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遇食》 第1章 离开侯府 “你这丫头忒实诚了,府里说铺盖能带走你还真带走了。”穿着青色绸布褂子的老嬷嬷一边检视着手边的行李卷,一边皱着眉头对面前站着的姑娘说话,语气听着像是嘲讽,其实诧异更多些。 同样穿着青色衣裳的姑娘闻言连忙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甜美的娃娃脸,只是嘴角的笑意完全退去,脸上浮现出紧张的神色,她瞪大了圆圆的杏核眼,问:“刘嬷嬷,不是,不是主子们宽仁,许了我们带走铺盖的吗?” “这丫头,真个是老实的,难怪你在府里五年都没在主子跟前露过脸。”刘嬷嬷满是皱纹的脸上也绽开个笑,话说得不怎么好听,语气却和煦许多,“不是不许你拿,这不是今儿个出去的人多,都是空手带着细软,就你一个背着行李卷的,倒新鲜。” 娃娃脸姑娘松了口气,也笑出来:“那就好那就好,这铺盖都还挺好的,出去还能用哪,我没那么多银子置办新的呀!” 刘嬷嬷翻检完毕,用炭条在花名册上点了个点,才说:“行了春雨丫头,你这就能走了,出了府想着点咱们世子夫人和府里主子们的好,多念着老祖宗长命百岁,也不枉府里白发了身契还送银子给你们安家。” 春雨,就是娃娃脸的姑娘,连忙接过自己的铺盖卷和小包袱,还没来得及回答,刘嬷嬷又说:“你一个月怎么也有二百文钱吧,加上年节的赏钱,怎的只有这么七八两银子,瞧你这样,出府了还穿着府里的下人衣裳,也不像个手里散漫的,那你银子都去哪了?” 春雨只笑,果然那刘嬷嬷也不要她回答,自己冷笑:“这胡婆子,在大厨房捞得可是够了,连小丫鬟手里那点子月钱都不放过。” 等刘嬷嬷终于不说话了,春雨才拿着手里的东西告辞。她个子不高,身量纤瘦,虽然背着大大的行李卷,却走得一点也不慢,甚至那轻盈的步伐还带着几分雀跃的味道。过了这道门,她就要和威远侯府丫鬟这个身份彻底说再见了,自由的空气正在向她招手! 她心里这样想着,脸上的神情越发轻松,仿佛九月的秋阳也给她的眉梢嘴角洒上了一层耀眼的碎光,让她清新甜美的脸庞也明艳动人起来。 迈过后门的最后一道门槛,春雨终于离开了威远侯府,走向站在外面等着她的年轻女子。 “哎呦,你可真实诚,真个穿着府里的衣裳拿着府里的铺盖就出来了。”说话的姑娘也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却身材高挑,面容柔美,声音温软,像个大姐姐一般。 春雨一下子笑出声来,脆声道:“采薇姐姐,你怎么说得跟刘嬷嬷一模一样,难不成对了词儿的?” 采薇摇头:“我说你怎么出来得这样慢,原来是她在门上搜检呢,她嘴碎得很,废话忒多。” “可是她也不坏啊,都没刮我的银子。”春雨笑嘻嘻的道歉,“倒是姐姐你等久了吧,真是抱歉。” “现在出了府,你就别姐姐长姐姐短的了,没得把我叫老了,咱俩都是十五,你就只叫我名字便是。”采薇先说了一句,又继续刚才的话题,“她是世子夫人的人,虽说是个二等婆子,却也很不把你那几个钱放在眼里,这会子顶要紧的是替她那好主子宣扬名声,说不得还得把你干娘胡婆子编排几句,好显得她仗义体恤你呢。” 春雨竖起大拇指:“采薇神算!如同亲眼所见一般!” 采薇拍她的手,娇声笑着,耳边的纯银竹叶形耳坠摇曳生姿:“你就作怪!真该叫府里认得你的人来瞧瞧,这还是那个老实干活的春雨姑娘不是?” “说句话可不耽误老实干活!”春雨连忙反驳,其实她虽说已经来了五年,却还是不大习惯这种腔调的说话方式,只好尽量忍着鸡皮疙瘩说得简短些。 “不过你往后打算叫什么?”采薇问。 “就叫这个呗。”春雨无所谓,“我十岁起就叫这个名了,再改怪麻烦的,我干娘,啊,胡嬷嬷当时说的,春雨贵如油,既是下着春雨的时候进了大厨房,就叫这个名挺好,跟厨房有缘分。你呢?要改名吗?” 采薇摇头:“不改了,叫了这么多年,习惯了。彩云也来了,咱们走吧。”两个人说话间,另外一个身量中等的姑娘也拖着行李走了过来。 “这彩云怎么也舍不得这点子铺盖了,可真是,可见你们俩是好朋友了。” “怎么拿个行李倒要被刘嬷嬷絮叨一番,原来是你在前面呢。” 采薇和彩云一起开口。 三个人都笑了。 “快家去吧,我娘已经把跨院收拾好了,虽说小了些,却也妥当的。”采薇一身轻松,因为是一家子都出了府,所以没赶今天春雨她们这一拨,昨天就家去了。 “还是有亲爹亲娘好啊,高大叔高大婶都是有成算的,置了宅子安了家,出了府也能过上好日子。”彩云边走边说。 采薇连忙摆手:“可不敢吹牛!咱们当下人的哪里能有私产!都是这些年的月钱攒的,我家连上我哥我嫂子,五个人当差呢,再加上府里每人赏十两安家银子,我们才将将够这个宅子,这不家里的嚼用都指望两位姑娘的租金银子嘛。” 春雨和彩月对视一眼,默契的不去拆穿她话里的漏洞,昨天才出府,今天就买好了宅院还能提前约好了租给她们?真当她们是深宅大院的丫鬟不通俗事? “唉,瞧瞧,我一共就十七两银子的身家,转眼就有一两姓高了。”春雨夸张的叹口气,接着采薇的话说。 高家新买的房子离侯府不远,挨着侯府陆家旁支族人聚居的巷子,只是偏南一些,属于平民百姓住的地方,只是也不是没钱没势的普通平民能住的就是了。 正说话间,就有一个年轻人骑马从她们身边经过,好在还知道看见人慢些,从并不宽阔的巷子里错身而过,也没伤着人。 “都说侯府家大业大,瞧这下人也骑着这样好马。”等人走远了,彩云低声感慨。 采薇就笑了:“那位爷可不是下人,那是南府里的大爷,三代单传的那根独苗。” “竟然是他!从前光听说了,可没见过。”彩云道。 春雨是最不明所以的一个:“你们这是说什么呢?那人谁啊?” “咱们现在也不是府里的下人了,说两句闲话倒也无妨。”采薇说,“你不是府里家生子,也没跟在主子身边过,想是不知道,咱们这位老祖宗啊,其实是先老侯爷的继室,原配夫人是有儿子的,只是成婚两年却在出京打猎的时候出了事,没法子老侯爷就立了继室生的次子做了世子,就是咱们侯爷。那位前世子夫人也不知幸是不幸,却在之后查出了四个月的身孕,后来得了个儿子。” “啊这?”春雨从这几句话中就听出了许多东西,想想她从前看过的宅斗文电视剧什么的,顿时觉得这水深了。 “那位小公子有些先天不足,身子弱些,虽是与侯位无缘,却还有祖父庇佑,太太平平长大了,也娶了妻,生了一儿一女,却在五年前京中闹时疫的时候没了。” 春雨明白了:“所以刚才那个就是这位留下的小爷?” “可不就是他,老侯爷没了这两边就不大走动了,也没听说这位有什么大出息。” “再没有出息那也是锦衣玉食的,跟咱们小老百姓不一样。”春雨说。豪门轶事不过谈资,离她太远了。 “正是这话。”彩云含笑赞许,“往后咱们就是小老百姓了,这高门大户的事儿,听听就罢了。” 已经走到后巷,高家的小院离得不远,三个人说笑着就到了。 付了一个月的房租,春雨拖着行李搬进新家,住进了跨院的西侧正房。马不停蹄的收拾打扫,总算在天黑前整理完毕了,她刚在床上坐着休息了一会儿,彩云就敲门进来了。 “你收拾好了?”春雨觉得累,也不起身,毕竟张彩云是她这五年来唯一的朋友,现在到了自己的家里,自然不必客气。 彩云也不见怪,坐在她的床尾,一边揉着肩膀一边说:“好了,毕竟没多少东西,就是这里家什都蒙了层灰,总得清扫干净,很是费了些力气。” “咱们晚上吃什么?都快黑天了,外头可还有别的地方卖吃食的吗?”春雨休息了一会儿,觉得很饿,就连手脚都冰凉了,“晌午时候在巷子口买的那俩包子可真不好吃。” “知足吧,小门小户的摊子,哪里能跟你的手艺比,别懒了,歇一会儿就起来,咱们出去瞧瞧,再买些饭吃。”彩云放下手,探身来拉她,“等着锅灶置办好了,我就跟着你吃饭,我出银子交伙食费。” “行啊,现成的买卖做得。”春雨也不推辞。 两人正要出门,就听见门外院子里有人高声喊:“张姑娘路姑娘,咱家做了饭,给你们送些来,现在可方便?” 第2章 未来打算 这是采薇嫂子的声音,春雨之前倒是认识她,只是一点也不熟,从前她就是在大厨房做活学厨的,在侯府下人的鄙视链里大约连三等丫鬟都不如,对府里的人情关系,她都很茫然,就去看彩云。 彩云指指她,小声笑道:“瞧你这傻样,紧张啥?送上门的饭,不吃白不吃!” 果然,采薇嫂子张氏笑意盈盈的提着一个大食盒进来,放在了堂屋正中的桌子上,抬头先瞟了眼东西两间房,房门关着,什么都没看到,她也不失望,一边往外拿饭菜一边说:“我婆婆说了,今天两位姑娘都是头一天离府,府里头因着害怕夹带了主子们的要紧东西翻检得严苛,过日子的家什只怕你们都还没得呢,天色晚了,也别出去买了,省得人生地不熟的出岔子。两个姑娘都是这么好的品貌,可得加小心。这是我做的饭菜,比不得路姑娘手艺好,你们凑合吃些吧,就当暖锅了。” “多谢您!高家嫂子,您说这外头晚上不安全吗?有坏人?”春雨问。 张氏愣了愣,才发现自己随口说的话被这姑娘当真了,连忙摆手找补:“那不能,这可是京城,天子脚下!又离着侯府和几个大宅门极近的,断没有坏人!你只管放心在这儿住!我就是说啊,天晚了黑灯瞎火的不大便宜。” 春雨点头:“您说得很是。” “对了,我家小姑说明日要去街上布行扯几尺布回来做衣裳,你们去吗?”张氏放好了碗盘却也不走。 “不去了,得去杂货铺子置办些家什,还得去米市买些粮食,不顺路呢。”彩云接过话来,“万事开头难呢,还有好些事情要料理哩。” “可也是,从前在府里当差,听主子和管事的吩咐就是,这出来了竟是觉得千头万绪的,都不知道出来是对还是不对了。”张氏的眼光从彩云和春雨脸上掠过,“你们都是这般好模样,特别是彩云,这相貌太俊了,身段也好,还有一手好绣活,几个爷们跟前的大丫鬟哪个也比不得你,留在府里早晚也是做主子的,怎的就被挤出来了。” “嫂子慎言!”彩云声音猛得提高,“世子夫人给老祖宗七十大寿积福,放了咱们这些满十五的丫鬟出来,那可是全凭自愿的!这事儿京城里的大宅门都知道,都道咱们主子慈悲,可没有排挤人的事儿!如今咱们都是平头百姓,可不敢再胡乱议论府里的事!” “是是是,好姑娘,是我说错了话,我就是觉得你们花朵一般的姑娘出来讨生活,也没个家人帮衬,怪难的。”张氏很有些讪讪,只是多少还是有些不以为然。 “我会做绣活,春雨会做吃食,咱们原就是农家女,如今凭双手吃饭,也没什么难不难的,老百姓谁不是这样过日子,你说是吧,高家嫂子?”彩云并没有得理不饶人,反而简单说了下两个人的打算。 张氏有些如释重负的样子,胡乱客套了一句就走了。 “原先倒不知道,这个嫂子怎么有点不大着调的样子。”春雨关了堂屋门,和彩云一起坐下吃饭,“哟,蘑菇炖鸡,红烧豆腐,韭菜炒鸡蛋,蘑菇肉片汤,挺丰富啊!高家生活可真好!” “你啊,瞧见吃的就把旁的都忘了。他们家可是鬼得很,在府里的时候一家子个个都在好位置上,还不出头,‘闷声发大财’,说得就是他家了。”彩云夹了一筷子蘑菇吃完,又说,“这位可不是不着调,她是来探底的,不过小看了咱们罢了。” “探什么底?怕咱们不是正经人,污了她家的地方?咱们出来打算做什么,当初在府里要租他家房子的时候不是就说清了嘛。”春雨皱眉。 “也许吧。”彩云摇头,“不需理会她,往后应该不会再来探问了。” 春雨喝了口汤,皱眉::“这汤太淡,都没鲜味儿了。” “这就不错了,有口热乎的吃,知道你手艺好,她们自然是比不过的。”彩云笑了笑,“按你的话说,这可是咱们在外头吃的咱们自己的饭呢。” 春雨自然知道,也不谦虚:“明天早些起,咱们上城东去转转,买好了锅碗瓢盆,往后还是吃我做的饭。” “行,城东也有几家绣庄,我正好带着绣品过去碰碰运气,看看揽些绣活做做。”彩云又想起一件事,“对了,帮我想着些,再置办点礼物,后天我去一趟刘编修府上,给大姑太太磕个头请个安,毕竟出来了。” “哦好。”春雨虽然觉得彩云不必要还把自己放在奴婢的地位上,但是毕竟人家不是自己,也没多说,只是刚才心头的怪异感现在忽然清楚了,“你是侯爷姨娘的丫鬟,怎么说也不可能跟府里的少爷们有什么瓜葛,侯府不是最要脸面的吗,连我都知道的道理,高家人肯定是明白的啊,你说她这是什么意思?” 彩云笑起来,用后世的说法来说,她是偏浓颜系的长相,五官立体,明眸皓齿,尽管屋里光线暗淡,春雨还是觉得眼前一亮。“你真的是把脑子都放在厨房里了,瞧瞧,稍微带回来一点就挺聪明的。我也不知道她们打什么主意,不过横竖和咱们没关系,当初在府里的时候也没跟采薇多好,现在也不过是房东房客的关系罢了。我伺候姨娘那么些年,旁的没学着,就一句话算是刻在骨头里了,就是别给人当妾。” “嗯嗯嗯!姨娘是个明白人。”春雨连忙点头,“这个我早就知道啦!原先净听你说了。” “再是个明白人,也是命不好,让人卖了,死生都不由自己。”彩云说起旧主,脸上笑容收起,浮现些许悲戚之色。 春雨安慰她:“虽说姨娘走了,可是就像你说的,她命苦,如今女儿嫁了好人家,没了牵挂,走了也不在那深宅大院里受苦了。” “是这话,快吃饭吧,我要是去了刘编修府上也得高高兴兴的,大姑太太的的婆家看着不显贵,还规矩多,但是夫君婆婆都是心性正派的人,还有两个儿子傍身,姨娘走得很放心。”彩云又夹了些菜来吃,过了一会儿,才放下筷子,说:“一开始你说要出来立个女户的时候我还觉得有些不大妥当,现在想想,既然朝廷允许,这样竟是最好的。” “是吧是吧?我都打听过了的,像咱们这样被家里卖出来的人,若是销了奴籍,回归本户也行,自己立户也行,有点儿像寡妇或者和离的那种,不过要自己立户的话得有田产或者房产,不然没地方落户,要不我怎么着急出来了得赚银子呢。”春雨皮囊里面是个后世的灵魂,当然不能容忍没有人身自由的日子,“当初我还日日费神,就想着怎么能出来,没想到咱们老祖宗七十大寿,一下子就帮了我大忙了。” “这个事儿采薇说得也没错,世子夫人明面上是为老祖宗积德,才叫满了十五的丫鬟和积年的老家人自愿出府,实际上是有私心的。”彩云勾勾嘴角,“儿子都成亲了还搞那些争风吃醋的把戏,也难怪叫下人瞧不上。” “那有什么!咱们得了便宜呢!”春雨浑不在意,“我都打听了,要买宅子,城南便宜的小院也得二三百两银子,若是铺子,那怎么都得五百两往上呢!虽说能用银子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可是眼前的问题不是没银子嘛,得赶紧的啊!” “晓得你有大志向,好了吧?”彩云正了神色,问:“我是南边卖过来的,且是后娘,倒也就算是没亲人了,可你原就是京郊的人,亲生爹娘都在,将来真的不认了吗?” 春雨摇头:“爹娘卖了我,说的就是此后死生不与他们相干,生养之恩也断了,官府都是认可的。当初家里明明有宅子有地,可我娘非要卖了我给弟弟买补药,这情分也就这样了。”她穿越过来的时候原身刚从时疫中恢复,高烧才退就被爹娘卖了,她瞧了瞧记忆里也就是大姐对她好,旁人都很冷淡,这还有什么留恋的。 彩云一时无语,过了一会儿才说:“等你发了大财,自立门户,自然就什么都不怕了。” 春雨深以为然。 侯府老太太是九月初的生辰,七十大寿庆祝过了,又过完重阳节,九月十一这天春雨她们出的府。这个时候早晚已经开始有些冷意了,不过中午就还算温暖。春雨和彩云再是听说过,也还是被城东几个坊市的热闹给惊住了,她们兴致盎然的逛了大半天,该办的事情也没落下,带着各种各样的生活物资,两人满载而归。 春雨感觉现在外面的情形有点她知道的明清时期的样子,但是又不完全,物价也跟她想的有所不同,不过并不难适应,在回来的路上她就想好了要做的生意。 葱花炝锅,甩了蛋花,春雨简单煮了一锅面疙瘩汤,和彩云一起在堂屋吃饭。她很诚心的恭喜了彩云:“你的手艺好就是财源啊,这不直接就接到了活计。” “嗯,一打帕子给五百文钱,算是不错了。”彩云也很高兴,“毕竟是头回去,绣坊老板也不可能给我大活,这东西不难,关起门做活,两三天就好。结了银子正好给你,算我这个月的伙食费。” “晓得你是个有钱的,姨娘不克扣你,跟在后院里还有赏钱,不像我,刚在木匠铺打铁铺定完家伙什儿,连上这些个锅碗瓢盆,你知道我手里还有多少钱?一两!”春雨面对自己的贫穷,只能坚强的笑。 第3章 生意开张 转眼几天过去,春雨把这附近的菜市肉铺都转明白了的时候,木匠铺子和铁匠铺子里她要的东西也好了。 “你这是什么啊?瞧着像个推车,怎的还有这么多架子?”彩云是听春雨说过的,见了实物倒并不吃惊,采薇听见外头响动,走到跨院和主院中间来看热闹,瞧见春雨忙忙活活往架子上放东西,捏着手帕问起来。 春雨也不抬头,边忙边说:“就是个推车啊,架子上放吃食和锅什么的,这样才好推着出去摆摊啊。” “虽说看着有点奇怪,不过跟城东的那些摊子也有些像,倒是这些长条铁盒子怪新鲜的。”彩云说。 “盛上炭,上面架上肉串,就能烤着吃啦!”春雨抬头笑,“明儿起,我的烧烤摊子就开市啦!” “从这里去城东可忒远!”采薇吃惊,“咱们这儿还算是城西北哩,京城这样大,逛逛就罢了,日日去城东可太远了!” 春雨也知道,就说:“不去城东,就在这附近先卖着,这么多高门大户,主子咱们不敢想,旁支远亲啊,下人啊什么的,也不少呢,而且这边都是官宦贵人,街面上安全。” “你可真是有成算,只是这烟熏火燎抛头露面的,怪受罪啊。”采薇看了一会儿热闹,大约是不怎么感兴趣,就扭身回房去了。 春雨不在意,做好准备第二天就出摊了。采薇虽然瞧着不大接地气的样子,可是话说得没错,城东商铺多,人流大,是主要的商业区,可是毕竟离她们这边太远了,偶尔走得远些为了逛街也就罢了,天天推着小推车走着去摆摊非常不现实。她就像自己说的那样,推着车走在侯府后巷里。 这条巷子一头连着侯府的东南后门,一头是几户旁支比邻而居,绕过去之后,另外一侧是侯府里有头有脸的下人住的地方,再往旁边走,就是另外一家伯府的地盘,也有不少下人旁支居住。这些人就是春雨的目标客户了。 走到离侯府东南门不远的地方,春雨停下来,点燃炭火,取出提前腌制入味的肉串码上,拿着一把小蒲扇扇动着开始烤。 混合着孜然和辣椒的肉香渐渐升腾起来,飘散在空气里,似乎还带着炭火的热度,霸道的往人们鼻子里钻,在这个凉意尚未完全散去的上午格外引人注意。 “这什么味儿?这么香” “八成是小主子们又开始烤肉了!不对啊,还没下雪呢。” “嗨,什么主子啊,那不那儿呢,有摆摊的。” 上午时分,府里有差事的老爷少爷们出门上差了,女眷们也没人出门,门上现在正闲着胡侃呢,这下子几个小厮也顾不得瞎扯了,一起来到春雨的摊子前。“你这烤肉怎么卖的?” “上好的羊肉,四文钱一串,您要辣的还是不辣的?”春雨瞧着火候,手上这一把应该是烤好了,一边回答着一边便往前一送。 香味更浓烈了。 “给我五串!”“给我五串!” 几个人异口同声。 “好嘞!”春雨脆声应着,把收钱的盒子往前一推,“烦劳,铜钱您放这儿,我给您烤串儿!” “哟,倒还怪讲究的,唔,好吃!”侯府的门子是肥差,活计不累,还老有红包好处拿,几十文钱对他们来说根本不算个事儿。 生意开了张,春雨心里高兴,果然她的打算没错,要挣钱还是得挣这样手里有钱的人的,只要东西好吃,不愁没生意。这就是她从烤串开始的原因,在侯府待了五年,她也发现了,豪门大院的讲究养生滋补,食材是好,可是烹制起来都偏清淡,像烧烤这样的浓香一定会有市场的,这不就成了? 门上的几个人加了好几次,总共买了四十多串才回去喝茶。春雨之前就算过,她卖的是小串,一斤羊肉能切三十多根,连上调料炭火这些,平均下来成本得两文钱,她卖四文,一根就赚两文,利润一点儿也不少,只要量够大,赚钱很快。 她卖完门口这一波,就推着小车往巷子另一头走去。果然,几个小门户的看门人也有出来买的,甚至还有一户人家说是主子少爷让人出来看看,买了些送进去,总之就一直没有断过生意,快到午饭时间,她的存货就只剩下十几串了。 虽然觉得四斤羊肉不多,但是卖得这么快还是挺让人惊喜的,春雨肚子空了,心里高兴,很大方的想,大不了剩下的不卖了,自己吃掉。 “这是什么?”一个男声远远的响起。说是远,倒也不是真的远,是因为人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对春雨说话。 “烤羊肉串啊,四文钱一串,客官您来几串?”春雨连忙回答。 马上的年轻公子犹豫了一下,翻身下马,“先给一串尝尝。” “好嘞!烦劳您,铜钱放这儿,”春雨嘴里应着,手上不停,递了一根肉串过去,“您拿好。” 年轻人接过去,先皱眉咬了一口最上面的一小块肉,接着眉毛一挑,迅速的把剩下的吃完,然后说:“给我二十串,哦你四文一串是吧,那二十五个吧,给你一百文。” 这下反而是春雨有点为难了:“客官,我这儿一共就十五串了。” “那就全要了,都要辣的。”年轻人也挺爽快,掏出手帕擦擦手就掏银子。 好家伙,卖了大半天烤肉,熏了一身的肉味儿,最后自己一口也没吃着,不过还是高兴的,粗略一算,今天净赚得二百多文钱!头一天开张,这就很不错啦! 诚然她的买房立户大计需要好几百两银子,区区两百文钱实在是杯水车薪,可是这毕竟是她在这个陌生的时代作为一个自由的平民赚的第一笔钱,还是很令人振奋的。 回到家里,彩云已经回来了,堂屋的桌子上摆着两盘点心,是这个时候常见的绿豆糕和白糖糕。春雨见彩云示意她吃,倒也不客气,洗了手就坐下吃。 高家人挺鸡贼,说是把跨院租给她们,东厢因为开门,只有一间房,算厨房,西厢两间却是当了他们自家的柴房,春雨跟彩云只能都住正房,一人东间一人西间,正中的明间就是她们的公共区,吃饭聊天都在这儿。 “今儿看来是开张大吉了。”彩云说得肯定,“这小脸上藏不住的笑。” “你就别逗我了,我费半天劲还赶不上你几条帕子赚得多呢,不过是几斤羊肉都卖完了就挺高兴的。”春雨倒了口水喝下,才问她:“你今天顺利吗?这回可见着大姑太太了?” 彩云点头:“顺利,上回也是巧了,大姑太太陪着她家老太太出城上香,谁能想到那天是老太太老娘的忌日呢?今天自然是在家的。特特的见了我,说了好一会子话,她家老太太瞧着古板得很,居然不叫当我是下人,要拿待客的礼数招待我。” “这就受宠若惊了?还是我说得对吧,就算是吃香的喝辣的,这奴婢也是能不做就不做,当个良民,旁人才当你是个人呢。”春雨笑嘻嘻的说。 “对对对,你说得最对了。”彩云也不反驳,“说了阵子姨娘生前的事情,后来她家里事情也多,管着家呢,就还是叫于嬷嬷陪我说话,对了,于嬷嬷的意思,问问咱们以后怎么个打算,若是不想在这儿住了,她给咱们介绍相熟的牙婆在城西或者城东寻个妥当些的住处,她也是觉得这高家挺那个的……” 春雨的脸苦下来:“咱们日日一处在这住着,我如何看不出来这高家不能长住?只是咱们两个女子,又刚从府里出来,外头两眼一摸黑,总得熟悉熟悉街面上的情形吧。且,你晓得,我把银子都花在我的摊子上了,临时也拿不出钱啊。” 彩云点头:“我也是这样想,不行就等等,凑合几个月,如今已经是九月十七了,等过了年再寻吧。” 关于搬家的第一次讨论就这么结束了,春雨没太往心里去,说到底手里没现金,什么都干不了。自己没有房子,只能时常搬家,在现代的时候她也不是没体会过这滋味儿。想要彻底解决问题,还是得挣钱。 吃了几块点心,彩云说中午在刘编修府上吃过饭了,春雨就不再耽搁,趁着天还不黑,赶紧去趟左近的菜市,再去买肉回来腌制,烤肉的签子是在木匠铺定制小车的时候一起定的,反正不要好木料,价钱极便宜,她一次就要了一万根,分几次去取,调料也买得多,价钱都好谈,唯独这肉和菜,得要天天采购才能新鲜。 今天卖得好,她就多称了一斤肉,又找到卖猪肉的地方,买了些梅花肉,准备回来多做一些。在路上的时候她就反复想着今天的生意情景,看看还有哪里可以改进的。最后想起包圆的那位客人,总觉得有些眼熟,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了。 一直走到家门口,经过高家主院的时候她才恍然,那不是侯府南府的那位三代单传的独苗吗! 第4章 豪奴惦记 开张大吉,春雨的烧烤摊子生意不错,天气一天比一天凉,正好吃肉贴秋膘,手里有些小钱的下人们吃得很多,又加上天凉了不怕肉类变坏,稍微多做一些也可以,这不做了五六天,除了第一天净赚二百多文钱以外,差不多每天都能有三四百文钱的进账。 春雨刚刚做完静安公主府下人的生意,推着手推车往侯府这边走,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算着帐。她从九月十七开始出摊,现在是九月二十四,她手里已经有二两多银子了。现在她只卖羊肉串和猪肉串,口味上有加孜然和不加的,也有加辣椒和不加的,作为一个只在这么几条街上做生意客户规模有限的小摊子来说,暂时也够了,收益稳定,她也不是很累,不过要想攒钱,这样就太慢了。 “春雨姑娘,今儿怎么比平日里晚了啊?我这儿等着你这肉串下酒呢,哎呦,可想死我了。”刚停下来,就有一个穿着侯府小厮衣服的瘦高个晃荡了过来,这人样貌清秀,只是眉目间带着轻浮之气,又满身酒味儿,让春雨非常不喜。 可是做生意就不能有个人喜不喜的,她就当没听见这人的话,只说:“您要点什么?羊肉串还是猪肉串?” “我见天来吃,你还不知道吗?只要是春雨你做的,什么都行啊!”那人也不嫌炭火熏人,直往春雨身边凑合。 “烦劳您称呼一声路姑娘,小路也行,名字还请您别再叫了,如今我也不是侯府的人了。”春雨不冷不热的纠正,随手抄起两串刚才没卖了的肉串递给他,“承惠,八文钱。” “是是是,路大姑娘!哎呦这肉串可真香!我就好这一口!我们家都喜欢!我爷爷那是赞不绝口啊!”他是府里大管家的次孙陆孝,春雨之前不认识,还是三天前这人叫了春雨的名字还言语轻薄之后,彩云告诉她的。他的祖父被侯府赏了姓陆,很得侯爷和老夫人倚重,在府里比年轻的主子都有脸面,陆孝表面上是个小厮,实际过的是少爷的日子。 “多谢您夸奖。还要别的吗?”春雨低头拨弄炭火。 陆孝笑嘻嘻的:“要啊,要你怎么样?给我当娘子,我天天吃你烤的东西也没够!” “客官莫要玩笑,我还要做生意。”春雨眉头紧拧,心中暗叫晦气。 “没玩笑,真的,只要你点头,我立刻叫我娘去下聘!等成了婚,你也不用这么受累,只要给我做好吃的,然后隔三差五弄点新鲜吃食献给主子们尝尝,就行了。”陆孝说得很快,显然已经在心里盘算好了。 “您自重。”春雨强忍着骂街的冲动,继续烤制自己的肉串。 陆孝自然是不会自重的,他一边不见外的又拿起一根肉串,一边说:“要说也是我失算了,总以为样貌好的丫鬟肯定都在主子们身边伺候,就没上大厨房去看看,没想到啊,嘿,就把你错过了!不过这也是咱俩有缘分,你都出了府还让我吃上了你做的东西。又漂亮又有好手艺,我都叫我娘和我嫂子打听过了,你也算不错了,配得上我!” 春雨继续假装听不见。没办法,烤肉太香了,苍蝇也招来了。 “哪来的奴才,买就买,不买滚蛋!”一个男声突然响起,直接打断了陆孝那油腻又自信的求婚。 “谁他妈——哟,这不是晟大爷嘛,您今儿上府里来了?这是有公务?要说这锦衣卫就是不一样,锦衣华服啊,官服都这么气派!”陆孝热情的打招呼,满嘴的恭维,只是神色间却颇有些不以为然,甚至还有点瞧不起的意味。 下人瞧不起主子?春雨心下冷笑,这百年侯府,只怕也是腐朽没落了,奴大欺主,没一点规矩。 那来人春雨也认出来了,再加上陆孝都叫了名字,她自然确定了,正是南府的独苗陆晟。 陆晟皱眉:“你谁啊?认得我?麻溜把钱给了滚蛋!” 陆孝阴阳怪气的应了:“遵晟大爷吩咐!”他又掏出四文钱放在春雨的小钱匣里,才转身哼着小曲晃荡回了侯府。 “你这是什么?不是羊肉吧?”陆晟见周围安静了,连忙指着快要烤好的肉串问。 “不是,这是上好的猪梅肉,肥瘦相间,很香的。”春雨连忙回答。 “唔,来一串尝尝。”陆晟也不怕弄脏自己的锦绣官服,接过春雨递过来的肉串就咬了一口,然后就像第一次一样,迅速的把一根肉串吃完,“每样来十串,都要带辣味的,哦不,各有五串不要辣味吧。” 春雨很高兴的应了:“您稍等。” 陆晟站在一旁等着,闻着浓烈的烤肉香气,他刚才在侯府世子书房里问话不顺的憋闷都散去了不少。他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春雨的小烧烤摊子,最后视线落在边上烤着的东西上:“那是什么?怎么卖的?” “啊?您说这个啊,是茄子,我自己烤着吃的。”天气渐渐冷了,能选择的蔬菜越来越少,在菜市能买到茄子就很不错了,这边虽说也有温室大棚,可那都是达官显贵们庄子上花大价钱弄了给主家反季节尝鲜的,轻易买不到。 “唔。”陆晟有点失望。 “那个,如果您不嫌弃的话,要不您尝尝?刚烤好,我还没碰呢。”春雨立刻改了口,看在人家刚才把陆孝轰走的份上,就这么块茄子,不能太小气了啊。 陆晟还是有些兴致缺缺,“那算了,还以为是什么肉。” “也是很好吃的,您不妨尝尝,不收您钱!”敢情是因为不是肉才失望的,春雨干脆把烤茄子装进盘里递过去,“估计您也不用外头的餐具,就拿这木签子拨着吃吧,真的好吃,不骗您!” 大概是春雨盛情难却,陆晟纠结了一下才接过来,咬了一口又真香了,于是头也不抬,一口气吃完才说:“果然好吃,从前家里的厨子烤得怎么那么难吃呢,简直不是一个东西!” 春雨忍着笑说:“您的肉串也好了。” 陆晟往钱匣子里放了一百文钱:“吃了你的中午饭,赔你饭钱。”说完也不等春雨推拒,抓起自己的烤肉串急匆匆的走了,春雨看方向,他是拿着回家吃去了。 估计是这个朝代跟她熟知的历史还是不一样的,锦衣卫不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存在吗?就这?春雨很有几分困惑。 因为陆孝的骚扰,春雨接下来几日都是在附近的几家府第后巷做生意,绕得略远些,倒也太平无事。再转回来也没跟陆孝碰上,大约是人家玩够了,不会再理她了。 她的口碑已经传开,侯府里二门上几个守门的婆子还专门出来找她买肉串,说是拿了下酒,一边耍钱一边来口肉,实在惬意。 当初在大厨房的时候她年纪小,除了所谓的干娘胡婆子克扣她的月钱以外,也没什么人欺负她,反正她是胡婆子罩着的。这也是她甘心被胡婆子克扣的原因,就当交保护费了。至于各房各院,她也接触不上,只知道府里浮华浪费,是典型的封建贵族。现在看来,看二门的婆子吃酒耍钱,门禁废弛是一定的,这府里头乱七八糟的事儿只怕还多呢。当然,她已经赎身出来了,这些也与她无关。 “你哪天还来?”一个矮胖的婆子过来,一张口就要二十串,一边等着一边就在闲扯,“要说你这丫头也是本事,悄不叽的就出来了。” “那是主子的恩典!”春雨抬高了声音,“是世子夫人宽厚,老太太仁慈,哪能是我一个小丫头的本事呢。”这些老婆子最擅长的就是挑三拨四,搬弄口舌,春雨心里警铃大作,一个字都不敢说错。她是良民身份了没错,可是人家要是整治你,一个奴才出面都能让你活不下去。 “那是那是,自然是主子的恩典,不过你这小丫头也是有本事的,真有人拿了钱去找胡婆子让给烤肉吃了,你猜怎么着,那老货,居然烤不出你这个味儿!就这两下子,怎么好意思舔着脸黑了心昧下你那几个月钱的!”那婆子仿佛十分义愤,只是表情并不诚恳,似乎更多的是胡婆子丢了人她幸灾乐祸。 春雨不接这话茬,想来真让采薇说中了,那刘嬷嬷真个到处宣扬了她没钱的事儿,这倒真不是她的本意了。 “不过啊你是真的命好,这风里来雨里去的日子也不用过多久,成了陆大管家的孙媳妇,往后有的是福享呢,一般人家的少奶奶都比不过的!”那婆子看胡婆子的事儿没有引起春雨的注意,便马上换了新的话题。 这下春雨不能当作听不见了,她皱眉反驳:“嬷嬷说什么呢?没有影儿的事儿不要瞎说!” “是是是,还没定亲呢不是,姑娘家的害羞,是老婆子多嘴了哈。”那婆子打个哈哈,又换话题,“前日咱们旻二爷屋里的珊瑚姑娘还托我找你买肉串呢,咱们在二门上吃吃,里头的姑娘们也馋了。别看平时都跟吃露水长大的似的,瞧见你这烤肉啊也流口水!” 春雨觉得她脸上的横肉都带着几分猥琐的味道,忙低了头,问:“那嬷嬷您今儿给带进去吗?要什么?” “要要要,每样都来五六根,姑娘们都被爷们捧在手心里,钱尽有的!”那婆子痛快的掏了铜钱。 这还是个代购。春雨暗笑,好不容易应付走了人,也有功夫调侃调侃了。这生意做得,可真有些累啊。 可是没想到的事儿还在后面呢。 第5章 拒绝提亲 推着小车回到家,刚进了高家的小院,还没走到跨院那里,张氏就笑嘻嘻的迎了出来,略压低了声音道:“恭喜路姑娘啦,大喜啊!” 春雨一头雾水:“高家嫂子这话怎么说的呢,喜从何来啊?” 张氏回头指指自家房子的正房:“你干娘来了,正跟我婆婆说话呢,给你说了门好亲事哩,你快回去把你的东西收拾了,我去跟她们说一声,你这正主回来了。” “莫名其妙啊,什么说亲?行,谢谢您,我赶紧收拾了。”春雨赚了银子的好心情被破坏殆尽,只觉得十分烦躁。可是事情上门了,总得解决才是,也顾不得抱怨,赶紧推着小车进了自己的跨院。 彩云正在正堂门口站着呢,大概也是等她回来,一听见响动马上就推开了门,急匆匆的迎上来,拉着春雨的手就往屋里走,一边走着一边急声说:“你干娘胡婆子来了,在隔壁呢,是来给你说亲的,说的就是陆孝,想来是收了他们家的银子,你可别被她哄了,自己有主张才是。” 听说是陆孝的提亲,春雨反倒是不紧张了,没什么可说的,拒绝了就是。她笑了笑:“好彩云,知道你担心我,你觉得我能应吗?别说她是我干娘,就算是我亲娘,这亲事我不应她也没法子。” “是我急了,失了分寸,你心里有数就好,要是旁人,我断不能跟你嚼舌根毁亲事,只是这个陆孝,真的,就是个奴才秧子,竟和个纨绔少爷一般,真的不是良配!”彩云妩媚的脸上少见的露出几分刻薄鄙夷之色。 “你一向口上积德,这连‘奴才秧子’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可见是真的急了。”春雨反过来安抚她,“放心吧,如今咱们可是良民身份,不是府上的丫头任他们拿捏,毕竟他们再有权势也是奴籍。” “这,真的能行吗?”彩云将信将疑。 “不知道啊,总得试一试。”春雨洗了手,却没换衣服,就去主院了。 “哎呦春雨姑娘,你这现在真成了大忙人了哈,想要见你还得等着。”胡婆子正在堂屋坐着和高采薇的娘说话,瞧见春雨过来也不起身,先刺了她一句。 胡婆子为人刻薄,这是春雨早就知道的,也不在意,进屋先叫了一声"高大娘",就坐在了张氏递过来的小凳子上。 胡婆子的做派当然入不了高家人的眼,不过是看在今天这事情背后的人面上敷衍她些,现在春雨来了,她们也识趣退出去。 “高大娘,高大嫂,您两位别走啊,哪有主人家给客人腾地方的道理?我干娘是体面人,要说的话肯定也没什么不能听的。”春雨拦下了她们,开玩笑,单独说话,不一定回头胡婆子编排什么呢。 高家婆媳对视一眼,便也坐下来,高大娘还笑着说:“那是,咱们都是敞亮人,自然没说的,不妨碍你们娘俩就好。” “你如今也是出息了,这好事儿上赶着。”胡婆子对春雨原本也没什么感情,春雨一门心思出府,自己去世子夫人院里找了管这事儿的婆子报名,把她这个干娘瞒得死紧,出府就出府,还弄那副穷酸相,害得她被刘婆子满府的败坏名头,若不是陆管家的儿媳妇许了她五百文钱,并且说等事情成了就给她的小女儿找个差事,她才不愿意来见春雨。 高大娘脸上还看不出什么,张氏年轻城府浅,脸上就带出了不屑的样子,真是蠢货,来干什么的,还在这儿找不痛快! 春雨眼睛都不眨一下,仿佛完全听不出来话里的挤对:“您老大厨房里也怪忙的,今天怎么得空了?” 胡婆子总算想起来今天来的正经事,很生硬的挤出个笑脸:“你这孩子出落得好,跟着我也学了好手艺,这不是,府里陆大管家的孙子陆孝就看上你了,他娘托了我来跟你说呢,问问你什么时候得空她们来下聘,毕竟我也不是你亲娘,收不得你的聘礼。”说着说着就跑偏了。 这下别说张氏翻白眼,就连她的婆婆都破功了,皱了眉咳嗽一声。 如果不是这个事情有些不好,春雨都要笑出来,她这个干娘,眼皮子浅得没法看,脸皮也够厚。她咬了咬腮,正色道:“您老莫不是吃了酒?我都出府了,如何还能这样办事?” “可不就是因为你出了府吗?正正经经的给你下聘,迎你进门,你要是还在府里,直接跟管事的禀一声,早就配了。”胡婆子一副“给你脸了”的样子。 虽然春雨已经在这里待了五年多,但是听着这种话还是觉得很是刺耳,在封建统治者眼里,身为奴仆,不过是牲口一样的存在,说“配”就“配”,毫无人格尊严,所以她才抓住机会脱籍出来。所以她才绝不可能回去做一个仆妇,别说陆孝人品太差,就算他是个积极上进的有为青年,她也敬而远之。 “这个事儿恕我不能答应。”春雨也不废话,斩钉截铁的拒绝,“我不嫁人。” “哟嗬!”胡婆子没想到春雨这么不识抬举,“你个不知好赖的丫头!那是一般的人家吗?那是陆大管家的孙子!你一去就能过上少奶奶一样的日子,比你在街面上找个平头百姓受穷受苦强一万倍!” 春雨点头:“我知道啊,不过我还是不愿意。第一,我不愿意当人奴婢,生死不由自己,第二,我不愿意现在嫁人,怎么也要等我立了女户当了户主再说。这都是我真心话,高大娘高大嫂做个见证,干娘,您回去就这么跟陆家人回话就是。” 胡婆子急了:“不是,你是不是傻?放着好日子不过你要风里来雨里去?立什么女户,那都是寡妇和离的才立的,能得你!” “您就这样回话吧,是我自己不识抬举,想来他们家不会为难您的。”春雨虽然不喜胡婆子,但也没必要恶言相向,说清楚了自己要说的话,便站起身来,“您要是跟高大娘还要再聊聊,那您就自便,我今天生意好,烤串都卖完了,也没什么好孝敬您的,回见。” 张氏也跟着站起身来:“那我陪你回去吧,正好想跟你讨一点辣椒面。” 春雨应着,两人就先出去了。 “路姑娘,你真的不考虑这门亲事?虽说陆孝是奴籍,可是陆管家跟儿子在府里都很有地位,不比外头一般的小财主甚至小官差哩,你可想好了?其实外头也有不少良家的姑娘嫁给大户人家管事的的,说是奴婢,可日子好过着呢。”张氏觑着春雨的表情问。 “高家嫂子,我晓得你是好心呢,可是我是真的不愿意。”春雨重申,“你看,我有手有脚的,虽说辛苦些,可是我凭自己努力过日子,心里踏实哩。” “那要是,要是不是陆孝,是府里的主子想讨你呢?”张氏又问。 “府里的主子?为什么啊?又没见过我。”春雨嗤笑,“我是哪个牌面上的人嘛。” 张氏忙说:“我就是打个比方啊,这不话说到这儿了嘛,不一定是侯府的,不管哪个府的吧,要是正经的主子爷们要讨你家去做个姨奶奶什么的呢?” “一样啊,肯定不能答应啊,我就愿意凭着我的摊子养活自己。”春雨觉得她还真是挺八卦的,“我就是不当奴婢。” “你是个有志气的。那你不会真的要立个什么女户不嫁人吧?”张氏又问。 虽然觉得今天张氏的问题实在是有点多,不过春雨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就道:“是真的啊。不一定一辈子不嫁人,但是要先立个女户是真的,我得当自己的户主,谁也不能随便就把我给卖了。” “可也是,姑娘家家的命不由人啊。”张氏叹口气,终于不再问了。 回到屋里,面对彩云关切的眼睛,春雨笑了:“没事儿,我给拒绝了。” 彩云却并不放心:“你那干娘不算什么,陆家人可不好惹,你这么拒绝了,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死心,要是再来别的什么招数怎么办?” “难道他们会强抢民女?直接把我掳去?好彩云,如果哪天我出去没按时回来,你就去报官,告侯府下人仗势欺人,强抢民女,我床底下钱匣子里是我所有的银子,你都拿去打官司,救我出来!”春雨一边说一边想,觉得很有必要把后续交待清楚。 彩云一番担忧都被她给说散了:“行了你,说的什么啊?我可不知道你的银子在哪。我就是担心,这胡婆子就是个打头阵的,往后还有别的什么人来找你。或者,他们是放弃了,可是咽不下这口气,要想法子报复你,给你找麻烦。那你一个人单打独斗的,怎么办呢?” 这确实是个问题。 “可是,不管怎么说,日子都得过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春雨心中也多了几分沉重。她没权没势,真是斗不过侯府豪奴啊。 第6章 上门烧烤(上) 拒绝了陆孝的这门亲事,对春雨来说没有什么可惜的,只是多少有些隐患。可是就像她自己说的,日子该过还是得过,把这事儿放一边,她最要紧的还是摆摊。 其实来到这个莫名其妙的朝代,她一点也没有什么穿越女的优越感和幸福感,她只觉得想骂街,虽然从前的她没有什么亲人了,可至少人身自由经济独立,不像现在,天天为了不被人卖了而奋斗。 在侯府后街摆上摊,生意明显不大好,只有几个旁支家的小孩子凑过来买了几串烤肉,后门上的人却都没有再过来的了,春雨甚至能看见有人在指点着她小声议论。绕是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现在还是觉得有些丧气。看来这条巷子上的生意往后真是没法做了,得往公主府和东边伯府那里走才行。 正郁闷着,一个十几岁的小厮打扮的少年跑到她的摊子前,先吸了吸鼻子,才问:“最近在这附近摆摊卖烤串的是不是只有你一个?” “是啊。”春雨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你想要点什么?” “那,羊肉串猪肉串各来一串,我先看看是不是那个味儿。哦对了,羊肉串多加点孜然,猪肉串不要辣味。”少年又吸了吸鼻子。 等到两根肉串下肚了,少年才很满意的说:“看来没错了。你还会烤别的不?我家大爷说了,你烤的茄子也好吃。” 原来是陆晟的人啊,难怪这气质莫名熟悉。春雨都忘了发愁了,只想乐:“我会啊,你想要什么?猪肉羊肉鸡肉,豆腐茄子韭菜,烤鱼烤虾,馒头包子苞米,什么都能烤着吃,大排骨也行,不过我现在没食材,要不你约个时候,明天来取?我这摊子小,平日烤不了这么多。” 她每说一句,少年的眼睛就亮一分,后来干脆就两眼放光了:“要得要得!你能给上门烤一顿吗?只要好吃,工钱赏钱都不是事儿!食材你不用担心,咱们府上自然有。” “行啊!哪天呢?多少人吃?有什么要求?你与我详细说说,我好准备一下。”春雨当然不推辞,这可是送上门来的银子! “后日吧!我们大爷要请他们衙门里的同僚手下来家里吃饭,你是不知道啊,我家大爷厉害着呢,才刚当上锦衣卫没多久,这不就破了案子当上小旗了,那可是从七品的官儿!嘿你别觉得小,五城兵马司那些街面上耀武扬威的玩意儿才九品呢!”这少年除了好吃,还挺能说。 春雨连忙忍了笑问:“我可不是觉得官儿小,就是这锦衣卫,好这样明着说的吗?不是都保密身份?” “那你是戏文看多了,是有些探子身份保密的,咱们大爷那是什么人,正正经经的官宦子弟,文才武艺都是好的,堂堂正正当官不用保密!”少年还是陆晟的脑残粉。 “哦,好厉害。”春雨点头,“那得给你道喜了,你主子升官了。你还没说后日怎么安排呢?” “啊对对对,这十来个人呢,吃食少了肯定不行,多数也都是官家子弟,嘴刁,你得弄点一般人做不出来的。”少年撅着嘴想了想,提出的要求很是笼统。 春雨现在也没生意,就集中精神谋划起来:“你们府上的食材自然比我上菜市买的要好,我只要准备自己的调料就行,这个你们可真不一定有。那么多人呢,我得要二斤好羊肉,二斤上等猪梅肉,两斤五花肉,单要鸡翅膀行吗?哦太好了,四十个鸡翅,大半要翅中,全翅也要些,十来个吧,可着人头,鸡腿肉也要,带着脆骨的最好,也来两斤,再来块猪肋排,两三斤就够,十来个人不少了。” 其实是有点可惜的,这里因为保护耕牛,严令禁止民间吃牛肉,她也没法做。 少年记性很好,准确的复述了一遍,才说:“这也不多啊。还有吗?” “那就再加上几条小些的鱼,比目鱼也行鲫鱼也行,旁的也行,有虾的话也要,这个看你们府里采买的了,种类不拘,最要紧是新鲜。再有韭菜茄子豆腐菌子什么的菜蔬,并番薯苞米馒头干粮都有些就好。不过这些烤的东西终究火气大,还是得让府上厨房里备些清火的蔬菜水果,另外喝过酒以后也要上些解腻的茶水,这些你回去跟府里管事的一说他们必然明白的。”春雨在心中想了一遍,觉得大致差不多。 “既这么着,那后日一早你便来府里准备,这摊子就别摆了。”少年从袖子里掏出两小串钱放在春雨的钱匣子里,“这是二百文钱定钱,你要买什么调料什么的先用着,等后日正经给你结工钱,要是好吃,少不得还有赏呢!” “行,那就这么着!”春雨也没问具体工钱多少,反正他们是官自己是民,真要是让她做白工她也反抗不得,瞧这少年和他主子陆晟的样子,应该也不至于,便也不再多此一问了。“小哥你怎么称呼呢?那肋排得烤上两三个时辰,我可能天不亮就得上您府上,在门上我怎么说?” “啊,这么麻烦的,那准好吃!”少年先跑了一下题,才说,“我叫东风,对,就那个天上刮的东风,你就跟门上说是我请的你就行,我等会儿就去跟他们说好。还有什么事儿?” 春雨再仔细想了一遍,一拍脑袋:“最要紧的事儿,我在哪烤呢?这东西现烤现吃的,要是从大厨房提过去都不是那味儿了。” 东风一呲牙:“还真是个事儿哈。那就在园子里烤吧,我跟主子说说,让他们在亭子里吃酒,倒也热闹有趣。你就别靠近了,大姑娘家家的,我给你传菜,再叫我两个哥哥和两个丫鬟姐姐过来帮忙就是。” 小孩子家家的,说起正经事来还挺老成,春雨觉得有趣,便含笑应了。 东风大事谈完,转身要走的时候突然问:“你在这儿得罪人了?” 春雨一愣,不知道该怎么说。 东风努努嘴:“后边有人议论你呢,刚才我从那边过来,都听见了。” 春雨也不否认:“你都听见了不是?” 东风点点头:“你小心点儿哈。” 这天春雨比平常晚回去了快一个时辰,天都擦黑了才到家,路上碰见了好几户人家在门口烧纸,原来是十月初一送寒衣了。 “你今天怎么这样晚?我差点真的要去报官了。”彩云说。 “陆家人厉害,现在府里没人买我的东西了,我想着别剩下,多走了两条巷子才卖完。”春雨有些累,坐在凳子上不动,“过一会儿我去做饭,明天我不去摆摊了。” “要不是我实在是学不会做饭,看你累得这样,我真不好让你再忙了。”彩云有些歉意。 春雨摆手:“别这么说,我收了你的伙食费呢,我也爱做饭,再说了,你那手是绣花的,可不敢粗了。” 彩云却脸上浮起几分愁容:“春雨,我这点子手艺怕是让人惦记上了。采薇他娘想给我说亲呢,说的是她的侄子,倒是也已经放了出来,是良民了。” “你这么说就是你不愿意了。”春雨很肯定。 彩云点头:“他家穷呢,放出来之后爹娘就病了,这十来天都在看病吃药,听说花了不少银子,他因为照看爹娘,原本找好的营生也黄了,如今就是吃老本呢。” “你不是嫌贫爱富的人吧。”春雨摇头,“不是这个原因。” “我是觉得他家就是想把我弄去赚银子呢。那人不是头婚,他媳妇原先在府里的时候跟世子爷有些不大清楚,后来就得病死了,留下个儿子,都说说不好是谁的。”彩云说着,脸颊有些红,显然觉得这样的话题有些难以启齿,“他媳妇的事儿他一开始就知道,他的差事还是世子爷吩咐的呢,所以我觉得这样的人不行。这些事情府里头不敢明着议论,私底下却也瞒不住,我原先就知道。” 不知道是卖媳妇还是愿意当接盘侠,总之这样的人确实不是好对象。春雨会意:“你回绝了吧?” 彩云点头:“也算不上回绝,采薇她娘多少心眼子呢,就是试探我,我就当听不出来,说我两三年内不嫁人。” “我觉得,咱们可能真的得搬家了。”春雨沉默了一会儿,说。 彩云同意:“是啊,这里真是住不得了。原先想着这里离大宅门近,要安全些,可这近了也有近了的坏处。对了,你知道吗,我今天看见世子爷身边的人了,去了高家。” “世子爷?”春雨毫无头绪。 “当时我还没想明白,咱俩说话的功夫我忽然想,莫不是采薇跟世子有什么吧。”彩云瞪圆了眼睛,“采薇可是老侯爷书房里的丫鬟!” “现在不是了。”春雨虽然对侯府的事情不熟,可是这么一联系,“高家能跟世子爷有什么联系?排除一切不可能,那最后剩下的就是真相,再荒唐也是。” 第7章 上门烧烤(下)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采薇一天天的像个主子姑娘一样待在家里倒是说得过去。如今她家是良民身份,说不得弄个良妾呢。可是如果他家等着这个巧宗,怎的还有心思打我的主意?”彩云不解,“这家人咱们也晓得,最是无利不起早的。” 春雨想了好一会儿,有些不确定的说:“会不会是怕你跟她争?毕竟你比她好看,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 “我跟她争?”彩云不敢相信,不过想了想又觉得可能性真的挺大,沉默了一会儿,才迟疑着跟春雨商量,“要不,咱们这就重新租个住处吧,这回别拖拉了。” “也好,不瞒你说,我现在手里也有四两银子了,怎么也够租金的。陆孝那档子事没过去,我也愁着呢,咱们干脆就离了这一片吧。早前咱们不是也商量过了?”春雨苦笑,“当初咱们在府里,外头的事两眼一抹黑,觉得高家人毕竟认得,且这里离侯府近,没有外人欺负,到底还是想岔了。” “既然这样,事不宜迟,我明日一早就去找于嬷嬷,让她带我去找牙婆看房子。”彩云脸色郑重,“若咱们猜得没错,咱们就更得快些搬,说不得世子爷什么时候会来,他们这事成了,咱俩的名声就毁了!” 春雨其实没有完全理解其中的道理,但是这些事情上彩云比她懂得多,听她的准没错,便说:“正好我明天不出摊,咱们一起去吧。” “你怎么不出摊?陆家为难你了?”彩云问。 说到这个倒是算个高兴的事儿,春雨就把东风来的情景说了一遍,“说好了后天一早去烤,明天我打算去买些材料回来调些酱汁什么的,正好咱们一起去吧。” 刘编修府上在城西,两个人来了很顺利就见到了于嬷嬷,听了彩云说来意,于嬷嬷立刻回去告了假,领她们去找了相熟的汪牙婆。汪牙婆说话实在,听完了她们的情况,便介绍了两处:“城西这个院小些,只是一个跨院,主人家却是做官的,城东这个只有两处厢房,主人是一个老太太,也安全,不过周围邻居是小商户居多。”约好了两天后去看房,两个人才回来。 接下来的时间就是专心准备好明天的烤肉趴体了。 进了十月,寅时末天还是黑的,春雨摸索着起床,穿上了夹袄,愕然发现侯府里去年发的夹袄居然小了些,她忙忙碌碌这些日子,仗着有府里发的衣裳也没在意,这样看来她又长了个子,今年的冬装还得做呢。现在顾不上这些,等搬家的事情妥当了,她再去成衣铺子买上一身凑合也行。 把要用的东西备齐,做好的早饭放在大锅里用热水保温,春雨推着她的小车出门了。虽说肉类不用她准备,但是烧烤要用的架子工具这些可不少,现在她真庆幸自己当初定制这些家什的时候把她能想到的都做了,这不派上用场了,那些银子也不白花。 陆晟府上后门处显然已经得了信儿,春雨刚说了要找东风,就痛快的开门让她进去了。侯府都待过,这个小了许多的府邸自然不会让春雨失态,她规规矩矩的跟着引路的人到了后厨。不知道是这家的规矩好,还是大家不担心她夺饭碗,反正厨房里的人态度很好,很客气,甚至有些热情,指着早早收拾出来的食材让她自便。 春雨一一谢过,就开始处理食材了。其实世界各地的烧烤都差不多,就是把食材烤熟烤香了吃,但是之所以能分成各种各样,工艺、调料等还是起了决定作用的。中式烤串一般是先把肉类切块腌制再烤,烤的时候撒料,或者烤好了蘸酱汁,日式烤肉呢一般不腌制,就是讲究个食材的本味,但是会调制蘸着吃的料汁,韩式烤肉也差不多,但是酱汁口味又不一样,且往往用铁板或者大铁筛子去烤,要说比较不一样的要数美式烤肉,其实更像是熏肉,需要的时间也格外长,今天春雨一定要来这么早,主要也是为了先把这块大肋排“熏”上。 “姑娘,你这是什么?”厨房有人觉得好奇,凑过来看热闹。 春雨也不藏着掖着:“这是烤炉,我自己请师傅做的,就为了烤这种大肉。”她定制了一个类似于北美风格的户外烤架,一直在角落里吃灰,今天才是第一次大显身手。 其实美式烤肉细分的话也是有很多很多风格的,她只是挑了比较能适合这里人口味的来做,刷上她特意调制的酱汁,这边就已经烤上了。 “这才天刚亮你就烤上了?大爷他们要中午才能家来呢!”得了信儿,东风就来了。 春雨笑笑:“这个需要的时间特别长,得两三个时辰呢。中间过一会儿就刷点儿酱,慢慢的熏烤,到时候才好吃。” 接下来的时间春雨除了小心的看着火,隔一段时间就刷刷酱汁之外,就是在处理厨房给自己提供的食材了。切好腌好,一切都整理好的时候,已经是巳时末了,厨房里的人真的挺好,看见她不藏私,反而都不好意思过来打听,除了安静的看看就没人打扰她,只有一个婆子端了一碗炒饭让她垫垫肚子。 春雨觉得可能跟这家人主子太少关系简单有关系,反正下人看着也比较淳朴,不像侯府里,一个大厨房天天跟江湖朝堂没什么区别。 快到中午的时候,东风带着另外两个小厮打扮的年轻人过来了,他简单介绍了一下,瘦高的叫东升,矮胖的叫东来,都是跟在陆晟身边伺候的。介绍完也不含糊,几个人就开始往后花园搬东西准备开席,同时大厨房的开胃菜茶点什么的也开始送了。 “你这个小车真好,这么大个家伙,里头还生着炭火,轻轻松松就能拉过去了。”东风推着春雨的小车,瞧着烤炉新鲜,却也没问,反而说起了小车。 春雨倒不计较这些:“这个家伙叫烤炉,专门烤肉吃的,不过我平日摆摊还用不上。府里从前难道没烤过东西?肯定也是有家什的。” “主子们下了雪也要烤个鹿肉羊肉什么的,不过啊,”东风压低声音说,“那就是玩,主子们什么时候干过这个,烤的肉都不能吃!还得大厨房给做。” “东风!别胡乱议论主子!”东来先叫住他。 东风吐吐舌头,还真就闭上了嘴。 因为准备充分,春雨虽然很忙,恨不得分出三头六臂来操作,但是最终出来的效果还是很好的。有鲜味有辣味的韩式烤五花肉,烤得微微焦脆却又和照烧酱汁完美融合的烤鱼烤鸡分别俘获了几名年轻人的舌头。而得到一致好评的还是中式烤串、烤鱼。 混合着麻辣、椒盐五香、孜然香气的烤架旁,春雨的小蒲扇挥不停,羊肉串、猪梅肉串肥瘦相间,细而不柴,肥而不腻,烤好一把就被人瓜分干净,奥尔良口味和椒盐风味烤鸡翅更是让几个平常吃惯了好东西的公子哥儿抢夺了起来。 陆晟淡定的看着手下们争抢,自己叫东升悄悄的把烤好的茄子和烤鱼第一时间端过来,迅雷不及掩耳的先下手为强。 塞了香料的香酥烤鱼和装在大平盘里的巫山烤鱼刚刚刷满评分,金针菇五花肉卷和烤韭菜又来了。平常毫不起眼的菜蔬这么一烤居然是难以言喻的鲜美,食客们瞪大了眼睛:“这还能这样吃?”“瞧着没什么了不起的,家里下人都不爱吃,没想到这样好吃!” 吃到了好味道的大家伙心满意足的聊起天来,这个时候,今天的大菜登场了,烤了整整一个上午的牛仔肋排终于能吃了。削好的肉端上桌就被抢了,最后居然一点也没剩。 春雨这下有点忐忑了,她觉得自己估计得没有问题啊,难不成不够吃?那她这个今天的主厨岂不是太失败了?她飞快的开动脑筋,想着跟厨房要点什么食材短平快的烤了端上去,就听见东升叫住一个丫鬟吩咐:“爷说了,让厨房快上消食茶。” 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春雨这才安心收拾东西。 工钱和赏钱来得也很快,春雨刚收拾好,东风就来了,拿了一个荷包递给春雨:“你做的东西好吃又新鲜,大爷和他手下的同僚都吃得很满意,一两银子是工钱,五两银子是赏钱,你收好了哈!” 春雨答应着,把小荷包放在了自己小推车把手的夹层里。她没躲着东风,就当着他的面儿拉开塞子塞了进去。 东风瞪圆了眼睛:“你这小车还有机关?” “是啊,以备不时之需。”春雨点头,“平常一两百个钱我放在盒里,便是遇上小偷也不打紧,可这么多银子,我得收好了啊!” “也是。”东风咂巴咂吧嘴,又问,“你明儿摆摊也卖今天烤的这些吗?” 春雨摇头:“暂时不卖,我也先不在这片儿摆摊了。往后我搬了家,不拘城东城西,就在那边儿摆摊了。” “啊?”东风满脸失望,却又想起了什么,嘟着嘴说:“也是,老百姓的日子也好,太太平平的就好。” 这小孩,又说大人话,挺有反差萌的,春雨笑笑。不管怎么说,今天小赚一笔,不错啊。 第8章 再次搬家 今天赚了六两银子,连上之前攒下的四两,春雨手里一共有十两银子了。现在租房子都是要交一点押金再一个月一个月的交租,这些钱很够了,回家的路上,春雨虽然累得手脚都不听使唤,可是心情还是好得很。 和彩云一起去找汪牙婆看过两处房子之后,汪牙婆说:“两位姑娘是于嬷嬷亲近的人,我也不说虚的,这两处对你们都是相宜的,不过也各有缺点。城西这处周围都是小官家或者读书人,体面的,然而房舍窄些,和主家的男主人偶尔也会打照面,虽说咱们平头百姓没那么大规矩,只是也有些不便。城东这处房院都宽敞,虽是厢房却很敞亮,正房住的房主老太太人品方正,左近邻居也有正经营生,安全得很,只是都是商户人家,且这老太太有些不大好说话,就是缺点。” “我能问问那位老太太怎么个不好说话法吗?刚才瞧着倒好。”春雨问。 汪牙婆就叹口气:“说起来也是件惨事,老街坊都知道的,这袁家老太太最是个和善规矩的人,只是好人没好报,十多年前丢了个女娃,百般寻访也找不到,最后就不大和人说话了。