎珞递出来的消息,笑了。 他看下坐下的傅轻筹:“傅世子,你那太子妃,这时候可要伤心了。” 太子有了旁的女人,太子妃心中不可能不动涟漪。 傅轻筹低头:“在下一身一命都是主子的,不愿再用从前贱名。” “别这么说。往后……还要还给武安侯府的荣耀的。”木子恩温和笑道,“不过,你对那太子妃,可有别的想头?依我说,也未必要她死,把她夺回来,岂不是更好?” 傅轻筹低头不语。 心中却是一动。 把云媞……夺回来? 是啊,牧云媞官面上是个死人。只要李怀肃肯相信她死了,她就还能待在他傅轻筹的身边,谁也不知道。 就和从前一样。 待一辈子。 傅轻筹抿唇:“在下不敢妄想。” “胆子大一点,”木子恩笑,“机会,随时都有,说不定,也快要来了。” 太子府中。 没人敢私下议论李怀肃的事,可秋良悌院中供应,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云媞依旧闭门不出,说是忙着作画。 沈闻溪赶来探问此事。 云媞也只是笑而不语,反倒问了几句沈闻莺的为人、性子。听说她是族中算数的天才,云媞颇感兴趣,“不知莺妹妹未来可有什么打算?” “还能有什么打算?不过是嫁人。只是我这莺妹妹年纪小,爹娘疼爱,再加上脑子活络,家中算账仪仗着,想多留她两年,如今还未曾议亲罢了。” “未曾议亲?这便好了。”云媞笑笑,“她自己有什么想头,还是往后我亲自问她。” 她又看看沈闻溪,“沈侧妃休急,你往后得宠,有日子呢!” “人家关心你,你到来打趣我!”沈闻溪红着脸走了。 可云媞今日,似乎是命中注定画不成画儿,沈闻溪刚走不久,门上通报:“丘山圣人弟子,马敬业,求见太子妃。” “他?” 云媞微微一愣,回忆起跟在圣人身边亦步亦趋的那个年轻男子,似乎是腿脚上不太利落的一个。 他来找她做什么? 云媞:“请进来吧。” 她梳妆,贴上人皮面具耗费了些时间,在花厅里见到马敬业的时候,他已经过去了紧张的劲儿。 手脚都不抖了。 云媞:“一个人来的?” “是、是……” 云媞叫下人为马敬业准备午膳毕,才问道:“找本宫,可是有什么事儿?” “我、我……”马敬业深吸一口气,滕地自桌边站起,踉跄着到云媞跟前。 “扑通”一声。 跪倒在地。 云媞被吓了一跳,拧眉不语。 马敬业声音激动得发颤:“小人、小人是来、来……来求娶来福姑娘!” 他来之前,在腹中翻来覆去地念叨着的那些话,如今竟全都抛诸脑后,一句都不记得了。可他这些天,只想到了这么一个好办法。 既能免除太子妃必败的命运,又能护住恩师。 马敬业:“我愿意娶来福姑娘,会待她好,会照顾她一辈子。她要是愿意,想学什么,我、我教他!” 他是圣人的得意弟子,自觉教来福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小丫鬟,足够了。 却听上首云媞轻笑一声,“想娶来福,自己对她去说。” 马敬业一愣,“小人父母双亡,只能自己上门提亲……” “可你是向来福提亲,当然要她自己肯才行。”云媞起身,指了指后院,叫人,“绿萼,你去看看小冷大夫为来福诊治完了没有。若是完了,便引这位圣人门生过去,让他自己对来福说。” “什、什么?” 马敬业脸都涨红了。 他知道,提亲是男子上门,却是拜见女方家族中的长辈。没说能直接面见女方的啊! 想了想,云媞又对绿萼补了一句,“告诉来福,她想怎么样都行。” 这马敬业长得有几分清秀,要是来福喜欢…… 成了婚再读书,也行! 第362章 来福看不上 半日后。 绿萼回到云媞书房,脸上有些憋不住笑。 云媞从画纸上抬头:“怎么了?来福喜欢?” 绿萼摇头:“不喜欢。” “那你笑什么?” “奴婢笑那马敬业,空有圣人门生的名头,却连话都说不清楚?” “哦?”云媞画得有些累了,放下笔,“说来听听。” 绿萼:“这世间求娶女子,男子说的都是此女有多好,多让人心动。可马敬业到了来福跟前,脸红得像洋柿子一般,半晌说不出来一句话。还是咱们来福先开口,问他为何要求娶与她。” “他怎么说?” “马敬业有的没的,扯了一大篇子。说的不外乎就是,来福若肯嫁他,当前的困局就解了什么什么的。说得到好像,是咱们求着他似的。” 云媞粲然一笑,“丘山圣人不怕输,他们却是真怕啊。” 她放下笔,“去看看来福。” 马敬业被绿萼领进来的时候,冷庭旭恰好给来福诊完脉。满身朝气的年轻大夫站起身,眉眼弯弯,“小丫头恢复得不错。再吃上一个季度的药,小腿就有知觉了也未可知。” “你尽说好听话骗我……” 来福声音中,重有有了属于她这个年龄的,小女儿的娇憨。 这声音,听得马敬业一愣。他猛地看向一旁的冷庭旭,心中震惊不已。 残了的小丫鬟,竟觊觎这大夫,真是……真是不知廉耻! 马敬业当下就黑了脸。 只是来福和冷庭旭都一脸坦荡,引着自己来的绿萼也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马敬业不好直说什么。 他站在来福跟前,把在云媞面前不敢说的话,统统倒了出来。 听完,来福惊道:“所以,你娶我,是为了你的恩师?” “也是为了天下大义。” 这话说得当真漂亮,只是…… 来福:“你们的天下大义,与我什么相干?” 她不是不悦,只是真心实意地不懂。 首先,她不明白,云媞小姐只是把曾经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又重新抖落出来给众人看,还那逝去了的阿云一个公道。 怎么到了马敬业这帮书生口中,就成了处心积虑要败坏圣人的名声? 其次,来福更加不懂,就算能理解对这些门生来说,圣人的名望极为重要。 可这些跟她一个小丫鬟又没有关系。 为何要她希望下半辈子的幸福和自由去补偿? 简直莫名其妙。 可马敬业涨红了一张脸,在自己跟前,翻来覆去地就只是一句话:“这是最好的法子,也能不让太子妃丢脸!” “你如何就认定了,太子妃一定丢脸?” 马敬业抬头,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来福,“你是女子,没有见识,我不管你。你难道不知道我师兄顾青禾,得过吴先生的指点?吴先生是天下第一画师,你们的太子妃,输定了!” 片刻后,云媞到来福院中,看小丫鬟情绪有些郁郁的。 云媞:“怎么,那个马敬业,你不喜欢?打发了就是。不必不开心。”她闻声道:“我也舍不得你嫁出去。” “小姐,”来福看着云媞,总是眼眶发红,“奴婢不喜那个马敬业,已是回绝了。奴婢是不是做错了?” “怎么会?” 云媞笑道,“不过一个普通男人,不喜欢就不要了。” “可是……” “你在担心什么?也怕我输?” “不、不是……”来福从未想过云媞会输。 她跟着云媞这些日子,眼睁睁看着云媞打的每一场仗,初看都是必死的局。可云媞一次次地,都赢了。 这次,她也不会输。 她永远都不会输。 来福:“我只是怕……小姐为我争取了这么多,我、我做不好……不如那些男子。” 原是怕这个! 云媞笑了:“不会。你比他们所有人都强。” “小姐都是哄奴婢的,奴婢不信。” “不是。”云媞看着来福双眼,十分认真道:“你就是比他们都强,男人也不过如此。” 丘山圣人的弟子,这几日云媞一一都细细查过。他们中,确有几个人才。 可也…… 没什么大不了的。 厉害的是丘山圣人这位当世大儒。 来福要是真能到他门下,将来不会比任何一个男人差。 这个机会,她一定要为来福争。 要为天下女子争! 只有女子,才肯帮她…… 云媞伸手摸摸来福的双鬟,“相信我,你一定行。” 出了来福院子,云媞迎面遇上冷邪。 她苦笑,这一天可真忙啊。 冷邪看出云媞忙,却依旧拦着她不放:“太子妃,你……行不行?若是输了……” 云媞轻笑:“本宫若是输了,不是正合了冷老心意?”她看向冷邪,“你不是不愿收徒?” “咳咳……”冷邪扭过头咳嗽了几声,“也……也不是不愿。” 看到诚王府那么好的位置,那么好的条件,谁能不动心? 太子妃承诺的条件着实好。 诚王府太大了,说好了丘山圣人占一个角,他占一个角的。一个角,就足够他把现有的徒子徒孙们召集起来,药王累世收藏的医方经典,也有机会整理、典藏……甚至是,刊行。 所以…… “太子妃,你可千万不要输。”冷邪正色道:“老朽只帮赢家。” 好容易回到自己院中,云媞却远远地就听见一阵喧哗。 她拧眉:“又怎么了?” 绿萼迎出来,眉宇间有些郁气:“太子妃,是那个翠良悌,说是来给太子妃请安,依奴婢看,不像。”她顿了顿,“要不要轰她走?” “不必。既是请安,让她进来吧。” 翠微一身浅绿衣裳,见了云媞便行礼,腰肢软如春柳。 “起来吧。”云媞淡淡道:“你的院子住得可惯?可是缺什么少什么?” “什么都不缺。”翠微咬唇,“太子殿下不喜妾身,妾身住那么好的院子,有愧。” “呵,”一旁花嬷听不过去,“良悌什么意思?太子殿下不去你院中,难不成你叫太子妃赶着殿下去?” 也太不要脸了些! “妾身不敢!”翠微满脸惶恐,可眼中却波澜不惊的模样儿,“妾身只是想……妾身不及秋良悌得宠,和秋良悌院子相邻,怕要惹太子和良悌耳目清净。求太子妃,给妾身换个地方住……” 她这便是……来告状的。 一则告诉太子妃,小秋那个贱人如今多么得宠。不信太子妃就不妒忌。 二则也是说小秋不容人。 怎么说都不亏。 云媞自然明白翠微的意思,她心下却微微一愣。 这两人不都是萧皇后派来的吗?难道,不是一条心? 第363章 不想陪她一起丢人 云媞看向翠微:“你的意思,秋良悌不容你?” “妾身不敢说……” 那便是了。 云媞:“你要如何?” “妾身……妾身唯太子妃马首是瞻。” 云媞一阵无语。 这个翠微,和小秋是一起被萧皇后塞进来的,理应该相互提携着,纠缠住李怀肃。她竟向云媞投诚,莫非小秋不肯帮扶她? 这两人之间要么就是有些芥蒂,要么就是…… 小秋勾搭上了李怀肃,翠微来找自己投诚。 云媞心中轻笑,她最近忙得很,没空跟她们在内宅里纠缠。 她让花嬷略劝了翠微几句,便叫她出去。 见太子妃根本不肯接纳自己,翠微急得跺脚。知道小秋得宠的消息如今八成已经传入宫中,萧皇后定会怪她无能,怕是要惩治她的家人…… 这个小秋! 翠微急得跺脚。 若她两人只是李怀肃普通妾室,小秋防着她不肯分宠,还说得过去。 可她和小秋分明都有同一个目的,完成得越好,她们的家人才越有活命的机会!小秋竟不肯帮她,这不就是……要她翠微的家人死,小秋的家人活! 凭什么啊! 对着铜镜,翠微打量着自己的容貌。 她不能就这么算了。 为了爹娘弟妹,她也要往上爬,使劲往上爬! 这几日,太子妃要与当世大儒要当庭比试的消息,传遍了盛京。 本来,此事应该仅限于盛京上层勋贵圈子,与民间关系不大。 可托了诚王府用民间下人的福,不出一日,果然此事便传遍了京师,连德昭帝都辗转听说。 朝堂上。 德昭帝捻着胡子微笑,“肃儿,你娶了个好王妃。” 李怀肃心中一紧,“……她、她是胡闹。” “朕也觉得她是胡闹。”德昭帝冷哼一声,“她虽是牧殊城的女儿,牧殊城也算当代大儒。可你的王妃只是个女子,她父亲若当真好好教她,怕是她今日也行不出此事来。” 李怀肃抿唇不语。 德昭帝说云媞没有教养,他听得只觉刺耳。 可父皇高高在上,李怀肃不敢给云媞惹事,只能闭口不语。 见李怀肃模样,德昭帝一笑:“罢了,安儿也是年纪小,不知天高地厚。她既然是皇家妇,朕也是疼她的。也是时候让她见识见识我大盛大儒的风采了。”他顿了顿,“无论他们如何比试,肃儿,你要公正,不许偏私你的王妃。她能输给丘山圣人门下弟子,是她的荣幸。” 李怀肃脸色黑沉。 他也觉得云媞赢不了,可是…… 却不愿听别人说。 李怀肃:“父皇,胜负未定,父皇且等着看吧。或许能让父皇惊喜,也未可知。” 德昭帝一愣。 李怀肃自幼心思深沉,沉默寡言,很少在他跟前说出这等豪言壮语。 “你对你的王妃,看来是当真满意。”德昭帝笑了,“随你罢。是输是赢,朕等着看。” 散朝后。 木子恩刻意拦在李怀肃跟前,“太子殿下爱重太子妃,天下皆知。”他挑唇微笑,“微臣看好太子妃,觉得太子妃一定会赢。” 李怀肃心中郁闷,懒得跟木子恩多说。目不斜视地撞开他肩膀离开。 “呵呵,”木子恩的笑声在身后响起,“太子殿下,太子妃可千万别叫人失望啊!” 他越是这样说,李怀肃脸色就越难看。 云媞这事闹得这样大,简直就是把她自己直接架在火上去烤,若输得凄惨,可不知要如何收场。 骑射若是比试起来,结果十分直观,肉眼可见。 谁也不好作假。 可那书画…… 李怀肃攥紧了拳头,闭了闭眼睛。他唤来逐浪,“去打探一下,太子妃和丘山圣人书画的比试,做品评的是谁。” 他豁出去了,决定带着礼物上门。 至少……不要让云媞输得太没脸。 逐浪答应着去了。 半天后,逐浪回来,支支吾吾。 李怀肃:“有话就说。” “回太子的话,小的……没能打听得到。” “什么?” 此刻,李怀肃正在小秋院里,闻言皱眉:“无能。” “是、是小的无能……”逐浪面露难色,“可听说……书画比试的评委,是咱们太子妃请的。”他眼神无法掩饰地飘向云媞院子方向,“不若,小的去请教太子妃……” “不许去!” 李怀肃气得太阳胀痛。云媞都说了,不劳他费心! 他才不会去问。就算问,云媞那个倔强性子,也不会告诉他。 “罢了,”李怀肃挥挥手,“下去吧,孤自己想办法。” “是……小的再去打探。” 直到了越好比试那一日,逐浪才把准信儿打探了出来。 “殿下,小的打探清楚了。那品评人确实是咱们太子妃请来的。” 李怀肃皱眉不悦。 还有半个时辰,比试就要开始,如今云媞一早就起身去了诚王府。李怀肃还在府里坐卧不安。 这个当口,就算打探出来谁是品评人也没有用了。已经来不及私下谈谈…… 身旁,小秋柔柔道:“殿下,等会儿,太子妃怕要伤心。您可要接她?” 李怀肃这几日,白日里都待在小秋院里,一次都不曾去找过云媞。 云媞也没来找他。 李怀肃心中不悦,“不去!” 他没看见,小秋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太子妃这次输定了,太子不愿去接她,想必是…… 不想陪她一起丢人。 既然如此…… 小秋:“殿下既然不出去,就宽了外袍,小秋陪您用些酒水可好?” “酒水可以。” 小秋一喜。 李怀肃拂去小秋伸过来的双手,“宽衣,就不必了。” 等会儿,要是云媞惨败的消息传回来,他总是要去接她,护着她。总不好让她一个人哭着回来…… 只是现在,让她自己吃一点教训也好。 李怀肃向逐浪:“你再去探,有事回报!” “是!” 