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晚凝裴钰清》 第三百二十一章 这样一个为了迎合上位者,直接不顾结发之情的男人,他还很欣赏。 一股子邪火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直直往谢晚凝肺腑钻。 她气的不轻。 陆子宴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的关注点,只在裴钰萱这个人身上,一张脸阴沉的吓人。 谢晚凝看了更是不爽,她推了他一把,“你说话!” 真是欺人太甚! 陆子宴气的眼睛都红了,他别开脸,咬牙道:“说什么?” 总之,他绝对不会去为那病秧子的妹妹出头的! 谢晚凝哪里知道他委屈成什么样了,闻言又推了他一把,“说你究竟是因为赵锐的行为羞辱了裴家而满意,还是真的欣赏他的为人!” 如果是后者,她…… “这种负心人,你若真欣赏,那我就要重新审视你了,”谢晚凝俯身去捧他的脸,解释道:“跟裴钰萱无关,无论他背弃的妻子是谁,对这样的人,我就是看不上。” “……”陆子宴沉默半晌,心里有些信了,却还是不高兴道:“你就是想为裴家出头,故意找的借口。” 哪怕这借口听起来,很冠冕堂皇。 “好好好!”谢晚凝气笑了,“行,我跟你说不清,你继续去重用、嘉奖他吧。” 言罢,她狠狠掐了把这人的脸,转身就要走,被握住手腕扯了回来。 “没有欣赏,”陆子宴抿唇,板着脸道:“你说的对,我就是看他羞辱裴家高兴,不代表我认同他的为人。” 结发四年的妻子,说舍弃就舍弃了。 这样两面三刀,背信弃义的小人行径,他怎么会欣赏。 就算再醋,他也不能让她误会,他认同这种行为。 闻言,谢晚凝胸口那股子气总算顺了些。 她重新坐了下来,缓和了面色道:“那你还要重用赵锐吗?” “……无论如何,他的的确确是在表忠心,我就算看不上他,就是做给别人看,也该用一用他,” 陆子宴揽住她的肩,将人抱在腿上坐着,耐心解释道:“你放心,这种小人上不了大场面的。” 谢晚凝总算听明白了。 这人骨子里也厌恶赵锐,违心提拔他,根本不是所谓的做给别人看。 他肆意妄为惯了,何曾在意过旁人的看法。 堂堂帝王之尊,更是不会缺人表忠心。 他这么做,仅仅只是想让所有人知道。 得罪裴家,就是在讨好他。 他确实没有打压裴家,但他会让裴家从顶流世家,渐渐没落下去。 要说他有错吗? 似乎也没有。 他答应她不要裴钰清的命,也不会动裴家。 他做到了。 现在只是底下人揣摩上意,而他只是顺势抬举了一下领悟他心意的人而已。 谢晚凝没有再说话。 陆子宴等了会儿,见她面无表情的脸,心口登时‘咯噔’一下。 “怎么了…不高兴?我答应你,过段时间就将赵锐外放出去,行么?” 说着,他捞起她的下巴,俯身就要吻过去,被谢晚凝下意识偏头避开。 “别!”她蹙眉,“我有点不舒服。” 第三百二十二章 她说的是实话,这几日,她确实心烦意乱,莫名不舒服。 但听在陆子宴眼里,那就是在为了裴家给他甩脸子。 亲都不愿意让他亲了。 一颗心登时就酸的不像话,他想要不管不顾去吻她。 总得让她知道,她是谁的女人。 然而,看见她微蹙的眉头,还有眸底那毫无掩饰的烦躁,摁着她强吻的心思消了一大半。 伸手抚上那泛红的眼尾,陆子宴语气愈发缓和下来。 “我明日就让赵锐滚出京城,给他个小官,外放离京,别跟我闹了,行么?” 说着,他将唇贴在她眼帘上,细细吻了会儿,又忍不住道:“以后少关注那家的人,我不太好受。” 他在竭力让自己放下前事,忘记这姑娘曾连人带心给过旁人的事。 所以,……别提醒他了。 他贴的很近,成年男子灼热的气息完全将她包裹,难以忽视,压迫力十足。 偏偏语气又委屈的很。 这样的反差感,让谢晚凝又生出些许内疚。 所以哪怕他的靠近,让她有些不舒服,但还是忍了又忍。 直到眼帘上的吻,渐渐不知满足的下滑,落到鼻尖,还要继续往下时,她再也忍不住一把将人推开。 弯腰,捂唇,“呕…” 被骤然推开的陆子宴,面色才沉了沉,见她连连干呕,不似作假的模样,吓了一跳。 “怎么了?”他急忙吩咐宫人们传太医,说话间,又要抬手去拍抚她的背。 但谢晚凝好似身后长了个眼,当即摆手:“别碰我,我真的难受。” 陆子宴:“……” 他不再说话。 于是,等谢晚凝缓过那股难受劲抬头时,见到的是一盏被推过来的温茶,和他黑成一团,面无表情的脸。 她愣了愣,先是饮了口茶,才道:“你别误会,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 陆子宴定定看着她,不冷不热道:“是吗?” “……”谢晚凝心里隐隐有个猜测,见他这别扭模样,也有些恼火,“不信拉倒,你要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谢晚凝!”陆子宴豁然起身,再也忍不住,气道:“你现在是连装都不装一下了是吧!” 他都答应直接发落赵锐,给裴家人出头。 退了多少步! 受了多少委屈! 她不给亲近,见他靠近犯恶心也就算了,现在如此不耐烦! 欺人太甚! 对着那双满是控诉的眼神,谢晚凝无语极了。 她支着下巴,恹恹道:“我很不舒服,你少给我找事。” 没事就闹上一场,烦不烦。 但想到这人直接发落了赵锐,懂得了退让,确实有所长进。 而且照他看来,这事他没准还真是受了委屈,谢晚凝又有些头疼。 “别醋了,我哪里有关注裴家人,只是郡主和离的事闹的太大,我有所耳闻而已,谁有空去关心那么多。” 她耐着性子哄道:“至于赵锐…你自己也知道那是个小人,不抬举才是应当的,这算什么委屈。” 陆子宴只是看着她,并没有说话。 “……”谢晚凝无奈,“好好好,你委屈了,我给你赔礼行么?” 说着,她握住他的手,往自己肚子上放,“陪个孩子给你。” 第三百二十三章 看着面前男人骤然僵硬的脸,谢晚凝道:“等太医来扶脉,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有了。” 回京好几月了。 他们房事频繁到,除了癸水来的那几日外,几乎没有空闲的时候。 两人谁也没想过避孕。 她又已经开怀过一次。 都说开怀过的妇人,一生能生一串。 他们这样的频率,她再怀上简直天经地义。 陆子宴下意识去算她的日子。 确实推辞了几天。 再联想到她这几日的心烦气躁,脾气见长… 他指节颤了下,轻轻摩挲着她平坦的小腹,“这里面真有孩子?” “……”谢晚凝险些笑出声,她拨开他的手,道:“还不知道呢,我也只是猜测。” “对对对,要传太医!”陆子宴站起身,疾步往外走。 他方才已经勒令传太医,这会儿却是一时半刻也等不了,再次去催促。 外头宫人们哪里见过他这般急色,还以为皇后娘娘出了什么大事,一叠声的跑了出去。 不多时,太医被连拖带拽的到了关雎宫。 喜脉是最好摸的脉象,老太医手指一搭,没一会儿就面露喜色,躬身贺道:“大喜啊陛下,皇后娘娘遇喜了。” 话音一落。 殿内顿时热闹起来。 满殿伺候的宫人们齐声贺喜,陆子宴面上却满是不知今夕是何夕恍惚感。 跟个呆头鹅差不多,谢晚凝见不得他这呆样,推了他一把,“傻了?” 确实是高兴傻了。 被她这样一推,陆子宴才恍然回神,下意识想去抱她,手臂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不能抱,胎还没有坐稳。 再听见殿内宫人们一连串的吉祥话,那张冷硬的连也绷不住了。 他呵呵一笑,“赏!通通有赏!” 那不值钱的样子,让谢晚凝别开脸。 又不是头一回做父亲,怎么就能乐成这样。 登基大典上,都不见得有半分喜色,这会儿…… 想着梦中的一切,她又难免生出几分怜意。 等宫人们退下,便握了他的手,笑了笑,“就欢喜成这样?” “当然,”陆子宴坐了下来,想揽住她,又小心道:“会觉得恶心吗?” “现在不会,”谢晚凝主动往他怀里钻,对着他下颌啄了口,笑着问他:“肚子里这个,你想要儿子还是女儿?” “都行,”陆子宴伸手护着她的肚子,眼眶隐隐有些泛红,“是个女儿更好,一定要像你。” 他的晚晚小时候,就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你又不是没见过幼年时期的我,”谢晚凝去亲他的眼尾,轻声哄道:“那会儿的你,对我可好了,难道还有什么遗憾要弥补?” 在陆家出事前,他还是个上有父兄可以依靠,受尽宠爱,毫无压力的嫡幼子,对她温柔耐心,十足的好脾气。 后来父兄叔伯战死,他一夜之间长大,慢慢就变成了个冷峻桀骜少年。 对她也没个好脸色。 谢晚凝没忍住,戏谑道:“就嘴硬是吧,心里喜欢的不得了,面上玩高冷不近人情那一套?” 陆子宴:“……” “说啊,”谢晚凝戳了戳他的喉结,“看着我每每热情洋溢追着你,是不是特别高兴?” 陆子宴:“……” 第三百二十四章 “说啊,”谢晚凝戳了戳他的喉结,“看着我每每热情洋溢追着你,是不是特别高兴?” 陆子宴:“……” “不是故意那样的,” 他握住她的手,置于唇边亲了口,解释道:“我十六岁入军营掌兵,手底下将领资历比我深,年纪比我大,我若不冷厉严肃些,难以树立威望。” 当时他的想法是,这姑娘是他的未婚妻,爱她,护着她自然是应当。 但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再同年幼时一样,日日舔着张脸对着未婚妻温柔轻哄。 叫人瞧了,莫说树立威望,只怕还要叫人觉得他耽于女色,难堪大用。 ……而且,他确实喜欢她追在他身后,甜滋滋唤子宴哥哥的模样。 “那会儿不懂事,现在早后悔了,”陆子宴笑了笑,将人往怀里扣紧了些,“威望有什么要紧的,就算是九五之尊,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该低头也得低头。” 而不是板着张脸,不肯泄露自己的感情,伤了她的心。 从小定下的媳妇,转头嫁给了别人,险些就回不来了。 谢晚凝蜷在他怀里,安静的听着,“好了,不提那些了。” 她握着他的手,放到自己肚子上,“然儿已经五岁,很多事他已经有自己的想法,你们父子四年未见,感情不算太深,肚子里这个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你都不可以厚此薄彼,叫他心中难安。” 