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笔:从老九门开始的黑心莲》 第132章 不忍 回张家的隔天,越明珠让捧珠找出学校新学期发送的校园日历,按伤筋动骨一百天算起,翻到后面从已定行程表最后一项往前推。 今年十月份举办的秋季联合运动竞技大会,她伤成这样只能退赛。 体育老师说她弹跳很强,爆发力也不错,不晓得是不是张日山监督她打了个把月的网球把小腿肌肉练出来了,反正今年春季运动会她不仅拿下跳高冠军还打破了往年跳高比赛的最高记录。 下半年秋季联合运动会,截止目前已有十一所学校运动队会确定出赛,她原本是要作为咏絮女中的跳高选手兼队长出席,现在也只能提前跟学校打招呼退出让别人顶上了。 用笔在十月上打了个大大的×,越明珠唉声叹气,本来还想拿个好成绩去竞选地区体育联合会的干部呢。 干部今年泡汤了,那明年的书记后年的会长升迁计划也全部要往后推。 捧着脸,她愁容满面地往前翻到九月,右下角画着一个小小的书本印迹,九月有读书会考核,她手术前后至少要缺席一周时间,也不知道缺席两周还会不会让她继续,这个暂且待定。 她在书本旁加了个问号:? 再往前细看每月清晰标识出来的纪念会、演讲会、庆祝会...越看越心凉,胳膊骨折还好说,至少不限制人身自由,伤了脚,她现在除了家里哪儿也去不成。 通通打×...算了,先待定。 其实这些倒也不是那么遗憾。 她最遗憾的是难得可以公费旅行由天主教会牵头的华中地区象棋邀请赛也要缺席。 没心情继续翻下去,她扔掉笔和日历揽了个枕头抱在怀里发呆,明明都和好几个‘知名’笔友约好碰头了。 真是愁人。 “小姐,是不是太冰了?” 自从回家,越明珠的活动范围就局限在二楼,一般是在卧室和外间会客厅,连之后二月红寻来的某位接骨名医也是在这里会诊。 管家还命人连夜打造了一张红木贵妃榻,榻的一侧按照她最喜欢的躺椅坡度设置,另一侧为了促进血液回流也立了高台给她架腿。 每天她就躺在贵妃榻上,看看书,听听曲,顺便让捧珠给她冰敷消肿方便做手术。 捧珠还以为是冰着她了,连忙把冰袋拿开。 越明珠往榻尾看去,好在暑假快到了不用休学,校方也同意她居家考试,而捧珠这几日为了在家照顾她也停了课程。 她瞬间回血:“不冰,我就是在想别耽误你读书,等再过几日我做完手术你就继续上课。” 她昨天回来马上画了图纸让管家差人做了一副四脚助行器,除了有点重之外没什么不方便的,用不着捧珠日夜在跟前伺候。 听她说重,管家还让人不断改进,今天用竹子又做一个新的给她。 在不用下楼的情况下,她完全可以独立活动。 除了晚上睡觉得时刻顾虑脚伤不能睡太沉,身上擦伤淤青多泡澡不方便外,生活几乎没什么变化。 尽管张启山说了会带回最好的外科医生,家里还是前前后后请了好些个中医、西医,连红府那个不擅外科的神医都请来看了看,开了个安神方,聊以慰藉。 除了捧珠,越明珠不允许任何人碰自己的脚,她自己洗澡都不怎么敢碰,到了不同医生手里却被揉得龇牙咧嘴,最后得出结论还都是,小伤,做个手术打个石膏就行。 可一问到伤好后她还能不能像以前那样能跑能跳,大夫医生们就不吭声了。 别说陈皮,越明珠都开心不起来。 张启山回来时,她正在楼上跟曲冰她们聊天,打趣她们用学生会的电话联络自己以权谋私。 “...秋容昨天跑步不小心崴了脚,幸好休养一段时间就会好。” 宋婉莹凑在话筒边,眉毛皱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年月相冲,先是年初冰雪封路曲冰小病了一场,好不容易雪开始化了结果庆芝春游伤了腰,入夏你跑马又摔了脚,现在秋容也伤了。” 