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魔头拐走正道之光[重生]》 都得死 都得死 秋末,昆仑山巅。 山道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魔修尸体;山间溪流潺潺,全然变成血水,与山石相撞发出令人胆寒的声音。 狂风刮过,秋玉疏墨发翻飞,一身绯红长袍猎猎作响。她擡眼望向西坠金乌,万丈霞光,心间满是怅然和愤懑。 她缓缓开口,怅然问道“你说,我这一生,可有做错什么?” 在她身后,站了一个男子。他白发似雪,白袍翩然,身姿如松,宛如天人。但脸上戴着一张玄色面具,看不见长相。 不待他回答,便有一个声音自空中肃然传来“秋玉疏,事到如今,你还不知错吗?” 只见一位中年人踏雾而来,居高临下,厉声质问。 他身后,跟着黑压压的一群人。 修真界三大宗门,数百小门派,无数散修,竟悉数来了。 秋玉疏懒懒擡眼,瞥了他一眼,讥讽道“西荒大化门门主谭悟生,你活了也有数百年,却似无知小儿,可笑可怜。” 谭悟生没有立刻答话,而是看了一眼她身后的那位面具男子,面容上闪过一丝遗憾。 他顿了顿,仍旧一副德高望重的前辈口气“弑魔大阵尚未结成,你若是能迷途知返,自毁修为以赎罪,我便劝他们不对你赶尽杀绝。” 秋玉疏嘴角一扬,眼底却无笑意“我此生所为,桩桩件件,无一后悔。” 谭悟生面色一沈。 后面有修士忍不住叫嚣。 “你先是入魔虐杀同门,后又驱蛊残害无辜,罪行昭昭,人神共愤!还不认么?” “你这魔头,心胸狭隘,性情暴虐,睚眦必报,自甘堕落!不思己过,早就该死了!” 山风猎猎,吹过秋玉疏毫无血色的面容。 她看着眼前一张张愤怒而又正义凛然的面孔,一阵恍惚。 她本是修真界第一大剑宗宗主之女,身负无上剑骨和先天金丹,人人艳羡,道途光明。 她本性善良纯真,自愿抽剑骨,赠予同门好友,间接导致母亲惨死——这是他们口中的”心胸狭隘”。 后来她识破人心险恶,为母覆仇手刃仇人——这是他们口中的“睚眦必报“。 入魔后,她不曾发狂,不曾伤害过任何一个无辜的人——这是他们口中的“性情暴虐”。 紧接着,她被夺先天金丹,掉落万蛊窟,为了自保被迫学成驭蛊术——这是他们口中的“自甘堕落”。 人生荒唐,满目辛酸,不过如此。 秋玉疏怒极反笑,气血翻涌,喉间一阵腥甜,心间戾气疯长。 她笑声癫狂,好似随时会发动攻击。 那几个叫嚣的修士心生畏惧,纷纷后退几步,重新龟缩於人群中。 秋玉疏收了笑,睥睨的目光一寸一寸地压过密密麻麻的人群,威压十足“你们言之凿凿,可是与我相识?或是亲眼见过我之行事为人?” 众人沈默了半晌,又群情激奋,七嘴八舌。 “你入了魔,是不是真的!你能驭蛊,是不是真的!蛊虫乃魔族走狗,是不是真的!你这昆仑山上全是魔修,是不是真的!” “对!这些不都是事实吗?你还狡辩什么!” “况且,谭门主和魏宫主,甚至还有你爹秋宗主,三大宗门之首都认定你恶贯满盈,足以开启弑魔大阵!这还不够吗!” 突然,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骚乱起来。 方才叫嚣的那几名修士,纷纷口吐鲜血,猛然倒地,气绝身亡;但竟无一人看见秋玉疏出手。 “是蛊!这魔头奸诈至极,大家小心!”有人反应过来,惊惧大叫。 恐惧瞬间蔓延开来,人群如黑浪一般,你推我攘着后涌。 秋玉疏语气嘲讽,负手大笑”啧啧,妙极,原来谁掌握了至高权柄,就能言出法随,随意开启弑魔大阵,定人生死!” “你们的脑子生来是摆设?这几位‘人人称颂’的执掌者,到底是在忧天下之忧,还是在以权谋私!你们可看清了?” 她那讥讽满满的声音,清晰地落在每个人的耳边。 大多数人早就被无声无息的蛊虫吓破了胆,仓皇失措,哪里有空细想秋玉疏的言下之意,只是下意识反驳“你这魔头,休要口出狂言!” 少数人听进去了,心间升起犹疑和揣测,一时拿不定主意。 更有那么几位,竟直接悄然离开。 谭悟生一脸“孺子不可教”的愤怒,果断一挥袖“斯人愚昧,妖言惑众,无药可救!诸位修士,听我号令,立刻结弑魔大阵,诛杀此魔!” 人群快速动了起来,分成三股,有序地涌入正北丶正西丶正东三个方位,分别代表咒术丶枪术丶剑术;在正南位,摆放着一块叫做“万蛊心”的宝物,代表蛊术。 所谓弑魔大阵,就是将“咒术丶枪术丶剑术丶蛊术”四种力量汇集在一起,产出毁天灭地之力,能诛杀任何奸邪。 众人归位后,念咒诀,舞长剑,挥长/枪,齐心协力地向阵眼灌输平生所学之力。 青丶白丶红丶黑四色光柱从四个方位发出,迅速幻化成青龙丶白虎丶朱雀丶玄武四种神兽,冲秋玉疏狂奔而去。 谭悟生正专心守阵,突然听见有人仓皇惊呼“那魔头在干什么!” 一丝不详的预感从心头划过,他忙擡头看去。 便是这一眼,让他馀生结下心魔。 昆仑山巅高耸入云,她黑发红衣随风舞动,双手翻飞结印,上下左右竟然也化出四只神兽! 白虎长啸,青龙震怒,朱雀振翅,玄武嘶鸣。 谭悟生难以置信,喃喃道“她真的练成勘机禁术了……” 所谓勘机禁术,就是借取旁人之力来让自己同时拥有四方之力,以对抗弑魔大阵。 从秋玉疏幻化出的神兽中,他看出她的蛊术修至大圆满,借来的枪术也是大圆满。 只可惜,剑术差一境,咒术缺一角。 因为过於惊骇,谭悟生的指尖微微颤抖。 那可是她没了剑骨和先天金丹所能达到的境界啊!而且,她今年也才不过二十六岁! 他修行两百年,见过许多天才,但却只有此时,他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天之骄子”! 即便是翻遍上古修真典籍,也只有眼前这一位才配得上此称! 谭悟生已入大乘后期,只差临门一脚便能飞升,却在此刻顿感蚍蜉撼树的仙凡之别;他登时道心崩塌,连跌四境,乌发瞬白,眼浊耳聋,彻底断了道途仙根。 弑魔大阵的四方神兽狂奔至秋玉疏前方,汇聚成一道巨大的光柱,发起攻击。 秋玉疏身后的面具男子瞬移到她前方,手执长/枪,以毕生之力铺开一张通天屏障。 他是一位无名枪修,先是自愿借她大圆满的枪道之力,此刻又与她在此同死。 秋玉疏看着他的背影,凄然一叹“大限将至,到底不是孑然一身。若有来世,再报此恩。” 她向来命悬刀尖,心中无情无爱,只在这人决绝挡在她身前的那一瞬间,浅浅品尝出其间一丝没能宣之於口的情意。 可还不等她往下深辨,此世命定,已无来日了。 光柱霸道无比地击碎屏障,穿过面具男子的身体,散成无数细小光柱,旋即又快速合拢,继续呼啸奔向秋玉疏。 就在她被光柱击穿的同时,众修发出一片惊恐的呼喊“退!快退!” 只见秋玉疏的四只神兽也合成一道光柱,带着她所有的愤怒与不甘,如狂风卷落叶一般,席卷修真界众修。 秋玉疏知道,自己没能集齐至高的四方之力,无法与弑魔大阵硬碰硬,於是选择同归於尽。 那些要诛杀她的人,一个也别想活! 昆仑山顶,黄埃散漫,日月无光,万修殒命! 秋玉疏沈沈闭上眼,身体一一寸寸化为尘埃,飘零於苍茫天地间。 她这一生,如同秋日最后一片落叶,一直顽强地在肃杀秋风中飘零打旋,始终不肯认命落地。 但眼下,一切都结束了。 *** 就在她最后一丝意识消弭之际,一个模糊而熟悉的声音响起。 “诸神在上,我愿永堕无边轮回,历万世劫难,换她重活一世。” “愿她无病无灾,亲友安康,得遇良人,大道终成。” 给个屁 给个屁 东海归墟宗,蓬莱岛上,春雨堂内。 秋玉疏动了动眼皮,额上冷汗涔涔,一阵似有似无的男音逐渐淡去,仿佛只是大梦里一句不知所谓的絮语。 一阵清苦的药香萦绕在鼻尖,混合着熟悉的海边咸湿气息,替代了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她猛然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盘腿坐在一张圆形的硬榻上,四周挂着轻纱帷幔。 目光穿过微微飘动的帷幔,入目是一间宽敞明亮的屋子,人鱼形宫灯里的夜明珠泛着温润莹白的光芒,地上铺着柔软厚实的雪狐绒毯。 