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婉复良时》 第一百五十四章 紫金墨 安庆府,檀宁已经收到了太子将主审邹云丰一案的信报,他并不担心圣上会昏庸地轻易处置一位宰相,太子殿下对朝事更不会偏听偏看,邹云丰有没有与门生同流合污,到底是不是藏银案的主谋,早晚会真相大白。 他第一时间想将这个走向告知池真真,叫她不必为裴文柳夫妇担忧,只是到了隔壁才知道,池真真一早便出门了,她只带着金莺,不让邱大他们跟着,还勒令他们不得通报给檀宁,否则便送他们回去。 在邱大等人看来,大人虽然严厉,想必能体谅他们听池姑娘命令的苦衷,果然,檀宁听了后没有动怒,只叫他们该干嘛干嘛去。 邱大四人松了口气,看来这次赌对了,听池姑娘的话比听大人的话管用,大人没有降罪。 池真真没在外面耽搁太久,午后便安全返回,檀宁似乎看懂了她的回避,没有时时刻刻紧逼,只是让邱大转告她,想好了回程的日子就通知他一声。 池真真反而纠结不已,明明对她避之不及的态度心知肚明,仍坚持要同她一起回燕京,如今问题又回到她这里,那到底要不要和他一起回去呢? 她的烦恼在直肠子的金莺看来完全没必要:“有大人在路上安全,什么都方便,为何不一起走呢?” 池真真只好拍拍她说道:“晚上想吃什么就去告诉厨娘,咱们在安庆待不了太久。” 金莺欢欢喜喜地去了,并不去想待不了太久的原因,对她来说,无论走还是留,时间长还是短,全都不如即将能吃到的晚饭重要。 —— 严世南制墨是件大事,将墨室的门窗关得严严实实,里面只点了一盏灯,池真真进去后他看了一眼,便又专注在手里的木头模具上,只说了一句话:“你不该来这里。” “怕我偷师?” 他像听到天大的笑话,笑了两声便被烟灰呛着,咳道:“就凭你还想偷师,我就是手把手教你,你也弄不明白!” 不说别的,就算她从头看到尾,也不会明白用胶的奥妙之法,真不是他小瞧她。 他还真直接,池真真气乐了:“你什么意思!” 严世南侧了个身,只给她看自己的后背:“意思是我不会喜欢你的,咱们只是雇主和雇佣的关系,等我早点把紫金墨给你做出来,你付我酬劳就两清了。” 她真没想过与他有这个可能,闻听此言心头火起:“谁说我喜欢你的!” “那位檀大人,他告诉我要为你寻一门好亲事,还说我没机会。”严世南谢天谢地,这个机会他又没想过。” 池真真气极之下开始口不择言:“你以为你是谁,他又以为他是谁?我连他都不要,怎么会找上你!” 严世南长长“哦”了一声,终于正眼看向她,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他觉得非常奇怪,堂堂锦衣卫指挥使,怎会跑来安庆保护她。 虽然油灯不甚明亮,可仔细打量仍看得清池真真姣好的面容,严世南忽然生出不该如此的异样感觉,甚至想问她为何不要檀宁,那可是鼎鼎有名的锦衣卫首领,势力非同小可。 “为何不要檀大人,难不成你想找个皇亲国戚?” 去他的皇亲国戚!想到原庆是陈王之子,勉强算在皇亲国戚之列,她几欲作呕道,反驳道:“谁想找皇亲国戚了,你懂什么!” 严世南轻切一声,也不屑听她说下去,反正与他没关系。 最后池真真摔门而去,严世南长吁一口气,这女人走了才好,不说耽误他的功夫,若是让檀宁误会他们同处一室更惨,那位大人可是给他下了期限,让他早些做好紫金墨,恐怕为的就是早点带着池真真回京。 —— 接下来几日,池真真外出主要做的便是采买当地名茶和特产布匹,若不是吃食不能存放太久,她还要买上许多贡糕和鱼鲜,当然,墨子巷是她花银钱最多的地方,购置许多价值不菲的各种墨锭。 十日之后,严世南终于完工,交上一盒紫金墨锭,那紫中泛金,宛若祥云般的纹路细密又整齐,令人一眼便能看出其中不凡。 他一点也没日夜苦研的狼狈,反而精神抖擞,甚至还有心情沐浴更衣,待池真真观赏完墨锭转过身,正好看到他无法克制内心的喜悦,脸上一闪而过自得的神情。 砚台与纸笔是现成的,池真真小心翼翼地取出墨锭,轻磨慢研磨出墨汁,一股前所未闻的墨香淡淡飘散开来,令人精神一振,她提笔蘸足墨汁写字一气呵成,写了四句短诗,只觉怎么看怎么顺眼,比自己从前写的字都要好上许多。 虽然无比满意,但她的脸上却是神情淡淡,对严世南道:“辛苦了。” 严世南有些吃惊,当下不满地问道:“就这?你不说点什么?” 她认真地夸了两句:“嗯,墨质如金,又有极紫贵气,字色浓不凝滞,淡不浮薄,只是……唉。” 说到这里,池真真忽然叹了口气。 他咬着牙问道:“只是什么?” 难道她想反悔,说这全是古方的功劳,要同他谈酬劳前先拿捏姿态?也不想想,若不是他,紫金墨的方子拿给其他人,必不能让墨质如此上乘。 岂料池真真说了另一番话:“我想说的是如此极品好墨,只怕送到燕京城,得先献给圣上,若他老人家看上了,我的发财大计便不成了。” 宫中用度都是贡品,一旦被征贡,还能往外大量兜售吗? 安庆府最出名的“玉烟墨”便是贡墨,制此墨的店铺因此名声大噪,生意好得不得了,池真真现如今能拿得出就这一种,怕就怕名声起来了,没把生意带起来。 末了她又道:“怪只怪你做得太好了。” 严世南没想到她竟为了这个怪罪,哭笑不得地道:“你的意思是全是我的错?” 她赔笑道:“当然不是,若真能如此你必能名留墨史,就是得帮我再制几种能大卖的墨出来,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原来还是同他谈生意,严世南无奈摇了摇头,从身边摸出个盒子,递到她面前,说道:“这是我炼废了的,你瞧成不成。” 这块墨说是炼废了,其实亦是他的心血,因紫金墨虽是古方,却与他的喜好不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偏好,能顺应自己的心意做出来的,才是他钟爱之物,所以呈现在池真真面前的墨块朴实无华,与她在墨子巷买来的许多墨锭一般,没有什么样式,唯一特别之处是有股扑鼻的梅香。 她讶异问道:“哪来的梅香?” 严世南有些不好意思:“你不是想要香墨,我顺手试做,给你玩的。” 原来是他一时高兴,做来哄她的。 池真真笑眯眯地道:“好意我领了,你若是真心想送我,就把这梅香墨的方了也一并给了我。” 刚拿到手便起了名字,看来是很喜欢,但梅香墨的名字可真不怎么样。 严世南很想劝她改个名字,忍了又忍放弃了,说道:“这还不简单。” 他挥手写了方子,而紫金墨制法如何早已备好了的,也一并交到她手里。 不料池真真仍不满足,继而提了个要求:“严先生,我还有个不情之请,制墨方法虽然有了,但我希望先生随我入京,看着人手制了才好,不然回到燕京,再请您来可就不容易了。” 诚如他所言,用胶之法十分要紧,虽然纸上写得清楚,可是在安庆得法,到了燕京说不定就不行了,天气地理亦是要紧的条件,还需他到了京城尝试过才稳妥。 严世南家在安庆,从未想过去燕京,闻言便要回绝,却看见了缓步走进的檀宁,急忙改口道:“我才……就同你走一趟吧。” 情急之下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他不禁暗恨自己没有出息,可谁让檀宁的眼神里全是警告,若是不改口,还不知会如何逼迫他,传说锦衣卫的手段十分可怕,他只是百无一用的书生,哪里禁不得威吓。 池真真拍手道:“太好了,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严世南苦着脸道:“我即将远行,总得回去禀告父母一声。” 他说话时眼神方向是池真真的身后,她回头方知檀宁的到来,只见檀宁从容走到她身边,朗声道:“严先生离家一年双亲都不曾过问,不如到京中闯出名头,回来再见二老也风光些?” 严世南面色变幻,这位大人竟连他的家事也打听清楚,不过他很快想通,恭恭敬敬地起身对檀宁施礼:“多谢大人提点。” 第一百五十五章 伏击 严世南的决定池真真并不意外,且不说此去能得到多少好处,起码墨方的报酬是稳的,谁能不对功名利禄动心呢,可见往日他的厌世与清高只是浮于表面。 可转念一想,让他去燕京的不正是自己吗?如了愿又在心中不满,大约是因为檀宁帮她说的那几句,令她满意之余又不知如何拒绝,这人也太懂别人的弱点了。 其实很多时候,就连她也无法拒绝檀宁的种种安排,便如现在,两日后启程返京的安排就是他定的,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大多数时候是一个很强势的人,严世南曾问过她,一个这样有权有势的男人,为何要对她低声下气? 池真真自问,从未与檀害当着严世南的面,说过任何令人奇怪的话,或眼神透露过他们关系不一般,所以檀宁几时对她低声下气,一定是严世南看错了! 今日无事,池真真照样带着金莺上街采买,她已经买了整整一车的物品,以至于严世南嘲笑她没见过好东西,什么都往回带,也不想想燕京可是京城,全天下的好物件都在那里。 池真真这才收了手,她也不是非买不可,但待在住处就会碰上檀宁,都是因为他的存在,让她不自在才有些失控。 如今天热,出门觉得晒便只能找间酒楼茶铺待上半天,好在安庆城还算热闹,不缺好吃好玩的去处,金莺倒是十分开心,因池真真待她有求必应,今趟出门事事顺心,如今大人还来了,她更无需紧张出行安危。 “姑娘,今日要去同庆楼吗?” 池真真正无处可去,点头道:“左右无事,咱们瞧瞧去。” 同庆楼在安庆城的正中,市井之中白墙乌瓦另有股出尘雅致之意,时值近午,正是生意兴隆的时候,邱大他们今日也跟出来了,池真真上了二楼,捡了张靠窗的桌子,邱大他们便坐了相邻的位子,默默地点了菜仿佛不相识一般。 来这里还是严世南的推荐,他久居安庆,自是了解哪里有好去处。而他本人正在住处琢磨如何给家里人留个音信,总不能一声不吭走人,万一严家人突然想起了他,找起人发现他失踪了,会给曾经给予他帮助的那对父女带去麻烦。 光是这一点思虑,就让池真真高看了他一眼,同时好奇严家的人与事,只是这种事是人家的伤心事,她不能真的问出口,便使劲夸了他一回,严世南心情一好,居然应承她会为纸坊多制几样出彩的好墨,这可是意外之喜。 此间饭菜果然美味,尤其白银鱼味美至鲜,池真真让人给邱大那桌又多点了几道河鲜,甚至在心中可惜回燕京怕是吃不到了。 不知是否他们一行人有些扎眼,其他两桌的客人便多瞧了几下,邱大冷冷的眼神扫过,便不敢有人再看。 待用得半饱,听得窗外有人叫卖凉糕,金莺顿时双眼放光,这样的天气,若是饭后再用一道凉糕别提多舒服。 只是没有人想到,买凉糕的这个决定竟救了几人一命,才刚踏出酒楼,便听得身后震天轰响,数道身影朝几人飞扑过来,金莺清喝一声,出手击飞一枚暗器,可她的手却似被火灼伤一般燎得血糊一片。 池真真只来得及看见飞溅的血光和几道光影,眼睛便被金莺遮住:“姑娘莫看,我带你走!” 此时身后的同庆楼发出巨大声音,竟是一瞬间倾榻,不知有多少人遭殃被埋在了里头,木石砖块乱飞又伤了多少人,若不是金莺想吃那一口凉糕,池真真等人只怕还在楼上用饭,也会就此丧命。 当街行凶的人数量不少,尽管邱大应对老练,四人挡去了大半的攻击,其中一人当场倒地,挣扎着起身拼命出招,另外三人也多少受了伤,但见金莺带着池真真退远,他们才将心放下少许,放出锦衣卫特有的传讯工具。 一切危机来临之前都没有预兆,池真真连同庆楼倒塌都没有看到,只是心中惊惧,那样的动静与天塌了没什么不同,她只觉金莺小小的身躯暴发出无穷力量,带着她奔逃闪躲,有温热的血溅到了身上,脸上,她猜到金莺受了伤,只能尽力不发出叫声,心中全是害怕的情绪。 不知道跑了多远,她听到了金莺的闷哼声,急忙问道:“金莺,你怎么样了!” 金莺没有隐瞒自己的伤势,快速说道:“手受了些伤,不过姑娘不用怕,他们追不上我们!” 就算是有人追上来,也会有去无回! 她们停在一片民房处,一路池真真都很安静,挣扎尖叫并不会有半点帮助,她只能安静地等待。 金莺将挡着她脸的布条取下,想了想还是道:“不然姑娘还是闭上眼睛,有人来送死的话……” 话音味落,身边一间民居的房门突然打开,里面走出几个人,为首之人的衣饰有些奇怪,白色的儒袍系着根金色腰带,且还跨着一柄金刀,他生得高鼻深目,异常英俊,却也让人一见便知是外族。在他身后跟着的人更不像中原人士,一个个身躯高大,且留着浓密的大胡子。 白衣男子看向池真真眼露惊奇,似乎没有想到门外是两个女子,他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 虽是询问,却绽开极真诚的笑容,可惜池真真哪顾得上看他的笑模样,紧紧闭嘴不答。 追逐两人而来的杀手只有寥寥几人,他们持利器来到此处,看到七八个壮汉好整以暇地望着他们,只能犹豫停步。 这情形任谁看了都知道她们遇上危险,白衣公子提声道:“姑娘,是否需要我们帮助!” 大胡子们纷纷拔刀而出,与来人相向而对,其中一人朗声道:“中土之地竟有大白天行凶之人!小主人,让我来会会他们!” 只是他们有心相斗,来人却似怕了般转身便走,便如来时一般莫名其妙,池真真方有种逃出生天的感觉。 白衣男子也没让护卫贸然去追,对池真真笑道:“这位姑娘,你的衣裙沾染了尘土血污,可愿随我入内歇息片刻?” 金莺可没有放松警惕,今日之事太过突然,谁知道这些外族人又是什么路数,她轻轻握住池真真抖得不行的身子,拒绝道:“不必了,我们还要回家去。” 一群人都是男子,请两个女子跟他们回去,谁知道安的什么心! 白衣男子似乎也想到有些不妥,不好意思地吩咐道:“让妲娜出来一下。” 他似乎极爱笑,又带着笑意说道:“我叫桑休,妲娜是我身边的女婢,她一定会照顾好你们的。”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不在乎 这些异族人应与伏击她们的人不是一路,金莺望向池真真,见她微微摇头,便还是拒绝桑休的提议。 桑休仍是笑容不减,他身边的大胡子不满说道:“我家主人是好意,你们两个为何拒绝?” “那乌!”草原人的情绪表达非常直接,与汉人的含蓄大不相同,桑休学习过中原礼仪,知道她们是不想多惹麻烦,当即喝止了护卫,目送池真真主仆离去。 两人绕了些路往回走,身后有几个大汉远远跟随,他们没有隐藏身形,似乎在证明自己没有恶意,一直看着有锦衣卫接应两人才回去复命。 出了这样的大事,檀宁亲自赶去同庆楼,可他只接回了邱大几人,金莺将池真真安全带回来时,檀宁才循着踪迹找回来。他看见摇摇欲坠的池真真,一把将她捞进怀里,紧紧抱住才放松紧绷的心神,刚收到消息时,他被恐惧和后悔攥紧心神,差点魂归天外,那种一切皆空如同死去了一般,必得如眼下这般将她紧紧抱着才能活过来。 可池真真坚定地将他推开,看也未曾看他一眼,清醒地叫人给金莺看伤,又问邱大等人的情形,得知有一人伤得极重,不知是否能救得回来,池真真的心一沉,她不想任何人因为她的缘故死去。 她明明很害怕,却故做镇定的样子令檀宁心疼,他道:“真真,我已让人在查今日之事,你受了惊,也得让大夫瞧瞧。” 他不说还好,池真真听了却握紧双手,哑声道:“还用查吗,我来了这么多天都没事,你来了我便出事,敢问檀大人,就算查明了是哪路仇人,我都已经因此受到连累,查得再清楚明白又如何!” 她的身子仍在微微颤抖,惊惧愤恨交加之下,她不再隐藏日久的怨怒,连连冷笑道:“今日是邱大他们与金莺拼死相救,我命大活下来了,可往后呢?不定哪天不走运直接丧命才干净!” 生死之际,哪怕她是死过一遭的人,也还是克制不住的害怕,她怕死,怕得要死! 屋中一片死寂,被留下来问话的锦衣卫大气不敢出,檀宁死死地盯着池真真,她不甘示弱地瞪着他,眼中没有一丝情意。 多少个夜晚,他每每想起她,都是她爱娇地抱着他,一遍遍地说爱他的模样,可现实是她恨他! 最后是严世南的到来打破沉默,他听说雇主外出遇伏,便来看看,一进门便看见池真真的身上血迹斑斑,长发凌乱,吃惊地道:“池姑娘受伤了?” 不是她的血,她毫发无伤,与其在这里与檀宁发狠,不如去瞧瞧金莺如何了。 