她还有两个儿子,生意都做得大,另外置了大宅院,她也不跟着,就要在这儿等闺女回来,等闲连儿孙都不许上门。” 春雨和彩云对视一眼:“您容我们商量商量。” 汪牙婆便往院里去等着。屋里彩云先说了:“我觉得咱们还是住城东这家吧,没有男人也省得冲撞。” 春雨笑了:“就知道你这么想,正好我也想选这家呢,城东商铺多人流大,我好做生意呢。” 商量好了就跟汪牙婆去签租约,每人每月一两银子,她们都能承受得起,契约一立,拿到了钥匙就是搬家的事儿了。 对于她们只住了一个月就搬走这事儿,高家人表现得很纠结。看得出来,对于她们俩的离开,他们还是很松了一口气的,采薇表现得尤其明显,但是对于一个月少了二两银子租金这个事儿,他们又觉得可惜,这一点张氏表现得最明显。 但是这都和春雨无关,收拾完新居,一切重新步入正轨的时候都十月初八了。她到城东去打听了,像她这样的摊贩是不能满街跑的,要到指定的地方去摆摊,这个是京兆府里主管这一片的小吏们在管,当然也收摊位费。 老老实实交了费,拿到一个挂在小车上的木牌,春雨在城东开始了烤串事业。 这个月的花费不少,再加上新到一个地方,培养客户也需要时间,等到月底的时候她才总共净赚了五两银子。成衣铺子里买了一身厚棉衣并两件罩衣就去掉了差不多二两,着实让她心疼了好几天。 “你也是的,我在这儿呢你还出去买衣裳?你给我工钱不就行了?”彩云看她穿上了新衣服,没夸她,先摸了摸布料,看了手工,接着就数落上了,“这一身最多一两半!” “那就不错了,人家总要赚点的,我也觉得还算暖和,就这样吧!我晓得你是好意,只是你自己的活计都忙不完呢,哪能让你点灯熬蜡的做这些?”春雨笑嘻嘻的,“我现在让你给做衣裳,等以后你出嫁了呢?我找谁去?” “你做上买卖越发能耐了,这嘴上溜的。”彩云戳她一下,“就连袁大娘你都能说上话,我可是说不过你。” “说起来这袁大娘也没什么孤僻的,你想想,自己的小女儿不知道在哪受罪,当娘的哪能有心思说笑?”春雨说到新房东也没了笑容,“你说这些拐子怎么就不死绝呢?” 靠着烤肉串在城东的小食摊子处站稳脚跟,春雨开始增加了品种,因为这里平民居多,便添上了烤馒头片,烤豆腐干等一些便宜一点的素食,果然买的人不少。 涂着咸香酱汁的馒头片被烤得焦脆,最后再撒上些辣椒面孜然粉,“一点也不比肉差,还能垫肚子,这个好!”东风在春雨的小推车前站着,手里已经攥了五六根空签子了。 “你这是打哪来?饭都没吃吗?”春雨在这儿遇上熟人也挺高兴。 “我们大爷出京办差带回来了许多小玩意儿,叫我给大姑奶奶送去,她们家表姑娘最喜欢这些,跟大爷这个舅舅亲着呢。”东风一如既往的话多,“她家住城西夫子胡同,我送了东西顺路上这儿来逛逛,闻着这味儿熟悉,过来一瞧,还真是你啊。” 从城西回城北的陆府,这边可不顺路,可见这少年还是趁机溜出来玩了。春雨也不拆穿他,只说:“这不是搬了家,就在这边谋个营生。” “嗨,这个事儿闹得,陆管家那头你不用管了,我们大爷叫我东升哥去说了,因为你帮忙提供破案线索,暂时不能入府为奴,陆管家直说他不知情,回去必然约束儿孙,这事儿没下文了!”东风快速的说,“后来我想着跟你说一声,就找不着你了。” 春雨一头雾水:“我怎么提供破案线索了?” “就是你小车上这个机关嘛!”东风刚想伸手指,又收回了手,“我们大爷他们在寻什么要紧物事,公务嘛我也不晓得,正好那天我回去跟大爷说了你这个藏,藏东西的办法,大爷跟他那些同僚不知道商量了什么,反正回头就出门了,忙了几日听说有了进展,人可高兴了!” “那这也是他们的功劳啊!我可没做什么!”春雨不敢居功。 “你可真老实!”东风皱皱鼻子,“这事儿大爷说是受了你的启发,他们一群人都想岔了,你这个小点子不算啥,不过也是帮了忙了,最重要的啊,你得在外头啊,不然咱们大爷想吃烤肉了,上哪儿找你去!旁人做的好像还真没你这个味儿好!”说到后面他的声音低了许多,大有“咱们心照不宣就行了”的意味。 春雨哭笑不得,但是还是感念陆晟主仆对自己的照应。也许真的只是上位者的一句话,一点儿也不费劲,可是对她来说就是一辈子的事儿,东风这么说,显然是不想让她太有负担,他做人奴仆的,肯定不能自作主张,想来大概率还是陆晟的意思。不过是食客和厨子的关系,人家能替她说这句话,就是很重的情分了。 “你晓得我没什么能耐,你跟你们家大人的恩情,我都记得,往后常来,我请你们吃好吃的!”春雨吸吸鼻子说。 “那好啊!我们家大爷啊,不是我说,真的是十全十美的,公子哥儿们那些坏毛病统统没有,就一样,嘴上挑剔,爱吃新鲜的口儿重的,只要你给他整治出好吃的来,那就是最好不过的了!”东风一拍手,很高兴。 话虽然这么说,最后东风还是按照签子的数量给了钱,春雨不要,俩人好一阵子推让,还是东风说“你也别推了,瞧让这要饭的小孩儿看了笑话”,春雨才作罢,只是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便把自己留着当午饭的肉饼烤香脆了让他拿着路上吃,,这下东风很愉快的接受了。 送走了东风,春雨低头看看,刚才就蹲在她脚边的小乞儿还在,正眼巴巴的看着她。孩子五六岁模样,全身脏得看不出本来穿得什么,脸上也黑乎乎的,只有一双大眼睛很明亮。他也不开口要吃的,就靠着春雨的小推车,缩着脖子,借着烤炉的热气取暖。 这孩子来了好几天了,也不说话,你看他他就笑笑,也不要东西,就在街上捡旁人扔下的剩饭剩点心吃。春雨给过他一点儿自己剩下的馒头,他很感激的作揖鞠躬,春雨瞧他可怜,并不赶他,他就天天上这儿来烤火取暖。 “你是不敢也饿了?我的饭给了刚才那个哥哥了,今天真没东西给你,这样吧,我烤上两串馒头片,咱俩一人吃一串,这肉串我就不给你啦。”春雨自己也有点饿。 看着春雨递过来的馒头片,小乞儿很犹豫,看得出来他很想要,可是又不敢,春雨便说:“不要紧的,这个不贵,要不你吃了我的馒头片,下回就帮我跑个腿什么的,算报答我怎么样?” “谢谢姐姐!”小乞儿立刻就答应了,伸手接过来,小心的舔了舔,弯了弯眼睛,却不急着大快朵颐,“姐姐,城东这一片儿我熟得很,你要找人还是买东西我都能干!我不白吃你的好东西!” 春雨鼻子有点儿酸,眨了眨眼睛笑说:“这就叫好东西啊?等你长大了有了能耐,大鱼大肉的吃上,那时候你就知道什么是好东西了。” “以后就算吃了再好的东西,姐姐给的馒头片也是最好吃的!”小乞儿并不是不会说话,相反嘴还很甜。 春雨摇头失笑:“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这一会儿没有生意,吃完收拾好,春雨就跟小乞儿说话:“你叫什么名儿?没有家吗?天天在街上跑,晚上你睡在哪呢?” “我叫赵平安,原来家就住在东边那条街上,后来我爹死了,我娘不见了,我家也成了别人的,我就在南边白塔庵里住着,后来师太说我七岁了,男女七岁不同席,不让我进去睡觉,我就睡在屋檐那儿。”小乞儿这么小小的一团,居然已经七岁了,显然是营养不良造成的发育迟缓。 第9章 乞儿平安 这会儿是午后时分,小吃街这边生意都不多,旁边一个卖馄饨的老太太就插话了:“路丫头你来得时候晚,不知道这孩子,咱们这些人都知道他。他爹赵大栓是个修脚的,原本在东街上也有个小宅子三间屋,这孩子还有个哥哥,比他大着七八岁,可惜他们娘早死,这平安一岁就没了娘,后来又讨了个寡妇填房,小哥俩也就没有好日子喽。” “那你哥哥呢?”春雨问赵平安。 赵平安神色落寞:“我哥两年前就走了,替我爹当兵去啦。” “那时候他才多大?”春雨惊讶。 “可不说得呢,那孩子刚十二,将将够岁数,就上了战场去拼命。”有人买馄饨,老太太去招揽生意,炸油饼的大婶又接过了话题,“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寡妇怀孕了,赵大栓可舍不得离开家,就狠心把那么小的孩子给扔出去。你当多么好呢,转年生了个小子,赵大栓就跟没见过儿子似的,到处请人喝酒,可好了,喝多了酒摔跟头,一下子摔死了,那寡妇办完了丧事就把房子卖了跑了,可怜这个孩子,被哄着出去玩了半日,就再也没有家了。” “他家也没甚亲人,赵大栓就是外来户,这孩子自然也没人管。”大婶接着说,“虽说街坊邻居也可怜这孩子,可是谁家都不富裕,给他口吃的就罢了,天长日久的谁能白养活一个人呢,他又这样大了,记得事了,也养不熟。” 春雨注意到,婶子大娘们说这些的时候,赵平安就一直低着头,抿着嘴不哭,可是到底人小,眼眶憋得红彤彤的,连眉毛都有些发红。 街坊们做得不能说错,大家都是手停口停的底层百姓,谁也没有那样的能力收养他。能从自己嘴里匀一口饭给赵平安已经不错了,他在这条街上捡剩饭,除了不知内情的食客,也没人呵斥他,这就是照顾他呢。她也是一样,这么多天了,也就是今天给了他一串馒头片,之前不过给过几口剩馒头。白塔庵也是这样,终究还得顾着出家人的清誉,不能让一个半大男孩子天天出入,不然往后哪里还有正经人去上香呢?说来说去,谁都不容易。 春雨也叹口气,跟赵平安说:“这大冬天怪冷的,你就在我车子后面待着吧,多少暖和些,往后你愿意在这儿也行,只是把脸洗洗,你脏兮兮的,影响了我的生意,我可就照顾不上你了,我也是指着这点儿生意吃饭呢。” “就是这话。”卖馄饨的老太太回来了,“路丫头是个心善的,可是你一个小丫头在外头讨生活,也不比他好多少,都不容易。” 赵平安举起他那看不出本色的袖子用力蹭了蹭脸,有些不好意思的低着头。 “就这样吧,晚上问问庵里的师太,要一点儿温和水洗洗手脸便是,凉水洗了再开口子。”春雨嘱咐了一句。 晚上回家,春雨翻出她穿小了的丫鬟棉服去找彩云:“你能不能帮我改小一些?这么高一个小孩穿。”她比量了一下,又简单说了赵平安的事儿。 “真是可怜。”彩云叹气,“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后爹要是也没了,可不就没有家了。行了,这个好弄,他也不要好看,等会儿就给你。” 第二天春雨来摆摊,就发现摊位附近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赵平安虽然还穿着脏脏的旧衣裳,但是显然洗过了脸,头发也拢了拢,瞧着精神许多,正袖着手站在那里,是在等她。 看见春雨推着小车过来,他连忙跑过来迎接:“姐姐你来了!” 春雨摇头失笑:“不用这样大张旗鼓的。” 赵平安却神色认真:“我现在没有家,是个要饭的,可是我大哥教过我,不能占人便宜,谁给我一口吃的,我都给人家干些活计。姐姐你有什么要让我做的吗?” “这还真有一件。”春雨低头从车底抽出棉袄棉裤递给他,“这是我的旧衣裳,都照着你的身量改过了,你找个地方换上吧。” “这个……”赵平安不敢要。 春雨就塞给他:“我原先是给人当下人的,这也是主家发给下人的衣裳,男女都一样的,又改成了小孩尺寸,且也不是贴身衣裳,不妨事。”青蓝色的下人服给这个小男孩穿也是合适的。 “那我多给姐姐干些活吧。”赵平安说。 “行行行。”春雨笑笑,“快去换吧,我要支炉子做生意了。” 赵平安很有眼力劲儿,可能是生活经历造成的吧,眼里很有活,虽然是跟着春雨烤火,却一直跑来跑去的干活,收拾签子啦,倒炭灰啦,一直在帮忙。又因为换了干净衣裳,看上去更像是春雨的伙计,也没有哪个客人表现出不满。 只是春雨自己也是租的房子,袁老太太又有言在先的,绝对不可能收留赵平安,她也只能是爱莫能助了。 “姐姐,这两日天冷,羊肉可以再多些,烤菌子吃的人倒少。”平安一边帮着春雨收摊,一边说话。 春雨冷眼观察了平安几天,发现这孩子挺聪明,也会察言观色,大概是生活环境造就性格,然而难得的是知恩图报,知道好歹。虽然跟着她的时间多,但是如果别人给他些剩饭什么的,他也去帮人打扫个卫生,跑个腿传个话,甚至还能照顾一会儿更小的孩子。 如果可能,春雨也想多照顾他一些,可是整个十月下来也才得了五六两银子,扣除买衣服租房子,全部身家十三两,小本生意也雇不起伙计,她自己忙得过来,便只好这样糊弄着。 说到银子,这边的生意跟她从前相比要稳定许多——不多也不少,每天能净赚个二三百文钱,除去摊位费和自己的生活开支,这个月刚刚攒下了三两银子。虽然有月中才过来和搬家置办棉衣的关系,但是这么算来,一个月也就是能攒六两银子左右,生活能应付,买房立户的大计却还早着。 家里倒是暂时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陆晟帮忙,春雨觉得可能是他锦衣卫的身份起了作用,反正确实是没有人来找她的麻烦。彩云那边听说高家人也没有跟进那场明显是坑的婚事,可见她们之前的猜测大概率是真的。以后她们跟侯府就不再有什么形式的交集了,她们就是袁老太太的房客,两个打工妹。 说起这袁老太太,春雨真的不觉得她孤僻古怪,不过是沉默寡言一点,经常坐着发呆,有的时候会抹眼泪罢了。虽然不能完全体会这份痛楚,但是春雨还是很难理解她的。 这天下了初雪,她做了羊肉汤驱寒,给袁老太太送了一碗,是她身边的老仆袁婆婆接的,袁老太太坐在窗边低声道:“多谢你。也不知道我的秀秀是不是在挨冻。她若是长成了,也得有你这般大了。” 春雨听着心酸,不知道说什么好。 袁婆婆摆摆手叫她回去,嘴里小声说:“莫见怪莫见怪。” 有点像祥林嫂,可是更无辜。回了屋,春雨就叹气:“你说这拐卖人口这样伤天害理的罪过,怎么官府就不管呢?” “哪里不管,抓到了都是砍头流放的。我听说有的苦主专门给官差使银子,就要让那些拐子受尽苦头死在外头。”彩云说,“其实官差们也恨这些拐子,用私刑的极多,谁家没有孩子呢。只是许多拐子都是一伙一伙的,很难抓住。” 在技术手段发达的后代,拐卖人口的案子都很难破,更别说现在了。春雨唯有叹气。 日子一天天过去,春雨观察了许久,也攒下了些回头客之后,还是咬咬牙,往差役那边多交了管理费,换了个客流量更大的巷子口的位置,生意确实肉眼可见的好了不少。当然,她要挪地方,也跟赵平安说了。 赵平安自从得了春雨给的干净棉衣就格外仔细,也可能是长大了一点的关系,就没再像从前那样脏兮兮的了,虽然也还是要饭,看上去却也不邋遢,就像是一般穷人家的孩子。 春雨想着尽量多赚些银子,便在巩固住了目前成果的情况下添加了新口味。肉类除了一直在卖的羊肉串和猪肉串,她又加上了鸡肉串,她没有陆晟家的条件,只能每天去买两只鸡,提前切好,鸡肉鸡胗鸡翅鸡腿分别烤制,当然鸡翅鸡腿的价格要贵上许多,都是奥尔良口味,毕竟好吃又新奇些,鸡肉鸡胗就是传统的孜然味麻辣味,烤得恰到好处的时候也是很好吃的。蔬菜因为冬天太贵就不卖了,除了烤肉就只卖烤馒头片和烤豆腐。不再处理蔬菜了,多了两只鸡,她每天还是要多花一点时间为第二天做准备,但是好在现在天气寒冷,肉里放好料,直接放在院子里腌制一晚上就极好。 卖了几天她算了算帐,每天的收益能够稳定在三百文以上了,这样一个月怎么也能净攒八两银子,总归是个不小的进步。生意真的忙起来了,在一次她光忙着烤肉忘了收钱之后,她决定花钱雇赵平安帮忙。 第10章 新的一年 虽然只是小小的一个烧烤摊,但是因为春雨舍得用调料,烤出来的肉串滋味十足,又换了巷口的位置,真是顶风香八里,吸引了大量的客人,每天都供不应求。从早忙到晚,春雨一天能赚六百文左右,比起从前直接翻倍了。 现在春雨的小推车每天都满满的来空空的回去,就连原本躲在她车后头取暖的赵平安也忙得直冒汗。他不识字,识得些数也不多,所以春雨让他盯着收钱他就格外小心,生怕给弄错了。到了中午的时候春雨就给他二三十文钱,让他去买些肉饼包子之类的,两个人轮流吃了果腹。 一开始平安不敢吃,说要个剩馒头什么的就行了。春雨就说:“你好好帮我看着摊子就行,算我雇你,一天管一顿晌午饭,再给你十文钱,当天就给你,怎么样?” 赵平安有些不敢相信:“这样行吗?姐姐,我太小了,干不了什么活,我不能要你的钱。” 我这是雇佣童工啊傻孩子,春雨心里叹气,说:“正是因为你干的不是重活,我才给你这么少的钱,只要你给我把钱收好了,我还再多给你加工钱。一顿饭罢了,我也不值当再去分开,我吃什么你就吃什么便是。” “可是……”赵平安犹豫了一下,最后下定决心,“多谢姐姐,我一定好好干活,一文钱都不会差。” 春雨觉得这孩子厚道,生活如此悲苦却没有磨灭了他的诚实良善,便也打算力所能及的地方多帮他一把。只是自己头顶上还悬着柄剑呢——不攒钱置产落上户当了户主,她始终人身不安全,所以也实在没法慷慨。工钱是少了些,但是她如果不用赵平安,肯定也不会专门雇一个伙计,只好自己咬牙扛下来。如今这样,中午给一顿有肉的饱饭,每天再给十文钱,应该够他填饱肚子了。 可是毕竟天越来越冷,十一月里已经下了两场雪了,“你还睡在白塔庵门口吗?天已经这样冷了。” 赵平安摇摇头:“住持师太不让我睡了,实在太冷,她也怕我冻死,就让我往城门口那边走,上土地庙里去睡,那里有好几个叫花子,我给他们带些剩饭,他们愿意给我腾点儿地方。庙里四面有墙,不冷。” 春雨听着心酸:“我听说车马行里有那种大通铺,要不了多少钱,要不我给你,你去住那里吧,好赖有个炕睡觉。” 赵平安咧开嘴笑了:“姐姐,我知道哩,都打听过的,打头一天你给我钱我就去问了,要不我怎么没说不要钱呢?”他的大眼睛里露出几分狡黠,总算有了些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快乐,“十文钱一天,要是一直住,一个月算二百五十文,就在这条胡同往南去,很近。过些日子我就能攒够钱了。” 春雨立刻找钱匣子:“这个月的工钱我先支给你,快去住上!” 赵平安到底没推辞,只是小心的数出十文钱放回盒子里:“姐姐,昨天你给过我工钱了,这些是剩下这个月的,正好还有二十五天,我就拿了,我保证每天都来好好干活!” 春雨拍拍他的头:“趁着这会儿人少,你快去把这事儿办了!” 赵平安低头抽了抽鼻子,转身就跑。 很快他就回来了,脸蛋跑得通红,神态很兴奋:“姐姐,吴大叔让我住了靠墙边的位置,也暖和也安静,真的是火炕,我上去坐了坐,可真暖和!还有被子呢!” 这是基本的生存需求啊,春雨看着他高兴的样子,心里难过,只是也不能说什么,便点点头:“你好好干活,咱们多挣银子,以后你也租个屋子住着,顿顿吃饱饭!” 赵平安用力点头。过了一会儿他又有些落寞的说:“也不知道我哥什么时候能回来。” 春雨回答不了他。正好有人来买烤翅,两个人连忙干活。 这么算下来,扣除各项成本,一天春雨能净赚五百文左右,到了月底算账的时候,她手里就有二十多两现银了。预计随着天气渐冷和年节到来,她的生意还能更好一些,稳扎稳打,算是不错的。 果然,进了腊月以后,天气格外寒冷,雪一场又一场的,仿佛就没停下来过。在这样阴冷的天气里,热辣的烤肉简直成了街上最好的小吃,谁不想来一串犒劳犒劳自己的味蕾、再暖和暖和身子呢?再加上到了年根,穷人富人的,奔忙了一年,手里总是有几个小钱,让自己、孩子解解馋,一年到头盼过年,不就是这样吗? 春雨忙得脚打后脑勺,每天除了摆摊就是回家买肉切肉腌肉,一刻不得闲,彩云也是一样,年底了用的绣活多,她从绣庄拿回来的活计也多,整日待在房里做活。袁老太太看在眼里,虽然话不多,但是对两个勤快做活的女孩还是喜欢的,有时候也叫袁婆婆给她们送几个包子什么的,房东房客之间相处得倒好。 没有什么家要回,春雨也没打算歇很长时间的年假,所以她的小烧烤摊子一直摆到腊月二十九,年货都是彩云去置办的——她不会做饭,采买却是会的,两人平分了花费,一起做一桌年夜饭吃了,也就是过年了。 春雨没有时间,也就没顾得上整治太多东西,让彩云帮忙多买了两斤糕饼点心,一小袋饴糖,一身新衣裳,自己又单独包了一个五百文钱的红包,在腊月二十九这天给了赵平安:“你莫要推辞,给你过年的。这些东西都是小孩儿喜欢的,你都拿着。你也看见了,我也不是什么大老板,多了也没有,你帮我这俩月,我很感谢你。过了年,你还过来跟着我吧?” 赵平安很高兴,他天天收钱,虽然不知道春雨成本多少,但是也看得出来这些东西春雨给得起,便也没有负担了:“多谢姐姐!姐姐新年发大财!我这几天就天天在街上玩儿,你什么时候来摆摊我就来啦!” 大年三十,袁老太太还是去大儿子的大宅子过年去了,小院里只剩下彩云跟春雨两个人。春雨下厨做饭,彩云就打扫屋子,帮春雨打下手。 年夜饭很丰盛,蘑菇炖鸡块,红烧鱼,炸丸子,炖肘子,烧茄子,木须肉,白菜豆腐汤,配着甜糯的八宝饭,一上桌,彩云就笑了:“这么些肉菜,咱俩能吃得完吗?” “好吃就多吃啊,吃不完剩下嘛,吉庆有余啊。”春雨笑嘻嘻的,“这一年咱们成了良民,多好的事儿!来年咱们还要发财致富,置产立户,真正过上好日子!” “还真是,从前在府里,一到过年的时候数不尽的大宴小宴,可是我们姨娘又去不得,反倒格外拘在屋里,想念大姑太太,也不得见。还是出来好,咱们自己热热闹闹的过年!”彩云想起旧主,有几分伤感,再看看当下的新生活,也是庆幸。 “你们还好,我们大厨房里一到年节就累得要命,上头赏些银子我也拿不到,最不喜欢的就是过年了,现在多好,自己做了自己吃,吃完还能去数银子!”春雨俏皮道。 彩云摇头失笑。 一年的最后一天了,大快朵颐之后的春雨坐在床上数银子,腊月里生意好,除掉零头,出府以来她最终攒下了四十两!这些银子不多,可是离她买房子又近了一步! 大年初一下了雪,她们没有亲戚要走,就在家里包饺子蒸馒头。天气很冷,馒头饺子冻在院子里,能吃好多天。 “年前就应该蒸好馒头的,实在是没空,只能现在蒸了。”春雨给自己做好吃的,完全不觉得累,厨房里烧着火,热气腾腾的,映得她的脸红扑扑的。 “都行的,就咱们两个人,什么时候吃不是一样的?”彩云不大在意,“我现在是真吃惯了你做的饭,街上买的倒觉得不好吃。” “等我开了大酒楼,一定给你留张桌子,随时都能来吃!”春雨笑呵呵的吹牛。 初一没来得及去买肉,初二肉铺开了张,春雨办了货,初三正式出摊。因为过年,袁婆婆专门给她们送了一大碗年糕,这提醒了春雨,于是新年一开始,烧烤摊就多了新品种,韩式烤年糕,香烤五花肉还有烤小鱼,都是甜辣的韩式烤串。 这些东西春雨在去陆晟府上的时候做过,不过自己摊子上就没有了。现在有了平安这个小助手,她专门腾出一小块地方来做这些,红彤彤的颜色,又甜又辣、甜而不齁、辣而不呛的味道在大正月里很受欢迎。出来走亲戚的人们有不少都停下来尝两串,小孩子们就更不用说了,手里拿着刚得的压岁钱呢。 平安流浪了两年,总算过了一个吃饱穿暖的新年,见了春雨还得了一大碗刚煮好的饺子,整个人喜气洋洋的,看着也像街上跑来跑去的普通小孩一般,不同的就是那些小孩是来花钱的,他是收钱的。 春雨一边张罗生意,一边盼着,新的一年,一定要继续红红火火的才好啊。 而远在百里之外的雍州,陆晟也在惦记她——的烧烤:“这官驿做的饭太淡了,回去我请大伙去吃烧烤!” 第11章 偶遇生病 “头儿,你说这雍州知府到底有没有问题?”一个年轻人问陆晟。 陆晟摇头:“这得看证据。找不到他的银子,你如何能下结论?咱们是锦衣卫,又不是御史台那帮捕风捉影的书生。” “上回咱们满京城的抄箱子,肯定已经打草惊蛇了,再不会有人把箱子板儿挖空塞金条银票喽!”旁边一人说,“栽了一个永州知府,别的官儿肯定藏得更深了。” “曹大人吩咐了,”陆晟说,“各州知府捞银子的只要不是太过分,别像永州知府那样公然卖官,这次就暂且不管,重点是看他们跟京城里有没有勾连,甭管是送银子还收好处。” “是!不过头儿,你刚才说的吃烤肉,咱能多来两顿吗?上回还真没过瘾!我就喜欢那个烤鱼,真是又咸又香又辣,回家我再吃家里的饭,根本咽不下去!” “还真是!我觉得最后那个烤肋排最好吃,有点儿像胡人的吃法,味儿也足!” “烤鸡翅更好吃!那个味儿也不知那个厨子怎么琢磨的,反正我是吃着好!” 陆晟咳嗽一声,无情的打断他们:“吃了驿站的饺子就回去睡觉!那个厨子已经改在城东摆摊子了,回去领你们上摊子上吃去。” 东风回府之后跟他说了见到春雨的情形,他松了一口气。陆孝那件事确实是他出手了,但却不全是为了春雨,他也是试探侯府,当然保了春雨,他今后就多了个解馋的地方。虽然没问过,但是结合春雨在侯府大厨房干了五年的经历,他有足够的理由相信春雨还会做别的美食,他正好就喜欢吃,府里有祖母在,成天吃得跟喝露水似的,乏味得很。 回京之后应该问问她擅长做什么菜,他想。 等到一行人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二月了。这次的巡查居然让他们发现了四名知府跟京中的几个皇子府有勾兑,这事儿报上去,只怕又是一场风暴。 陆晟想着公事,就没注意几个手下走偏了路,直接跟着去了城东。直到烤串的味道钻进鼻子,他才回过神来。瞪了那几个人一眼,他也没多说什么,周围百姓多,还得注意锦衣卫的形象。 “姐姐,你是不是不舒服?”赵平安紧张的问。 “没事,有点累了。”春雨连忙否认,等客人走远了她才叫平安,“你盯着点儿,有人来了叫我。”说完就蹲在了小推车后面,靠着车子闭上了眼。 全身肌肉痛,身上有些发冷,她肯定是病了。春雨也没精神去想她是怎么生病的了,现在她很累,很难受。 陆晟坐在马上,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他就皱了眉。 “是这家!我恍惚记得,那天在园子里烤肉的就是个女子!老板,来生意了!”有人下马走近。 赵平安连忙喊春雨:“姐姐,有客人!” 春雨咬咬牙站起来招呼来人:“您要点儿什么?羊肉串猪肉串?辣的不辣的?要孜然吗?我这儿新出的甜辣烤串儿也好吃,烤五花肉,小黄鱼,烤年糕,您尝尝?” “甜辣那个我们也吃过,当时倒是没有年糕,每样都来些,你看我们五六个人呢,照着人头来吧!快点儿,赶了半天路,都饿了。”来人没注意春雨的异样,很开心的点了吃的,就回去等着,毕竟这烟熏火燎的。 现在脑子开始觉得昏昏沉沉的了,春雨用力甩了甩头,想要尽量保持清醒,弄错了火候或者口味,这一拨客人不满意不要紧,重要的是口碑伤了往后该没有回头客了,小本生意伤不起的。 这帮人是真的饿了,挺能吃,接连烤了几十串,都吃没了。中间抽空春雨抬头看了一眼,才发现来人个个都穿着锦衣卫的官服,她分不出品级,只觉得挺威风。但愿他们不要耍官威吃霸王餐,她迷迷糊糊的想着。 “承惠一百九十六文。”赵平安不是很会算乘法,但是会数签子,他说了卖出去的数,春雨自己算的。 “这是两钱银子,不要找了。”陆晟扔了一小块银子在春雨的钱盒子里。 听着声音,春雨连忙抬头,头抬得急了,又有些晕乎。她急声说:“平安快把银子还给这位大人!这是我的大恩人,不能收银子!” 平安不知道内情,但是很听话的把银子块拿起来塞回陆晟手中。 陆晟又放回去:“不必这样。你若是真的感谢我,便日后单独给我送一份吃的便是,你看今天这么多,我可吃进去几串?” 其实不管是不是他吃的,这银子都是他付,但是春雨现在不舒服,脑子糊涂得厉害,一下子就被绕进去了,没有反对,只是手上加紧了动作,急急的刷了酱料,烤了几串五花肉和羊肉串递过去:“大人,这些给您,别给他们啦!” “哇!”几个年轻人在一旁看着,顿时起哄了。好在都是知道规矩的人,没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又加上刚才春雨的话大家都听见了,就只是嬉笑。 陆晟干咳一声,也不推辞,接过来先吃完一根肉串,才说:“往后你想去侯府那边做买卖也使得,不会有人为难你。” 春雨真心实意的感激他:“多谢大人!” 这俩人一个坦坦荡荡的吃一个满脸感激的笑,没有一丝亲昵暧昧,开玩笑的人反而不好意思乱说了。 “病了?”陆晟吃完,拿出手帕擦着手,才仿似无意的问。 春雨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才说:“不妨事的,大概是有些冻着了。” “嗯,不行就叫你这伙计送你家去歇着,有银子请郎中吗?”陆晟问。 “有的有的!”春雨连忙说,“我等下上医馆去瞧瞧,抓两副药喝了就是。” “快去吧。”陆晟转身上马,“吃都吃了,还不回去交差?” 一行人迅速消失在大街上。 “路老板,怎么你跟锦衣卫还有关系?”做完了买卖,后面春雨跟陆晟还多说了几句话,就落在了周围人的眼睛里,这不他们刚走,旁边的摊贩就凑过来试探。 春雨已经开始发烧了,脸颊浮起红晕,连额头都红彤彤的,她摆手,有些虚弱的说:“没有的事。