一个圆脸少女踩在绒毯上,双眼微闭,秀眉轻蹙,手中捏着几十根银线,口中念念有词。 秋玉疏的目光顺着银线回来,发现这些银线分布在自己的奇经八脉和十二经脉上。 其中,在右手小臂处,银线密密麻麻地绕了好几圈。 秋玉疏心念一动,伸出左手,摁在右手小臂上。 一股神武之力在左掌下涌动,其势磅礴无比,如海浪滔天。 那是属於剑骨的独特气息。 她的剑骨尚在! 秋玉疏只觉喉间微涌,心情覆杂。 几息之前,她明明死於万年一开的弑魔大阵下,为何一眨眼,竟回到了十六岁这年? “秋师姐,我看了看,您的脉象平稳,气血畅通。”那少女医修一边往回收银线,一边轻声说道。 秋玉疏拨开帷幔,看向那少女。 她是归墟宗春雨堂的一名医修,名唤越枝枝,后来惨死於一次蛊案中。 越枝枝继续道“等颜师兄到了,就可以换剑骨了。” 换剑骨? 久违的场景再次出现,秋玉疏冷笑一声。 上一世,换剑骨是她所有不幸的开端。 既然得了机缘,得以重活一世,她又岂会重蹈腐辙? 越枝枝听见秋玉疏的冷笑,不明所以,紧张问道“秋师姐,可是哪里不舒服?” 秋玉疏不答反问“何时换剑骨?” 越枝枝擡头看了一眼漏刻,答道“回秋师姐,应当是快了。” 话音刚落,一阵轻松惬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后停在门口。 咚咚—— 敲门声不快不慢地响起,甚是愉悦,能听出来人心情极好。 越枝枝似是有些畏惧,缩了缩脖子,畏手畏脚地走上前去,打开了门。 一个身形修长的青年出现,身着墨绿色门服,腰间除了挂着归墟宗的令牌,还佩着一个小巧精致的朱色玉盒。 就在开门的那一瞬间,他敛去眉眼间浓浓的笑意,立刻换上一副关切的神情“秋师妹好。” 此人名叫颜松云,是归墟宗岱舆岛岛主之子。秋玉疏常与他切磋论道,不仅是同门,更为挚友。 秋玉疏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他腰间玉盒,懒洋洋地“嗯”了一声,以作回应。 颜松云目光一转,落在越枝枝身上,厌恶地皱起眉头,不满嘀咕道“你们春雨堂是没人了吗?何先生呢?身为春雨堂大医,如此大事,他不亲自来吗?” 越枝枝睫毛轻轻一颤,低声解释道“何先生外出为秋夫人寻万化丹去了,换骨本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正在解释,却被秋玉疏不客气地打断“磨叽什么,不是要去拿补气丹?” 越枝枝楞住,下意识开口询问“补气丹……?”她何时说过要去拿补气丹了? 却见秋玉疏一个凌厉的眼风扫过来。 “是,秋师姐,我这就去。”越枝枝不敢再多问,立刻转身离去。 颜松云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在手上转了一圈,然后随意地放在桌案上,对秋玉疏道“秋师妹,我带了一瓶上好的天元丹来,待你剔骨之后,可为你调理经脉,保你身体无恙。” 秋玉疏听了,嘴角微不可察地冷冷一抽,似笑非笑。 天元丹? 她的剑骨,难道仅仅值一瓶天元丹吗? 颜松云似乎是没注意秋玉疏脸色不善,继续诚恳地表达感激之情“秋师妹,换骨之情我定铭记,日后等你成了宗主,我定当做牛做马,万死不辞。” 又是这一番冠冕堂皇的话。 秋玉疏的眉毛一擡,忍不住笑了一声。 上一世,换完剑骨后,她元气大伤,卧床多日,他不曾来探望过一眼也就罢了,还对外宣称,是他自己突然悟了道,因而剑术提升飞快,全然闭口不提有她剔骨相赠一事。 如今,这番话再次入耳,她只听出了里面的人心诡谲丶世情凉薄。 秋玉疏稳坐在床榻上,收了笑,擡眉叹气“我这副剑骨,万年难遇,若是真的给你,实在可惜。” 颜松云楞了一下,脸上露出一副身不由己的表情,叹气道“你我本为挚友,我因为救了你而失去自己的剑骨,但并未因此觊觎你的剑骨,只是我母亲不忍我的道途覆灭,便去找了你父亲 ……哎,我也是拦不住她……” 秋玉疏看着颜松云这般模样,心里一阵发笑,喃喃道“挚友……” 挚友? 何其荒唐! 颜松云取得她剑骨后,修为暴涨至元婴期,剑术也迈入沧海境,成为试道大会榜首,得到神药万化丹。 秋玉疏向他求药,想救性命垂危的母亲。 不料,颜松云翻脸不认人,说自己凭努力得来的万化丹,不愿给外人;然后转手将万化丹赠给了心上人,讨她欢心。 於是,在一个暴雨肆虐的深夜,秋玉疏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悄然断了气。 现在求她剑骨时,说是挚友;之后她向他求神丹时,为何又是外人了呢? 颜松云哪里知道上一世发生了什么,还在挖空心思宽慰秋玉疏“不过,秋师妹,你没了剑骨,不还有先天金丹么?入化神期乃至大乘,指日可待,剑骨於你,无甚大用。” 秋玉疏的左手手指轻搭在右臂上,微微动了动,没有说话。 心里深埋的戾气逐渐上浮。 的确,除了剑骨,她还身怀一颗传说中能取天地灵气为己所用的金丹;但问题是,上一世,她尚未学会如何催动金丹,就已然失去。 她至今也没想明白,上一世,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先剔剑骨,后失金丹,再堕蛊窟,最后竟惊动整个修真界前来围剿她一人。 颜松云见秋玉疏不再出声,便走到一张珊瑚桌案旁,单手端起一个银盘。 银盘上摆着一把沈甸甸的剔骨刀。 那剔骨刀闪烁着冰凉的光泽,似乎冒着寒气。 随着颜松云擡脚前行,剔骨刀与银盘相撞,发出令人牙酸的金石之声。 他将银盘放在榻边一个小案几上,抱怨道“那蛊女为何还不回来?” 秋玉疏不紧不慢道“不用等她,我们直接换就好。” 颜松云诧异,眼睛微瞪“这如何使得?还是需要等那医修回来吧?若是不封住五感,这剔骨之痛哪里能忍住?” 秋玉疏看向悬挂的漏刻,摆出一副沈思的表情“快日中了,之前何先生说,这个时辰最好。” 闻言,颜松云的眼珠转了转,心底那股迫不及待的情绪快速攀升,眼底流露出难以掩盖的贪婪之色。 如今的修真界中,有剑骨不算稀奇,要么是天生带来的,要么是后天用天材地宝堆积而成的。但是,剑骨也分上丶中丶下品级。 他的剑骨虽为上品,却远远不如秋玉疏的。 据说,秋玉疏的那截剑骨,是古神盘古的一根指节所化,能参天地玄机,悟日月造化。 若是得了,他必成千秋一代剑圣! 此时正值日中,阳气鼎盛,灵气充沛,剑骨若是能於此刻取出,便是最完整的。 他不想丢失哪怕一丝神力。 颜松云露出一脸勉为其难的模样,叹道“若是秋师妹你执意如此,那只好先这样了。” 说罢,他快速一撩袍,盘腿坐到榻上去。 秋玉疏心中冷笑。 她走下床榻,去到珊瑚桌案旁,扭了一把桌案正中的青色玉瓶。 水波自瓶中而出,往四周荡开了去,外面的鸟鸣风声顿时消失。 颜松云奇道“开隔音阵法做什么?” 秋玉疏回到榻上,慢悠悠地眨了眨眼“自然是隔音用了,等会叫得太惨了,难听。” 颜松云立刻明白了“有理。剔骨之痛,定然难忍。” 秋玉疏向来是个爱面子的小姑娘,定然不愿意让旁人知道她忍不了这剔骨之痛。 两人盘腿,面对面坐好。 颜松云按捺住内心的激动,拱了拱手“秋师妹,大恩大德,我实在有愧……” 秋玉疏不客气地打断颜松云,语调渐冷“颜师兄,既然你这般有愧,那不如别换了。” 颜松云只是嘴上假意客气一番,没料到秋玉疏竟然顺着他的话说。 他怔楞住,登时语塞。 一丝不安从心间冒出,颜松云尴尬地笑了一下“不开玩笑了,时辰已到,咱们开始吧。” 秋玉疏注视颜松云片刻,略微提高音量“你听清楚,我说不换了。” 她的眼底冷意如刀锋毕露,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邪性。 乍一看去,依旧是那个明艳桀骜的少女,但言行神色之间,多了一份见神屠神见魔斩魔的戾气。 颜松云心尖一颤,终於意识到秋玉疏是认真的。 他不明白秋玉疏为何突然态度大变,但他没有时间去琢磨这事。 颜松云不愿错过绝佳的日中换骨之时,露出了真容“秋师妹,你已立下天地誓约,这剑骨,你不换也得换!” 那日,秋玉疏答应换骨后,他的母亲颜花君便立刻让她立下天地誓约,以免他日生变。 