金莺的伤都在手上,见了池真真第一句话便是:“姑娘,可惜还没买到凉糕。” 这丫头仍在惦记她没吃到嘴的凉糕,同庆楼都已经榻了,卖凉糕的肯定早就跑了。 池真真勉强笑了笑,面色忽地一变,她终于意识到一件事,同庆楼榻了,他们几个出来得及时,可还有那么多人在楼里,岂不是全都压在里面,不知有多少人因此丢了性命! 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夜幕降临,安庆城的官员一拨一拨地来见檀宁,可谁也没能进得了门,又不敢在院门外聚集,想必今夜都睡不安生。 锦衣卫的首领来到安庆,最害怕的莫过于本地官员,谁知道檀指挥使是来做什么的,说不得城里出了大案子,直到今日同庆楼榻,街面上死了好多人,他们才得到消息,先不说失职不失职,若指挥使大人真如传言说的那样遇刺,他们的脑袋说不定也保不住。 夏夜无风,檀宁带着一身肃杀之气站在院子里,仿佛与浓夜融为一体,他听着微弱的虫鸣声,嗅着淡淡花香,明明一派祥和安静,心中却似被千刀万剐。 真真她……恨他。 有锦衣卫来禀,血衣尸首不方便带回来,他们就在安庆城的衙门审问盘查,伏击的人死了大半,也跑了一小半,其中有不少人是被榻了的同庆楼压死的,落在锦衣卫手里的活口只有几人,都是些要钱不要命的江湖人,一致口供皆是说有人重金让他们来杀人,且是半个月前就下的单子,让他们日日在同庆楼等着,事先他们不知道要杀谁,只说那个人来了会通知他们动手。 那个人说的正是池真真,今日她一踏进同庆楼,这些人便收到了指令,可他们也是动手之后才知道还有其他人也是同样的目标。 所以邱大他们才没有察觉异常,竟是早就布好的陷阱。 半个月前檀宁刚好到了安庆,他在缉事司得罪的人可不少,派人保护池真真怕就是她会受连累,没想到今日成真,是因为他不在才对真真出手,还是因为他们的目标就是真真呢? 直到此时,檀宁身上仍是层层冷汗,不敢想再有下次的话怎么办。 “所以,谁是主使?” 下属额头猛出汗:“那些人只是拿钱办事,并不清楚究竟是谁。” 檀宁冷声道:“既然问不出什么,就不必留了,吩咐下去,明日照常上路。” —— 池真真并未昏过去太久,她醒来后窝在床上缓了半天,金莺搜肠刮肚地劝她放宽心,也没能劝她吃进一点饭食。 “姑娘,白日咱们碰上的那群人生得好奇怪。” 桑休等人虽作汉人打扮,但说话的腔调还是有些不同,还跟了她们一路,心眼倒是不错。 池真真没有说话,她的思考还很混乱,除了害怕无奈还有绝望,此生若是永远无法摆脱檀宁,该如何是好。 她问:“金莺,你怕吗?” “不怕,大人送我来姑娘身边,就是保护你的,这一年我的日子不知道多好,受点小伤而已。” 而且大人会安排好一切,银钱功赏不会少,那几个锦衣卫说不定会因祸得福。 她不在乎,可池真真在乎,她长长叹了口气,大家都是好好的人,为别人流血丧命值得吗? 池真真有些迷茫,说道:“你去问问,明日咱们还上路吗?” 金莺出去了一会儿,回来说道:“姑娘,大人说明日照常上路回燕京,你要是晚上睡不好,明日车上再补眠也行。” 出了这样的大事,她就这样一走了之,那些被无辜连累丧命的人呢? 第一百五十七章 遇蛇 白日遇袭,受惊昏迷,第二天就踏上回燕京的路途,池真真不知道檀宁是怎样的打算,她没有反对这样的安排,坐在摇晃的马车里思绪难以平静。 檀宁这次带来的人手虽然不多,却十分精干,他没有坐进池真真的马车,亲自骑马带人护卫,池真真有时能看到他骑马的身影一闪而过,两人却不曾交谈,连眼神也没有交汇。 半路在野外歇息时,严世南寻摸过来,不知想说些什么,可他只见到了金莺。 “你家姑娘呢?” 金莺知道这个严公子是池真真请去燕京的,说话便也带着客气:“姑娘不大舒服,公子可有事?” 严世南是个文人,檀宁给他安排的也是马车,才上路半天他便有些吃不消,但池真真一个姑娘家都没说什么,他又能如何,只苦着脸道:“没,没什么。听说昨日你们出了些事,怎么不多休息几日再上路,万一……” 谁知道路上是不是同样杀机四伏。 金莺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不知该怎么劝跟着大人还怕死的人,连姑娘都没质疑大人的安排,他真的对大人一无所知。 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就回了马车,只留下严世南一人忐忑。 马车里,池真真的心神慢慢平静,只要不去想昨日见到的画面,她便还能承受,其实金莺已经尽力保护她,可以说她是全身而退毫发无伤,只不过心里有些自责,怪自己没用。 金莺提着水囊和食盒回来,池真真没有矫情地等人劝了再吃,端正坐好用饭,可面前不仅摆了四道精致小菜,还上了一道清淡的莼菜豆腐羹,要知道她来时跟着镖队,吃喝不过是能分到的一碗热食,以及金莺提前备好的干粮。 她皱眉道:“咱们还带了厨子?” 金莺点了点头,说道:“都是大人安排的。” 厨子是在安庆用的那个,檀宁给足了银钱,让他去一趟燕京,还给他也安排了辆马车,专门安置做饭的器具食材。 池真真面无表情地用了饭,若有所思地盯着金莺好一会儿,才又问道:“若是没有旁人,再遇到昨日那般情形,我们能逃脱吗?” 金莺老老实实地道:“只我一个没法确保姑娘的安全。” 她就知道自己多问这一句。 当日天色还早,檀宁已命人入城安歇,虽已传令给双阳的人手调他们来接应,可他不敢保证暗中下手之人就此放弃,故而十分谨慎,天光大亮上路,绝不夜宿野外,哪怕一天走不了太远。 至于是什么人在安庆城中袭击池真真,檀宁猜测是冲着他来的,真真只是受他的连累,他心中满是歉意,且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出事之后两人没有面对面说过一句话,她一定有许多脾气,迟早会冲他发出来。 今夜他们路过的小城叫方城,住宿的客栈不大,打扫得十分干净,池真真坐了一天的马车,虽是坐着却也不轻松,与严世南匆匆打了个招呼便要回房,却被他叫住:“池姑娘,你能否同檀大人说一声,我想自己上路,到燕京后再去找你们可好?” 他思来想去,与这些人同路太过危险,不如留下来避一避,等没什么事了再慢慢去京城。本来昨日他便如此想的,可是檀宁根本不给他机会,执意让他一同上路。 池真真本已上了楼梯往二层去,转过身听他说完,幽幽地道:“我觉得,先生留下会更危险。” 她可不想严世南出事,所以真心为他着想,还是好好地一起去燕京,毕竟墨方还得靠他才行。 严世南一噎,本来他是存着侥幸心思,认为伏击之事是冲着池真真来的,与他没有任何关系,只想着远离麻烦,却不料还得靠惹了麻烦的人护佑,万一那些人发了疯,但凡与池真真走在一处的都要杀可如何是好? 池真真不忍看他惨白的面色,好心安慰道:“你别怕,有檀大人在,一定会护你周全。” 此时檀宁恰好走进来,听到了她最后那句,目光亦看向池真真。 她的信任令他心中微动,想说什么时她已经上楼回房,严世南忧心忡忡,想与檀宁说话,却被他冷冷的神情劝退,长叹一声躲回客房。 待进了房,金莺仔仔细细地检查了每一处,表示没有任何问题,池真真才放心地坐下来。 店伙计送来热水和饭食,两人先后洗去一天的疲惫,又用了些吃食,池真真暂时还未有困意,有心与檀宁好好谈一谈,总要知道昨日的事到底是何人所为,可又不想在此刻面对他。 夜晚耐不住热,客人皆开着窗睡,后半夜大家睡得正熟,连小小的鸣虫也不再发出声息,金莺却听到了轻微的窸窣声。 她在黑暗中睁开眼,手中握紧一柄利刃,无声地看向窗户,月光下隐约有道黑影闪过,她没有犹豫跃起挥刃斩下! 睡在床上的池真真霎时被惊醒,她似乎听到桌椅被拖翻的动静,问道:“出事了?” 金莺抽着气道:“没事,我不小心掉地上了。” 池真真撩起床帐道:“我就说你睡在小榻上不行,可摔着哪了?” 说着便要下床点灯,金莺慌忙道:“姑娘别动,点了灯惊动别人不得被人笑话,我真的没事。” “那你上来与我同睡,床上地方大。” 金莺想了想,终是应道:“那我喝口水起个夜,马上就来。” 她磨蹭了一会儿才钻进帐子,池真真没有在意,很快再次入睡。 天亮之后,一行人在客栈用过早饭再次上路,池真真坐进马车后,金莺悄悄来到檀宁身边,道:“昨夜姑娘的房间进了蛇,我怕吓到她,便没惊动大人。” 她将被斩断的蛇尸交给檀宁,只一眼,他便认出蛇身带有致命剧毒,没想到那些人竟是这么快就再次下手。 若说在安庆城里他们是没找到对檀宁出手的机会,才对池真真下手,那么昨夜的目标为何还是她呢? 檀宁的神色变得极为难看,他们竟是冲着真真来的! 今日池真真心中愈发觉得怪异,午时歇息檀宁像变了个人似的,不再躲着她,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还不够,人也紧紧跟着她,只差没跟到马车里。看见她多往水边走了两步,檀宁紧张地像她会跳河。 池真真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退后两步问金莺:“他这是怎么了?” “多明显啊,大人紧张你。” 池真真想翻白眼,招手请严世南一同用饭,可他并不领情,神神叨叨地说什么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此行吉凶未卜,早知今日绝不被虚名所累云云…… 第一百五十八章 高估 从双阳赶来的锦衣卫约有十来个,人数成倍增多令严世南紧绷的心情逐渐放松,以前只听说锦衣卫行事跋扈,对官员下起手来狠辣无比,未曾想有朝一日会让他觉得心安。 可檀宁提着的心却不曾放下,自方城的客栈毒蛇潜入后,暂时没再出过事,但一日不知是谁在暗中出手,池真真便会处在未知的危险中。 他的步步紧逼不止让池真真喘不过气,每天躲在车里尽量不露面,哪怕受尽颠簸之苦。就连严世南也看出来了,檀宁待她绝不是太子妃相托那么简单,一个人眼中的情意与关切做不了假,不过这一切与他并无关系,只得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行至半途,已接连奔波了七八日,一行人停在热闹繁华的庐州城歇息休整。 檀宁没有惊动地方官府,不声不响包了个小园子住进去,他是为池真真着想,知她疲累辛苦,想她能住得舒适安全。 可池真真却不领情,未曾梳洗换衣便找了过来。 檀宁将刚拿到手的一卷纸收入袖中,目光落在她消瘦的面容上,有些心疼地想,待会儿得吩咐下人精心做几道她爱吃的菜。 池真真仍是出行的打扮,头上没有任何钗环,早晨挽紧的头发此刻略松,发丝垂落在光洁的颈间。她也在看檀宁,一路上他都骑马相随,难免有风霜之色,但他依旧俊逸非凡,这个男人实在太出色了。 她心里赞赏,口中却十分不客气:“为什么要在庐州停留?” 这里布置的很妥帖,定是早就安排好的,檀宁不是要在月底前回京吗,怎么又不急了? 檀宁道:“我有些事要办。” 他回答地很含糊,其实是回京之前还需做一些准备,比如京城如今的大小事,比如安庆那边查到的消息,都会送到庐州来。 显然池真真不大满意,皱眉道:“本来就走得慢,这往燕京还得十来日的路程,你若有事……” 他似猜得到她的想法,打断她道:“眼下是非常时期,我不会让你单独上路的。” 她咬了下唇,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不知为何,池真真也有些不详的预感,从在安庆莫名其妙遇到伏击后,她就陷入某种危险之中,尽管这一路上风平浪静,什么也未发生,仍是有些不安。 檀宁将视线从她的脸上收回来,垂下眼眸淡淡道:“正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所以觉得危险,无论如何不能冒险。” 客栈发生的事他不打算告诉她,若是说了她必定害怕。 池真真烦躁地在屋中走了两步,又问道:“那你是否有京里的消息,能告诉我婶婶和小志可还好?还有,映画姐姐与她夫君是否平安。” “你放心,他们无事。” 檀宁的没有表露出任何不妥,即便他方才匆匆看过纸卷上的消息,有裴文柳与方映画二人的名字,他也一字未提。 她不死心地道:“那安庆的事呢,这几日都没听你提过,到底是谁动的手,原因为何?” 这便更不能说了,檀宁摇摇道:“都是江湖人,无人供出主谋是谁。” “可你是锦衣卫的指挥使,我不信你什么都不知道!”她瞪着他,这一点也不像他了。 檀宁犹豫起来,她说得没错,他再推托什么也不知道,确实不像真的。 他斟酌着道:“京里确实出了些事,我同你说过,邹相的事陛下未有决断,不少人受到牵连,连我都要避出京。” 他还说过,安华县主快不行了,莫非她已经出事了? 池真真不觉得这些事同她有什么关系,即便有,那也是被檀宁连累,上一世被他连累太过,她懒得去埋怨他。 檀宁还是非常了解她,只看她眼中情绪变幻已知她心中想法,柔了声道:“对不住,都是我的错。” 他确实有错,没好好待她保护她,令她陷入险地,若不是他的错,她怎会非要离开他不可。 可池真真却像听到了什么不中听的话语,眼中情绪突然变作怒意,胸脯几番起伏,才道:“檀大人,你说这样的话作什么,倒像是我在无理取闹,而你大度地哄我一般!我是个正常的有自己想法的人,你却只觉得哄着就行,真是……算了,不重要,不重要。” 她似一下子抽去所有情绪,放弃了刚刚那些突如其来的情绪,生气代表在意,她已经不在意他了。 这让檀宁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想解释不是这样的,却另有种不被理解的冤屈顶上心头,便忍着气道:“我不知你在介意些什么,只知眼下你的安危最重要。” 两人说的似是两件事,池真真不想听他再说下去,两人再次不欢而散。 隔天早上,池真真用完饭后,找出严世南写的墨方细细研究,正有些地方看不懂,严世南自己找上门来。 许是见这几日平安无事,严世南终于恢复往日心情,想去庐州城里走走,但他不能肯定自己的行动是否自由,又不敢去问檀宁,故先来找池真真探探口风。 经过一晚上的歇息,池真真的神色好了许多,今日不必赶路,她换了身家常衣裳,一袭紫衣坐在写意亭中,听到动静抬起头,莹白如玉的脸上露出一抹浅笑,直教严世南有些神情恍惚。 金莺远远地半躺在一块假山石上,她的职责是看顾池真真,并不理会其他人。 “严先生来得正好,我正有不明之处想请教与你。” 池真真起身相迎,做足了礼数,将严世南请至上座,亲自倒了茶水,才与他讨论起墨方。 严世南本有些嫌弃她的制墨水平低微,没有资格同他讨论,可鬼使神差想到檀宁,万一这女子去指挥使大人面前告他的状,檀宁会听他解释吗? 他清了清嗓子,正色为她讲解自己对墨方的想法,再怎么说这方子都算是池真真花重金买了的,看在金银的份上他都该有问必答。 等池真真心满意足地收起墨方,严世南才提起自己的来意,要出门逛一下,池真真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她面色发言地道:“严先生莫要笑我,我怕死得很,万一出再遇上像同庆楼那样的事,我可遭受不住第二次伏击。” 那次真是她命大,同庆楼可是在她眼前塌的,那些人像是怕她死得不够彻底,大手笔地把楼都弄塌,她怕自己没有第二条命耗在庐州城。 金莺本已坐直的身子又放松地靠回去,她真是高估了严世南的面子。 第一百五十九章 出事了 在庐州停留两日再次上路后,檀宁一改之前的慢行速度,要求众人加快行程,竟开始赶路了。 池真真自问不是娇气吃不了苦的,再说她整日坐在马车里,顶多受些颠簸,真正累的是檀宁等人,日晒雨淋颇为难熬,所以她吃不消也忍着,谁让是她在他面前抱怨走得太慢呢! 紧赶慢赶,一行人终于在七月前回到燕京,入城时池真真着实松了口气,这一趟出门与她想像的完全不一样,或者说前边还算不错,她长了见识,找到了严世南,得到了颇有前景的墨方,可檀宁出现后形势突变,差点丢了性命。 想到此处,池真真不由叹口气,放下车帘不再向外观望,一直关注着她的檀宁亦在心中叹息,他想起那年带她初至燕京,不过才两年竟已分开,真是恍若隔世。 