皇族无小事。 先帝几个皇子的结局还历历在目,谢晚凝无论如何也不能允许自己的孩子也走到同室操戈的那一步。 更何况…… “你对然儿过于严厉了些,慈爱不足,父子感情不甚亲近,他……” 想到什么,谢晚凝坐直了些,去捧面前男人的脸,严肃道:“你是不是因为那四年,……所以不喜欢他?” “哪儿的话,”这个陆子宴可不认,他任由她捧着脸,笑道:“那是你我的孩子,是你爱我的凭证,我怎么会不喜欢?” 只要想到这个姑娘就算下定决心逃离他身边,却依旧愿意生下孩子,甚至打算终身不嫁,只守着孩子过活,他就心中发软。 欢喜的要命。 一个女人,还是这样狠心的女人,愿意做到这份上,不是爱又是什么? 如果她对他仅仅只有厌烦和恨意,孩子绝无可能出生。 陆子宴眼神温柔,耐心解释道:“然儿已经五岁,虽天资聪颖,机敏好学,但性子跳脱有余,沉稳不足,你又总是纵着他,我若也是如此,日后如何当大任。” 这是他的嫡长子,也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帝王。 他得快速成长起来,成长到足以独当一面,扛得住所有压力。 面上严厉,何尝不是一种爱。 谢晚凝听的蹙眉,“你才二十六岁,哪里就急成这样?” 看他对儿子那冷肃苛责之态,就好像即日便要退位一样。 陆子宴不愿继续这个话题,闻言只是轻笑,安抚道:“你放心,无论你腹中孩子是男是女,我都绝不会厚此薄彼,然儿也必是大汗未来储君。” 他自己就亲手砍了几个异母兄弟,如何愿意看自己的孩子手足相残。 想了想,便又道:“然儿已经五岁,确实是时候立太子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 再度有孕的消息,两人都没有下封口令。 当日,便在京城传扬开来。 第二日早朝之上,一道圣旨宣读,昭告满朝文武乃至天下万民,大汗储君已定。 皇后嫡出,占嫡又占长,即便流落在外四年,但凭着那张跟陆子宴如出一辙的脸,谁也不敢说血脉存疑。 这是皇帝唯一的儿子,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当之无愧的储君人选。 动荡了百八十年的乱世,由陆子宴一手终结,储君之位的确定,又意味着不会再有夺嫡之争,于江山大有益处。 这是个喜讯。 对谢家来说尤其如此。 他们家出了个皇后,还是帝王后宫唯一的女人。 皇长子已经立住,太子之位正式定下,这会儿肚子又再度开怀。 宠爱之盛,真是史无前例。 作为皇后母族,未来天子的外族,谢家一路跟着水涨船高,本就是一流世家勋贵,如今更是挤入顶尖门阀行列。 陆子宴大方的很,对谢家的加恩毫不吝啬。 宣平侯府早在他捧着谢晚凝排位,坚持举办封后大典时,就由一品侯爵,晋升为超品公爵。 谢晚凝的父兄、叔叔、堂兄们,也都各有抬举。 谢氏传承百年,枝繁叶茂,旁系宗亲中人才不少,如今又正是百废待兴之际。 许许多多谢氏子弟,外放各地,造福一方。 有烈火烹油之势。 身为当家人的谢书从一开始的欢喜,渐渐生出些许忧心。 后族势大,总归不是一件好事。 然,陆子宴却笑着安抚,直言表示绝不会生疑。 谢家势大也只是文臣,掌管兵权的武将们,还都是陆子宴的心腹们。 鸣风、鸣剑,分别任征西大将军,和征北大将军。 北疆王庭已经攻下,不断有大汗子民迁徙过去,朝廷派了文臣前去治理,不过还时有余乱作祟,鸣剑坐镇北疆,才得以安稳发展。 而鸣风,这会儿还在攻打西南边境的羌族。 大汗精兵,基本上都在这两手上。 剩余的便是各地节度使,还有皇都的禁军。 另外还有一支擎天卫,原本是在裴钰清手里。 陆子宴登基后,所有人都认为擎天卫会被他收回来。 没想到,他却好似忘了这回事,并没有收回兵权的意思。 后来谢晚凝回京,他对裴家就更是只当空气。 所以如今,擎天卫还在裴钰清手上。 但裴家依旧在渐渐被边缘化。 已经久没出现在朝堂。 因此,众人皆默认,擎天卫,想必已经名存实亡。 ………… 关雎宫。 有孕的消息传出去后,郑氏和叔母刘氏便都入了宫,一同来的,还有堂妹谢茹瑜。 去年底,谢晚凝回京,郑氏见到大外孙,新鲜了一年都还没新鲜够,这会儿听见女儿又开怀,真是满面春风。 一入内,见女儿迎了过来,忙不迭的伸手去扶,“双身子的人了,可得稳重些,别一惊一乍了。” 在她眼里,女儿还是那个性子跳脱,鲜活可爱的小姑娘。 一时之间,竟然忘记这已经是二胎了。 谢晚凝也不反驳,任由娘亲扶着自己,对着叔母和堂妹招呼道:“快里面坐。” 又吩咐宫人上瓜果茶点。 第三百二十六章 谢茹瑜已经成亲,她嫁给段珹四年,生下一儿一女。 大的不过三岁,小的更是还在襁褓中。 已为人母的她,较之当年那个嘴毒心软的小姑娘,沉稳了许多。 段珹年初接了旨意离京外放,当时谢茹瑜身怀六甲,不好随行。 现在孩子生下来,小小身子不宜舟车劳顿,谢茹瑜放心不下孩子,夫妻俩就这样分隔两地。 谢晚凝去年底回京,姐妹俩便时常见面。 后来,谢茹瑜身子渐重,进宫次数少了些。 几月前堂妹临盆,谢晚凝得了消息,便亲自去了段家。 皇后亲临,给足了段家脸面。 段珹喜得麟儿,人却不在京城,也算是一个小小的遗憾。 几人入了殿,叙了会儿家常。 都是关心谢晚凝这胎可坐的安稳,得知养的不错后,又将自个儿昔年怀胎时的趣事说出来。 无外乎都是头胎最为惊险。 想到女儿怀外孙时,一个人远遁他乡,郑氏就又是后怕,“你一个姑娘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样大的胆子,大着肚子在外头风餐露宿,吃尽苦头,好在然儿懂得疼娘,没有折腾你。” “我也没吃什么苦头,”谢晚凝嘿嘿一笑,“阿兄不是来了吗,有阿兄守着我呢。” 她最艰险的日子,是由北地到汴州的那一个月。 但那时疲于赶路,也并不觉得自己多苦。 到了汴州后,遇见陈曦儿,姐妹两互相扶持,她日子稳定下来。 虽查出怀孕时,心里难免惶惶不安,可也没不安太久,就遇见了兄长。 有兄长在,她什么都无需操心,又回到了在闺阁中的无忧无虑。 生子时,兄长就在外面,若她出事,孩子也不会孤苦无依。 所以,谢晚凝认为自己从未吃过什么苦头。 郑氏早知道儿女是如何重逢的,长子对幼女又素来宠溺,这会儿闻言,也是认同点头,笑道:“老天爷心疼你,舍不得你遭罪,派你阿兄去照看你。” 提起谢衍誉,老母亲难免又操心起来。 “你兄长…”郑氏犹疑道,“我怎么瞧着,你兄长似有了意中人。” “真的?”谢晚凝原本是歪靠在软椅上吃着婢女剥干净的葡萄,闻言一骨碌坐起身,“是哪家的姑娘?” 郑氏吓了一跳,“你双身子的人了,头三个月胎没坐稳,可不能这么一惊一乍。” “哎呀,我知道,”谢晚凝握住母亲的手,“阿娘快说,是哪家的姑娘?” “还能是哪家的姑娘,”一旁的谢茹瑜显然也知内情,笑吟吟道:“大堂兄这些年来,拢共也只同一个外姓姑娘亲近过几分。” 谢衍誉其人,十分注重规矩,看似温润如玉,实则清冷淡泊,除了家中妹妹外,跟所有的姑娘们都保持距离。 哪怕民风开放,多说上几句话也算不了什么,但他就是如高山上盛开的雪花,十分的不近人情。 这会儿,听见谢茹瑜的话。 谢晚凝眼前冷不丁冒出一个人来。 旋即倒吸一口凉气,“不能吧。” 第三百二十七章 裴钰萱? 谢茹瑜迎着堂姐的目光,微微颔首。 “怎么不能,我都撞见过两回了…”说着,她笑意收敛了些,压低了声音道:“京城都有传言,说是因为大堂哥,郡主才打定主意要和离的呢。” “!!!”谢晚凝瞠目结舌,猛地站起身:“荒唐!” 她第一反应是不信。 但很快,想到自家兄长二十好几都没有成婚,之前松口的未婚妻,人家悔婚后,就再也没有对婚事点过头。 ……还真有可能心里有人。 谢晚凝心头渐渐发凉。 眼前一会儿是小郡主当年心灰意冷,听从父母之命随意点头的模样。 一会儿又是她温俊端雅,芝兰玉树的兄长。 昔年郡主选秀那日,她就提醒过他,既然不喜欢,那就永远都不要喜欢。 “你说他怎么想的?” 夜间,百思不得其解的谢晚凝忍不住问向同为男子的枕边人,“郡主当年对他有意,是他言辞拒绝人家,现在……” 总不能她的兄长鲜活水灵的小姑娘不喜欢,就喜欢成婚几载的妇人吧? 初闻此事的陆子宴也是有些诧异,“这是真的?” “当然,我差人去查过了,八九不离十,我阿娘都愁坏了。” 不肯娶妻的长子,眼看着红鸾心动,有了成婚的苗头。 结果是这样尴尬的对象。 和离过的妇人都不算什么,主要那是裴家。 她女儿的前夫家。 虽然两家和离,并没有闹翻脸,都是苦于圣旨之故。 但这些年,出于种种原因,确实没有走动过。 如今,她长子又看上裴家的姑娘,这…就算她谢家同意了这桩婚事,…但裴家可不一定肯许嫁。 谢晚凝光是想想都头大,“你说,这叫什么事啊。” “你有孕在身,别操那些心,” 陆子宴紧了紧手臂,把她抱在怀里,想了想,道:“再算无遗策,聪明绝顶的人,也总有判断失误的时候,大概,你兄长自己也不曾弄清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以至于就这么错过了。” 想要什么? 昔年,谢晚凝是问过兄长的。 那时的谢衍誉是怎么说的? 他说,他只想报效家国,扶大厦之将倾,不愿沉迷于儿女情长。 甚至,他自己都承认了,他是喜欢小郡主的。 只是,他认为那个喜欢并不深,并且觉得小郡主性情活泼,不够稳重,满心满眼都是儿女情长,她期盼他会回以同样的感情。 对他的感情要求过高,让谢衍誉感觉到了压力。 他认为,自己的心力只会投给家国大业,放在儿女情长上的微不足道。 两人成婚,只会成为怨侣。 既然这样,那不如最开始,就不要开始。 他找一个温婉贤淑的妻子,不需要多喜欢,只要对方料理好内务,让他可以全心全力投入官场,无需顾忌其他。 而小郡主也可以另觅良缘。 确实,他确实是这样做的。 可什么时候他转了念头? 谢晚凝弄不懂她阿兄,只是不妨碍她的心疼。 这是她的兄长,她当然站亲不站理。 想到她那样好的阿兄,这些年放在心中的姑娘,是一个已经成婚的妇人。 并为此,不愿成婚,私底下还不知道多难过。 她就心疼。 哪怕,这个选择是他亲手做的。 第三百二十八章 第二日一早,按捺不住的谢晚凝便轻车从简,回了谢家。 