好友接连受伤,她心中惆怅又伤感:“等你们好了,咱们去麓山寺祈福吧。” “......” 张启山一路风尘仆仆,进屋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管家正要开口问候也被他挥手略过,直接让他领着自己身后两位请回来的医生去楼上给明珠诊断。 张启山凝着眉。 战事将近,南京政府正在积极备战中,自己能在这紧要关头带医生回来,可以说用上了军校期间攒下的全部人脉。 万幸张家不缺钱九门也不缺古玩。 这世道权比钱管用,可手上没钱权也分三六九等。起码明珠受伤,他有能力请到全国最好的骨科医生来给她做手术。 张启山没有质疑过自己选的这条路,而今更不会。 见管家带着两人上楼,他心下稍安。 其中一位陈医生是中央医院远近闻名的外科主任,被称为骨科圣手,在骨折治疗方面造诣颇深,请他来给明珠做手术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入夏炎热,他刚接过张小鱼递来的热毛巾抹了把脸,就听人说齐铁嘴来了。 楼上,越明珠对诊断流程无比熟稔,等人家检查骨折的右脚,就让捧珠把她昨天拍好的X光片拿出来,虽然是小型X光机照的,但是民国能拍片多少也让她松口气,知道有辐射也无所谓了。 两个医生叽里呱啦交流了一通学术用语,最后对她说两天后就可以手术,他们会尽快做准备。 “好。” 刚刚进门的张启山转头吩咐管家安排医生下去歇息,很快,房间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陈医生在路上就跟我说过是个小手术,不过,”张启山一边说着一边在她身边坐下,“手术前后的疼痛等级天差地别,你现在能忍住手术后未必,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这不是他吓唬明珠,医生诊断的时候他就注意到她精神不错,看起来这两天也能吃能喝能睡。 但是手术切口、神经损伤、水肿会让她远比现在煎熬,脚背骨折的真实情况他心中有数,对见惯生死的医生来说这是小手术,可对一个身体健康的人来说却是场彻头彻尾的灾难。 听他口吻还挺温和,相当会看人眼色的越明珠抬起头,用黑亮的眼珠期盼地望去,“再疼我都能忍,我就是想知道忍了之后还能像以前那样能跑能跳吗?” 张启山面上波澜不惊,心里想的却是明珠太过敏锐,对身边一切都有超高的感知力,初相识时他觉得是件好事,现在又难免不忍。 明明已经交待过小鱼他们,他沉默,视线在明珠脸上徘徊片刻,对视的刹那,他微微点头:“只要你能忍过去,我保证你像以前一样跑跳如常。” 自受伤以来身边每一个人都对她的伤势含糊其辞、模棱两可,只有张启山给了她一个确切的答复。 不夸张的形容,得到承诺的这一刻,越明珠连身体和呼吸都变得轻盈轻快了。 托管系统今年开始就没怎么吱声过,那天红珠受惊疯跑也是,这两天她一有空就在心里各种召唤,也不知道它是在装死还是能量耗尽提前退场了。 系统派不上用场,她唯一能指望的就只剩张启山。 他不是会轻易许诺的人,但他亲口说出来的话一定不会作假,至少对她不会。 “你好好休息,我先去处理些事情。” 张启山起身准备离开,见他连军装都没换,越明珠惭愧低头:“我甩下张日山自己去骑马,你生气吗?” 之前只是下车的时候脚滑了一下他都要特意嘱咐张日山监督自己锻炼身体,说好听点是健身,其实就是嫌她笨手笨脚。 她甩下张日山跟陈皮偷偷溜出去玩儿也不是第一次了,现在出了意外,也不知道金大腿会怎么想。 