燕京城与他们离开时并无两样,池真真想直接回家,但一路受檀宁保护,于情于理都该同他打个招呼,于是她叫停马车,本想让金莺去请檀宁,他已折了回来。 “檀大人,已经到燕京了,咱们就此别过。” “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你才回来,定有许多要事等着处理,怎好再耽误你的功夫。” 檀宁确实有件要紧事去办,他没有说话,只点点头,示意身边的下属分几个跟着她。 池真真看出他的想法,拒绝道:“都回燕京了,想必不会有危险,诸位都是锦衣卫的大人,跟着我不合适。” 檀宁目光沉沉:“你忘了前两日吗?” 离开庐州城后,他们陆续遭受几次袭击,抓到的活口不多,也没问出有用的消息,暗中行事之人十分神秘,只雇佣江湖人,且现身时蒙头蒙脸,从未透露过任何身份信息。 前两日本已临近燕京,没想到还是在一处茶铺设好埋伏,好像是趁他们未进京前最后来一次绝杀,下手格外狠辣,池真真到现在还记得满地尸体的画面。 她上一世没见过的场面,这一路见得够够的。 “只要不和你在一起,应该不会再有那种事发生。”她低声抱怨道,这句话忍了很久,路上需要他的庇护,所以没有说出来,如今可敢说了。 檀宁气笑了,他翻身上马后才道:“就让他们先跟着你,回头我把祁师父他们送来,你身边必须有人!” 用得着他的时候客客气气,用不着了就想他即刻消失,他竟不知她如此现实。 他率众骑马离去,池真真追了两步,无奈转过身,正对上一脸看戏模样的严世南,他半点不慌,问道:“池姑娘要回家,可安排好我的去处?” 池真真当然想过如何安置他,带回家里不妥当,婶婶段氏也会大惊小怪,所以她早写信回来让施娘子寻院子,好在施娘子有一处小小的产业,离新的玉泉纸坊不远,她看时间尚早,便亲自送他过去。 池宅,收到消息的段氏与池小志在大门处等人,阿音恨不能离府去迎,可他们只等来几辆装得满当当的马车,池真真不见人影。 一直等到正午,她才和金莺带着一群陌生的汉子回来,段氏见家里一下子多了好几个人,诧异问道:“真真,这些人是什么来路?” 池真真几句话交待清楚:“路上不太平,这几位是锦衣卫的大人,一路护送我回来,婶婶先叫人准备一处院子,拨人好生照应着。另外,他们身上都有伤,再去请位大夫来。” 她说得简单,段氏与池小志俱紧张起来,忙吩咐下人照做,又拉着池真真问长问短,还是阿音笑着带泪把人都请回厅堂说话。 饭已摆好,池真真只觉累极,对着一桌子菜却没多少食欲,拣些不要紧的事讲给段氏听,池小志明显不信,却也没有拆穿。 最后见她一脸疲态,由阿音扶着回房梳洗歇息,反正人平安到家,有什么话慢慢说。 回到家的池真真从容许多,她由着阿音服侍,小丫头极有眼色,并不引她费神说话想事,只默默地为她洗去一路风尘,用灵巧的手指帮她按摩头颈,不知不觉便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到天色擦黑,池真真醒来后并不觉得闷热,反而有股淡淡的凉意,还有瓜果的清香,便觉得精神一震。 阿音与人低低说话的声音传进来,池真真刚坐起身,她已听到动静走进来,唤道:“姑娘,你醒了。” 不等池真真吩咐,阿音便掀起床帐,递了杯温温的茶水到她唇边,换上轻便的软底绣鞋,看到窗边放着的冰盆,她捏起一片清甜的蜜瓜,方觉重新活了过来。 金莺探头进来,笑道:“姑娘起了真好,阿音总要我说路上如何照顾你,问得我头大,我说都好着呢她不信。” 阿音哼道:“你连姑娘每日睡几个时辰都说不上来,可见是没有用心。” 光是看两个丫鬟斗嘴,池真真的嘴巴也是弯着的,还是回家好,同熟悉的人待在一处自在又舒心,接下来她会暂时停出行计划。 “阿音,我不在这些时日,家里还好吗?施先生那里怎么样?” 新的纸坊建成后,她一次也没去过,等几日缓过来劲,就可以正式将严世南介绍给施娘子,接下来便是大展宏图。 “家里都好着呢,二夫人能干得紧,布庄子生意比从前好许多,小公子读书上进,施先生也好,只是一直盼你回来。” 阿音往外看了看,道:“小公子已来过两次,问姑娘醒了没,这会儿又来了。” 池真真便听外头池小志说话的声音,她扬声道:“可是小志?” 正是池小志来了,他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说,可池真真这会儿还得将头发梳整齐,穿上家常外衫后才出来,见他坐得没个正形,忍不住问道:“杨先生没教你君子处事之道吗?” 池小志忙端正站姿,等池真真落了座才道:“姑姑,你们路上出了何事,怎会同锦衣卫走在一起?是不是檀大人亲自接你回来的?” 他猜得真准,池真真装作不在意地模样,端起茶盏淡淡说道:“怎么会,回来路上碰巧遇见,路上遇见些不开眼的匪人,你想说什么?” “别骗我,一定出了事,这几个月燕京也不太平,朝中大员落难,连裴大人也被贬了官出京了!” 裴文柳? 池真真捧着茶碗的手一抖,白瓷盏登时落在地上碎裂! 第一百六十章 人之将死 阿音轻呼一声,忙上前收拾碎瓷片,池真真不愿相信裴文柳出事,一路未曾听檀宁提起,怎么可能呢? 但池小志的话却一点不假,裴氏夫妇已然不在京城了,他口中的朝中大员正是邹云丰,虽然圣上有意保下他,可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不得不继续将他的官职一撸到底,此时仍关在大牢,不少与他亲近的官员也遭了殃,裴文柳被小人嫉妒,又无权无势,便在这次动荡中赶出京城。 上一世也是如此,他先是被贬出京,那些操控风云的大人物不肯罢手,毕竟有状元之才,日后若是他重又被重用,岂不是留下后患,便又泼了许多污水在他身上,裴文柳重新被绑回京城治罪,继而流放枉死,方映画追随他香消玉殒。 明明她已尽力改变一切,让藏银案的隐患提前被人发现,为何又是如今的局面,还提前了两年! 绝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再次发生,池真真吸了口气,冷静些才细细问池小志个中详情。 “姑姑,你别担心,杨先生说裴大人被贬是他自己所求,可暂保平安。”池小志取出一封书信,说道:“裴夫人让我转交给姑姑。” 裴氏夫妇是月初走的,那时池真真还在安庆,全然不知京城里发生的事,可是檀宁应是知道的,他却只字未提。 想到这里,池真真有些上不来气,手将信纸攥得紧紧地,方映画在信中写的要她不必担心,有缘自会再见,她此时还不知道往后会发生些什么,怕是随夫君贬出京还言笑晏晏一派闲淡,在她心中只要夫妇二人在一起,哪里都不要紧。 可池真真怕的正是如此,曾经有多羡慕他们夫妇二人情意浓厚,就有多怕再次看见方映画的生死相随。 池小志有些懊恼,后悔不该姑姑才回来便将这件事告诉她,今日池真真回来身边带着些锦衣卫,他见了后便在心中琢磨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否则她才不会再与檀宁有任何牵扯。 池真真将信收起来,却看见池小志似乎还有未尽之语,叹道:“还有什么事,你一并说了吧。” 他不好意思地道:“姑姑怎知道我还有事?” “我还知道定然与我有关,说吧。” 池小志敛神正色道:“唐大将军怕是要不行了。” 唐桓的病痛乃是不治之症,池真真早知会有这么一日,闻言仍是心中大恸,神色哀戚沉默片刻,终于明白檀宁为何这些日子为何一直赶路,原来是为了这个。 她胸中怒意上涌,忍不住一掌拍在几案上,将池小志吓了一跳,阿音忙上前道:“姑娘仔细手疼。” 她的手很疼,可心中憋着一团怒火,为何不告诉她裴文柳被贬出京,唐桓命在旦夕也不说,难道她回京后也不知道吗? 檀宁,世间最可恶之人! —— 曾经的池真真十分介意唐桓想让檀宁与她分开,那时她只觉不能没有他,甚至为他坚定地选择自己而感动,唐桓去世时她甚至偷偷松了口气。 可如今,再次听到唐桓快要死去的消息,池真真却很难过。 唐桓对池家的深情厚义无需多言,为找到池真真倾尽余生精力,终于将她寻了回来。有许多次,池真真忍不住想,若是在上一世他便找到她,她与檀宁之间会如何呢? 那时的她想必会惊喜无比,简直是上天注定的缘份,本就满怀期待嫁给他的心思更坚定。但现在的池真真却无比清醒,檀宁未必会与她一般惊喜,他考虑得很多,正如燕京城不堪入耳的传言一般,堂堂名臣之后,竟沦落给人做了外室,光是这一点,她便难在京中立足。 马车在将军府外停住,池真真收回纷乱的心思,下车入府,老管家看见她并不意外,只目光在她身上素色衣衫上停留了片刻。 当得知檀宁也在这里,就在唐桓身边寸步不离地服侍,池真真不由加快脚步,似乎迫不及待想见到他。 一进正院,便闻到浓重的药味,檀宁的身上还是昨日分别时穿的衣裳,他应是一夜未眠,正与太医院的大夫低声商量着什么,看到池真真来了,他迅速说了几句,便迎上来道:“你来了。” 池真真语气生硬:“不请自来,檀大人可会介意。” 来时她明明不是这样想的,见到檀宁她不仅不怪他的隐瞒,还要对他柔声细语,或许哄他几句,如此才好从他那里问裴氏夫妇的事。 可见了他却忘记了心中筹谋,难道她想法子离开了他,还要再假装情缘未来,甚至于说些甜言蜜语? 檀宁自是知道她生气所为何事,暗叹一声,低低地道:“便是你不来,我也要去寻你的,叔父一生活得不易,你莫要对他发脾气。” 他的话只得到池真真一记白眼,就只有他心疼唐桓,她不配吗? 老管家上前说道:“将军请池姑娘进去说话。” 内室的卧床上,唐桓躺在上面,天气炎热,他却仍盖着棉被,年迈而瘦削的身躯在被下似乎没有太多生机,池真真有些不敢上前,知道一个人快死了,和看着一个人将要死去的感觉完全不同。 尽管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她的眼泪仍克制不住上涌,一种复杂的情绪梗在胸口,没有在意檀宁在身后扶住了她。 直到唐桓虚弱开口:“钦山,你先出去,我有话要和真真说。” 他要说什么,竟连檀宁也不能听,池真真泪眼婆娑地回头看了一眼,檀宁抿紧唇,不舍却依言退出去。 人老了之后终会消失在天地间,可池真真记得,唐桓今年还未满五十,不该衰老至此。 他道:“你就坐在那里不必过来,将死之人的气味并不好闻,莫要熏到你,也是为我留些体面。” 她没有分辨屋中的气味,站着没有动。 “叔父,你要保重。”她干涩无比地说出一句话,却也知没什么用。 唐桓咧嘴一笑,她极少会与檀宁一般称呼他叔父,通常都是叫他大将军,往后怕是大将军几个字也难听到了。 “其实我第一时见到你,便觉得你不同,可惜造化弄人,怪我没早一点找到你。” 这是唐桓心中最大的遗憾,可她却淡淡地道:“这么久了,您怎么又提,我都已经忘了。” 确实太久,将上一世算上已经有七年,她已经不记得唐桓曾经带来的恐惧,只告诉自己,他与她有恩,与池家是大恩。可是从某种程度来看,唐桓又格外无情,若池真真不是池家后人,只是一个被大将军无情抹去的可怜人。 心念连转,池真真终是悲痛多过其他,走到榻前放柔声道:“叔父可是不放心我们?” 唐桓点点头又摇摇头,他始终觉得对不起池阁老,如今他就要死了,见到池阁老,见到他心心念念的池家姑娘,该如何告诉他们现今一切? “檀宁亦是一个身世可怜之人,日后若是可以,你替我多照顾他。” 檀宁的身世池真真一向知晓,她没有深想,只微微点头,一个被圣上记挂的锦衣卫指挥使,前程必是不差,她何德何能照顾他,怕是反过来要他照顾的多些。 “我已上书给陛下,将这座宅邸赠与你,若你不嫌弃,就让金管家他们跟着你吧。” 她眨眨眼,这可是将军府,留给她合适吗? 唐桓以眼神再次表示肯定,他无儿无女,连亲族也无,死后将军府本会被朝廷收回,可他全给了池真真,只是这里再不是将军府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桑休 当夜,唐桓便故去了。 他将大半生奉献给家国天下,最后走时却是带着遗憾,一应后事由檀宁亲自操办,天气炎热,只能让唐大将军尽快入土为安,三日后便要出殡。池真真深受唐桓恩惠,自不能躲起来不管,两人一起出现在将军府,登门给大将军送行的人多清楚他们纠葛,在背后议论纷纷,甚至有人猜测,莫非唐大将军故去之前给他们定了婚事。 只有当事人心里明明白白,檀宁因此被召入宫里,圣上盘问了好半日。 本来圣上想薄惩檀宁,派他去赈灾,他却跑到安庆找女人,真是岂有此理!如今看在唐桓刚闭眼的份上,也不好太过苛责檀宁,简单训了几句了事。圣上心里很清楚,唐桓在檀宁心中的份量,怕是比他这个皇帝还要重些。 檀宁面色沉郁走在出宫的道上,身后跟着两名锦衣卫,将将走到宫门口,与一位中年文官相遇。守门的宫人识得那是近来在朝中风头正盛的卫大人,刚要上前奉承两句,却察觉到一股冷意,看见檀宁的冷脸后忙低下头,生怕触了这位爷的霉头。 檀宁是锦衣卫指挥使,向来谁的账也不买,他像没看见卫仲齐一般直接走向宫外,卫仲齐却张口叫住他:“檀大人。” 檀宁依然停下,只是转身望过来的目光冷凝,令卫钟齐生出一股寒意。 他心里打了个突,几次拉拢此子都不得法,仗着圣宠不将贤妃看在眼中,也不将他这个朝中重臣放在眼里,也不知侄女子英为何非要他不可。 卫仲齐定了定神,说道:“以本官的年纪,足可称檀大人一声贤侄,过几日我府中要办喜事,不知你可否赏光来宴饮?” 檀宁唇角微勾,声音凉凉地道:“锦衣卫登门不是抄家便是拿人,卫大人请我去,胆子可不小。” “檀大人真会说笑,回头本官让人给你送帖子,到时候一定要来。”卫仲齐怕檀宁再说出不中听的话,不待他说话便走开,两三步踏入宫门越走越远。 —— 兰亭巷将军府,池真真正拦在长公主派来的内宫侍身前,在她身后是老管家带着的府中家将,内侍身边是长公主府的侍卫奴婢,还有一个宫嬷嬷,两方人数相当,竟成了对峙之势。 今日是唐桓身故的第三天,府里上下都带着孝,这两日上门吊唁的都是军中武官,家眷们谁不是素衣淡妆,而长公主派来送奠仪的人穿红着绿,明晃晃是来找事的。 这上下池真真已然听说安华县主不久前死了的消息,只是和唐桓故去、裴氏夫妇离京的事相比,安华县主的死并不重要,她当时只想到长公主怕是会发疯,便撂到了一边。 谁能想到今日就碰上长公主发疯了,她还将安华县主身边的嬷嬷派来,那老妇人尖酸又蛮横,曾经与她为难过,实在是不怀好意。 她认得长公主府这位内侍,几次相见态度都是傲慢冷漠,根本不当她是个人,时时教她跪拜,用尊卑礼仪压她,可谁让长公主势大,她身边的奴婢也不可一世。 池真真红了眼眶,忍住不掉眼泪,一身素白衣裳衬得她更加楚楚可怜,那内侍尖着嗓音道:“听说圣上已准了唐大将军上书,要把这间府邸记到你的名下,恭喜呀,我等奉长公主之命登门吊唁兼拜贺,何错有之?” 他话音一落,围观着的人开始窃窃私语,没想到大将军对这孤女竟如此照顾,有人说,虽然大将军没给檀宁留下什么,但往后他娶了池真真,这些不都还是他的?也有人说那不一定,万一池家女嫁给别人呢? 有些人心思转得飞快,虽然池真真给檀宁当过外室,可这一年来他们已经断得干净,瞧这女子生得确实极美,便是再嫁也容易。 那边池真真将人拦住,任宫嬷嬷指着她冷嘲热讽,却不让半步,也不叫家将们动手,虽大家都晓得长公主行事过火,可敢出头的人却还未从宫里回来。 池小志早忍不住了,若非段氏将他死死按住,已蹿出去一脚踢在宫嬷嬷肥胖的身躯上,他使劲扒拉开捂在嘴上的手,叫道:“大将军在天有灵,定将你们……唔唔……”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凭各人自行想像,为首的内侍面色微白,甩了甩拂尘想快点结束这场闹剧,他们不过是奉命行事,便是唐桓英灵有知,也找不到他的头上。 可就在此时,晴空突然响起滚雷之声,接连数声霹雳,炸响在每个人的心头,胆小者已吓得腿肚子发软,池真真也好不到哪去,但她心中正充斥着愤怒,所以只是有些惊吓。 倾刻间一切声响消失,宫嬷嬷牙齿上下打架,跪倒在地喃喃道:“莫找我,不是我要来的,恕罪恕罪。” 