马车路过朱雀街雨轩茶楼时,里面依旧门庭若市。 她下意识抬眼看向二楼临窗位置,却同一双眼睛对了个正着。 “停车,停车!” 马车依言而停,谢晚凝提起裙摆下了车,领着两个婢女进了茶馆,径直上了二楼。 还是那个雅间,门口守着的人似乎得了吩咐,直接帮她推开门。 里头两个男子皆转身望来。 谢晚凝只看向窗边那个,唤道:“阿兄!” 谢衍誉眉头微蹙,“你已有身孕,不在宫里好好坐胎,冒冒失失像什么话。” “我出宫是专程来找你的,想问问……”终于察觉到房内还有另外一人,谢晚凝瞳孔放大了一瞬,小声道:“反正我就是有事。” 角落里正摆弄茶具的裴钰清停下动作,站起身,缓缓道:“你们聊,我先失陪了。” “……” 谢晚凝目不斜视,只在他擦肩而过时,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阿兄,你跟裴…跟他在说什么?” “你不是知道吗,”谢衍誉看了一眼妹妹,幽幽叹气,道:“想让他点头,把人许给我。” 从前,他是人家大舅兄,只有他为难人家的份。 现在,角色互换。 惦记上人家妹妹,被当兄长的找上门来,挺天经地义的。 谢晚凝唇瓣紧抿。 她合上门,几步走到窗边,同兄长并肩而立。 “你,”她顿了顿,到底还是开口道:“你当日不是说,绝不后悔?” 谢衍誉默然无语。 谢晚凝没那么怕他了,见他不出声,气的推了他一把,“说啊,你什么时候后悔的?” “……你别管这些,”谢衍誉瞥了妹妹一眼,见她那怒目圆瞪的模样,无奈道:“大概是在她成婚后。” 成婚后…… 谢晚凝牙关紧咬,忍不住骂道:“你就是贱得慌!” “晚晚!” “我说错了吗?只要你点个头就能娶回家的姑娘,非要等人家嫁了人才知道后悔,”谢晚凝气急败坏,“你也就是我阿兄,换做别人,我……” 裴钰萱跟她也曾是姑嫂,情同姐妹差不多了。 若是换了别人这样做! 她深吸口气,道:“要我去找郡主说说情吗?” “…不用,”谢衍誉拍拍妹妹小脑袋,“回宫好好养胎,你阿兄能处理好自己的事。” 谢晚凝忧心道,“就你这榆木样,萱儿要是不肯点头嫁你怎么办?” 谢衍誉头痛扶额,“你去说情,会显得我更无用,我和她的事,我只想自己解决。” “……”谢晚凝有些心疼,她扯了扯兄长的衣袖,“那你自己加把劲,早些把人娶进门,烈女怕缠郎,你别在这么端着,该表明心意就表明心意,知道吗?” “好,”谢衍誉忍不住笑,“知道了。” 见他受教,谢晚凝又迟疑道:“裴钰清是不肯点头吗?” 长兄为父,要是兄长不点头…… 她道:“我去跟他说!” 说着,她转身就要去找人,被谢衍誉眼疾手快的拉住,“没有的事!他不过考量我几个问题,不算为难,你别掺合进来。” 以那杀神的醋劲,他们这边说上一句话,崇政殿那儿立时就能听见风声。 谢衍誉无奈叹气:“他好不容易消停些,你别惹事儿啊。” 第三百二十九章 谢衍誉无奈叹气:“他好不容易消停些,你别惹事儿啊。” 阿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谢晚凝还能说什么。 她深吸口气,到底还是余怒未消,“你说你是怎么想的,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 哪怕傲慢如陆子宴,在她要退婚时,还知道低头挽留呢。 她清风朗月的兄长就非要等到人成婚了才懂得后悔? 这是什么毛病? 被幼妹如此逼问,谢衍誉默然无语。 “算了,我不管了,”谢晚凝抿了下唇,“不过郡主才经历和离,正是大受打击的时候,你要把握机会。” 雅间的房门被人从内拉开。 谢晚凝走了出来,抬眼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靠在二楼围栏旁。 素来温俊的面上此刻毫无表情,他视线似在望着一楼,但眸光没有聚焦。 一楼舞台中间,一对父女正在登台献唱。 父亲拉着二胡,女儿年岁看着还小,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声音清脆响亮,悦耳动人。 听见身后的开门声,他偏头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谢晚凝脚步一滞,挤出一个仓促的笑,忙不迭下了楼梯。 全程没有说一句话。 等上了马车,才重重吐出一口气。 其实,她也没什么资格说兄长什么。 就她自己这点子感情事,不也处理的一团乱遭吗。 她此生,最对不起的人,就是裴钰清。 其次是季成风。 至于陆子宴……她倒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对不起他的。 突然跟裴钰清碰面,让谢晚凝难免心绪起伏。 知道今日的一切都瞒不过那个醋精,未免那人又拈酸吃醋,胡思乱想,她索性自己主动去跟他说说。 于是,一回宫,谢晚凝便朝着崇政殿走去。 这是陆子宴下朝后,批改折子,召见臣工,商议政事的宫殿。 但对于谢晚凝来说,整个皇宫没有一处不可去。 甚至,不管去哪里,都如入无人之境,根本不需要等待通传。 这回也是一样。 崇政殿安静极了,只有几个洒扫太监在庭院中清扫落叶,正殿门口,连个随时听命的内侍都没有。 好似,里头在商议什么大事? 谢晚凝眉梢微挑,没有什么是她不能听的,她脚步都没停,几步走上宫阶。 正待敲门,里头的谈话声却先一步灌入她的耳朵。 抬起的手臂顿时一僵,整个人如遭雷击,呆愣当场。 很快,殿门被猛地拉开,一袭玄色龙袍的陆子宴出现在眼前。 他看见门外的人,面上神情也是一僵,“……晚晚。” 谢晚凝没有理他,而是看向他身后,正朝她躬身施礼的江御医,心神大崩。 她没有说话,视线在殿内环视一圈,落在御桌上摆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药碗,眸光隐隐颤动。 最后,她将目光收回,落在他的面上,轻声道:“他刚刚说的话是真的吗?” “晚晚…”陆子宴难得局促,他侧眸瞥了眼身后。 江御医当即会意,躬身一拜,就要退下,被谢晚凝拦住。 “陛下不肯说,那就江御医你来说。” “这…” 神仙打架,江御医如何敢掺合进去,满头大汗。 第三百三十章 谢晚凝看的皱眉,“你只管说陛下身体究竟得了什么病,让你说出只能调养,难以根治的话来。” 江御医小心看了眼皇帝,还是支支吾吾不可能作答。 谢晚凝当场就要炸,手腕却被握住。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陆子宴伸臂将谢晚凝揽入怀中,道:“你们退下。” “是!” 江御医和几个已经到了近前的内侍闻言,如蒙大赦,忙不迭告退。 离开前,还十分贴心为他们合上了殿门。 谢晚凝看着桌上的药碗,那些他屡番吐血的画面再一次出现在脑海,激得她心惊胆战。 “你还能活多久?”她嗓音发颤,“子宴哥哥,你别骗我,一句也别骗我。” “……”陆子宴一默,哑然失笑道:“倒也不至于就要死了。” “别打马虎眼!”谢晚凝见不得他这副部当回事的模样,红着眼瞪他,“你说!你身体究竟怎么了?” “心疾,是心疾,别哭啊晚晚…”陆子宴握住她的肩,急忙哄人,“我觉醒那些记忆后,心疾也跟一起来了。” 他本身就是因为经历太多惨痛教训,才得的心疾。 记忆一恢复,好不容易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面临的却是她已经另嫁他人的局面。 心痛如绞的滋味,他每时每刻都在承受。 一直那么疼,得了心疾才是正常。 陆子宴笑了笑:“你以后乖一点,少气我几回,别再让我疼,我慢慢就会好的。” “骗子,”谢晚凝眼眶通红,“江御医说了,没办法根治,你不会好的。” 陆子宴默了默,无言道:“不能根治归不能根治,但只要你对我好点,总不会太伤及寿数。” 谢晚凝吸了吸鼻子,“真的?” “真的!” 见她那双红的跟小兔子没什么区别的眼睛,陆子宴心头发软,忍不住将人抱紧了些,“晚晚,你千万记得对我好些。” 谢晚凝听进去了。 只要不伤及寿数就好。 她吸了吸鼻子,挣开他的怀抱,行至御案前,拿起那碗药递过去,“快喝了。” 陆子宴乖的很,接过一饮而尽。 谢晚凝掏出帕子,一边帮他擦拭唇角上沾染的药汁,一边淡淡道:“你记好了,你要敢丢下我英年早逝,我就敢找十个八个男宠排遣寂寞。” 顶着他倏然危险的眼神,还在继续道:“你知道的,然儿十分心疼我这个娘。” 所以,哪怕她真的在后宫养男宠,也绝不会受阻。 陆子宴当真是气笑了,“我还没死了,你想的倒是挺美。” “我只是这么一说,你活着看好我就行了嘛,”谢晚凝眨眨眼,笑道:“实在不行,你死之前记得下旨让我殉葬。” 心底深处最隐晦的念头被这么提及,陆子宴面色一僵,低声斥道:“胡说什么!” 他是有这么想过,但,……真有那么一天,大概还是下不去手的。 对她,他从来就不是多心狠的人。 他的晚晚前世受他所累,仅活到十八。 今生,他怎么忍心让她…… 第三百三十一章 沛国公府。 曦光照耀着庭院花花草草,温和明媚。 裴钰萱陪着母亲,煮茶谈天。 比起几年前的热闹,如今的沛国公府门客罗雀,肉眼可见的荒凉,就连最爱掐尖要强,一心谋夺爵位的大房,都被新帝屠戮干净。 而端阳长公主,短短几年,经历也华发早生。 她此生只得一儿一女,婚事都如此不顺。 长子自幼患有心疾,好不容易松口成了亲,却…… 幼女倒是顺顺当当出嫁,但子嗣多有艰难不说,还受娘家变故影响,让逢迎媚上的夫家恨不得拿她去向新帝邀功。 如今兜兜转转一圈,儿女皆尽和离,连孙苗苗都没有见到一根,真是… 看着娇妩动人的女儿,端阳长公主心头百般苦涩,幽幽叹气道,“听闻那谢家长子这些时日总来寻你,我儿对终身大事可有打算?” 几年前,女儿对谢衍誉的追逐,她是知道的,后来见对方不肯登门提亲,她裴家姑娘自然没有太上赶着的道理。 如今不知何故,她女儿成为和离妇人,那谢家郎君反而追上门来,瞧着十分的情真意切。 总归大汗民风开放,寡妇再嫁还是和离再嫁的夫人屡见不鲜,她的宝贝女儿才二十出头,一段姻缘不美满,但也不能就此空度光阴。 若孩子还是心仪对方,端阳长公主再不情愿,也只能不计前嫌,成全这对错失几年的小鸳鸯。 