张启山停了一会。 要说不生气,那一定是假的。 可归根到底事无绝对,他听了算命的话,给明珠安排护卫,送她转运的生辰礼,唯独没告诉当事人自己要多加小心。 要追究也该追究带她出门的陈皮,和本该对她寸步不离的张日山,包括没有向她交代清楚的自己。 “你甩开日山?” 越明珠心思百转千回,设想金大腿可能会出现的反应,然而头顶被按住,同时传来张启山平淡的声音,“你一没习武二没学过反侦察,他一个张家人这么轻易被你甩开,干什么吃的?” 不管明珠是耍小姐脾气,还是渐渐暴露出来的其他小毛病,在他眼里都无伤大雅,左右不过是天真淘气。 张启山拍了拍垂头丧气的小脑袋,声音轻而温柔:“专心养伤,别想太多。” 第133章 狭路相逢 越明珠目送金大腿离开。 如果有人在场,就会发现她眼神微微发直。 没办法,她见过张启山谈工作穿西装,也见过他装低调身着素色马褂,军装还是第一次。 偏德式的军装搭配军靴、漆黑的肩带紧扣束腰的武装带,黄埔式大檐帽下,眉峰在光影中若隐若现。一身呢绒军装衬得他气宇轩昂,英姿勃发,即便风尘碌碌也实在惹眼出挑的有些过分。 虽然她早有准备,但是乍一看金大腿头顶青天白日徽章出现在门口,还是忍不住心惊肉跳。 终于送走他了。 越明珠长叹一声,无力倒在榻上。 别管黑猫白猫,能抓住老鼠的就是好猫。 只要金大腿杀日本人,彼此立场不同,金大腿也依然是她的好大腿,没错,就是这样。 摸着逐渐平和下来的心口,她目光悲愤却异常坚定:我不是叛徒,我只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屋内越明珠这么安慰着自己, 屋外,张启山一出了门,候在一侧的张小鱼及时跟上。 “问出来了吗?” “人刚醒,尚在审讯中。” 尚在? 张启山眼底泛起一丝冷意,脚步没停。 “陈皮出手太重,下死手我怕他熬不到佛爷回来。”张小鱼拧眉。日山那天出手还算及时,伤了脑子也还能抢救回来。 距离小姐坠马已有四日之久,他们搜集一切蛛丝马迹。 小姐说事发时曾见过一条黑蛇在草丛闪过,他们后来去现场做过确认,马腿确有被蛇咬过的伤口,是蛇的毒素影响了神经系统,从而使它产生幻觉导致发疯。 直至走廊尽头,眼见下楼在即,也没听见佛爷表态,张小鱼心知这是对他们的办事效率不满意。 可佛爷不发话,他只能继续说道:“那日暗中随小姐出城的是小楼,事发时他离得远没看清,不过陈皮说小姐原本就准备跳马,是霍家伙计用绳索拴住了马,才导致小姐跳马不及时被压伤。” 至于为什么霍家伙计会出手,这还要从去年说起。 佛爷去军校前,曾组织九门各当家参加过一次聚会,除了交待九门内部事宜,另一件事就是以利益交换让他们在自己离湘后对小姐多加照拂。 大家知道他为何会有此一提,霍解两家当初为了这事几次三番上门斡旋,所以两人对茶楼一事的内情知之甚详。 为了避免类似去年张启山清扫整个长沙土夫子势力的惨案再次发生,霍家和解家决定她一旦出城踏入两家势力范围,作为地头蛇他们会负责暗中派人保护。 这次小姐踏青跑马的地点正好是霍家领地。 张启山不置可否,语气不温不火,“明珠房间有香水味。” 开始还不太明显,后来医生走动带过气流,让清淡的香味飘了过来。他知道明珠衣裳会熏香,偶尔也有鲜花氤氲的留香,今天的味道很陌生。 “是小姐同窗,侦察处宋处长的千金送给小姐的生辰礼物,送来那日已经检查过,并不会诱发野生动物的攻击性。”虽然每年天气回暖都会有蛇出来觅食被人撞见,也不是没人被咬过,但张家不相信巧合,他确认过:“小姐那天穿过的衣服全部检查过,马鞭、马鞍都没发现问题。” 