内侍哪还记得长公主的交待,等不及檀宁出现便带人匆忙离去,只是他们刚抬步又是一阵闷雷声,这下子连脚步都不稳了,连滚带爬地狼狈离去。 巷子里又恢复平静,连围观的人散去,池小志才被段氏放开,他钻到池真真身边,指着不远处道:“姑姑,我瞧见了,雷声是他们弄出来的。” 池真真本是强自镇定,一听雷声不是唐桓的鬼魂显灵,惊疑不定地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白衣青年站在路边绿柳树下,含笑与她对视。 竟是她在安庆遇见的好心人,池真真记得他叫桑休,并非中土人氏,怎地他也来了燕京? 不管怎么说,桑休又一次帮了她。 池真真带着池小志走过去时,桑休的护卫们也都出现,他的身份必然非凡,她认真的同他道谢:“桑先生,怎么这么巧?” “我听说这里有一位大将军刚刚故去,特意过来看看,没想到能看见你,正好帮你解围。”他来的时间不短,听了足够多的议论,已知晓她的姓名,以及部分身世。 池小志好奇地打量他,看出桑休的眉眼明显异于汉人,便问道:“你们从哪里来,刚刚用什么造的响雷?” 桑休并不隐瞒,坦言道:“我的手下有人会用鸣雷鼓,还有路上从你们的戏团里买的炸天响,汉人想出来的玩意实在奇特,草原上根本见不到。” 本来单纯觉得好玩,竟然可以用来吓人,也算是找到了新用途。 “桑先生两次相助,我心中好生感激,奈何身有要事,不便招呼,请问先生住在何处,改日我再登门谢过。” “我要在你们的京城住一段时日,姑娘可到礼宾馆寻我。” 他一点也没客气,直接说了住址,池真真听了却有些犹豫,能在礼宾馆住的可不是一般人,难道这位是什么外族来的王子贵族?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一生一世 檀宁回来听说后,急切地找到池真真,她正在跨院核对明日出殡用的纸扎数量,一身白衣站在纸人纸马堆前。 回京这几日她根本没歇息多久,背后瞧着身形似又瘦了些。 檀宁怔怔地看了会儿,才开口道:“真真,我听说方才出了些事,为何不让我留下的人手出面?” 他出宫后到缉事司做了些安排才回来的,若是他早些回来,必不会令她遭受无端折辱,眼下后悔又自责。 池真真缓缓转过身,扫了眼他脸上的汗意,说道:“不是什么大事,我能应付。” 她正在反省方才的态度应该再强硬些,叫那些人不敢太过份,又后悔自己没有本事,不能口齿清晰字字珠玑将那些混蛋全都骂回去,虽然靠着桑休将人吓走,可到底还是叫人看了他们的笑话,长公主实在可恨! “长公主是想寻我的事,不该让你受这些气。” 她低声道:“正因为我知她的目的,才不想你的人出面,叔父明日便要入土,闹起来如何能让他安心。” 她也同他一般,称唐桓叔父,檀宁却觉得他们之间隔得极远。 他自惭道:“这件事怪我,我叫人蛊惑长公主,暗示她安华县主的死另有蹊跷,如今她看谁都像害死女儿的凶手,才会……” “你刻意为之?”池真真变了脸色,想到一直未见到杜西河的人影,那可是他信任的心腹,定是被指派去做了更要紧的事。 难为他沉浸在亲近之人离世的悲痛中,还不忘与长公主交手,池真真便问出憋了几日的话:“我正要问你,一路上为何没听你提起叔父病重之事?也没有提一句映画姐姐与夫君出的事?” 她想起这个便觉悲愤,而他却轻皱眉头,说道:“当时你被人伏击,路上并不安宁,知道这些只会多添烦忧。” “我不需要你的贴心!你明知道我想知道什么,却一路隐瞒,当然,我回了家自然什么都知道了,可那一样吗?” 她越说越气,难道还要为他的“贴心”向他道谢不成? 檀宁很快意识到自己又做了件错事,直至现在,他仍把她从前在后宅里不问世事的天真女子,认为知道太多会使她烦心。 他没有犹豫,当即说道:“是我的错,我不该瞒着你。” 她只气咻咻地看着他,唐桓过世之前说了一些话,希望她能体谅檀宁,可凭什么呢?那是他身为人子应该承受的,与她无关。 只是他们如今的关系却有些说不清楚,谁让唐桓与檀宁之间不是亲人,胜似亲人,而她,则是受了唐桓老大的恩惠,如今更连将军府也送给了她,还不是为她以后的生活做打算。 “我已派了人手去裴文柳任职的县城,不日就会传消息回来。” 池真真一喜,她正愁没处打听消息,听说裴文柳得罪了人,将他打发到一个极偏远的小县城。 “这次我不会瞒着你,待叔父的事情办完,我腾出手就解决裴文柳的事,让他们夫妇早些回京。” 池真真警惕地看着他,虽说锦衣卫势力极大,可是这件事情不简单,连当朝宰相都被掀落马,檀宁一旦插瘦,事情会不会变得更糟糕? 檀宁抿紧唇,她的不信任可太明显了。就拿今日发生的事来说,若她乖乖让锦衣卫的人出面,那些人根本闹不起来。 池真真想了想,还是道:“檀宁,请你记得,映画姐姐与裴大人是我非常在意的人,我也不敢奢求你大发慈悲出手相助,只能恳求你,不要让他们因为冤屈受到伤害。” “你待裴夫人真好,我是不是该羡慕裴状元,娶到了一位好妻子。”他似意有所指。 她自是听出来了,忍了又忍,才没有将羡慕方映画与夫君情深意重的话说出口。 他们说了这么半天话,没有一个人来打扰,池真真打着要去前头看看的借口要走,却被他伸手拦住:“我答应叔父会照顾你一生一世,日后但凡有事,都可以找我。” 池真真立刻说道:“不必了,会更容易被人说闲话,还是避着些的好。” 她和檀宁最好的结局,便是从此萧郎是故人。 —— 最近燕京城接连两场轰动的白事,头一场便是长公主为病逝的女儿安华县主所办,另一场便是唐桓大将军去世。 因为安华县主嫁给了忠诚伯檀容,长公主悲伤痛哭,竟逼着檀容披麻戴孝捧着灵位,一步步送爱妻入葬,此后还要为安华县主守上三年。 檀容一一照做,敢为他不平的只有陆姨娘,差点冲到长公主面前,问一问怎能如此作践堂堂伯爷,可拦住她的却是自己的儿子。 长公主府,回来报信的内侍战战兢兢说完去将军府的经历,以为长公主会暴怒骂他办事不力,谁想坐在上首的长公主一个字也没说。 她仿佛一夜之间老了许多,养尊处优的面容生出道道皱纹,头发也白了不少,记得从前长公主晨起妆,总要将那些不听话的白发藏起来,如今,她全然不在乎了。 “长公主,长公主?” 内侍的呼唤声让长公主清醒了少许,她还是不相信女儿已经死了,在这个世界上,她爱的只有安华。 “什么事?” “檀伯爷来了。” 从前的姑爷,如今的檀伯爷,哪怕安华县主与他还生了个女儿,长公主府与忠诚伯府是断不了的关系,可长公主却不想见他。 最后,檀容在长公主府等了两个时辰之后,还是见到了长公主。 长公主冷冷地打量着檀容,这个男人穿着华贵得体,莫名便觉得生气,厉声问道:“听说你已在忙着为陛下办差,来见本宫做什么?” 她把女儿交到他手中,让他一定好好待她,这才几年就早早亡了,没用的男人,他应该追随安华同去! 檀容似乎没有察觉她锐利目光中的疯狂,沉声道:“长公主,檀宁回来了。” “那又如何,我当然知道他回来了。” 不仅知道,她随口吩咐府中内侍去将军府走了一趟,可是檀宁不在。 檀容似在隐忍着极大的悲伤,哀声道:“安华是我爱妻,是敏敏的母亲,她去的那样痛苦,我每每想起便心痛难忍,不该如此的啊!是不是有人将她害死的,檀宁回来的时机也太巧了,我有些怀疑……是不是他?” 他今日是来上眼药的,只是长公主只是若有所思的神情,并不格外动怒,难道他猜错了,长公主对安华县主不过如此? 他正胡思乱想,长公主终于开口道:“安华的病症是太医们看过的,若是人为怎会不同我说,还是,你知道些什么?” 她冷静得不像话,檀容将心一横,说道:“我与安华夫妻一体,故而有些直觉,她的死一定另有内情。” “好,我相信你的直觉,这件事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若真是人为,我要他们统统给安华陪葬!” 说完,将手边的杯盏大力拂落在地,清脆的碎裂声似在空荡的房屋中回荡,长公主的精神气回复些许,一字一句如在发誓,檀容一动未动,心中不知想些什么。 第一百六十三章 看戏 又是一年酷暑来临,蝉鸣声声不绝,落入卫子英耳中如同放大了数倍,只觉得头晕目眩。 此时她正与原庆对桌而坐,面色苍白精神不济,好似已多日未曾睡过。 “卫子英,你的脸色比上次还差,再这样下去,是等不到檀宁改变心意爱上你的。” 原庆说得十分直接,这些日子他们见面较为频繁,卫子英一日日憔悴肉眼可见,他倒不至于生出怜惜,而是不想在合作期间出什么意外。 卫子英摸了摸自己的脸,出门时她擦了些香粉,想遮盖一些,看来是没有用。伯父曾暗示她,陈王的庶子可不算什么好亲事,真是好笑,她怎会看上除了檀宁外的其他人。 原庆又道:“可是为了檀宁患得患失,不就是他们二人一起出现在将军府,给唐桓办完丧事,他们不会再有借口在一起。” 自从池真真离开燕京,又与檀宁一起回来,他的心情也没好过,但在卫子英面前,他一向表现得不甚在乎,然而心里却一刻也不曾安宁。 虽然原庆如今搬到陈王府里住着,还有自己单独的院子,但陈王待他与其他庶子没什么两样,且觉得为他在陛下跟前求了赐婚,已经对得起他掏出来的钱财,若是再有要求,须得讲个更好的价钱。 卫子英缓缓开口:“近来与原公子合作的几桩生意都不错,我很满意。” 原庆傲然笑道:“多谢夸奖,你早该知道我有多靠谱,若是早些答应,早些能得偿所愿。” 不过眼前这丫头从哪得来许多机密消息,他帮着她连占先机,很是发了笔横财,所以说世间难得的不是财帛,而是人的心。 就在他以为卫子英会向他提出进一步的请求时,她突兀问道:“原庆,你觉得檀宁……是个什么样的人?” 原庆到底与檀宁曾经相交过,该了解他些,可原庆反问道:“你说呢?” 卫子英回想着自己见过的檀宁,最多是在宫里的时候,言谈并不方便,在别人的府里,在花朝宴会时,其实她与檀宁极少有独处时候,他明明白白的表示过心是旁人的,为何她入魔一般非他不可?心中没由来生出些畏惧茫然,她当然是喜欢檀宁的,那样出众的身份样貌谁能不爱,除了他还能爱谁? 原庆轻笑道:“女儿家想起心爱之人应当柔情蜜意,可你的神情哪有一点喜悦羞涩,你到底,是不是爱着檀宁?” 当然爱他! 可她的心里泛着凉意,因为近来她总是反复做一个噩梦,在梦里檀宁杀了卫氏所有人,包括她在内! 那些残忍血腥的片段并不连续,她一次次地梦见,终于开始相信一切会成真。 若只是梦见这个倒也罢了,可先前她还梦见许多事都一一验证,就连眼前坐着的原庆,也不曾活下来,他甚至死得该更早些…… 但她不能说,因为原庆是与梦中所见不同的人,所以她才忍受他的接近,合作不过是借口。或者她该问他信不信命,她似乎能看到一些别人不知道,但会发生的事。 原庆心不在焉地把玩着喝茶的杯子,想着檀宁曾经的一言一行,眼中阴郁之色渐浓:“不论檀宁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要做的事谁也管不了。” “你要如何?” “不如何,先看戏,我虽然不敢说了解檀宁,却不会看错檀容,长公主疯起来可比安华县主厉害,等檀宁被她逼得退无可退时,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便是池真真重回檀宁身边又如何,原庆根本不在乎过程,他看重的是结果,想要得到什么就要争取到手! 卫子英仿佛被他说动了,吸口气挺直脊背,本想吐露些关于自身的秘密又藏了回去,最后还是没说出来,毕竟她想说的太过匪夷所思,说了原庆未必相信,因她并不知他原本是怎样死去。 此次会面很快结束,原庆定然另有盘算,卫子英也藏着心思,可两人均知对方心里各自下了某种决定。 回卫府的路上,邵泽悄无声息地出现,语气淡然地道:“收到消息,二老爷马上就要回来了。” 卫子英的脸色愈加不好,她的父亲才干不如伯父,能任一地太守不过是长兄有本事,而卫仲齐近来官场得意,想将自家兄弟调回京,她反对却并不起效。 想起那对死在外任的母子,卫子英闭了闭眼,此事责怪邵泽也无用,要怪只能怪父亲自己起了别的心思。 邵泽安静地待着,他已离开南营回到卫家,明面上是受伤过重成了废人,只在卫家当个护从,其实只听从卫子英的吩咐,从未问为何卫子英会知道卫父在外任的隐秘事。 —— 安葬了唐桓,池真真回到家当晚一夜未睡,这几日她看似无事,实则内里伤痛,曾经得到过的所有关怀再次离开了她,世间还会有人如此待她吗? 将军府的匾额已经摘了,从此再不是将军府,池真真仍旧交给老管家打理一切,包括唐桓留给她的产业。她本以为唐桓将府邸留给她,其他都是给檀宁的,没想到全给了她,不过也不意外,檀宁是伯府公子,就算上有兄长檀容把持一切,该是他的也不会少,何况他还是锦衣卫的指挥使,拥有的只会多不会少。 歇了好几日,池真真终于打起精神,去位于金石坊的纸坊处理事务,施娘子已等了太久,顺路还要去瞧瞧严世南,这些天将他晾在客居之处,实在是有些怠慢。 马车停在金石坊不远处的一间小院外,这地方清静雅致,严世南住得并无不惯,他也没有闲着,每日带着施娘子派来照顾他的小厮出门,在燕京城走走看看,京中风貌与安庆不同,倒也很尽兴。 另外,关于锦衣卫指挥使檀宁与池真真之间的爱恨纠葛也听了许多,他们之间的事并非秘事,根本不用刻意打听。 严世南听了心想果然如此,又有些意外,池真真到访后,见他的眼中似有钦佩,不由纳罕问道:“严先生为何这样瞧我?” 严世南摇头晃脑地道:“没想到池姑娘心存高远,独力撑起一番事业,性情坚毅足令男儿汗颜。” 不为情爱牵绊,可堪众女子楷模,从前是他小瞧她了,竟觉得她市侩俗气。 没想到池真真捂嘴笑了会儿,才放下手道:“你好像对我有什么误解,其实我才不是你想的那样有志气,也没想过须得过得多好给谁看,不过是寻常活着罢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互相夸 还好严世南没说她行差踏错之后迷途知返,那样的话池真真只能无情打破他的幻想,想一想从前的她或许还有些天真可爱,重生之后那一点天真早褪得干干净净,还缺少聪明才智,只敢离檀宁远远的,半点与他作对报复的念头都没有,有哪门子志气。 严世南耸耸肩,难得他心情不错夸她几句,既然她不领情便不再多言。 两人闲谈几句,池真真才知严世南这几日可不只游览京城,已经想了好几种制墨的方子,当下便带他去亲眼瞧一瞧金石街的工坊。 金石坊近京郊,差不多要出城了,路是阿音带的,跟过来的金莺下车后,看着并不显眼的门脸,不甚满意地道:“比玉泉纸坊小多了。” 阿音回身将池真真扶下车才道:“此处可是在燕京城里头,哪能和玉泉镇比。” 在玉泉镇时她们可是占了好大一块地,挨着河边做事十分方便,这里却要同周边大小工坊共用,就连官造的纸坊也是如此,哪轮得到她们嫌弃不宽敞。 池真真扶了扶遮阳的幕帷,浅笑道:“没什么,如今咱们不必做太多纸张,大有大的做法,小有小的好处。” 说罢对跟过来的严世南道:“不瞒先生,我也是第一次来此,年头去安庆之前,此处还未建好,现在就等你大展身手了。” 新工坊依旧挂着玉泉纸坊的牌子,能顺利建成到开工,全是正德寺的面子,施娘子在里头听得动静,迎出来惊喜道:“真真,你终于来了。” 尽管她已有许多经营纸坊的经验,可是池真真不在,她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日日思索如何替她守好这一摊子,好在正德寺的和尚十分守信,对她的各种决定并不多加干涉,还因为是两个女子主事,身为出家人的他们时时要避嫌,甚少往这边来。 池真真忙为她和严世南互相作了介绍,言语间极力推崇他制墨的本事,夸他文采出众,将适才他的好意又还了回去。 施娘子礼数周到,严世南也十分满意,得知施娘子曾出身大家族,他眉宇间的傲气也淡了些。 京城到底与安庆不同,连女子也个个能干。 施娘子说道:“收到你的信后,我便安排人改了几间墨室,该采买的物件也置办好了,只是这里地方不够大,日后用的材料多,还得另外找几间库房才行。” 她将两人请到平日歇息的干净屋子坐下来,说起几桩要紧之事,有些还需要池真真拿主意才行,譬如紫金墨的事是否要同正德寺那边交待,当初他们可是只说要纸,今后重心放在制墨上,是否也要走宫里的路子。 “你不在,许多事我都没个主意,如今可算有主心骨了。” 池真真汗颜道:“我算哪门子主心骨,全是你在京中操劳。” 了不得了,今日她是谁见谁夸,但她真的当不起这些夸赞,只得找借口溜出来,让严世南与施娘子商量正事,她对自己的定位是在外找靠山——正德寺的大师,发掘出类拔萃的人才——章回、严世南,具体又琐碎的事情都由靠谱的施娘子来打理,她自己则尽可能地躲懒。 新建的工坊已经请了几伙计,管事看着他们正在干活,大家瞧见个袅袅婷婷的绿衫裙女子,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皆以为是哪家的千金竟跑到这里玩耍,待看见管事的低头哈腰上去行礼,才想起来自家的大老板似乎就是个年轻的姑娘。 阿音今日格外安静,像是有心事,频频扭头朝施娘子在的屋子看去,池真真有些奇怪,给金莺使了个眼色。 自从跟着池真真走了趟安庆,两人之间的默契倒是培养出来了,金莺会意微微点头,等她们看过工坊的一切,已近午时,池真真早想好去哪儿用饭,拉上施娘子与严世南去城中与醉白池齐名的聚鲜楼,要给严世南一个迟来的接风宴。 酒楼临街,二层有客人正在倚栏前看热闹,眼见刚至楼下的马车上下来个标致女郎,欣喜唤道:“池姑娘!” 池真真还没看清酒楼的招牌,就听到仿佛有人在叫她,仰头看去,盛阳光线太强,入目一张热情洋溢的俊脸,她微有些目眩,静了静才想起来,是那位叫桑休的异族人。 竟这般巧,她心念连转,此时换吃饭的地方有些不妥,再说了,人家两次相帮,她实在不该这般回避。 想到这里,她扬起笑脸与施娘子简单说了两句,先让伙计带她和严世南去了雅间,自己则是寻桑休。 今日桑休身边那些个身形高大的汉子不知去了何处,只跟了个头戴花冠的少女,衣裳穿得有些奇怪,上身是重色的绫衫,下面系着的裙子却是浅青,引来不少人侧目。 她一见池真真便惊呼出声,接着嘴里冒出一串叽里咕噜的话来,桑休好脾气地笑着摇摇头,对池真真道:“我的侍女坦娜说,你很像一个人,她以为你是长生天派来的转生之人。” 池真真瞪大眼睛,被认错并不可怕,他说的转生叫她无端生出恐惧,虽然坦娜说的转生,与发生在她身上的重生是两回事,可她有种被人看透秘密的心虚。 “怎么可能,我的容貌与你们并不相似。” 桑休眼中流露出一丝怀念,他道:“当然不像,不过哈斯塔娜并不是我族中人,她是汉族女子。” 原来如此,池真真收了收心神,客气地道:“还未有机会去拜会桑休先生,不知你还要在燕京城待多久,好让我略尽地主之谊。” “三个月,我仰慕中原人物久矣,刚好趁这个机会多学一些汉人的知识。”他的中原话说得不错,若不是眉眼生得不同,言谈举止是根本看不出来是异族人。 池真真松了口气,与他约好去礼宾馆拜会的日子便告辞了。 坦娜看着王子的目光追随着那个女子离去,赞叹道:“她的衣裙真好看,她的眼睛也像明月,她不是哈斯塔娜,她比哈斯塔娜好看!” 小侍女的话深得桑休心意,池真真可比在草原上蒙了尘了玉珠还要美丽,不过几天不见,她仿佛又瘦了些,他想知道关于她所有的一切。 在聚鲜楼用了饭回到家,趁着阿音不在的时候,金莺悄悄回禀:“二夫人听说姑娘回来时带了个男人,让阿音打听消息呢。” 池真真差点没被茶水呛住,婶婶还真是关心她的终身大事。 第一百六十五章 约见 并非段氏八卦多事,而是她打听了严世南的来历,怕此人又是一个章回,她家真真生得招人,那些男人却不能叫她满意,新夫婿也不知几时才能找到。 池真真的心却没往这些事上想,她与施娘子商议后,初定于金秋时节再推出紫金墨,有严世南人在这儿,把该采买的材料买齐了,静下心做批好货出来。这回不像去年开铺子卖纸张,那时候大家没什么经验,要做好万全准备才行,而且玉玄鉴的那位掌柜已经自已请辞,她得再寻个靠谱的人才行。 而严世南也给了准话,必叫新墨名动燕京城,才对得起池真真对他的看重。 如今天热,池真真并不常出门,一切事务都交给施娘子,有事也只打发阿音去工坊,段氏仔细瞧着,才相信严世南与章回不同,将心思放回自家儿子身上。 池小志如今又长了个头,杨维柯教得用心,学问又更进一步,人也稳重许多,令书院的先生与同窗大为改观。 段氏数次叮嘱池小志莫要贪凉,他还是喝多了消暑的冰饮,这两日有些闹肚子,躺在床上歇着,模样有些没精打采,他从始自终都是站在池真真这一边,劝段氏莫要操心太过:“姑姑的人品样貌何愁嫁不出去,不过是无心嫁人罢了。” “胡说,哪个女子不想嫁人?且真真从前被人亏待,根本不算成过婚,她心中定有遗憾。”段氏坐到榻边,边给他摇扇子边叹口气,她家真真实在可怜。 池小志摇头无奈道:“那也不可能是严公子,一双眼睛长在头顶上。” 真正有才之人当如裴文柳那样,考取功名后施展一身才学,严世南的出身到燕京城可不显,又没有功名,就算他某些本事比较突出,那也配不上他的姑姑。 他忽然道:“娘你听说没,近来有位北罗王子入京,我好奇去瞧过热闹,你猜怎么着,姑姑竟同他在一起。” 段氏拿扇子轻轻拍他的头,道:“你天天就惦记瞧热闹,真真怎可能认识王子?” 这件事池小志回来后没对任何人提,今日终于忍不住告诉段氏:“是真的,王子身边都是些身高九尺的大汉,长得也吓人,不过王子却很英俊。” 段氏更加不信,怎会有人那么高,她问道:“北罗是什么地方?” 这下把池小志问住了,他想了想道:“应是很远的地方,听说全是草原,那些人每日放牧为生。” 段氏更加放心,外族人嘛,茹毛饮血不曾开化,真真若是找个那里的夫君,嫁过去岂不是受苦? 池真真正顶着酷暑抄经文,几日的功夫就抄了半尺厚,随后会送到小祠堂烧给唐桓。 她悄悄地在自己家里给唐桓立了个牌位,没有人要求她守孝,可说到底她承了人家好大的恩情,更不用提唐桓留给她的一切。所以她无事不出门,衣裳也叫阿音准备素净的,就连饭食也尽量不见荤腥。 阿音眼见着自家姑娘又消瘦了几分,心里发愁得很,她也不知道池真真如今与檀宁算是怎么一回事,先头两人一起给将军府主持白事,过后又像陌生人一般不来往,只有池家如今养着的几个锦衣卫,让她觉得两个人有别人不知道的默契。 说起这几个锦衣卫,好好的官爷不当,换了池家的下人的衣裳,做起了看家护院的活,只有池真真出门的时候他们才跟着出去,轻易不打扰池真真。。 今日,为首那个姓徐的突然叫人往内院通报,说是有事要见 听闻此事,池真真的眉头轻皱,就是这些人的存在,让她隐隐觉得与檀宁之间的联系比从前还要紧密,十分令人苦恼。 可她又撵不走他们,回到燕京城后,处处风平浪静,那些刺杀仿佛从未发生一般,可檀宁却不肯叫他的人回去。 来人穿的是下人衣裳,行的礼却是下属参见上官那般,说道:“大人请池姑娘到缉事司一见。” 巴巴的叫她顶着大日头出门,去的还是缉事司,池真真满心抗拒,上回若不是为了救迟飞鸾,她是死也不肯踏入那里半步。 “他有什么事?” “大人说已经收到裴氏夫妇的消息。” “当真?”池真真惊喜地起身,才踏出两步又停下:“什么消息,你说与我听便是。” “咱们也不知道,大人请您到缉事司。” 看来这趟是必须得去了,池真真犹豫片刻,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请转告你家大人,我在南街正中的米铺等他。” 那间米铺是唐桓给她的铺面之一,早前她推说不会经营,全都交给老管家,谁知道老管家却不肯让她轻松,知道她不想沾手也要寻到她,将所有的店铺与田产一一交待清楚。 米铺上面还空着,正好拿来当她与檀宁见面之所。 檀宁的名声在外,他不在燕京城,锦衣卫都很安生,那些好端端在家坐着就被带走审问的事少了许多,如今他一回来,锦衣卫像有了主心骨,又开始如狼似虎拿人回衙门,刚刚平静的朝堂局势又起风云。 首先是邹云丰那桩公案,本已经有了定论,圣旨也下了要判他流放,可是檀宁入宫与圣上深谈半日,所有与案子相关的证据还有人,都落入了檀宁手中,竟是又起了变化。 官员们都很纳闷,他一个指挥使,与原宰相并无交情,怎地突然插手管了,邹云丰刚刚出事的时候,也没见他有反应啊! 总之,檀宁将一干人等重头又审了一遍,甚至连曾经为邹云丰说话,受到牵连的人也查了一遍,被打压被贬官的重又看到希望,谁说檀大人被圣上厌弃,又是谁说他抗旨不遵了,人家的圣宠一点也没少! 说到底,邹云丰这件事就像一个构陷,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可是证据被人摆出来,还有他曾经的门生亲口指认,贪腐的罪名是板上钉钉,就是不知道檀宁有没有本事给邹云丰翻案了。 不过,当初那些把邹云丰拉下来的人肯定不会干看着,就比如檀宁的兄长,檀容,藏银案很大一部分就是他给办的,既然邹云丰是被藏银案主谋为由头弹劾直至落马,他在其中出了不少力。只是后来圣上有意将这件事按下去,安华县主重病离世,他碰巧从邹云丰的案子里抽离出去,这些檀宁早已清楚。 第一百六十六章 妹妹 到了约定的时辰,池真真收拾心情去了米铺,不知是否错觉,她下车的时候觉得周遭过于安静,虽然是第一次来米铺,但她听老管家 说生意不错,按理说街上不该一个人也没有,相邻的几家铺子里也空空的。 米铺的掌柜是个圆脸的中年男子,他已经得知新东家要来,此时迎出来恭敬地道:“知道姑娘要来,小的已在上面腾出僻静地方,这就带您看看。” “掌柜不必客气。” 她有心问问街上为何如此安静,又不愿让掌柜觉得自己过问生意好坏,便按下疑问进了米铺。 二楼只有一间空房,是掌柜看帐册歇息的,如今匆忙拆了床柜,只余一扇屏风与一张方桌,桌上摆着沏好的茶水和鲜果,角落里还放着个冰盆。 真是有心了,池真真看看身边的掌柜,他正擦着满头的汗,没想到自己动动嘴,麻烦的却是许多人。 她温声道:“多谢。” 掌柜连道不敢,说完就下去候着了,新东家是个姑娘,她要用这里的地方见的也不是一般人,光是见到池真真那通身的气派,已叫他不敢抬头细看,更何况锦衣卫的名头。 檀宁来得很快,带着浑身的肃杀坐到池真真对面,他没有多作客套,甫一见面就递过来一封密信,池真真看完之后松了口气,裴文柳被贬去的地方虽然偏远,却也远离了眼下处处旋涡的燕京,他们已经安顿下来,日子过得十分平静。信中还提到方映画刚刚有了身孕,略微有些不适。 池真真有些激动,映画姐姐怀孕了! 连日来的担心与焦虑一下子消散,她唇角微翘,看着檀宁真心实意地道谢:“太好了,多谢。” 她想快些回去,给映画姐姐准备些用得上的东西,之前只知贬去下县做小官,却要等那一方的主官发话,才会定下是哪片地头,如今有了准信,该准备的自是要准备起来。 檀宁将她的喜悦神情收入眼中,心情跟着也轻松不少,问道:“你放心了?” 他知道池真真对回程时不提半句京中形势有怨气,如今应是气平了。 岂料池真真苦笑道:“怎么放得下心,我怕……” 怕的是京中事会再牵连到他们,怕再一次看着方映画为情赴死……不!这一次她绝不会让事情发展到那一步! 难得她吐露些许心声,他不解地追问道:“怕什么?” “我怕的事情有很多,就当我只是个没有见识的女子吧,总觉得事情不会就此打住,万一,万一……映画姐姐没有了夫君,是会死的!” 她的眼前再次浮现出方映画没有生气的面庞,那时檀宁狠狠罚了她身边伺候的人,可她如何能忘了那个场面。 她垂首暗叹,他亦心情低落,只觉喜怒不由已般上上下下,虽已经知道裴文柳的事多半是邹云丰案所累,但贸然为他翻案会给他带去更多麻烦,故而檀宁还未曾动作。 可她的模样又叫他心软,便道:“我将他们召回京,还他清白可好。” 至于会有的后果,檀宁顾不了许多,届时有他在,还会护不住裴文柳吗? 池真真却摇头道:“不不,离得远远的也好,千万千万别让他们回来!” 现在还不是时候,回来后陷入更大的旋涡反而是在害裴文柳,上一世她一直怨檀宁没有护好裴文柳,这一次她更不会信他。 或许是眼中流露出了不信任,檀宁咬着牙道:“你觉得我是在害他?” 她倒没这个意思,主要是从前檀宁对裴文柳一直防备得紧,总觉得她对裴文柳的心思不一般,可她只是羡慕裴文柳与方映画之间夫妻情深,她做梦都想自己也能拥有如此深情厚爱,可醒来发现,她只是一个外室。 檀宁哪知她心中所想,满心不是滋味地坐在那里,思忖着要不要以裴氏夫妇的事相挟,要她这样那样,下一刻便痛恨自己的卑劣,怎变得如此偏激下作! 池真真不去看他的阴沉脸色,起身就要告辞,他却气定神闲地坐着没有动,他拿起茶盏喝了一口,说道:“你没有别的话要与我说吗?” 她想说没有,但念在他这次带来的消息十分喜人,才委婉地道:“知道你公事繁忙,不好耽搁你的时间。” 他最近是很忙,忙着收集邹云丰案子里的证据,还要与不安分的檀容周旋,这些没办法对她一一道来,可他想与她多相处一会儿。 “我不忙。” 她低下头,为难地道:“我还有些事要赶回去料理,得回去了。” “回去,还是和桑休王子一同出游?” 檀宁的语气很平静,池真真却觉得刺耳,小脸一板不悦地道:“与你何干!” 她做事从来没有避过那几个跟着的锦衣卫,所以他知道桑休并不奇怪,可他既然连桑休都知道,那也应该知道,这几日她只是出于礼节,到礼宾馆去拜会过一次,同桑休见过一次面。 桑休是从草原来的客人,他对待任何事物任何人都是同等的热情,尤其对中原的一切天生喜爱,这次来到燕京城入宫觐见当今圣上后,便想在此地住上一年半载,好好感受京城的风土人情。 他希望池真真能作为向导,陪他游历风景,池真真当然是拒绝的,就算他们已经不是陌生人,她也不可能陪他四处玩耍,便以家中有亲人去世,不方便外出为由拒绝了。 但这些又与檀宁有什么关系,难不成还要管着她? 檀宁压抑着胸中翻涌的情绪,用平静的语气说道:“自然是有关系的,叔父走时交待我照顾你,以后你就是我的……妹妹。” 池真真懵了,一瞬间她怀疑自己在做梦,梦里知道方映画和裴文柳的消息,映画姐姐居然怀了身孕,然后,檀宁说要把她当妹妹照顾。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谁家好人做了夫妻后,还能做兄妹的?哦不对,她与檀宁并不算夫妻,那么就是檀宁有大病,养完了外室又要做兄妹。 她突然吃吃笑出声,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檀宁皱眉问道:“你笑什么?” 她收了笑声,冷着脸道:“当然是笑你,你这是想通了要当圣人,但我凭什么要配合你,谁要当你妹妹,我只想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第一百六十七章 爱上他 在檀宁说要待她像妹妹一样照顾,池真真却笑得流出眼泪后,两人今日的会面终于不欢而散。 曾经如胶似漆的恋人永远也不可能做一对纯粹的兄妹,池真真一直表现得很冷漠,不在意过去的情爱,却不代表她能忘记,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欢愉,夜晚炽热的气息交缠,曾经以为他们之间的亲密无法分割…… 她闭上眼,原以为这时的檀宁伤害不了她,可她错了,炎炎夏日,她从他的眼中看到一片冰雪,他的世界在下雪,晨厚的一层,而她竟然有些不忍。 他走了,仿佛带走了她一部分意识,挫败地坐了好一会儿才神魂归位。 重活一世之前,像这样的争吵有很多次,伤人的话一旦说出口,伤害便无法挽回,所以他们之间的情意被消磨殆尽,不是没有原因。 离开米铺上车前,她看见那几个打扮成池家下人的锦衣卫还在,他还是和从前一样,哪怕他们狠话说尽,他的名号他的人手依然为她所用,在大家眼里她仍是檀宁的女人。 池真真突然捂住心口,一阵莫名心痛上涌,她刚伸出手想搭在金莺的肩膀上,那种感觉已经消逝,她深吸一口气似活过来一般,方才突然飞远的声音重又回到耳朵里,金莺紧紧扶着她的手问道:“姑娘,你怎么了?” 她回头四望,喃喃地道:“方才这里有人在看我!” “可能是街边商铺里的人,大人早派人来清过场,他们不敢放肆的。” 金莺说得随意,池真真这才想通为何一向热闹的街面为何冷清,他自当上锦衣卫指挥使,真是越来越嚣张了。 她低低地道:“咱们走吧。” 