她这边松了口风,然而裴钰萱闻言,神情却丝毫不见喜色,只道:“不管他究竟为何寻上门来,但女儿已经决定此生不再嫁人。” “好!”端阳长公主抚掌微笑,“这才是姑娘家该有的骨气。” 和离又如何? 她国公府又不是养不起自家闺女,何须一个男人登门求娶,就要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巴巴嫁过去。 “好孩子,” 端阳长公主轻抚女儿鬓发,“不嫁人便不嫁人,总归你兄长这辈子大概也不会再娶妻生子,咱们裴家的血脉,还是得靠你来延续,喜欢谢家郎君那模样的,为娘给你物色来,招婿生子。” 若是夫妻能相合,那就多生几个孩子。 若是不合,可以去父留子,再养几个男宠,她的女儿,总不会再去看夫家脸色。 裴钰萱其实对男女之情已经无甚念想,但阿娘的话确实有理。 兄长身患心疾,又对皇后情有独钟,此生是不可能再娶妻生子的。 裴家仅剩他们兄妹两个,她爹娘早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寻常人家早儿孙满堂,他们却…… 看着母亲银白的鬓发,裴钰萱缓缓点头,“女儿听您的,招婿生子。” 既然是招赘,当然不能从高门世家中挑选,但出身太低,过于粗糙也不行。 那便只剩家道中落的寒门子弟了。 最好品性温良,容貌端俊,为人聪敏,这样生出来的子嗣总不会太差。 至于前程如何,倒是不重要。 做赘婿嘛,用不着他飞黄腾达。 得了女儿的首肯,当天,端阳长公主便开始着手暗中打听。 第三百三十二章 平宁郡主欲招赘婿之事,很快便在京城圈子,小范围传扬开来。 京城落魄的官宦世家不少,沛国公府虽说不比从前,但好歹是世袭罔替的一等国公府。 说是得罪了陛下,但这么多年了,都没见陛下发落。 且平宁郡主的前夫婿和离后,陛下非但没有重用,反而将人贬谪出京。 时间还就挑在两人和离的档口。 不免让旁观的人看来,是因为反感对方抛弃妻子的事。 所以,……陛下大概率是不会处置裴家的。 这个结论一得出,很多对裴家敬而远之的世家都缓和了态度。 没几日,就有好几幅男子画像呈到裴钰萱面前。 这次的选婿,才学和家世,都是往寒门小户找,不比几年前那场选婿来的盛大,但为了后嗣着想,容貌和品学都是考核的重要指标。 能呈到裴钰萱面前的,无一不是经历了几轮筛选。 她虽没什么兴趣,但这是她应许了娘亲的,便不能推辞。 这边,裴钰萱才打开了其中一幅,还没瞧个仔细,门外就有仆婢来禀报。 谢衍誉来了。 自和离归家后,几年来同在京城都鲜少碰面的人,这些时日,总是三不五时出现在她面前。 出门闲逛也好,赴宴也罢,或是郊外踏青,或是去寺庙起伏…… 总之,只要裴钰萱出门,大概率都能见到他。 对此,她一开始也觉得诧异,后来看出他的用意后,情绪也曾有过惊涛骇浪。 到现在,已经是波澜不惊。 这么多次的碰面,她身后有奴仆随行,身边有亲友相伴,以至于两人从没有单独说过话。 应该说,谢衍誉有心想单独同她说几句,但裴钰萱只做不知,甚至被流言纷扰,对他基本上是能避则避。 而这次,谢衍誉竟然寻上门来。 裴钰萱惊讶抬眸,“人在院外?” 他怎么进得来裴府大门? “是…”仆婢支支吾吾道:“…是世子爷的客人。” “……”裴钰萱默然无语。 对自家情圣兄长又怜又气。 谢家兄妹难不成是他们兄妹的克星? 不不不! 就算阿兄愿意一门心思吊死在谢晚凝身上,那她不要吊死在谢衍誉身上! 裴钰萱抿唇,本想避而不见,可转念一想,这是自己家,凭什么还要躲着对方! “让他进来!” 仆婢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口。 来人逆光而立,面容在裴钰萱视角下显得模糊不清,只是身姿倾长,玉冠束发,一眼看过去,只觉得气场沉稳,姿容不凡。 还是这么一副擅于迷惑人的死样子。 裴钰萱扯扯唇,开门见山道:“世子寻我有事?” “有,”谢衍誉跨门而入,视线环视室内一圈,扫过桌案时顿住。 他定定地看着上头摊开的画像,突然笑道:“听闻郡主有意招婿,我来毛遂自荐。” 她开门见山。 他也没有迂回婉转。 直言来意。 让他进来时,裴钰萱就有想过他会说些什么,但这话还是让她惊了一跳。 第三百三十三章 谢衍誉视线自桌案离开,转向旁边站着的姑娘。 在看到她妇人发式时,眸光暗了暗,“不知郡主意下如何?” “不如何,”裴钰萱淡淡道,“如果世子来此,只是为了说这个,那请回吧。” “这样。”谢衍誉轻轻颔首,表示听见了。 但却没有转身离开的意思。 反而朝着书桌这边走来。 随着他的靠近,裴钰萱脊背寸寸发僵。 两人距离一步之遥时,谢衍誉停了下来,这样的距离,足够他看清画像上男子的身份信息。 他认真看了会儿,又去打开其他几幅,一一看过后,抬眸道:“我哪里不如他们?” 裴钰萱道:“世子位高权重,我不敢高攀。” 这话谢衍誉当然不会信,他沉默几息,问:“你是介怀那日马车上,我……” “不是!”裴钰萱倏然开口,打断道:“谢世子既然执着要个答案,那我就同你说了吧,几年前我还少不更事,犯过一阵傻,嫁人后每每忆起那段时日,都觉得羞愧。” “见到你,我就能想起那段不知羞耻的岁月,实在不太好受,”她顿了顿,道:“所以,不管世子你为何转换了心意,就算你样样都比这些人好,我也无福消受。” 不、知、羞、耻… “别这么说…”谢衍誉呼吸一窒,云淡风轻的面色再也维持不住,“没人会那么看你,我…我也是对你有意的……” 只是当时的他以为,男女之情是最无用的东西。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男子汉大丈夫,生于天地间,正逢乱世,就该报效家国,而不是耽于儿女情长,被内宅妇人拖住脚。 他觉得自己那点子微不足道的心动,很快就会随风消散。 谁能知道,有些事根本就不受人所控。 裴钰萱静静听着,藏于袖间的手慢慢紧握,她垂下眼皮,遮住眸底的神色,语气平静道:“你的意思是,在我成婚后,你发现自己其实比自己以为的更喜欢我,所以……你想娶我?” 承认一直惦记别人的妻室,实在非君子所为,谢衍誉一时之间哑然无语。 他默了一默后,艰难启唇:“如果你没有和离,我此生不会打扰你。” 可是她和离了。 既然如此,那他为何不能努力一次。 就像当年,她满世界追逐自己一样。 “郡主,”谢衍誉道:“你我错过了六年,如今男未婚女未嫁,你可愿意…” “不愿意,我此生不会再嫁,”裴钰萱笑了笑,指向桌上画像,道:“世子可知道,我不仅仅是招婿,还是招赘婿。” 谢衍誉当然是知道的,他本意是想,小郡主才和离不久,该给她时间缓缓,再徐徐图之。 若不是得知长公主欲为女儿招婿上门,他也不会如此沉不住气,直接找上门来。 这会儿听见这话,连犹豫都不曾,便道:“我给你裴家做赘婿。” 裴钰萱:“……” 她忍不住抬眼,正好对上他那双温润含情的眸子,眼睫微颤。 第三百三十四章 她忍不住抬眼,正好对上他那双温润含情的眸子,眼睫微颤。 瞬间真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两人这会儿只有一步之遥,四目相对间,思及妹妹的劝告,谢衍誉抿了抿唇,强忍不自在道:“我是真的心悦你。” 裴钰萱:“……” 又是久久的沉默。 头一回如此直白表明心迹,生怕被拒绝的谢衍誉继续道:“我知道郡主大概已经无心再谈情爱,不过你既要招婿,无论从哪方面挑选,我都比这些人来的合适。” 容貌、出身、品性、才学、乃至于仕途,都是挑不出一丝错处,放在京城一众有女儿的贵夫人们眼中,那是真是镶了金边的乘龙快婿。 况且,他对她还有真心,愿意主动入赘。 怎么算,她都不会吃亏。 可如果感情的事,能这么权衡利弊就好了。 裴钰萱做不到抛却过往,用冷静理智的情绪,去挑选优秀合格的未来枕边人。 她只知道,若是别人,或许不会给她带来多少欢喜,但也绝不会有让她痛苦的本事。 就像她前一段婚事一样。 走到和离,她都不曾落过一滴泪。 甚至觉得是一种解脱。 但那日在马车上,被他温柔又坚定拒绝时,她却是真的心痛落泪。 难过、羞耻感几乎要将她吞噬。 裴钰萱垂眸,“可我不想再跟你有瓜葛。” “…是我的错,”谢衍誉一默,低声道:“你怪我也是……” “我没有怪你,”裴钰萱摇头,“本来就是我追着你跑,你不过拒绝我,并没有做错什么,我没有理由怪你。” 甚至,他其实是一个很好的人,就连最后的拒绝,都温柔包容。 她没有怨怪过他,但也确确实实不敢再面对他。 裴钰萱吸了吸鼻子,道:“请回吧。” 谢衍誉不肯走,他站在那里,定定地望着她,“既然不曾怪过我,为什么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除非,……她根本没有放下。 温柔端方的谢公子,从未如此步步紧逼过。 裴钰萱被激得生出了些火气,“你当初不也没给我机会,凭什么现在回头,我就要给你机会?” “就这还说没有怪我?” 她气恼成这样,谢衍誉却是笑了,只是眸底才溢出几分笑意,就很快消散。 “都是我的错,我错估自己的心意,让郡主嫁了旁人,”他语气平静,温声道:“这样的事,一次已经足够,我绝不能再让它发生第二次,你明白吗?” 裴钰萱拧眉:“你想做什么?” “想给你做赘婿,”谢衍誉浅浅勾唇,“谁跟我抢,都不行。” ………… 人在极度无语的情况下,大概真的会笑。 裴钰萱气笑了,“世子真是病得不轻。” “嗯…”谢衍誉认同的点头,“你没说错。” “你!” 裴钰萱气的拿起桌案上的茶盏一把摔了过去,两人离的不远,准头不错,迎面就要砸过来时,谢衍誉轻轻抬手挡了挡。 茶盏好死不死的落在桌案的画卷上,浸湿了一大片。 很快,画上的男子面容模糊起来。 第三百三十五章 谢衍誉随意瞥了眼,道:“抱歉,弄脏了画。” “……”裴钰萱深吸口气,只觉得让他进来真是失策,索性指了指门,“出去。” “好,”谢衍誉轻轻点头,应下后,脚步却纹丝不动,还在道:“希望郡主认真考虑我的提议……” “谢世子,”裴钰萱打断他的话,“记得昔年,你拒绝我时,我并没有死缠烂打。” 言下之意,十分直白。 你能不能跟当年的我一样,体面点。 但男人跟女人的思想天然就是不同的。 一个姑娘家,被心上人拒绝,会心痛,会羞耻,会觉得无颜见人,会逼自己就此断了念头。 