我过去当过下人,那是我们主家旁支的少爷,他身边的小厮认得我。” “哦,原来这样,我就说嘛,真跟锦衣卫都能搭上关系,何必在这儿风吹日晒的受罪。”那人点头。 “武大叔,我今儿着了风寒,先家去了,改日再跟您聊天哈。”春雨结束了这个话题,招呼平安提前收摊子。 剩下的肉不多了,春雨准备回去睡一会儿起来自己和彩云烤着吃掉,再配点干粮水果,就当晚饭了,正好她身上不舒服,也不想做饭,这样也不浪费。 平安还小,春雨怕自己是流感或者肺炎什么的,如果传染给他就麻烦了,便不叫他跟着自己,收拾好了摊子就让他自己回去歇着,想了想,她又给了平安一百文钱,嘱咐他如果觉得不舒服了就上医馆去瞧瞧。平安很担心她,小脸上满是惊惶:“姐姐,你到底是怎么了?” 春雨身上冷得更厉害了,都有些发抖,她推起车往医馆方向走:“不要怕,我生病了,去瞧了大夫吃了药就好,你快回去吧。” 平安不回,就跟在她后面,一路去了医馆。 坐堂的郎中看过,说春雨这不是什么时疫,就是疲劳过度,身体有些伤了底子,然后又着了凉,就发作起来,现在难受,但是不危险,好好吃药休息几天就好了。可是话虽如此,到底病去如抽丝,春雨休息了七八天,身上都还提不起一点力气。 中间平安跑来看过一回,见她只是身体虚弱在家休息,这才放了心,还把她给的一百文钱送了回来,说自己好好的没生病,用不着,彩云见了,也说这是个实诚孩子。 “你这孩子,就是太累了,银子哪有赚得完的?瞧这小脸黄的,且得养些日子呢。”见她这边熬药,袁婆婆过来看了她,听说不会传染人,也是放了心,毕竟袁老太太岁数大了,身子弱。 “你的事我们也晓得些,如今身边也没个亲人,更得自己照顾自己啊,你这一病了,再有能耐也使不出来了不是?”袁婆婆絮絮叨叨的,“年纪小不知道轻重,这样子五劳七伤的,上了岁数可要受罪的!” 其实这个道理春雨非常明白,可是她真的很着急,但凡能多赚一文钱,她都愿意再努力一分,毕竟只有拿到了身为户主的户籍,她才能真正有了人身安全。她觉得自己没有在吃穿上克扣自己,已经算是很不错了,却忽视了精神压力和辛苦劳作对她这个尚未完全成年的身体的伤害。 本来正月里生意不错,手里都有五十多两了,这个月好好干干,怎么也能攒到七十两,现在呢,不能出去赚钱,还得在家吃饭吃药,哗哗的往外淌银子。可是已经这样了,春雨只能让自己停下来,先养好身体再说,用的药也没吝惜,退了烧下去又让郎中给开了固本培元的方子,也烧去了不少银子。 彻底养好身体回去摆摊的时候都已经是二月下旬了,天气暖和了不少,街面上的人也多了许多,赵平安第一时间就来了,告诉她,现在正是会试的时候,各地的举人都进了京,京城里正热闹。春雨一开始只觉得人多了生意就多,却不知道后来出现的事儿居然对她大有影响。 第12章 会试弊案 因为之前生的一场病,连医药费带误工费春雨损失了得有七八两银子,于是赚钱心切的她便在自己的摊子上多多的增加了品种,每天都调整,尽可能的多卖。还别说,这样做确实有效果,有不少人吃完又来了,再加上会试拉动京城消费,她的生意倒是不错,最多的一天赚了接近八百文钱,快赶上过年那几天了。 这天她刚烤上鸡腿,摊子前就来了一个包着书生头巾的中年人。春雨一开始没注意他,她的烧烤摊子花样多,香味浓,经常吸引一些没吃过的人来围观,有人会尝一尝,有人看看就走了,所以她也不是人人都打招呼的。过了一会儿,果然那人开口问:“姑娘,你这肉串价值几何啊?” 春雨剧烈的咳嗽起来,没办法,不就是问她肉串怎么卖么,这也太文绉绉的了,不适合出现在她的摊子上啊,她太过惊讶,气儿没喘好,被炭火薰了一下。等她把气息调匀了才说:“这些肉串都是四文钱一串,菜蔬的三文钱,这个鸡腿贵了,要十文。” “既如此,就各要一串吧,唔,你那个很贵的鸡腿就不必了。”书生指了几串,然后算了帐,从袖中掏出钱袋,数出铜钱放进平安面前的钱盒里,整个流程很是斯文稳重,甚至带着几分拘谨。 接过了烤串,他的吃相却完全相反,十分豪爽。一口气吃完,他又十分斯文的掏出手帕来擦嘴,末了说:“味道甚好,临死之前吃顿美味,也是一件快事。” 春雨听见了,连忙抬头,仔细打量他。 “我也不是病入膏肓之人,也没有时疫,姑娘不必紧张。”书生看见了她的紧张神情,还笑了笑,“只是有必死之事要做罢了。” “别啊!”春雨忙说,“先生,看您也是读书人,体体面面的,可别想不开啊!人活着多好啊,活着才能吃美食,人要是没了,那可就吃不到了啊!您下回来,我这摊子说不定就换了新花样,您不尝尝多可惜呢!”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听这话这人有想要去死的意思,她觉得听见了还是得劝一劝。 那书生笑了,直摇头:“你这孩子倒是有趣,旁人劝人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就你说活着是要吃美食,你别说,你的说法确实更有吸引力。行吧,如果我不死,必然还来尝你的新花样!” 春雨也不认识他,自然无从劝解,看这人倒不像抑郁颓丧的样子,反倒颇有几分斗志昂扬之势,只能闭嘴。 书生没等到春雨继续说,反倒有些意外,又等了一会儿,才摇头笑说:“那就祝你生意兴隆吧!等我见得天日之时一定再来!” 春雨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道:“借您吉言!欢迎您下次再来!” 人走远了,平安才问:“姐姐,那个老头说的什么意思啊?他不就是吃了些烤串吗?怎么神神叨叨的。” 春雨笑了:“你说得没错,他就是吃了些烤串,人家老先生是读书人,说不定还是个官儿呢,那是做大事的人,跟咱们不一样,他说的话咱们不明白就对了。” 这不过是几句话的事儿,春雨并没有放在心上,已经是二月底了,尽管她已经竭尽全力,这个月忙活完,也不过把她的总积蓄提到了六十多两,远远没有达到七十两这个目标。 她开始有些焦虑。 时间进入了三月,天气也开始暖和起来,随之而来的就是烤肉串这样的吃食就没那么吃香了,毕竟这里也没有冰啤酒什么的搭配,这样的话她就得琢磨改做别的了。 换了口味,她也没把握能留住现在的食客,更别说还得计算利润率和每天的销量,这些都需要时间来做计划和尝试,在这段时间里,她很有可能赚不到银子。 可是还没等她定好接下来要做什么,就先遇上了一件不大不小的麻烦。 京城里出事了。 国子监的一位博士带着文稿证据去锦衣卫镇抚司出首,检举会试舞弊,京城哗然,皇帝震怒。 “会试啊,来的都是全国各地的举人老爷,听说是皇上他老人家亲自出题哩,这还能作弊?” “别胡说!你说的那是殿试,金銮殿奏对,那是圣上亲临,前面的考试还是礼部办的。” 有人在烧烤摊子边上一边吃一边议论。春雨听着也没在意。会试作弊确实是大事,只是古往今来的也不是没有,大才子唐伯虎是怎么一辈子没有功名的,还不就是这个事儿嘛。再说这样的大事真是和她这个底层小商贩没啥关系,只要不是改朝换代京城动荡,她的生意该怎么做怎么做。 “就是你一直在这里摆摊?”一名穿着锦衣卫服饰的男子走过来,语气冷硬,来者不善。 春雨正色回答:“是,大人,打上年十一月起就在这里了,很多人都认得我。” “施恩和你相识?他跟你说过什么?”那人又问。他身后跟着的年轻人则连忙拿出炭笔在一个册子上记录。 春雨心中不喜,只是自己位卑人微,没有不喜的资格,仔细想了半天也不知道他说的是谁,便说:“回大人的话,民女不知道谁是施恩。” “你不知道?”那人不信,“不要隐瞒,老实说!不然只好带你回锦衣卫诏狱去说话了!” 春雨怕得都要哭了,准确的说,是又气又怕。这人也不知道哪来的,简直莫名其妙,锦衣卫要查的都是官面儿上的大事,跑她这来耀武扬威的干嘛关键是她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平安跑到她身边,伸手拽住她的围裙,小脸绷着,如临大敌。周围的几个摊贩都远远的躲开了,只是不断的朝这边探头探脑。 春雨拍拍平安的发顶,深吸口气,说:“大人,民女真的不认识您说的人,您能不能给些提示?” “前日有没有一个老儒生打扮的人买过你的吃食?”做笔录的年轻锦衣卫忍不住开口了,却得到了上峰的一记凌厉的眼风。 春雨摇头:“大人,民女这摊子虽说不大,可是每日人来人往,实在难以记得。” “胡三你能不能有点儿正经事?放着礼部你不去,跑来对着一个摆摊子的老百姓耍官威,好大本事!”有马蹄声响起,陆晟带了两个人下马走过来,一见面陆晟就不客气的斥责了之前问话的人。 胡三刚要回嘴,陆晟身后的人就说话了:“胡小旗,曹大人找你,这边的事交给陆小旗了。” 胡三哼了一声离开了,陆晟才转向春雨:“不必紧张,前日是否有一个老儒生打扮的人过来,说过一些特别的话?跟寻常客人不同的。” 其实看到陆晟春雨就放了心,毕竟是认识的。她想了想,有些不大确定要不要说,平安就小声说:“姐姐,他们说的是那个怪老头吗?” 春雨就把之前老儒生过来时的情形说了一遍,然后说:“我真的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刚才那位大人问话,我是真的不知道他说的是谁。其实现在我也不知道我说的这个人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连用两个“真的”,确实无辜。陆晟“嗯”了一声,问:“还有别的吗?” 春雨摇头:“没有了,那位老先生似乎有要事,吃完很快就走了。” “你如何得知他要去找死?”陆晟问。 “我不知道啊!”春雨摇头,“就当时话赶话说的,我哪知道他要做什么呢!我就是一个摆摊子的,他是食客,吃了东西去做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呢?”说到后来,她的眼眶都有些红了。看过那么多小说电视剧,到了这个地步,她再不知道那个老头是谁可就真是傻子了。 陆晟瞧着她,不知怎么就笑了。当然他马上就发现这并不是该笑的时候,便肃容道:“我知道了。并不是说此事与你有关,而是锦衣卫办案必要严丝合缝,凡是涉案之人,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我们都要调查清楚,你如实相告便可,我们查过与你无关自然不会滋扰恐吓于你,放心。” 春雨能说什么呢,再是自己的熟客,人家是官自己是民,这可是等级森严的封建王朝,陆晟能这样跟自己说句话已经很好了,便袖着手沉默。 陆晟回头跟身后的手下交换个眼色,便道:“行了,无事了,例行了解情况,继续做生意吧。”他的声音似乎有些刻意的大,同时转身朝旁边的马走去。 周围那些围观的人们便也就散去了。 走了几步陆晟又转回来,重新站在春雨面前问:“你这摊子真的过些日子要换新花样?” “嗯?啊,是。”春雨有点儿跟不上这位大人的节奏,反应了一下才说:“开春天暖了,再吃这烟熏火燎的东西就有些燥热了,而且这街上也有了好几个烧烤摊子,我就打算换别的做了。”跟风是没办法阻拦的事情,只能她自己转型。永远被模仿,无法被超越,才能成功。 “还在这里?”陆晟问。 春雨点头:“是。” “好。”陆晟惜字如金,然后就转身走了。这次是真的走了,翻身上马,很快就不见了。 第13章 火爆之后 锦衣卫办案那是大张旗鼓,春雨所在的地方又是客流很大的商业区,所以引起了不少人围观议论。这是春雨没法子的事情,她等人走了,也就只能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继续摆摊。 可是总有好事的来问。她一概回复“我什么都不知道”,平安就更是如此了,一个小孩知道个啥? 接下来的几天再没有官差上门,春雨和平安也如常行动,人们便不再关注她了。 本来春雨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可没想到,有趣的事情发生了——越来越多的读书人来她的摊子上吃烤串了。 施恩还在牢里没出来,不过这人也不知是读书读得有些愚了,还是怕自己被悄无声息的弄死在诏狱里,反正动静折腾得挺大,先是把证据在国子监散播开,然后又送了几份去几个御史府上,最后又带了一帮学生去诏狱——当然,学生在外头看着,他自己进去的。这么一闹,事情可不就瞬间传得沸沸扬扬的。 他本是国子监的一名授课博士,其实也是有进士功名在身的,不过性格原因,做了几年官就不做了,去了国子监教书,平常也替考生修改文章赚些银子,春雨觉得有些后世的公校名师也自己开个辅导班之类的感觉。别看他自己做官不怎么样,文章才学是真的好,在这个行业里也颇有名气,许多学子甚至举人都愿意花钱请他指点一二。 这次的事情就是会试前他收了两笔银子,替两个不同地方来的考生修改文章引出来的。两个人都是就同一题目做的文章,这倒没什么奇怪的,他照例修改了也收了银子。可是会试结束,题目一出来,他就惊掉了手里的笔。他虽然改文赚钱,但是这算是劳动所得,他一向心安理得,只是这明显的会试泄题,他却不能当作不知道——况且,有人也不容许他当作不知道,现在想想,当时那两名考生虽是在不同地方不同场合委托于他,但身边却都有不少人,且还有人要求传阅他的点评,这只怕是有心人故意为之。 他既然进了人家的网,不如主动出击,先发制人,把事情闹大,置之死地而后生,闹破天才能让人看看,他是真的不知情,不然万一被当了背黑锅的可怎么办呢?基于这样的考虑,才有了后面他的惊天一告。在他考虑这些的时候,难免心思烦乱,就在街上闲逛,这才吃到了春雨的烤串。 不说他是不是想太多,这场局里到底有没有他的位置,这么大的事,反正跟春雨是真的没有关系,锦衣卫便是再谨慎,把他身边近期说过话的所有人都排查一遍,也怀疑不到春雨身上。可是他后来在安慰他的学生的时候却说起了春雨:“放心放心,为师自会珍重,城东新开的烧烤摊子还没吃过瘾呢,等为师回来还要再去品尝品尝!” 就这么一句话,春雨的烧烤摊在学子之中居然就有了姓名,还真有人来品尝品尝。正好会试出了这样的事,所有的进京举子,无论考上考不上,都留在了京城,听说了这个小插曲,还把她的烤串当作了京城特产,慕名而来。 听一位食客说了这个情况,春雨目瞪口呆:于是她成了网红小摊主,吸引了广大知识分子前来打卡! 烤串的生意又火爆起来,春雨转型的计划就暂且搁置了,她缺的是银子,眼前做什么能赚银子她就做什么吧。 等到三月下旬,天气彻底暖和起来,会试舞弊的案子也了结了。朝廷里从礼部尚书到几个郎中,听说都得了处罚,直接参与泄题的拉到午门砍了脑袋,礼部尚书都回家面壁思过一年呢!朝廷重新组织了会试,锦衣卫全程监督,自然没再出什么问题。 会试一结束,该做官的做官,该回家的回家,京城也就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春雨的烧烤摊子经历了从一夜爆红到快速过气的巨大波动,她倒是也挺看得开的:“平安,不要发愁,咱们一天一两银子也赚得,一天一百文钱也能生活,烤串卖不动了,咱们换别的!” 接下来,春雨打算做麻辣烫,没办法,她没有店面灶台,只有一个手推车,露天摆摊,正经的饭菜很难做,她便是手艺再好也很难发挥。麻辣烫好一些,只要像现在做烤串一样,提前处理好食材,汤底酱汁调制好,随时煮了就能吃,味道还好,最关键的是,烫煮的方式几乎什么都能吃,这样一来,素菜、豆制品、粉丝这些都可以多卖,利润可是高出肉串很多的! 在家试着熬制了两天,春雨终于找出了她最满意的方子配比。太久没做过也没吃过这东西了,一时有些手生。等到她觉得可以的时候,她就撤掉了摊子上的一组烤炉,换成了麻辣烫的大锅。这样,她的小摊子就是一半烤串,一半麻辣烫了。 烤串的生意经历了短时间的火爆之后,街面上模仿的人好像又多了,平安有些愤愤的,但是春雨不在意,还笑嘻嘻的说:“不用这样,这些东西本来也没什么难的,不可能做独门生意,就说这麻辣烫吧,你等着看,过不了两个月,就该有别人卖了。” “那怎么办呢?”平安皱着小脸,很烦恼。 春雨说:“很简单啊,两条路,要么你接着想别的点子,他们刚学会这个,你就又开始做那个了,始终新鲜始终有别人没有的,别人就赶不上你了,要不然呢,你就坚守着你自己这个,钻研透了,别人再像,也比你差一点儿,那样你也就赢了。” “说得好!”有人拍手。 春雨一抬头,讶然:“这不是施老先生么,您,嗯,可好?” “小姑娘好记性,不过一面之缘,”施恩精神熠熠的,完全没有刚经历了牢狱之灾的颓废,“不对啊,小姑娘怎么知道老夫姓施?” “锦衣卫来过啦!”春雨简单带过,“老先生,我这儿真的有新东西了,您尝尝?” “哟!尝尝,尝尝!”施恩也不多说,肉丸子、虾仁串、豆腐丝、蘑菇片、秋耳片都点了些,很斯文的接过,很不斯文的吃掉之后,才给出了点评,“甚好甚好!老夫就喜欢吃个滋味浓厚的,这个很不错!对了,从前吃过的烤肉也再给我两串,诏狱里待了几日,还真惦记这口辣味儿!” 春雨只管烫菜烤肉,对他的大事并不打听,等这位大人物高高兴兴的满意而归,她也松了口气。 “怎么这么如临大敌的?”又来了个熟人,是笑嘻嘻的东风,“我看那老头给银子了啊。” 春雨已经跟东风打过好几次交道了,又加上侯府的渊源和陆晟一次次的帮忙解围,自然把东风当作自己人,便直言:“那位就是国子监的施老先生。” “哟!那可是个人物了。”东风虽是奴仆,可是毕竟是官家人的下人,知道的比普通老百姓多多了,只是非常知道分寸,并不多说,只道:“这么大的案子,后续影响可大呢,这位估计都不知道自己做了多大个事儿。” 春雨也不想谈论这些,她又不是很了解朝堂,再说这对她来说也太遥远了些,就问东风:“你这是从哪来?又去大姑奶奶府上送东西了?” “可不是么。”东风有点儿不大高兴,不过转脸就笑了,“这次这个案子办下来,上头论功行赏,我们大爷如今升官当了总旗了,那可是有实权的正七品!这不我们太太就打发我去给大姑奶奶报喜,也让大姑奶奶长脸呢!” “恭喜恭喜!”春雨由衷道,“不久之前才升了一次官,这么快就又升了,你家大人真是了不起!” “那可不!”东风甚是得意,“我们大爷从小跟着老爷读书,也跟我们太太练武,后来我们老爷去了,他又去了舅老爷军中待了好几年,身上的功夫都是边关练出来的!那才叫文武全才,不是那些吃祖荫的绣花枕头能比的!” 原来陆晟是这样长大的,不过怎么感觉东风意有所指似的,春雨笑笑,不多话,他说的那些人,还算是自己的旧主呢。她有意岔开话题,就问:“我给你烫点东西吃?” “好极了!快,我尝尝!”东风很高兴,因为他年纪小,陆晟母子都不是很严苛,出门跑腿办事之余稍微逛逛玩一会儿也没人斥责,他就借机出来打牙祭。 吃着麻辣烫,东风说起一事:“陆孝那个混蛋玩意儿娶媳妇了,是他爷爷出面给他讨的,侯府世子爷书房里的丫头。” “哦,那挺好啊。”春雨不关心陆孝,不过他娶了亲,自然更不会琢磨她了,甚好。 东风嗤笑:“好什么啊,这位世子爷什么毛病你不是不知道啊,那个丫头能在书房伺候多年还体体面面的给大管家当孙媳妇,就是因为她长得太过平常,世子爷实在是看不上。那陆孝一心找个长得好看还会干活的,就不满意呗。” 春雨有点替这位姑娘可惜:“那姑娘应该是个有本事的,说不定人家更委屈呢。” “委屈不委屈的咱们就不知道了,她家里兄弟多,替陆管家照应好这个不成器的孙子,陆管家自然照应她的兄弟爹娘。”东风很是老成的说。 春雨忍俊不禁:“你知道得倒是多。” “不不不,这些都是婆子们议论的,我就是稍微听了那么一点儿。没办法,还没出五服呢,万一那边出什么事儿连累了我们大爷怎么办,可不就得盯着些嘛!”东风很忠心也很尽职。 对于侯府里的是非,春雨不很热衷,不过有人说她也愿意听听,却没想到还有要进府的时候。 第14章 入府做饭 “我就说春雨姑娘是个能人,离了那府里这不生意做得这般红火!可是了不得了!”来人尖利的嗓音委实令春雨不喜,只是她满脸笑容,一副由衷的与有荣焉的样子,春雨也不好出手去打笑面人。 不过对方仿佛看不见她皱起的眉头,还继续说:“当初在府里的时候,咱娘对你是严格了些,不过你也知道,她得了大厨房那份差事,不知道多少人都盯着呢,可不是得仔细着,你叫她一声干娘,她就得保证你不出岔子,你说是不是?” 她是春雨在大厨房的干娘胡婆子的大儿媳妇涂氏,第一次见到人的时候春雨还在心里笑过,胡涂氏,难得啊,可是后来就发现了,这位可比胡婆子嘴甜心黑多了,相比而言,像胡婆子那样直通通欺负到人脸上的反而好防范对付,于是在她出府之前一直就对这位所谓的嫂子敬而远之。上次给她说亲,胡婆子被指使着来了,涂氏可没露面,也印证了陆孝这门亲事不好。 这是无利不起早的主,她跑来找自己,绝对不可能只是为了恭维几句。春雨已经出了府,也不想动心眼儿,便一边做着手里的活计,给客人烫菜,一边等着她的下文。 果然,涂氏就说起了府里的事儿:“你是个好样的,老姨娘身边的那个彩云也是个闷声干大事的,那样的相貌,居然踏踏实实的当个绣娘,府里头也有说你们傻的,放着管事娘子、姨娘不当,出来当个穷老百姓的,也有人赞你们有骨气的。哎呀,你看你这买卖做着,自然也不在意府里头嚼什么舌根子了。你可知道,我是怎么找到你这儿的?” 她是个二等的媳妇子,跟着婆婆在大厨房做活,有时候也能捞一点采买的油水,大部分时候是往家里夹带府里的好食材,或是自己吃,或是卖了,这些春雨都知道,她能经常做这些,自然是能上大街闲逛的,她说这些,一定是还有下文。 涂氏也不用春雨问,就接着说:“这不上回陆家那个事儿没成吗,后来再去寻你,你就不在那儿了,听高家的说,你们许是搬到城东来了。城东那么大呢,本来我是琢磨着再见不着你了,却不想,你这烤串这样出名,一打听就找着了。” 她的话水分颇多,春雨只是搬家又不是隐姓埋名,真要是找,多打听几个人,肯定能找到,只是不知道这位大嫂这样迂回是要说什么。 “你们是有志气的,却不知道差点上了当哩!幸好你们搬走得早呢,不然名声都得臭大街!”涂氏说着就开始满脸义愤起来,“那高家采薇,长得样子不怎么样,居然是个狐媚的,做出个出府的样儿来,竟然勾搭了世子爷!” 春雨皱眉:“嫂子说话仔细些。” 涂氏连忙赔笑:“瞧我这嘴,跟那帮婆子们口无遮拦的惯了,姑娘别污了耳朵!就是吧,现如今那采薇又进府了,还因为是良民的身份,世子爷让夫人去办,正经给了她一个良妾的名分,下了聘,走了礼,坐着轿进府,摆了酒请了客,你说这家子多鸡贼!” 果然让彩云说中了,高家真的打的这个算盘,这下子可真是如愿以偿了。只是,“世子夫人办的?” “可不,要说世子夫人也是贤惠,世子爷这么个毛病,她也老老实实的给办了,出钱出力,张罗得圆圆满满的,就是人后悄悄的掉眼泪。”涂氏说着,声调都带上了几分凄苦,仿佛她就是那位世子夫人一样。 这么会演,可惜找错了观众,春雨心下明白,这位嫂子怕是搭上了世子夫人那边的关系,给人家卖力呢。不过,“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涂氏瞬间转悲为喜:“那当然没有关系,咱们冰清玉洁的姑娘,自然和这样的污糟人没关系!就说这世子夫人,都这么伤心了,还那么大度,世子爷年节期间应酬,有人送了一个姑娘给他,想想就是身份不好的,这才跟了世子多久呢,就有了身子,世子夫人呢,也不嫌弃,只要世子爷喜欢,马上就给抬了姨娘,身边拨了小丫头伺候呢。” 哦,这是扶起一个打手,来对付采薇吧,毕竟身份不光彩的女人好掌控,再怎么得宠也有限,而采薇不一样,有名分,还有心机,对府里还熟悉,下人那边有父兄经营,对世子夫人挺有威胁的。春雨一听就懂了。 “这位新姨娘倒是个省事的,平常除了侍奉世子夫人,也就只待在院子里,很规矩,只是怀相不好,吐得厉害,吃不下东西,这不世子夫人心疼她,叫咱们想法子呢。”涂氏交代了这么多,才目光炯炯的看着春雨,“这就得求到妹子你了啊!我问过了,姨娘说也想吃,但是就是不想吃府里那些汤水什么的,只想吃甜的,辣的,味儿越重越好。咱们府里头还真就不大做那些,厨房里也没人愿意给个姨娘花心思钻研。我想着你会这些口味重的,这不就来求你了?” 总算把目的说出来了。说出来就好,不然心里真是不踏实,春雨放了心,就问:“那嫂子是想让我做什么?烤串烟熏火燎的,不大适合吧。难道姨娘想吃麻辣烫?” 涂氏摆手:“咱们都不知道你这个麻辣烫是什么,如何晓得想吃,我是想让你跟我进府一趟,听听姨娘说的,琢磨琢磨做些什么吃的,嫂子也厚着脸皮,你琢磨出来了教教我,往后就不用劳动你总去了。你看如何?” “这,我如今是个外人,如何能进府?”春雨皱眉。 涂氏一拍手:“这个好办,这不是有我领着你嘛!再说了,终究是个姨娘,说到底还是奴才,不那么金贵的,你又不是男子,不妨事。” 春雨点头,果然涂氏还是领了世子夫人的差事,不是真的用心照顾这位姨娘,瞧瞧,这才是心里的真实想法呢。“可我天天摆着摊子呢,几时去?” “哎哟好妹子,你还真是过起了老百姓穷日子了!你就明天少摆一天摊子能怎么?嫂子给你一两银子请你去一天行不?只要做得好,随便赏你些,不比你一天营生多?府里那富贵你都忘了?”涂氏神情又开始夸张起来,还从荷包里掏出一块碎银子塞给春雨。 “既然这样,等我跟我这个小伙计交代好去处,回去跟彩云和我们房东太太也说了,咱们就明天去,我上你家门口等你吧?”春雨并不客气,收了她的银子,商量好时间,等她走了才跟平安交代了明天不来摆摊的事情。 晚上跟彩云说了采薇进府的事,彩云虽说不意外,但也感慨了几句,最后只能说一句人各有志。 按照约定的时间跟着涂氏到了世子后院的一个小院子,春雨并没四下张望。她在大厨房当差的时候也没去过主子们的院子,对这里她很陌生,不过反正就是做完饭拿了银子就走,她打定主意一个字不多说。 涂氏先跟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说了几句话,这才领着她去了临时的厨房,边走边说:“姨娘照规矩是不能有小厨房的,这不是世子夫人体恤,让在院子里支个小炉子,一并拨了柴炭和菜蔬米粮,所以常用的东西都有的。” 府里主子为了安全,不吃外头带进来的东西,又加上对方是孕妇,春雨保险起见,并没有自己带什么食材,反正跟涂氏说好了,她自会准备。 问过了这位姨娘的情况,知道她不爱吃肉,喜欢吃水果,但是又想吃辣的,春雨想了想,就做了起来。取了时令水果切成小块,先让人送上去,爽口开胃,然后开始做饭。 厨房里有揉好的面,春雨试了试软硬,觉得尚可,就烧了开水,这边赶着切了些有点粗厚的面条出来,一边用手扯着一边往锅里煮,等面条煮熟漂浮上来,便捞上来盛到碗里,再放上两根烫好的菜叶,倒上葱花,盐,酱油,另外起锅专门烧热油,等油烧热了,直接浇在面上,随着“滋啦”一声,葱花和酱油被滚油激熟,瞬间冒出香味来,盐也被高温融开了,面条便瞬间有了滋味。 不知道姨娘爱吃不,春雨做得并不多,看着送出去了,又准备了一份米饭。府里常做的是什锦炒饭,或者类似后来的扬州炒饭,虽说鲜香,但是终究稍微寡淡一些,春雨取了一勺米饭,加了不少酱油和葱花、肉末、蘑菇丁,做的是酱油炒饭。 想了想,她又找出些黄豆酱,直接炒了一碗黄豆酱炒鸡蛋,这还是前些日子受了袁老太太的启发。她生病的那些日子,也是不太有食欲,袁老太太亲手做了一碗黄豆酱炒鸡蛋,说这东西咸香下饭,她女儿当年就很喜欢吃,也许是感动于袁老太太对女儿的心意,也许是这东西真的好吃,反正春雨自己是吃了不少,今天她看着厨房里有酱菜,便也做了出来。 涂氏皱眉:“姑娘,这些都是普通老百姓吃的东西,这样行吗?” 春雨摇头:“吃食不分贵贱,好吃开胃养身子就行。嫂子你没做金贵东西给姨娘吗?她若吃不下,不也是没用嘛。” 当然,菜还是要炒的。多多的用醋清炒了一份莴笋片,撕了一条煮熟的鸡腿,拿辣椒油拌了,春雨就完成了简单的一顿饭。 “你这拌鸡肉的法子倒是简单。”涂氏全程在一边看着,就说。 “是简单,跟油泼面一个道理。鸡肉就用葱姜煮就好了,这酱汁也好做,就是葱段、酱油、干辣椒、白芝麻,用滚开的热油泼上,拌进鸡肉里就得了。”其实还应该有洋葱,但是这里没有,只好作罢。春雨并不藏私,反正她以后也不会再来。“咱们府上吃食都精细着,只是这些味浓的重口的东西也是好吃的,嫂子不妨往这边试试。” 今天只要这位姨娘吃下去一点儿,她就完成任务了,其实不吃也无所谓,她也没打包票不是。结果话还没说几句,小丫头就跑过来了,说:“胡嫂子,姨娘说想见见这位做饭的姐姐。” 