马车行驶远去,一个面容阴沉的男子悄悄从柱子后露出身形,默默地看着着池真真身边的锦衣卫,终是作罢。 ———— 缉事司在燕京官员和百姓眼中如同吃人的地狱,极少能有人好好地从那儿走出来,每一个被捉拿到此的人非死即伤。 半个时辰前,卫子英细心装扮了一番,乘车来到这里,却被拒之朱门外。卫仲齐虽还未正式成为宰相,但等上面那位暂代宰相之职的岑大人告老还乡,他就可以抛下副相的名头,而卫子英时时被贤妃召入宫门,进宫也是家常便饭,可守门的锦衣卫却不会轻易被收买,她只能在马车里等着。 好在檀宁很快出现,骑着马行至门前,下马后把缰绳扔给身边人,就看到路边马车里下来一个容色清丽的佳人。 只一眼便认出是那是卫子英,他此刻心情极差,视若无睹往门里走,卫子英只得叫住他:“檀大人请留步。” 眼见檀宁停也未停,她只得冲过去,两柄长刀架在面前,挡住了她的去势。 “檀宁!” 她顾不得脸面,高声又唤了一遍。 那个身着锦衣的男人终于站住,转过来说道:“这里是缉事司,是锦衣卫拿人问案的地方,卫姑娘不该来。” 檀宁目光冷厉,态度也未曾缓和,卫子英原本紧张的情绪消失,瞳底掠过隐隐阴鸷,昂首道:“我受娘娘之托,有些话要转告你,难不成檀大人要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 他心中冷嗤,贤妃想说什么他可以想像,无非是要他审时度势,莫要在邹云丰这桩公案上横插一手,最好是按照之前的定局走下去。 最初的时候谁也没想到会有人冲着当朝宰相发难,直至后来卫仲齐上位,不少人终于明白卫氏在其中起了什么样的作用,到现在藏银案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朝中势力的争斗,今日你被参奏,明朝他被重用,凭的是人脉与拉拢,卫氏明显占了上风,檀宁一向不参与党争,他只是圣上的臣子,现在他的举动却像要坏了卫仲齐的打算,贤妃娘娘自是不能坐视。 想到那个总是一脸淡然,貌似与世无争的后宫女子,檀宁对身边人微微示意,放了卫子英进门。 他随意寻了个僻静的地方,不许任何人靠近,对卫子英道:“你可以说了。” 热风袭来,卫子英站在盛阳下,脸上的妆容被汗浸湿,只觉空气粘腻好不难受,她连坐下说话也不配吗? 她虚弱地开口:“想必你已猜到我要说什么,怕是我说得再你也觉得是废话。可是,明明你我之间是一桩上好的亲事,陛下也答允了,为何你一而再,再而三要拒绝,我想知道理由是什么。” 檀宁不耐烦的皱眉,果然还是一堆废话,他想到方才自己的挫败,讽意十足地道:“没有理由,硬要说的话,便是没有眼缘。” “可我第一眼就……爱上了你。”卫子英低喃。 “你我统共也没见过几回,何来爱与不爱,不过是得到与没有得到。” 他并非在开导卫子英,而是想到了自己,曾经拥有真真的日子,失去后万般难舍,一定如此。 “对你来说不过浅浅几面,可与我来,却是日日追寻!”卫子英说得斩钉截铁,“你每次入宫,只要我在便求姑母派我个小差事,找借口远远地瞧你一眼,我甚至……” “够了!”檀宁不想再听下去,他不喜欢这种被人窥伺的感觉,此女行事不像寻常闺阁女子,若是给她机会,定会在他身边安插人手来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她住了口,有些无地自容,她的心思在他眼中竟那样下作! 曾经原庆说过的话在耳边响起:“檀宁是一个几乎没有弱点的人,很难控制,除非你能找到他的弱点。” 这是一个无解的题,明知他的弱点便是池真真,可是若有人敢用池真真来威胁他,那便是与他为敌,想到他在梦中嗜杀的模样,卫子英不自觉微微颤抖,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可我能帮你,你想为母亲讨回公道,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话未说完,她的脖子已被檀宁紧紧扼在手中! 他的脸色很可怕,与她梦中变幻的画面重叠,令人喘不上气,死亡的恐惧袭来,眼前跟着发黑,想要说话却挣扎不得,难道,今日她便要死了? 好在下一刻他又放开手,她踉跄后退,捂着脖子大口喘息,她还活着! “谁跟你说这些的?”他的语气里充满危险,卫子英忽然想起,这其中关联实在隐秘,她从断续的梦中中窥探得来,而他的反应也印证了梦境的真实,她惨笑道:“我……我是咳咳,真……真心想帮你……咳咳!” 为了能打动这个绝情的男人,她亦变得癫狂,将手放在脖颈上慢慢回味方才的滋味。 可檀宁未曾被打动分毫,冷冷地道:“你的真心,便是与原庆私底下合谋?” 他竟然都知道! 卫子英骇然看向他,他的眼神凌厉如刀锋,薄唇吐出的话语更冷:“原庆这厮知道的真不少,看来檀容十分信任他。” 原来他以为,是原庆将从檀容那里知晓的秘密告诉了她,仍是瞧不起她的本事。 她吸口气,将另一张底牌亮出来:“没错,檀容将许多不便做的事交给原庆,所以我能给你一些证据,关于你在查的案子,包括长公主的安排,她知道你最在意……池姑娘,已定了计策与她不利。” 檀宁要做的事不会假手他人,更不可能因此与卫子英合作,但提到真真便不同了,长公主要如何对真真下手? 第一百六十八章 设计 池真真带着一路气恼回到家,强迫自己静下心开始忙碌,一迭声地叫阿音:“阿音,去将我给方姐姐留的礼取来,把纸笔也取来,我得记下添哪些东西送过去。对了,你叫人去瞧婶婶回来了没,还得托她寻两个稳妥的妇人。” 阿音忙得团团转,可心里却松了口气,也不知道姑娘与大人见面又有什么不愉快,回来时脸沉得像要滴水,这会儿可算好了。 前些日子池真真刚刚把从安庆带回来一大车东西分了分,送给相熟之人,往裴家送的暂时收了起来,这会儿又一样样地拿来,让她看看再贴补些什么,到时一并装车给方映画送去。 不多时派去找人的小丫鬟把段氏请过来,闻听是给裴夫人找人,她拍胸脯道:“真儿你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裴状元的事我定会用心办。” 若不是裴文柳给池小志寻的好先生,她家小志还不知几时才能定性,可惜好人没好报,也不知哪个丧了良心的害裴状元同他夫人离开京城。 按说多送些银钱,让裴氏夫妇在当地寻人更合适,可是池真真怕他们不肯收银子,才巴巴的送两个人过去,就是不知道短时间内,能不能寻到合适的人手,毕竟要让人家背景离乡去那么老远,可恨她这府里都是才来不久的新人,一时半会儿上哪寻忠心又可靠的妇人。 阿音眨着眼想了个主意,道:“姑娘不如问问宣武侯夫人,请她拿个主意。” 段氏也点头道:“说得正是,我这边先帮你寻摸着。” 池真真忙去写帖子,一边道:“好阿音,亏得你提醒我。” —— 自安华县主没了之后,忠诚伯府便安静得有些可怕,长公主命伯府上下都要为安华县主戴孝,这都两个多月了,府里到处还挂着白布,饭食不见一点荤腥,用陆姨娘的话来说,便是连虫儿蝶儿也待不下去。 主院已经封了,伯府唯一的姑娘敏敏如今才五岁,没了娘亲后,脾气变得很不好,檀容大多数时候待在书房,并不管女儿死活,陆姨娘只得亲自教养,一整日下来精神便不大好,到了晚上还要承受彻底难眠的痛苦。 这一日夜晚,眼见着起了风,冯安家的将窗扇关严,来到半卧着的陆姨娘身上,关切地道:“夫人,一会儿说不准会打雷,老奴叫人给你准备了汤药,不如……” 陆姨娘摇头打断她:“不喝,谁知道那开的是什么药,每次喝完都睡得人事不醒。” 睡得沉不是好事吗?冯安家的不知她为何不再喝药,但也没再劝,一会儿打雷下暴雨,这样的天气,陆姨娘肯定又睡不着的,房中丫鬟已按吩咐走得干净,她少不得也得陪上一整夜,想想就觉得遭罪。 心底虽然抱怨,冯安家的却没有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她拣了几桩檀容的儿时趣事说一说,陆姨娘听完面色好了许多,遥想起当年事,幽幽地道:“本以为熬了许多年,容儿承了爵,我就可以享福,谁想到娶了那一位,到现在也只能你在房中叫我声夫人。” 说到这里,她就觉得憋气,府里现在还挂着白幔,长公主积威甚重,关于檀容再续娶的事她提都不能提一句,实在是太委屈她的儿子! 最主要的是敏敏年纪尚小,伯府急需再来一个女主人操持府务,以她姨奶奶的身份可当不了家,这口气快将她憋死了。 “夫人,外头人再说什么也管不了咱们,您就是伯府的女主人。”既然陆姨娘不想喝药,冯安家的就端来一盅燕窝,殷勤地服侍她喝下,刚要将玉盏放桌上,外面的雷声轰然响起,顿时吓得失手,幸好玉盏跌在铺了锦布的桌上,并未碎裂。 陆姨娘没有留意冯安家的慌张,她将眼睛紧紧闭上,这鬼天气闷热得很,也不是容儿在书房怎样了,身边人可曾用心服侍,改明儿她就开始打听燕京城的闺秀,这一次必须好好给儿子挑个合心的妻子。 暴雨倾盆而下,伯府书房里,檀容并不像陆姨娘担心的那样沉郁,反而精神得很,正与心腹密谋大事。 而他的心腹,则是曾经的玉容阁东家,如今的陈王之子原庆。 “原先生说……赵宗极在锦衣卫手里活下来了?” 赵宗极就是凤阳城的知州,他曾是邹云丰的得意弟子,春日里水患淹了好几个辖下的村庄,才叫人发现他贪了不少朝廷拔给修堤用的银钱,以至于百姓流离失所。 也正是他被捆到京后,将一应罪责都推在自己的恩师头上,证据则是在邹府的水池底下藏有赃银。之前邹云丰被参是藏银案的主谋,许多人不相信的原因便是邹府上下没有找到任何来历不明的银钱,如今有赵宗极的供词,京都府派人一搜,果然在水池底下挖出大笔金银,这下子圣上也无话可说,斩立决还是流放三千里,他犹豫了许久,杀了就是承认自己识人不清,一旦流放焉知邹相不是另一个池阁老,他不想像先皇那般过后后悔,便犹豫了许久。 雨点敲打着窗棂,风也使劲想往屋里灌,烛火不住摇动,原庆却慢悠悠地自斟自饮,语带嘲讽地道:“檀伯爷,你只是动动嘴皮子,事情是我寻人办的,银子是我掏的,如今只能怪天意如此安排。” 檀容心中不悦,在他们的计划里,赵宗极应该死得越早越好,他死了才能让邹云丰的案子死无对证,就算是檀宁要给邹云丰翻案也没办法。 他紧紧盯着原庆,问道:“原先生也不想看着事情有变吧?” 原庆还是不紧不慢地道:“人已经落到锦衣卫手里,谁也改变不了事实,这件事先放放,不知长公主几时才能发现内务监里有檀宁的人? ” 他一点也不在意什么朝廷权势争斗,暗暗期待另一个布局,长公主那样的权势,疯起来一定比活着的安华县主凶猛,他已经迫不急待想看到那一天了。 檀容皱眉,长公主是很跋扈,可她没有疯,若是她将伤心痛苦都冲着檀宁发泄,他一定会非常乐意见到那一天,可是,若她执意往死里查呢? 他按下心中不安,没有安华县主拖累,他的前途应该一片光明,事情一定会朝着他想的那样发展。 第一百六十九章 提醒 夏日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到后半夜便停了,第二日清晨空气格外清新,池真真在凉爽的早上出门,去了一趟宣武侯府。 宣武侯夫人顶顶可靠,昨日一接到她的帖子便已经做了安排,今日池真真一到,她就让管事带来两个仆妇,甚至连奶娘人选都有了信儿。 她不禁感慨高门世家的夫人能力出众,若是换成依赖成性的她,怕是什么也弄不成。从前她根本不耐烦这些人情往来,事事都有檀宁看顾,重生之后倒是接收了不少人的善意交好。 池真真诚挚谢道:“自与夫人相识以来,承蒙您多方照应,真真无以为报。” 宣武侯夫人摇手笑道:“些许小事而已,我府里刚好有合适的人。” 她又道:“你从安庆回来也没忘了我,叫人送了好些东西来,我那妹子去了到现在只叫人报平安,其他什么也捎过。” 虽言语间有些嗔怪之意,却也很想余夫人母女,池真真遗憾地道:“我这次从安庆回来得突然,竟没同她们见上一面。” 细想一下,她这趟门出得实在仓促,回来路上还被人不断伏击,回到燕京城后终于消停了,果然还是不能与檀宁在一起。 宣武侯夫人膝下只有儿子没有女儿,在她眼里池真真和余慧是一样的可爱,之前还想给池真真说一门亲事,这会儿便旧事重提:“上回我见着淮阳郡王府的老王妃,提起来他的亲事时还问到你,这一年郡王的性子收敛许多,瞧着是要走正道了。” 池真真已经许久未曾想起李如纶,闻言浅笑不语,与她无关的人坚决不接茬。 转天宫里来了个小内侍,正是太子妃身边的人,说是后日要召池真真入宫,让她提前做好准备。 算算日子,太子妃有孕已有八个多月,再过不久便要产生,池真真虽然知道她往后的命途十分顺遂,但女子生产是道难关,心中忍不住为她担忧。 说是准备,池真真能做的不多,方映画有孕她可以帮着准备人手与物品,太子妃这里她连根线都送不出去,宫里规矩太多,她将自己收拾得体体面面,做好准备见到贵人就下跪的准备,便带着金莺入宫了。 许久未见太子妃,她与太子夫妻情重,腹中还有将要出世的孩子,如今她的气质依旧清冷出尘,可到底多了些从前不曾有的温情,见了池真真心中喜悦,清丽的脸上露出动人的微笑。 “凌姐姐!” 池真真有些激动,顾不得宫人还未退出殿外,快走几步与太子妃执手相握,又去看她的肚子,想到小皇子就在里面,她又小心地退开些,金莺也与她一般看着太子妃满脸敬畏。 太子妃好笑地看着她们道:“殿下也如你这般,生怕说话大声点就能吓到孩子,倒也不必如此。” 下个月她就要生产,所以才在这时候把池真真叫进宫小聚,闲谈中池真真得知,凌家的几个妹妹陆续订下亲事,太子妃早按规制送赏回家,她的亲情缘甚浅,入宫后与家人之间的关系亦很冷淡,凌府众人本以为府里出了个太子妃,必能跟着沾些荣宠,却不料是给府里加了一层约束,太子妃不会纵容家人以势张扬,如此一来更不可能修复原本就冰冷的关系。 入宫前池真真想过若太子妃问起檀宁的话,她就得好好告上一状,没想到太子妃提起的却是另一个人:“今日见你还有件事,是关于桑休王子。” 桑休王子? 池真真抬起如水双眸,不解地看向太子妃,听她说道:“当年我随师父江湖游历,曾经去过北罗王庭,嗯,草原风光是极美的,可那里的人虽然受过教化,行事却依旧遵从本族风俗,来日你若有机会去那里,须得打听清楚他们的禁忌。” 池真真听懂了,太子妃是在提醒她,怕她跟着桑休跑了。当下微嘟嘴道:“定是檀宁说的罢!我与桑休王子只见过三次,绝无深交之意。” 日后她说不定真的会去草原走一走,有桑休王子这样的朋友,难道不好吗? 见她不以为意,太子妃拉起她的手,说道:“我要说的是我师门发生的一件事。” 原来渺音师太收凌家女儿为徒之前,还收过一名弟子,是凌仪华的师姐,不过凌仪华并未见过她。她是随师父到北罗王庭后,方知师门里还有过一位师姐,她在十八岁的时候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随那人回到北罗后再也没有了音讯。也是在那里,她亲眼见到了北罗族兄弟共妻,父亲死后儿子接手其妻妾的习俗,而她的师姐正是无法接受这些,将自己折磨得形销骨立,憔悴而亡。 这一番话震得池真真半晌反应不过来,听到兄弟共妻,她已经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后面深吸一口气才压下心中不适,金莺倒没太吃惊,配合地拍拍她的背,担心吓到她。 说完这些,太子妃又道:“其实北罗的民风纯朴,牧人热情好客,女子与男儿一般骑马自由自在,只能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大家的习俗不同罢了,更别说世间另有许许多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单看能否被人认同。” 她并不是反对真真与桑休来往,但以她对桑休的了解,此人对汉人女子极有好感,真真生得美,喜欢上她并非难事,若是有意求娶则不大妙。 事关人伦,池真真就算想得再开也接受不了,哪怕得一辈子留在燕京,也不想去草原长见识,当下说道:“凌姐姐放心,我都明白的。” 太子妃到底是身子重的人,见过面又说了半日话,便得歇息去,池真真也要出宫,临走带上许多赏赐,由几名宫人抬着送出宫。