逐浪顿了顿,才试探着问道:“敢问殿下,那品评人姓名……” “哦……”李怀肃冷冷道:“所以,是谁?是研一先生吗?” 目前盛京书画雅集这一块,首推研一先生。 “不、不是……” “那是谁?莫非太子妃请不动研一先生?” “是……张二梅……” “谁?” 李怀肃一愣。这人是谁,从未听过。 “还有……”迎着太子目光,逐浪为难地紧接着报出了一大长串人名。李怀肃发现,自己竟一个都不认得。 “都是些什么人?” “是太子妃……临时在诚王府门口请的……普通百姓。” 第364章 太子妃怕是输定了 “你说什么?” 李怀肃满脸疑惑,当真觉得难以置信。 他算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储,可也不得不承认,民间百姓,受过教育者少,更别说鉴赏书画。 他们怎么看得懂? 云媞这不是……胡闹吗? 想着,李怀肃不自觉地腾地一声站了起来。 只是刚往外走了两步,便被身后的秋良悌叫住,“殿下,酒水温好了,您这是……要去寻太子妃?” 李怀肃脚步一顿。 是啊,云媞都说了不劳他费心。 他为何就偏要奔去她身边,给自己找不自在呢? 云媞这般胡闹,已是……输定了。 可输就输了,她是内宅女子,纵是输了,丢了大脸,也只好在内宅里多藏些时日,往后再不抛头露面。这日子,也不是不能过下去。 毕竟,从前不就是这么过的? 这般想,倒要叫云媞这次吃一回教训方好。 李怀肃又坐了回去,只对逐浪道:“带上便服的玄甲卫,好生去盯着。别叫太子妃吃了大亏。” “是!” 逐浪只得答应着去了。 待到他带人赶到诚王府,门口已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上了人。据说,刚才那一连串十二名品评人,就是太子妃从这里面随机抽的。 这群平头百姓,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边相熟的朋友、邻居,一辈子的底层,被太子妃差人恭恭敬敬地请进王府,顿觉事情不简单,巴巴儿地在门口守着,怎么都不肯离去。 诚王府管事儿的,倒也允许他们就这么聚着。 人便越聚越多。 吵吵嚷嚷的,没一些时候儿,便见大敞四开的门内,摆出了面对面的两张桌案,侍女下人们忙忙碌碌。 刚才叫请进去的十二个人,也坐在了桌案后面的高背椅上。 那椅子高高的,通体是极好的木材雕刻,人坐上去,便不自觉地显得高大,若不是人人一身布衣,局促的神色,看起来倒真像极了那么回事儿。 有心思活络,没那么怕的,还敢伸头,同门外的同伴笑着招呼。 门外众人: “不会就要在这儿品评吧?品评、品评什么来着?” “说是书画。不就是书法和作画?写字儿和画画儿?” “嘿嘿,瞧二麻子那蠢相,他识得几个字啊!还品评别人!” “这太子妃……怕是异想天开了,咱们这些贫民百姓懂什么,字儿都认不全呢。不怕辱没了丘山圣人门下吗?” “怕到底是……妇人之见。” “怎么就知道太子妃一定输?你们又不懂!”一道女声传来。 很快被众男声打压下去: “你懂,就你懂!一个江湖上卖艺的,你懂个屁!” “一个女娃子尽在外头抛头露面,还这么喜欢凑热闹,不嫌害臊!” “就是,你爹呢?你爹不管你?” 才十三岁的白鸽儿在人群中,扭过头恨恨地瞪回去,“关你屁事?!” “这西街口卖艺的小丫头凶得狠,狠劲儿上来,咬你几口!”一旁中年男子向同伴儿压低声音,邪笑着道:“你还不知道吧?前几日王大户想要纳这小妮子做妾,定金都过了,硬生生叫这小妮子咬着来领人的牙婆子的手,血洒了一路。还口出狂言,说‘敢娶我回家,咬掉你下半截儿来!’把大户吓得!到底把这事情搅黄了!” “有这等事儿?那她爹岂不要赔钱?” “可不是赔钱?!赔了一大笔不说,还挨了大户的打!要不怎么说,此女不贞不孝呢,”那人摇头晃脑,“抛头露面是为不贞,连累父亲是为不孝……” “你贞,你孝,你是大孝子!”白鸽儿翻了个白眼,大声顶了上去。 什么爹,不过是拐了她、又打她的人贩子罢了。 如今她是长大了,“爹”却老了,渐渐打不动她,她日子才好过了些。 今日还能来瞧这个热闹。 白鸽儿愣愣地看着诚王府新刷的朱红色大门,想着……自己要是能摆脱了那人贩子,在那里面……寻个正经差事做,该都好哇…… 家中除了她,还有那么多“爹”拐来的孩子呢。她总得养活他们…… 思绪飘远了去,白鸽儿不吭声了。 院中,沈家兄妹一早便来了。看着太子妃的做派,沈闻莺摸不到头脑。 她低声抱怨:“早知道太子妃没脸,请不动研一先生,不若咱们沈家出头。溪姐姐在闺中就算有才名,也算是和研一先生有旧,定能请的来他。溪姐姐为何不出手?” 沈泓文:“大约也是觉此事荒谬吧?倒是你,”他低头,认真打量了一下妹妹,“你怎么反倒想帮着太子妃了?” 沈闻莺愣了愣,才轻哼一声道:“才不是相帮她,不过不愿她太丢人罢了。毕竟是溪姐姐的主母……” 大厨房里,陈妈备好了果子、点心,匆匆地便往前送去。 她也不知为何,一颗心跳得厉害。 这几日,丘山圣人和弟子们,都被太子妃招待在了诚王府,就是归她们这些下人伺候。 丘山圣人是大儒,没什么架子,不教课的时候,说话很少。 可他那些弟子们,私下里说了多少太子妃的不是? 还推出他们那什么顾师兄,天天叫大厨房做好东西,给那“顾师兄”补身子。 在陈妈看来,顾师兄的哥哥,不就是个骗了女孩儿身子,害了女孩儿性命,又不敢面对的孬货。居然还一跑跑了那么多年! 这样的人,本来就不该有什么“未来”! 竟还说是那女孩儿、是太子妃毁了他的未来! 当真是是非不分! 陈婶只盼着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半大小子,被太子妃恨恨教训! 可…… 她去那顾师兄房内伺候酒食的时候,无意瞧见了那幅画的一角。 该怎么说呢…… 当时陈妈的心就沉了下去。 她一辈子都是贫民,不懂什么书啊画啊的……可那画画的,真是、真是……好看啊! 就连她都看得出,那澎湃的笔意中,是凌云的壮志! 这就是丘山圣人门下弟子的能耐? 当真是…… 太厉害了! 与她们这般烂泥一般的人,当真是全不一样。 太子妃再如何,也是个内宅女子。顾师兄画的这些,怕是太子妃见都没见过。 还怎么比试? 没法子比试! 太子妃怕是……输定了! 陈妈重重叹气,她本还奢望着给女儿小玉找个出身,现在看看,怕是…… 不能够了。 回过神来,陈妈苦笑。自己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就算太子妃能迫得丘山圣人收女弟子,那也是为了自己的婢女,或是旁的什么高门贵女。 她的女儿,不过是厨娘的女儿,樵夫的女儿。 她怎么配呢? 再说,家中也没什么钱…… 思绪乱纷纷的。 只听得外面的管事喊:“陈妈,愣什么神呢?快把茶水伺候上去!” “外边儿比试,都开始了!” 第365章 开始吧 “开始了开始了!” 逐浪混在门外围观的众人中,好一阵心焦。他耳听的议论声中,多是不看好太子妃的。 这次,太子妃若是输了,怕是要连累太子在民间声誉都一同受损,真是…… 不值当。 想着,却见里面的长桌边,慢慢聚集了人。 先是丘山圣人的弟子们占了东边一张长桌。 众人拥簇着那个顾青禾,跛脚的马敬业帮师兄抱着画轴。 众人坐好,丘山圣人被请了出来。 圣人还是来那日的打扮,一身粗布衣裳。倒是这几日不用风餐露宿,他脸色好了很多,愈发显得沉静。 顾青禾原本因为哥哥的事,本有些抬不起头来。可一腔愤懑,都投注在笔锋里,倒画出了一幅好画。 自己也得意得很。 又听说小师弟马敬业上门求娶那个丫鬟,惨遭拒绝,心下实在不忿。 早把圣人交代的“留手”,抛在了脑后。 留什么手? 他今日就要狠狠撕碎太子妃那虚伪的、不学无术的嘴脸! 顾青禾傲然地看着坐在高背椅上那群狗屁不通的民间品评人。 他瞧不起大字都不识的他们。 心里却知道,他们一定会选他。 一定! 他从他们钦佩、艳羡的目光中,看得出来。 他们敬佩读书人,一定会站他这边。更何况,他画得很好,简直可以说是好极了。是这帮贫民怕是一辈子,都没见过的风景。 也算是帮他们开了眼。 正想着…… “太子妃驾到!” 众人只见太子妃还是那日的素衣,手掌宽的织金躞蹀带,束出了纤细的腰身。 也让她的背挺得直直的。 一条红色束发带,垂下的一角镶嵌珠玉,随着云媞行走轻轻摇曳,晃花了所有人的眼。 她身后一个老嬷嬷抱着画卷,看尺寸,没有顾青禾的大。 另一个年轻侍女,推着那日的跛脚侍女。 逶迤行来。 众人见礼毕。 云媞好似看不到顾青禾眼中蓬勃的恨意,只对着丘山圣人笑道:“圣人连日来,睡得可好?” “托太子妃的福,这诚王府中,一应设备都齐全。老朽和学生们,过得不错。” “那边好。”云媞轻笑,“今日圣人门生若是赢了,这书院,本宫拱手相送。再不提叫来福进学之事。” 丘山圣人只是静静看着云媞,“好。” 云媞:“若圣人输了呢?” 她此言一出,丘山圣人的弟子议论纷纷,“怎么可能输……”“说大话也不觉脸红。”“到底是女人家,没什么见识,也是常事。” 云媞:“怎么,听不得一个‘输’字儿?” 丘山圣人挥手,止住众弟子议论。 丘山圣人:“若老朽的弟子输,老朽便重开女学。只是这生源,还需太子妃帮忙。” “这自然。”云媞一笑,“圣人不知道,女子想进学的极多,不过没有机会罢了。” 两人不再就这问题讨论。 云媞:“开始吧。” 她轻轻巧巧的一句话,众人皆是一凛。 王府下人早忙碌开。 “我们先!” 顾青禾从马敬业手中接过了卷轴,小心翼翼地在长桌上展开。 随着他们动作,众人倒抽一口冷气,发出一声声惊呼。 连上座上的丘山圣人,都在胡须下露出了微笑。他自己的弟子,他自己知道。顾青禾虽因堪忍和尚的事多少乱了心性,但身上多年的画功还在,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当着太子妃的面丢面儿。 果然,一整幅画亮出来。 不仅是丘山圣人的弟子们纷纷交好。 就连门外围观的众人,有眼尖看得清楚的,不禁惊叫出声: “这、这是仙山啊!” 顾青禾画的,是传说中的蓬莱仙山。 云蒸雾绕中,仙山现露真容。其上怪石嶙峋,郁郁葱葱。 更在最高处,有亭台楼阁。 其间往来出入者,皆服朱紫色——是大盛朝廷官服专供的颜色。 顾青禾这画,画的是虚无缥缈的仙山,也是高高在上的庙堂。 符合贫民百姓对这两者的想象。 “好!” 人群中,有人击节赞叹! 众人看过去,见识个其貌不扬的枯瘦老头儿,便纷纷转过头去,不再关注。 那老头儿被小童儿扶着,颤巍巍站稳。 一双眼睛只盯在顾青禾的画作上。 身边小童儿小心扶着:“师父,慢着、慢着些儿……您老老人家别叫人给挤坏了!”看师父那不值钱的模样儿,小童儿叹气:“至于吗?” “你懂什么,当然至于!” 老头跺脚,扼腕,“那顾青禾性子是个适合学画的。那么好的苗子,怎么就叫丘山那老家伙抢夺去了……” 他哼了一声,“太子妃也不是好东西。这么好玩儿的事,居然不叫上老朽……不让老朽来,老朽偏要来!” 研一先生颤巍巍地一跺脚,故意大声道:“此画作精妙绝伦!蓬莱仙山自古以来都是传说,从未有人真正得见。这位顾先生,应该是……融会了三山五岳之精髓,作成此画。观君这一幅画,浑似去过三山五岳了一般。君当真是……” 他顿了顿,声音又大了几分,“当真是心怀天下啊!” 研一先生这一番话,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尤其是院内那十几个被云媞硬抽选出来的品评人。他们都是些市井小民,平素里接触不到这样的场合,从未赏过什么画。正局促得不知如何是好。 听得研一先生的话,连忙纷纷附和。 一叠声地叫好。 服侍在一旁的陈妈见状,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实在希望太子妃能赢。 可也不得不承认,顾青禾的画,确实是…… 她远远地站着,高高地仰望。 仰望自己此生都没机会看到的风景。 那么美,那么遥远。 陈妈终是叹了口气,躬下身去给顾青禾添茶。她为了小玉那一丁点儿想头,终究是……妄想罢了。 围观人群中,唯有白鸽儿撇了撇嘴。 蓬莱仙山她不知道,三山五岳她确是去过。 那些大山确是漂亮又好看。 只可惜,她都是在山脚下卖艺挣钱,靠上山烧香祈福的达官贵人施舍几个铜板儿。 在她眼里,山不山的,也就那么回事。 她短短的十几年生涯,天天卖艺,躬着身子,两只眼睛只盯着泥土地。 没抬头看过山。 也不觉得有什么好看。 仙山? 呵,仙山山脚下,也有她这样卖艺的小姑娘吗? 白鸽儿对这画没感觉,可她说不出什么漂亮话来,那么一点点微末的感受,淹没在人群中。 一旁的逐浪却觉不好。 他咳了一声,唤来离自己最近的便衣玄甲卫,低声道:“去,告诉太子……太子妃怕是……输定了。” 那顾青禾看家的本领都拿出来了,太子妃能不输吗? 一众人中,唯二不动声色的,只有丘山圣人,和云媞。 云媞细细看了那幅画。 面上还笑着,眼神却微微发冷。 这就是丘山圣人的弟子,眼中仅能看见的东西? 当真,也没什么大不了。 第366章 太子妃画的是什么 消息传到太子府,又隔了一会儿,才叫通报进秋良悌的院子。 其时,李怀肃已喝了两杯温酒。 一旁的小秋小心翼翼地伺候。“殿下,太子妃那边想必是不急,您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李怀肃持杯的手,在半空中微微顿了顿。 秋良悌说的是……云媞若真的急了,孤立无援,定会差人回来求他。 可她没有。 看来……云媞这教训,还是没吃够。 地下候着的便衣玄甲卫仍有几分迟疑,“殿下……” 秋良悌:“殿下说了,且等等。”说罢,她又一脸惶恐地回视李怀肃,“殿下不会怪小秋多管闲事吧?小秋自皇后娘娘的宴会上,第一次见到太子妃,就知道太子妃是个大度能容人的……” 说着,她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看定了李怀肃。 李怀肃此刻心底纠结的全是: 云媞为何不许他插手此事? 为何就是不听劝! 他正是懊恼的时候,没怎么听进小秋的话,只胡乱点了点头:“不怪你。” 下面的玄甲卫便知道了。 太子妃这事儿,太子不会管。他不会去。 另一边,诚王府。 众人纷纷赞叹到词穷,场面上终于安静了下来。 无数道目光聚在云媞身上。就算这目光并未包含什么恶意,到底也让人觉得沉重。 