而男人,尤其是谢衍誉这种年近三十,位高权重,已经明确认清自己心思,再也禁不起错过的男人眼里,体面放手,是行不通的。 如果行得通,他就不会这个年纪还没有娶妻。 谢衍誉按下心底的酸涩,道:“是我失礼,但我没有办法。” “郡主,”他上前半步,定定看着她,“我真的没有办法。” 但凡有办法,他怎么会如此行事。 ………… 谢衍誉到底还是离开了。 只是那个隐含痛苦的眼神,在裴钰萱眼前挥之不去,让她心烦意乱,平静许久的心境,恼意渐生。 她气冲冲走进兄长的院子,对着正在修建花草的裴钰清道:“日后阿兄你再让他来,我就去跟阿娘说,让她罚你!” 裴钰清手中动作一顿,回身望来,“人走了?” 裴钰萱瞪他:“走了!” 裴钰清笑道:“我只是放他去找你,又没逼着你一定见他,是你请他进去,冲我恼什么。” “你能言善辩,我自是说不过你!不过你也就只能欺负欺负我这个妹妹了,在……” 剩下的话,消失在她阿兄含笑睇来的眼神里。 裴钰萱恨恨住嘴,越想越恼火,一脚踢向旁边的石凳,“可恶的谢家人!害了我阿兄还不够,还想来祸害我!” 闻言,裴钰清唇角微抽,忍不住道:“就你这德行,不定谁祸害谁。” “阿兄!”裴钰萱瞪大眼:“你到底是站哪边的!” 裴钰清没理会她,拿过帕子擦了擦手。 喊了妹妹才在石凳上坐下,斟了杯热茶过去,道:“错过六年是他之过,但要是没有这六年,他或许还认不清自己的心意,六年太久,一生太短,你要是喜欢他,就别犟这口气。” “……不喜欢。” “是吗?”裴钰清笑了笑,没有戳穿,只道:“左右你也没有喜欢的,招婿也是为了子嗣,不如就挑他进门,以他的才华品貌,生下的孩子,都差不了。” 谁不知道,谢氏一族家风清正,谢文、谢书兄弟俩,后院连个妾氏都没有,旁人家的妻妾相争,夫妻不睦从未有过。 而谢氏嫡长子生的玉树临风,性情高洁,温润如玉,身边干干净净,从未有过什么风流韵事,是京城炙手可热的香饽饽,家里有女儿的,一心想为女儿谋得这金龟婿。 第三百三十六章 这样的条件,上赶着入赘,还有什么好挑的。 想到谢衍誉那张长在她心坎里的俊脸,裴钰萱差点就要被说服了。 那样一张赏心悦目的脸在眼前晃,她都能多下一碗饭。 裴钰萱抿唇:“他是谢家长房独子,还是世子,如何能入赘咱们家。” “那就是他的事了,只要他想,他总能做到,你只管点头便是,”裴钰清看向妹妹,笑道:“怎么?这就开始担心让他为难了?” “没有!”裴钰萱如何肯认,“反正我是绝对不可能出嫁的!” “成,”裴钰清颔首,“我去跟他说,让他打点好一切再上门。” 裴钰萱:“……” 她才松动了点,怎么她兄长就跟生怕她反悔似的。 “他这些年…”裴钰萱迟疑了几息,道:“他这些年…没成亲,真是因为我?” “嗯,”裴钰清颔首,“应该是了。” 谢衍誉不一样,他是身体染疾,又无心上人,才多年不娶,后来有了心上人,就是顶着无数压力,也将人谋算进了怀里。 而谢衍誉身康体健,还曾点头议过亲,亲事没成也是女方反悔。 说明至少点头应下婚约时,他还不曾发现自个儿心中有人。 后来发现时,心上人已经成了婚。 这才是他年近三十未成婚的原因。 裴钰清轻轻一叹,“你们一个年近三十,一个也二十好几,别折腾了,凑合过吧。” 这话说的,好像他自个儿就很年轻似的。 可这话太扎心,裴钰萱舍不得让她阿兄难过,只是对谢衍誉入赘之事拿不定主意。 她也说不上来自己什么想法,只是觉得这个提议真的很荒诞,很不现实。 那可是谢衍誉。 谢国公府世子。 皇后娘娘唯一的嫡亲兄长。 不到而立之年,已经入阁,再过个几年,资历够了,那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文臣之首。 这样的男人,入赘? 子嗣后代都姓裴? 裴钰萱还真心动了,却依旧感到犹疑。 她看向兄长,“谢家人能同意自家世子入赘?” “你不肯嫁出去,他想跟你成婚总得拿出诚意来,”裴钰清道:“你只管等着,看他如何做就行。” 等着…… 裴钰萱抿唇,“…好。” 那她就等着。 如果、如果那人真能说服谢家长辈,入赘裴家。 那她比起去寒门中挑选夫婿,确实不如直接找他。 哪怕是为了未来子嗣。 虎父无犬子,有这样的父亲,裴家的继承人,总不会太差。 ………… 没有得到心上人点头应允的谢衍誉也不气垒。 反正他看清了自己内心,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在眼睁睁看着小郡主再有旁人,既然如此,自然也下了决断。 裴家选择给郡主招婿,那他就去当这个赘婿。 他行事果决,哪怕人家根本没有点头要他,他也毫不犹豫,当天就将自己的决定告知了父母。 谢书和郑氏此生一儿一女,偏偏儿女的终身大事都极其不顺。 女儿还好,兜兜转转,如今也觅得良缘,幸福和睦。 但长子的婚事,让老两口真是操碎了心。 在得知儿子可能对和离归家的郡主有意时。 他们甚至觉得,二婚就二婚,倒也没什么打紧。 开明的选择接受。 然而…… 第三百三十七章 谢家长房独子,欲要入赘沛国公府一事,可想而知得搅动多大的风浪。 就是再开明的父母,也不能接受自家儿子给人当上门女婿。 况且,还是前亲家。 人家没了儿媳,他们家就要陪个儿子进去? 但谢衍誉坚持。 要么终身不娶,要么就入赘裴家。 想要抱孙子的话,那就只能点头。 为此,谢书和郑氏老两口,简直伤透了脑筋。 两日后,郑氏备齐了厚礼,时隔六年,第一次登了沛国公府的大门。 随行的还有谢家二夫人,刘氏。 她们登门自然不是找小辈的,而是找了端阳公主,谈提亲之事。 两家门楣相当,男婚女嫁,才属常理。 哪里有她家芝兰玉树的儿子,上赶着入赘的道理。 这一幕,在多年前上演过。 不过当时,是端阳长公主上门求娶谢家嫡长女。 而这次两人的身份,掉了个个儿。 端阳公主客客气气将人迎了进来,丝毫没有谈及之前的尴尬。 在听了郑氏来意后,摇头笑道:“旁人不知我裴家内情,夫人想必是了解的。” 闻言,郑氏才端起茶盏的手顿住。 “长房一脉被陛下屠尽,我裴家如今除了长卿和安宁兄妹,再无嫡系,而长卿此生不会再娶,后嗣传承就系在安宁一人身上。” 端阳长公主轻轻一叹,“夫人,不是本宫不点头,而是为了裴家血脉不断,安宁除了招婿外,别无他路。” 话说到这儿,再谈求娶,那就是为难人了。 你谢家长房虽然也只有一子,但除了长房外,不是还有二房吗? 嫡亲兄弟,那也是嫡系。 过继一人来长房,承爵就是了。 话是这么说,但郑氏如何能愿意。 她有儿子,做什么要过继二房的! 可她拿死脑筋的儿子毫无办法。 要么眼睁睁让儿子孤寡一生,要么点头同意他入赘。 无论点头还是不点头,谢家长房一脉的子嗣都会断绝。 这事儿,终究还是闹到了谢晚凝面前。 听见自家兄长要入赘的消息,她险些惊掉了下巴。 她想过兄长多年不娶,对郡主的心思一定不浅。 却也没想到,怎么就到了这地步? 入赘啊,这是。 脊梁骨都要矮上其他男人一截,他还是朝中重臣。 真要成为裴家赘婿,其他同僚背后还不知道怎么看他呢。 这怎么行! 但裴钰萱不愿嫁人,谁也无从指摘。 裴家留女儿招婿,传承家业,更是理所当然。 尤其是谢晚凝,她本就愧对裴家,裴钰清此生不再娶妻,其中有多少原因是为了她,谁都不知道。 总之,她就算不愿意兄长入赘,也实在没有立场站出来反对。 她正犹豫要不要召见郡主,问一问还有没有转圜余地。 那踌躇为难的小模样让陆子宴看的眉心突突跳, 他一点都见不得她跟裴家人、裴家事沾边。 遑论她都为难了一晚,对他爱答不理,视若无物。 再一次被忽视后,陆子宴手抚上她微微显怀的小腹,嗤笑道:“我早说给那老男人赐个婚,此事不就迎刃而解,哪里需要搭上你兄长给他们家传宗接代。” 第三百三十八章 对于他时不时的拈酸吃醋,谢晚凝已经习惯了,早没了最开始的如临大敌。 这会儿闻言,淡淡瞥他一眼,“你少出馊主意。” 馊、主、意… 陆子宴牙关一紧,尚未说话,就听怀中人又道:“要我说,萱儿可以给裴家传承血脉,那我也可以给谢家。” 说着,谢晚凝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只把陆子宴看的心惊肉跳,什么歪醋都丢之脑后,急忙护着她肚子。 “你也少出馊主意!” 谢晚凝没有说话。 “听见没有!”陆子宴去看她的眼睛,严正警告:“不许打我们孩子的主意!” 谢晚凝眨了眨眼,“那你先答应我,不许插手他们的事。” “……好,”陆子宴冷哼,“只要你不操心,谁乐意去管那些事。” “那是我阿兄啊,”谢晚凝伸臂环上他的脖颈,凑上去亲了他几口,“我没操心其他,只是操心我阿兄的事罢了。” “你阿兄年近三十的人了,做出的决定必然深思熟虑,哪里用得着你操那份闲心,” 陆子宴环住她的肩,慢声道:“他要入赘裴家就入,至于子嗣传承,到时候努努力多生几个,你爹娘还愁没有孙子继承爵位?” 在谢家几近天塌地陷的事,放在他面前,竟这么微不足道。 这可是入赘。 最损男人颜面…… 谢晚凝思绪一顿,慢慢坐直身体,手捧住他的脸,问:“你觉得入赘没什么大不了的?” 还是侯府世子就一身傲骨,不知低头为何物的皇帝陛下,轻轻‘嗯’了声。 “???”谢晚凝大感稀奇,认认真真瞅他,“那我当时要你入赘,你入吗?” 陆子宴也看她,不答反问:“当时,是什么时候?” 他们相识太久,经历太多。 所以,是什么时候? 谢晚凝一时语塞。 想了想,才不服气道:“还要挑时候啊?” “晚晚,”陆子宴圈住她的肩,淡淡道:“不管什么时候,我行事只问结果。” 唯结果论。 总之,人必须得在他怀里。 至于是怎么样将人拥进怀里的,根本不重要。 是强取还是豪夺,或者卑微祈求,死缠烂打。 都不重要。 入赘又算得了什么。 “……”谢晚凝默了默,低声道:“我好像,能理解我阿兄了。” 她阿兄,也是只要结果。 极力挽回自己错失的一切。 郡主招婿,那他就入赘。 “你说,”谢晚凝戳了戳旁边人,“你说,如果连入赘,郡主也不要我阿兄,那他…不会跟你一样…” “那应该不能,”陆子宴笑了声,低头吻上她的唇,“晚晚放心,你兄长是正人君子,我不是,……他可以忍受心爱之人成婚五年,默默等候,……我做不到。” 一天,他也做不到。 自她成婚起,抢夺她这件事,没有停止过一刻。 若不是金无忌将她从京城劫走,他原本的计划是,北疆得胜回京后,若她还是不肯和离,乖乖回他怀里。 