他当时觉得母亲多此一举,将人逼得太紧;如今看来,果然人心易变。 还好母亲有先见之明,留了这么一手。 秋玉疏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哦,是吗?” 所谓天地誓约,是向天道起誓,若是违背,便会遭天谴,暴毙而亡! 她亲口立下了换剑骨的天地誓约,除了认命遵守,哪里还有别的生路? 颜松云的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笑容。 有天地契约约束,他有恃无恐“你可要想清楚了,暴毙和剔骨这两条路,究竟选哪一个?” 秋玉疏歪了歪头,脸上露出一副独属於十七岁少女的纯真笑容,眼神却无比嚣张邪性,如同一把尸山上染血的寒剑。 颜松云明明自觉胜券在握,却仍被秋玉疏的眼神看得心里微微发毛。 只听她讥讽的语气中露出一丝杀机“啧,颜松云,你这脑子……竟想不到有第三条路吗?” 第三条路? 颜松云的笑容凝固住,背后骤然升起一丝凉意。 食骨蛊 食骨蛊 “你想杀我?”颜松云反应过来。 若是他死了,便无人可换骨,秋玉疏立下的天地契约自然作废。 秋玉疏不置可否。 颜松云警惕地注视着秋玉疏,全身肌肉紧绷,大脑飞速转动。 虽然秋玉疏天赋极高,但刚结丹不久,而自己比她多修了二十个年头,已是金丹中期了。 再者,秋玉疏虽为宗主之女,却不曾从这身份上得过什么实际的好处。宗主得来的一些灵器法宝,都散给各个岛主了。 修为比不过他,也无法宝傍身,秋玉疏怎么杀他? 再说了,他还随身带着一个没人能想到的杀器…… 正想着,只听一声轻微的咔哒声,颜松云循声低头看向腰间,登时脸色大变。 他腰间玉盒突然自己打开了,一只全身墨黑的虫子,顶着两个触角,前肢扒拉在玉盒边缘,又大又圆的眼睛泛着幽幽的绿光,直楞楞地瞪着秋玉疏。 颜松云暗骂一声,用力把玉盒重重盖上。 秋玉疏眨了眨眼“咦,颜师兄,这不是食骨蛊么?” 颜松云两只手死死摁着玉盒,心慌意乱地往房门看去,接着松了一口气。 还好,开了隔音阵法,外面听不到这里的动静。 在修真界,擅自养蛊罪名极大,几乎等同於入魔了。 若是这消息传出去,轻则被驱逐出归墟宗,重则会被废掉根骨,彻底断绝道途! 颜松云杀心顿起,一把抓过剔骨刀,狠狠地朝着秋玉疏刺下去。 秋玉疏捏诀,快速铺开一张金色的网,拦住了剔骨刀。 “颜师兄,你这是想杀了我强夺剑骨?不怕被治罪么?”秋玉疏语调慵懒,不慌不忙。 颜松云冷笑了一声,音量压低“等我取了你的剑骨,再说是你私自养蛊被反噬,岂不是很妙?”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力,剔骨刀便将金网刺出了一道破口,然后穿网而过! 他注意到秋玉疏的嘴唇蠕动了几下,以为她是在加固金网。但是,身为金丹期修士的直觉却生出一丝不详的预感。 就在剔骨刀离秋玉疏的还有三寸距离时,她突然对他一笑“这个法子的确很妙。” 颜松云来不及细想秋玉疏话中的意思,就突然感觉自腰间传来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整个人往后一推。 他重重地撞到了床榻角柱上。 颜松云下意识地抓住帷幔,以稳住重心,然后擡头往前看去。 他腰间玉盒半开,那只墨黑虫站在床榻上,正呆头呆脑地看着他。 “滚回去!”颜松云怒喝,一用力将帷幔扯了下来。 他挥舞着帷幔,冲着墨黑虫大喊大叫。 秋玉疏双手抱臂,靠着床柱,嘲笑道“你都不会驭蛊,就敢养蛊?” 颜松云冷静下来,回想给他蛊的人教他的办法,开始念咒。 那食骨蛊果然有了动静。 它朝着玉盒走过去。 刚开始,四肢慢吞吞的,然后速度逐渐加快。 可它没有进入玉盒,而是掠过玉盒,直奔颜松云的面门而来。 颜松云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那食骨蛊跳到自己鼻子上,然后快速钻入右眼。 他登时反应过来,方才秋玉疏口中念咒,并非是在加固那金网,而是在驱动这食骨蛊! 颜松云心中大骇,指着秋玉疏,嘴唇颤抖。 “你,你为什么能驭蛊?!” 秋玉疏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来,抱臂看着颜松云,神情淡漠,不作回应。 眨眼之间,颜松云便感觉到那食骨蛊已经钻入他的大脑! 他的脑骨被食骨蛊疯狂吞噬,仿佛有无数颗钉子被钉入神经,撕心裂肺的疼痛瞬间占据了他全身! 颜松云双手抱头,疼得在地上打滚,口中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但是,不管他嘶吼得再厉害,都无人进来一看。 他终於绝望地意识到一个事实原来,秋玉疏方才开启隔音阵法,就是为了此刻他求救的声音无法传出门去。 他不甘心,双脚使劲后蹬,奋力挣扎着往门口爬去。 “救……啊……救……我……” 但他疼得厉害,根本前行不了几步。 只听“嘎吱”一声响,秋玉疏拧了一把青玉瓶,关闭了隔音阵法。 “想求救啊?我帮你啊!”只听秋玉疏笑嘻嘻道。那清脆的声音如秋日山泉,灵动中带着寒意。 颜松云擡眼,看见秋玉疏冲他微微一笑,然后一把推开了门。 此刻,日光盛极,正是定下的换骨好时辰。 金色的日光穿过重重回廊,带着东海特有的湿润气息,洒进屋里,空中飞扬的浮尘清晰可见。 颜松云如同一个溺水之人抓住了稻草一般,手脚并用爬过门槛,用尽全身力气呼救。 几个正捧着草药路过的 医修立刻赶过来。 越枝枝恰好也带着补气丹回来了。 秋玉疏扶着门槛,一脸惊恐地望着她们“出事了!快!快告知宗主和各位岛主!” 医修们面色惊慌,但训练有素,两个人立刻拿出传讯玉简,通知归墟宗的执掌者们;其馀的则围拢在颜松云身边,查看他的情况。 只见颜松云的整个脑袋都肿胀起来,脸上的皮肤被强力撑开,眼球外突几乎要掉出来,像个表情狰狞的大头娃娃。 他张着嘴,口水往下淌,已经喊哑的嗓子持续地发出狼嚎般的惨叫,夹杂着几个模糊的字眼,“救……救……” 归墟宗的春风堂是修真界最负盛名的医堂之一,这里的医修们见识过千奇百怪的疑难杂症,但此时都纷纷沈默了。 他们面面相觑,摇头皱眉,都看不出来颜松云到底是怎么了。 颜松云一把抓住越枝枝的裙角,用渴求的眼神看着这个他一直都轻慢待之的蛊女。 他知道,自己是被蛊虫攻击了,若是能救,大概也只有蛊族后人有法子。 越枝枝擡手,银线从袖中飞出,触角一般贴到颜松云那肿胀的脑袋上。 不一会儿,银丝线齐齐聚拢在颜松云的右眼,直接钻了进去。 很快,银丝线渐渐变黑,然后猛地绷直,仿佛是钓到了什么东西。 越枝枝手执银线,脸色一变“是食骨蛊。” 旁边有医修问“是不是把食骨蛊抓出来就行了?” 颜松云口中发出模糊不清的“啊啊”声,用力点头,眼神里充满了希冀。 越枝枝摇头“不行,若是强行将食骨蛊拖拽出来,那颜师兄就没了脑骨,会即刻毙命。” 说罢,她收回了银线。 众人再次陷入沈默。 颜松云闻言,愤怒地一把抓住越枝枝的脚踝。 他不信! 会有法子的! 一个小小的食骨蛊而已!怎会致命! 定是这个蛊女修为不够! 颜松云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已经出不声了,意识也开始模糊,像是有一团云雾蒙在脑子里;视线逐渐失焦,整个世界朦胧起来。 他隐约看见医修们朝着一个方向拱手行礼“见过宗主,颜岛主,宣岛主,何先生。” 听到“何先生”三字,他的意识突然清明了几分。 何先生是春风堂的大医! 越枝枝虽是蛊族人,但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医修而已,如何能比得过何先生! 何先生一定有办法! 只见原本已经不动的颜松云突然又挣扎了起来,像一只从池塘中掉落在干裂地面的鱼,不住摆动。 颜松云满怀期待地看着何卯。 何卯先是听越枝枝说了一下情况,然后上前看了看颜松云,缓慢而笃定地摇了摇头。 只听他道“颜岛主,节哀吧。” 