第15章 意外认亲 涂氏一脸“你看我说有好事儿吧”的样子,春雨摇头失笑,跟着小丫头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问:“你们姨娘刚才吃得好吗?” 小丫头连连点头:“好呢,姨娘吃了面,说好吃,还吃了一口鸡肉,没吐呢!就是,就是吃了那碗酱炒鸡蛋,不知怎么就哭了,越哭越吃,哭得好凶,可是那碗鸡蛋都给吃了,也没吐,然后就要见你了。” “这样啊,多谢你了。”春雨心里没底,只是说话间就到了房门口,也不好再问了。 小丫头引着春雨进门,春雨没直接去看这位姨娘的脸,只是略微抬了抬眼,瞧见她正端着茶水在喝,便忍不住道:“姨娘现在身子重,就莫要喝茶了,若是觉得吃食油腻,就多吃些水果,实在不行喝点醋也好。” 那位姨娘是个听劝的,听着这话就把茶杯放下了,说:“郎中也是这么说的,只是我忍不住,就听你的,往后不喝了。小琴,去帮我倒杯白水吧。” 小丫头答应着去了。 春雨听着声音就觉得特别入耳,果然这位姨娘是经过训练的,坐在那里的仪态也很好看。 姨娘笑了一声,说:“姑娘不是府里的下人,不必拘谨,走近些坐吧。胡嫂子说你们都是一家人,只是专门劳动你,辛苦了。” 春雨也累了,就在小凳子上坐下来,说:“我就是个做饭卖吃食的,倒也不累,只是姨娘有了身子,吃食上诸多忌讳,好些东西不能吃,有些可惜。想来熬过这段日子,胃口开了就好了。” “你在外头卖什么吃食呢?”姨娘问。 春雨就把烤串和麻辣烫大致描述一番。 “听你这样说,我还真有些馋这个麻辣烫了。那个烤肉就不必了,听着就觉得腻,倒是烤菜蔬听着新鲜些。”姨娘问,“是不是得把你的车子推来才好做?” 春雨笑说:“倒也不是的,麻辣烫只要有锅就能煮,关键在料上,烤菜也是这样,用些炭火简单搭个铁架就成,火候和调料才是决定口味的。” “那,你今天炒的那份鸡蛋又有什么讲究呢?”姨娘说着话,细白的手指捏紧了手里的绢帕。 春雨想着刚才小丫头小琴说的话,心中警惕,便斟酌着说:“那就是一道家常菜,不值什么,只是我想着姨娘吃不下肉,总得吃些养身子的东西,鸡蛋蒸煮了都有腥气,便用了这个法子,说起来还是跟房东大娘学的呢。” “房东?”姨娘问,“你一个姑娘家的自己赁屋住吗?住在哪里?你不怕吗?” “也不是自己,跟另外一个姐姐一起,且房东大娘人很好,住在城东元宝胡同,街面上也太平,并不怕的。”春雨说。 “你这房东大娘还做饭给你们吃?她多大年纪?”姨娘又问。 春雨摇头:“并不是。我们自己做饭的,只是前些日子我病了,大娘看我不爱吃饭可怜巴巴的,就想起了她的小女儿,这才做了一回给我吃。她得有五十多岁吧,不过身子不大好,看着显老一些。”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在心里打鼓,那种怪异的感觉更明显了。 “她还有个小女儿啊,元宝胡同。”姨娘的身子开始颤抖起来,“你可知道,她的小女儿什么模样吗?” 春雨猛地抬起头,盯住这位姨娘的脸,仔细的看着,只觉得全身的毛孔都要立起来了,然而还是尽量保持着冷静,嘴里依然闲话家常:“这位袁大娘也是苦命,听说是老大年纪才有了小女儿秀秀,可是四五岁的时候被拐子拐走了,所以我们都没见过她,只知道袁大娘的相公抑郁成疾去世了,袁大娘自己也是终日伤心难过,总跟我们说挂念秀秀,不知道秀秀在哪里受苦。四五岁的孩子已经记得事了,不会不知道爹娘家门,只怕是被人所制逃不出来。” 看着眼前的姨娘脸色大变,春雨也顾不得试探了,连忙伸手扶住她:“姨娘当心身子,既是喜事切莫伤心!”看清了脸,再结合之前的谈话,春雨也没什么不明白的了,干脆把话挑明了说。 姨娘眼角落下泪来,双手紧紧抓住春雨的手臂,颤抖着声音哭道:“娘!娘啊!秀秀想娘!” “姨娘!你怎么了姨娘!”小琴端着茶盘进来,看见房里的情景,吓得直叫。 “小琴!”姨娘,也就是袁秀秀,赶紧大声喝止了她,接着柔声安抚,“你别怕,是我听这位路姑娘说起外头的吃食新鲜,想想自己现在什么都不能吃,心里就觉得怪委屈的。我一哭,路姑娘就怕我不好,连忙来扶我,没事的哈。” 果然是经过专业训练的人,不过两个呼吸的功夫,就能把场面圆过去了,春雨心里赞叹,不过想想她这样的本事是怎么来的,又觉得十分心疼。 小琴毕竟年纪小,被派来侍奉这个姨娘,说明她也不是伶俐会钻营的性子,因此听了姨娘的话,就信了,还有心思安慰起人来:“姨娘别馋啦,过些日子您身子好了就什么都能吃了,到时候禀了世子夫人,出府去买也好,请这位路姑娘来给做也使得。” 毕竟是经历了情绪的剧烈波动,袁秀秀还是有点不舒服,这让春雨很是后怕。她仔细盯着袁秀秀的脸,生怕她动了胎气。 袁秀秀并不逞强,闭眼休息了片刻,又叫小琴扶着她喝了些水,才坐正了对春雨说:“叫你担心了。我觉得今天这个面条又香又辣,挺好的,能不能烦劳你教教胡嫂子?总是不方便叫你来,耽误你生意,这府里也有规矩。” “这个没问题。”春雨答应了,又说:“不如这样,我把烫菜的方子一并给了她,叫她也烫些菜肉你吃,不拘是菜蔬还是肉食,但凡能多吃一样总是好的。只是那咸菜豆酱什么的,若是姨娘能少吃还是少吃,您看呢?” 袁秀秀含笑答应:“你说的很是。” 小琴在场,两个人实在不方便再说别的,春雨就只能告辞出来,又回到临时灶房。 涂氏还在这里等着。看到春雨回来,便拉着她的胳膊让她在小凳子上坐了,推了桌上的饭菜让她吃:“辛苦你啦。方才到了饭时,我去大厨房拿了饭来,正好是娘在那里,我便多要了些,你先吃点垫垫。” 春雨看了,两荤两素,一大碗米饭,还有一小碗蛋花汤,真是府里大丫头和掌事媳妇的份例,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就吃。 涂氏就在一边陪着,笑意盈盈的说:“还是妹妹你有本事,这位一顿都吃得跟蚊子似的一点儿,你这一来,她面条都吃半碗,炒鸡蛋也吃了,倒好伺候起来。” 春雨不想给袁秀秀招麻烦,便咽下嘴里的饭说:“哪是我又本事,是嫂子你们都是按府里的规矩,做的饭精细,她是孕妇,口味怪,你看我,那么大的辣椒扔在碗里,你们敢这样给主子做吗?” “可也是。”涂氏笑中带着嘲讽,“所以啊,要享受那锦衣玉食,也得看看自己是不是这个牌面上的人,天生的穷贱命,给她个福份她也担不起。” 春雨向来就知道侯府里的下人嘴上无德,只是这样说袁秀秀,她觉得怪难过的,可也不敢反驳,怕引人怀疑,便问:“这位平常你们怎么称呼?世子夫人真的这样疼她?嫂子你可是有能耐的人,甘心这样伺候她?” 涂氏听着这话觉得顺耳朵,格外高兴,也不瞒她:“说是姓柳,平常都叫个柳姨娘,不过啊,都说是花街柳巷来的呢!哎哟不说了不说了,脏了你的耳朵!世子夫人哪里疼她?当她是个猫狗一般呗,你也看见了,她这个吃辣不吃肉,肚子里就是个丫头!动不了咱们大哥儿二哥儿半分,世子夫人干嘛不当个贤良人?总比让高家那个假惺惺的得了济强吧!” “我记得干娘和高家大娘还过得去的,怎么听嫂子这话,怪不对付的?”春雨大概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就不想让她再编排袁秀秀,随口闲聊起来。 “高家人心也太大了!养了个闺女攀上了世子爷还不满足,他家老婆子还去贴上了陆管家的老婆和儿媳妇,天天跟人家好得什么似的,就为了谋采买的买卖,这不抢去了大厨房的采办!”说起自家受损的利益,涂氏压根痒痒,这份恨意显然比刚才的笑意要真诚许多。 春雨皱眉:“他家不是出去了吗?怎么还能做府里的采办?” 涂氏冷笑:“他家出去了,外头开了商行,专门做南北干货,干鲜果品,现在府里头制定了必须从他们家采买,这里头的猫腻,哼,打量旁人都是傻子呢!” 原来是这样。春雨吃完饭,也不想在这些事情上费神,就把麻辣烫的底料蘸料的配制方法都告诉了涂氏。涂氏虽说贪心刻薄,可是业务能力还是在线的,一说就通,简单做了点儿,味道也不错,春雨暂时也就没有什么可做的了。 正好袁秀秀歇晌起来,打发小琴过来给春雨送赏银:“姨娘说了,已经麻烦路姑娘一天了,就不叫您再过去了,又行礼又问好,没得折腾。她今天多吃了些,又睡了个好觉,多少年没睡这么好了,很感谢姑娘,这是一份心意。另外这串念珠烦劳您带给那个教您黄酱炒鸡蛋的大娘,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就是个吉利意头。她如今出不去府,他日有机会了,必然要去姑娘摊子上瞧瞧,吃一串姑娘烤的烤串。” 春雨接过小琴递过来的两个荷包,道了谢,便跟着涂氏从下人出入的门口出去了。 路上涂氏看了看春雨手里的东西,荷包里是二两银子,念珠不过是普通黄杨木的,便是打磨摩挲得光滑些,也确实不值几两银子,便不多盘问,都给了春雨。 春雨知道,她这么做,一是她自己想知道春雨得了多少钱,二来也是受了侯府世子夫人的指示,便也没流露出什么不满,收好东西还问:“侯府里说起来也是规矩森严的,我就这样进了后院,行吗?” 涂氏满不在乎:“这有什么不行,你一个姑娘家,又不是男人,再说,她也不是个正经主子啊,不妨事!至于这规矩森严,你还不知道吗?” 春雨了然,最后也说了句好听的:“不过可是看出来,嫂子如今是世子夫人身边的贴心人,自然有好前程的!” 这话涂氏爱听,高高兴兴的送她出了府。 再次走在侯府后街的巷子里,春雨只觉得心境完全不同了,原来也不过是一条普通的街巷罢了。她正在路上走着,就听见有人叫她:“咦,那不是路姑娘吗?” 第16章 陆晟大姐 春雨听着声音熟悉,回头一看,正是贪吃少年东风。原来她已经走到了陆晟府上的后门处,东风呢正站在自家门口。 “东风啊,你这是要出门?又要去夫子胡同给大姑奶奶送东西?”春雨笑着打招呼。 “这个东风,怎么满世界都知道我家住哪了?办个差事,嘴竟这样敞!”一个非常明亮的女声响起,还带着几分笑意,虽然嘴里说着训斥的话,却也没有多少责怪的意思。 听这话的意思,这位居然是大姑奶奶本人,也就是陆晟的大姐了。毕竟是主人,虽说春雨不是奴婢了,可是作为一个底层百姓,也不敢对着这种高门千金、官员家眷过于放肆,就没再说话。 果然,门开了,一辆马车从后门驶出,车厢一侧的窗帘挑起,从里面探出一张圆润的美人脸。春雨不禁抬头看去,就觉得果然是血亲,她的轮廓和陆晟很像,只是身为女子,她要柔美许多。这么一比较,她忽然发现,其实陆晟长得非常不错,英气勃勃一表人才呢。 正想着,马蹄声近了,陆晟坐在马上,踢踢踏踏的出来,也没穿官服,看这样是要出门送姐姐回家。他也看见了春雨,便问:“你怎么在这?” 他问得很自然,春雨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就也很轻松的回答说:“收了银子,上侯府里给人做顿饭。” “侯府里还要花银子请你做饭?”陆晟皱眉,“今天有宴席?” 春雨摇头:“不是。世子的一个姨娘有了身子不爱吃饭,让我做些市井粗食开胃。” 陆晟点头:“做完了就赶紧家去吧,城东也不近。” 春雨本来也没打算逗留,自然应是。因为要跟陆晟说话,她半仰着头,也就没顾上去看别人的表情,自然没有发现,陆晟大姐陆琳的眼睛瞪得圆圆的,满脸的惊讶。 看春雨要走了,陆琳忙说:“这位姑娘是谁家的?二弟也不跟我介绍一下。”作为这一支唯一的男嗣,所有人都称呼陆晟“大爷”,只有陆琳一直叫他“二弟”。 “这个路姑娘不是谁家的大小姐,她是厨子。上回你说极好的孜然烤肉就是她做的。”陆晟回答得很简单。 陆琳有些失望:“原来是好吃的关系啊。还以为你开窍了呢。” 东风悄悄的挤眉弄眼,春雨不明所以,便曲了曲膝,准备离开。 “等等。”陆晟叫住她,“天色不早了,叫东风送送你。东风,跟着送到城东就回来,不许在外头玩!” “不用了。”春雨连忙推辞,“你们有事呢,我也不是什么金贵人。” 东风便来到她面前,伸了伸手,做了个手势:“路姑娘,走吧,大爷都发话了。” 在巷子里争来争去的确实不成体统,春雨道了谢就跟东风一起走了。 身后的马车吱呀呀的转动起来,马蹄声也响起,姐弟两个也出发了。陆琳没有放下窗帘,还是专心的盯着陆晟。 陆晟隔着一段距离,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皱眉问:“你看什么呢?” 陆琳笑着说:“看我弟弟啊,了不得,知道让人送姑娘回家了。” “别胡说了。”陆晟神色严肃,“她做的东西好吃,东风跟过去肯定能蹭好吃的,我这是体恤下人。” “这样啊。”陆琳好像信了,“回回说起别家姑娘,你都说记不得名字,这个路姑娘你倒是挺熟的。” “城门口卖肘子的老张我也挺熟的。”陆晟说,“姐,我知道你跟娘都着急,可是我自己不着急,你放心,我当锦衣卫又不上战场,不会年纪轻轻就死的,子嗣的事耽误不了。” “你知道就好。”陆琳放下窗帘,看不见表情,“这个姑娘身份到底是低了些,你没那个心也好,不过婚姻大事不是儿戏,得早做打算才是。子嗣重要,你能有个性格相投的人过日子才最重要。” “姐夫,彭士元又犯毛病了?”陆晟眉头皱得死紧。 陆琳冷笑:“哼,他?他对付不了我的,不过是看在乐儿的面上,懒得与他计较。” “等会儿我去与他说两句话。”陆晟用力抓着缰绳。 “你们今天这是府里有事?”听不见车马的声音了,春雨问。 “也不算,老太太身子有点不大爽利,大姑奶奶听说了,就带着表小姐回来请安。表小姐还小呢,在马车里睡着了你没瞧见。”东风说。 “你们大姑奶奶也没带好多人,马车也不大。”春雨闲聊,“可能也是我看惯了侯府里奶奶太太们的排场了。” “本来就是寒酸了些,那彭家说是书香门第,最是清贵,‘贵’不‘贵’的咱们下人不懂,只是真‘清’啊!”东风说着就撇嘴,显然有些不以为然,只是说完又有些后悔,“姐姐你厚道,别说出去,我胡乱说的。” 春雨笑了笑,说:“读书人家就是这样的,你看城西那边是不是和城北这边大不相同?”城西住的中下等文官居多,城北这边则聚居着勋贵府第和高官,原本也没法比,不过春雨这么说也算是给东风解围了。 果然东风点头:“就是就是,不是一个路数。”因为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就说起了别的,“怎么侯府的姨娘还能这样矫情,还要外头请人做吃食?世子夫人转了性子?” 春雨摇头:“不知道,也许是坐山观虎斗,也许就是捧杀吧。”好在袁秀秀挺聪明,怀的据说又是女孩,想必是能保平安的。 “这位世子爷也是,嗯,哼,不过现在人家正是得意的时候,这点小事更无所谓了。”东风一说到侯府,就是这样一副鄙夷的语气,虽然春雨不知道原因,但是想想听来的陆晟三代单传的故事,只怕两府之间颇有些心结,百年侯府,总是有些隐秘之事的。 只不过,“怎么得意的?也升官了?这府里……”不是她说,以她的了解,这个侯府就如同红楼里的贾府一般,看着烈火烹油,实则没个成器的子孙,一大家子各怀心思吃祖宗老本呢。 “哪能啊,官是那么好升的吗?尤其是侯爷跟世子爷俩都定在鸿胪寺里,哪有什么实权!”东风不屑,“不过是亲戚关系呗。会试这档子事儿,礼部闹了个大丑,礼部尚书是五殿下的老岳父,五殿下一向倚重他多,对侯爷这个亲舅舅不大看重,现在呢,可不就轮到侯府出头了!” 这层亲戚关系春雨知道,侯府老太太生有一儿一女,儿子就是现在的侯爷,女儿进了宫封了淑妃,膝下有五皇子,据说也是太子之位的有力竞争者。淑妃颇得圣眷,五年前还回府省亲给老太太祝寿了——那时候府里大量采买下人,春雨就是这么被买进来的。 东风说的话隐晦的指出了皇子夺嫡的争斗,不过春雨想想也就明白了,涂氏刚刚还得意的说府里昌盛,袁秀秀不也是旁人为了搭上侯府特意投其所好送来的吗? 春雨便含糊接道:“不管怎么,侯府风光终归是好事,这不我还赚了好几两银子呢。” 东风就笑了:“你怎么就掉进钱眼儿里了?” 春雨摇头:“不是这话,我真的缺银子,将来你就知道了。再说我凭手艺吃饭,也没犯法啊。” 东风摇头:“旁的丫头都是削尖了脑袋往主子身边凑,你可好,自己找苦吃。”听着是调侃,但东风脸上并没有轻视之意,比提起大姑奶奶夫家的时候要真诚许多。 春雨觉得,陆晟的大姐也许生活得并不如意,可惜了这个明艳圆润的美人了。 回到家,春雨先拿着拿串念珠去了正房,很快,房里就传出了尖利的叫声和哭声。 “我的秀秀啊!”袁老太太又哭又笑,“当年我带着她去上香,看到人家供在菩萨前的念珠,她看我多瞧了两眼,就说长大了给我寻一串,第二天她就不见了,这孩子她还记得啊!我的秀秀!” “大娘,谨慎起见,您还是见了人再确认一下吧,那位柳姨娘说了,等身子好些了要想法子出来,上我摊子上尝尝呢,到时候您也去,不就看了?” “不用看我也知道,那是我的秀秀!晓得元宝胡同,爱吃黄酱炒鸡蛋,还有这手串,只有我们娘俩知道,这真是我的秀秀,老天爷开眼啊!”袁老太太泪如雨下,紧紧抓住春雨的手,“好孩子,仔仔细细与我说说当时情形?” 春雨也不嫌烦,把今天袁秀秀的一言一行详细说了一遍,最后说:“今天这事是我冒失了,若是还好,若不是呢,你们两人都得失望。还是得想法子让你们见上一见才是。” “好姑娘!我不知道怎么谢你才好,虽然没见,我却知道,这就是我的秀秀!”袁老太太抹着眼睛,“知道她平安,我就能睡着觉了,她在那侯府里当姨娘,哪是那么好见的?没得给她招祸。” 这就是母亲,便是想女儿想得都要发疯,可是为了女儿还是在克制。春雨心里叹息,嘴里忍不住道:“咱们再好好想法子,总要你们见一面才是。” 第17章 母女团聚 袁秀秀是侯府世子的姨娘,还是个怀了孕的姨娘,想出府不是那么容易的。春雨没权没势,在侯府下人里没有根基不说,还有陆管家家这么个尴尬的不对付的关系,因此实际操作起来非常困难。 彩云就问她:“我看你除了攒银子立户籍这事之外,其他的通都不在意的,怎的这件事情上这般上心?” 春雨叹气:“早前就说,看着袁大娘怪可怜的,茫茫人海的哪里找人呢,可是就这么巧就让我遇上了,你说能不试一试吗?再说了,我是个没有娘疼的,却想帮着袁秀秀找到娘呢,她娘那么疼她,别浪费了那份母爱嘛。” “就知道你不会说什么‘积德’的话,你啊,明明心里软得很,日常偏要做出个生意人斤斤计较的样来,也不知是作甚。”说着话,彩云却慢慢红了眼圈,“这母女连心,血肉相连的,确实是天大的事儿。” 春雨知道彩云自幼丧母,今天必然是触景伤情,说话都语无伦次起来。其实她倒还真没有那么感性,发现侯府的柳姨娘可能是袁秀秀的时候,她第一反应是仿佛被雷劈了,有些难以置信,接下来其实也就是尽自己一分力气罢了,想想后世人都说愿天下无拐,可见拐卖人口害人骨肉分离是多么伤天害理的一件事,而她恰逢其会,自然要尽力促成袁老太太母女相认。 “只是我夸下了海口,心里却没有章程,头脑一热就吹了牛皮了。”春雨越想越愁,难得她不考虑银子,仅凭一腔热血想做一件事,却根本没法实施。 彩云用手帕抹了把眼睛,笑她:“难得啊,你也有这样不周全的时候。” 论起侯府生存经验,春雨是拍马也赶不上彩云,便连忙讨教:“那你说,怎么办才好呢?” 彩云摇头:“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就看世子爷多看重她,或者世子夫人多看重采薇了。” 这话不难理解,世子看重袁秀秀,多半会满足她的一些要求,那么袁秀秀就能叫世子带她出府,或者再请春雨进府,如果世子夫人很看重采薇,把她视为大敌,就会更加抬举袁秀秀,那么她也能适当提出一些条件。这样的话,至少袁秀秀和袁老太太见上一面还是能做到的。 可是没想到机会来得这样快,她们也没想到采薇的战斗力这样强——涂氏来找春雨,柳姨娘被送到庄子上去了。 “世子夫人还让我跟着伺候饭食,只是我也不能日日待在庄子上不是,干脆跟你讨些配好的料,过去那边菜蔬尽有,随她自己煮些什么吃,怎么还不能对付几日。”涂氏对待柳姨娘明显不甚上心,“高家那个贱人居然走了老太太那边的路子,说什么属相妨克,老太太这几日不舒坦就是她克的。我呸!那柳姨娘一个扬州瘦马,拐子手里买来的,谁知道她属什么?这也能克着老太太?” 春雨包了一大包自己配好了要做生意的麻辣烫调料给涂氏,装作不在意的问:“那这得去多久?她要是不正式回来,嫂子你的差事怎么办?” “这姓柳的也不是善茬,怀了身子也能让世子爷惦记,这不世子爷发了话,说上庄子上祈福一个月就成,另外家里找了道士来看宅子改风水,收拾完了就回来了。”涂氏道,“世子夫人去求了侯夫人,自然也得了准话,没得好好的家让个妾做主的道理!” 这样春雨就放心了。侯府世子的后院乌烟瘴气,春雨并不关心,袁秀秀能离开侯府一段时间才好呢!她想了想,说:“嫂子有要紧的事情,若是时间匀不开,我也可以替你去做几顿饭,不过嫂子,那柳姨娘都到了庄子上了,还能拿得出赏银吗?” “哎哟好妹子!”涂氏很高兴,“过几日,世子夫人要开个小宴,我原是要掌勺的,你若能替我一两日,那我可感激不尽了!一天嫂子贴补你一两银子,若柳姨娘有赏,那都归你,如何?” 春雨抿抿嘴:“最多两日。” “好好好!”涂氏眉开眼笑,“这可是帮了我的大忙了!”她来的时候就是这么打算的,本来还想再多绕些圈子,却没想春雨这么好说话,主动提出来了。世子夫人那边要些新鲜点心宴客,她白案上擅长,原本就是要她做的,一顿宴席下来,吃得好了,十两八两的赏钱都是少的,分一点儿给春雨,换这个机会,不亏! “我也不是侯府的人,出入那庄子不方便吧?”春雨问。 “这个不瞒着人,我跟世子夫人禀报了就是。”涂氏很有信心,“这点子小事不打紧,反正是庄子上,可一样,你那个小伙计不能去,再小也是个男孩子,记住了。” 瞌睡来了送枕头,正好,袁老太太就当成是她找来打下手的老妈子,完美!涂氏觉得坑着春雨上钩,却不知道春雨正心里乐着呢! “到时候我怎么去?”春雨问。 涂氏大手一挥:“我领你去,到了地方我就回来,第二日下晌去接你,天黑之前就能回来。就是侯府城南的那处庄子,出了城门就十来里地,有马车很快。” 还有两天的时间,收摊回家,春雨就去见了袁老太太,说了这件事,不出所料,袁老太太很激动,当即表示愿意当这个老妈子。她这边怎么捎信通知两个儿子,又准备女儿爱吃的东西不提,春雨照旧摆摊,完全没有异样。 涂氏见了袁老太太,果然只是随便的问了两句,听春雨说是街上寻来打零工的婆子,便毫不疑心的让她们都上了车,她着急回府,把人送到了地方就走了。柳姨娘身边只有一个小琴,被春雨拉着一起去庄子上农户家里去买土鸡蛋了。 估摸着时候回去,春雨和小琴先把买来的鸡蛋送进厨房,看到袁老太太正坐在那里剥姜,春雨放了心,叫小琴回去伺候姨娘,自己赶紧生火做饭。 小琴年纪小,察言观色上也不大灵光,自然什么都没发现,踢踢踏踏的走远了。春雨刚想要问,袁老太太就跪在了地上,倒把她吓了好大一跳,连忙去拉人起来。 “好姑娘!你是我们娘俩的大恩人啊!她真的是我的秀秀!我一眼就认出来了,还是小时候的模样!她也记得我!”袁老太太眼睛鼻子都是红的,神情还有些激动。 春雨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问过了?没错?” “没错!小时候的事儿她还记得一些,身上的痣和胎记也对,那真是我秀秀!”袁老太太手都有些发抖。 春雨确认了,倒没必要追问细节,便说:“机会难得,这两顿饭都您做吧,做她爱吃的,我就胡乱做些遮掩遮掩。” 袁老太太求之不得,自然乐意。中间春雨去看过袁秀秀一次,毕竟她才是名义上做饭的人。袁秀秀比上次见面的时候稍微胖了一点儿,脸颊圆润了些,眼神清亮,精神很好,见了她就说:“你可真是我的贵人,因为你,我的胃口也开了,睡得也好了,竟是所有心事都没了一般。” 春雨明白她的意思,便说:“那是姨娘的福分深,好日子还长着呢。” “这两日的饭可真好,只是不能天天吃。”袁秀秀说着,就推了个荷包过来,“多谢你照顾,那位婆婆也好,辛苦你们了。” 春雨也不推辞,收了之后说:“我这两天做了些辣条给姨娘当零嘴儿,特意做的,不咸,只是有些辣味儿,另外还有些姜片,是袁大娘的手艺,给姨娘留着开胃的。等姨娘熬过了头三四个月,胃口大开了,自然就好了。身子养好,再生个小少爷小小姐,以后也就不愁了。” 袁秀秀含笑称是。 涂氏也守约,准时把她们接走,除了给了约定的二两银子,还很大方的给了她一块绸布:“夫人赏的,是上好的料子,给你做条裙子穿。”她婆婆就是个傻货,对春雨就该拉拢着来。 春雨不客气的收了,笑道:“恭喜嫂子,想来狠狠得了回脸吧?” “嗨!主子抬举,今天有两位贵人吃中了我做的桃花酥,世子夫人一高兴,叫我以后管了大厨房的白案呢!” 原来是升官了,侯府里也是各方势力博弈,看来世子夫人又赢了一场。春雨也不管谁被挤下来了,只是恭喜了她。涂氏可能是心情好,还继续说:“二房这些日子不知怎么了,夫妻两个好像不和呢,厨房里原来有他们的人,如今让世子夫人换了,他们居然也没过问哩。” 这说的是世子的二弟一房,这位二爷也是侯夫人生的,据说读书不错,现在也做着个不大的官儿,娶的妻子便是户部一位官员的女儿,人家父亲是正经的两榜进士出身,书香门第,“不是说二爷和二夫人都是饱读诗书的,和睦得很吗?”春雨随口问。 “那谁知道?”涂氏撇嘴,“反正这两口子的事儿别人可问不出一分一毫。” 春雨今天办成了一桩大事,心里轻松,也有心思胡思乱想了:立人设易塌房,这二房往后不会出大事吧。 第18章 便民早点 涂氏春风得意的走了,袁老太太也是欣喜若狂,整个人都年轻了好几岁。 彩云见春雨回来,就问:“果真是吗?” 春雨含笑点头:“真的是,见了面,也确认了,还说了一天话,做了饭,临走又留下了不少吃的。” “菩萨保佑!”彩云念叨了一句,“袁姑娘找到了娘,袁大娘找回了孩子,真是太好了。” “也是袁姑娘机灵,被拐子抓去知道跑不掉,就干脆说不知道家住哪里,拐子看她老实,就没打她,安安稳稳卖到江南养家手里,熬到今天也算有个容身之处。也是她如今岁数还小,也才十五,只比你大一个多月,若是再过个十年二十年,小时候的事情记不得了,怕就真的找不回来了。再多熬上些年头,袁大娘也没了,那可不就是一辈子的伤心!”春雨叹气,“这些拐子做下这样伤天害理的事,也该有报应才是。” “早晚要下十八层地狱!”彩云恨道。 春雨摇头:“死后的事谁知道,让他们还好好的活到寿终正寝,这口气我可咽不下,就要让他们被官府抓到,大刑伺候,打他们个全身没有好皮,再流三千里去受活罪!” 彩云让她逗乐了,又想起一事:“昨儿我去送绣活,瞧见米粮铺清货,比平时便宜三成多,咱们要不要买些米面?” “清货?这不年不节的怎么清货呢?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买粮食的人应该不少啊。”春雨直觉这里头有隐情。 “可说呢,又是个造孽的事儿。陈记粮铺老板的小儿子迷上了耍钱,这赌可是败家的事儿,输了一回又一回,没了本钱就去借印子钱,这不利滚利的就要还不上了。”彩云脸上也是没了笑意,“这人要是沾了赌,那就不能算个人了,更可恨就是那些放印子钱的,那都是吃人肉喝人血的!” 这倒是,春雨完全同意:“我虽没亲眼见到,却也没少听说这样的事。陈记粮铺要说也不算小了,这个清货法只怕也要扒层皮呢。” “那也得凑银子先把本钱多还上些啊,早一天是一天,不然利滚利,早晚得家破人亡。”彩云说,“生意亏了还能再赚,可要是让放印子钱的缠上了,多少家底都不够祸害的。你没见着就不知道,这放印子钱的人可多了去了,旁的不说,侯府里那位知书达理的二夫人就做这个营生呢。” 啊?这,“可巧我们今儿还说起她了,听我那嫂子说他们夫妻这些日子不大和睦,起了冲突,竟连大厨房里的自己人都没保住。” 彩云惊讶:“这是怎么说的?侯府里这一辈三兄弟不是属他们这一房夫妻相得吗?” “哈?原来侯府里也有你不知道的事啊。”春雨有点稀奇,“总觉得侯府里的事就没有你不知道的。” “那是当初姨娘有成算,暗地里知道不少事,如今我出来了哪能还知道呢?”彩云说,“且那时候我们就算知道,也不过是为了遇上事情自保罢了,你看咱俩当时那样要好,我何曾乱说过什么?嘴上不牢,没得害死自己,也坑了你,也就是现在咱们出来了没甚妨碍了当个谈资罢了。” “你们老姨娘是个有心计的,侯夫人那么厉害的人物,也容得了她,让大姑太太安安稳稳出了嫁,老姨娘虽说走得早些,也算是得了善终。那位三老爷的亲姨娘还有儿子呢,如今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春雨感慨,“这做姨娘也不是份好差事,比不上咱们凭两个手吃饭舒心。” 