走出奇华殿不远,便瞧见一个穿着奇怪的女子正站在曲桥中央东张西望,似乎在深宫里迷了路。 宫中守则最重要的便是莫管闲事,池真真与身后的宫人都装作没有看见,目不斜视往前走,怎料那女子却不肯放过,招手叫道:“等一下,你们等等!” 声音有些熟悉,腔调还有些古怪,池真真又看了一眼,这下子认出那女子不就是桑休身边的侍女坦娜嘛! 坦娜似乎也认出了池真真,急切地想跑过来,可是曲桥不是直线,绕来折去费了些功夫才赶过来,口中用半生不熟的汉话胡乱叫道:“哈斯塔娜,不不,是池姑娘,你莫走!” 第一百七十章 宗亲上门 坦娜今日穿着件簇新的红裳,头上绑着条绿丝带,有种令人无法直视的随性,她伸手去抓池真真的手,金莺眼疾手快挡下来,听她叽里咕噜说了一堆,好容易听懂她的意思,原来今日桑休王子等来了圣上的召见,她也得以一同入宫。 本来她好好地待在太和殿外,却有个内侍将她带了出来,说是后宫妃子中有王子的旧识,想要见她。 “所以你就信了?”金莺觉得此女比自己还要莽,现在坦娜身边并没有人,难不成她甩开了那个内侍? 坦娜点点头,又说了一大串夹着北罗语的汉话:“王子说过他认识的人嫁进了皇帝家里,皇帝的家很大,不见了!” 直到现在,她还是对那名内侍的话深信不疑,方才一转眼便跟丢了人,入宫前桑休交待的话浮上心头,汉人皇帝的规矩很大,一点小事就会杀头,她害怕极了,怕自己无意中犯错,被人抓到就得死,如今见到池真真终于不再害怕。 “帮帮我,我不想死。” 池真真只得安慰她道:“不会有事的,王子定已在找你,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找人去传个话。” 她今日才知桑休王子与太子妃曾经相识的事,转眼便有别有用心之人利用此事引坦娜在宫里乱走,可见后宫里处处是陷阱,太子妃的日子定是不好过。 池真真转过身,对奇华殿的宫人道:“还请速速向太子妃禀告此事。” 等待宫人去报信的时候,池真真先带着坦娜到水边的小亭子里纳凉,不多时,太子与桑休王子相携出现,看得出两人聊得很投缘,坦娜见到桑休立时将池真真抛到一边,跑到他身边去了。 池真真屈膝行礼道:“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态度和煦:“免礼。” 桑休照样笑得很开心,拉着坦娜道:“我今日本不该带她入宫,还好碰见你了,池姑娘,你是要回去吗,正好我陪你一起。” 他一如既往的热情,池真真微笑着拒绝道:“王子是太子殿下的客人,我出宫还有别的事要做,应该不能同路。” 相比上次一同出游时,她变得十分客气,桑休目送她离去的身影,有些不解地问坦娜:“池姑娘怎么了?” 坦娜老实地摇头,用北罗语飞快地道:“我听到金莺对池姑娘说快点走,她不是我们的朋友吗?” 他们草原人交朋友从来都是真心实意,到中原以后非常不适应这里人的客气与礼数,桑休将心中疑问收起来,对太子说道:“既然太子妃有孕在身,我们便不打扰了,请她看在多年前有过一面之缘的情分上,为我父王在渺音大师面前美言几句。” 坦娜懵懂地站在一旁,只在听见渺音大师四个字时,重重地点头跟着重复:“渺音大师!” 她见到渺音大师时年纪并不大,只觉得那个中年女道哪里都让人很舒服,如同见到神明一般想要亲近,可她只是王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女奴,哪配往贵人跟前挤。 北罗王一直有块心病,这两年越发严重,想得到渺音大师的回应,可多少年来派了多少使者,都未能得到渺音的只字片语,于是变成了心中执念,他想亲自来燕京求见,可身体不允许,才会派桑休替他前来。 —— 缉事司,檀宁正听着下属汇报今日宫中发生的事,手中慢慢把玩着玉笛。 若是池真真在此,定能认得出来那是她家传之物,自认祖归宗后,她便没再见过玉笛,也以为回到宫中,没想到檀宁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又从圣上那里讨回来,仿佛玉笛在手,他与池真真的姻缘便不会断。 “大人,一切已经安排妥当,杜大人传信回来,他已找到姓劳的江湖人,不日便回燕京。” 此事大人筹谋已久,终于到了见真章的时候,他们这些锦衣卫得了吩咐开演大戏,早就等不及了。可是坐在上首的檀宁却有些出神,他轻声问道:“桑休一共送了多少礼物到池府?” “这……”下属在心中飞快计算,抱拳道:“回大人,共计十一次,多数是吃喝玩的,没一样是贵重的。” 那真真为何都收了? 檀宁低头笑了笑,语气森然道:“传令,三日后长公主做什么都不要轻举妄动,我要等着看好戏。” —— 夜晚,池真真突然醒来,捂着突突跳的心口坐起身,守夜的阿音翻身下榻,举灯掀开罗帐问道:“姑娘,可是口渴了?” “没事,我做了个噩梦……” 虽然睁眼便忘了梦里的情景,可她仍为此不安,就着阿音的手喝了杯温茶,她在心里将近来发生的事一桩桩缕了缕。 工坊的事有施娘子看顾,婶婶段氏的布庄生意平衡,池小志安生念书,给方映画送的人和东西已经上路,仿佛一切都很平静。 但要说不对劲的也不少,夺银案变成了藏银案,唐桓的死提前了一年,裴氏夫妇的命运转了个弯,似乎又有回到原有轨迹的可能…… 第二日一早,仿佛是为了印证池真真内心的不安,池府大门外来了一帮老少,若不是扮成护院的几个锦衣卫见机得快,将门给关上了,怕是家里就要被人冲了。 段氏从沁梅院匆匆赶过来,对已经收到消息,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的池真真道:“真儿啊,这可怎么办,池家的宗亲找上门,会不会把咱们孤儿寡母给撵走?” 她淡声道:“婶婶别慌,宗亲而已,我才是池家人,宅子是圣上颁旨恩赐,谁也动不了咱们!” 池真真早防着有这么一天,安抚了段氏,她亲自带人去了前头,叫人把门打开,施施然走出去。 外面的动静不小,已经引得不少附近的人围观,来寻事的那群人见门开了,里面走出来个水灵灵的女子,一看就是千金小姐的打扮,心知一定是他们要找的正主,瞧着弱不经风的模样,神情却冷得很,他们也不知为何气势一弱,皆住了口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做,为首几人扶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大声道:“我们乃是从庄县来,这位是咱们池氏一族的寅老,你既然是池阁老的孙女,就该来拜见老……” 不等他们说完,池真真便打断道:“等一下,谁和你们是咱们池氏一族了,我却不知池家还有族人,别是看我一个弱女子,想来与我争抢家财的吧!” 话音刚落,她身后的金莺就上前一步,将手中提着的木枪往地上重重一顿,生生在青石砖上戳了个洞,吓得那伙人往后退了几步,就算她说的是事实,那也不能把家丑往外扬。 寅老睁大混沌的双目,想仔细看清池真真的模样,不待说什么,后面一阵马蹄疾驰声由远至近,数十人骑马很快到达此处,将池府前的空地团团围住。 是锦衣卫! 高大骏马刨蹄鼻响,声势直接震住在场所有人,无关人等看见锦衣卫的第一眼,已流水般退远,甚至连看热闹都不敢,早就听说檀指挥使同池家的关系匪浅,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来闹事的人刚来没多久,锦衣卫可就来了! 眼尖的早看见檀宁就在其中,他缓缓走到池真真跟前,转过身看向那些所谓的池氏宗亲,保护的姿态极明显,竟无人敢与他直视。 第一百七十一章 桑休 寅老强自镇定,颤声道:“这位大人,老朽姓池,是庄县池氏一族的族长,今日来此是有要紧事与池姑娘商量。” 按照他们的想法,以长辈为名,将池真真拿捏住,乖乖地听他们的吩咐便是,谁曾想檀宁来得这么快。 池真真从檀宁身后走出来,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忽然笑了:“若是你们来之前先叫人通传,征得我同意,也算你们有诚意,我自会以礼相待。可诸位的架式不像是要好好同我说话,恕我不请你们进门了!” 她方才开口挑明对方的来意,就没打算善了,想欺负她的人,凭什么还要客气。 “你……”寅老同他身边的人皆敢怒不敢言,心道这女子好生厉害,竟连一点面子情也不做。 檀宁闲闲地道:“听不懂池姑娘的意思吗,她是让你们有话就在这儿说。” 当着外人的面,有些话自是不好说了,寅老一牙咬压低声道:“别的也没什么,就是想同池姑娘说说族里的一些规矩,自古以祖宗家法为尊,如你这般家中没有长辈的,亲事得听从族中长辈安排。” 檀宁轻眯双眼,还不等他发话,池真真已道:“不知道你说的祖宗家法,能不能大过陛下的金口玉言,不把我嫁出去,宗族就不能名正言顺接手这个家,真是难为你们想了这个法子。去官府告我吧,知道京都府衙门在哪吗,需要我让人带你们去吗?” 原本以为庄县来人会提出给他们这一支过继个男儿,再交给她抚养,等那男儿长大了就把家业交出去。没想到他们想的是直接给她安排亲事,真叫人不齿! 她就站在那里,丝毫不惧怕他们,寅老连退几步,左右看了看,不得不掩面而遁,那些个自称宗亲的人也跟着跑了。 一群人气势汹汹地来,却连句狠话都没放便走了,连看热闹的人也早走得精光,池真真看了眼空荡荡的街面,面无表情转身回府,却被檀宁叫住。 池府的大门,他还未踏进去过,今日想必池真真也不会请他进去,心中有些怅然,说道:“那些人不会轻易放弃,不过不必担心,我会帮你。” 她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便回去了,留下檀宁站在原地,一时间愣在原地。 原本担心她不领情,甚至怨他多事,又或者赶他走,可她却心平气和,反而让他猜不透。 池真真回到正堂刚坐下,段氏拍着胸口道:“方才多亏大人赶来,不然怕是难以收场。” 她是真的放了心,有锦衣卫护着,燕京城谁还敢再来找事,可是池真真却不道:“婶婶,那些人既然找来了,应该不会善罢甘休,我们不能次次都靠别人。” 从前檀宁就是如此,将她惯得以为他永远不会改变……池真真呼吸顿停,面色跟着不对劲。 看着她粉唇发白,眼中神色亦有些哀伤,段氏小心翼翼地道:“那让大人把他们彻底赶走,成不成?” 她倒不是为了占池家的房子不走,而是真心替池真真担忧,都说她有运气,可到底家中只余她一个,池氏族人不出现倒也算了,就怕他们拿着宗法礼制上门为难,今日这一出也不知私底下酝酿了多久,没有人撑腰的话,往后还有安生日子过吗? 池真真苦笑,若真如婶婶所言,会一点点恢复到从前与檀宁的关系,她还是檀宁最宠爱的外室,再也挣脱不开前世命运,尤其是她为了不做外室抗争许久,现在又要走老路吗? 两人互坐着同时长长叹息,阿音与金莺两个都不敢吭声,大人为何来得那么快,肯定是一早派人守在四周,那说明他对姑娘从来没有放过手,明明是有情人偏闹到这个地步,不知将来会如何。 门房又差人来报,家里来了贵客。 段氏心惊肉跳地问道:“是谁来了?” 竟是桑休王子,他身边带着侍女坦娜,郑重置办了谢礼。 听说是谢礼,定是为了在宫里帮过坦娜一事,池真真不觉得自己帮了谁,连帖子都不想打开看,转身就躲回房,边走边匆匆交待段氏:“就说我得了急病,不能见客。” 段氏不知她为何要躲,追着叫了两声未果,只得亲自去把桑休王子迎进门,乍一见到那般与众不同的英俊男子,段氏有些晕晕乎乎,这就是草原王子? 桑休的长相并非绝世美男,但是他十分爱笑,待人如暖阳般和煦,光这一点便令初见之人心生亲近,若他像檀宁那般冷情冷面,段氏早已免疫并不会觉得有什么。 听闻池真真身体抱恙,桑休立刻关切地问道:“不知池姑娘生了什么病,可请了大夫?” 段氏下意识摇头,慌忙又补救道:“是被气的心病,歇几日就好了。” 坦娜眨眨眼道:“我很方便,可以去看池姑娘。” 她是女子,往后宅去倒也没什么不方便,段氏忙拦道:“这会儿真真已经歇下,需要静养。” 桑休将坦娜拉了回来,说道:“侍女性子直率,夫人莫怪。可否详细与在下说说,我与真真的交情极好,她的事便是我的事。” 她家真真几时与王子的交情极好吗?段氏觉得不见得,否则为何从来不曾听说,虽然对桑休有好感,她还是克制住好奇,没有打听他们如何相识,客气地闲谈几句将人打发走了,至于那些说是谢礼的贵重之物,她婉拒不得,只能先收下来。 送走桑休后,段氏便去了池真真的院子,阿音已把院中的婢仆打发出去,好叫池真真清清静静地歇上一会儿。 段氏将方才的情形说了,抚胸叹道:“我差点就在王子面前说错话,你快点儿告诉我,从哪儿冒出来个王子?” “北罗族生活在草原上,他是北罗王的第六个儿子。”池真真回想与桑休相识的过程,有些事没办法告诉婶婶,便把太子妃说的那些轻轻说了。 早在她起头的时候,金莺便起身避出房外,她着实不想再听第二遍,阿音却是头一次听说,不可思议地张大嘴,段氏年纪比她们都大,倒没太吃惊,只是有些可惜地道:“王子生得如此英俊,啧啧,反正他早晚都要走的,同咱们家没什么关系。” 池真真松口气,她还真怕婶婶提起嫁给桑休王子的话。 第一百七十二章 求娶 送走段氏,把阿音也打发出去,池真真才算真正清静。 今日过后,新池府难免被街坊邻居议论,真正在燕京有了家才半年,刚刚生出些归属感,她总不能为了避开檀宁永远离开燕京,婶婶和小志在燕京一日,她就断不了这份亲情牵扯。 妆台明镜里映着她带着轻愁的眉眼,凭这张脸,她有自信招个夫婿回来,若能尽早成亲让他死心,倒不失为一个办法。之前她就对宣武侯夫人说过,日后生下孩儿是要姓池的,这样的话并不是说着玩,而是真的有此打算,可一时之间没个合适的人选。 她叹息,镜中的池真真亦随之叹息,要挣脱命运的安排实在太难。 —— 过了两日,池氏宗亲像是消失了一般,似是再也不敢出现,池真真见府里上下如常,便打算出去走走,镇日待在家里可找不到男人,还是要多出门才是。 金莺欢欢喜喜地跟着,并不知自家姑娘如今的心思,其实便是知道她也不会乱说,更不会去找檀宁告密,男男女女之间的事她不懂,只做好自己的事便成。 今日她们要先去金石坊,眼瞅着入了八月,工坊那边已经开始赶工,紫金墨该成批制好,听说施娘子赶脆在附近的街巷置了间小宅子,省去每日来回奔波的时间,尽职尽责地筹备一切。 若是可以,池真真很想把主意打到第一楼去,将紫金墨放在那里售卖才是相得益彰。 当然,她也是想想而已,这会儿还是想想施娘子还有严世南的辛劳,路过酒楼时订桌上好的席面,送到工坊好好慰劳大家。 时辰尚早,酒楼才打开门做生意,金莺匆匆跳下马车,恰与路过的淮阳郡王李如纶碰个正着,她只当没有瞧见,进了酒楼去与伙计说话。 被小丫鬟无视的李如纶不傻,他瞧见金莺便知池真真定在车上,脚步一转,还未走到马车前却被几个护卫挡住。 李如纶身后跟着的随从喝道:“大胆,敢拦我们王爷!” 池真真听到动静,往外一看心头微动,曾经的夺银案便是从淮阳郡王在船上遇难开始的,现在这个关键人物活得好好的,夺银案也变成了藏银案,那么他的命运当然算被改变了,她要寻找的合适的人选不正是他吗? 再说李如纶不过是风流了些,并非没有可取之处,以他的家世,娶她算是委屈了。 将李如纶拦住的人是改过装扮的锦衣卫,池真真下车后客气地同他们道:“可否容我与郡王说几句话?” 那几人连道不敢,他们只是奉命跟着保护池真真,哪敢限制她的自由。 李如纶狐疑地看着他们,问池真真:“你是不是被人胁迫?” 她朝他露出个笑容,温声道:“许久不见郡王,郡王风采更胜从前。” 女子夸赞男子,通常伴随着心悦,李如纶不自觉挺直身子,含笑回应:“池姑娘也比从前会说话了。” 池真真立即追问道:“郡王可有空闲,我有些事想问你。” 佳人相询,李如纶无有不从,他对池真真向来有些好感,只不过因为某些不能说的原因,他及时掐断了那些念头,这会儿既然有缘相遇,当然不介意同她多聊几句。 两人没有走远,走到一处河堤附近的亭子里说话,金莺站在不远处,有她盯着,那几个锦衣卫就没跟过来。 