一锤定音。 颜松云绝望地看向秋玉疏,红血丝布满几欲爆裂的眼球,却什么都说不了。 秋玉疏平静地看着他,眼神中快速划过一丝大仇得报的漠然。 他的眼皮无力地垂下,彻底失去了意识。 “松云!”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划破沈默。 秋玉疏擡头,看见一个满头珠翠丶面容姣好的女子。 这人便是颜花君,颜松云的生母,哄着她立下天地誓约的那位。 颜花君仓皇跑到颜松云身边,半跪下去,将他紧紧地搂入怀中。 顺着颜松云的视线,颜花君看向秋玉疏,颤抖的声音里含着怒意“发生了什么?为何会有蛊?是谁干的?” 秋玉疏没回答。 “方才房间里就你们二人,是不是你干的!”颜花君继续怒问。 “颜岛主何苦恐吓一个小姑娘,蛊虫行迹本就隐秘,她没注意也是情有可原。”一个冷冰冰的女声响起。 此人身材修长,一袭白袍,头束白玉冠,仙气飘飘。 她唤作宣如霜,是归墟宗瀛洲岛的岛主,为人向来耿直。 宣如霜开口吩咐“阿墨,进房间去看看。” 那个叫做阿墨的瀛洲岛弟子领了命令,进了方才换骨的房间。 趁着众人的视线跟集中在阿墨身上,秋玉疏轻轻动了几下嘴唇。 “啊呀!” 突然,只听得一声长剑出鞘声,阿墨拿着剑,疾步退了出来,颤声道“里面还有一只蛊虫!” 众人大惊,纷纷朝房间内看去。 床榻上有个打开的朱色玉盒,一只食骨蛊正站在里头,左右环视,悠闲地抖了抖触角。 颜花君的脸色登时一沈。 宣如霜“咦”了一声,一针见血地指出“这玉盒好生眼熟,不是颜松云腰间常挂的那块么?” 颜花君抱着颜松云的手微微一抖,看向宣如霜“宣岛主言下之意,是我儿擅自养蛊,遭反噬了 ?” 宣如霜平心静气地回答“这是一个可能,毕竟蛊虫在他自个的随身物什里。” 颜花君瞪大了眼,眼眶气得微微泛红。 “还有另一个可能。”宣如霜十分严谨,态度中立,看向秋玉疏,“那就是秋玉疏能驭蛊。” 颜花君的表情狰狞,立刻接过话头,质问秋玉疏“你对我儿做了什么!” 秋玉疏长长的睫毛微微一颤,黑曜石一般的瞳仁里泛着清澈的光芒,显得无辜又茫然。 仿佛一只被狂风席卷的初生小蝴蝶,柔弱又无助。 在场大多人见了,都升起一股怜惜之情。 虽然,秋玉疏平时桀骜调皮了一些,但终究是个天性善良的小女孩,从未做过害人之事;她又向来与颜松云交好,甚至愿意剔骨相助,又怎会突然出手害颜松云呢? 宣如霜看不下去,淡淡开口提醒“颜岛主,上次捉蛊,你儿子之所以会救秋玉疏,就是因为有一只食骨蛊来袭击她;你儿子替她挡下了食骨蛊,这才丢了剑骨。若秋玉疏会驭蛊,当时怎会需要你儿子相救?这不前后矛盾了?” 宣如霜的门中弟子们纷纷点头称是。 “可这房里就只有他们俩人,若不是秋玉疏捣鬼,还能是谁?我儿向来恪守门规,怎会养蛊!”颜花君抱着不知生死的颜松云,悲从中来,声嘶力竭地质问。 “咚——” 又是一声响。 众人再次朝房内玉盒看去。 只见玉盒中的蛊虫突然张开嘴,吐了一截莹白如玉的骨头出来。 那骨头漂浮在空中,晃荡了一圈,似乎是在找什么。 片刻后,它突然欢喜地朝着颜松云飞过来,落到他手掌上。 剑骨认主,这是颜松云的剑骨! 众人一时陷入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宣如霜反应极快,立刻将所有的画面串联在一起,然后勾勒出一个事实的轮廓。 她吸了一口凉气,冷冷道“这还不够清楚么?颜松云私下豢养食骨蛊,命其袭击秋玉疏,再假意相救,丢了剑骨,然后向秋宗主讨要秋玉疏的剑骨。” 众人听了,皆是大惊。除了颜花君岛上的弟子,其他人面面相觑,互相交换或鄙夷或震惊的眼神。 “不……不是这样……”颜花君只觉心口从天而降一座大山,实在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她本以为,颜松云得了秋玉疏的剑骨之后,便能走上剑圣大道,入化神期甚至飞升,都指日可待。 但为何顷刻之间,事情竟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呢? 问蛊术 问蛊术 “宣如霜,你好歹也是归墟宗堂堂一岛主,竟这般血口喷人吗?”颜花君愤愤道。 她将颜松云轻轻放到地上,起身一挥袖,却并未看着宣如霜,而是一脸悲愤地朝秋太易一拱手“宗主,此事须得彻查,不能让我儿不明不白地背了骂名!” 秋玉疏擡眼,看向一直没有发话的父亲,心底涌起覆杂的情绪。 对於这个父亲,她没有抱什么希望。 上一世,她入魔被修真界围剿,秋太易对修真界痛陈自己养不教的罪过,然后参与布下了弑魔大阵以恕罪,将秋玉疏诛杀在昆仑山巅。 作为第一大宗归墟宗的宗主,他总是那样守正不阿丶至公无私,是绝不会偏袒秋玉疏一丝一毫的。 前世如此,今生定然也一样。 果然,秋太易点点头“颜岛主所言极是,口说无凭,自然要彻查清楚。” 秋玉疏垂下眼,扯了扯嘴角。 口说无凭? 上一世,人人皆说她入魔后四处为非作歹丶祸害人间,须得斩尽杀绝。 他们又何曾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凭据?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这一世,她不会再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她会保住剑骨,护住金丹,练成最完整的勘机禁术。 届时,即便是再来一次弑魔大阵,她也可轻松破阵,无人能再伤她分毫! 颜花君继续道“那就请宗主,寻一蛊族人来,用他心头血,施展问蛊术!” 问蛊术? 秋玉疏微不可察地擡了擡眉。 秋太易沈吟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 而宣如霜则道“是个法子。就是有点残忍,要取蛊族人心头血……” 闻言,颜花君立刻柳眉倒竖,愤怒的声音颤抖着“几滴心头血而已,难道比不上我儿的名誉么!玲珑寨蛊族人本就是该死绝的魔族走狗!当年剿灭玲珑寨,宗主宅心仁厚,留下几个孩子,如今需要他们出力,又不伤及性命,怎就残忍了?你在这里装什么好心肠?这事与你有何干系?” 宣如霜自觉言辞欠妥,冲颜花君一拱手“是我思量不周,颜岛主海涵。还请宗主来裁决吧。” 秋太易一点头,言简意赅“找个蛊族的孩子过来吧。”他身边的道童领了命,就要去找人。 颜花君举起手,指着越枝枝“不用找了,这儿就有个现成的。” 她一边说,一边摊手,掌中出现一把泛着银光的小刀;再反手往前一推,用灵力将小刀送至越枝枝面前。 越枝枝哪里敢拒绝。 她咽了一口口水,伸手接过小刀,然后挥出袖中银丝线,将玉盒里的蛊虫绑了过来,放在地上。 这时,一个温润而沈稳的声音响起“我来吧。” 众人朝着那声音看去。 秋玉疏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便也擡了眼。 一个身着玄色门服的少年从人群中走出,背后是一树盛放的海棠花。 春风拂过,几瓣胭脂色的海棠花飘落下来,落在越明初瘦削但挺括的肩头。 秋玉疏的眼皮微微一掀,满是冰块的心间涌上一丝暖意。 是越明初。 上一世,母亲亡故,她提剑去找颜松云讨个公道。 颜松云不仅矢口否认自己曾取她剑骨,还暗中讥讽秋玉疏的母亲天生命薄。 她大怒大悲,生了心魔,不知为何竟催动了蛊虫,将颜松云啃食得尸骨无存。 归墟宗上下皆震惊不已,纷纷谴责秋玉疏竟自甘堕落,并将数桩无主蛊乱都归结到她身上。 就连她的生父,也是横眉冷眼,一脸失望。 只有一位她不认识的同门弟子站出来为她说话。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她何错之有?” “未曾查明真相的旧案,怎可尽数归结於一人身上?” 许多归墟宗同门又将准头对准了那人,怒斥其不辨是非。 秋玉疏记住了他,越明初。 这一世竟然提前遇到他了。 “兄长,还是我来……”越枝枝握着小刀的手往背后收。 