那是看失败者的目光。 一旁,沈闻莺撇了撇嘴,“还以为着太子妃有多大能耐,不过如此……” “你还未看过她的画,怎知道她一定会输?”沈泓文道。 “还用看?”沈闻莺冷哼一声,“那个顾青禾人不怎么样,画画得倒是不错。”她沉思片刻,“他那画画功、取材、立意都好,看得出是个志存高远、心怀天下的。有了此画珠玉在前,那太子妃再拿出什么画儿来,恐怕都落了下成。” 兄妹两个不再说话。 沈闻莺甚至有些不忍再看。 她是不喜欢牧云安沽名钓誉。可她若是成了事,也算是给那可怜的瘫子小婢女寻了一条出路,说不定也能为天下女子寻出一条新路。 可惜,可惜了…… 此刻,丘山圣人也温和地看向云媞。 顾青禾那画,他一早看过,也承认自己的弟子画技不错。 可到底,还是有几分好奇。 太子妃……这无比尊贵的女人,未来的皇后。她能画出些什么来。 云媞对圣人一笑,叫人展开了自己的画。 她的画不过一尺见方,比顾青禾的长卷要小上一大截儿。 众人看不清楚。 云媞便叫花嬷捧着,逐一展示给品评人们看。 头一个品评人看了,瞠目结舌。 愣愣地,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幸好不需立刻品评,花嬷已捧着画给下一个人看。 门外围观的众人还看不到云媞画的是什么,只觉心急。 研一先生叫小童扶着,颤巍巍踮起脚来,口中嘟囔:“故弄玄虚,哼……定是画得不好,羞于见人!” “你这老头儿胡说。明明是你自己老眼昏花,瞧不清楚,却说旁人画得不好。真是好小心眼儿!”白鸽儿清亮的声音响起,引得众人一笑。 可大家心中也都生了疑影儿。 那么小一张纸,能画得下什么?若也是山水,怕就落了下乘。 又看那些个品评人的面色,一个个都显得十分纠结,仿佛想说什么,却又不敢说。 定是太子妃画得不好。 这些人怕太子怪罪,不敢说实话吧? 实际上,那些品评人还没想那么多。他们都在绞尽脑汁地看着眼前那幅画。 太子妃这画的…… 是什么啊? 倒是提着铜壶,正要添茶的陈妈动作顿住,不觉出声:“这、这……不是荠菜吗?” “什么、什么东西?” 一旁,一位中年品评人不觉出声问道。他是个屡试不第的秀才,靠教邻居家几个幼儿混一口饭吃,平素里吃穿,都有老婆照顾。 这荠菜一下了饭桌,他便不认得了。 在他眼中,太子妃这一幅画,只有一个菜篮子,他辨认得出来。 至于里面的各样植物蔬果,这秀才仔细回忆,发现自己一个都叫不出名儿来。 还是品评人中唯一的女子,在茶馆里伺候的张二梅,和陈妈两个,一件件数着菜篮子里的东西,“这是姜,这是紫苏,这是芹,这是灰灰菜、番柿……” “这姜买的不好,看着个头大,实则姜味不浓,不好用。” “倒是番柿不错,看着颜色,嘴里就觉得酸上来,一定清爽好吃……” “你不知我昨日去菜场,紫苏居然一个铜板都买不到一斤了,涨了涨了……” 众人议论开。 一旁,顾青禾脸色难看。 他自觉自己是赢定了,没觉得云媞画的破菜篮子,几分烂菜,有什么好。 故不屑众人对云媞的画议论纷纷,反倒把他抛到一边。 此刻,围观众人也都看清了云媞的话,跟着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 “今年的紫苏是真贵……偏生我老婆子爱吃,每次都买。” “怎么没画菘?又便宜又好吃。” “想起我前头没了的娘子了,她就总喜欢挎着这样的小篮子去买菜,每日天不亮就出门,也是辛苦。是我对不住她……” 众人于是跟着想起家中女眷,唏嘘不已。 云媞画的是一只小小的菜篮子,看画的人却想到了很多。 心中却同时升起疑问。 太子妃这画,传神是真的传神。 可难道,就是好画吗? 刚才那青衣书生的蓬莱仙山图,让人心生向往。 可太子妃这画,画的不就是升斗小民的家长里短?谁爱看啊…… 看清楚后,少女白鸽儿看向身边老头:“老头儿,你现在看清楚了,你说话啊!” 她就是觉得太子妃画的好。 那画上的姜一看就不好吃。 灰灰菜和番柿倒让人流口水,仿佛能闻到蔬菜烹煮的清香似得。 白鸽儿在心中盘算着,这一篮子菜,可要三五个铜板,足够一户五口之家,吃上三四天。 这东西她见过,她喜欢。 比那个什么虚无缥缈的破山来的好。 想着,白鸽儿扬起纤细脖颈,看向身边的研一先生,“老头儿,你说啊!” 研一先生却愣愣地,半晌挤出了一句,“这画风……倒像吴老头子。” 书画一技上,都说南吴北研,两人对峙多年,谁也不让谁。 吴先生年纪大了,封笔多年。 研一先生没想到今日,还能看到老友笔下的真意。 他不禁转动眼珠,看向众人簇拥下的云媞。 这太子妃,和吴先生一样,有一双慧眼。 向下,看得见人间。 上首,丘山圣人看向云媞,觉得隐隐看清了她的模样。 丘山圣人:“太子妃可能为老朽解惑,你画的,这是什么?” 云媞笑了。 耀眼的日光穿过刚刚萌发新绿的树枝,照耀在她晶莹如玉的面颊上。 云媞:“不是还要比试书法吗?绿萼,那笔来。” 茅龙笔饱沾了墨汁,在洒金宣纸上一挥而就: 天下 云媞:“我想,这诚王府从今日起,就叫天下书院。圣人觉得可好?” 丘山圣人起身,指着那只画上的篮子:“太子妃,这就是你的天下?” 第367章 天下书院 云媞微笑着看着自己那幅小小的画。 “本宫是女子,本宫眼中的天下,就是这般。” 生民所求,一饮一啄罢了。有多少人去过三山五岳,游过名山大川,又向往那虚无缥缈的仙山和神宫呢? 可她画的吃食,却是人人日日都看得到。 要画得极像,方能现出真意。 云媞瞧着她随意从人群中提拔出来的品评人兴致盎然,议论纷纷的模样,就知道—— 自己赢了。 她转眸,看向丘山圣人:“还有,圣人说错了一句。那不是本宫的天下,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丘山圣人神色一凛。 他定定看向云媞,知道自己的弟子这次,是境界上整输了一重。 天下不止是他们这些读书人的天下,更不止在庙堂之上。只是他的弟子们,明明有的是出身寒微,读了几本书,去了几处地方,一双眼睛就只会往高处看,再也不看自己来处的土地。 这样的人,当真能心怀天下,入朝为官吗? 反倒不如太子妃一介女流。 丘山圣人看了云媞许久。他眼中,太子妃的容貌,只能说是清秀,可她那双眼睛,真是灿若星子。 圣人心中甚至慨叹,她若生为男子,该有多好。 丘山圣人长久的沉默,让顾青禾一颗心越来越没底。 他画得很好吧,明明就是画得最好的! 所有人都交口称赞,说好! 可太子妃画的到底是什么,他们却在那里议论纷纷。 恩师也露出那样的神情……顾青禾认得出,那眼神,是欣赏…… 凭什么?! “恩师……” 丘山圣人抬了抬手,声音沉稳:“青禾,这一局,我们输了。” 顾青禾面上大恸,“是……是弟子无能。” “不是的。是老朽……”丘山圣人顿了顿,语气愈发慈和,“是老朽忽略了,教你们不时低下头去,看一看脚下。” 这话听在众弟子耳中,只觉圣人竟是在……自责。 一众弟子心里都不好受,有年纪小的红了眼睛。 丘山圣人:“不要如此。愿赌服输。” 他了解他的孩子们,他们多是年少轻狂,不是真的反对来福进学,不过是输给了太子妃一个女子,咽不下这口气。 圣人安慰:“不是还有骑射吗?” 众弟子方才觉得好些。 他们忍得住,在门外围观的众人却是齐声“轰”地一声。 他们听到了什么? 丘山圣人承认自己门下弟子,书画不如太子妃,一个女子? 众人愣了一下,方才爆发出欢呼。 “丘山圣人好度量!”“太子妃好手段!” 明明是跟自己没什么关系的事,可他们却莫名地觉得……开心。 尤其是白鸽儿。 听到丘山圣人认输的话,她一个人在人群里上蹿下跳,心里激动得不行。 好像她多年的辛苦…… 终于一朝被人看到,暴露在了阳光下。 当即,白鸽儿就攥紧了拳头,她要进诚王府……不对,现在该是天下书院了! 只要再赢一场,只要那个太子妃再赢一场! 这天下学院里,便能开女学,招女学生! 白鸽儿没什么钱,可只要她努力再努力,多做几份工,总有一天,能给最小的幺妹攒够上学的钱! 到时候…… 白鸽儿也不知道到时候会怎么样。 至少,是和现在不一样的吧? 一旁,陈妈只觉得手有些抖。太子妃赢了,竟然赢了! 丘山圣人亲口认输。 她一定要回去告诉小玉,一定! 沈氏兄妹对视了一眼。 沈闻莺一方面松了口气,另一方面又觉不屑。她耸了耸肩,“是圣人大度,让着那女人……” “别说了,”沈泓文双眼闪闪发光,他目光在聚集在门外的众人面上一一看过,“到如今,你都不明白太子妃真正要的是什么。” 沈闻莺不甘地想要再问。 沈泓文却扬声道:“我江南沈氏,愿出金两千两,只求收藏太子妃和顾兄墨宝!” “大哥哥……” 沈闻莺猛地瞪大眼睛,在脑子里飞快地计算,“你知不知道两千两……” “相信我,”沈泓文微笑,“我们沈家,押太子妃,一定稳赚不赔!” 不过一日时间。 “太子妃牧氏比试赢了丘山圣人门下!” “江南巨富沈氏耗金千两,收藏太子妃画作!” “天下学院或开女学”…… 民间从来都只知太子,不知太子妃。 现在人人却都记住了她的名字。 另一边,朝堂之上。 “肃儿,你那好媳妇,当真是给了朕惊喜。” 高高的龙椅上,德昭帝微笑地看向李怀肃。 李怀肃垂首不语。 德昭帝:“罢了。她到底是牧卿的女儿,身上有几分才华,倒也属正常。想当年,她那姐姐牧云媞,才是真正惊才绝艳。” 李怀肃睫毛微颤,到底不敢出声。 德昭帝:“既然她有这个本领,不若叫她常常进宫,陪伴她母后和宝宁。至于那骑射,本不是女子分内事……” “父皇,”李怀肃开口,“不过是些民间玩笑,父皇不必介怀。” “呵呵……” 德昭帝笑出了声。 还说是民间玩笑?不过是个玩笑,就让那太子妃的声名,就传遍了盛京。 一开始还是荒诞不经,不知天高地厚。 现在却变成了…… “太子妃是贤妃,定会为民请命。” 这样好的声名,皇帝一力推举的木子恩都没有。太子妃一介女流,她凭什么? 看来这牧家女儿,一个个的…… 都不安分! 德昭帝:“罢了,肃儿爱重太子妃,愿意玩笑就放她去吧。不过……”他顿了顿,目光在木子恩脸上闪了闪,“既是骑射,你们年轻人便集在一块儿办一场游猎会,也叫尚未定亲的年轻人互相熟悉熟悉。”他顿了顿,又笑道:“朕上了岁数,就更喜欢看你们年轻人有喜事儿,让人看着就高兴。” 李怀肃不用抬头就知道,德昭帝看的是木子恩。 年轻的将军,盛京新贵。 皇帝可当真爱重啊。 李怀肃:“儿臣遵旨。” 太子府。 李怀肃一进门,就风风火火奔着云媞院子去。 他闯进卧房,云媞正在提笔写字,李怀肃过去,拉她起来,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你这几日没事吧?” “没事,”云媞赢了,自然知道大半个盛京都在议论她,她面上却看不出什么来,“我好得很。” 李怀肃和云媞自幼相识,看得出她眼中到底有些快意。 一句“恭喜你”到了嘴边,却怎么都说不下去。 这是云媞一力做成的事,半点他李怀肃的光都不沾。可他背地里的那些担心…… 莫不是错付了! 第368章 错付 李怀肃屈起手指,抵在唇边咳了几声,将朝堂之上德昭帝说的话,一一复述给云媞。 云媞认真听着,点头,“我知道了。”她看向李怀肃,微微一笑,“殿下,我不会输的。” 李怀肃愣了,随即有些恼怒。 “这不是输赢的事……” 是云媞一个女子,要和丘山圣人门下那些半大小子比试骑射。 此事他原本想着避开闲人,悄悄儿就办了。谁想,德昭帝却是要把事情作大。 李怀肃了解自己的父皇,这是不愿叫云媞再出那么大的风头。 太子的游猎会需遍邀勋贵子弟、才俊、新贵,说一句群星熠熠也不为过。那些人随便做些什么,传扬出去,都会压云媞这个女子的声誉一头。 这正是皇帝想要的——皇帝不喜欢女子不安分。 李怀肃:“别总想着输赢,那不重要。” 春日和熙的日光中,云媞微微一笑,继续低下春鸭一般柔软的脖颈写字。 “殿下说得对,我知道了。” 她这般乖顺,李怀肃心底却更是莫名地不悦。 他原以为她会反驳,会反复陈述输赢的重要性,会想着说服他,争取他。 可她的模样儿,对他却似…… 浑不在意。 李怀肃等了会儿,不见云媞再有旁的话。他竟莫名地觉出几分…… 委屈。 想他接连好几日,为云媞担惊受怕,甚至违背自己向来的原则,想去找研一先生说情。 云媞却…… 自己莫名其妙地,赢了。 丝毫不念着他的好。 想着,李怀肃拧眉,“你往后有什么打算,能不能事先跟孤说清楚?”别再叫我担惊受怕。 云媞却误会了。 她大眼睛闪了闪,“殿下,今日之前,我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往后的事,也不过是尽力为之。” “那是自然。丘山圣人门下,不全是草包。” “所以我便没和殿下说,省得殿下烦心。” 可她不说,他更是心慌。 李怀肃本想说夫妻一体,她的事就该是他的事。 可这,难道云媞不知道吗? 李怀肃愈发不满,他张了张口,刚想说什么。 绿萼进来:“太子、太子妃,秋良悌求见。” “她来干什么?” 云媞打断李怀肃:“请良悌进来。” 云媞记得这个秋良悌,就是萧皇后宴席上泼了她一身水的那个女子。她行动力这样强,做了这么多的事,应该比翠微更得萧皇后的欢心。 云媞想看看她究竟想干什么。 没一会儿,绿萼领着秋良悌娉娉婷婷地进来。 她扭着纤细的腰身,给李怀肃和云媞行礼罢。 李怀肃对这个秋良悌没什么感觉。不过也知道这些日子,他在秋良悌院里呆的时间长些,府中已都在传他宠幸这位良悌。 如今,这秋良悌找到云媞跟前,李怀肃倒想看看云媞如何看待这流言。 前几日,云媞没什么反应。 但或许是因她忙着那幅画,顾不上理呢? 想着,李怀肃收了面上不悦,刻意对秋良悌温声道:“外面春寒料峭,有什么事儿不能差下人来说,非要你亲自走着一趟。孤看你身上穿得单薄,别冻病了才好。” 闻言,小秋心中猛地一喜。 太子这是关心她! 可,当着太子妃的面儿关心她,这难道不是在给太子妃上眼药吗? 小秋扭捏道:“臣妾要来恭喜太子妃赢过了丘山圣人的弟子,没曾想外面冷。如今叫殿下一说,果然觉得身上寒浸浸的。” 说着,她轻咳了两声。 身子弱柳扶风一般摆动,看着楚楚可怜。 云媞:“给秋良悌赐座。你来恭喜本宫,本宫该给你些赏赐的。” 她刚收了沈家一万两金。 可这金子,她一笔一笔,早就安排了去处。 没想着要便宜萧皇后安插进来的间谍。 云媞眸光一转,看向李怀肃:“不若,殿下替我赏赐秋妹妹吧。” 李怀肃自刚才起就一直仔细打量云媞的脸,发现她一直淡淡的,一丝不悦的神情都没有。 