彩云又笑了:“哪家姑娘像你似的,时不常就夸自己?不过说正经的,你若是也觉得行,咱们明天就去买些米面,虽说有些趁火打劫的意思,可是确实便宜。” “行!等我晚上盘算盘算,便宜三成的话我想多买些面,往后天气暖和,天亮得早了,我想做些早点来卖。”春雨说。 天天在街面上摆摊子,春雨也了解了不少。她现在就是相当于工作时间全天经营,所以必须交管理费,在指定的摊位上做买卖,不过早点和夜宵这两个时间段的生意没人管,因为京城里经常有宵禁,而且天不亮的时候街上人也不多,衙门里也就不大管这些。这样看来,春雨的小推车灵活机动,完全可以早晚时间流动叫卖什么的,只是天不亮的话,她一个姑娘家在街上不大安全,她也就没往这上头发展。 现在已经是四月里,天气明显暖和起来,白天也越来越长,她摆一天摊,回到家里收拾食材,自己洗衣做饭什么的,总觉得时间还是有富余,如果能利用起来多做点买卖,必然能多攒些银子。至于安全问题,这个时代的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天彻底亮了街上人就多了,跟平安说好了一起来做个伴儿,再管他一顿早饭,想必他会很愿意的。 果然跟平安一说,他就直点头:“我起得来!我睡的大通铺,早起出车的做活的大哥大叔们多得是,现在我早上也睡不着的,就是没事躺在那里耍耍,姐姐你什么时候来,我来找你!” 人员到位了,春雨跟彩云又去陈记粮铺采购了大量的米面。大米还好说,买来是她俩自己吃的,面粉就多了,买了一千斤,毕竟要做生意用得快。她买得多,粮铺的陈老板还专门来见她,听说是要做小吃摊子,陈老板一点瞧不起她生意小的意思都没有,“生意兴隆”“财源滚滚”的客气话说了一箩筐,还约定以后只要是春雨来进货,都给最优惠的价格。 送走了陈老板打发来帮着送货的小伙计,春雨才感叹:“你看这陈老板,正经会做生意的人,可惜养了个败家儿子,学什么不好,去赌钱!” 彩云也是叹息,接着又发愁:“这么多面,你得多久才能卖完呢?幸好袁大娘说倒座房随你用,不然都没地方放它!” 春雨就笑了:“我都不愁,你愁啥?下午我就开始发面做馍!” 因为春雨帮忙找到了女儿,袁老太太对她感激不尽,前日专门带着两个儿子儿媳上门来道谢,好话说了一箩筐,谢银给了一百两,还有一桌子的礼物。春雨自然不会收这份银子,推让了许久,还是把银子退了回去,只留下了几匹绸布并几盒子点心。袁老太太见她坚持,便改说以后不收房租了,春雨跟彩云不占这个便宜,最后便说院子、倒座、后罩房什么的,只要春雨他们要用,都随便,也正是因为这样,春雨才能放心的买面,不然光她的小房间,可是不够放的。 考虑到她的小推车的容量,春雨决定流动早餐车就卖肉夹馍。车上一个饼铛热着饼,一个大锅里咕嘟着炖肉,旁边一个小小的案板用来切肉,下面就放提前已经烙好的饼和青椒香菜这些。有客人来了,就从大锅里捞出一块肥瘦相间、带着肉皮的肉来,切碎了拌上青椒碎和香菜末,当然,客人不喜欢也可以不放,再取了饼放进饼铛里一热,接着中间剖开三分之二,把肉菜满当当的塞进去,一张油纸一包,就是一份美味又饱肚的早餐了。 这样的东西高门大户自然是瞧不起,可是城东一带,或者稍微往西走走,多得是早上赶着上衙门点卯的底层小官吏、急匆匆往书院去的学子和赶早开张的商铺伙计,春雨第一天准备了五十个饼,忙活了一阵子就卖没了,答应平安的早饭也只好变成了给他几文钱,让他自己去买包子吃了。 摸索了几日,结合头一天炖肉和发面烙饼的整体工作量,春雨也不贪心,一天早上卖一百份左右,再回家换了装备,回城东去卖麻辣烫,时间也还差不多。现在天热了,她就彻底停下了烤串的生意,只卖麻辣烫一样,收入虽然略微下降,但是有了早餐这两百文左右的盈利,整体来说,她的收益不但没有下降,还小有增加,一个月下来扣除花费能攒二十两银子了。 中间还有找上门来的生意——那位侯府二门上的看门婆子又来代购了:“姑娘现在走得可远了,叫我好找!” “大娘今儿不当值?”春雨瞧见她也有点意外。 “刚下了值,昨儿晚上值夜。”婆子道,“姑娘,你给世子爷院里的柳姨娘做的那辣条,还有吗?” “啊?那位姨娘回府了?那辣条现在没有,您若想要呢,我得现做,您明儿再来取?要多少呢?”春雨并不拒绝这个生意,有钱干嘛不赚嘛! “要得要得!柳姨娘回府了,高姨娘听说被罚了禁足三个月,柳姨娘不就回来了?”婆子撇撇嘴,“都不是省油的灯!啊,说这个辣条,说是世子院里的几个姑娘尝了觉得好吃,打听了是你做的,这不就叫我来买了,哎哟一个个的都跟主子小姐一般,吃出个花样来了,竟是什么新鲜吃什么!三斤五斤都成!” 第19章 夏日冰盘 在城东做起生意之后,春雨就没想着还能从侯府下人手里赚钱,袁秀秀这个事儿是个意外,而且其中有她的干嫂子涂氏的缘故。可没想到在这之后,就靠着这位代购婆子,春雨又卖了好些辣条、蜂蜜肉干、麻辣肉丝,这些咸香麻辣的重口味零食还让她陆陆续续赚了好几两银子,也算是一笔计划外的收入。就这么着,到了四月底的时候,她手里已经攒下了一百一十两银子的积蓄了。 这个时代的物价让她稍微有点困惑,一百多两银子并不十分少,可也不像她看的小说里那样是一笔巨款。京城里往南去一些,平民集中的地方,位置一般的小铺面可能五六百两银子就能买下,可是若是城东或者城北,千两万两的商铺都有,宅子也是一样,二三百两的也有,几十万两的也有。困惑就困惑吧,春雨不执着,算算账数数钱,然后就接着做生意了。 时间进了五月,端午前后,天气就非常非常炎热了。天气热起来,有的人苦夏,不爱吃饭,即使是没有苦夏这个毛病的人,也开始没有什么胃口了,这个时候春雨的生意倒是难得的不受影响。原因也很简单,早上还没那么热,早饭大家一般都还吃得下,虽说肉夹馍里头有肉,甚至有肥肉,但是炖得入味醇香,又有爽脆的青椒和香菜解腻,自然好吃,至于白天,麻辣烫的麻和辣还是刺激着人们倦怠的味蕾,能引起几分食欲。 不过夏天也有夏天的好处,那就是瓜果都上市了,又新鲜又便宜。春雨自己买了不少水果,天天都吃很多,一边吃着就琢磨怎么能从这儿赚银子,直到有一天看到有个跟平安差不多大的小孩儿提着筐子叫卖鲜藕,她豁然开朗。 总觉得忘了什么,老北京的消夏大冰盘啊! 春雨觉得自己当初为了人身安全而选择留在京城实在是太明智了,天子脚下首善之区治安算是不错,更重要的是,物资丰富啊!别的不说,夏天还有专门卖冰的呢!当然,她作为一个底层老百姓,肯定不能像侯府里似的,屋子里摆着冰降温,那太奢侈了,可是买小块冰来吃的话,一点儿也不贵。 早上卖肉夹馍的时候让平安去早市转转,买上几大块护城河里新摘的大荷叶,洗干净切成小点的片儿,附上一层砸碎的小冰块,往上摆上新鲜的白莲藕,要那种水分大、没有渣滓的果藕,再堆上红艳艳的西瓜瓤,一红一白相映,旁边是绿盈盈黄澄澄的新鲜甜瓜、香瓜,上头撒上鲜莲子和荸荠块儿,最后撒上莹白的白糖和香甜的桂花,颜色漂亮,味道清甜。春雨还特意买了不少小木牙签,供食客一手托着荷叶盘,一手扎着吃瓜果,非常方便。 其实春雨只是仿着记忆里的描述做的,依稀记得正宗的消夏大冰盘很讲究,糖得要台湾的绵白糖,桂花必须是杭州的桂花,甚至香瓜也必得是竹叶青羊角蜜。只是如今她也没有那个条件,水果是当天现买的,糖和桂花这些就是在杂货铺里买的普通货。尽管如此,靓丽的卖相和清爽甘甜的口感还是让春雨的这款简易版冰盘迅速风靡城东。 价格不便宜,春雨要十五文一小份,可是愿意买了尝鲜的人还是挺多,当然也跟京城相对富庶有关。受原料限制,每天卖不了很多份,毕竟没有冰箱,即使春雨尽量密封隔离存放,放到最后冰块也还是会化掉。 尽管如此,有这个人气商品,在吃食生意普遍不大好的夏日里,春雨还是维持住了不错的流量和收益。因为夏日炎炎的,在外头奔波十分辛苦,春雨就给平安又涨了一百文钱,也不按天给了,就一个月四百文钱,管早上和中午两顿饭。 平安很高兴:“多谢姐姐!我现在有饭吃,也有睡觉的地方,还能攒钱买身旧衣裳穿,已经很久没出去讨饭了。” 春雨知道,一开始的时候这个孩子就中午吃一顿饱饭,早上晚上都饿着,实在饿极了就花一文钱买个馒头,这样她给的那些钱也就不剩什么了,后来早上也跟着她吃个肉夹馍了,这孩子脸色看上去也好了些。她看在眼里,也很同情,可是作为雇主,她只能给出这么多工钱,毕竟平安还小,也没干什么活,只是帮着收钱和跑腿而已,在这个时代给这么多已经很多了。 平安显然也没有觉得她有什么不对,反而十分感激,就是彩云听了,也说她嘴硬心软,对这孩子照顾。 这天又是骄阳当空,一大早就很干热。春雨卖了一气肉夹馍,看看剩下了几个,有点发愁,昨天和面的时候手一抖面粉倒多了,今天这就没卖完,她跟平安一人最多吃两个,剩下的到中午该不好了。 这时打南边过来了两匹马,像是城门一开刚从外头进的城,毕竟是城里,两人骑得都不快,从春雨身边掠过之后,很快又倒了回来。 “哎卖烤串的,一大早卖什么呢?”声音有点耳熟,春雨抬头一看,是陆晟的手下,很爱吃烤鱼的那个。 春雨便抬头往他身后看去,果然看到了风尘仆仆的陆晟。两个人都穿着便衣,神色疲倦,像是赶了很久路的样子。 陆晟下了马,走到春雨面前,仔细看了她一眼,说:“真是你,怎么跑这边来了?” 春雨快手快脚的捞出块肉来切着,并不说话,直到把饼夹好了才递给他,说:“现在天长了,早晨睡不着,就上街卖个早点,肉夹馍,您尝尝?” 陆晟很自然的接过来,咬了一口,“唔”了一声,便大口吃起来。 旁边的年轻人不乐意了:“喂!是我先问的啊!” 春雨便问他:“客人您要肥肉吗?吃不吃青椒?香菜呢?” “肥肉无所谓,好吃就行。青椒?可以有,香菜不要。”年轻人说完,看春雨叮叮当当的切上了,才后知后觉,“你怎么没问他?” 春雨夹好了饼递给他,微笑说:“不用问,早前就问过了,陆大人没有忌口的东西。方才不能跟您说话,切肉呢,万一口水飞上去了怎么办?” “哎呦你别说了还是,真是怪恶心的。”年轻人撇了撇嘴,咬了一口肉夹馍,眼睛一亮,“还别说,还真挺好吃!” 那边春雨已经又做好了一个,递给了陆晟。陆晟也不客气,一个吃完,接着吃下一个。吃完了说:“味道很好,明早我还来。” 春雨笑笑,说:“如果大人顺路,白天到我摊子上来,给您做个冰盘。” 陆晟眉头一挑,笑了笑,回头拍了拍身边的人:“快点,该走了。” “得嘞,等我给了钱着。”年轻人往春雨的钱匣子里放了铜钱,回头边走边琢磨,“不对啊,你怎么不给钱?” “我不用给。”陆晟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子得意,让年轻人牙根痒痒。 春雨听见了,只是一笑。他们在这儿吃得香,又引来两个人买肉夹馍,这么一会儿,白馍的存货不多了,她跟平安分着吃些,再给彩云带回去一个,也就正好了。她正不知道怎么还陆晟的人情,他不给钱,便是愿意给她这个机会,她实在是求之不得。 只是陆晟这样直接的说出来,还是让她有点意外,总觉得他不像是这么外放的人。然而仔细一想也觉得没什么可意外的,他们其实也不熟,陆晟是什么样的人,她哪里知道呢,自己的这种感觉也不知道从何而来,真是没有什么道理。 到了中午也没见到陆晟的身影,春雨略微有些失望,不过今天麻辣烫的生意不错,她一直很忙碌,也就没顾得上多想。等过了午饭时间,吃麻辣烫的人开始少了,买冰盘的人又多了起来。 现在正是午后,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春雨小推车边插着的大伞只能投下方寸的阴影,并不能提供多少阴凉。平安很懂事,对那些冰盘一眼都不多看,就连放冰的桶他都不大靠近,生怕自己身上热,把冰熏化了。 等到快要收摊的时候,陆晟终于出现了。他还是一身便服,骑着马过来,不过身边没有那个小跟班了。 春雨正蹲在推车后边喝水,就听见平安叫她:“姐姐,你的大恩人又来了!” 春雨连忙站起来,正好陆晟也到了她面前。不等春雨说话,陆晟就先说了:“往后别叫‘''''''''恩人’了,就像原来一样,叫‘''''''''陆大人’便是。” 春雨从善如流:“好的,陆大人,我记住了。” “呃,那个事情你不必放在心上,一句话罢了。”陆晟见她依然态度恭谨,又说。 春雨摇头:“对您来说是一句话的小事,对我来说却是一辈子的大事呢。您可以不在意,我却不能不放在心上。” 陆晟摇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你早上说的冰盘,现在还有吗?” 第20章 特殊任务(上) “自然是有的。”春雨连忙从盛冰的桶里拿出专门给陆晟准备的冰盘,往上撒糖和桂花,“这是提前给您做好的,正担心您再不来,底下的冰化了,这东西就该不清爽了呢。” 陆晟眼睛一直盯着春雨的手,准确的说,是春雨手里的冰盘,等她撒好桂花,便马上伸手接过来,先低头仔细看了看,接着就拿起小木签扎了块甜瓜吃了。冰凉清甜的口感果然令他十分畅快,他也不找什么地方坐了,就这么站在春雨的小推车前,一口气吃了个干净。 最后一口西瓜下肚,手里只剩下了一张空空的荷叶,他才满足的放下小木签。平安很有眼力,马上就接过了荷叶,跑着送到不远处的大泔水桶里。 自己做的食物被人喜欢,是每一个做饭的人都觉得幸福的事,春雨很开心的看着陆晟大吃特吃。陆晟吃完了,她还没移开目光。 陆晟用手帕擦了擦手上沾到的凉水,抬眼就对上了春雨笑弯了的眉眼,微微一怔。 春雨看他吃好了,就问:“大人您是从衙门来吗?要不要再来一份?” 陆晟不知怎么就有些失望,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总之就有些提不起兴致来了,好像刚才的冰盘也就只能吃的时候畅快,吃完就没效果了一样。他语气平淡的回答:“是,刚下衙,不用了。” 春雨也察觉了他的情绪,只是她无从知道他这微妙的情绪变化是所为何来,下意识的就接了一句:“那您忙了一天公务,饿了吧?若是现在觉得不算热了,不如来点儿麻辣烫?我改卖这个了,您还没尝过呢。” 说到这个,陆晟有来了兴趣:“好,你看着弄些,真是有些饿了。” 春雨很高兴的挑了食材来煮,以她对陆晟的了解,好像口味重些特别些的东西他都喜欢,麻辣烫应该也不例外。 做东西给陆晟吃,春雨是不计较食材成本的,专挑烫出来口感最好的东西,木耳片,鹌鹑蛋,金针菇,她自己手打的肉丸子,她煮好了就递给陆晟。 陆晟也不挑剔,递过来就接着,一个烫一个吃,十分和谐默契。平安回来的时候,看到这一幕就站住了,左右看了看,溜达到路边一棵大树底下坐着乘凉,不再过来了。 吃了几串,陆晟终于开口:“这个肉丸子不错。” 春雨立刻又煮了两串,她边看着锅,边后退了一步,说:“多谢大人夸奖,这个是我自己做的,您要喜欢,下回您来我还给您煮。” “好,明天我再来。”陆晟想了想,说,“明天早上我叫东风过来买你那个肉夹馍,十个吧,你给准备好,要一个不要肥肉和香菜的,其他的都跟我今早吃的一样就好。” 春雨连忙应了。 陆晟把自己手里的东西都吃完,才问:“天色不早,你还有剩余的吗?给我煮些,我拿回去。” “肉丸子都没有了呢。”春雨有些纠结,“这好的不多了。” “不妨事,有多少都煮了,你可有食盒?”陆晟问。 “有!”春雨连忙动手准备,她这个食盒还是袁老太太给的,她大儿子酒楼里用的,因为感谢春雨,端午节的时候送了好多酒楼大师傅做的招牌菜过来,食盒也没再要回去,她就一直拿着当自己和平安的饭盒用了,虽然实在是大了些。 陆晟要打包带走,春雨连忙把自己的碗筷拿出来,把食盒擦干净,再把煮好的东西用一个干净大碗盛了放进去,还浇了一点汤,整个收拾完才递给陆晟:“就这么多了,您别嫌弃。” “无事,很好吃。”陆晟接过来,也没说什么道谢的话,“你的手艺很好,东西都很好吃。” 这可是对她业务能力的认可!春雨笑容明媚,十分自信:“您尝尝我的手艺,保证不亏!回头您有空多来啊,还换新鲜的!不然让您府上东风小哥过来取也行,我给您准备最好的!” 陆晟看着她,不由自主的弯了唇角:“好。” 也不等春雨说什么,他又说:“冰盘和肉丸都给我留些,明日我还过来,就这个时候吧,有几句话要跟你说,今日天色已晚,我得先回府了。” 春雨自然是答应的。 隔日一早,果然春雨刚一出摊,东风就来了,看得出来是急匆匆赶着时间来的,一大早就热得汗流浃背的:“哎呦这一大早的上衙的人可真多,马车都过不来了!” 春雨叮叮当当的切着肉和菜,包好一个肉夹馍跟东风说一两句话:“你带着食盒没有?这东西虽小,十个你也拿不下。” “带了带了!”东风把两个手都抬起来,:“这个是你自己的,昨天大爷回去就叫厨房给洗干净了,哪,还给你。这个是府里的,大爷说下午还要来买了吃的送到夫子胡同,怕你没有食盒,专门找了一个新的出来。” 春雨接过来看了看,陆府的食盒明显大很多,而且上下两层,里面还放了干净的瓷碗,当然,跟这个一比,昨天春雨用的碗就成了破陶烂土了。她明白这是陆晟的吩咐,也不磨蹭,做好的肉夹馍全都用油纸分别包好,再整齐的码在一层食盒里,交给东风。另外一层盖上盖子收起来,等着下午给陆晟外带。 只是想想也觉得有趣,春雨就问东风:“你家大人平常还管厨房里的事儿?” 东风摇头:“哪儿啊,他那么忙,哪能管这些女人家的事儿!也就是什么时候遇上好吃的了他会关照一句,主要也是大爷孝顺!这不昨儿在你这儿吃了一顿,觉得好吃,回去就吩咐我来买,拿回去给太太和老太太也尝尝。” “这东西就是老百姓吃的,你们府里什么没有?”春雨失笑。不是她妄自菲薄,实在是平民百姓和豪门贵族那就是隔着天堑。 果然东风就说:“嗨,也就是吃个新鲜吧!这东西我闻着怪香的,可是主子们可不一定看得上!也就是我们大爷,在军营里摸爬滚打的,咸菜粗面饼子都吃得,如今出去办差风餐露宿的,自然不挑剔,府里太太也是将门出身,爱吃这些,老太太那可是国公千金侯府夫人,你看着吧,等会儿送去她也不吃的。” 这样倒是合乎情理。春雨并不觉得受到了侮辱,毕竟这是个阶级社会嘛。送走了东风,接下来的生意倒是和平常没有什么不同的。中午的时候那位代购婆子居然又来了,只是现在天气炎热,吃的东西不好放了,春雨也没准备什么,她只好一脸失望的回去了。 到了下午,春雨竟然难得的有了几分期待,估摸着时候做好了冰盘,放在冰桶里凉着。然后把需要的食材准备出来,等陆晟来了就下锅煮。好在这两天陆晟都是快到收摊的时候才来,生意也不多了,正好有时间准备他要的东西。 陆晟很守时,按照昨天的时间过来的。远远的看见他,春雨就开始煮菜了,毕竟肉丸子要稍微煮一会儿才能熟透。 今天陆晟是穿着官服来的,看上去威严郑重,又挺拔帅气,春雨看了两眼,有些不确定的问:“大人这是高升了?瞧着官服好像不大一样了。” 陆晟正在吃冰盘,听着话就抬起头,微微一笑:“你眼力倒好,是,升了一点。” “呀!那要恭喜陆大人了!”春雨连忙道。 陆晟一摆手:“不是什么大事,区区从六品的试百户而已,不值一提。” 总觉得很凡尔赛是怎么回事?春雨的笑容有些僵硬,鼓着脸道:“大人还年轻呢,升官这样频繁,再来上这么几回,不就成了一品大员了?” 陆晟笑出声:“你这是拍马屁拍到马尾巴上了,你难道不知道,锦衣卫指挥使才是个正三品?” “我,呃,我不知道啊。”春雨觉得自己完全不尴尬,“我就是个摆摊子的,哪里分得清这些?总之,我觉得大人您很厉害很了不起就是了。” “唔,可以。”陆晟低头吃水果,只是嘴角还是掩不住的笑。 算了,不说话了,干活吧。春雨把煮好的麻辣烫盛进陆府的碗里,摆在食盒里装好。这个食盒很精致,不仅样子好看,里面还有衬里,碗在里面完全不会挪动歪斜,东西也就不会洒出来了。 陆晟也没再说话,认真吃完一份冰盘,才正视春雨:“你最近去过侯府?” “嗯?”话题转得太快,春雨愣了愣,才回答:“是,去过。不对,还是上回去过,就是出来碰见大人您和府上大姑奶奶那一次,后来就没去过了。不过那个姨娘在庄子里祈福的时候我去做过两天饭,这不算去侯府吧?” 陆晟脸上也没了笑意,一脸认真:“嗯。侯府里那个姨娘,什么来历?” 春雨也收起了谈笑的心思,反问:“大人,您这是私下里聊天,还是公务?” 陆晟挑了挑眉:“你怎的如此警觉?有什么隐情不成?” 春雨认真道:“大人,我确实认得那个姨娘。但是您所问的,是人家的私事,身世之事不能乱说,所以您如果是个人私聊,请恕我不能回答。但是若是您锦衣卫的公务,大人但有所问,我必然知无不言,所以……” 第21章 特殊任务(下) 陆晟点点头:“你说话倒是有几分道理。我可以回答你,是公务。我便是再无聊,也不至于对侯府后宅的一个姨娘有兴趣,你所说的话,我也可以保密,除了卷宗上,别的地方别的人不会知道。” 他这么说了,春雨自然得配合,毕竟这是公民义务嘛。于是她就把柳姨娘,也就是袁秀秀的来历和自己帮着牵线让她们母女相认的过程说了一遍,最后说:“其实说到底也没什么不能见人的隐秘,只是怕侯府里有心人知道了拿这个作文章,毕竟柳姨娘还有身孕,有个闪失可不得了。” 陆晟对后宅的争斗戏码并不感兴趣,他来见春雨也是因为侯府这边一直有人盯着,他出京一段时间了,回来查看情报的时候发现春雨的名字出现在里面,这才特意询问的。此外,“我在江南查案子的时候,发现不少官员都和这些扬州瘦马的养家有关系,只是没有线索,所以,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春雨直觉上是不想答应的,这可是和陆晟来自己这里白吃白喝不一样,她虽然不知道陆晟让她干什么,可是必然是复杂麻烦的事情。只是不答应也不行啊,小摊主路春雨可以拒绝食客陆晟,可老百姓路春雨不能拒绝锦衣卫陆百户。她心里直叫苦,脸上却十分惶恐:“大人,您让我做什么呢?您觉得我行吗?” “自然是行的。”陆晟脱口而出,接着又觉得有些不妥,就解释了一下,“我只需要知道她是怎么到了养家那里,以及养家背后是谁即可。” “这,她可能知道吗?”春雨皱眉,“还有,我能知道吗?” 有些重复的说法,陆晟倒是听懂了,他笑笑:“她若完全不知情也无妨,若是多少知道一点线索就是极好的了,锦衣卫办案,消息来源甚多,也不会只她一处。至于你,不要紧的,自己人。” 我什么时候成你自己人了啊!春雨腹诽,然后就明白了,从她跟陆晟说话开始,她就已经没有边可站了,说白了在谁的眼里她都是陆晟的线人——这也太坑了! 这样想着,她的脸上就带出来了些,然而她这苦着脸的样子却让陆晟十分愉快,他笑意真诚的说:“你放心,此事没有任何危险,不过是因为事主是内宅女子,正式立案之前我们不方便直接问话罢了,你就替我传递消息便是。” “这,听上去好像私相授受啊。”春雨叹口气。 陆晟捏了捏眉心,本来不觉得如何,让春雨这么一说他也有点莫名心虚了是怎么回事?他轻咳一声,提好食盒,最后说:“此事不急,实在没有机会也无妨,但是必须保密,明白吗?” “是,大人,我晓得了。”春雨没精打采的应了。 春雨这边愁眉苦脸的想着怎么能不引人怀疑的去见袁秀秀一面,陆晟却心情很好的去了夫子胡同。 只是从进府开始,他的脸上就没了笑容。这彭府不过一个区区七品翰林院编修的小宅,倒搞得相当朝相爷一般,说是规矩森严,不过是从主子到下人都在装腔作势,自命清高。这也是他下了值却没有换官服的原因,没见那门房的下人脸色都有些扭曲了么。 “姐,我如今品级倒比那彭家老儿还高了,你也不必忍他们。”从前每次陆晟来都要等上许久才能见到陆琳,说不上两句话就得走,今天可没等多会儿就在姐姐院子的花厅里跟她说上话了,可见这所谓书香门第的规矩也是看官职大小的。 “你升官我自然是高兴的,不过你的官职很不必用在跟他们一般见识上。这一大家子吃着我的穿着我的,也就是嘴上逞逞能耐,谁也不敢真对我怎么样。”陆琳笑了笑,自己去开食盒,“哟,这个味儿好,你这是哪儿寻来的?” 陆晟没说话,垂着眼皮在想事情。 陆琳也不打扰他,等他转头看自己了才问:“这是那个什么陆姑娘的手艺吧?你不是说她最不想为奴为婢了吗,怎么出了府还姓陆呢?” “那倒不为什么,她原就姓路,‘走路’的‘路’,与咱们姓的‘陆’没关系。”陆晟说,这个不难查,随便一问就知道了。 “这样啊,倒也是个缘分。”陆琳笑笑,宽慰他,“你看她一个小姑娘,一穷二白的,都能好好过日子,我有嫁妆,有女儿,如何会过不好?你很不必替我烦恼。你这差事如何?虽说是升官了,可是也太快了些,这回出京你去哪了,有没有受伤?” “现在在与你说也无妨了,我去了江南,就是巡盐御史被杀的那个案子。”陆晟简单介绍了一下,“已经死了两个了,这是第三个巡盐御史,我们保护着去上任的,也真的查出了些东西,这个案子不小,在朝中牵涉也不少,过些日子就该发明谕了。” “发了我也不会知道的,说是女人不能打听前朝正事。”陆琳不以为然,“这倒罢了,只是你这一回回的出京,时常还与家里保密,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陆晟摇头:“都一样,你看会试那个案子,我们都在京里,里头的利害也大着呢,明面上是没死几个人,其实天都要变了。” 陆琳其实对这些事情挺有兴趣的,她虽是个女子,却也自小学文习武,政事家事都懂得,便问:“怎么?不是侯府的外孙丢了人吗?”她说着话还用手比划了一个“五”。 “这是表面。你看侯府是不是越加风光了?”陆晟微笑,只是总有几分嘲弄的意味,被陆琳发觉了,也不掩饰,“那位是被人算计了,算计他的人还在得意,殊不知一切都落在别人眼里了。” 陆琳沉吟片刻,瞪圆了眼睛,却没说话。 “过些日子说不得我还得出京,”陆晟转了话题,“母亲那里你若得空就去看看,夏日炎热,她最怕热了,身上不舒坦。哦,对了,路姑娘摊子上卖的冰盘倒挺好,家里厨子也做得,你看看叫人去照着弄些来吃也不错,给乐姐儿当个零嘴,吃了消暑。” 毕竟是公务,陆晟是挑着能说的说,至于能听出来几分含义,那就看个人了,陆琳也不多纠结,不过是姐弟闲谈,见他转了话题也就不多问,笑着说:“你好歹也是高门大户的公子哥儿,一天天的净吃路边摊子,也不怕人笑话。” “我又不是侯府里的金玉人儿,如何吃不得路边摊子?好吃就行了。”陆晟也轻松下来,“再说了,假以时日,有了本钱,说不得她也能开个大酒楼呢。” “她?她是谁啊?你这样有信心?”陆琳打趣。 陆晟笑笑,起来告辞。 春雨等了两日,也没等到机会去见袁秀秀,只好作罢——那府里头人心叵测,别说是陆晟这一桩,光是袁老太太的事儿,人家可不管你是不是找到了亲娘,直接一个私会外人不守规矩,袁秀秀不死也得脱层皮。她被涂氏叫去顶替差事是一码事,自己主动找过去可是另一码事。 这天刚下了一场雷雨,难得的暑气消了许多,那个满脸横肉的代购婆子又出现在了春雨面前,一脸的官司:“哎哟我的姑娘啊,你能不能替我说个情儿,就因为卖了些你做的零嘴儿,你那位好干娘找我的麻烦哩。” 春雨一听就知道是胡婆子又折腾上了,这人一向吃相难看,平日里丫鬟小姐们若是想要个什么新奇些的零食之类,都要拿了银子上大厨房去找胡婆子他们做,如今买了自己的辣条肉干,可能就不找她了,为了这点子外快,胡婆子肯定是要闹一闹的。若是从前,她肯定要推辞不管,可是现在还带着任务呢,她只好勉为其难的答应下来:“那,您先回去,我收了摊子去找我嫂子问问。” 涂氏果然不知道这件事。其实胡婆子现在在府里也没多少势力,才会格外看重这几个外快,当然她闹腾也就是收拾这个门上的代购婆子罢了。涂氏新官上任,正是得意的时候,也懒得管婆婆的事儿+,听了春雨说,才皱了眉:“咱娘也是糊涂了,平白的给人递把柄。好妹子,此事不与你相关,我晓得分寸,晚上我家去跟她说说。” 春雨就点头,然后状似无意的问:“嫂子如今做了管事,那位柳姨娘也就不用你管了吧?” 涂氏点头:“她过了那些日子,现在胎坐稳了,也能吃大厨房的饭食了,平日里不需要格外照顾。” “那就好,拿了她好几两银子的赏钱,总觉得有点儿过意不去。”春雨说。 “我就说妹子是个最老实不过的厚道人。”涂氏说,“你若觉得过意不去,改日便再来做些吃食给她,听说过几日她生辰哩。这样也就不用特特的给她办酒了。” 这样的安排估计还是后宅争宠的那一套,春雨不在意,在涂氏看来是胡乱敷衍柳姨娘,在她看来却是难得的好机会呢! 第22章 丫鬟求职 春雨问过袁老太太,知道袁秀秀根本就不是五六月份的生日,这只怕是养家给她编出来的。府里人也未必不知道,但她只是一个姨娘而已,谁也不在意,不过是看着世子宠她,她又怀着身孕,便做这个面子事儿罢了。 