风拍得水面泛起波纹,一下下拍打着岸边的青石,池真真开门见山道:“我听宣武侯夫人说,老王妃答应你想娶我过门的事。” 李如纶猜到她说的事有些要紧,但没想到是这件事,怔了怔才反应过来,随即面露惊恐叫道:“没有这回事!” 噫?看他反应这般大,难道宣武侯夫人是哄她的? 李如纶又急急地道:“那不过是我醉酒说的胡话,祖母听错了,我从未有娶你之意!” 锦衣卫无孔不入无所不在,若是让檀宁知道,他还要不要活命! 池真真有些失望,此人向来风流,又不可能被她招回家里做上门女婿,她就是抱着万一的可能才问一问,没想到他跟个贞节烈女一样极力撇清。 她皱眉道:“你叫什么叫,不娶就不娶,我再找其他人就是了。” 李如纶差点跳起来,她还要找其他人?这不是害人嘛!况且檀大人与她近来几次一同出现,说他们之间没有什么他不信。 他小声向她打听道:“你同檀大人现在到底怎么个事,我可听说他为了你连圣旨都敢违背。方才拦我的那些人是锦衣卫吧,他逼迫你了?” 池真真很想说她和檀宁没有任何关系,可谁会相信,当下抬头望着外面沉默不语。 李如纶从侧面看着她的容颜,心动但是不敢动,也不明白过去这么久了他还会动心,只得胡乱交待着近况:“我如今也是洁身自好,以前的毛病都改了。” 若她再问一回,要不他就应了吧,檀宁总不至于取他的命。 池真真淡淡一笑,男子一旦不再风流,便是改邪归正,还是口口相传的好男人,换成女子便不行了,世人对女子过于苛刻。 她忽然不想再与李如纶说下去,转过身就走,李如纶忙跟上来说道:“池真真,你莫名其妙同本王说了这些就走?” 她头也不回地哼道:“关你什么事!” “可方才你不是还问我要不要娶你……” 她没好气地道:“你也说是刚才!刚才你也没答应啊,现在晚了。” 李如纶追到路边:“本王没说不答应,你再问一遍。” 池真真站定,金莺抱着手臂护在她身前,她道:“郡王不是做正人君子了吗,如今拦着良家女子不放,成何体统!” 李如纶气得肝儿疼,多日不见,这女人的性子更阴晴不定了。 池真真笑着继续走,忽然心生警惕,她又有那种被人死死盯视的感觉,可前后左右狐疑地观察了一番,却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 过了几日便是八月十五,正当阖家团圆的夜晚,吉柳巷一间宅子却发生了凶案,被发现时,池氏宗亲十几口人的尸体被整整齐齐摆在地上, 消息传来,池真真一口月饼噎在喉咙里,差点背过气,她灌了几口茶水才说得出话:“怎么死的! 第一百七十三章 谁的眼线 寅老等人被檀宁逼退之后,一群人没回客栈,而是在城中吉柳巷寻了间宅子住下,期间有锦衣卫在暗中盯梢,防止他们再次来池家闹事。 有些反常的是他们不怎么出门,也没有任何人来找他们,今晚在暗中看守着的锦衣卫觉得不对劲,就算是人在他乡,也得过中秋佳节,偏到了晚上,那宅子里连盏灯也没点,进去一看才发现出事了。 来池府给池真真报信的是锦衣卫的人,那边发现尸体,就赶紧往上报,京都府衙门的官差已经去了,说不得要来找池真真问话,毕竟这些人与她脱不开关系。 池真真心里慌乱得很,第一个浮起来的念头是此事是檀宁所为。 他是锦衣卫指挥使,在外面的名声不好,试问有谁能比得过锦衣卫心狠手辣。可旋即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就算檀宁想替她出头,也不会把池姓宗亲都给杀了,他还没丧心病狂到那一步,就连原庆都还好好活着呢。再说了,池氏宗亲死光了,池真真肯定受牵连。 可那会是谁呢? 如此血腥又没有道理的手段,有些像是原庆的手笔……池真真沉吟着,官差很快便来了池府,一来便要请她去府衙问话,吓得段氏身子一软,差点就晕过去,池小志已然反应过来,绝不能让他们带走姑姑,上前说道:“且慢,血案死了那么些人,与我姑姑有何相干,她今晚一直都在家中,我与母亲都可做证。” 来请人的官差互看一眼,谁不知道池家姑娘是檀指挥使护着的人,他们有天大的胆子也不也强行将人带回去,于是道:“姑娘与死者颇有渊源,您觉得谁会对他们下手?” 这话问的,池真真说得出来才怪。 她道:“我也不知,这些宗亲只前些日子来过一回,连我府门都未能进来,他们的死与我无关。” “有没有可能他们得罪了谁?” 池真真脸色微黑,那些人得罪了她,当时看热闹的人还不少,许多人都知道那天在府门外起的争执。 她微咳一声,说道:“我也不知。” —— 檀宁收到消息的时间更早,不过他没有第一时间赶过去,难不成要他站在街上大喊,人不是他杀的? 就连终于从外头赶回来的杜西河,见到他后立刻问道:“大人,一下子杀那么多人,如何向陛下交待。” “我若杀人,就光明正大带回缉事司来杀!”他语气森冷,杜西河明白了,不是大人动的手。 他拱手道:“属下已经将劳先生带回来了。” 劳先生是个极其关键的人物,他身上背着一桩人命官司,初时以为是寻常的婆娘之争,东西风斗法而已,于是他漫不经心地赚了一笔银两,后来才知道死的人竟是安华县主,长公主最宝贝的女儿。 他连夜往外面跑,可是没想到锦衣卫有人一直盯着他,一路上猫戏鼠般将他折腾得筋疲力尽。 檀宁淡淡嗯了一声,邹云丰的案子其实好办得很,诬告他的那位门生熬不了多久就会招的,难办的是如何按照圣上的心意,让所有人心服口服。 “我现在要入宫,看好姓劳的,他可有大用场。另外,你回来得正好,帮我盯一个人,卫子英近来很有些古怪,她身边一定有什么人在暗中相助。” 交待几句之后,檀宁便入宫去面圣,只是刚一入宫便听闻太子妃突然发动,圣上虽然正与宫妃月下观舞,怕是已然没了心情过节。 果然,圣上摆驾延兴宫,将檀宁叫了过去,听闻他是来请罪的,圣上挑眉问道:“可是邹云丰的案子你也审不了?” 檀宁摇头道:“并不是为了此事,而是臣预感到明日朝会,定有人要弹劾臣,先来给陛下请罪,到了明日不必太过动怒。” 他的话让圣上有些啼笑皆非,倒也不必如此孝顺,伸手点了点他,让他麻溜说明白。 当下檀宁将池氏老少从庄县来燕京找池真真的麻烦,现在却一个不少全没了性命的事一说,圣上的目光锐利起来,十几条人命可不是小事,檀宁来请罪只说有人明天要参他,没说是他做下的,那其中定然有蹊跷。 “陛下,不是我。” “那是谁?”圣上想听的可不是这个,他想听的是真相。 “是想找我麻烦的人,肯定与我有仇!” 圣上瞪了他一眼,满京城想找檀宁麻烦的人可是不少,有他有仇的倒也不难猜,他的兄长檀容。 檀宁从容地掏出个折子,双手递到龙案前,圣上接过来一看,竟然是藏银案结案之时他递过的名单,那些人都参与了藏银案,只不过与长公主多少有牵连,当时圣上不欲再往下查,如今旧事重提,显是一直记在心里。 去岁的案子,难为他记到如今,圣上平日一派威严,独对着檀宁时像寻常人家长辈般的语气:“昨日皇姐入宫告了你一状,说你在宫中安插人手,就连第一楼也是你烧了栽赃给安华,她还说……” 长公主还说安华县主的死不简单,说不得就是檀宁下手相害,要圣上为她做主。 圣上自然不信,檀宁虽然有这个本事,可他若如此大胆,早就将檀容给料理了,杀安华做什么?就拿今天出这事来说,嫁祸的痕迹太过明显。 檀宁并不惧怕,而是道:“长公主可有证据?据臣所知,在宫里安插眼线的人明明是长公主。” “朕的皇宫可不是你们争斗的地方!”圣上有些想拍桌子,皇姐痛失爱女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是昨日她不问缘由便将内务监的几个人捆了,完全不顾忌宫中颜面,平日里宫里有个风吹草动,长公主来得飞快,说她没将手伸进宫里,他是不信的。 殿门外有匆匆跑来的脚步声,柳福安的声音随即响起:“陛下,大喜!皇后娘娘差人来报,太子妃诞下小皇子,母子皆安!” 圣上听了龙心大悦,顾不得再喝斥檀宁,交待让他一定尽快破了池氏宗亲被杀的案子,若不然别怪长公主以此发难,更不可因为与池真真有关的事耽搁正经事。 —— 因为池氏宗亲莫名其妙惨死,池真真很是沉寂了几日,段氏的布庄也暂时歇了生意,府中下人倒还沉得住气,在家不说主家的闲话,出门被问起府中事,皆将嘴闭得紧紧的,池真真再一次感谢宣武侯夫人的靠谱,就连寻的下人也可靠。 她心里其实很憋气,好好的那些人非要来找她的麻烦,没找成还把命搭了进来,真是太蠢了! 不是她的错,她却要因此承受各种非议,好在前世听过的非议实在太多,池真真并未真的放在心上,只每日叫人去京都府衙门打听案子的进展。 天气热,那些尸首久放不得,所以池真真让金管家出面,到衙门里给那些人收殓尸体,拉到城外义庄暂时停厝,等庄县的亲眷们来了以后好带回去。 不仅如此,她还请了些和尚道士做法事超渡亡魂,为此府里还额外支出一笔银子,想到无缘无故花了钱,池真真不由长叹,没想到有一天她得德报怨,真不知招谁惹谁了。 桑休再一次带着坦娜来池府时,池真真恰好陷入一种自我厌弃的矛盾心情中,池小志想尽办法都未能让她笑得开怀,可坦娜做到了,她用并不流利的汉话逗笑池真真,见她的笑容美丽,又怔愣起来:“你真的和哈斯塔娜长得一样。” 听到这个名字,池真真有些警醒,在她的猜测里,哈斯塔娜就是太子妃的师姐,而那个女子的下场太过凄惨。 池真真收敛笑意,转头与桑休的目光相遇,他再次诚挚地笑了,那样阳光的笑容,内心必然充满光明。 第一百七十四章 心动 她实在无法将他与那件事联系到一起,忍不住问道:“有多像呢?” 桑休抬手制止坦娜张口,说道:“其实你们并不相像,坦娜只是觉得你们都很美丽。” 区别于北罗女子的大方英气,汉人女子都生得眉目如画,一颦一笑都很精致,坦娜眼中三分相似的气质也成了七分相像,故而她不太服气王子的话,却不敢争辩,阿音恰好拿了钓鱼竿来,哄她去不远处的池子边玩。 听着不远处偶尔传来三两笑声,池真真感叹道:“你们似乎没有烦恼,笑得都很开心。” 谁又能真的没有烦恼,桑休浅笑着道:“那是因为有人告诉我与坦娜,无论心中再苦,也要笑着面对。” “是哈斯塔娜吗?” “没错,她和你一样都是汉家女子,我很小的时候受过她的照顾,那时候我和坦娜没有人管,如果不是她,我们根本活不下来。” 身为北罗王子的他,竟然还有如此艰难的时候,池真真不是很相信。 他笑着解释道:“我的父亲有许多女人,有的是从别的部落抢来的,有的是下等女奴,所以他有很多孩子,不被重视的孩子过得和奴仆没两样。” 在桑休的记忆里,七岁之前根本吃不饱,晚上和羊睡在一起,而坦娜比他更惨,小小年纪就得伺候其他贵族,虽然她与桑休一样都是北罗王的孩子。 池真真有些吃惊,坦娜的天真快乐并不像装的,看不出来她曾受过那样的磨难,哥哥是王子,她却只是个侍女。 桑休继续说道:“哈斯坦娜教我认字,还给我讲汉人的知识,让我带着坦娜住在她旁边的帐篷,从那时候起,我就想到她长大的地方瞧一瞧了。” 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他的年纪太小,无法保护哈斯坦娜,很多个夜晚,他都听到哈斯塔娜哭泣隐忍的声音,不等他长大,哈斯坦娜就玉殒香消。 “你不是她,也不要成为她,莫因一时的境遇伤怀。” 池真真点点头,没有问他是否哈斯塔娜就是渺音大师的弟子,倒是他自己坦言一切:“我的父王因为当年做了些不好的事,造成哈斯坦娜早早去世,如今病痛缠身,怕是得到报应,想求得渺音师太的原谅,太子妃因为这段渊源,破例见过我一回,却拒绝了我的请求。” 说到这里,他笑着摇头道:“其实他应该求哈斯塔娜原谅,而不是贪生怕死想得到大师的救赎。” 池真真忽然羡慕他,有几人能像桑休这样,看得透想得开,有什么话会明明白白地说出来。 桑休起身告辞,将坦娜叫到身边说道:“心里不痛快就和我们一起出城骑马,我让坦娜教你。” 坦娜急忙说道:“真真姑娘,我骑术很好,定能将你教会!” 池真真心动了,站在她面前的兄妹二人笑容一样阳光,世俗的规矩和烦恼并不能影响他们分毫,和快乐的人在一起自然会变得快乐,她重重点头,与他们约定好时间,顺便承诺带他们去自己的工坊看看。 送走桑休和坦娜,池真真正打算去找阿音再钓两条鱼给午饭加个菜,檀宁赶来直直闯入府里。 今日段氏去了布坊并不在家,池小志也不在,府里下人本想拦一下,却被檀宁身上的官服吓得不敢吭声,通报都来不及,一路小跑撵在他身后,等见到池真真的身影,檀宁才停下脚步,门房气喘吁吁地道:“姑娘,这位大、大人找您,咱们拦、拦不住!” 池真真放下鱼竿,看着莫名到来的檀宁,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还有些心虚。 她的身边一直有锦衣卫盯着,一举一动都会传入檀宁耳朵里,想必方才桑休王子来过的事,他也知道了。 她让跟过来的下人都退下,皱眉问道:“有事?” “自然有事,死的那些池氏族人并不是我叫人做的。” 她当然知道不是他,故而神色冷淡地道:“我知道不是你。” “真真,我想和你谈谈。” 可她不想谈,直觉想要回避,背过身道:“若你来是为了这件事,我想京都会自有明断。” 那是当然,有他在,官差不敢为难她。 今日家中来客,她的穿戴自然用了些心思,可落在檀宁眼中却是她看重桑休的缘故,他眸中聚起沉沉郁色,说道:“庄县池氏族人来寻你麻烦,绝不是无缘无故,定有人在暗中唆使,想要与你不利的人是谁,我大致能够猜测。” 池真真恨恨转身,说道:“是不是原庆?” 她没有证据,但若真的是原庆,他实在该死! 檀宁没有否认:“也许还有旁人指使,我今日来是想提醒你要千万小心些。” 死的池氏宗亲都是被人一刀割喉毙命,下手之狠厉十分少见,约摸从前杀过不少人。 池真真心中不舒服,那么些条人命啊,只是为了与她为难,就要死这么多人! “真真,这里不安全,不如……” 当初安华县主死后,长公主看谁都像凶手,疯狂地想给女儿报仇,檀宁也是这样劝她的,劝她回明桂云居,劝她回到他身边,可转身就对她下了手。 池真真生怕自己回绝得慢,被他误会什么,忙道:“我身边有金莺,再安全不过,你我早已分开,还是莫要让人误会的好。” “你怕谁误会?或者说你需要的不是我的保护?” 他上前一步,两相对望之下,池真真心头狂跳,似受不住他的威势后退了半步,转过头不敢看他。 她连看也不愿看他了。 檀宁胸中酸痛,曾几何时,她一次次地奔入他怀中,那样的甜美笑容,全都消失了。 想到此他又心狠说道:“北罗王族阴暗腌臜不堪,我为以你会心中警醒,没想到他竟还能做你的座上宾。” 她反唇相讥道:“与你何干!” “与我何干……”檀宁咬牙忍气,“你说与我何干!” “王子桑休青春年少,一腔赤诚,同他在一起不必背负身份压力,远离我不想面对的事,我如何不能与他往来?” 这番话彻底激怒檀宁,一把将她的胳膊抓住:“你毫不留情地将我扔开,就是不想面对我?那你想要谁?是王珙送你的那些可笑的小玩意?还是李如纶潘泉泽?” 池真真睁大眼睛,他说的这几个人已许久不曾出现过,她甚至名字都记不全了! “真真,你连别人送的松塔都好好收着,不过以后他再也送不了了。” 池真真心一惊,他把王珙怎么了?玉泉镇王老爷一家可都是好人! “我让人把那些树全砍了,不信他还能寻到松塔来送你,如果不是看在他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做的份上,我会让他前途尽毁!”檀宁缓缓松开她,低声道:“李如纶风流成性,我知道你看不上他;至于那个心思不纯的潘泉泽,那一家子已被我赶出燕京。” 池真真一步步后退,几乎退到池水边,心如乱麻地看着他,她想起来了,潘泉泽是住在池园隔壁的那户人家,也不知他几时做下这么多事。 “还有小志的先生……”他抬起头目光沉沉,池真真急切问道:“你该不会对杨先生做什么吧,他对小志十分尽心,与我并无瓜葛!” 檀宁轻哼一声:“只要他只专心教导小志,我绝不会对他动手。” “你真的莫名其妙!”池真真忽然想到,都说锦衣卫无孔不入,他们若是有心,连你睡觉的时候说的梦话都能听到,难不成檀宁知道她过的话? 可那又如何,她当着他的面也说过会找人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