越明初又说了一遍“我来。” 他的声音如同秋雨打在青竹上,清浅温润但沈稳有力,令人安心。 “你俩别磨叽,谁来都行,赶紧的!”颜花君催促道。 越明初示意越枝枝将银线上的食骨蛊放在地上,然后拿过小刀,毫不犹豫地往自己的胸口上扎了一刀。 鲜红的心头血瞬间将小刀刀尖浸红。 越枝枝一脸担忧,忍不住叫了一声。 越明初眉头都没皱一下,神色自若地将小刀从心口拔出。 越枝枝擡袖,一股银线便攀上越明初心口,为他止血。 越明初高举小刀,刀尖朝下。 一滴血缓缓落下,滴落在食骨蛊的背脊上。 那食骨蛊正 在地上玩银线,一接触到越明初的心头血,动作立刻凝滞了;它缓缓看向越明初,眼珠变得浑白。 颜花君急切道“你问它,方才在房间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越明初开口,吐出几个字。 全是听不懂的单调音节,有如虫鸣。 在场的人一脸茫然。 而秋玉疏能听懂。 上一世她落入万蛊窟后,除了练成蛊术,还学会了一些蛊语。 越明初提的问题,的确是颜花君所问。 秋玉疏垂下眼皮,掩去眼中那一丝动摇,唇瓣张开又下合,开始施展驭蛊术。 她要让这食骨蛊摆脱问蛊术的控制,不给真实回答。 秋玉疏的嘴唇轻轻合拢,念完了蛊咒。 食骨蛊浑白的眼珠快速地动了几下,身体轻微扭动,似乎不知道到底是要服从问蛊术,还是秋玉疏。 它张开嘴,发出一阵无意义的鸣叫,其间断断续续地夹着几个蛊语“……指使……吞……颜……脑骨……” 秋玉疏稍稍松了口气。 这回答不仅零碎,而且完全没有提到秋玉疏。 众人都在等越明初翻译。 越明初薄薄的唇瓣张开,毫不犹豫地向众人转述“它说,是颜师兄养蛊反噬。” 秋玉疏一楞。 越明初神色平静,语气笃定。若不是她能听懂刚才的蛊语,差点就相信他了。 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交情,他为什么会帮她? 秋玉疏在这边百思不得其解,那一边的颜花君直接暴怒。 她的眼珠瞪得快要突出来,难以置信,一把抓住越明初的衣领“此言当真?你可有胡言乱语,维护秋玉疏?” 越明初被衣领勒得喘不过气来,努力蹦出几个字“此言当…咳…当真……” 一旁的宣如霜“啧”了一声“颜岛主,是你说要用问蛊术,人也是你自个挑的,此刻怀疑的又是你,你到底要怎么样?” 颜花君目光如刀,恶狠狠地直视越明初。 而越明初坦然回视,一脸真挚。 秋玉疏见了,心里感慨这家夥的演技不错,不亚於自己。 花君松开手,仍旧饿狼般凝视越明初,下了命令,“既然你没说假话,那就对天道起个誓。” 秋玉疏脑中的弦猛然崩紧。 若对天道起誓,那越明初必定会被天雷劈中。届时,大家便会知道越明初撒了谎。 除非…… 秋玉疏的脑海里闪过一个主意,但她不能堂而皇之地告知越明初。 她再一次驱动食骨蛊,试图让食骨蛊用蛊语来提醒越明初。 越明初弯腰咳了几声,然后站直了,缓缓竖起右手。 苍白而修长的五指并拢,如青松一般,直对苍天。 “天道在上,弟子越明初,在此起誓,咳咳。”越明初一字一句,不快不慢。 颜花君直视着越明初,脸上的肌肉因而愤怒而微微抖动,一把剑浮现在她手中。 宣如霜非常严谨地设了一个结界,以免真的有天雷降下,馀威误伤周边的人。 食骨蛊受到秋玉疏的催动,却因为仍旧受问蛊术的控制,嘴巴张合了半天才说出一个字。 秋玉疏心下着急,看向越明初,试图用眼神示意他慢下来,听听食骨蛊的传话。 此刻,越明初也正好看着她。 他的瞳孔透亮而清澈,像是草原深处一汪人迹罕至的湖泊。 玄色的门服将他的脸衬得愈发苍白,而面颊上则有一抹似乎是因为咳嗽而导致的淡淡红晕。 整个人像夜晚海边被月光晕染开的珍珠。 越明初立刻移开视线,一丝秋玉疏看不明白的情绪从他眼中一闪而过。 “颜师兄私下养蛊,反被蛊伤。若有半字虚假,请天道降罚。” 越明初最后一个字落了地。 众人屏息等待。 天空澄澈如许。 别说天雷了,连一片云都没有。 颜花君紧紧握住剑,不死心地继续等待。 突然,一阵风刮过,带得树叶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颜花君的眼睛一亮。 风温柔地吹落几瓣海棠花,拂过越明初的鬓发。 无事发生。 秋玉疏诧异地眨了眨眼。 这家夥,脑子挺好使啊。 若他发的誓是“他如实转述了食骨蛊”的回答,那必遭天雷。 但他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颜松云养蛊,然后被蛊所伤。 天道自然不会降下雷罚。 颜花君闭了闭眼,而后愤怒又癫狂地狂笑出声“好,好,好!” 她抱起颜松云,召来一片云雾,回岱屿岛去了。门下弟子们同在场的其馀岛主们道了别,也走了。 宣如霜看着岱屿岛众人狼狈离去的背影 ,问秋太易“她就这么走了?这养蛊之罪……” 秋太易平静道“养蛊的是颜松云,他已自作自受;颜岛主是养子不教,不是什么大错,如今已受丧子之痛,不必再追究了” 宣如霜拱了拱手,叹道“宗主向来宅心仁厚。” 秋太易笑了笑“同是为人父母罢了。” 秋玉疏保住了剑骨,心情大好,暂时没心思搭理她这个虚伪的爹。 此刻,她更在意的是另外一个人。 她微微眯了眯眼,看向越明初。 他到底是什么人? 为什么三番两次地帮自己? 手好凉 手好凉 秋玉疏本想上前问个究竟。 转念一想,若是贸然去问,不就暴露了自己能听懂蛊语么? 她不了解此人,便不能将底牌随意透露出去。 秋玉疏顿了顿,转身朝着何卯走去。 “何先生,请问您此次外出,可找到万化丹了么?” 据她所知,万化丹能解所有蛊毒,是唯一能救她母亲的神药。 何卯拱了拱手,抱歉地摇摇头“万化丹乃蛊族所制,如今只馀下一颗,在昆仑山守山人那里。他说此乃试道大会榜首之物,老夫好说歹说,他都不肯给出。” 这个回答在秋玉疏的意料之中。 她淡定地点点头“那行,那我就去试道大会拿。” 不仅是何卯,周围听到此言的人都面露诧异或嗤笑。 一年后,试道大会便会举行。届时,凡修为在化神期以下的修士皆可参加,修真界三大名门,诸多中小门派,还有无数散修都会参加角逐。 如今秋玉疏刚入金丹期,剑术也刚突破神龙境。 若是想拿试道大会榜首,怎么着也得到元婴期丶剑术破沧海境才行。 即便是她身怀稀世剑骨,也绝不可能在一年内就能有如此神速的进展。 何卯踌躇片刻,只道少年人心比天高,於是换了个方向夸赞她“若你母亲知晓你有这份心,便死而无憾了。” 秋玉疏扯了扯嘴角,不以为然。 人若是没了,还说什么憾不憾的。 这一世,该活着的人,都会好好活着。 “少说大话,多用心修行。”秋太易略微不满地说了一句,众弟子们拱手称是。 众人散开后,秋太易来到秋玉疏面前,递了一个册子给她“你既是我的女儿,便是未来归墟宗的传人。过阵子的宗门大考,别丢脸。” 秋玉疏低眼一看,是一本剑谱。 这剑谱名唤《上善》,三大剑谱排名第一,乃秋家祖师爷所创。 尚未走远的几个人听见了,纷纷露出艳羡的神色。 虽然秋太易对她严苛了一些,但毕竟是自家女儿,像这种武籍秘本一定是传於她的。 秋玉疏定定地看了秋太易一会儿,才缓慢伸手接过,一脸无所谓地揣进怀里,连个谢字也没说。 这本剑谱,早就被她翻烂了。 上一世被抽剑骨后,她被秋太易逼着学这本剑谱,靠着勤学苦练最终还是入了沧海境。 秋太易也没生气,只是叹了一句“真是被你母亲给宠坏了。” 秋玉疏一听,火气腾地升起,毫不畏惧地瞪着秋太易“你没资格说我阿娘!” 上一世,他身为夫君,居然眼睁睁地看着颜松云将万化丹另做他用。 为了标榜自己不徇私情,竟然愿意牺牲自己的夫人。 秋太易摆了摆手“行,不说了,你好好练,别偷懒。”然后叹气离去。 秋玉疏对着秋太易的背影冷冷地掀了个眼皮,也离开了。 她离开春风堂,装模作样地走了几步,又折转回去。 她要去拿那只食骨蛊。 重生后,她发现自己与上一世一样拥有驭蛊的能力。但问题是,蛊虫非常难得,往往一万只虫才能炼制出一只蛊。 若是没有可以驾驭的蛊虫,她空有一身驭蛊术也是摆设。 回到春风堂后,为了避免引人注目,她挑了一条偏僻的小道,往方才换骨的房间走去。 