到了说定的日子,春雨便暂停了一天的生意,去了侯府。果然,涂氏一见面就说:“咱们世子夫人是真心体恤柳姨娘,知道她性子安静,身子也重了不耐劳累,便叫专门给做一桌席面庆贺呢,也不叫旁人来烦她,只做她爱吃的,犒劳她一个人哩。我看她极爱吃你做的东西,想来也是你们的缘法,你只管放开做便是。” 其实就是懒得理会,就连涂氏都不愿意亲自动手了,而且生怕柳姨娘拉拢人脉,故意不叫旁人一起庆祝。春雨也不多说,可着现有的食材张罗,最后也不过六个菜一碗饺子而已。 “这就极好。”袁秀秀吃过饭,便叫了春雨过去说话——这倒没什么关系,涂氏那么说了,也就是她们可以说话的意思,反正春雨只能算是半个外人,且对侯府毫无威胁力。 春雨犹豫着,不知道直接开口问话会不会破坏了袁秀秀的好心情。不过显然袁秀秀误会了,她看着春雨问:“路姑娘怎么了?莫非是我娘……” “啊不是不是,袁大娘好得很!”春雨说着话就往门外看去,“你这样说话可行吗?隔墙有耳的。” “放心吧,没人的。”袁秀秀笑笑,听说袁老太太没事,她马上放了心,也有心思聊天了,“这府里你还不知道吗,都是一双势利眼,我如今说得宠也有限,说不受宠又有身子,世子夫人和高姨娘又那样斗着,我这里便清静了,等闲没人来管的。” 春雨点头:“这样也好,你万事不管,只照顾好自己和肚子里的娃娃,母子平安比什么都强。袁大娘也要我给你带话呢,她说什么荣华富贵宠爱名利都是虚的,首先要保重自己,再是肚子里的孩子,她不能来见你,却日夜念着你,盼你平安。” 袁秀秀用力眨眨眼睛,吸了吸鼻子说:“好妹子,我真不知道如何谢你才是。烦你转告,让我娘放心,我都晓得的。从前我只当这辈子就是个可怜人了,心里没有盼头,如今我又有娘了,还有肚子里这个,自然是要好好活着的。” 春雨看她精神状态不错,就直入主题:“袁姐姐,还有一事,是锦衣卫的大人有话要问。”她简单说了一下陆晟要问的事情,“所以你若记得些就告诉我,若不知道也无妨。” 袁秀秀倒没纠结什么,好好想了一下,就说:“其实我也没见过养家。平日里都是和丫鬟和教养嬷嬷在一起。真要说的话,我就记得有一回听到嬷嬷说了一句‘东家回京城了’,也不知道有没有用。至于江南那边的官员,我之前都不认识的,被送了人也就是塞上马车让去弹琴。” 短短几句话,说的人挺平静,听的人却很难受,春雨眉头紧皱,这可真是被人当成货物、玩物了! 回头把这几句话转告给陆晟,剩下的就不关她的事了,春雨想着。 “还有一件事,我听买我的人和嬷嬷说起过‘三爷’如何,我怀疑养家就是这个‘三爷’,但是我没有见过他,也不知道这是真名还是假名。”袁秀秀认真回忆着,“他们势力很大,我们一起学艺的人很多,老家哪里的都有,小的时候听过很多地方的土话,而且不光有女孩,也有男孩,只是后来都见不到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话信息量挺大,春雨用心记好,看她确实也不知道什么别的了,就宽慰了她几句,在涂氏找来的时候跟着出门了。 有一句没一句的跟涂氏闲话,春雨很快就走到二门那里了,正要出门,就听见后面有人喊她,她停下脚步,有些疑惑的看着涂氏。 涂氏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她人头熟,看了看来人,就先招呼上了:“这不是旭大爷屋里的白露姑娘吗?怎么有空到这儿来了?这是要出去?” 春雨听着涂氏的话,就知道来人是世子长子陆旭身边伺候的丫鬟了,只是还不等她说话,那位白露姑娘就走到她跟前,问:“春雨姑娘,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涂氏对柳姨娘不在意,对白露却不是这样,她笑呵呵的说:“白露姑娘莫不是也想买我们春雨妹子的小零嘴儿?不是我吹,春雨妹子在厨艺上就是有灵性,做的东西没有不好吃的!” 白露皮笑肉不笑的打了个招呼:“胡家嫂子也在啊,倒也不妨事,您是世子夫人跟前的红人,也没有您不知道的事儿。我下个月就出去了,咱们没福气留在府里的,总得另外谋个出路不是,春雨姑娘,我给你做活好不好?我也照应过小厨房,煮汤水宵夜什么的都会的。” “啊?”春雨很意外,不过马上就拒绝了,“姑娘你在府里不知道,我就是个在街上风吹日晒摆摊的,哪里用得起人呢?”她是真的用不起,除了一个帮着看摊子的童工赵平安,她可雇不起伙计。再说了,这位姑娘,呵呵,怎么看也不是能当伙计的样子。 “不是说你做起了生意吗?”白露姑娘不相信,“我也不要多少月钱,一个月二两银子就够了,我也能干活,我不怕累的!” 春雨的视线落在她精心描过的弯眉上,笑了:“姑娘,你看看我身上,这是我最好的衣裳了,今天要进府,特地换的,比你身上的如何?你再看我的脸,可有一丝胭脂水粉?” 她倒是有上好的绸布和缎子,是袁家人给的谢礼,只是她没做衣裳,留着压箱底了,平日穿的都是普通的棉布衣裙,就今天这身,也就是府里粗使丫鬟的水平,和白露这样的一等丫鬟根本就没法比。 白露看来看去,脸上也露出了纠结之色。 涂氏完全不掩饰自己的嘲讽之意:“白露姑娘,你要出去那是你们奶奶安排的,你们大爷都同意了的。听嫂子一句实在话,动这些脑筋,不如家去跟你老子娘商议商议,赶早找个好人家是正理。咱们府上已经有一个高姨娘了,那条路往后谁也走不得啦!” 白露红着眼睛低头疾走,春雨没去探究她究竟是陆旭的大丫鬟还是通房丫鬟,而是感叹:“府里这话也不知道怎么传的,竟把我说成个大老板么?” 涂氏就说:“府里传闲话嘛,怎么说的都有。不过说实在的,真没几个人愿意像你这般,太过辛苦了。想找个高枝攀攀的倒是不少。” 这还差不多,春雨暗想。 “可是你真的不买个人雇个人?”涂氏问。 春雨摇头:“等以后我挣钱多了说不定会,不过现在很用不着。” 出了后门,春雨想了想,便绕去了陆晟家的后门处,去找东风。 东风果然在家,很快就出来了,见是春雨,也挺高兴,不过他家大爷已经离京办差去了,暂时见不到。 春雨也不失望,托东风带话让陆晟回来去找她一下,东风乐了:“不用你留话,大爷回来了也是必去的,就盼着你的新鲜吃食呢。” 陆晟不在京城,春雨交不了差,这事儿就先放在这里,她还是按部就班摆她的摊子,时间一点点过去,她的房产还遥遥无期,就算她心态还不错,也免不了着急上火,她一着急,就又开始琢磨摊子上还能搞点什么花样出来。 一时没加上新货,倒是冰盘的生意持续火爆,收益都要盖过麻辣烫了。天太热,消暑的东西自然好卖,不光是附近的住户和在城东逛街的人们来买着吃,还有些路过的行人甚至大户人家的家眷也会停下车马,买一份吃了再赶路。 陆府里,陆太太放下手里的小银签子,问对面的人:“你就这样回来,你婆婆不得生气?” 陆琳给女儿甜姐儿擦擦嘴角的西瓜汁,满不在乎的说:“生气也得忍着,吃着我的喝着我的,还天天瞧不起我,谁惯他们的毛病?” 陆太太皱眉:“你莫要当着孩子说这种话,让她心里难过。” “我也就是为了她才忍着,不然更厉害的也有。”陆琳让丫头带女儿出去玩,又转了话题,“放心吧,我那里没什么大事,我对付得了,再说还有二弟呢,他如今官职高了,他刚升了从六品,彭家人就瘪了,不过一个七品编修罢了,一家子读书人自以为高贵,其实京城里头最不缺的不就是小官?只是二弟又走了,走前有没有说去了哪里?” “去了河南,具体什么差事就不知道了。”陆太太说着就叹了口气,“打量我不知道呢,河南能有什么事?下了那么多日的雨,跑不了是黄河决堤的事儿呗,天灾人祸,有了天灾,准有人祸。” “您也别太担心了,知道他的去处,就比不知道强,看来差事没有严重到一个字不许透露的程度。他的功夫是大舅二舅亲自教出来的,上战场都不怕,自保不会有事的。”陆琳说着又笑了,“说起来,这个冰盘,我还是托了他的福才得的。那个很会烤肉的小姑娘您还记得吗?这就是她卖的。二弟给我送了些,还说让我家里的厨子看看照着做了吃,你说,他还挺会慷他人之慨的呢。” “又是那个小姑娘?”陆太太有些意外,“你二弟跟她很熟吗?” 第23章 冰盘方子 陆琳就知道母亲得上心,她本来也是要跟母亲说一下的,就很客观的说:“具体如何我不大清楚,只知道二弟经常到她的摊子上吃东西,那姑娘原是那边侯府大厨房的丫鬟,上年给老太太做寿之后不是放出去一批下人嘛,她就是那时候消了籍的,她跟二弟之间有没有什么,那得问东风他们几个了。不过我问过二弟一回,他是一派坦荡,看着也不像是有私情的。” 陆太太点头:“他也没说要抬人进来,等我问过了再说,哦,你不着急走的话就和我一起听听。” 因为陆晟出门是办公差,所以府上伺候他的人都没跟着,太太一叫就都来了,听说是问春雨的事儿,几个人也不犹豫,前前后后的事儿都说了。 陆琳和陆太太对视一眼,打发了人下去,才笑着说:“您是高兴呢,还是发愁呢?” “高兴什么?发愁什么?净胡说,没事儿了快带着孩子家去吧。”陆太太明白女儿的意思,高兴的是陆晟跟春雨之间清清白白,没有什么私情,发愁的是由此可见陆晟根本不开窍,完全没有要找媳妇的意思。 她们这边母女谈话,春雨那头却有些不知所措——袁老太太正在自己屋里赔罪。原来,她的消夏冰盘卖得好,城中有不少卖小吃的人在模仿,也包括了袁老太太的大儿子。他让厨子琢磨了一下,就在自家的酒楼里推出了卖相更好更精致的消夏冰盘。 这事儿春雨当然不知情,不过其实知情也就是知情而已。她从来就没指望自己能做独门的买卖,别说这年头不保护知识产权,就算保护,这东西别人吃一回就知道怎么做,更别提大厨们了,人家琢磨出来了就比你小摊子上卖的东西精致多了。她一直觉得那些什么穿越回古代卖菜谱之类的情节离谱,就是因为太小瞧古代人的智慧了,正经的古代厨师,绝对不会比不上自己这样的美食爱好者。 烤串也好,麻辣烫也罢,再到现在的冰盘,她靠的就是先行优势,以及口味优秀,别人跟风模仿也好,专业改良也罢,都不是现阶段的她能管得了的。因此一脸歉意的袁老太太站在她门口诚心赔罪的时候,她还是觉得慌得很:“袁大娘可使不得,您这样大岁数了怎么能给我行礼呢?”上次受了她的礼,是因为自己帮她找到了女儿,这次可受不起了。 “使得使得!”袁老太太扶着袁婆婆的胳膊站直了身子,一脸歉疚,“从前我不知道这回事儿,今日我才知道,我家老大这是偷你的方子啊!” 袁婆婆对春雨说:“今天我们大太太给老太太送来不少消夏的东西,其中就有这个冰盘,她说是厨子吃了你做的,自己回去试着做了,就在酒楼里卖呢,老太太一听就生了气,直说这是偷你的方子,恩将仇报呢。” “您太言重了。”春雨听了,也没有什么愤怒的,反而觉得有几分感动,这位老人确实是诚实淳朴的,“我那东西简单,不过是一个巧心思罢了,便是您自己吃一回也能做出来的,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独家手艺。” 正说着呢,院门响动,进来了一位带着丫鬟的中年妇女,正是袁老太太的大儿媳,之前春雨也见过。 袁大太太从丫鬟手中接过一个荷包,先递给袁老太太,嘴里说着:“娘,刚才我们大老爷吩咐了,说让我把这份银子给路家姑娘,就当是我们买方子的钱,让我们酒楼里一直用这个法子,今年用了,往后也用。” 袁老太太就着袁婆婆的手看了看,见是银票,便示意袁婆婆递给春雨,这才说:“你们都那么大的人了,我也说不得,只是这做人做买卖得清白实诚,不能用那些坑蒙的法子。你们路家妹子刚帮咱们找回了秀秀,你们不能这么抢人家的买卖。” 袁大太太应了,然后就一脸歉意的跟春雨道歉,同时送上了那个荷包。 春雨没接,先问:“大太太可有契纸或者合同什么的?” “有有有。”袁大太太一叠声的应了,从丫鬟手里拿过一张纸来递给春雨,“这是契纸,妹子看看?” 春雨大致扫了一眼,边说:“这样很周全了。大娘您放心,我没事儿,哦,这个银子一百两确实多了,大太太若是同意,我们改成十两就好。说实话我这也是无功不受禄,街面上模仿这个的有好几家呢,哪个也没给我一文钱过啊。” 回屋拿了笔墨签字,春雨收起了十两银子,想了想,又说:“大太太,我这儿还有一个消暑的甜品方子,您看看用不用得着,取鲜桃仁、鲜藕和鲜荸荠,都切小块,用冰糖水冲调,如果觉得不够甜或者酸甜开胃,就再加些山楂糕小块,调好了用小碗端上桌就行。” 袁大太太不想还有意外之喜,连忙认真记好了,接着就急匆匆的离开了。 袁老太太欲言又止的,春雨瞧见了,就说:“大娘很不用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您看,我这不平白的多赚了十两银子呢!我还打算等我发了财以后专门开个学堂,就教大家伙这些方子呢!” 现阶段这自然只是个梦想,只有攒钱才是实打实的。六月里黄河发大水,京城这边雨水也不少,可是丝毫没有缓解夏日的炎热,虽然有人模仿,也分走了一些生意,可是春雨的经营状况整体来说还是很不错的,加上袁大太太给的十两,六月底的时候她手里已经有一百六十多两银子的积蓄了。 春雨也不知道陆晟去了哪里,反正一直没有露面。人在京城,虽然只是个底层百姓,朝廷大事也能知道不少,锦衣卫办了不少大案子,官员出事的也挺多。先是江南那边,据说连着死了好几个巡盐御史,最后这一个在锦衣卫的保护下上任,很快就查了盐税大案,整个江南的官场都翻了天,连京城的户部也受了波及,不知道多少官员坐大牢丢官帽。接着是黄河溃堤的事,除了天灾也有人祸,上到工部下到地方,又查了一大些官员。 “锦衣卫虽说名声不好听,倒也当真能干,这案子办得漂亮,都快捅破天了!”一名食客吃着冰盘说。 “这你就不懂了,锦衣卫就是动手的,真正厉害的在上头呢!我告诉你啊,这都有隐情,之前会试的事儿记得吧?这位,”另外一名食客把小木签插在西瓜块上,腾出手来比了个“五”,“当时是损了人手丢了面子,其实都是被,”他又比划了个“六”,“被这位算计了啊!那能不出这口气吗?江南文官,那都是后面这位的人啊!” 他比比划划一脸神秘的样子,春雨却很容易的看懂了,哟嚯,还是皇子夺嫡的戏码哦!会试的事儿是五皇子被六皇子坑了,然后现在六皇子在江南和户部的势力被打废了,是这么回事儿呗。话说,五皇子不是侯府的外孙吗? 除了袁秀秀,春雨已经很久没有关心过侯府的八卦了。回到家里跟彩云说,彩云居然连外头的大事都知道一点:“那二爷夫妻可不妙了,二夫人和二爷可是六皇子那边的人。” 春雨目瞪口呆:“这都知道,你们姨娘真的是个人才啊!” 彩云摇头:“我们姨娘都知道,世子跟夫人就不知道,你说这算什么?” “灯下黑?”春雨有些艰难道,“总不至于是世子跟夫人眼大心空、一对棒槌吧?” 彩云点头微笑:“你知道就好了。” 春雨又想起一事:“那采薇知道吗?她攀了个什么人?” “知道吧。二爷的事儿估计不知道,但是棒槌的事儿知道。”彩云提起采薇,隐约有些不屑,“说不定就是觉得这样才好让她摆布呢?” 这真的不是杀猪盘吗?春雨想了一会儿,又觉得想这些人和事实在是太无聊了,便不再关心这些,转而考虑接下来的生意。进了七月,天气开始慢慢转凉,冰盘卖不了几天了,她的烤肉串生意又可以做起来了——虽说是要转型,可是也要求稳,她这小本生意,试错成本太高,只好先卖着烤串,再腾出些地方卖点别的,慢慢试水。 这天收了摊,春雨推着小车去了铁匠铺,取回了她前些日子定制的大锅,想着调料不多了,又拐弯去了杂货铺子,等到买了东西出来,天居然下雨了。 这时候虽说不是盛夏,可是被雨浇到身上还是凉的,为了保护小车上的东西,她的大伞全部遮在了小推车上,自己就只好顶着雨往家走。 “出门怎的不带伞?”马蹄声想起,陆晟从她身后靠近,也不下马,把一柄长伞递到她面前,“给你吧,我骑马也用不上。” 春雨下意识的接了,问:“怎么是您啊?” 陆晟抹了把脸,笑意散开:“巧了。” 第24章 蒸芸豆饼 陆晟回京了。 虽然春雨被淋得有些狼狈,可是看到陆晟,她还是松了一口气,没办法,任务没交差总觉得不踏实。她连忙说:“大人,您让我办的事情我……” 陆晟提高声音道:“不急,你快家去吧,这几日得空我去找你。”说完,他就双腿一夹马背,一人一马迅速的消失在了雨幕中。 行吧,春雨撑起手里的油纸伞,可以期待一个交差的日子就好,果然她就是一个普通人,不适合干这些刺激的活。 陆晟到了家,东风连忙迎上来,一边帮着擦拭他头上脸上的雨水,一边问:“大爷,不是给您带了蓑衣斗笠和伞吗?您怎么都不用?还都不见了。” “蓑衣斗笠我放在值房里忘了拿出来。”陆晟觉得差不多了,就坐下来喝热茶,浑不在意的说,“伞倒是在马鞍边上挂着,路上看见路姑娘,我就给她了。” “啊?”东风瞪圆了眼睛,“大爷,您看见路姑娘了,这么大的雨,您就让人家一个人回去啊?” 陆晟不明所以:“那怎么了?我把伞给她了,多仗义啊!哦你让我送她回去啊,有必要吗?天又不黑,她那地段太平无事的,我骑马跑得快,她也跟不上。” 东风“嘶”了一声,半天才说:“行吧,大爷,咱们太太跟大姑奶奶真是白费那功夫操心了!”他们几个当小厮的都看出来了,太太跟大姑奶奶这是疑心大爷跟那个路姑娘有什么,他们虽说是照实回话了,可心里未必不盼着大爷开窍,可是瞧瞧!他就说没戏吧! 看到东风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陆晟想了想,恍惚明白了问题所在,不由摇头失笑:“这都哪跟哪啊,你们净瞎琢磨!” 春雨回家之后也不敢大意,赶紧擦干了头发,又煮了浓浓的姜水趁热喝下去,生怕着凉生病,二月里那一场病伤身又破财,她可不想再来一回。 到了晚上也没觉得不舒服,她便开始处理新买的东西,粮铺的陈掌柜昨天见到她,问她要不要芸豆,他收粮食的时候得的,可以便宜些卖给她,春雨正想着推新品的事儿呢,便直接包圆了。这么多芸豆,她打算做芸豆饼卖。 芸豆饼也是旧时北方的一种常见小吃,属于物美价廉的平民美食,做法比较简单,正好她现在打了大锅,可以做一些放在摊子上卖。春雨先把芸豆用清水泡透,再用她新打的大铁锅煮,等到豆子煮软了再蒸,其实这两个工序里她挺怀念后世的高压锅的,完全可以在不损害豆子形状的情况下把豆子煮得绵软到位,现在呢,她就只能苦哈哈的蹲在灶间烧火了。晚上泡着豆子,她一早起来连煮带蒸,顺便做早饭,烙馍,一切就绪之后,她就把提前准备好的干净棉被盖在装芸豆的大盆上保温,然后整个端到小推车上开始摆摊了。 这个时候芸豆已经被蒸成了扁圆形,非常软糯,有食客来买的时候就掀开盖着的棉被,挖出热气腾腾的芸豆包在一块洗净煮过的新白布里,然后双手用力一按,捏成了烧饼形状,然后依食客口味,喜欢咸口的就撒上一些细盐花,喜欢甜口的就撒上一层白糖霜,拿张油纸一包,边走边吃也行,拿回家慢慢品也行,特别方便。这东西吃到嘴里口感松软,豆香满口,很快就成了热卖的小食。 平安拿着几文钱给春雨:“姐姐,这个芸豆饼我也想尝一尝。” 春雨就笑:“你想吃我给你拿,给什么钱呢?” “那不行,姐姐说了管我早饭,我天天早上吃那么好吃的肉夹馍,已经饱了,这个芸豆饼是我嘴馋想尝尝,那当然得自己花钱买了。”赵平安好像又长大了一点儿,说起话来也头头是道的,“一码是一码,如果姐姐不要钱的话,我就不尝了。” 同情归同情,春雨也是普通人,也不想当东郭先生,看平安如此拎得清,她心里也高兴,便只收了本钱,给他捏了大大的一块芸豆饼,又撒了不少白糖,让他吃得眉开眼笑。 “这是什么?”陆晟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她的摊子前,因为穿着便衣,并不引人注意,春雨刚才忙着捏芸豆饼,也没看见他。 “芸豆饼啊,我新蒸的,您尝尝?”虽然是问句,但是春雨已经手上不停,很快就捏了两个出来,一个甜的一个咸的。 陆晟就笑了,伸手接过来就吃。等两个都吃完才说:“东西倒是寻常,不过做得仔细,倒还好。等下给我带两个,家里祖母应当会喜欢。” 春雨很高兴:“这您还真是说对了,这东西软糯,特别适合老人家和小孩子。” 闲话说完,便是说正事的时间了。春雨也不耽误,连忙把袁秀秀跟她说的话一字不差的跟陆晟转述了一遍。 陆晟仔细听了,又重复一遍,确认无误了,便要往镇抚司衙门去。 春雨一看他要去衙门,便问:“大人,那这芸豆饼还给您留吗?” 陆晟顿住脚步,想了想,说:“算了,过几日我还来,到时候再要。” 春雨琢磨着自己也没什么没交代的话了,便十分放心,语气也轻松起来:“行,我这儿烤串也重新做起来了,到时候您来吃。” “你不是说不做了吗?”陆晟问。 这您老人家也记得?春雨眨眨眼:“是不想做了,跟风的太多,只是我还没找到更好的,只好先做做,这不从芸豆饼开始试验呢,要是别的东西卖得好,这烤串我就彻底不做了。”其实人生不就是这样嘛,反反复复,来回拉锯,哪有那么多说不做就不做的呢。 陆晟点头,就没再继续问下去。 回到家里就得到了关于侯府的新消息,是彩云带回来的。 “你不是说出府了就不打听府里的事了吗?”春雨问。 彩云摇头:“哪是我特特去打听啊,还不是做活的时候听来的。哦你不知道,我接了个活计,府里头旭哥儿身边的白露丫头出府了,说了人家要出门子,叫我给绣嫁衣呢,这不就听说了。” 白露姑娘啊,这个春雨认得,不过,“她不是有心思要跟着她主子做个姨娘?”她就把之前在府里白露要给她做活的事儿说了。 “还有这事?”彩云撇撇嘴,说,“倒也不意外,她们这些伺候少爷的丫头,多数心里都有这个念头。不过现在她可是安心等着当新娘子呢。她是外头买的,爹娘靠着她也攒了些家底子,在乡下也算是富户,给她说的是村里的财主,续弦,虽说是土财主,可也使奴唤婢的,日子好过,尤其是她的旭大爷现在也进了大牢,将来前程难说了,她就更不想了。” “啊?那可是世子爷的嫡长子,侯爷的嫡长孙呢,侯府就没想想办法?”春雨很意外。 “怎么没想,暂时保着人在刑部大牢里不受罪就是了。他在户部谋的差事,江南盐税的事儿闹得那样大,圣上都震怒的,户部里进大牢的人多了,谁敢随便放人啊。”彩云说,“听说世子夫人和大奶奶都托人找关系,银子花了无数,现在也是没法子。” “这还不算,侯府里还一件事呢,二房的大姑娘,瑜姐儿,你知道吧,正正经经这一辈的长女,刚及笄等着出阁呢,公爹死了,姑爷守孝三年,且得耽误着。听说为这事儿,二夫人都急出了一嘴的燎泡,跟二爷吵了好几回了。”彩云接着说。 陆瑜是这一辈的长女,是二夫人亲生的,这个春雨还是知道的:“二爷二夫人出名的疼孩子,听说给她找的夫婿极好的,不能什么热孝成亲吗?” 彩云冷笑:“当时看着极好,现在可未必。人家是京兆府尹的小儿子,别看京兆府尹官级不高,正经有实权,若不是小儿子,且轮不上瑜姐儿呢。可是现在就不好说了,京兆府尹心疾发作死得突然,实权没了,儿子们也没安排好,正好这时候旭哥儿又出了事儿,估计这家人是想观望,若是侯府没事儿便继续做亲,若是有事儿顺势拖上两年亲事一退,他家自然什么损失也没有。” 春雨摇头:“算计得够精的。二爷夫妻俩不会让人这么算计吧?” “以前自然不会,现在怕是心有余力不足呢。”彩云说,“可惜了瑜姐儿,顶好的姑娘,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 春雨想起二房投靠六皇子的事儿了,现在六皇子的势力被打残了,肯定顾不上他们,再指望侯府,侯府自顾不暇,长房自家大儿子还没捞出来呢。 “那这如今侯府里岂不是乌云罩顶的?”春雨想到袁秀秀,“秀秀月份大了,袁大娘惦记得很。” 彩云就叹口气:“这是没法子的事,她当人姨娘的,哪能自主,主子家里有事,照顾不到她是一定的,不过衣食温饱应当不愁,只要她自己想得开,别争别闹,日子应该能过。” 春雨这时候还不知道,侯府的变故这才刚刚开始,而她自己的生活也和那些人还有更深的交集。 第25章 侯府变故 威远侯府最近真的倒霉。 正所谓祸不单行,世子爷这一辈,每一房都遇上了事情。相比较而言,二房长女陆瑜的婚事不顺只能算是个不大不小的烦恼。世子这一房因为嫡长子陆旭的入狱而乌云罩顶,当然,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即将临盆的姨娘和她腹中不知男女的孩子就无人问津了,没看之前兴风作浪的高姨娘都被禁足了么。真正让人惊掉下巴的是庶出的三爷,平常只是管着府中庄子铺子的一个闲人,居然劳动锦衣卫出马,被下了诏狱。 “锦衣卫不是只管当官的吗?怎么还抓他呢?”听彩云说了最新消息,春雨很诧异。 彩云摇头:“许是犯的事大,里头牵扯着当官的吧,等案子判了咱们就知道了。” 还不等案子判下来,春雨就知道了更多的相关消息。京城百姓跟别的地方不一样,闲聊的都是大事件,尤其是撸串的时候,一边吃肉一边说八卦,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面前的俩人是刑部的大官呢!托这些食客的福,春雨也知道了不少事儿。 “威远侯府可真是缺了大德了,那么些拐子,居然是他们养的!” “嗨,你别听风就是雨,我听人说了,是他们府上的三老爷干的,一个庶出的,正事做不来,干这伤天害理的勾当!” “庶出的也是侯爷的儿子吧?儿子干这样的事儿他能不知道?赚的缺德银子他花了没有?” “说这陆老三就说陆老三,可别攀扯别人,人家侯爷还有妹子在宫里当娘娘哩!” …… 春雨回家把街面上听到的消息说给彩云听:“你说这是真的假的?” 彩云也没想到是这样的罪名,一时沉默,过了一会儿才说:“空穴不来风,说不得是真的。我们姨娘在的时候就说过,这位三爷不简单,府里居然没人知道他天天在忙什么,本身就是一件奇事。不曾想,竟然是这样的事。” 拐卖人口,训养瘦马,勾结官员,利益输送,财色交易,心黑手狠,门路强大,可不是一般人能做的。春雨感慨:“要按你之前说的,府里这几位老爷一比,还就是这位有能耐,可惜不在正路上。” 忽然想起袁秀秀让她带给陆晟的话了,春雨仔细一琢磨,就觉得此“三爷”弄不好就是彼“三爷”,估计传言还真就是事实。 “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侯府里日子可就难过了。”彩云说,“就看宫里娘娘和五殿下愿不愿意伸手帮忙了。” “帮忙?这么大的罪也能帮忙吗?”春雨问,“五殿下不要名声了?” 彩云笑了:“你啊你,说你懂吧,那么些规矩套路你都不知道,说你不懂吧,你瞧,可不就说到点子上了。” 侯府里应该是日子不好过,代购婆子好久都没来了,涂氏她们也没人再来找春雨,倒是彩云把白露的嫁衣赶工完成后,带回来了一点新的进展:“户部的事儿一时审不完,且得拖着,倒是三爷的事儿快,说到底他是个白身,牵扯的江南的官员也都抓了个差不多,再审审估计就能从诏狱出来了,到时候转去刑部,该怎么判怎么判便是。” 毕竟是原来的老板,出了这么多事情,多少还是会关心一下,春雨暗想,不过也就是仅限于此了。 只是给她带来最新消息的却不只彩云一个人,最近一直很忙的陆晟又出现在了春雨的摊子上:“等下再给我做个芸豆饼,难得家里祖母喜欢。” “大人稍候。”春雨先把给陆晟的烤串递过去,然后擦手去拿芸豆。因为怕串味,也为了保持卫生,她一直都在车上备着好几条泡了胰子水的布巾和干净的棉布,权当消毒湿巾来用。 陆晟一边吃着羊肉串一边看着春雨忙碌,看着看着就觉得自己也没那么累了:“你倒讲究,左一下右一下的。” 春雨把芸豆包在了白布巾里,才说:“也不算是讲究,只是做吃的,最重要的就是得干净,这是底线啊。” “底线?”陆晟重复了一遍,叹息,“若是人人都有底线,我们也不用这样忙碌了。” 这说到公事,春雨就不能随便打听了,好在陆晟也有分寸,并不多说什么案情,拿了东西就走。 春雨纠结再三,还是问:“大人,威远侯府的案子,那个证人,不会受牵连吧?”京城百姓爱议论豪门贵族,侯府里出的事情也快传得人尽皆知了,袁老太太还特意来问她们,有没有办法知道袁秀秀的情况。 陆晟拧眉想了一会儿,才知道春雨说的是谁,只是他也不能保证,就含糊道:“她不犯事,自然无事。” 说了跟没说一样,春雨腹诽,只是也不能再问了,便作罢。然而,事情的发展很快就超过了人们的预期,或者说,人的言行才是最难被预测的,一个人对于一个家族究竟有多大的影响力,或者破坏力,恐怕也只有到了真正出事的那一天才能知道。 江南的案子都定案了,该办的官员都办得差不多了,陆三爷陆河却没有很快被转往刑部或者六扇门的大牢,而是被继续留在诏狱。而这种情况只能说明一件事,他还有东西没吐口,或者他交代的事情里还有没查实的。 “这人啊不能不积德,事情做绝了你怎么知道没有反噬呢?”