小姐出事的第一时间张家就控制住了包括马夫、兽医在内所有近期接触过红珠的可疑人员。 这么一问一答,两人下了楼。 张小鱼:“出院那日霍当家还差点找上小姐,虽然被二爷拦住了,但是霍当家放话要见佛爷。” 纵观整个事件的始末,霍家或许没有加害小姐的理由,张小鱼也对陈皮抱有一定的反感,问题是事关小姐安危,他不信以陈皮对小姐的重视,会为了推卸责任栽赃霍家。 游走于生死线上的人都有一种特殊直觉,涉及生死时尤为明显,他宁愿相信陈皮是在对方用绳索绊倒马的瞬间觉察出来自霍家人的恶意。 楼下,齐铁嘴负手在大厅走来走去。 他今天直到过了中午才下定决心上了辆黄包车,盘算着去张家走一趟。也不知道是不是出门忘了给自己算卦,还是他心不在焉,半路竟然撞上黑背老六。 自打聚会那次给他算了一卦,齐铁嘴就没敢跟他碰面。 谁让这个死心眼真就硬生生在一个有着上坡路的街道口待了近一年时间,偏偏他要寻的人又始终没等到,以至于后来知道他在那边扎根的齐铁嘴每次经过都要特意绕道,生怕一个照面自己就人头不保。 坐在黄包车上,他满腹心事,忘了提醒车夫绕路,然后一抬头就和不远处屋檐下像个乞丐一样抱着刀席地而坐的黑背老六对上视线。 尬笑两声,齐铁嘴努力维持住高人风范,冲他镇定拱了拱手。 不停默念:别拔刀别拔刀千万别拔刀。 除了开头那一眼黑背老六没再多给他一个眼神,自己抱着刀缩在墙角,偏着脑袋不知道是在睡觉还是在闭目养神。 他不拔刀的时候,沉默的像街边一块石头,不碍眼也不起眼。 街坊邻居不知道这人从何处来,也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只知道从某一天开始他突然出现,只当流年不利来这里要饭乞讨。 过年那会儿,奇寒彻骨,人畜冻死无数。 他就一人一刀,在冰天雪地里熬了一日又一日,熬到冰消雪融,熬到春去夏来。 来往的人走走停停,只有他始终不肯离去。 第134章 命格 听见下楼的脚步声,齐铁嘴微微仰头,张启山一身戎装,神色冷峻,身后跟着张小鱼,两人边交流边下楼,不疾不徐。 “佛爷。”他站在楼梯口,心中隐隐有了预感:“又要打仗了?” “嗯。”张启山没有隐瞒,直言不讳道:“今年不太平,别到处乱跑。” 齐铁嘴心说,我今年就守着我的小香堂连算命摊都不打算摆了,真要摆也摆你张家门口,哪儿还能往外跑。 想起来意,他忙问:“明珠小姐如何?” 张启山看了他一眼,“两天后手术。” “我去医院探望过明珠小姐。”齐铁嘴轻吐出一口气,斟酌道:“当时她还在昏迷中,脸上的伤我问过医生,医生说不会留疤。” 话刚说完,他就发现佛爷看了过来,目光如炬,不知道是不是上过战场的缘故,这种昔日熟知的威仪此刻有些冷漠。 齐铁嘴镇静下来,“面相学上有一种说法,破相即是过劫人破相,天破命。明珠小姐面上不会留疤,自然谈不上破相,也算不上破命了。” 他之前算过,越明珠是绝处逢生的命。 齐铁嘴:“老天爷要给人绝境,是想看你怎么度过绝境,入了老天爷的眼,也就绝处逢生了。” 他第一次在佛爷示意下给她卜过一个逢凶化吉的卦,第二次是慈善演讲会场上的匆匆一瞥,后来元旦前佛爷返湘,他特意问了一嘴得知她遇见算命先生时是四岁,掐指一算:四岁行大运,十四、十五岁必遇坎关,小心为上。 如今回过头去,第一次的登门拜访,第二次的机缘巧合,第三次的大发善心,似乎也全属命运的一环。 要不他为什么说这姑娘命好,因为她有破而后立,晓喻新生的命格。 这种人一般在年岁小的时候就被老天爷格外青睐,时不时给点小‘关注’,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 但凡够亮眼,到了一定年月就会来次狠招。 