那哪怕是起兵逼宫,再一次做乱臣贼子,也要以权压人。 把她,掠夺回来。 第三百三十九章 谢晚凝终究还是没有插手兄长的感情事。 在谢衍誉的坚持下,郑氏和谢书万般无奈松了口。 得了父母的首肯,当天谢衍誉再度敲响了裴家大门。 这一次,他没有去寻裴钰萱。 而是去见了她的父兄、母亲。 不知里头都说了什么,直到日头偏移,逐渐西下,端阳长公主身边的嬷嬷得了主子吩咐,去郡主的院子。 没多久,裴钰萱到了。 她一袭湛蓝色长裙,身姿纤细,聘聘婷婷,与之前不同的是,今日她没有梳妇人发髻。 一入内,谢衍誉便站了起来。 端阳长公主对女儿道:“谢家郎君的来意刘嬷嬷可跟你说了。” 裴钰萱低垂着眼皮,轻轻颔首。 端阳长公主问:“那你可愿意?” 谢衍誉眸光一凝,静静等着那姑娘的回复。 为了能挽回早年的错过,他已经尽了能尽的所有力气。 忤逆爹娘,弃离家族,不顾颜面,自甘为赘婿。 若她还是不肯点头…… 众人的注视下,裴钰萱道:“女儿想同谢公子单独说两句。” ………… 春风拂过,墙头的海棠花随风轻轻飘摇,粉色花朵挂满枝头,美不胜收。 裴钰萱静静看着面前的花墙,想到了那年曲城侯府老夫人的寿宴。 也是同样的蔷薇花墙旁,她堵住了身边人。 当时的她云英未嫁,还没有见识过人情冷暖,也没有经历为人妇的后宅生活。 她冲动,莽撞,有着敢于不顾一切的天真。 是真的很喜欢他啊。 所以才会那么上赶着去找他。 日日在他下值必经之路假装偶遇他。 思及那年的自己,裴钰萱轻轻叹气,她侧头看向身边人,喊他的名字,“你宁可入赘也要跟我成婚,是出于内疚,还是真的喜欢?” 在他那里受了情商,当年的她草率择婿。 这人德行太好,因此内疚不安,将她的遭遇都归咎于自己身上,才…… “不是内疚。” 裴钰萱思绪被他斩钉截铁的话打断。 两人四目相对。 谢衍誉眉眼微弯,“原来,我在郡主心里竟然这般好。” 好到,因为内疚,可以将自己终身搭进去。 “真的不是内疚,” 谢衍誉声音轻柔,“从一开始,郡主就是不同的,我也清楚知道你是不同的,只是,我自视甚高,并不认为这几分不同,会有多重要。” 他自幼性情平和,淡薄寡欲,看似温润有礼,实则很有几分不近人情。 除了家中幼妹外,从未让哪个姑娘家亲近过。 京城这么大,她总能堵到他,是因为他不曾特意回避。 他对她也是有意的,但他觉得那些情意在他的生命中太微不足道,更不想耽于儿女情长,而她的感情又太直白热烈,热烈到他自觉回应不了。 若成婚,她所求太多,他给不了多余的情爱,两人只会成为怨偶。 而他不能有个不宁的后院。 所以,权衡利弊之下,选择放弃。 可在她成婚后,他后悔了。 他发现,那些情意,似乎并不是他所想的那么微不足道。 裴钰萱理顺了头绪,一时之间五味杂陈,精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静默良久,她道:“我想知道,你这些年没有成婚,有几分是因为我?” 第三百四十章 这个问题,似乎将谢衍誉问倒了。 他明白这个时候,该怎么回答,能讨她欢心,让她感动。 然而,他本质还是磊落之人,说不出虚情假意,哄骗女人的话。 闻言,他慎重想了很久,才道:“前面两年,我谢家出了大乱,没有心思考虑婚嫁,李家登门退婚时,我隐隐有大松口气之感,后来一直没有娶妻的原因,的确完完全全是因为你。” 在她成婚后,前面两年,幼妹出事,家里一片愁云惨雾,他亲赴北地大阳湖几月,打捞无果。 沉痛了大半年,又奉命去了汴州,在那里见到了隐姓埋名的幼妹。 那两年里,他安抚爹娘,忧虑幼妹,根本无心自己的感情事。 后来,谢家渐渐恢复元气,爹娘从‘丧女之痛’中走出来,欲再次为他议亲。 他却已然看清了自己的心意。 真论起来,他真是迟钝的很。 甚至,如果李家不曾主动退婚,以他的品性,哪怕知道自己心意,也是不会退了一个姑娘家的亲事。 他会践诺,娶妻。 裴钰萱对他这脾性也有几分了解,他本来就是个很好的人。 这会儿,听见他的回答也没觉得失落,甚至还笑了笑,又问:“如果我不答应你入赘裴家,你会听从父母之命,娶妻吗?” 这一次,谢衍誉毫不犹豫:“不会。” “还是因为我?” “嗯,”谢衍誉抿了下唇,不自在道:“我既已有意中人,便不能耽误别人姑娘终身。” 我既已有意中人…… 裴钰萱心尖不禁颤了下。 即便是经历嫁人,又和离的现在,她也不得不承认,她还是喜欢他。 清俊知礼,坦荡磊落,品德脾性都是一等一的好。 她年少时的眼光,真的很好。 裴钰萱笑了笑,“我成过亲,你真的不介意?” 她是实打实嫁为人妇五年有余,早非昔年那个天真烂漫的小郡主。 她…… “不介意,”谢衍誉垂眸,低声道:“他离京外放,你们聚少离多,本就没有几分感情,我没什么好介意的。” 至于其他… 都是他自找的,他更没什么好介意的了。 裴钰萱又笑,“他外放之事,该不会是你从中做梗吧?” 她只是随口一说,然而话落,却看见面前男人面色微僵,轻轻颔首。 认下了。 当即,裴钰萱的笑也僵在了脸上。 自成婚起,赵锐就离京外任,一连好几年,回京次数屈指可数,本就没多少的夫妻感情,更是寡淡如水。 乱世出英雄,男人追逐权利,想要建功立业,不愿留恋温柔乡,就连端阳长公主也说不出什么不对来。 等到新帝继位,赵锐回了京。 但彼时,赵家却也动了和离的心思。 其实,裴钰萱是不怪赵锐听从父母的吩咐,跟她和离。 毕竟,他们说是夫妻,其实跟陌生人没什么区别。 而现在,得知他外放之事,竟然还有这样的内情…… “世子爷真是手眼通天,”裴钰萱深吸口气,意味不明道:“不知我和离的事,你还在其中出了几分力?” 第三百四十一章 惦记人妻,到底不够光明磊落,谢衍誉面露惭愧之色,没有说话。 裴钰萱看着他,想了想,又问:“当日我大婚,他连夜离京是不是也是你的手笔?” 话落,她亲眼看见面前男人眼睫颤了下,而后,他竟低声道了声,“对不起。” “……”裴钰萱无语凝噎半晌,笑了。 谢衍誉抿了抿唇,为自己辩解了一句,“赵锐是有选择的,他可以选择完成婚仪后再走。” 这个裴钰萱当然知道。 当年天下动乱,除了边疆战事多外,大汗境内同样匪寇横行,无数武将率兵在各地剿匪平乱,有顺利大捷的,更多的则是屡屡受挫。 赵锐是武将,成亲那日,他收到诏令,需紧急驰援某地。 他本可以第二日一早在走,但他立功心切,道了一声:‘军情紧急,大丈夫自当保家卫国,岂能拘泥于儿女情长’后,选择将刚刚拜完堂的妻子丢下,连夜离京。 这当然无可厚非,为此,赵锐也确实赢得一片赞扬。 丢下新婚妻子,洞房都没入,直接披上铠甲保家卫国的大英雄,声名、威望都有了。 简直无本万利。 他后来的仕途,能一路畅通,不知沾了多少这名声的光。 而作为新婚之夜,独守空房的妻子,裴钰萱还记得自己当日的心情。 那是长舒了一口气。 正中下怀。 现在,知道是面前这人从中横插了一手后,心情更是复杂极了。 她久久无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但谁也没主动离开。 谢衍誉等了会儿,道:“同样的情况,我只会选你。” 裴钰萱眼睫颤了下,没有说话。 谢衍誉又道:“你若点头做我的妻子,从此以后,无论面临什么抉择,我都选你。” “……”裴钰萱抿了下唇。 不见她答话,谢衍誉又道:“入赘之事,是我自愿,我并不认为多损颜面,低人一等,郡主也无需顾忌谢家血脉传承问题,我还有两个堂弟,他们都已经娶妻生子,谢家若……” “可你爹娘只有你一个儿子,”裴钰萱终于开口,打断他的话,“即便你有二十个堂弟,但你爹娘也只有你一个儿子,你如此行事,会伤了他们的心。” 谢衍誉沉默下来。 良久,他动了动唇,“郡主是要拒绝我?” “……若我说是呢,”裴钰萱道:“你又打算做什么?” 真论起来,她上一段婚事之所以闹到和离收场,跟他不无关系。 若大婚当日赵锐没有收到诏令,而是留下来和她共度洞房花烛夜。 那么他们新婚燕尔,正是最好培养感情的时候,或许还真能生出几分夫妻情谊。 而不是等赵锐一年之后回来,她本就不曾打开的心门,关的更紧。 不甚熟悉的夫妻,两两相望,只觉尴尬。 新婚当夜没有圆的房,隔了一年,裴钰萱更迈不出那一步。 要是有时间再相处相处,说不定也能顺其自然把房圆了。 但事实是,成婚将近六年,赵锐回京时间屈指可数,他们夫妻二人根本没有时间慢慢相处。 世道又乱的很,长公主也不会允许女儿跟着夫君离京。 裴钰萱便在京城守了一年又一年。 等到新帝登基,天下大定,赵家却已经琢磨着和离了。 第三百四十二章 又打算做什么…… 谢衍誉垂眸,看着面前不再梳着妇人发式的姑娘,许久没有说话。 他付出行动想挽回她。 她当然有拒绝他的权利。 身为君子,被再三拒绝,就该洒脱退场。 以全两人体面。 可他等了多年,才等到她和离。 再眼睁睁看着她选别人,他会做什么,谢衍誉也不知道。 逆光而立的男人,面容模糊不清。 裴钰萱也不催促,只耐性等着。 静默良久,谢衍誉低声道:“跟我成婚,我保证不会让你后悔。” 事实上,经历赵锐后,他坚定认为,除了自己以外,没有人能给这姑娘幸福。 裴钰萱静静听完,内心委实一言难尽。 都到了这一步,说几句好听的情话,很难吗? 才富五车的谢大人,一把年纪了怎么还青涩的跟少年郎一样。 她轻轻叹气,“入赘的名声不好听。” 只当她又要找什么理由来拒绝自己,谢衍誉当即道:“我不介意那些虚名。” “我介意,”裴钰萱唇瓣轻抿,“我很介意别人对你的闲言碎语。” 和离后,她深居简出。 但这些日子,还是不断有风言风语闹到她面前来。 不管怎么样,这世道男婚女嫁才是常理,有野心,有抱负的男人,不会跑去给人做赘婿。 他这么做,出门在外脊梁骨都要比别人短半截。 同朝为官,若有政见不合,嘴阴损的,能损死你。 若他为官名垂青史,赘婿的身份便也会记载在史册上…… 裴钰萱一点也不想,这个清风朗月的男人,沾染一丝半点的尘埃。 可她也真的不想再出嫁。 哪怕谢家门风清正,郑氏并非刁钻挑刺,爱磋磨儿媳的婆母,她也不想出嫁。 嫁为谢家妇,她吃谢家的饭,要守谢家规矩。 生是夫家人,死是夫家鬼。 这样的生活,一次就够。 裴钰萱看着面前男人,“你想娶我吗?” “……你,”谢衍誉呼吸一滞,“你愿意嫁人?” 裴钰萱摇头,“不愿意。” 谢衍誉淡淡一笑,正要说话,她又道:“但我也不愿意让你受入赘之辱,所以我们可以定一个君子之约。” 