她远远地看到食骨蛊仍在地上,心里大喜。 不过,那个地方居然又围了一堆人,不知在吵什么。 秋玉疏走近了,这才看到一个容貌神似颜花君的女子,手执长剑,正指着越枝枝。 这人是颜花君的女儿,颜青棠。她没有跟着颜花君离开,而是留下来找了几个医修问话,这才发现越枝枝是个疑点。 颜青棠厉声问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给我说实话,方才换骨的时候,你为何离开房间?” 越枝枝手里捧着一瓶补气丹,微微发抖“秋师姐她当时气息不顺,我……我就出去拿补气丹了……” “放屁!”颜青棠用剑一挑,补气丹落到地上,“秋玉疏又没受伤,换骨之前各种天材地宝补着,怎么可能突然气息不顺!你是不是跟她合夥害了我兄长?你若再不老实说,小心我割了你的手!” 越枝枝惊恐地后退一步,脚一扭,跌坐在地。 越明初挡在越枝枝面前“归墟宗不可动用私刑。” 颜青棠看向越明初,语气倒是缓和了一些“眼下这么多人看着,称不上是私刑。” 归墟宗的确不允许动用私刑。 但越氏两兄妹都是蛊族人,倘若真的伤了死了,料想也不会有人为他们伸张正义。 越枝枝害怕得声音都在颤抖,求饶道“颜师姐,我……我还想参加宗门大考,不……不能没有手。” 颜青棠嫌弃地皱眉,讽刺冷笑道“我没听错吧?宗门大考?就你?你有资格吗?摸过剑吗?做什么青天白日梦!” 她敛了笑,剑气一荡,将越明初推开,剑尖直朝越枝枝的面门而去。 突然,一个人影上前,一把将越枝枝拉走。 颜青棠一时大意,扑了个空,往前疾行几步,这才稳住身形。 “什么人!”她没料到越枝枝居然有帮手,顿时恼羞成怒,转头怒视。 是秋玉疏。 颜青棠见了她,更是咬牙切齿“你瞒得了别人,可瞒不了我!我兄长就是你害的!” 秋玉疏没搭理她,而是问越枝枝“想参加宗门大考么?送你啊。” 她从怀里掏出刚才秋太易给她的《上善剑谱》,看了看仍坐在地上发呆的越枝枝,顺手塞给身旁的越明初。 越明初下意识地接住剑谱。 两人的手指有一瞬间的触碰,越明初拿着剑谱,楞了一下,手指即刻回缩。 众人皆是一脸错愕。 这可是三大剑谱之一,是秋家的祖传剑谱! 虽说秋家没有只传其血脉这一说,但最多也只是将剑谱给归墟宗的各个岛主及其亲传弟子! 其馀内外门弟子,只有眼馋的份。 颜青棠更是面色难看。 她之前缠了颜花君数月,颜花君才勉为其难地答应她去向秋太易求剑谱。 如今就见秋玉疏这般随手给了归墟宗地位最为低贱的蛊族人! 颜青棠心里怒气腾腾,冷笑出声“这既然是你秋家的剑谱,你难道不知其奥妙么?若是没有名师指导,即便是有剑谱也没用,照着练只会走火入魔。” 她说得没错。 秋家没有藏私,但这《上善剑谱》却没有广为流传,这便是最重要的原因。 若无名师指点,有剑谱也没用。 只可惜,她不知道,秋玉疏上一世早就对此剑谱洞悉底蕴,也能称得上是一位名师。 秋玉疏伸手将越枝枝扶起来,扬起下巴,挑了挑眉“会走火入魔的噢,害怕吗?” 越枝枝抹了一把泪,拨浪鼓般疯狂摇头,声音小但坚定“秋师姐,我不怕,我……我好好练。” 因为蛊族人的身份,越枝枝在归墟宗总是被欺负。 虽然她没跟秋玉疏说过几句话,但从未在秋玉疏身上感受过任何一丝恶意。 她有时会远远地看着这个据说身负稀世剑骨和先天金丹的同龄人,看她自信满满地提着剑到处找人比试,然后总是大胜而归。 像一树於山巅蓬勃生长的花,美艳动人,生机勃勃,睥睨四方。 她总是想她好漂亮,好厉害,若是能同她做朋友便好了。 眼下,她难以相信秋玉疏竟然将这本珍贵的剑谱给了她,又激动又欢喜。 颜青棠不以为然地瞥了兴高采烈的越枝枝一眼,嗤笑道“真是令人期待啊。” 接着,她昂着下巴,皱眉看向越明初“你跟秋玉疏很熟?” 越明初一怔,摇了摇头。 颜青棠怒容稍淡,冷哼了一声,转头离开了。 没了热闹看,众人便散开了。 秋玉疏看向她心心念念的那只食骨蛊。 几个医修看完热闹,这才想着去收拾食骨蛊。 但她们围着食骨蛊,畏手畏脚地,谁也不敢上去,互相推脱。 “你别怕呀!这只蛊是在‘害’境,没有驭蛊人下令,是不会主动攻击人的。” “你说得倒是轻巧!你怎么知道眼下有没有人会暗中操纵它!” 越枝枝一边擦眼泪,一边走过去“各位师姐,我来处理就好了。” 医修们松了一口气,道谢离开。 秋玉疏见越枝枝用银线将食骨蛊缠绕提起,便问“你要怎么处理?” 越枝枝忙道“回秋师姐,我炼制了化蛊水。” 秋玉疏点点头,一脸若无其事地伸出手“给我试试?我想看看能不能除掉这种在害境的蛊。” 越枝枝不疑有他,爽快地将蛊给了秋玉疏,并叮嘱“那秋师姐小心。” 秋玉疏眨眼笑道“叫我玉疏就行。” 枝枝的脸微红,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辫子。 “走了啊。”秋玉疏拿着食骨蛊,心情舒畅地冲越枝枝挥了挥手,然后随手拍了拍越明初的肩膀。 越枝枝笑容甜美,也使劲挥手道别。 越明初则楞了一下,像个木头人站在原地,没什么反应。 秋玉疏奇怪地看了越明初一眼,离开了。 这家夥,怎么一会儿挺聪明,一会儿又呆呆的? 秋玉疏走后,越枝枝兴奋地拿过越明初手中的《上善剑谱》,跺了几下脚“兄长!秋师姐……玉疏她人好好啊!她居然把……” 越明初打断她“手太凉,是不是有问题?” 啊? 越枝枝疑惑地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的手不凉啊。” 越明初看了她一眼“没说你。” “噢,手凉么,一般就是气血运行不畅,导致阳气滞郁,吃补气丹温养便可。”越枝枝认真回答,然后摸了摸越明初的手,“你的手也不凉啊?” “哎呀!别管什么手凉不凉了,你不觉得玉疏人真的很好吗?”越枝枝习惯了越明初不爱说话的性格,自顾自地叨叨起来,“我一定要好好练这剑谱!” 越明初没搭理聒噪的越枝枝,也对什么三大剑谱之一不感兴趣,而是陷入沈思。 刚刚指尖一刹那的接触,以及秋玉疏拍他的那一掌,他都感觉到了自她手上传来的凉意。 可她是修真之人,身体强健,也不曾受过重伤,为何会气血运行不畅呢? 第二名 第二名 秋玉疏将食骨蛊纳入食指上的清光戒内,这才离开春雨堂,往住处走去。 一路上,她时不时地用大拇指摩挲清光戒,眉头微微蹙起,脚步放缓。 蛊虫分了四种境界害,凶,恶,绝。 害境的蛊虫不会主动攻击人,必须要人施法才能发动一次攻击,是最低阶的蛊虫,比如她这只。 她需要让这只食骨蛊能立刻升到更高的境界。 秋玉疏突然想起一个人。 那人什么都卖,一定有她想要的东西。 她的眉头舒展开来,脸上浮出笑容。 她正要换个方向去找那人,却又顿了顿,叩开清光戒数了数自己还有多少灵石。 笑容凝固。 身为堂堂宗主之女,每月领的月例跟其他弟子没什么差别,此刻穷得叮当响。 若是母亲还在,只要找她撒一撒娇,就准能换来一大捧灵石。 只能等过几天发月例了。 秋玉疏掐指一算,闷闷不乐地回了住处。 三日后,发月例的时辰还未到,她就像一尾鱼一般溜进了金玉堂。 不料,竟然有人比她更早。 那人站在金玉堂的库房门口,伸着脖子往里张望。 一身墨绿色外门门服,看似普通,但其实,衣服上的普通黑色缝线全部改成了金线;头上的木簪子是东海百年枯树制成,腰间是一条用千年蛇皮做的碧玉腰带,这一身上下,抵得上秋玉疏一年的灵石了。 这人叫江子湛,修为低微但喜欢赚钱,常在归墟宗走私一些违背宗门门规的物件。 秋玉疏想找的人,就是他。 “吱呀——” 库房门开了,金玉堂的堂主范臻荣揉着眼睛出来,然后被门口站着的俩人吓了一大跳。 范臻荣的穿戴不受弟子着装的限制,比江子湛不知夸张了多少倍。 他浑身上下都在发光头顶是镶着夜明珠的金玉冠,脖子上围着一圈拇指大小的灰陨石,据说只有北冥紫微宫才有;手腕丶腰间丶甚至脚踝,能炫富的地方全部佩上了各种奢华的珠宝。 再加上范臻荣胖胖的,好似一个挂满珠宝的圆球。秋玉疏感觉自己快被炫晕了。 范臻荣看见江子湛倒没有太惊讶,打着哈欠将月例扔给了他。 看见秋玉疏,他倒是惊讶“你怎么也这么早?” 秋玉疏接过属於自己的月例,又伸出一只手,一脸乖巧“范堂主,我可以预支下个月的吗?” 