历史上有这种命格的人不少见,可不少见那是因为这些人有名有姓,加一起也少不了。 鱼跃龙门,跃过去了才是龙,跃不过去自不必说。 张启山从管家手里接过一沓文件,他随手翻看了一遍,不咸不淡道:“把离码头最近的那条街也划进去。” 管家点头:“是,佛爷。” 齐铁嘴偷摸摸盘算了一下,张家码头最近的那条街,他记得佛爷是不是有好几家银行和钱庄来着? 他小声嘀咕,现在就打算自己养军队了?这可是销金窟,无底洞。 交待完事情,张启山转身。 齐铁嘴心里咯噔一声,自己又犯了神神叨叨的老毛病,佛爷这趟回来不容易,自己要是再废话怕是要被扔出去了。 “从命理上来讲老天爷若是想对谁出招,只会让人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数,不会像这次这么麻烦。”他摇了摇头,“明珠小姐这次是人祸。” 张启山微微侧过头去,跟身后张小鱼低声交谈,张小鱼回了话,他径直往外去,“边走边说。” 齐铁嘴无奈,“我是想说,就算不跟明珠小姐提一提命数的事,你也该说说她甩开保镖的事。”当事人自己若不上心,旁人做再多也是无用功。 “命数的事以后再说。” 张启山不信命,他做这么多也不过是想着明珠万一哪天知道了能有个心理安慰,不至于被这算命的三言两语搅得不安生。 “至于保镖...”他如此说,“我只交待日山跟着她,可我没让她跟着日山。” 齐铁嘴腹诽,你就惯着吧。 不知不觉他就这么跟着他们穿过宅邸最左侧的一间屋子,来到地下室入口,那入口黑咕隆咚,入夏的季节齐铁嘴站在边上还打了个寒颤。 “佛爷,这是?” “张家审讯室,一般来说外人不得入内。”张启山回头看了他一眼,“不过,你我同处九门,也算半个自家人了。” 齐铁嘴咽了咽唾沫: “要不...要不我暂时还是先算个外人吧。” 第135章 财产 他自认不是心软之人,街头算命若是心软是要倒大霉的。 比心狠自然也比不过这些刀口舔血的人,他谨慎后退两步赔笑:“佛爷当我自己人,我也得知道什么叫分寸,心意领了,这门我就不进了。” 别管什么天灾人祸了,他是真不能再掺和进霍家的麻烦事里去。 张启山也不强求,“明珠在二楼,你要还有别的事情不妨先陪她说话解解闷,等我出来再谈。” 齐铁嘴点了下头正要转身,突然想起二楼一般是私密场所,他来张家这么多次也就进过二楼佛爷书房,明珠伤了脚自然不穿鞋袜,那日在医院他出于担心也就没有回避,可现场还有医生和张家其他人在。 今日空手拜访已算失礼人前,现在去人家小姑娘房间,她再是佛爷表妹,也不好这般不识礼数。 别看齐铁嘴在佛爷面前还算游刃有余,这会儿冷不丁想起来,竟有些慌神。 他磕磕绊绊道:“算...算了,我还是改日再来。” 张小鱼手里提着煤油灯,等佛爷下了密室楼梯,他回头看了眼匆匆离开的齐铁嘴,“佛爷不在家时,八爷从不登门。” 张启山头也没回:“不管他。” 两人沿着通道一路走,进了最里面那间审讯室,除了张小楼,张日山也在。 见他进来,张日山脸一白,连佛爷二字也叫不出口。张启山没理他,走过去看被吊起来的人,“还不肯张嘴?” 那人吊的只剩一口气了,见他过来,吭哧吭哧的笑,“张...张大佛爷,是她自己命不好,断了腿.....你...你怨旁人做什么...” 张启山冷冷地盯着他。 自打明珠来到张家,每年总要出点事受点伤,算命的说她会早夭,齐铁嘴的本事他很清楚,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他微微眯起眼睛,动了杀心:“你这么会帮人算命,不如算算自己有没有活着走出去的那一天?” “佛爷。”