李怀肃:…… 莫非这几日传得满府都是的流言蜚语,云媞没听见? “咳咳……”李怀肃咳了一声,刻意道:“孤这几日都休在秋良悌院里,没少赏她东西。你倒是不曾赏过。” 他的话已经说得这么露骨了。 云媞也只是笑笑,“那倒要恭喜秋良悌,发了一笔大财。” 李怀肃:…… 他总觉得云媞重点不对。 可当着秋良悌的面儿,李怀肃又不想说太多。 秋良悌原是个机灵的,不会看不出太子正在和太子妃暗暗较劲。可偏生小秋太想真正得到太子的宠幸了,心中的侥幸蒙住了她的眼睛。 小秋:“这便是太子妃嘲笑妾身了。殿下不过看妾可怜,随便赏些什么,哪里比得上太子妃姐姐……” 她这话一出,一旁的绿萼忍不住皱眉。 秋良悌是什么人,竟然自比太子妃。 更气人的是,太子听了这话,却一声不响。 竟是默认了! 绿萼刚要开口。 云媞按下她的手,对小秋笑道:“既如此,妹妹的心意,我心领了。如今天色已晚,妹妹便和太子一起归到后院去吧。” 这竟是…… 明晃晃地把李怀肃往秋良悌身边赶了! 李怀肃看向云媞,一时间愣了。 她就这么不愿和自己在一起?! 他刚要说什么,一旁的小秋喜不自胜:“那便多谢太子妃了!” 云媞一点儿挽留的意思都没有,含笑送李怀肃出去。 李怀肃心中郁怒。 她不在乎他,根本不在乎!竟推着赶着他去别的女人身边! 牧云媞她什么意思?! 出了云媞院门,李怀肃根本不等秋良悌,只大步向前。 小秋踉踉跄跄地跟在后面。 她走得急了,脚踩到裙子,身子往前一扑。 李怀肃直接避开。 看着小秋真的快要扑倒,才伸手扶了她一下。李怀肃:“你今日去找太子妃,是要做什么?” “我、我……” 李怀肃眼中的厉色,刺得小秋身子一缩。 她刚才还以为,李怀肃和她一起离开,会很开心。 难道……不是吗? 小秋嘴唇颤了颤:“妾身真的、真的只是去恭喜太子妃……” 李怀肃这个样子,小秋实在害怕,她眼圈一红,“殿下,太子妃是不是、是不是生妾身的气了?可妾身真的是无心的……” “生气?” 李怀肃眼睛一亮。 是啊! 他怎么没看出来! 他跟秋良悌,当着云媞的面,表现得那样亲密。 云媞一定是生气了! 第369章 她一定要去游猎会 李怀肃捏紧拳头。 云媞若不是生气,如何舍得把自己往旁的女人怀里推? 可笑,自己还懵然不觉,全然没看出来! 她生气,吃醋,妒忌小性儿,说明…… 她在乎他! 李怀肃转身要走。 身边的小秋本就气喘吁吁得没站稳,李怀肃动作突然且力大,直接把瘦弱的小秋扯了个跟头。 “啊!”小秋惊叫,按着裙边满脸痛苦,“殿下,妾的脚踝好痛,怕是、怕是扭伤了……” “宣大夫来!” “殿下!” 可李怀肃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秋不是撒娇卖痴,是真的扭伤了脚。她就这样坐在冰冷的地下看着李怀肃身影远去。这次去云媞院中挑衅,又不曾带着丫鬟。好半晌,小秋才终于含着泪花扶着廊柱起身,踉踉跄跄地回了自己院中。 丫鬟请了冷大夫亲自来看过小秋,说是不妨事,开了些内服、热敷的药。 这一下子,府里众人都知道,太子殿下是秋良悌活生生从太子妃房中“请”出来的。走到一半儿,却又折返回身去了。 是给了秋良悌莫大的没脸。 小秋好容易在太子府中建立起来得宠的名声,顷刻间坍塌殆尽,更衬得她上不得台面儿,十足一个笑话。 再加上她的脚是实实在在伤到,只得老实在床榻上歇上几日。 太子妃差人来送过补品。 翠微也来看过,口中只是冷嘲热讽: “我说秋良悌,你心里也该有些乘算。竟大刺刺地去太子妃院里霸拦着抢人!我本还以为你有些手段,如今再看,怎么了?太子殿下还不是转身就走了?” “你可知这府中都议论你些什么?那话儿我都讲不出来,当真是难出口得紧!” “别以为太子给过你几分好颜色,你一个人都能开得起染坊来了!需知,你我是一道来的,在太子、太子妃眼中都是一样的人!往后别再想闹出些什么幺蛾子,多少也顾念着些我的脸面!别沾光没沾到你的,反倒吃了牵连!” 小秋听她唠叨,又气又烦,干脆用被子蒙住头,不愿理她。 她如今落魄了,谁也不想见,一叠声喊着贴身丫鬟进来,把翠微请出去。 往后闭门谢客,谁也不见,少些是非! 可有一个人,小秋是拦不住的。 这日傍晚,璎珞来了。 “小秋姑娘,不要起来,你就躺着听我说。你此番的事儿,是太心急了些,连主子都知道了。” 小秋脸色红透了,一双手局促不安地攥紧身上的被子。 璎珞面上是淡漠的笑意,“看来,姑娘在这太子府中,还是有些艰难,地位不如主子想的牢固。可主子前日已经把你的小弟从萧家接了出来,亲自待在身边。你这般,可当真是让主子太为难了。” 小秋一下子瞪大眼睛,“璎珞姐姐,求你……这次是奴不慎,往后、往后奴一定、一定为主子肝脑涂地!” “这个自然。”璎珞笑道:“不过,也不用等什么以后。” “主子有何吩咐?” “这几日,太子妃名声大噪。不是要办游猎会吗?你找机会,也跟着去。到时候要做什么,主子自有指示!” 小秋愣了愣,“可是,奴身份低微……” 那游猎会是德昭帝亲口让太子承办,太子邀的,必然是都是勋贵圈子里顶尖儿的人物。 她一个不受宠的太子良悌,她想去,凭什么? “这便是你要下苦功夫的地方了,”璎珞淡淡道,“总不能什么都等着主子为你铺路。” “可、可奴的脚伤了,这游猎会太子恐怕不会带奴。奴也怕耽误了主子的事……” 小秋是真心着急,眼眶都红了。 璎珞却还是笑着,半点理由都听不进去,“主子让你自己想法子去呢。难不成,你要抗命?叫主子把你弟弟送回萧家去?” “不、不,奴不是这个意思!” 萧家对待下人手段一向严苛酷烈,小秋的幼弟才七岁,她不忍心。 沉吟半晌,小秋只得攥紧了手指,“璎珞姐姐,劳您回去上覆主子,小秋、小秋愿意做!” “好孩子,这就对了。主子会善待你的家人。” 璎珞又宽慰了两句好好养病,便起身飘然离开。 此刻正值傍晚,日光将尽,风中有淡淡的泥土味道。 是草木在萌芽。 璎珞低着头,偏离了青石板铺就的正道,走在一旁的小径上。一脚一脚踩过地上刚刚冒出新绿的小草,足底还不时重重地碾一下。 死,该死,都该死! 就算被养在太子府里这一等一富贵的地方,野草也就是野草。 死多少都没有人在意。 踏平了整一块地上的嫩草,璎珞才停下来,满意地勾起唇角,笑着欣赏自己的杰作。 她一身普通丫鬟的服侍,又长了一张不甚点眼的脸,言行素来恭谨。几次出入太子府,竟如入无人之境一般,从未被人发现过。 可惜,这一身的好本领,却就要跟着宝宁公主,远嫁和亲了。离主子越来越远…… 想着,璎珞唇角又耷拉了下去。 不行,她得想个法子留下,留在主子身边。 本来以为,陪伴宝宁公主长大的四个丫鬟死得只剩下自己一个,自己会更得公主的看重。可谁知,宝宁公主从前就不甚亲近她,现在……也不过尔尔,倒是常回想起死了的那三个,泪水涟涟。 好烦! 璎珞抬脚,重重踢在身边一棵樱树上。 “吱嘎……” 她听到树枝折断的声音,心中方才有几分快意。正拍了拍裙子,准备离开。 冷不防身后传来一道声音:“那边的小丫鬟,是哪个院儿的?过来!” 璎珞悚然一惊! 她这几次来往得都太顺了,放松了警惕,没想过万一叫人发现会怎样。 可身后的声音再次传来:“叫你呢!听不见吗?快些过来!” 璎珞浑身都僵住,只得低着脑袋,慢慢转过身来。 她低低地垂着头,只能瞧见身前几个人的裙边。 可光是看清楚裙边,璎珞就吓得心胆俱裂! 丫鬟、仆妇、婆子们的服侍她自然认得出。 可被丫鬟们簇拥在正中的,素白织金留仙裙却是…… 太子妃! 璎珞心口猛地一滞,像被一只大手伸进去,重重捏了一把! 她身份低微,不配用人皮面具,如今是顶着自己的脸。 阖府上下,几乎没人认得她,倒也安全。 可太子妃,牧云媞…… 却是在宝宁公主身边,见过她的脸! 第370章 骨头碎裂的声音 璎珞没把握云媞还记不记得自己的样子,一时间脑子都骇得僵住了,忘了呼吸。 远看上去,倒真像个身份低位卑微、瞧见主子就害怕的老实丫鬟。 “你是哪个院里的,叫什么?” 太子妃身边,一个绿衣侍女开口问道。 璎珞拿到过情报,知道那是太子妃身边第一等得用的丫鬟,叫绿萼的。 绿萼:“问你的话呢,怎么支支吾吾地不说?”不等璎珞回答,她又转向一边,“花嬷,您老人家在这府里日久,可认得她?” 璎珞骇得手脚冰凉! 不仅太子妃,竟是花嬷那老婆子也在! 那老婆子记性最好,善识人面目。她定能瞧出自己,根本不是这太子府中人。 怎么办?怎么办? 若是花嬷都认不出来的,就只有…… 璎珞脑子急转,只得抢着开口:“回姐姐的话,奴、奴婢璎珞,是秦、秦侧妃的陪嫁丫鬟……” 她此言一出。 果然那绿萼丫鬟绿萼冷哼一声,“我还当是谁,却是她院里的,怪不得脸生。” 她身边,云媞静静地立着。 她只觉眼前这丫鬟,身上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转念一想,云媞又想通了。 这太子府虽然大,用的下人多,到底也有限。就算是秦若兰身边伺候的,平日里不到自己跟前来,或干脆就是有意避着,偶尔一两个照面,怕也是有的。 可能从前无意中见过这丫鬟吧? 绿萼:“既是那院里的,这个当口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此处离那秋良悌院落不远。 阖府上下,就只有那秦侧妃和秋良悌两个,最不安分。 绿萼一下子紧张起来,向云媞:“太子妃,她们……不会是有什么勾结吧?” “她们……”云媞眸色深了深。 秋良悌是萧皇后塞进来的人,秦若兰是蠢。没人愿意与蠢人有什么勾连。 云媞:“不会。” 她失了兴趣,目光漫过璎珞身上,“为何踢那樱树?” “什、什么?”璎珞吓了一跳,白着嘴唇抖了抖,“奴、奴婢不曾……” “本宫在这里看得清清楚楚,你践踏嫩草,踢折樱树。”云媞声音淡淡的,“为何?” 璎珞这在自记忆深处想起,那牧云媞,最是喜欢这些花花草草! 这下,糟了…… 云媞:“看来你心中是有些怨气,不敢对人,只敢对说不出话来的草木发泄,对吗?” 她心中无端升起一股子厌恶。 这等人,本就是弱者,只敢拔刀向更弱者。 见璎珞浑身发抖,说不出一句整话,是怕的不行的模样。 云媞又有几分厌恶,“罢了。你是秦侧妃的人,本宫不罚你。”她看向绿萼,“去将此事告诉秦侧妃,叫她好生管束下人,勿要给秦家丢脸。” 一行人缓缓离去。 璎珞看着众人背影,脊背上的薄衫,几乎都要湿透。 另一边。 云媞虽是远离了刚才那丫鬟,眼前却不时晃过她的影子。有一种令人不安的熟悉。 她从前好像见过她,在旁的什么地方……在她进太子府之前。 可怎么会? 是哪里? 璎珞……璎珞……这名字…… 云媞不自觉皱眉。 身边的绿萼察觉到她情绪:“太子妃,可还是为了刚才那个丫鬟?不值得,莫要气坏了身体……” “不,”云媞皱眉,“你去秦侧妃院中,问明白了可有个丫鬟名叫璎珞。现在就去。” “是!” 绿萼办事利落,没一会儿便回到云媞身边。 “回太子妃的话,秦侧妃说,她的陪嫁丫鬟中,确有个璎珞。” 云媞紧皱的眉头稍展了展。 这么说,是自己想多了? 见绿萼似还有些未尽之意,云媞:“怎么了?” “奴婢觉得,这秦侧妃,也太……”她斟酌着用词,“待下人也太严苛了些。太子妃可记得拨到她院中使的艾草?前几日竟投湖自尽了。” “是她逼迫?” “侧妃不肯认,只说那艾草手脚不干净,被她说了几句,一时想不开才如此的。可……”绿萼昔日在牧家,牧云安手底下也没少吃苦,倒十分同情那些摊上坏主子的可怜下人,“秦侧妃院中下人有些怨气,也是正常。不怪刚才那小丫鬟要气得踹树了。” 可惜,来福虽是秦若兰所伤。 现在却还动不了她。 绿萼顿住嘴,不再说下去。 云媞眼前,璎珞的影子淡了。 游猎会的举行,就在这几日了。她还有好些事要忙,神思无暇在一个小丫鬟身上停留太久。 秦若兰也得等些日子再收拾干净。 另一边。 璎珞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出了太子府。 她如今随宝宁公主住在宫里,眼见着天色晚了,可还需亲自禀过木子恩,方才能回宫。 木子恩如今显贵,住着德昭帝赏赐的巨宅,地段儿又好,房子也奢华。 他自己不觉得有什么。 他身体里流着这世间最尊贵的血,享受什么,都是应该的。 现在不过一座宅子。 往后…… 是这天下。 “木兄,如今也是贵人了。” 一道柔和的声音,在木子恩书房内响起。这声音混杂着奇异的口音,虽是男声,听起来却格外柔和。 木子恩抬头,看向一整块金丝楠木桌案对面,散漫地坐着的年轻男人。 那男人肤色较一般的大盛人黑了些,头发漆黑油亮,卷曲着垂在脸侧,乍一看,竟是色如好女,自带着一股阴柔气质。 “这算什么贵人?”木子恩淡淡一笑,“贾汉吉尔王子殿下,尊贵的帝国明珠,我还没有要回我真正的名字。” “来自亘河的圣水保佑你,愿你能得偿所愿。” 贾汉吉尔王子捻动着指间的骨制念珠,“等到你拿回自己名字的时候,你我之间,便再不会有冲突战争了。” “这是必然。”木子恩看向贾汉吉尔,“我能活着回到盛京,多亏王子和甘尼卡庶妃的相助,木子恩感铭五内。” “不必谢,”贾汉吉尔王子一笑,黑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阴鸷,“你也投桃报李,为我和母妃做了很多。秦家那老东西,不就是你亲手送下地狱的吗?愿恶鬼啃噬他的灵魂!还有那个秦佑川。多亏了你,我的勇士才能骑着马践踏他的膝盖骨。咔嚓、咔嚓……” 贾汉吉尔柔和地笑着,“残忍嗜杀的大盛人,他们骨头碎裂的声音,可真动听啊!” 第371章 馋他手里的兵 “呵呵……” 对此,木子恩听而不闻,只是一味品茶微笑。 “哒、哒……” 人骨念珠表面光泽温润,从贾汉吉尔指间一颗颗地滑落,碰撞出声响。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木子恩的双眼,“什么时候,你才能夺回你自己的名字,夺回属于你的一切?三年,五年,十年?你知道,我和母妃等不了这么久。”贾汉吉尔直起身子,看向木子恩双眼,“我们要大雪山南麓永远属于我国,永世再无纷争。” “自然。这是答应过你的。” “还要秦家……彻底死绝。”贾汉吉尔眼中闪过一丝阴鸷,“我的舅舅死于秦家人之手,母妃几乎为此哭瞎了眼睛。” “秦家的独苗已经废了,到现在还昏迷不醒。这还不够?” “不够。”贾汉吉尔黝黑的手指在木子恩眼前张开,如莲花状,再缓缓捏紧,仿佛要碾碎什么微不足道的东西,“要他全家人的命,女人,孩子的也要。” “呵……” 木子恩轻笑一声。 