她不知道她想要的那种清光戒值多少钱,因而想多要一些灵石。 范臻荣毫不客气“不可以。”然后挥手叫来金玉堂的弟子们负责发放月例,自己则舒舒服服地躺在一旁的躺椅上,又睡起了回笼觉。 秋玉疏垮脸转身。 江子湛跟了上来,笑嘻嘻地问她“秋老板,你要这么多灵石干嘛?是想买什么东西吗?” 秋玉疏瞥了他一眼。 真够敏锐的,果然行行出状元。 这时,来领月例的弟子们逐渐多了起来。 秋玉疏冲他微微一挑眉“等会说。” 江子湛收了笑容,心下暗喜,严肃点头懂,这次是笔大的。 两人默契地隔着一段距离,一前一后地往江子湛的住处走去。 路过演武堂,发现许多弟子们正围着一块告示,议论纷纷,人声鼎沸。 “哎对了,今日揭晓笔试排名啊。”江子湛若有所思,对秋玉疏喊道,“去看看啊?” 进了前一百的,便能成为内门弟子,然后才有资格参加宗门大考,按排名选岛。 秋玉疏不想去,但江子湛已经擡脚往那告示走了。 她只好跟了上去,随口讥讽道“你好好当你的奸商,关心什么笔试排名。” 江子湛拨开人群,从上往下看排名,然后喜气洋洋地退出来,对秋玉疏道“你是第一名!” 秋玉疏懒洋洋地“嗯”了一声,心里惦记着清光戒,提不起劲关心这事。 上一世,她笔试排第一,却因为失去剑骨不能参加宗门大考,自然不能成为各个岛主的亲传弟子,只好跟着秋太易学上善剑术。 而秋太易每日忙得跟个陀螺似的,甚少指点她,所以基本是她自学的。 秋玉疏看见江子湛脸上的笑容甚是灿烂,不由疑惑。 她第一,他乐个什么劲儿?他俩也没这么熟吧? 正想着,就听见一阵喧哗怒骂声。 “你这下贱的蛊人!是不是用了什么蛊术!偷了老子的第二名!” “老子考不过秋玉疏,难道还会考不过你吗!” 蛊人? 怎么她重生一次,到处都是蛊人? 比排名更吸引人的,还有吃瓜。 本来堆在公告前的众人,听到骂声,便如同潮水一般流走去围观了。 江子湛 脸色一变,赶紧跟了过去。 於是,告示那儿只剩秋玉疏一个人了。 秋玉疏擡眼看去。 第一名,秋玉疏。 第二名,越明初。 她诧异地扬了扬眉。 上一世,她是从秋太易口中得知自己是第一名的,便不知道其他排名都是谁。 越明初居然排第二? 这就奇怪了。 只要笔试能进前一百,便已经是内门弟子了,可为何上一世一直不曾听说过越明初此人呢? 他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那边的骂声愈发激励,秋玉疏好奇,挤进人群去看。 只见一个外门弟子用剑指着越明初“你是不是作弊了!” 秋玉疏问身边的江子湛“这人叫什么?” 江子湛一脸担忧地答道“越明初。” 秋玉疏“……我是问丑的那个。” 江子湛咬牙道“陈庆!” 越明初拎着一个篮子,里面放了一堆花瓣。 他面色从容,平静答道陈庆的问话“没有。” 然后转身,对围观人群道“借过。” 那外门弟子不肯放越明初走,快速上前,用剑拦住他的去路“笔试里考了很多剑法相关的知识,你又不会用剑,是怎么答上来的!” 越明初擡起眼眸,静了一息,答道“我会。” 陈庆先是露出怀疑的神色,而后不怀好意地一笑,抢过身边人的佩剑,扔给越明初“那来比一比,你若是赢了,今日之事就算了!” 秋玉疏好整以暇地抱起手臂,准备看热闹。 江子湛则低声骂道“这小子什么时候学会说谎了!他哪里会剑术!” 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对秋玉疏赔笑道“秋老板,商量一下,那个……你若是能出手帮我兄弟,你往后在我这里买东西……都……九折。” 原来江子湛和越明初是好朋友? 其实,如果江子湛不开口,而越明初真的遇到危险,秋玉疏也会出手相救。 但,眼下她需要钱,能捞一把是一把。 於是,秋玉疏一脸不屑,冷漠地讨价还价“你兄弟才值这点钱?” 江子湛暗骂秋玉疏黑心,只好一拍大腿“五折!” 秋玉疏满意点头“成交。” 江子湛气得发热,伸手松了松领口。 好热的天,好冷的人心! 秋玉疏趁机占了便宜,心里大喜,认真关注越明初和陈庆比试,做好了随时出手捞人的准备。 越明初将篮子放在一旁,然后捡起地上的剑,随手挽了个剑花。 陈庆一脸鄙夷地嘲讽道“你该不会是要靠挽剑花来跟我比试吧?” 越明初没有接话,只是看似随意地摆了一个姿势。 周围众人一阵嘘声。 虽然,越明初和陈庆同为外门弟子,但陈庆的处境要好得多。 外门弟子常与内门弟子往来,日常送礼打杂献殷勤,便总能得到内门弟子的一些指点。 但越明初是蛊族人,本就被众人鄙视,且他又沈默寡言,不与人往来,因而,不可能有机会学习剑术。 当然,要排除三日前他拿到的那本上善剑谱。 但他绝不可能在三日内…… 周围突然响起一阵惊呼。 秋玉疏诧异地瞪大了眼。 他用的是上善剑术的前三式! 越明初的剑法十分青涩,进攻和防御的时机拿捏得不够到位,但一招一式都没有错! 虽然实战经验不够,但对阵陈庆这样没有正经学过剑法的人,已经绰绰有馀了。 秋玉疏眉头微蹙,不服气地扬起下巴,有点恼怒。 这人竟然可以一天学会一式? 她学上善剑谱的时候,也是一天一式! 不对,那会儿她大伤初愈,所以只能一天一式;后来她恢覆了许多,一天便能学三式。 这一世她又有剑骨,不可能会有人比她更厉害的。 这么想着,秋玉疏稍稍松了口气,安心下来。 天下剑术第一,必须是她。 江子湛看不出太多端倪,只觉得越明初占了上风,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紧紧握拳“太好了!” 也不知是在为越明初高兴。 还是在为自己不用给秋玉疏打五折而高兴。 陈庆被逼退了好几步,脸色是又惊讶又难堪。 他热血上涌,一怒之下,催动体内灵力。 登时,灵力汇聚剑尖,一股强力将越明初击倒在地。 周围又是一阵惊呼。 有人觉得不公“宗门内的平常比试论道,不可用灵力!” 有人看热闹不怕事大,起哄道“那谁!越明初是吧!站起来站起来!你也用灵力!” “完了完了!” 江子湛扯了扯秋玉疏的袖子,“你快上你快上!阿初他不会用灵力!” 秋玉疏怀疑自己听错了“不会用灵力?” 既然是修士,怎么可能不会用灵力呢? 陈庆明显已经上了头,根本顾不上什么门规,又是带着灵力的一剑朝着越明初劈砍过去。 灵气将越明初的那篮棠花震起,花瓣如雪一般,纷纷扬扬地飞了出来。 越明初飞身扑向花篮,把馀下的花瓣紧紧压在身下。 “睡觉呢!吵死了!” 陈庆的剑尚未落下,就被一道力弹了回去。 只见范臻荣大步走过来,对着越明初和陈庆一通怒骂“要正儿八经比试,就去宗门大考,在这瞎吵吵什么!” 不知是哪位爱打小报告的围观人士去请了离得最近的范臻荣过来。 众人见没得热闹看了,立刻作鸟兽散。 江子湛摸着胸口,长长吐出一口气“好险!” 秋玉疏看着低头收拾花瓣的越明初,一脸疑惑。 这家夥什么毛病?关键时刻不逃跑,护着花做什么?这花救过他的命? 不要钱 不要钱 “越明初你是不是傻!你不赶紧跑,护这破花做什么!”江子湛气冲冲地上前质问越明初。 越明初弯着腰,小心翼翼地将落在地上的花捧回篮子里。 然后才拎着篮子直起身,冲江子湛淡淡一笑“没事,死不了。” 接着,他擡眼看见秋玉疏,楞了一楞,有些不自然地摩挲了一下竹篮提手。 秋玉疏好奇地歪了一下头“这是什么花?” 什么名贵的花要这般相护? 越明初顿了一下,答道“海棠花。” 秋玉疏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很值钱么?归墟宗到处都是啊! 江子湛看出秋玉疏心中疑惑,神秘一笑,悄声道“这是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 秋玉疏的眼睛一亮,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江子湛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一个灵石。” 秋玉疏冷哼一声。爱说不说,花钱的八卦她可不感兴趣。 三人一路走回越明初和江子湛的住处。 