张日山犹豫片刻,主动上前请命:“我一定会让他开口。” “不用了。”张启山失了耐心。 他阅人无数,这人能从陈皮手下侥幸逃生,又熬过张家的审讯,要么是有着极为虔诚的信仰,要么就是颗一无所知的棋子。 继续审讯下去,也不过是浪费时间。 他淡淡道:“直接对外说畏罪自杀。” 那人眼神怨毒起来,挣扎着刚要开口就被张日山一声不响地扭断脖子。处理完,他老实垂下头,佛爷向来赏罚分明,眼里容不得沙子,张日山倒不怕佛爷惩戒他,可就怕佛爷什么都不说。 “那霍家那边?” “人死债销,尸体还给她们。” 不管外界如何风雨飘摇,九门之首张大佛爷和霍家关系又如何降至冰点,这一切都与越明珠无关,等待手术的这两日,身边人没一个敢多嘴,就怕给她增加压力。 自从金大腿回来,张日山就被调走,越明珠新上任的保镖是张小楼。 他跟张日山行事有很大不同,张日山刚来她身边总喜欢藏在人看不见的地方,除非她叫他,否则绝不露面。 张小楼不一样,他从不躲躲藏藏,在家里也是光明正大的跟着她。 只是他这个人存在感很低,很轻易就能融入周围环境,不引起别人注意,短短两日,捧珠就被他冷不丁的吱声吓到好几次。 也不知道是张日山跟他说过什么,他对越明珠的生活习惯了如指掌。 知道她下雨天几时起床,几时洗漱好,燕窝什么时候送到门口给捧珠合适,他甚至能从一些蛛丝马迹中看出她早点要吃中式还是西式,下午喝什么茶吃什么点心,连她心情不好想找人撒气都能提前预判偷偷溜走。 总之,捧珠对他意见很大。 做手术的前一天,张启山拿了些文件让她签署。 这两日他待家里的时间不多,两人也就晚饭时会见面。那天傍晚,她正躺在贵妃榻上听捧珠背诗背得昏昏欲睡。 一份份或薄或厚裁定成册的文件、字据摊开在桌上,各种红蓝相间的文章和手写、打印的条例看得人眼花缭乱,捧珠退出屋去,房里只剩她和金大腿。 反正张启山也不会卖了她,越明珠拿起他递过来的钢笔在指定地方签上自己姓名。 “盖章。” “...哦。” 好吧,再盖上金大腿送的姓名章。 钢笔很眼熟,瞧着似乎是她年前赠给张启山的那支。 前面签了一两份的时候越明珠还有点瞌睡,后面就清醒了。 她握着笔没动,凝神细看,发现桌上这些要么是地产要么是股票,手再往旁边扒拉一下,居然还有田产、矿山、绸缎庄、织布厂、纺织公司......等等涉及到的一些什么股票清表。 她眨巴了下眼睛,小小声:“表哥春秋鼎盛,不用这么急着分配资产吧?” 张启山做事向来是谋而后定,这件事他从进军校就在考虑了。 主意已定,他不以为意:“等你做完手术再适应一阵,我会让一个在这方面很有经验的人过来慢慢教你。” “可是——” “不用急着做决定,你向来聪慧,我知道这些对你而言不算难题。” “......” “有专门负责打理的人,只是以后账本归你管,资金由你分配,就算哪天你想全部捐掉也可以。”他停顿一会,挑眉补充一句:“不过这样你就没私房钱了,只能等我发零花钱。” 张启山没说的是尽管有人代为经营,他还是希望明珠能从中学到点什么,比起他们畏惧的人是自己,他更希望被畏惧的是她本身,而不是她背后的张家。 他微微颔首,“签吧,以后这些都是你的。” 突如其来的馈赠让越明珠有点晕眩, 她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金大腿的喜欢真的很值钱! 第136章 阴影 如他所说,手术后的疼痛等级非比寻常。 做手术那晚在麻药作用下还能酣然入梦,隔天回家药效过了就只能被连绵不断、不分昼夜的疼痛折磨得熬到生理性疲劳才睡着。 