贾汉吉尔:“你觉得我残忍,不文明?” “不,你们有仇必报,这很好。我很……钦佩。” “不要光停留在嘴上。” “秦家……”木子恩垂眸沉思。 他心里清楚,秦家素来站在太子李怀肃那边,为德昭帝所忌讳。 可如今,秦老将军身死,秦小将军人也废了。已不构成威胁。 皇帝不会有允许他对秦家赶尽杀绝。 既然明面儿上做不了,就只有……让秦家后院着火。 木子恩:“殿下,等我的好消息吧。” “好。我和母妃相信你,我们选对了人。”贾汉吉尔又恢复了之前的温润优雅,含笑看着木子恩,闲闲地揭过了这个话题。“你们,要办游猎会?为你重新选妻子?” “是。” 木子恩点头,“父皇不会任我娶萧家的女人。他对这个姓氏恨透了。” “有意思。”贾汉吉尔挑唇一笑,“真想去看看,游猎会上的大盛女人。” “殿下有意于大盛女人?” “我不能娶异国女人,你知道的。” “是不能娶,”木子恩笑意深深,“玩玩而已,不必担心。真有什么问题,我也为殿下解决。” 贾汉吉尔漆黑的眼睛里,笑意更浓,“你这是在邀请我参加游猎会吗?” 木子恩但笑不语。 他在南疆与这些印国人打交道颇多,知道他们……很喜欢女人,常视女人为男人的私有财物。 这个贾汉吉尔是印王的第三子,身份高贵,自然也这么想。 不过他想得没错…… 女人可不就是男人的私有物吗? 而他,木子恩,会成为大盛未来的主人,也就是……那些女人的主人。 随便分一两个给他的朋友贾汉吉尔玩玩,也没什么大不了。 木子恩:“是的,尊贵的帝国明珠,你可能赏脸应邀?” 贾汉吉尔闻言,慢慢地笑了。“恐怕,你邀请的不是我,而是……我带来的精锐。” 他的母亲虽是庶妃,自己却是印皇宠爱的儿子。此次深入大盛腹地,身边自然带上了皇室精锐护卫。都是印皇亲自选的人,各个功夫极好,以一敌十,不在话下。 木子恩馋得很。 他自己草草带过几个月的征夷军,一待搬师,就被德昭帝把兵权收了个干干净净。 如今他看着辉辉赫赫,实则手里并没有可用之兵。 木子恩蛰伏二十多年,现在耐心已经告罄,不愿再慢慢熬下去。 最好是借着游猎会,处理掉李怀肃这个太子。 再推到印人身上。 这道理,木子恩想得清楚,贾汉吉尔多少也明白。 多年来,印国与大盛争夺边界的界山,征战不休。他随了母妃甘尼卡,信奉神明,心地慈悲。 只想兵不血刃地拿下大雪山。 他们母子赞助木子恩已久,希望他能够如愿以偿。 “好,”贾汉吉尔微微一思量就点了点头,“那便,如你所愿。” “多谢……” 木子恩笑容在面上猛地一僵,他目光尖锐如利剑,猛地看向紧闭着的门口处,“谁?!” 他修长有力的指间夹上一道寒光。 薄如蝉翼的利刃吞吐着寒气,眼看就要朝着门口激射而出! 就在刚才,他听到那处有一道呼吸声! 下一刻。 “吱嘎……” 书房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 木子恩满目冷厉地看过去。 只见一个青衣小厮,端着茶盘,一副吓坏了的模样,说话都有些打磕巴:“大、大人……管家叫小的,来送茶……” 木子恩狐疑,“你在门口多久了?” 他手中利刃依旧夹着。 细细回想了一下,这道呼吸声存在已经有些时候。若这小厮抵死不认,那便……留不得了! “回老爷的话,小人来了……有一阵子了。” 没想到小厮竟认了! 木子恩皱眉,手上却是松了一些,“既来了,为何不就进?你听到什么?” “小人在外面含糊听着大人与贵客说话,小人怕惊扰了,不敢进。” 木子恩脸色阴沉。 他是德昭帝新宠,如今是风口浪尖儿上的人物,治家又严。下人却是有不得擅闯的规矩。 这小厮本也没做错什么。 一旁,贾汉吉尔笑出声:“木兄,既疑心,何不杀了?” 他此言一出,木子恩还未说什么。 那小厮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只顾着磕头,“贵人,大人,小的错了,小的往后再也不了!小的家中尚有个老母,小的若是没了,小的老母怕也活不了……” 他人在地上不住磕头哀求,偏偏一双手还托着茶盘不敢放下。 姿势滑稽极了。 看得贾汉吉尔都笑出声来。 “你家中有母亲,”木子恩沉吟片刻,“今日便饶你一命。自己去刑房领三十大板,往后不许再来书房伺候。” “是!是!” 那小厮连滚带爬走了。 书房门再次被关上,隔绝外面渐渐沉落的日光,重又陷入一片昏暗。 贾汉吉尔:“木兄,这小厮可是让你想起了你的母亲?” 木子恩没有说话。 另一边,那小厮得了活命,脚下生风,走得极快。 却不是往什么刑房。 而是西南口角门。 他抹了抹面上薄汗。所幸刚才书房里光线暗淡,那木子恩才没认出——他就是平日里护卫在太子身边的亲卫,追风。 追风出来暗地里打探傅轻筹的消息,已经有些日子了。 没想到却在这木府,找到了蛛丝马迹。 先别管傅轻筹了,刚才,他可是听到了不得了的秘密! 秦家……印国……木子恩…… 此事关乎国祚,需得马上报给太子知道…… 追风正脚下生风。 “站住!” 第372章 细作 追风攥紧拳头。 他本想当作没听见,置之不理。 那身后的声音穷追不舍,“叫你呢!聋了不成?” 且那声音极大,还……有些耳熟。 追风一愣之间,只听越来越多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显然是那人声音惊起了旁人。 此地距离那角门甚远,追风不敢展露武功,只得停下了脚步,恭恭敬敬转身。 他看清了身后之人——木晰。 追风才混入木家时间不久,只知道这木晰是木子恩手下第一等的爱将,跟着木子恩也算混上了军功,如今以家奴之身,也得了官位。 是个不容小觑的人。 追风强忍下心中焦急,垂手侍立。 “你跑什么?” 木晰/傅轻筹赶上来,踹了追风一脚,“我喊你,你没听见?只知道跑?” 傅轻筹顿了顿,面上闪过一丝狐疑,“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吧?拿了你,去将军跟前说话!” 追风刚从木子恩眼前逃出一条命来,不能再被送回去。 他只得压住性子,陪笑道:“木大人,小的刚才心里寻思着事儿,一时走了神儿,没听见您老人家叫。小的错了,求大人高抬贵手,千万别嚷到将军跟前去!” 傅轻筹也就是这么一说,没想着真因为这点小事就捅到木子恩跟前去。 他冷哼一声:“这次便饶了你,好叫你知道,这府中谁是主子,谁是下人!” “是,是!小的记住了,再也不敢了!” 追风低着头,只是鞠躬赔笑。 心中万分发急。 追风:“只不知道大人叫小的,是要做什么?” “也没什么,”傅轻筹冷冷道:“不过看你走得太快,形迹可疑。” “这……”追风心口一提,只得继续赔笑,“是将军吩咐小的办点琐事,小的一时着急,言行无状……” 是木子恩吩咐这小厮行事? 那倒……不好拦了。 傅轻筹:“你自己也知道,在将军府内这般疾走,是言行无状?那还不自己去领罚?” 呸! 追风心中不屑。 他跟在李怀肃身边日子久,盛京勋贵见过的海了去的。 靠着实际功勋拔擢上来的,没几个院中有那么多讲究的。只有那几个世代承爵的,仗着是老人,才这般多的穷讲究。 木子恩、木晰……据说都是贫民出身,怎么还讲究这个? 莫非…… 追风抬头,窥了傅轻筹一眼。 却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无奈,追风只是赔笑答道:“大人说的是!小人办完了将军的事,自去刑房领罚。” 看他这般恭顺,傅轻筹倒也不便再说什么,一挥手,“去吧。” 追风巴不得这一句,立刻便弓着腰从傅轻筹眼前退开。 时已入夜,木家华灯初上,傅轻筹又不屑,倒没看清追风的脸。 这回追风怕惊动人,不敢跑得那么快。他低头垂手,远远看上去,好像一个十足的下人。 路上碰到了几个人,都相安无事。 那扇角门,在暮色中,近在眼前。 追风还来不及走进。 “吱嘎——” 角门被从外推开,是有人进来。 这角门平素里用得少,可也不是完全就弃至不用。冷不丁进来个人,追风无处躲闪,只得垂下双手侍立。 也有些好奇,从这角门出入的,是什么人。 听脚步声,似乎是个女子。 一阵淡淡的、女子身上特有的香气近前,眼见便要擦肩而过。 追风忍不住抬头。 看清来人,他猛地愣住。一双眼睛越睁越大,终是忍不住叫出了声:“璎珞?!” 她……不是宝宁公主身边得用的大丫鬟吗?怎会出入木家? 璎珞闻声,停住脚步。 她看向站在自己对面的男人,一点点认出他来。 曾经,两人一人伺候公主,一人跟着太子李怀肃。在那之前,他们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却没想到,会在此碰见。 追风:“你、你怎会来此?公主知道吗?” 璎珞今日有太多的意外。 可夜色中,她却是一眼就看清了,追风身上,分明是木家小厮的衣裳—— 追风是混进来,替太子打探的。 璎珞心思急转。 她曾经待追风也有过那么几丝真心。 可这几丝真心,怎么比得上……留在木子恩身边重要? 追风看见璎珞扬起白皙的脖颈,对着自己一笑。 尖锐地喊出声来:“来人啊!抓细作!有细作混进来了!” 另一边。 夜色也笼罩了曾经的护国将军府——秦家。 秦家宅院里,只廖廖地亮起了几盏孤灯,显得格外凄清。 秦佑川卧房里黑洞洞的,往日贴身伺候的被打发走了一半,另一半还要伺候牧云安,疲于奔命。 如今,牧云安小腹已微微隆起。 脑子有时清醒,有时糊涂。 这几日太子妃的声势极其浩大,外面传得到处都是,秦家内宅也听闻了些。 牧云安听不得“太子妃”三个字。 听到便要打砸东西,哭闹。 性儿上来了,还会扑过去抓秦佑川的脸。 “都怪你!怪你!不是你,我还是太子妃!” 如今,满盛京议论、赞誉、传颂的,合该是她才对! 牧云媞那个贱人,小偷! 牧云安这话一出口,随身伺候的各个吓得面如特色,“可不敢胡说!咱们秦家今时不同往日了,再这般,可是要丢命的!” 牧云安不管不顾,只是哭闹。 哭声尖锐刺耳。 却叫不醒床榻上昏迷不醒的秦佑川。 秦夫人听见儿子院中闹了一起又一起。 她原本保养得极好的脸,在短短半月就迅速地枯瘦了下去,两颊深深地向下陷着,唇角也像被千金重量坠着,直直向下。 听见牧云安又闹起来,秦夫人叹息,眼圈儿红了。 贴身伺候的嬷嬷连忙安慰:“夫人,这姬妾是太子送来的,又怀了少爷的骨肉。夫人再忍忍,等到孩子落了地,一切有了指望,慢慢就都好了。” “我哪里是嫌她?”秦夫人哭,“我是嫌自己没用!护不住老爷,护不住儿子……” “夫人,这怎能怪你?” 两人哭做一团。 秦夫人:“不过半年前,我秦家还鲜花着锦一般,老爷在,我儿也还康健,更有那么好的一门婚事!”她越想心中越是悲愤不已,“可如今,这才短短几日,老爷去了,我儿人躺在床上!那萧家七娘,更是要另嫁他人!凭什么?” 那萧七娘,是川儿亲自求来的妻房啊! 如今也……大难临头各自飞去了! “夫人莫要难受,”嬷嬷安抚道,“旁的老奴不知道,可那萧家七娘,她那‘好姻缘’,可是成不了了!” 第373章 她的好姻缘成不了了 “为何这般说她?” 嬷嬷从小陪伴着秦夫人长大,又陪嫁来了秦家。小少爷从落地,她就认得他,更是看着那孩子一点点长大,长成俊朗少年,心中有了自己喜欢的姑娘。 然后,遭此横祸! 嬷嬷心中怨恨也很深。 她向秦夫人道:“夫人没听说?外面都疯传,那萧家七娘……与人私奔了!” “什么?” 秦夫人失声惊叫,“她?私奔?” 秦夫人心中虽对萧七娘有些怨怼,可更多的,不过是迁怒。这个世道,哪个高门贵女的婚事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又能做多少主? 萧家人要七娘嫁给当朝新贵。 秦夫人知道,萧七娘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乖乖在家待嫁。 可……说她私奔? 儿子和萧家七娘的感情,秦夫人是看在眼里的,从未怀疑过。她私奔?她和谁私奔? 秦夫人:“不得乱说。萧家虽对不住川儿,咱们也不该背后议论人家的口舌。” “可外面都传遍了,咱们自己家里关上门说说,也没什么。”嬷嬷到底与秦夫人亲近,并没被她喝住,“老奴听说,那萧家七娘,一早在外面有了相好。皇后想将她许配给当红的木将军,谁料,她竟与人私奔!自己跑了!萧家正四处找呢,她爹娘恨得不行,扬言若是找回来了,定要打死她。依老奴看,这婚事,定是不成的了。” 嬷嬷说完,秦夫人心中却无一丝快意。 那萧七娘,她是见过的,顶顶温柔贤淑的好姑娘。 秦夫人:“怎知道是私奔?” 嬷嬷两眼一翻,说得理所当然,“她一个姑娘家家的,人悄没声息地离了府中。不是私奔,还能是什么?” “可知道是跟谁?” “这老奴可就不知了。如今,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这萧家七娘不回家还好,若是回去,名声也已坏了,看她以后怎么办!” 秦夫人到底做了二十几年的贵妇人,虽然单纯,也不是全无心机。 “这萧家是这么搞的,萧七娘一个未婚的姑娘,就算不嫁给我川儿,不嫁那木子恩。这姑娘家清誉,岂容得人这般玷污?这……这不是要萧七娘的命吗?” 若这事情轮到秦家,秦夫人知道是无论如何也被按下,决不能叫外人知晓。 更不用说传的沸沸扬扬! 秦夫人:“可知道这事情是怎么传出去的?” “老奴不知。不过,据说是、是……是那木家,去送聘礼的时候,发现了萧七娘人不知何处去了,闹将起来,才叫此事传扬了出去。” 秦夫人沉吟良久:“七娘也是可怜。这等话,往后在府中,也不要再说了。” 而且她总觉得蹊跷。 川儿对萧七娘的感情是真的,萧七应该也是。 她哪里还另有心上人,要走到私奔的那一步?那男人到底是谁? 另一半,太子府中。 多多少少也有下人传些萧七娘的流言。 正被她听进了耳中。 一时间,萧七娘只觉得是五雷轰顶。那些人在说什么?说她……私奔? 可她没有啊! 她当时,只是想在出嫁前,最后看一眼自己心爱的人! 怎么就被泼上了这么一盆脏水?! 更可怕的是,她根本不敢开口,无法辩驳!唯一知道真相,能为自己作证的贴身丫鬟,也在偷跑出来那日遇袭时和自己跑散。 如今这流言纷繁。 竟是要生生逼她去死! 好! 她就……如他们所愿! 这日,云媞忙完了这一阵子,想起要去看看那日自己救回来的女孩儿。 一进屋,却正看到萧七娘踩在圆凳上,一双手死死抓着从梁上垂下来的白绫,正哭得满脸是泪,眼神溃散地望着她。 片刻后。 