彩云再一次搬出旧主,“我们姨娘早就说过,夫人和老夫人一起出手整白姨娘,太过了些,三爷不是废了就是憋着报复,你看,现在出事了吧。” 她继续说:“我是听说三夫人到处托人,在家里也求了侯爷和世子爷,只是没人理会。三爷关在诏狱,又不禁探监,只怕这些事三夫人也都说给他听了,别看人都说他们夫妻情分一般,可到底是夫妻一场,到头来还是三夫人奔波。其实三夫人这个人还好,没什么本事,也没做过什么坏事。” 春雨明白了:“自己的亲娘被不明不白的害了,然后自己下了狱父兄们都无动于衷,所以这位三爷新仇旧恨一起报,开始爆料侯府隐秘了?” 彩云点头:“想来就是这么回事了,如果真是这样,那可够侯府应付的了。真是庆幸我被你带着出来了,要不然主家出了事,咱们还不知道在哪呢。” 说这话的时候,春雨正在试做小甜点果子干儿。已经入秋了,杂货铺子和果子市上下来不少新的干鲜果品,她的冰盘不卖了,就打算用果子干儿续上。果子干儿也是旧时北方的特色甜品,做法和口味很多,有知名的大酒楼擅长,也有不少走家串巷的小贩散卖的。今天春雨要做的就是金丝果子干儿。 顾名思义,金丝果子干儿,首先要用金丝小枣,洗净蒸熟去核,然后是白莲藕,洗净去皮,在开水中涮过,刚刚焯熟,但是不过火,入口又嫩又脆,接着是新鲜柿饼切开成小片,和杏干一起洗净,入水煮软,接着所有材料倒在一起,搅拌均匀,加一点淀粉增稠,放凉了就可以吃了。 春雨确认过卖相口感,觉得都不错,再配上一罐糖桂花,依客人口味,可加可不加。果然,这样的果品还是很受欢迎的。 接连卖了几日,收益也还不错,春雨还专门去补了一次货,多进了不少杏干柿饼囤着,这东西如果卖不完,冬天留着煮腊八粥也很好,说不定到时候她还可以煮粥卖呢。 “不要加桂花,味儿太重,破坏原味儿。”陆晟难得提一次要求,他第一次吃的时候两种各要了一份,看着春雨为了卖这东西专门配的竹筒就笑,“你做一份这东西,赚的钱够一个竹筒的吗?” 春雨鼓着脸答:“人人都像大人您这么想就好了,觉得我不赚钱,那不就是您赚着了吗?多多的来买啊!” 不过陆晟确实会吃,其实这个金丝果子干儿因为有红枣和柿饼的天然香甜,确实不必再加糖桂花了,有的时候还真不是调料够多就好吃的。 陆晟低头轻笑。 “大人,今日这是心情好?”春雨总觉得陆晟在暗地里笑话她,七月底的太阳不那么酷烈了,可是还是让她脸颊有些发烫,这让她觉得有些烦躁。 好像没看出春雨的不乐,陆晟居然点头承认了:“唔,已经去做官服了,过些日子又得变样了。” “啊!原来是升官了啊,恭喜大人!”春雨连忙收起小情绪,真心的恭贺。 “同喜同喜。”陆晟道,“只要把你新做的小食都给我准备些就行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就开始不客气起来了,难得的是春雨一直把他的恩情放在心上,从来都是乐呵呵的让他白吃白拿。 其实陆晟不是真的毫无觉察心安理得,所以这次他就专门拿了一小块银子放在春雨的钱匣子里:“我吃了你不少东西,足够你报答我的了,往后还是给银子的好。” 春雨连忙推让:“大人,可不敢如此!我没有什么好东西能给您,小小一点吃食,您不嫌弃粗鄙已经很好了,怎么能收银子?” 陆晟正色道:“我往后也是正六品的官员了,你我之间无亲无故,不能老是白吃你的东西。我知道你记着陆管家那点子事儿,那你就还接着记着吧,生意还是生意。” 春雨不知道再推让下去是不是反而就不对了,便没有坚持:“大人,若是有我能做的,烧个饭做个小食的,只要您看得起,我都能做!” 第26章 刮目相看 陆晟却忽然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问:“你就这么日日奔波,可有为日后打算过?难道你要摆一辈子摊?” 春雨不知道陆晟想到了什么,左右这一会儿摊子上也没客人,便聊会儿天也没什么,她就说:“日后打算也没太长远,肯定不想摆一辈子摊啊,我也想开酒楼开铺子哩,可是人得脚踏实地一步步来嘛,我得先攒银子再说。” “你家中没有人了吗?放出府的,嗯,人,不都回家去了吗?”陆晟问。 春雨摇头:“家中自然是有人的,不过我不想回去了,家里已经没有我的地方,我若回去,不过是再被卖上一回罢了,不如自己辛苦些日子,置办个宅子铺面,女户一立,我也是个户主,当家作主的多好。” 陆晟很意外:“你竟这样想?” 春雨反问:“这样想很奇怪吗?我也是个人,我不想身不由已,难道不行吗?我知道这世道对女户多有偏见,可是只要律法保护,我就还是个独立的人,要是回到父兄手中,自然是没有那么离经叛道了,只是到时候我要过什么样的日子,谁又在乎呢?” 陆晟拧着眉毛听着,听完好像又想了一下,才说:“你说的竟然不无道理。” 春雨笑笑:“道理不道理的,我一个摆摊的小老百姓,也没那么高深的学问,只是我自己的一点想头罢了。人活一世不容易,靠自己双手能过上自己顺心的日子,总好过任由他人摆布。” “任由他人摆布?女子奉父兄之命出嫁,到夫家相夫教子不是天经地义的吗?”陆晟继续问,“怎么你竟说是‘任由他人摆布’?” “确实是啊,‘''''''''奉父兄之命’、‘相夫教子’,哪一个字和这个女子本人有关系了?”春雨反问,“女子难道就不是个活生生的人吗?她没有自己的意愿吗?天经地义吗,她心里高兴吗?谁问过呢?这不就是‘任由他人摆布’吗?” 陆晟好一会儿没说话,半晌才说:“难怪侯府里放人,外头买来的丫头里面你是最积极的,天生反骨。” 春雨以为他会批驳自己,却只等来这么几个字,莫名觉得松了口气。其实也挺怪的,陆晟跟她是两个世界的人,什么想法不一观念对立多常见呢,本就不该怎么在意才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呗,可是现在,明显谈话的两个人都挺放松,谈兴挺足。 于是春雨就认真道:“也说不上吧,我就是一个没什么大志向的普通人,就想着自己能有尊严的按自己的心意活着。” “你这已经是极为难得的了。”陆晟说。 春雨不知道他是说自己的志向难得还是行为难得,不过也不等她细究,就听陆晟问:“若是一名女子,与夫家关系不睦,日日心情抑郁,你觉得该怎么办?” 这不是“我有一个朋友”系列嘛,春雨差点笑出来,但还是要克制,便抿了抿嘴问:“这名女子与丈夫关系如何?与夫家不睦,是因为什么?银钱纠纷还是夫君纳妾?” 陆晟摇头:“他们夫妻关系寻常,算不得美满,夫家门风虚伪,人品有瑕。” 春雨继续问:“那当初为何结亲?” 陆晟答:“双方父亲乃是同窗好友。” 春雨再问:“双方家境如何?” 陆晟直言:“女方富过男方,不过男方父子二人都有功名在身。” “可有子嗣?” “有一女,尚幼,无子。” “男方家中花销可用过女方嫁妆?” “用过。” “男方可是嫌弃女方?比如无子,或者父兄功名不比自家之类?” “是。” “双方父亲都健在吗?” “女方父亲已经过世,男方父母在堂。” “女方兄弟们与她关系如何?是否迂腐?” “关系甚好,不迂腐,不是读书人。” “那还等什么,和离吧。”几番快问快答,春雨痛快给出了自己的咨询建议。 尽管陆晟对春雨的“不守规矩”已经有所认识,可是听到她的结论,还是有几分错愕:“这,不免太过草率吧?” 春雨摇头:“我不了解具体的情况,只是就您所言,遵父亲之命嫁到这样的人家,这位女子着实算不上幸运。夫妻不睦,家宅不和,夫家一家人吃着她的还要嫌弃她,只怕对她的女儿也带着算计,这日子过得太过憋屈了,对大人不好,对这小女娃也没有好处。既然她的父亲已经去世了,兄弟们又有很大可能会接纳她,那她为什么不能选择一个更好些的生活?忍辱负重吗?意义在哪?” “所以如果你是她,你会和离?”陆晟问。 春雨没犹豫:“如果按您说的情况,我会。当然了,如果有别的顾忌,比如害怕影响女儿的名声,或者自己兄弟们的前程之类的,也许不会,但是自己过自己的总是可以的吧?嫁人又不是扶贫。” 陆晟虽然不知道“扶贫”这个词,不过不妨碍他理解了春雨的意思,他沉默了一会儿,只说:“你竟是这般眼里不容沙子的性情,倒是让人刮目相看。” 春雨摇头:“我这也是这么说说,真要面对事情的时候还是要具体分析。平民小户的还好,没那么多讲究,若是高门大户的,要考虑的事情总是要多一些,大约是不可能像我这样随心而为的。” “你还有几分自知之明。”陆晟摇头,“时候不早,我先走了。” 春雨后来想想,就觉得陆晟还是看低了她,怎么看怎么看,他说的人应该就是他的亲姐姐陆琳,他不说自己这不也猜出来了。只不过他没提,她也就当闲话而已。偶尔想起来,却也觉得有些可惜,那么大气明丽的一个美人,虽然不是侯府千金了,可也是高门贵女,婚姻生活居然是这样的。 只是非亲非故,她没有立场也没有能力去关心人家的私事,也就当作闲话,说说就罢了。倒是房东袁老太太询问她侯府近况的时候,她没有隐瞒,把陆旭陆河这对叔侄分别入狱的事情如实相告,也直言,现在府里事多,她并不方便进府里去,消息也无法递出来。 袁老太太知道其中利害,也没有强求去看看女儿,只是拜托春雨和彩云,如果有了侯府的消息,一定告诉她,两个姑娘自然是答应了。 已经是月底了,木匠铺子里小学徒跑来找春雨,说之前春雨让他们做的架子好了,春雨收摊之后推着小车去试过,果然手艺很好,师傅新做的部分完美的安装在了春雨的小车上,直接把小车的容量扩大了接近一倍,这样她一天就可以多备很多货,多卖一阵子了。当然,花费也不少,十几两银子呢。 “往后天就要一天天的短了,你多装这么多,起早贪黑的不安全啊。”彩云看春雨干劲十足的准备食材,就皱了眉。 春雨倒不觉得什么,嘴上还挂着笑意:“没事,我做得好吃,供不应求,不会拖到很晚的。” 彩云摇头:“你还学会吹牛了。” “不是,我是仔细算过的,我有数。”春雨认真说,“我不像你,待在家里就能做活,做完了绣品就能拿银子,我是卖出去一个饼一串肉才能赚那几文钱,所以能多卖一个是一个,卖不掉就算了,能卖掉却不够卖的,那感觉太憋屈了。” “你总是有道理的,”彩云说,“汪牙婆你还记得吗?我前日从绣庄回来碰见她了,她说这阵子要卖小宅子的人好像不少,价钱也合适呢,你要不要?” 这个话题春雨有兴趣:“多少银子能买?在什么位置?” 彩云忍不住笑了:“瞧你,眼睛都放光了。她说城南的小院有三百两左右的,当然就只有六七间矮房,好些的有五百两左右的,砖石房子,有瓦,能放租用,城西的一个院少不了八百两,城东的也得六百两往上。城东的铺子小的得五六百两,稍大一点的也有八百两上下,她知道的是都有卖的,再贵了我就没问了。” 春雨有些沮丧:“那也还是买不起,我连二百两银子都拿不出来呢。”这年头又没有贷款,攒不够银子就是买不了。 彩云安抚她:“别急,什么时候都会有人卖宅子的,慢慢攒钱就是了,我手上银子比你多些,不过也不想买,除非特别便宜。” 准确的说,春雨手里有一百七十两银子,看着不少了,可是买个小门面开饭馆却需要五六百两,这让她原本的好心情都没了,自己郁闷了一阵子,她又斗志昂扬起来:不就是银子嘛,咱们赚啊! 进了八月,离江南的案子爆出来已经快两个月了,一些相关人员的处理结果也出来了,这当中就包括了威远侯的长孙陆旭。 “已经放回去了?”春雨错愕,“这么大的案子放回去了?” “案子是大,不过他的事儿不大,也不是毫发无损,官职都没了,杖一百,罚银五千,这会儿正在家养伤呢。”彩云刚从白露的婚宴上回来,得到了第一手的消息,“当初侯爷和世子把旭哥儿送进户部,就是因为这里基本上是六殿下的地盘,他们也想插手进去,结果呢,好处没捞着,反倒把旭哥儿折进去了。” “那他到底犯了什么事儿呢?要是这样说的话人家肯定防着他吧,难道带着他一起发财不成?”春雨不明白。 “所以说他的事儿不大呢,主要是他经手的帐目不清楚,人家弄鬼他看不出来,算是渎职?家里的丫头们也不大懂外头的事儿,不过我听着是这么个意思。”彩云叹气,“也算是避重就轻了,难为他们搭上了一个瑶姐儿,才换了这么个局面。好好的一个侯府千金,许给了刑部左侍郎的庶出幼子,庶子倒也罢了,关键是人是个瘫在床上的,说是礼已经过得差不多了,再过几天就出阁。” 陆瑶是世子的庶长女,今年十五岁了,比二房的陆瑜,就是婚事不大顺利的那位,只小了两个月,一直没说个正经亲事,这次居然被送了出去。春雨跟这些主子小姐不熟,不过听着也觉得可惜:“这父兄没本事,却要拿一个无辜的姑娘去填火坑。” 彩云说:“谁说不是呢,不过往好处想,她是庶出,嫡母又不着调,不一定给她说个什么人家,这样也好,往后她自家的小日子自己能做主,夫君也不能丫头姨娘的折腾,也省心了。” 春雨能说什么,只能呵呵:“这样秀秀的日子是不是能好过一些?”只是她若也有个女儿,会不会重复陆瑶的命运呢? 吃完瓜,再看自己的生意,春雨把烤串的炉子工具全都收进了房里,不做了,没办法,西北边关打起来了,战争一起,孜然原料买不到了。嗯,是时候换上新菜单了。 第27章 全新菜单 本朝和西北蛮族的关系就没好过,不过大部分时候是零星交火。蛮人擅长马上作战,且身强力壮,单兵战斗力彪悍,但是他们各个部落之间今天打明天和的,势力不统一,相对于大一统的中原来说,大型战争的战斗力却并不强大,因此双方也算是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小摩擦不断,大战争没有。今年却不一样,蛮族吉格部出了一个挺有头脑的首领,收服了五六个部落,俨然要当大汗的架势,自己那片地盘坐稳了就要南下劫掠了。 边关冲突不断,朝廷一直有军报,但是基本都是控制在西北军能收拾的范围内,别说边关百姓了,就连连接西疆的商路都是畅通的,所以一开始说蛮人南下的时候,京城里上到文武百官下到升斗小民,没人放在心上,可是当最靠前线的北安县沦陷的时候,整个京城都震惊了。 “听说这回那个什么吉格大汗说要攻下中原呢!” “开玩笑,就他们那点子人,咱们有五十万边军呢,多少道防线,拖也拖死他们!” “要搁从前肯定是,现在啊,不好说喽!我听说啊,京城里有他们的细作,他们拿到了边军最新的布防图!” “啊!那这,咱们可怎么办啊?” …… 春雨天天在街上摆摊,听的挺多,说不担心是假的,覆巢之下无完卵,她知道的历史里可是有胡人南下的事儿的,那可怎么一个惨字了得!诚然她作为一个外来户,对这个王朝没有什么发自内心的忠诚,可是她想太太平平的过日子啊。 她听说了,赵平安听得就更多,于是这个一直都是有口饭吃就乐呵呵的孩子也焦虑起来,好多天都没有个笑脸,春雨问他,他就说:“姐姐,我想我哥,我怕我哥死了。” 这个是春雨无法安慰的,她只好拍拍他的头,默然。 “不必过于担心。”首先安抚了她的居然是陆晟,“蛮人打不到这里来。” “大人说的,那必然是真的。”春雨挤出个笑脸,“您尝尝我的新吃食?”多日不来,陆晟一开始还以为走错了,没认出春雨的升级版小推车。等到看到春雨了,发现她真的做了大改动的时候,他居然有几分纠结,不知道吃点什么好了。 春雨的小吃摊升级之后,因为多了两层置物架,又撤掉了烤肉串的烤炉,现在多了很多空间,于是她就重新规划了一下,芸豆饼的大盘放在推车一角,旁边放果子干儿的大桶,这两样是在家做好的,推车另一头是一个小炉子,上头煮着麻辣烫,推车中间部分是大炉子,架着两口铁锅,专门做各种炸货——炸三角,炸素丸子,炸肉丸子,炸小黄鱼,炸鸡。 怕油用得时间长了不好,也怕有的食客吃素忌口,春雨特地把食品分开炸制,一锅油炸素食,那就专门炸三角和素丸子,另外一锅油炸荤的。肥瘦相间的肉馅捏成乒乓球大小的丸子,在油锅里炸过再复炸,反复三次,炸出来外脆里嫩,肉香四溢却不油腻。清理干净的小黄鱼各个比大人手掌略长些,略微腌制后炸到酥脆,鱼皮酥了,鱼肉越发白嫩细腻,没有腥气,只有满满的鲜香。至于鸡肉,用焙过的馒头渣当面包糠,做的是春雨在后世熟悉的炸鸡,不过没法子大量买鸡翅,便依着鸡身体的各部位,炸鸡胸、鸡腿、鸡翅都有。 虽然后世人们总是讲究油炸食品不健康云云,可是有一点谁也不能否认,那就是油炸食品是真的香。尤其是这个时代,普通百姓大部分人家舍不得倒一大锅油炸吃食,所以春雨的油炸食品大排档一推出,买的人还是很多的。尽管军情不明朗,可是日子还是得过不是,尤其是讲究吃也爱吃的京城百姓,仗没打到家门口那就该吃还得吃。 陆晟估计是公务繁忙,许久没见了,春雨倒不失望,他毕竟是高门公子哥儿,在小摊子上换换口味罢了,肯定不可能天天来吃她的小吃,当然,今天人来了,而且对她做的油炸食品很眼馋的样子还是让她很开心。 “都要一些,你这荤的倒罢了,味道不错,难得这两样素的味道也不错。”陆晟纠结了一会儿就放弃了纠结。 “多谢您夸奖,素丸子还罢了,就是家常口味,炸三角却是不大地道的。”春雨并不吹嘘,实话实说,“这东西就应该春天吃,韭菜鸡蛋做馅儿,里面鲜美外头酥脆,那才好吃,现在这时候不好买韭菜,用的香菇胡萝卜和粉条馅儿,多少差点儿新鲜劲儿。” “这就很好,不然吃了韭菜不好跟同僚说话。”陆晟用油纸垫着手,拿了一个炸三角吃着,“油炸之物不能多吃,改日我再来。” “大人!”春雨叫住他,压地声音问,“您刚才说的是真的吗?肯定蛮人打不进来?” “放心吧。”陆晟说,“多的话我不能跟你说,反正不必惶恐就是了。” 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不过就是一句安抚的话罢了,春雨想着。当然人家是职责所在,不可能泄密,能有一句安抚的话也算是一片好意,这么一想,春雨就释然了,把这件事丢开,继续做她的生意。 除了芸豆饼和果子干儿保持稳定之外,麻辣烫的收益已经开始不好了,但是毕竟还是有吃惯了这一口的老食客过来吃,比如陆晟这样的,所以春雨没有完全砍掉这一块儿,只是明显的减量就是了。油炸食品大排档却是日益火爆,除了油烟挺大以外,春雨觉得这个业务相当成功。她已经和菜市卖鱼卖鸡卖肉的几个摊主建立了良好的合作关系,每天都能拿到最新鲜的货,价格也比一开始去谈的时候低了不少,忙忙碌碌的到了九月底,春雨手中的存银又多了不少,她数了数,足足有二百二十多两呢! 想想其实还是挺有成就感的,去年的九月,刚满十五岁的她从威远侯府出来,对外面的世界两眼一摸黑,手里也没什么钱,基本上一穷二白,现在一年过去了,她熟悉了京城的环境,认识了不少人,有了一些固定的客户,帮助袁老太太找到了女儿,关键是手里还有了余钱! 手里有了钱,春雨就开始联系汪牙婆了。她把自己的要求说给汪牙婆听,自然也知道,二百多两是买不成铺子的,只是让她帮忙留意着,万一有便宜的房子铺子就第一时间通知她,大不了借银子呗!反正生意不错,早晚能换上,她现在有这个底气了。 汪牙婆是做这个生意的,自然不会拒绝春雨的要求,满口应了,笑呵呵的说:“姑娘年纪轻轻的,恁有志气,老婆子记下来了,但凡有合适的,保证先让姑娘你看过,若是实在银子不凑手,老婆子也能借你些!” 春雨自然连忙称谢,其实平常也经常见汪牙婆,她家的小孙子孙女都喜欢春雨的麻辣烫和果子干儿,最近两个小孩儿又经常买炸鸡吃,也是很熟悉了。 “说起来,你要是到将来还不改主意,不如就交给我家老头子来办,立户办契纸这些,他办得最多,衙门里都是极熟的,保证你不花冤枉钱,还能办得妥当!”汪牙婆又说。 春雨并不反感她拉生意,这对夫妻做经纪多年了,人品口碑都不错,就是不说她也会选他们:“那自然好!到时候还得麻烦汪大叔费心呢!” 汪牙婆很高兴,一高兴又买了一斤炸丸子回去添菜,春雨也很高兴。 天气渐渐凉起来,等到树上的叶子开始变黄的时候,汪牙婆那边也还没有消息,春雨倒是不着急,可是京城里的风头慢慢的开始变了。 蛮族在被西北边军堵住拖了快两个月之后,居然选择绕路,从离中原更近的怀远突围,打了当地一个措手不及,连下两县,现在在高歌猛进,竟然大有踏足中原的架势。 御座之上的皇帝病重了。这位皇帝也算是文治武功都可圈可点的一位帝王了,可是他已经是一个接近七十的老人,又惊又气之下,被秋风一激,便下不了床了。当然春雨不知道这个,只是听食客们说,朝廷已经罢朝两日了,皇帝一向勤勉,现在又是多事之秋,不可能随便罢朝,可见皇帝身体是真的不行了。 这对春雨最直接的影响居然是她的生意更好了,准确的说,是她的早点生意更好了。现在朝廷局势紧张,皇帝生病了,却也没少见朝中重臣,锦衣卫更是比从前更加严格的盯着朝廷百官,各个衙门也就都勤谨起来,上衙点卯越发严格,这样一来,那些早起上衙的小官们明显多起来,春雨的肉夹馍每天都得卖一两百个。这么一看,春雨咬咬牙,反正出摊有平安作伴了,起早些也干,油锅支起来,油条油饼炸起来吧! 第28章 早点火爆 早点和白天有空的时候吃的小食不一样,是要量大管饱又要好吃的,炸肉这些需要费时间制作,也要费时间坐下来吃,并不是好选择,因此春雨选择的是油条和油饼。 考虑到健康问题,春雨用的是碱面和老面来制作油条,炸出来不是特别蓬松,但是外面酥脆,里面筋道,咬一口嘎嘣脆,嚼一嚼,油香面香在嘴里融合起来,根本不用就什么菜了。油饼她做了两种,一种是普通的油饼,不像油条那么酥脆,却分量十足,又香又管饱,另一种是糖油饼,加上了红糖做的糖面,炸出来又香又甜,还不腻人。 头一天就迅速售罄。 平安一边帮忙收拾摊子,一边看看天色:“姐姐,不然明天多做些吧?这卖得也太快了!” 春雨也没想到销量这么好,天还没完全亮呢,她就卖完了,连带着肉夹馍也没了。着急上衙点卯的人们都希望能在路上解决早饭,可是能吃得好一点,谁愿意啃凉馒头凉饼子呢?热气腾腾的油条油饼多好啊。春雨想得周到,裁了大量的油纸送给食客,这样油纸一包,手也不脏,也不耽误赶路,还吃得香,几文钱不亏! 为了银子,她不怕辛苦,这可是她最想看到的情景了,她数出十文钱给平安:“今儿个没有早饭给你了,你自己去买些吃,我得赶紧家去换货,等会儿白天接着卖呢。” 平安也没推辞,接了钱就跑,他要赶紧吃饱饭,好有力气给姐姐帮忙呢。 春雨推着手推车往家里走,路上买了几个大包子,带回去给自己和彩云当早饭,这家的老板娘手艺很不错,肉包菜包都做得很鲜美,她把包子放在小车上,一边走一边想着明天增加多少量才好,包子的香味却不断的往她的鼻子里钻。 “啊!怎么忘了它呢?”春雨一拍脑袋。 她想起了一品烧饼。 一品烧饼是天津一带的特色小吃,由面饼里面裹着油酥炸制而成,据说康熙乾隆都喜欢吃,春雨曾经也专门去老字号小吃店吃过,确实好吃,不过这更像是点心,不大适合当早点。但是这个可以改啊,清朝民间不就有清真版本的炸火烧嘛,不过人家那是牛肉做馅儿,这里没有牛肉,她可以用猪肉,嗯,想想就香。有了肉馅儿的,还可以再来个豆沙馅儿,像炸糕一样,这可都是常见的北方早点。 心里存了这些计划,春雨白天没事儿的时候就琢磨要去买哪些食材。收了摊去了菜市,看见卖大白菜的菜贩子傍晚了还有好些没卖完,她想了想,干脆趁着便宜也包圆了,回家包饺子卖。 “这么多菜包饺子,你得干多少日子?”彩云看见她往家里拉白菜,一问之间有些不解。 春雨就笑了:“包咱们吃的这种肯定不行,我照着做大包子的做法,切得粗些,包起来也快。反正蒸好了还要下油锅炸,这就叫‘蒸而炸’喽!” 彩云摇头失笑:“就你名堂多。” “赚银子的名堂嘛,多少我都不嫌多!”春雨干劲十足。 她这里忙得热火朝天的,袁老太太在屋里看着,就跟袁婆婆说:“早先租给她们的时候我还怕不是正经人,现在瞧瞧,我这日子好过了多亏了这姑娘!” 袁婆婆附和:“可不是,这路姑娘是个能人,也能吃苦,小买卖做得好,还帮您把大姑娘找到了。” “这姑娘可是真能吃苦,这也快住进来一年了,我这么看着,竟是不比个男娃差多少,手艺还好。”袁老太太说,“心正,还会来事,我让老大给的谢银她不要,老大家的弄了她的方子,她最后收了十两银子,那哪是卖方子,那是收了钱买老大家的心安呢!也不知道我的秀秀有没有这份本事,这些年我都没见着她,她如今会什么我都不知道。” “您啊就别操心了,”袁婆婆安慰她,“她做了侯府世子的姨娘,好歹也是衣食无忧的,这再过一个来月就给您添个外孙,往后就尽是好日子了。” “唉,事到如今,也只能这么想了。”提到女儿,袁老太太满是牵挂,“到底不像平常人,能带着孩子回个娘家,说不得,那孩子一辈子都不知道还有我这么个不中用的外祖母,也罢,只要她们娘们平平安安的,见不着就见不着吧。” 这些对话春雨自然是不知道的,她准备好了材料,早早的就睡了,第二天四更时分起床,忙忙碌碌的揉面团,蒸猪肉白菜大饺子,把炸火烧要用的肉馅和豆沙馅全都搬到小推车上,这些需要现做现炸。天还不亮平安就来了,两个人做着伴,加上路上也有一些起早摆摊卖早点的人,虽说天黑乎乎的,倒也不害怕。 喷香的炸肉火烧果然是第一个卖完的。确实贵上几文钱,可是架不住真的香啊,饥肠辘辘的小吏们愿意买! “早晨起来吃上这么一口,可真是好啊!” “可惜没有粥,罢了,到了衙门里多喝几杯茶水便是。” 春雨听着,心里自然是高兴的,就连一天天凛冽起来的寒风都浇不灭她起早摆摊的热情。 这么忙碌,春雨每天晚上回家都顾不得一遍遍的算账了,大致数数钱就得忙着剁馅儿煮豆子,一直到了月底,她点算了一下,手里居然净剩了二百五十两有余!要知道,十月里天气已经很冷了,她买了不少过冬的木炭,又置办了一床厚棉被,还给平安从成衣铺里买了一身棉衣,这些花了七八两银子呢,这么一算,她基本上每天都能净赚一两银子了! 诚然扣掉各种花销,她一个月也就是攒下二十多两,可是这又进步了不是?春雨是个积极进取的人,但她也是一个脚踏实地的人,面对这样的成果,她已经很满足了。照这样攒下去,再有一年,她可能就能置业立户口了。 虽然她每天忙忙碌碌,看着朝气蓬勃干劲十足的样子,偶尔有时间了还要跟彩云一起聊聊八卦吃吃瓜,可是户籍问题一直是悬在她头上的利剑,一天不把这件事彻底解决,她就一天不能真正放下心来。 汪牙婆又来过她的摊子几次,不过没有带来什么进展,毕竟她的预算太低了,现在京城尚且太平,没有多少人家要卖宅子卖铺子。 失望还是有的,不过春雨调整得很快,毕竟比起便宜买铺子来,京城太平安定还是挺重要的,如果财产和生命安全都得不到保障,那安家置业又有什么用呢? 说到京城的形势,春雨忽然发现,陆晟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出现过了,她推出了这么多新花样,他都还没有尝过呢。 人就是不禁念叨的,春雨正想着呢,贪吃少年东风就出现在了春雨的摊子前:“路姑娘发财啊!” “承你吉言。”春雨看见她也挺高兴的,连忙让他吃自己新炸的炸三角,又捏了一块芸豆饼给他,“我早餐多了不少东西,你哪天早起过来吃些尝尝?” “唔,好吃!”东风虽然在说笑,但还是很讲规矩,问了平安价钱,数了铜钱放在钱盒子里,这才开始吃东西,“那敢情好,明儿我就来,反正我家大爷现在不在京里,我早上也没什么要紧差事。哎你说我怎么这么笨,到现在才想起来?” 春雨笑笑,问:“怎么你们家大人又不在京里?”难怪好久不见了。 东风点头:“有些日子了,他这个差事不寻常,平日里去了哪里经常不跟家里说的,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你不能跟着他吗?”春雨问,“你不是伺候他的人吗?” “怎么能呢,我是在府里伺候大爷的,可是大爷出京是办公差,跟在身边的都是衙门里的人。”东风说,“你说你好歹也是侯府里出来的,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真的每天就在大厨房里做饭啊?” 春雨理所当然的点了头:“做丫鬟要本分,我从来没打听过这些啊。”其实是她不关心,反正她从来没打算当一辈子侯府下人。 “你是大智若愚,现在侯府里那些想攀高枝的丫鬟可都傻了。”东风说着,就有些不屑,“都围着世子和旭哥儿俩转悠,想混个主子当当,现在呢,围着世子的都被高采薇给收拾了,打从她进了府,除了那个柳姨娘,世子身边竟再没添过人,旭哥儿呢,听说那棒疮还没养好呢,前程也没了,攀上也没用了。” 春雨就问:“你也知道那个柳姨娘?” 东风说:“知道啊,据说都成了丫鬟们的笑料了。说什么山珍海味不吃,非要吃黄酱,还说什么有了身子都不知道抓机会,净躲着世子爷,底子不干净的人倒比小家碧玉还规矩,传来传去的不就都知道了嘛。” “府里的人啊。”春雨叹气。 “嘴上无德。”东风直言,“我听我娘说了,这是老实人规矩人呢,那府里,老实人吃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