作为外门弟子,他们所住之处远离蓬莱岛的中心,距离海边不远。 蓬莱岛的海边种植着一片能避风浪的红树,高大茂密,遮了大片阳光。 穿行在其中,秋玉疏感觉肌肤起了一层战栗,随口说道“有点冷啊。” 越明初听见了,身形微不可察地一顿,脚步放缓。 他犹豫地擡了擡手,似乎是想拿什么东西。 江子湛眼疾手快地叩开清光戒,掏出一块掌心大小的石头“这是暖石,可以暖手,无需任何灵力催动,你握一会儿,它就暖和起来了。” 不等秋玉疏回答,江子湛伸出五根手指,一脸奸商咧嘴笑“只要五个灵石哦!” 秋玉疏…… 越明初转过身,也从怀里掏出一块暖石,递给秋玉疏。 秋玉疏扬眉“你也卖?多少灵石?” 越明初立刻答“不收钱。” 江子湛不解大叫“为什么!而且你为什么会随身带着暖石!” 越明初看了一眼江子湛,平静道“她三日前救了越枝枝。” 却没回答后面那个问题。 秋玉疏满意地接过越明初的暖石。 江子湛梗着脖子,瞪了越明初一路。 秋玉疏将暖石拿起来观摩了一番,随手放入了清光戒。 这种冷病是上一世留下的心病,暖石是治不好的。 思绪又飘回上一世。她赶紧揉了揉太阳穴,强行阻断回忆。 “到了,秋老板,请进!”江子湛站在一个小院子门口,冲秋玉疏招手。 一片红树之中,有一块方方正正的空地,刚好盖着一个不大的院子。 阳光穿过树叶温柔地落下来,覆盖在小院的每一处。 鸟鸣和海浪交织在一起,给这个僻静之处增添了一丝生机。 秋玉疏走进院子,敏锐地嗅到一股熟悉的酒香。 她看见屋檐下摆了一排酒,上面朱纸墨字写着“海棠酒”。 这不就是她总在江子湛这里买的酒么?宗门禁酒,她又爱喝酒,经人牵线搭桥,这才认识了江子湛。 秋玉疏酒瘾上来,摸出一颗灵石,扔给江子湛“没涨价吧?我拿一坛走啊。” 江子湛接住灵石,身体有些僵硬,视线缓缓移动,果然跟越明初的死亡凝视对上了。 “你收她钱?”越明初用口型问。 江子湛尴尬回应“一个灵石而已,很便宜的。” 越明初没说话,只是凝视着江子湛。 江子湛妥协地挥了挥手,然后叫秋玉疏“咳,那个,这酒也不值钱,以后不用给了。” 秋玉疏把一坛海棠酒放回清光戒里,惊讶回头“不值钱?之前不是三个灵石,看我买得多,才一个灵石吗?” 江子湛躲避着来自越明初审视的目光,忙打哈哈道“哈,那个,这原料就是海棠花,现在宗门里到处都是,就降价了。” 反正不要钱,总归是好事。秋玉疏没多想,笑眯眯地把自己的那颗灵石拿了回来。 “噢对了,你这次是想要什么?”江子湛看着刚到手的那个灵石就这样又离开了自己,心疼不已,赶紧开张。 秋玉疏踟蹰了一下,看了一眼越明初。 江子湛会意,笑道“没关系,自己人,我做的事他都知道。” 越明初没说话,转身去厨房了。 秋玉疏问江子湛“你可知道东海月玉?” 东海月玉乃是一种由月光孕育出的宝物,质地坚硬但可以随意更改形状,可作为人骨。一些缺骨断骨的修士,便会以此玉来修覆。 秋玉疏不可能让食骨蛊到处去吞噬人骨来升境界,便打算用这块月玉来投喂它。 江子湛得意一扬眉“这等值钱的宝物,自然知道。” “ 你这里有货吗?”秋玉疏问。 江子湛胸有成竹地打了个响指,叩开清光戒翻找了好一会儿,掏出一块玉,递给秋玉疏“一百个灵石,便宜卖你。” 那玉约莫拇指般大小,色泽暖黄,品质中等。 秋玉疏收入戒中,把灵石给江子湛,眉头微蹙“这品质欠佳,有更好的吗?” 食骨蛊若是吃了这块月玉,可以升至凶境。 凶境的蛊虫能连续攻击多个人,不用每次都施法。 但她需要食骨蛊能到恶境。因为恶境蛊虫能生出自主意识,好用很多。 江子湛面露难色,挠了挠头“品质上乘的东海月玉太少了,我这里没货。” 秋玉疏失望地“啊”了一声。 她眨眨眼,不死心地追问“有别的法子吗?你要多少灵石我都尽量满足。” 江子湛摇头“不是灵石的问题,是实在没货……” 秋玉疏打断他,杏眼圆瞪“脑子不转的?不知道想办法?” 江子湛揉了揉眉心,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掏出传音玉简“稍等片刻,我问问我的生意夥伴们。” 秋玉疏抱臂,在一旁虎视眈眈。 江子湛眉头紧锁,发了几十条消息出去,也没得到什么有价值的回覆。 不一会儿,越明初从厨房出来,一手端着三个碗,一手拿着三双筷子,走到两人面前“吃饭吗?” 江子湛顶着一头鸡窝般的乱发,眼神迷离地看着越明初。 “先吃饭吧。”秋玉疏嫌弃地看了江子湛一眼,跟着越明初走到小院子中间的饭桌边。 粉蒸排骨,玉米烧鸡,素炒红树叶,青菜海鱼汤。 一股饭香味儿一溜烟地钻进她鼻子里。 好香啊!这看起来可比饭堂好吃多了! 她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越明初舀了一勺颗粒分明的白米饭,将碗填得满满的,递给秋玉疏。 秋玉疏接过碗,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粉蒸排骨。 一口咬下去,她诧异地看了越明初一眼。 这家夥做饭好好吃啊!如果他能在蓬莱岛的饭堂当厨子就太好了! 江子湛表情沮丧地走过来,坐在石凳上,拿起筷子在桌子上戳了两下“他们也都没货。” “不过,”他顿了顿,“倒有人说了个不大靠谱的法子。” 秋玉疏催促道“快说!” 江子湛咳嗽两声,压低音量“员峤岛附近有个不受归墟宗管控的野岛,叫做琵琶岛,上面的寒潭里就生长着东海月玉,时日正好,过几日正好就成熟了。” 秋玉疏一听,觉得十分靠谱,爽快道“行,我去。” 江子湛诧异地看着她,提醒道“哎,这可不太好弄啊!要擅自出归墟宗,这可是违反门规的。” 秋玉疏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你觉得我像是害怕违反门规的人?” 江子湛语塞了一下,补充道“是,违反门规其实还是小事,主要是这东海月玉也算是稀世珍宝,一年就产一回,觊觎的人也多,非常危险的。” 修真界本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在归墟宗内,有各种门规来保护弱小的那一方,有无数结界法宝来抵御来自外面的危险;但若是出了归墟宗,便一切都是未知数。 但这一点,秋玉疏一点都不担心。 她堂堂一个灭世大魔头,怎么会因为有危险就不敢去一个小小的岛屿? 秋玉疏油盐不进,埋头吃饭“小事一桩。” 江子湛难以置信地端起碗,用筷子戳了戳米饭“你要是能不受伤回来,我叫你娘。” 秋玉疏嚼着一块十分劲道的鸡肉,含糊道“唔,我没这么弱的儿子。” 江子湛…… 越明初没说话,一直安静地吃饭。 江子湛一碗下肚,又舀了一碗,对秋玉疏道“怎么样,我们阿初做的饭是不是很好吃?” 秋玉疏一脸冷静“还行,能吃。” 她的碗已经见了底,一粒米都不剩。 越明初向她伸出手“还有一点米饭,你若是不嫌弃,就添一点?” “哦,那就再随便吃点。”秋玉疏一脸无所谓地点点头,将碗递过去。 越明初还了满满的一碗给她。 秋玉疏再次吃得碗底反光。 她为了找理由蹭晚饭,强行指点了越明初一下午的剑术。 然后如愿以偿地又吃了一顿晚饭,并喝一坛子海棠酒,走的时候还顺了三包越明初做的红叶糖。 等她吃饱喝足离开后,江子湛叹道“她可真能吃啊!谁娶了她能养得起啊!” 越明初眼皮一跳,对江子湛道“她之前买棠花酒花费的灵石,你都还给她。” 江子湛摸了一把额头,假装没听到,立刻转移话题,嘟囔道“而且啊,她也太虎了吧,居然敢去拿东海月玉,就算有 什么牛逼剑骨和先天金丹,但她也才十六,刚入金丹期,还没开始正式入门练剑,就这么狂了?” 越明初一边收拾碗筷,一边简短回答“她挺厉害的。” 整个下午,她都在指点他剑术。虽然只是基础剑招,她也只是动动嘴皮子,但他却感觉她十分老成,仿佛是练过很长很长时间。 他端着碗筷回到厨房,透过窗棂,看见院子角落处那树海棠。 夜色中,海棠花生机勃勃,灿烂得似乎要冲破黑夜。 他想,她生来耀眼,这世上,没什么她做不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