承认自己还是在意他,连带着在意他对外的声名,裴钰萱承认的很坦然。 谢衍誉眸光微动,强压的心绪有些破功,平静的眼底荡起层层波澜。 他定定看着她,“你说。” 裴钰萱道:“对外,我嫁给你,以全你的名声,但婚后我不跟你住在谢家,也不要你跟我住裴家,我们夫妻二人住我的郡主府。” 闻言,谢衍誉毫不犹豫点头:“可以。” “我还没说完,”见他迫不及待应下,裴钰萱唇角微抽,“还有孩子的事。” 孩子…… 到底还没有成亲,说到孩子,两人都有些不自在。 尤其是主动提起的裴钰萱,神情闪过几分羞赧,“对外为了维护你的颜面,我是出嫁,但关上门来过日子,是你入赘,咱们第一个孩子得跟我姓裴。” “好,”谢衍誉抿唇,轻轻道:“都听你的。” 两个加起来五十有余的人,齐齐红了脸。 第三百四十三章 生孩子,生几个,这样的事两人自己就敲定了。 各回各家,找各自长辈说了自个儿的打算。 金尊玉贵的世家夫人,夫妻感情好的,只要没有伤了身子,自有孕起样样都打点妥当,孩子绝对一生就是一串。 尤其是裴钰萱年岁已经二十好几,身子已经长开。 谢衍誉身强体壮,正是血气方刚之龄,两人都正是孕育子嗣最好的年纪。 裴、谢两家长辈,丝毫不担心小两口会子嗣艰难。 对孩子们商量的决定,沛国公和端阳长公主并无异议。 原本他们也是打算嫁女儿的,只是后来女儿和离归家,不愿再出嫁,才想了个招婿的折中方法。 现在,挑了这样一个乘龙快婿,还答应第一个子嗣姓裴,已经给了裴家极大的尊重。 沛国公府爵位需要人继承,这可是世袭罔替的超品国公府爵位。 谢家嫡长孙姓裴这样的事,哪怕是外人也完全能理解,有些指不定会觉得谢家人占了大便宜。 毕竟谢家爵位可就一个,若生了俩儿子,长子继了爵位,次子就只能当个富贵闲人。 这有了裴家兜底,生俩儿子,俩儿子都是国公爷,嫡亲兄弟,日后朝堂上守望相助,这跟一家有什么区别。 对此,谢书和郑氏简直是意外之喜。 他们都做好白养一个儿子的准备了,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转圜。 对未来儿媳的观感当即好了不止一丝半点。 夫妻俩能长长久久过下去,本就该互相包容,互相心疼,互相体谅。 他们家儿子愿意为了郡主选择入赘,未免有些上赶着了。 好在,郡主也是个好姑娘。 懂得心疼夫婿,同样愿意退让,全了夫家对外的颜面。 这是一门好亲事。 哪怕是和离再嫁之身,谢书和郑氏夫妻俩,对这门婚事都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了。 迎新妇心切,想到自家年近三十,还孑然一身没沾过姑娘家边的儿子,这一次郑氏实在等不了慢悠悠的六礼了。 想到昔年裴家长子,心急火燎就把自家女儿娶进门的先例。 郑氏也依样画葫芦,亲自登门,表明想要早些定下婚期。 六礼从简。 这可真是,正中端阳长公主下怀。 天可怜见,她和郑氏,都是一儿一女。 但人家闺女已经生了个金孙孙,这会儿肚子里又揣了个。 而她呢,膝下俩孩子,指望儿子给自己生孙子,此生是无望了。 好在她还有个闺女,生的同样是裴家血脉。 端阳长公主,真是巴巴盼着女儿早些成婚,让自己早日抱孙子。 当然,裴家迎娶新妇的规矩,他们家也一样不少。 例如,赐婚圣旨。 得了消息的谢晚凝,还没好好消化一二,就听见要赐婚圣旨。 她唇角抽搐,捧着显怀的肚子,哼了声,“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阿娘竟然都不曾遣人告知我,若不是为了圣旨,怕都不会入宫看女儿。” 郑氏扶额,“你这冤家,为娘只想着赶紧给你兄长婚事定下来,这才顾及不上你,你这是连兄长的醋都要吃不成。” 第三百四十四章 谢晚凝当然不是吃兄长的醋。 兄长终身大事定下,她也是欢喜的。 只是她孕期总是这样,一会儿一个情绪,陆子宴都快被她折腾坏了。 又不肯放她出宫。 好不容易见到了母亲,便忍不住酸了两句。 听了郑氏的话,她当即道,“婚期也定在一月内?会不会太急了些?” “这算什么急,”郑氏不以为意,“你小你阿兄四岁,然儿都多大了,他连个媳妇都没有,哪里还有时间等着慢慢过六礼。” 若按照规矩慢慢来,六礼走完,少说一两年。 那她孙子要晚两年才能抱着了。 谢晚凝一想,确实有道理。 她阿兄跟郡主两个都并非豆蔻年华的少年少女,一把年纪了,膝下都无子嗣,急着成亲实在情有可原。 任谁也挑不出错处去,便满口应下,笑道:“那行,阿娘你就在家等着收圣旨吧。” 前脚送走母亲,后脚她就奔着崇政殿而去。 当天下午,赐婚圣旨就到了谢家。 婚期就定在两月后。 一个是皇后娘娘的母族,一个是皇后娘娘前夫家。 这两家结亲,居然还是皇帝陛下亲自赐婚。 在旁人眼里,这无疑是个信号。 陛下,大概真的不介意皇后娘娘曾另嫁裴家一事。 简而言之,……沛国公府也并没有真的失了圣心。 不然,如日中天的谢家也不会跟他们结亲。 婚期一定,裴谢两家开始忙碌起来。 郑氏忙着操办迎接新妇的喜事,没有时间像从前那般隔三差五往宫里去,谢晚凝挺着孕肚不好出宫。 她这胎怀的有些吃力。 这是她和陆子宴的第二个孩子,但这一次的孕期,她身子笨重,远不如第一胎轻便。 自孕初期开始,反应就有些严重,食不下咽,夜不能眠。 好在,这一次她不是一个人。 有夫君全程陪着,谢晚凝只觉得自己性子愈发娇气。 每每难受劲过后,都要折腾他两下,才能顺了这口气。 而错过了她上一次孕期的陆子宴,亲眼见到她的辛苦后,心中那点因为新生命到来的喜悦荡然无存。 自幼在军营,身边都是糙汉子的他,从没有想过,原来十月怀胎,需要受这样多的罪。 他记起那日的产房外,听见的嘶哑叫喊声。 当时,他甚至没有听出来那是他的晚晚。 得疼成什么样,才能让她声音变了模样。 她疼了一天一夜…… 生孩子是有风险的。 过了孕前期,谢晚凝开始吃的好睡得香,但夜不能眠的症状没有消失,它悄悄过度到了陆子宴身上。 一旦意识到生孩子可能有危险后,他就开始担忧的睡不着觉。 甚至动过…… 但看着面色红润,时不时要抚摸肚子的姑娘,他说不出‘不要’的话。 哪怕肚子不算大,陆子宴依旧瞧的心惊胆战,怕她受到冲撞,是坚决不许她出宫,除了上早朝外,恨不得将人走哪带哪,不能离开眼皮底下。 如此一来,谢晚凝就更是憋的十分郁闷,天天对着这人,哪也不能去。 好在,念及他心脏有疾,到底还是心疼占了上风,没有设定太欺负他。 闲暇时光里,小两口除了时不时闹点小别扭外,大多数时间还是岁月静好的。 第三百四十五章 婚期定的时间紧迫,不过在两家人紧锣密鼓的忙碌下,踩着夏末的尾巴,还是顺顺当当到了迎亲这日。 年近而立的兄长,终于成亲,作为嫡亲妹妹,谢晚凝当然欢喜不已。 她不顾八个月的孕肚,坚持出了宫,亲自到场相贺。 皇帝陛下全程陪同。 宴席分男女,但陆子宴哪里放心让孕晚期的谢晚凝离开自己视线。 在男宾那边跟大舅兄简单饮了两杯酒,便一刻不停歇的寻了过来。 彼时,谢晚凝用过午膳,正惦记着怎么偷偷饮一口桂花酿,见到他来,当即打消了这个主意。 她这桌席面上,都是跟谢家极为亲近的女眷,但皇帝陛下来了,多多少少都有几分拘谨。 而且全是女眷,陆子宴作为帝王跟一群臣妇们共宴像什么样子,郑氏也不好请他坐下,便推了推女儿的手臂。 “你阿兄的喜宴也尝了,快跟陛下回宫吧,双身子该仔细些,等过几日,为娘进宫陪着你。” 之前就说好了,等到临近产期,郑氏会入宫陪产。 谢晚凝在母亲面前多数时候都是特别听话的。 当即应了声好,走之前还依依不舍的看了眼桌上的桂花酿。 陆子宴多敏锐细致的人,见她这馋酒馋的不行的模样,也是又无奈又心疼,“你且忍忍,等生完孩子,什么样的果酒都随你喝。” 这样的话,整个孕期谢晚凝都要听的耳朵起茧了,轻轻哼了声,都没有理他。 陆子宴也不在意,小心翼翼扶着她上了銮驾,看着她那孕肚,满是忧虑的摸了摸,“御医不是说胎儿不大,怎么你的肚子看着这般……” “这算什么,”谢晚凝满不在乎的摆摆手,“再过一月,还会更大。” 越临近孕晚期,肚子一天比一天大。 这才八月呢。 她说的自然,陆子宴却眼都红了。 “早知道妇人怀孕这般艰难…”他抿了抿唇,红彤彤的眼眶里满是心疼,“晚晚,生完这个咱们不生了。” “行呀,”谢晚凝答应的很爽快,没好气道:“你当我愿意怀呢。” 生孩子疼的很,生两个意思意思就行了,再生下去,她也不乐意。 但见他如此模样,她又有些感动,便安慰他:“我阿娘和叔母她们都说,头胎难一点,第二胎会顺畅许多。” 越临近产期,这人面上的焦躁都要掩饰不住,几次晚上起夜,谢晚凝都能看见他睁着眼在看自己。 短短时间,就瘦了许多。 “你也真是,怀胎的是我,怎么你看着比我还辛苦,”谢晚凝没好气的伸手去抱他,“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御医不是说了样样都好吗。” 陆子宴低低嗯了声,见她靠过来,急忙伸手去扶。 她肚子大的很,连抱她,他都得小心翼翼。 自她有孕起,他也就一开始的时候高兴了两天,后面几乎都在提心吊胆。 孕三月胎儿坐稳,按理说可以行房事了,可这么一个重欲的男人,愣是不敢动手。 等肚子显怀,谢晚凝日日喊着腰酸背痛,他就更是没了其他心思。 真算起来,足足素了大半年。 第三百四十六章 因为是圣旨赐婚,成婚后的第三日,谢衍誉和裴钰萱这对新婚夫妇便入宫谢恩。 谢晚凝肚子已经很大了,但精神头还是很不错。 见到曾经的小姑子,她笑了笑,极其自然的唤了声,“嫂子无需多礼。” 裴钰萱一默,面上有些不自在。 谁能想到,几年兜兜转转下来,她们的身份会发生这样的转变。 再一想到家里,孤苦伶仃,孑然一身的兄长…… 心里不是不心疼的。 只是,裴钰萱也知道,这样的结局怪不得自己的长嫂。 温泉山庄被金人包围,她同样亲身经历。 那样命悬一线的惊险,后续更是被金人掳走,是陆子宴不顾一切将人救出来。 不说动容与否,只看这不可一世的男人,如此深重的爱意,根本已经由不得人拒绝。 陆子宴不肯放手,谁也动不了他的人。 甚至能做得出,逼迫先帝下旨让裴谢两家婚事作罢。 还要,对裴家动手。 谢晚凝隐姓埋名五年,真计较起来,那仅仅只是为了保住裴家,保住她兄长的性命。 就算现在被寻了回来,成为当朝皇后,天下万民也没人会认为是她薄情寡义,品行不端,为攀高枝而弃前夫。 