萧七娘被丫鬟仆妇团团围住,抱了下来。 云媞:“好不容易救了你性命,你这到底是为何?” 萧七娘看着眼前“牧云安”的脸,只是一味躲闪,“让我死……” 云媞略一沉吟,挥手让下人退下,才向萧七娘道:“你是谁,死之前总要说个清楚吧?不然都不知道何处去找你爹娘,为你收尸。” 她这话说得冷淡。 萧七娘一愣,哭得更加厉害了,“爹娘早不要我……” 云媞皱眉,“是你家人逼你去死?” “不、不是……是我对不起他们……” 云媞拧眉,仔细打量眼前的女孩,发现她眉眼竟与萧皇后有几分相似。 云媞心口一沉,“你是……萧七娘?” 被叫破身份,萧七娘身子剧烈地一颤,慢慢点了点头。 云媞苦笑。 这可真是个……烫手山芋了。 无论如何,人不能死在太子府里。 外面的流言,云媞也已听了个大概。她有些疑惑地看向萧七娘,“你想做什么?” “我没活路了,只想……只想去死。” “胡说。”云媞皱眉,“我们女人不易,该活下去。” “可是……” “除了死,你还想做什么,我都愿意帮你。” 萧七娘抬眼,看着眼前的“牧云安”,又想起自己在秦府里看到的那一幕,“你……你自然可以这样说!满盛京城,谁不知道,太子爱重你?!连秦小将军都、都对你有心思!” 不然,何至于就有个酷似太子妃模样女人,藏在秦府,还怀上了秦佑川的孩子! 想来,不过是太子妃的替身罢了! “你说什么?”云媞眸色转冷,看向萧七娘,“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萧七娘想着自己如今的处境,大不了就是一死,本不想受到云媞胁迫。 云媞:“说不清楚,本宫亲自送你回萧家!” “不要!” 萧七娘不怕死,可却怕给萧家丢脸。 无奈,她只得把自己是如何跑出来,又在秦家看到了什么,一五一十都告诉了云媞。 云媞听着,一言不发。 衣袖下手指慢慢攥起。 后来,李怀肃再也没和她提过牧云安的事,云媞也知道,她是被送出了太子府。 没想到…… 却是改头换面,去了秦家,秦佑川身边。 好啊,真好。 既然已经有了她的踪迹,来福重伤瘫痪的仇,云媞决意这就去为她讨还一个公道! 云媞看向萧七娘:“再听见你哭一声,本宫就把你送回去。” 萧七娘:…… 云媞:“你可还喜欢那个秦佑川?本宫有法子帮你。” 第374章 太子心尖尖上的秋良悌 萧七娘眼睛猛地一亮:“你……你这话,可是当真?” 少女双手紧紧地攥在一起,抓皱了衣袖上的刺绣蝶翼。 云媞看了她一眼,缓缓道:“可你要想好了。那秦佑川伤得很重,膝盖骨都碎了,怕是往后再也站不起来。” “我、我知道……” “还有,”云媞看着萧七娘,知道自己接下来说的话对她来说,会格外残忍,“秦佑川受了重创,连太医院的太医都不保证他日后一定会醒来。或是这辈子都再也不醒,你便是守活寡一般。你可会后悔?” “不悔!” “你现在当然说不悔……” “太子妃,”萧七娘鼓起勇气,出声打断,“就算你笑我痴傻,七娘不得已也认了。萧家家规颇严,我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回家也是个死。若能跟阿川相守一生,已算是老天格外开恩的了。”她顿了顿,苦笑,“太子妃,那婚书上有‘贫贱不移其志,膏粱不改其诚,疾厄相扶如松柏,荣华共守若金石’的话,我是信的,也是愿意的。” 云媞微微一愣。 再抬眼看萧七娘,便看透了她眼中的执着与期待。 罢了罢了……这世上的人,千人千面。 云媞尊重萧七娘的选择。 她郑重点头:“我会帮你。” 萧七娘急着开口:“敢问太子妃一句,是要……如何帮我?” 她话音未落,门口处传来重重一声咳。 两个女孩儿皆一愣,回头看去。萧七娘看清来人,脸色苍白,颤抖着嘴唇:“萧家七娘见过太子殿下……”她顿了顿,小声又加上了一句,“表兄……” 她的父亲和李怀肃的母亲,乃是同胞姐弟。 只是这几年来,李怀肃与萧家走得渐渐远了。萧家又子孙众多,像萧七娘这样的小姑娘,从小到大和李怀肃没见过几面,脸生得很。 见是李怀肃,云媞也起身行礼:“殿下。” 李怀肃冷冷应了一声,看向云媞:“你跟我出来。” 云媞安抚地拍了拍萧七娘手背,跟着李怀肃出屋。 李怀肃劈头便问:“你知道她是谁,还要搅合到这一趟浑水里。你要如何帮她?” 初春的日光,一下子扑在脸上,让人初初觉出了几分暖意。 云媞微笑:“萧姑娘对秦小将军痴心不改,我想,不若成全他们。” “成全?怎么成全?” 现在秦家,说一句危若累卵都不为过。 顶梁柱一根根地塌了。 德昭帝却忘不了曾经的秦老将军手握重兵的模样,依旧忌惮得紧。李怀肃要派人去给秦佑川调理身子,都三番两次地被驳回。知道了皇帝的意思,李怀肃尚不敢妄动。云媞竟还要把萧家的姑娘送进将军府! 李怀肃:“不成!” 云媞定定看着李怀肃:“殿下不是曾经送进去过人?殿下做得到,我也做得到。” “你……”李怀肃拧眉,他看着云媞,眼睛慢慢瞪大,“原是冲着牧云安去的!你还是不肯放过她。” “呵……” 云媞有些忍不住笑了,“等来福的仇报了,我自然放得下。” “云媞,”李怀肃加重了语气,“她……毕竟是你妹妹。”身上流着牧家的血! 去秦家当一个无名无姓的婢妾,就是李怀肃为牧云安安排的最好的路。她这辈子再也翻不起什么浪花,云媞又何苦要苦苦相逼? 谁知,云媞油盐不进。 偏要报复。 云媞第一次敞开心扉跟李怀肃聊牧云安的事,不免有些激动,“殿下,她害我时,可有想过,她是我妹妹?” “云媞……” 云媞清冷一笑,“我入府时,殿下定是把我的事都查得清清楚楚。‘牧云媞’死了,傅轻筹自然该死。可若是没有牧家那些至亲推波助澜,我岂能……” 李怀肃伸手握住云媞单薄的肩膀,“可你现在还好好的。” 云媞声音一下子顿住,她定定地看向眼前的男人,眼神难以置信。 她轻轻地说道:“所以,我受的那些苦,来福遭的那些罪,在殿下眼中,根本不值什么。对吗?” 李怀肃张了张口,一时间觉得这话,有些不好回答。 他自然知道云媞受的委屈,知道牧殊城放任不管,牧云安对云媞犯下的罪过。 可现在,那些都过去了。 更何况,牧家是云媞的母家,他总不能彻底废了牧家。 没有母家的支持,云媞将来,怎么做皇后? 可这些事、这些事…… 李怀肃一直以为云媞想得明白。 却不曾想,她满心满眼,都是复仇。 就是不肯放下。 “云媞,你现在好好地在孤府里,好好地做着孤的太子妃。那些事,你不要再想了行不行?”李怀肃顿了顿,终是违心地加重了语气:“傅轻筹已经死了!” 李怀肃无法对自己的痛苦感同身受。 云媞满心失望,她垂下眼睫,刚要说话。 丫鬟报过来:“太子妃,秋良悌病了……” 云媞不及开口,李怀肃挥手道:“叫冷大夫去看就是了,这等小事也要来烦太子妃!” “冷大夫去了,可……可秋良悌使丫鬟堵着门,不叫他进。冷大夫气走了。” 云媞拧眉:“秋良悌这是做什么?”是萧皇后吩咐的吗? “良悌说、说……她做了一个噩梦,梦里有怪物吃人,形貌跟冷大夫长得很像。她……她是烧得迷糊了,害怕得紧……” 冷邪年纪大些,性子又孤傲,确实常吊起眼角看人。 表情严肃得有些可怕。 可他毕竟是名满天下的神医药王,被秋良悌堵着门不让进,丢了大脸。怕是往后无论如何也不会再给她看诊了。 李怀肃听得额角突突直跳:“无礼!既不要冷大夫,那便不用管她,由着她闹去!” “殿下,不可。”云媞打断,她看向那小丫鬟,“你去请府医给良悌瞧病。” “是。” 云媞:“我这便去瞧瞧秋良悌。” 正好借故不用与李怀肃继续争执。她很清楚,牧云安这件事上,两人谁都不会退让,继续吵下去,只会徒增烦恼。 李怀肃要保牧云安的意思很明显,可她…… 必须要为来福报仇! 云媞转身便向秋良悌院子走去。 走了没两步,身后李怀肃脚步声响起。 李怀肃:“孤也同去。” 两人边并肩走着,李怀肃边窥着云媞面上淡淡的表情,不甘心道:“秋良悌若是出了什么事儿,孤心疼。太子妃也照顾不周,难辞其咎。” “呵……”云媞轻笑一声,“太子放心,谁敢动你心尖尖上的秋良悌呢?” 第375章 都想去游猎会 李怀肃吃了云媞这么一句,一股子郁气直接堵在心口,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 难受得要命。 所幸秋良悌的院子不远,两人很快赶到。 没一会儿,府医赶来。 三人一齐进了秋良悌内室。 云媞只见,秋良悌躺在床上,一张粉面被高热烧灼得一片通红,嘴唇都皲裂了,看着格外的可怜。 叫来她院中的贴身侍女,云媞质问:“好生生的,秋良悌如何病成这样?” “奴婢不知……” 云媞目光再次转向秋良悌。她是萧皇后塞进来的人,有个头疼脑热的,怕是皇后都会知道。当真麻烦。 没一会儿,府医看诊毕。 云媞:“如何?” 那府医上了岁数,眸光都隐在耷拉下来的眼皮中,看不清楚。他咳了一声,才道:“原本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良悌年纪小,初为人妇,一时间叫周遭这四面高墙局住了,心中郁结,又感于时气,方才病了。” “这么说,不打紧?” “这郁气不散,今日是高热,只怕明日又要借着旁的疾病发作出来。到时候,只怕不好治了。” “原来如此。”云媞低头沉吟。看来,这秋良悌要的是…… 李怀肃:“既然是憋着了,那孤允她好了后,回门看看。” 只是秋良悌位份不高,李怀肃赏些东西便足够了,无需亲自陪着回去。 他的话刚落,床榻上的秋良悌在半昏迷中发出一声哽咽,“不要……爹娘……你们如何就这般……这般去了?丢下小秋一个……小秋怕,好怕……” 意思是,她的爹娘已不在了? 果然,伺候在床边的婢女向李怀肃,面露难色:“太子殿下,良悌曾和奴婢说过,她父母早亡,没有家人,也没有家了……” “没有家,那她想要归到哪儿去?”李怀肃皱眉。 云媞却是听出来了,她轻笑一声,“左右不过是要去散心,又何必非要归家?”她刻意顿了顿,看着床榻上的秋良悌连呼吸都放轻了,才缓缓道:“不若臣妾为秋良悌向太子殿下求个恩典,就让秋良悌随着你我,一同去游猎会上乐一乐吧。” 李怀肃微微一愣。 如今,这云媞与丘山圣人比试的游猎会,明面儿上已经成了皇家组织的节目。 参与的人,身份不能太低,会惹人闲话。 李怀肃:“这……” 云媞:“游猎会在白山,距离盛京四百多里地,是个风景优美的好地方。正适合秋良悌散心。殿下刚才还说心疼秋良悌,这不是带着良悌散心的好时候?” 听出云媞语调与往日不同,李怀肃眉峰轻挑。 云媞这是……妒忌了? 那……倒是很好。 李怀肃:“孤允了。” 床榻上,双眼紧闭的小秋,长长出了口气。 不出半日,秋良悌的高热便退了,撑着身子起来,去太子妃院中谢恩。 亲耳朵听了太子妃说,要带她同去游猎。秋良悌喜不自胜,跪地称谢。一时间,一正妃一良悌,其乐融融。 这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太子府。 小秋刚回了自己院中,披衣喝药。 “吱嘎——”一声。 房门被人不客气地推开。 她抬眼一看,只觉心中厌烦。 是翠微。 翠微一步迈进小秋门槛,咬牙冷笑道:“秋姑奶奶,好手段,好计谋啊!当真会为自己谋算!” 小秋强忍住心中的不耐烦。 她为了今日这一出,生生给自己浇了三盆凉水,让自己着凉,感染了高热。 如今身子正虚着,不愿和翠微多做纠缠。 她强笑道:“不过是太子、太子妃可怜……” “你我之间,你就不用这么狐媚了。”翠微冷笑一声,随手拽上了门,“你我都是皇后娘娘的侍婢,来此不过是为了给皇后娘娘探听些消息,你别真就以为自己是个良悌,竟还争上了宠!” “姐姐说笑了。我若不争宠,如姐姐一般人淡如菊,又能给皇后娘娘打探出什么消息呢?” “你……”翠微气结。 她自然不是生气小秋争宠。 是生气小秋争到了,却一点都不肯分给自己。 翠微:“废话不多说了。游猎会,我也要去。” 小秋只觉她是异想天开:“我能去,是因太子体恤我病着。你……你都未曾看在太子眼睛里,你怎么去?” “呵呵……”翠微只觉得小秋的话十分扎心,她一咬牙:“我不管,你定有办法帮我。” “不行……” 小秋一阵眩晕,是气的,也是有些累了,“翠微姐姐,得宠也好,失宠也罢,是要靠自己的。妹妹能耐有限,帮不得你。你……自寻出路去吧。” 被小秋的丫鬟推出门去,翠微气得脸儿都蜡黄了。 小秋这贱人,不过是和自己一样,花楼里面不清不楚的出身! 皇后娘娘肯抬举着,已经是一生的荣耀到了顶儿。这小秋,该不会是……想要假戏真做,背叛萧皇后,真的想做太子的良悌了吧? 疯了,真是疯了! 翠微攥紧了手指。 等着! 等着她回头寻出机会,一定要告诉皇后娘娘…… 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她一定要去游猎会! 本来,若是小秋不去,翠微也没想过去。可如今,小秋背着自己狐媚太子,竟能跟去。那岂不是…… 格外显得自己无能? 萧皇后知道了,怕是也要责备。 不行,她也要去!一定要去! 小半天后。 翠微从云媞院中,趾高气扬地出来。鬓边流苏甩得几乎要飞起,嘴角也忍不住的上翘。 太子妃仁慈,还没说几句话,就轻轻巧巧地答应了她。 贴身伺候的婢女也跟着一脸得意,主子得脸,她面上也有光彩。“主子,咱们可要去告诉那秋良悌?”好好打她的脸! 不过是游猎会,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也值得那样拿乔? 翠微倒是一反常态地沉稳:“那倒不必。” “主子?” “再等等。”翠微笑道,“等她在白山行宫里看见我,再给她个大惊喜!” “是!” 丫鬟也跟着抿嘴笑了,“主子聪慧!那咱们就等着,好好地等着,等到那一天!” 半月后,皇家游猎会就要在白山行宫开始了。 第376章 木子恩给手下挑女人 李怀肃是临走前一日才知道,另一个他名字都记不住的侍妾,也被云媞塞进了队伍。 他一腔郁气忍不得,直奔云媞房中,“你为何不干脆把秦侧妃、沈侧妃也一并带上?” 云媞正提笔练字,冷不丁听李怀肃的话,却是微微一愣。 竟在认真思考,“殿下也想要她俩陪伴,那我便去……” “你!” 李怀肃让秋良悌跟着去,本就是为了刺激云媞。没想到云媞毫不在意不说,竟还想让他把整个太子府里所有的女人都带上! 成何体统? 她就这般,一点都不在乎? “罢了!”李怀肃气结于胸,转头就走,“她俩不需去!你管好你自己!” 看着李怀肃怒气冲冲离去的背影,花嬷不禁有些担忧:“太子妃……” “无妨。”