不要说裴钰萱,就连端阳长公主,都不曾怨怪过这个前儿媳。 一个女人能决定什么? 她根本没有做选择的权利。 裴家不曾怪过谢晚凝,同样不曾对谢家交恶,所以,两家还能再结秦晋之好。 可理解归理解,尴尬归尴尬。 裴钰萱全程都很不好意思,只在旁安静听着。 谢衍誉察觉到妻子的不自在,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低声问询两句。 全然一副温柔体贴的好夫婿模样。 没想到做人夫君的兄长,是这个样子。 谢晚凝扶着肚子,笑吟吟道,“我这都第二个了,阿兄可要加把劲,早日让爹娘抱上孙子。” 裴钰萱低头,面露羞赧之色。 倒是谢衍誉道:“顺其自然就好,我成婚不是又为了孩子。” 这个倒是。 谢晚凝正欲附和,面色忽然一滞,旁边的裴钰萱看见她肚子鼓起一个小包,惊慌失措,“……这、…这是要生了?” “不是,”谢晚凝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是胎儿力气大了,在里头翻身,动静就大了些。” 手放上去不到一会儿,裴钰萱的掌心就被踹了下。 头一回感受到如此清晰胎动的她惊奇不已,手都舍不得挪开了。 谢衍誉在汴州陪妹妹生产时,就见过陆修然在肚子里的闹腾劲,这会儿并不惊奇,但见妻子如此,面上不自觉露出笑意,“你若喜欢,咱们也早点要一个。” 谢晚凝哪里见过兄长哄妻子的模样,她听的想笑,手肘拐了拐身侧的夫君,想说些什么,却看见这人不知何时面色发黑,满脸不爽的盯着肚子上裴钰萱的手。 她愣了下,有些无奈瞥他一眼。 这人怎么能小气成这样。 好在裴钰萱听见谢衍誉的话,当即有些不好意思的瞪了他一眼,急忙收回手,没在继续摸下去。 将兄长送到宫门口,望着他们携手离去的背影,谢晚凝轻轻一叹,“真好,我阿兄总算成家了。” 第三百四十七章 一旁扶着妻子的陆子宴闻言,淡淡道:“确实不错。” 总算不用她成天为那老光棍兄长操心了。 谢晚凝:“……” 她默默一憋,到底还是没忍住:“陆子宴,我说你怎么年纪越大,越小气了。” 明明之前的他虽然也是个醋坛子,但好歹不会计较姑娘家同她亲近。 裴钰萱可是个女郎! 还有,她为兄长成婚而高兴,他竟然也不满意! 陆子宴没有要反驳的意思,无论她说他什么,都尽数认下。 只道:“咱们去散散步吧,御花园莲花开的不错。” 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谢晚凝气呼呼将他的手摁肚子上,“你摸你摸,给你摸个够!” “……哦。”陆子宴看她一眼,还当真没抽回手。 这会儿是孕晚期,胎动频繁的很。 放上去没多久,里头就又是一脚。 陆子宴认认真真感受了会儿,笑了笑:“是个劲儿大的,不过你少在里头折腾你母亲,不然等你出来,有你好果子吃。” 这话,他没说腻,谢晚凝都听腻了。 她嫌弃的摆手,转身就要回寝殿,结果才走两步,就僵住了。 赶上来要扶她的陆子宴发现不对,面色一变:“怎么了?” “我…”谢晚凝握着他的手臂,抿唇道:“叫产婆来,我好像要生了。” 好歹有过经验,她没有第一次那样慌张。 那些作为母亲本该有慌张全部叠加在父亲一个人身上。 就算指挥千军万马,陆子宴都没有这样慌张过。 他面色一片惨白,将人打横抱起进了产房。 周围,宫娥、接生嬷嬷们都动了起来。 太医也很快被请来。 算算孕期,确实是八个多九个月了。 这两日活动量又太大,出宫就出了不止一次,提前发动倒也正常。 陆子宴守在榻前抱着人不肯松手。 他威仪过重,这么多人,竟无一人敢劝。 谢晚凝推了他几下都没把他推开,又痛又急,“你出去!” “不!”陆子宴通红着眼,斩钉截铁:“我在这里陪着你。” 谢晚凝恼火:“你看着,我用不出力!” 生孩子是多美观的事吗? 她不想让心上人看见自己,……面容扭曲,青筋毕露,浑身污血的模样。 陆子宴还是不肯撒手。 距离预产期提前了大半个月,在他眼中这就是早产。 早产就意味着可能难产。 难产……那是会要命的。 他眼睛红的厉害,抱着她的手也在发抖,喉间嗓音发颤,“不出去,晚晚,我不出去,我…陪着你。” 仿佛,她再说一句让他出去,这个手染数万鲜血的年轻帝王,就要当场落泪。 几个接生嬷嬷噤若寒蝉,半句话都不敢说。 只能寄希望于皇后娘娘,能坚持己见,让皇帝陛下出去。 可谢晚凝张了张嘴,赶人的话完全说不出来了。 自打知道这人有心疾后,她好像确实拿他没有办法了。 又一阵疼痛袭来,谢晚凝蹙着眉瞪他,“你蒙住眼睛!不许看我这么丑的样子!” “不丑,”陆子宴吸了吸鼻子,“不丑的。” 也对。 谢晚凝疼的轻轻吸气间,还在想着这人在梦中,抱着长了尸斑,都发臭的她都亲的下去。 现在的她再面容扭曲,也总比那会儿好吧? 第三百四十八章 很快,疼痛袭来,让谢晚凝没有心思想七想八了。 胎位是正的,虽提前发动,但也才提前了十来天,依旧是‘瓜熟蒂落’。 且,接生嬷嬷和御医随时待命,一切进行的有条不紊,并不慌乱。 底下人没有慌了手脚,但陆子宴这个最该临危不乱的皇帝,反倒惨白着一张脸,看着不比疼的满头大汗的谢晚凝面色好看多少。 他不敢说话,不敢让她分心。 只是在她疼的咬牙时,怕她伤着自己,想将自己胳膊递过去。 谢晚凝无视他的胳膊,咬住接生嬷嬷递来的软帕。 先前有过经验,她知道怎么憋足了劲用力。 这胎,虽然怀的受罪,但生产倒是顺顺当当。 下午时分发动,晚上天黑没多久,关雎宫就响起了婴儿的啼哭声。 接生嬷嬷抱着孩子凑近,满脸喜色,“恭喜陛下,恭喜娘娘,是个小公主。” “晚晚,晚晚你听见了吗,”刚刚出生的女儿由接生嬷嬷抱在身后,陆子宴头都没回一下,只是死死握住妻子的手,“是个小公主,咱们有了个小公主。” 真是,吵得要死。 谢晚凝累的太狠,被他吵的强撑着睁开眼,“别吵,我好疼,让我睡会儿。” 太疼了。 真难以想象,这样的疼,她竟然会让自己受第二次。 听见她嘶哑的声音,陆子宴眼眶里的泪瞬间落下,低头吻上她的额头,“睡吧,我跟女儿陪着你。” 谢晚凝最后看了他一眼,就沉沉睡去。 她合上眼,陆子宴就紧张。 在感觉她平稳呼吸后,僵硬的身体才缓缓放松。 “陛下,”接生嬷嬷端着热水,小声道:“该给娘娘擦身子了。” “朕来。” 接生嬷嬷面露难色,壮着胆子道:“娘娘这会儿情况特殊,未免着凉伤风,还是让奴婢们来吧,奴婢们伺候惯了,手脚麻利些。” 这一次,她没说什么‘产房污秽’‘请陛下回避’之类的话。 事关谢晚凝身体,陆子宴只是顿了顿,便站起身,让开了位置。 这才终于侧眸,看了眼那个爹娘都不抱抱,委屈的已经哭累了的闺女。 奶嬷嬷见状,上前一步道:“陛下可要抱抱公主。” 多可爱的奶娃娃,跟寻常的新生儿红彤彤的模样不同,小公主白白嫩嫩,看着就招人喜欢。 陆子宴认认真真看了会儿,却没有抱的意思。 他伸手轻轻戳了戳女儿的脸蛋,温声道:“抱着公主出去,皇后睡着了,别扰她休息。” ………… 谢晚凝再次睁开眼,身上已经清清爽爽。 外面一片漆黑,室内烛火明亮。 陆子宴半靠在榻上,一只手轻轻拍抚她,另外一只手在翻看折子。 察觉到身边人呼吸不再平稳,他低头垂眸,正好对上她的眼睛。 “醒了?”他将手中奏章收起,俯身亲了她一口,道:“饿了没有,想吃点什么?” “孩子呢?” “……等着。” 睡醒就知道孩子,守着媳妇大半宿的男人心中有些不得劲,但还是掀被子下床。 第三百四十九章 不一会儿,刚刚出生一天的小公主就被奶嬷嬷抱了进来。 谢晚凝正要接过,被陆子宴阻止,“你现在不能受累。” 说着,他自己抱过孩子,坐到榻边,“她挺沉的,你看两眼就行了,等养好身子再抱她。” ……挺沉的。 这么一个小豆丁,能沉到哪里去。 谢晚凝一言难尽。 但看着粉粉嫩嫩的闺女,还是欢喜的不得了,“我想亲她一口。” “这个绝对不行!”陆子宴急忙站起身,义正言辞道:“她还这么小,你岂能不顾她意愿亲她!” “???”谢晚凝瞪大眼睛,“这是我女儿。” “那也不行,”陆子宴将孩子交给奶嬷嬷,回身耐心道:“无论儿女都不行,这一点我早想说你了,孩子以后都会遇上自己想亲的人,你也是,……晚晚,你想亲可以亲自己的夫君。” “……”谢晚凝一言难尽,“你一肚子歪理,不如直接承认你见不得我亲别人。” 哪怕那个‘别人’是他们的孩子。 怪不得她多关心而儿子几句,这人都满脸不高兴。 她还当自己敏感。 原来,是真的啊。 谢晚凝轻轻叹气,冲着他道:“过来。” 陆子宴听话的俯身,然后唇角被落了个吻。 “好,我只亲自己的夫君,”她抱着他的脖子,嗓音绵软:“也希望我的夫君别那么小肚鸡肠,可以稍微大度些,行么?” “行!”陆子宴笑了笑,伸手拖住她的后颈,“先别抱我,你不能使劲。” 他问过御医了,妇人生产后需要注意的事项,早已烂熟于心。 奶嬷嬷抱着公主退下,有宫娥上了膳食进来。 都是一些软烂好克化的东西。 看着就没什么食欲。 但谢晚凝饿的不行,还是用了半碗鸡汤馄饨,和一碗米粥。 接下来,到了按揉腹部的时候。 有助于帮助内脏复位,恢复生产前的模样。 寝衣解开,谢晚凝垂眸看向自己的肚子。 这不是她第一次生产,也不是第一次看自己生产完的肚子。 但这一次,自己男人也在旁边。 偌大的肚子突然间瘪了下来,就算全程养护的很好,那肚皮也依旧好看不到哪里去。 谢晚凝难得有些不自在,“是不是很丑。” “不丑,”察觉到她的情绪,陆子宴扣住她的肩,低头吻她的额,“我只是心疼。” 在他没看到的地方,这样的罪,她已经遭过一次。 不全程陪同经历一遍,他就算再爱她,也体会不到其中的困苦。 “以后都不生了,再也不让你受这样的罪,”陆子宴低声轻语,像是在跟自己说话,“这一个都不该要的。” 旁边忙着给皇后按揉肚子的两个嬷嬷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个儿是个工具,大气都不敢喘。 心中却是感动坏了。 谁说她们陛下是杀神临世,心狠手辣来着。 她们就没见过这样恩爱的夫妻。 竟然还是当今帝后。 她们陛下是顶天立地的英雄,疼起媳妇来,也是天下第一。 谢晚凝同样感动的很,“我也正有此意,再也不生了,一儿一女足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