云媞面上神情一收,“太子殿下要如何想,是他自己的事,我管不了。” 她现在,还有很多事要做。 天上的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日子一天天地越来越长。冰雪开化,柳枝抽芽,天气一日日地暖了,春回大地。 云媞脱下身上沉重的大氅,换做一身素白色的飒爽猎装。一头墨发,用一根红色绸带扎在脑后。 跟着李怀肃,出发前往白山行宫。 行宫距盛京几百里,在路上便要走些时候。走在最前头的,就是太子府的大车。 李怀肃这几日都跟云媞置气,不愿和她一同留在车上,自己骑马,走在一边。 云媞一个人留在阔大的车厢里,小秋、翠微她们的小车紧随在后,云媞乐得自在。 她掀开窗帘,看着窗外。 外面骑马的李怀肃,似是察觉到了云媞的动作,攥紧手中缰绳,加快了步伐。 跑出了云媞视野。 云媞完全不以为意。 车子一出盛京,她眼前便是连绵的旷野那温柔的曲线,是在盛京中看不到的景色。 春日的暖风吹拂着,带来青草和泥土特有的香味。云媞微微眯起眼,享受着脸颊上的暖意。她自得了冷邪为她做的人皮面具,活动范围大了许多,可以出太子府。可像今天这般,能走得这样远,还是第一次,只觉十分惬意。 莫名地,她想到了那张她还是牧云媞时,问德昭帝讨要的路引。 怕是有皇帝在一日,那路引就一日不能用了。 她只能等…… 李怀肃纵马跑出去一段路,身后什么声音都没有。他回头,只见云媞车厢上那淡紫色的窗帘,飘飘忽忽落下。 就好像从未掀起来一样。 他这样跟她置气,她心里,一定也不好受吧? 罢了…… 等到了白山行宫,一行人都安顿下来,他再寻机会,跟她说个清楚。 李怀肃勒马站定,目光顺着漫长逶迤的队伍看去。 现在,他们是行在一段官道上。贵人出行,百姓回避,官道上冷冷清清的,前后都是马车,一辆接着一辆,一眼几乎望不到头去。 自家的车驾后面,跟着的是几家有爵位的。 再后面,便是…… 木子恩。 木家是德昭帝宠幸的新贵。朝野中早有传言,德昭帝令太子组织此次游猎,就是为了给木子恩选一个好妻子。甚至,皇帝亲自圈了几个贵女的名字,这次特地叫来,让木子恩相看。 一个皇帝,关心年轻臣子到这种地步。 当真算是无微不至了。 德昭帝看好的那几个女孩儿的名单,李怀肃也看过。 多是三四品官员家中的女儿,没有皇亲国戚。 那些女孩儿在盛京勋贵圈子中,身份不算顶顶高的,母家也不算顶顶富贵。跟木子恩这个新贵的身份倒是般配。 可历来盛京旧俗,都是女家选男家,没听过男家选女家的。 只有皇家才能选妃。 德昭帝疼爱木子恩,竟让他选那些女孩儿,多少是做得有些过了。 不像是皇帝关心臣子,倒像是…… 父亲为了儿子。 李怀肃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缰绳。 牛皮编的绳索吸了掌心的湿气,攥在手里粘糊糊的,不大舒服。 李怀肃失笑。自己这是在想什么,疯了吗?自己才是德昭帝的儿子。 木子恩出身寒微,父母早亡。如今一朝得势……德昭帝对他这样关切体贴,也是为了培养出来忠臣良将。 是自己想多了。 乱纷纷的思绪在脑中打转。车马一辆辆地过,转眼间木家的车已到了跟前。 木子恩也骑在马上,对李怀肃礼貌微笑点头:“太子殿下。” 李怀肃不喜欢他的笑,总觉得木子恩人虽然长得也算俊朗,可眼中却有着不该属于他的野心。 且木子恩到得近前,李怀肃分明闻到……他身上有一股子腻人的香味。 这味道…… 甜腻、浓郁。 不像大盛人用香追求的清新淡雅。 倒有几分异域风情。 可这“异域”到底是何处,李怀肃想不出。 多半是木子恩自己弄出来的什么新玩意吧? 李怀肃被他熏得直皱眉,勒住马后退了半步,只希望木子恩能赶快过去。 可他偏要停下来说话,“太子殿下,组织这样大的游猎,是辛苦你了。” “父皇委任,不敢说辛苦。” 木子恩一笑,“陛下对臣的一片心意,臣……受之有愧。” 李怀肃忍不住看了木子恩一眼,只觉他脸上的表情是小人得志。 木子恩:“可惜……臣觉得,大丈夫生于人世间,该为国为民,建功立业。成家要放在立业后面。” 这话倒是让李怀肃多看了木子恩一眼,“你不愿这么早成婚?” “不愿。子恩尚未立业。” 李怀肃轻哼了一声。原来木子恩也知道,他在南疆立的所谓“功勋”,不过是捡漏。 木子恩:“皇命难为,子恩也只得来了。”他顿了顿,“不过,我虽这样想,帐下的年轻将领不少,也都是时候该成个家了。正好接着此次机会,相看相看。” 李怀肃猛地一愣。 此刻,他已经看清,木子恩身后,跟着的正是他最厌恶的那个木晰。 李怀肃:“你什么意思?” 他心中不悦。 木子恩的意思,竟是这些来参加游猎会的盛京贵女们,他木子恩看不上。 却可以留给他的手下。比如,那个木晰? 他把那些女孩子当成了什么? 就算她们不算最顶尖的贵女,可也是清清白白的好人家姑娘。岂能就这么任人挑挑拣拣? 他把自己当成什么了? 李怀肃冷哼一声:“木卿这话,说得奇了。你愿意为你的属下指婚,那是你的事,只是也需照照镜子,看自己是几斤几两,配不配得上!” 他是个什么东西?能纵容手下肆意挑拣盛京贵女? 木子恩难不成以为自己是皇帝吗? 第377章 他的心中只有胜负 李怀肃这话说得不可谓是不重。 可木子恩不知是听不懂,还是怎的,竟轻巧一笑:“殿下这话差了。姻缘一事,男欢女爱,还该你情我愿。” “这是自然,”李怀肃皱眉,“难不成孤和父皇还会为了你的姻缘,强迫好人家姑娘不成?” 更别说是为了那个什么木晰!是个什么东西! “呵,没求着殿下强迫旁人,”木子恩依旧是笑,“但没准,姑娘自己就是愿意。” “你……” 李怀肃刚要开口训斥。 木子恩已打马从李怀肃身侧经过,带着手下们,慢慢走得远了。 自从遇到木子恩,李怀肃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他始终不明白,这个木子恩,文武双料状元,原本应该是很有能力很有才华的人。可再有能力有才华,也是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更别说木子恩出身寒微。他身上的倨傲和底气,到底是哪里来的? 当真奇怪。 李怀肃摇摇头,看向身边的逐浪:“追风还没回来?” “没有。” 李怀肃面色沉了沉。不过是去查傅轻筹的下落,追风竟用了这么久! 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儿吧? 李怀肃:“给他传信,叫他先回来。” “是。” 逐浪答应着去了。 另一边。 离了李怀肃视线,傅轻筹双肩才放松下来。 他的模样被木子恩看在眼中。木子恩一笑,“还是怕他?” “不!”傅轻筹慌忙答道:“不、不是怕太子,是……是怕给主子惹麻烦。” “哈哈,你倒体贴。” 傅轻筹脸色微微涨红。 木子恩:“我刚才和太子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是。”傅轻筹垂眼,“多谢主子垂爱。可……小人心里,只有……她。大仇未报,何以为家?” 武安侯府都没了。 他如何成家? 木子恩却像是看透了傅轻筹想法,又是一笑,“你心中所求之事,今次便可成真。” “多谢主子……” “不过么,那女人你纵是得到了,也不可娶她为正妻。你的妻子,还该娶一个真正的名门闺秀。”木子恩沉吟了片刻,“太仆寺少卿之女毕氏,我看很是不错。” “她?” 傅轻筹大惊,“可那不是、不是……圣上为您看中的?就算您不喜欢,属下也不敢……” “无妨。”木子恩宽和一笑,“你若喜欢,包在我身上。” 德昭帝对他的心思,木子恩只觉自己一日日地看清楚了。 皇帝不喜欢李怀肃,且正当壮年,不会真的把江山帝位传给他。不过是用太子之位,诓住李怀肃罢了。 皇帝真正属意的继承人…… 是他的幼子,李怀璋。 这点,倒是跟那个愚蠢的萧家女人想到一处去了。 至于他,木子恩,他已经回来这么久了,皇帝虽给了他莫大的荣耀。 可不曾认他归宗,也不肯给他兵权。 这次给他选的那些女子,更是……出身低了些,根本不是一等一的贵女。 他一个都瞧不起。 皇帝这是在…… 防范。 他木子恩一辈子都只能是木子恩,拿不会自己的名字,就没办法跟李怀肃、李怀璋他们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 不是德昭帝认可的继承人。 木子恩岂能甘心? 不,不行。 他勒马驻足,远眺着远方的地平线。日头一早升得高高的,和熙的春光织金薄纱一般,轻柔地闪烁。 多美的大盛河山。 木子恩听着身后,滴滴答答的马蹄声。 知道自己所带的人中,有一支混着印人的小队。他们会无条件地帮他,听他指挥。 他们要的,不过就是把横亘在大雪山上的国境线,往前推一推。 就推那么一丁点儿。 那地方,木子恩自己是去过的,知道山上极寒极冷,终年覆盖着厚厚的冰雪,人迹罕至。 等闲根本没有人会去。 那样的地方,就算全让出了,也无所谓。 是,他是有些幕僚说,大雪山地势特殊,若被印人全部占去,他们甚至可以借势,直冲盛京。 道理木子恩当然明白。 可不会的。 等他当上皇帝,第一件事就是在建立新的边防,一层层地派兵戍守。 他……一向比他的印国朋友贾汉吉尔能力强些,一定能防得住他。没准,还能找机会慢慢夺回。 但现在,他得和印国联手,借他们的势力…… 坐上他期待已久的那个位置。 为娘报仇雪恨! 木子恩过去后,李怀肃又等了许久,才看到丘山圣人及其弟子们乘坐的几辆大车。 早已不是他们来盛京时的落魄模样,反倒一水儿地换上了印有“天下书院”徽记的大车,又宽大又舒适漂亮。 想来也是云媞操办的。 见云媞不因立场对立而苛待,李怀肃点点头,满意地转身去了。 丘山圣人车内。 圣人叫来了顾青禾:“青禾,为师知道你性子好胜,可……也别有那么大的压力。” 短短几日,顾青禾看着瘦了不少,眼底挂了一层淡青。听到丘山圣人这话,他瞪大眼睛:“老师,您认为这次……我又会输?” 他出身商贾,家庭条件算是好的,自幼爹娘也请了师父教他骑射。 他不信自己比不过云媞。 “心中不要满是输赢胜负,”圣人劝道:“那日比试书画,你不是也未曾想过,自己会输?” 顾青禾脸色灰败,缩在衣袖下的手指簌簌发颤。 丘山圣人叹气:“你的得失心太重。” “可、可是……” 来盛京之前,顾青禾有多期待,现在心中就有多难以承受。 他多年的信念,随着堪忍和尚出现,完全坍塌不说。 如今,连恩师都已经开口,要开收女弟子了! 对让他难受的,是明明从前兄友弟恭的师兄弟们,如今在天下书院过上了几天好日子,竟也松了口。 “女弟子也没什么不好,她们学她们的,咱们学咱们的,她们还能抢了咱们的去不成?” 所有人都能说这种话。 唯独顾青禾不成! 顾青禾每日结束了课业,回房看到和他住在一起的堪忍和尚…… 他忍不了,他真的一天都忍不下去了。 都怪太子妃……全都怪那个多管闲事的太子妃! 大哥这样往后要浑浑噩噩过一辈子,还不如…… 死了。 “圣人,他定是在心中骂太子妃呢,您信是不信?”一道清亮的女声传来。 顾青禾皱眉,可不等他说什么。 丘山圣人和蔼开口道:“白鸽,我从前和你说什么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不记得了?” “奴婢记得。” 白鸽如今已经穿上了天下书院侍女的统一服饰,正跪在丘山圣人身边。她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看向顾青禾:“可你敢说没在心里骂太子妃?” 第378章 你我都是陪衬 顾青禾见丘山圣人身边随便一个小丫鬟都敢插嘴,不悦地沉下脸。 丘山圣人倒宽和一笑,“罢了。白鸽,你的嘴巴太厉害,回头给管事嬷嬷知道了,要打的。” 白鸽吐了吐舌头,一缩脖子,“奴婢再不敢了。” 可她面上神情分明就是:不怕,还敢。 丘山圣人看得懂,顾青禾也看得懂,只觉气闷无比。 圣人又劝了几句自己的弟子:“回去也告诉你的师弟们,既然来了,便好生享受游猎的乐趣,也见识见识这些贵人、天下,不要心中只有胜负定见,反而失了许多体悟的机会。” “……是。” 丘山圣人见弟子虽然恭顺答应,却未必听得到心里去。 他叹了口气,“青禾,你怕是还未发觉,这游猎的主人公并未你我,也并非太子妃啊。” “……” 顾青禾抬头,满脸不解。 来之前,他辗转反侧了许多时候。 夜里想着,咬牙切齿地只想赢了云媞。后来,听说皇帝亲下口谕,要把游猎会办大,他心中一方面觉得能露脸,荣幸无比,一方面又更怕输了。 怕在贵人们面前丢脸。 每次想起,便觉冷汗岑岑。 现在,恩师却告诉自己,他不重要。 “这……”顾青禾迟疑,“弟子不明白。” 丘山圣人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他的这些弟子们,在学问上,是个顶个好的。 却是缺乏一些…… 对大事的感知和嗅觉。 这也是他长期带领弟子们游学乡野,在出仕之前极少接触朝堂造成的。思及此处,丘山圣人更是坚定了要办好天下书院的心——得让弟子们留在盛京,边学习边方方面面地去成长。 圣人正思量,一旁白鸽“噗嗤”一声笑出:“这有何难猜,只看外面的车马便知道,这次啊,咱们得给那些贵人公子让路。” “正是这个话。” 丘山圣人越是赞同白鸽一个小小的丫鬟,顾青禾心中就越是不甘,“可是恩师,这明明就是咱们跟太子妃的比试……” 见弟子钻入了牛角尖儿,圣人无奈地向白鸽:“你方才出去溜了一圈,都看到了哪家的车马,说来听听。” 白鸽掰着手指头,报了几户官员名称,“……还有、还有那个木将军,平定南疆那个木子恩!” 细细听下来,迟钝如顾青禾也觉出了些不对劲。 他眼睛慢慢瞪大:“……这么多女儿家?” 此次游猎会受邀前来的,七成都是家有女儿的。 年轻公子不过占了三成。 顾青禾迟疑:“这……” “所以才更要守礼自持。”丘山圣人眸光微微一沉,“去告诉你那些个师弟们,行事一定要恭谨,万不可与旁人起什么冲突!” “可是……” “没有可是!”丘山圣人难得对弟子冷下脸来,厉声道:“你们不过是未进学的白身,在贵人眼中,与平头百姓没有任何区别。万万不可自持是我门生的身份生事!一旦发现,逐出师门,永不再用!” 恩师这般严厉的话,顾青禾总算听进去了,低着头应:“是!” 回身便下了车,往后面找他随行的师兄弟们去了。 看着弟子的背影消失,丘山圣人捻着胡须苦笑,“这孩子不坏,只是胜负心太盛,需得好生磨砺一番。” 话虽这样说,丘山圣人却还是希望此次游猎,他的弟子们都能…… 平平安安的。 “还有你,”圣人转向白鸽,“你也老实些。” “圣人,奴婢老实得紧。” “我可瞧见了,你对着那木将军的车马看个没完,旁人喊你你都不曾听见。” 白鸽脸色一红,“奴婢……奴婢才没有!圣人取笑人!” 少女的心思,丘山圣人岂会看不出来? 可那木子恩是德昭帝力捧上来的新贵,声势浩大,据说连太子都要礼让三分。 这样的人…… 眼睛里是不会看到白鸽的。 白鸽这是自寻烦恼。 车轮辘辘,走上了大半日,打头的云媞一行人方才到了白山行宫。 这座行宫建在半山腰,日常里被山岚遮去一半,远远看去,真似仙宫一般。 云媞作为太子妃,率先被迎进行宫。 太子住的地方,自然是极广阔、极奢华的。李怀肃因忙着安顿其它人,云媞便一个人先住了进来。她随意指了周围的几间宫室,叫随行的女眷先住进去。怕她们这一路辛苦疲惫,免了她们的请安。 却没曾想,遇到了李怀璋。 这次游猎,李怀璋吵着要来,萧皇后没法子,只得依了他。 为他带上了足足一队人的侍卫。 李怀璋虽年纪小,这些日子来又和李怀肃有些芥蒂,更厌烦木子恩为父皇送进宫的那两个嫔妃。 少年一腔郁气无处发泄,都积在心里,脸色自然便阴沉。 见了云媞倒还守礼:“嫂嫂,这一日在路上,可是辛苦了。璋瞧见太子哥哥在那边安顿木将军家人,想不就便会过来,嫂嫂早些歇息吧。” 俨然一幅小大人模样。 看得云媞失笑。 两人招呼过,李怀璋自带了人走了。 云媞宫室也收拾完备,侍女们讲她日常用的东西布置好,便来请云媞歇息。 云媞坐了这一日的车,身子骨儿确实有些酸痛,刚要歇下,便听得宫门口有些女子吵嚷。 “是什么人喧哗?叫进来!” 此次游猎,云媞自也有责任在身。 德昭帝的意思,已由李怀肃传达给了她,她知道这是召集年轻男女相看的盛会。 她是女眷中身份最高的,又是皇家妇,自然有约束、保护在场所有女眷的责任。 强撑着疲累的身子起来,见被带进来的,竟是个老熟人。 安国公世子的世子妃,洛芸。 另一个…… 云媞定睛细看,认出是安国公府的嫡小姐,贺婠,洛芸的小姑。 这个贺婠,因是国公嫡女,算是一众未嫁的贵女中,身份最高贵的了。此刻正满脸不屑,不耐烦地甩开嫂子的手:“都说了我不会与那个泥腿子木子恩相看!你说什么都没有用!” 见小姑闹到了太子妃跟前,还这般蛮横无理,洛芸心中发急。 她是奉了婆母的命令,带着小姑前来相看。可小姑在家里就闹得不行,如今来了行宫,太子妃跟前,更是毫不收敛。 洛芸在夫家地位不高,日常便被贺婠压制,对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一对姑嫂,看得云媞皱眉。 她看定贺婠,沉下声:“贺小姐既这般说,现在便请下山吧。” 第379章 对太子有心思 听见云媞的话,贺婠才不情不愿地提着裙子行了礼,“臣女见过太子妃。” “不必。” 云媞挥手叫她起来,给洛芸赐了座。 云媞:“你们在外面喧哗些什么?贺小姐若有什么不满,大可以说给本宫听,如何闹成这个模样,本宫面上也无光。” 贺婠抬头,飞快地看了云媞一眼。 此刻云媞已换了舒适宽松的家常衣裳,头发半披散下来,因覆着牧云安的面皮,遮去了不少艳光。 看得贺婠心中冷哼一声。 若论出身,这太子妃不过是太傅之女,听说……还是先前养在外头的,不明不白的出身。 和自己堂堂国公府嫡女,根本没法比。 不过是运气好,方才嫁了太子罢了。有什么资格对自己疾言厉色? 贺婠心中不忿,面上也忍得辛苦:“回太子妃的话,是臣女孟浪了,说话大声了些。还请太子妃宽恕。” “呵……”云媞轻笑一声,“都进了本宫的行宫,还嚷嚷着不愿相看。既不愿,贺小姐自行离开便是,本宫会和太子说,不会苛责你们国公府。” 其实,贺婠的心情,云媞能够理解。 她出身高贵,就算是婚事,也该是她选别人。 现在却莫名其妙地被皇帝口谕叫到了白山行宫,任男人选她。 贺婠自然不忿。 可既然已经来了,便是知道这个安排,家中认可了这个安排。 人都来了,再在行宫闹上一场,却是没有道理。 云媞:“贺小姐,你若当真不喜欢,今日住过一日,明日一早,本宫便安排人,送你下山。你可愿?” 见这太子妃居然一言不合便要赶人,贺婠愣住了。她双手笼在衣袖里攥在一起,掐得手指一阵发痛。 却是顿住嘴,一句都不敢多说。 还是一旁的洛芸,细声细气劝道:“太子妃,我这婠妹妹也是一时与我拌了几句嘴,话赶话说到了那儿。她小姑娘家脸皮薄,一时间吃我的话拿住了,方才口不择言。不是故意要那样说的,也请太子妃不要赶她走。” “不是赶她,”云媞解释,“只是,贺小姐若是不愿意,该趁早离开。不然,万一……”选上了,岂不是多一对怨偶? 何况,她虽没见过那个风云人物木子恩。 却对他的手下没什么好印象。 不愿替他说话。 云媞:“贺小姐是国公府嫡女,该有个自己满意的好前程。” “太子妃……”洛芸正要再为贺婠圆转。 贺婠:“我不走!” 她声音骤然拔高,倒吓了云媞一跳。云媞拧眉看向贺婠,声音沉了下来:“贺小姐,你到底什么意思?” 不肯走,又不肯安分住下来。 云媞:“你便一心只想着闹吗?” 贺婠猛地抬头,一瞬间目光钉子一般刺向云媞,一闪而逝的恨意。 云媞微微一愣。 贺婠已一跺脚,提着裙子,扭身就跑。 “放肆!” 云媞一拍身边桌案,“本宫宫中,起容得下你这般无礼!” 她刚想叫人拦住贺婠。 一旁的洛芸“噗通”一声跪在云媞跟前。 昔日贵重密友这一跪,云媞愣住:“世子妃,你这是做什么?” “求太子妃饶了不懂事的妹妹吧……”洛芸吓得都快要哭出来了,“她、她……没有坏心眼,就只是……唉,只是家中公婆太娇纵了些!” 若是贺婠今日真的得罪了太子妃,叫太子妃的人押了回来,大庭广众下丢了脸…… 此事回头全要算在洛芸身上! 洛芸在国公府日子过得难极了,生怕难上加难。 她跪着拦住云媞,哀求着:“太子妃……求你了……我替婠妹妹认错,我给你磕头……” “够了!” 云媞只觉心累。她一挥手,叫人上来,扶起洛芸,“你……唉,罢了,下去吧,好生劝你的小姑,勿要叫她惹出什么事儿来,不然,本宫也护不住她。” 另一边,跑出来的贺婠刻意慢下了脚步。 她磨蹭着,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贺婠一颗心噗通噗通地狂跳。 会不会是……或许真的是……若是,可就太好了…… 可下一刻,嫂子洛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婠妹妹,慢些……你慢些儿……” 贺婠咬着最初步,脸猛地往下一垮! 又是她!当真碍眼! 贺婠狠狠跺脚,转身想要冲另一个方向再跑。 却已被洛芸一把扯住了衣袖,“婠妹妹不得无礼!太子妃不怪罪你,不叫你回去请罪,你……你现在就随我回住处去!” “我不去!” 贺婠拼命扭着身子。 可无奈洛芸人虽然老实,却在家做姑娘时,学过一些身手。 使着巧劲儿,贺婠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 两人吵扰的声音就要引来旁人。 洛芸手上愈发用力,“是婆母让你来与木将军相看,你不喜便罢了!勿要惹出别的是非!” “什么、什么别的是非……”贺婠还不肯善罢甘休。 洛芸:“婠妹妹你……少打不该打的主意!” 她此言一出,贺婠挣扎停了,脸上也红上来:“你……你胡说!你怎么敢、怎么敢……” “是不是胡说,婠妹妹自己心里清楚!” 洛芸眸光隐晦地往太子住所一瞥,“太子回来,看到婠妹妹这样,恐怕不雅!我们快走!” 她生拉硬拽,扯着贺婠走了。 贺婠的心思,洛芸这个做长嫂的,也是这几日才摸到一点。 想明白了,竟惊出一身冷汗。 贺婠竟是对太子有想头! 可……可他们国公府,向来是站在萧皇后和李怀璋这一边的!再说,太子有了正妃,侧妃也已经娶了两位了。国公府不会允许贺婠成为太子侧妃的! 若贺婠在白山行宫出了什么事儿…… 只怕国公府会把一切都赖在她这个做嫂嫂的头上! 不行!必须要看住贺婠! 不能叫她做出什么丑事来! 洛芸刚把贺婠扯走,李怀肃忙完了一整日,终于来到了属于自己的宫室。 他远远地看着宫室内点着灯,云媞影子影影绰绰地映在屏风上。 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他自己鲜少住在宫内的东宫,云媞更是一日都不曾在宫里住过。等往后,等他御级,他和云媞,往后要过的,便是这样的日子。 日复一日,永远不会改变。 想着,李怀肃深吸一口气:“云媞,孤回来了。” 第380章 他给她准备的惊喜 听得李怀肃声音,屏风后的云媞,动作微微一顿。 低声同绿萼说了几句话。 绿萼出来,向李怀肃行礼:“太子殿下,太子妃正在更衣,请您去明间且等一等。” “也好。” 李怀肃虽应着,心中却有些不适。 知道云媞更衣,他自然不会跟一个愣头青一般就直闯进去。可云媞特意派丫鬟来说一声,倒显得两人…… 生分了。 所幸没等多久,云媞便更衣毕,自屏风后缓步走了出来。 李怀肃见她一身淡青色的寝袍,腰间束着浅粉色系带。因是寝袍,衣衫格外松垮些,衣领处露出一截春芽似的脖颈,掩在纷纷垂落的墨发后。 云媞垂着眼,唤宫女们:“还不来伺候殿下更衣?” “不必了。”李怀肃顿了顿,没等来云媞亲自动手,只好道:“孤自己来。” “殿下也累了一整日,还是让她们搭把手吧。” 李怀肃不再说话,任由宫女们帮他宽了衣,换上一色寝袍。 云媞静静地:“安置吗?” 李怀肃挥手,让宫女们退下。“云媞,你就没有什么话,要跟孤说?” 云媞手持着青铜螭龙纹烛台。 烛光微微一晃。 云媞:“今日累了,明日更要早起,殿下还该早些安置。” 摆明了不想和李怀肃说话。 云媞语气恭顺柔婉,李怀肃挑不出毛病,却觉气闷不已。“你还在怪我……” “不曾……” 李怀肃烦道:“牧云安一事,她不过是……” “殿下。” 云媞声音淡淡的,伸手抵住李怀肃的唇。 烛光映照着她白玉一般冷而白皙的侧脸,云媞:“不要再说了。” 牧云安的事,她让她生下孩子再行处置,已是最大的退让。 云媞:“我不想再在殿下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她抬头,直视李怀肃,“殿下可以就依我这么一次吗?” 一时间,多少话都被云媞这一只手堵在了李怀肃喉咙中。 他是想让云媞放过牧云安,可那不过是因为……不忍心看云媞手上沾染自己姊妹的血! 如果她一定要牧云安的命…… 他来! 可现在,显然不是再说这个的时候。 李怀肃攥住云媞微凉的小手,拉开:“好,孤答应你。” 云媞眸中倒映的火光,被她掩在睫羽之下,“多谢殿下。” 他愿意替她杀人。 可她……不应该为此说谢谢。 李怀肃面色沉了沉,“还有,明日的游猎……” 云媞:“殿下想让我让一让他们,是吗?” 这话又堵着李怀肃心口又痒又痛。 他……是想这么说。 可却是因为,他觉得云媞根本赢不了! 云媞一个女子,力量、敏捷上比较男子,天生的不足,更别说跟丘山圣人门下得意的弟子们比较! 更何况,此次游猎会,德昭帝介入,让那些世家公子们也跟着掺和。 以皇帝的性子,赢家,只能是男人! 德昭帝的意思,李怀肃清清楚楚。 可他…… 想让云媞赢。 他为她布置了些…… 可也保不了万无一失。 想着,李怀肃只得宽慰:“能让一让人,也是好的。你毕竟是女子,不要那么争强好胜。”若再惹得德昭帝动了杀心,也是天大的麻烦。 云媞轻笑:“殿下,我没有胜负心。” 德昭帝这一手,云媞不是不明白,早知道这一场游猎会,自己已成了陪衬。 她只是很久不曾出来,也想要骑马奔驰,放手一搏。 没想着输赢。 两人的话,就这样僵持在半道,再说不下去。 还是云媞先吹熄了蜡烛,“殿下还是安置吧。” 就此睡下。 窗外,月影横溪,悄无声息。 两人背对背。 过了许久,李怀肃转过身来,为云媞抻了抻被子。 罢了…… 游猎会千头万绪,他也实在是心累。等事情过去,他再和云媞好好说。 反正,两人还有大把的日子,密如枝头上的树叶。 另一边。 小秋被安置在太子、太子妃寝宫后的偏殿。 一应陈设都比照着东宫宠妃来。 这宫殿越是豪奢,她越是坐立难安。 今日贵人们纷纷入驻,倒没人注意她一个小小的太子良悌。熬到入夜人定,小秋才终于等来了璎珞。 璎珞这次是跟着李怀璋来的,直接穿着长春宫大宫女的服侍,不用遮掩。 她见小秋支开了身边伺候的人,守着一盏孤灯等她,便微微一笑:“小秋妹妹果然是个有手段的。主子听说你跟来了,十分欣慰。” 小秋脚伤虽然不耽误走路,走急了却还是有些发痛,她忍着,强笑道:“璎珞姐姐谬赞了。主子到底要小秋做什么,小秋尽力而为。” “不是尽力而为,是一定要做到。” 小秋咬唇,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主子要针对的,怕是……当朝太子。 她当然怕。 璎珞把小秋的神情尽收眼底,心中冷笑,面上却一丝都不肯带出来,“小秋妹妹,主子把你弟弟安顿去了学塾,这可是天大的好运气。” “好、好……” “不过是让你作件小事报答。”说着,璎珞自衣袖里,掏出一只细缎锦囊,打开。 小秋满脸惊怕,“这、这是……” 柔和的藕荷色锦囊里,赫然露出一根闪着寒光的长针。 璎珞把小秋脸上的表情欣赏个够,才缓缓道:“想办法自把这东西,藏在太子妃鞍鞯里。” 太子妃一旦策马跑得快了,马便会发狂。 轻则抛下骑手,重则踩踏。 那太子妃若是运气不好,一时死了,也是有的。 小秋知道轻重,顿时吓得脸色惨白,“是太子妃,太子妃?可、可……这是要命的东西……” “要的又不是你的命!” “可……”若是被查出来,要的还不是她的命? “你做是不做?” “奴……奴实是不敢啊……”这是九族之祸! 璎珞闻言,脸色沉下来。 她张口,刚要说什么。 却眼神猛地一厉,冰锥一般刺向小秋:“门外有人!” 门外。 翠微唬得脸色苍白,小腿一软,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她挣了两下,没能爬起来,又恨又怕地伸手啪啪拍着自己的耳朵。 这该死的耳朵,都听到了些什么啊! “吱嘎——” 开门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十分刺耳。 翠微绝望地抬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