为了促进骨头愈合,哪怕白天食欲不振,越明珠也努力喝了不少药膳汤把营养跟上了,可到了晚上,也不知道是她体质原因还是手术伤口太疼,这次开的安神汤一点用都没有。 次日,张小楼站门口送水果,见她一脸倦怠,想了想:“我有个法子能让小姐睡着,就是得动手。” 昨晚统共睡了不到两小时,越明珠掩着嘴巴打了个哈欠,反应有点迟钝,怔了会神才慢慢接收到信号,她强撑精神,高举左手“哈”了声像模像样地比划了个姿势,“是要把我打晕吗?” 捧珠瞪眼:你敢对小姐动武? “不是用手刀。”张小楼长了一张娃娃脸,他伸出食、中二指,眨眨眼睛很是人畜无害:“只需轻轻一按,保证小姐倒头就睡。” 越明珠有一丝丝心动,要不为了生物钟着想,晚上再让他帮忙? “小姐!”捧珠急道:“不能让他随便乱按,咱们还是先问问管家,不,不行,等佛爷回来了问问佛爷?” 问就是不许。 张启山不同意,这种特殊手段一般是用来对付敌人,很少用在自己人身上,术后疼痛会持续一周左右,难道每晚都要这么被人按睡? 就像人体可能会对药物产生抗性,穴位也是,次数太频繁总归对身体不好。 张小鱼把人从楼上提溜到外头,皮笑肉不笑:“倒头就睡?” 没了下午的嬉皮笑脸,张小楼缩着脖子,“替...替小姐分忧,在所不辞。”后脖颈在人家手里不轻不重地掐着,他实在有点膈应,刚要张嘴,猛地脖子一痛,国粹卡在喉咙里还没说出口就倒地不省人事了。 张小鱼看了眼周围隐藏在暗处的人,“不用管他。”于是某个拍了马腿的混账东西在张家草坪上躺了一整夜。 路过的捧珠:呸! 手术后金大腿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辆轮椅,为了减少摩擦力,二楼所有地毯都撤了。 她没事就自己动手在走廊转来转去,累了就歇会儿,不累了再转回去,脚疼得厉害,只好到处折腾。 术后醒来她就没见过陈皮,后来才知道是二月红压着不让他来。 这次没罚跪也没挨打。 二月红对这个一身反骨的徒弟,鲜少有好脸色,似笑非笑:“带明珠跑马踏青,会骑马吗你就去?她让你带出去伤了腿,你但凡识趣也不该总往张家跑。” 这点冷嘲热讽对陈皮来说根本无关痛痒,他歪着头,神色有点懒散还有点冷淡,一门心思琢磨待会儿去见明珠该给她带些什么好吃的。 二月红看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泼皮无赖样,无名火起。 眼神温凉,“明珠这次受伤是张启山从南京请了最好的外科大夫来给她做了手术,你又能为她做些什么?” 陈皮脑子腾地一下炸开了,见他脸色难看,二月红忽然叹了一口气,当年为给丫头赎身,他不惜去盗刚下葬没多久的新坟,当时便明白了《儿女英雄传》中那句:天下事只怕没得银钱。 “你去张家无非是陪她聊天解闷。”二月红气来的快消的也快,他轻轻地说:“聊天解闷谁都可以,你可以,捧珠可以,她身边那个叫张日山的也可以。” 陈皮就没把张日山放在眼里过,冷笑连连:“他算什么东西?” 算什么?算张启山指定的候选妹夫,树荫下二月红神情莫测起来,一无所知就已经妒火中烧,要是知道了还得了。 他无意挑事,平静道:“你总不能凭着过去那点情分纠缠明珠一辈子。” 陈皮就是想去看看明珠,不管她有没有受伤,他都想去看她,她生气也好开心也好,他只想看看她的脸,大不生气了就哄她开心,开心了就让她更开心,为什么不行? 自从明珠去了张家,陈皮内心深处的愤恨就始终没有消退过,像阴湿的毒蛇吐着蛇信子,蛰伏在阴影中时不时就咬他一口。 那伤口从未愈合。 “她刚做了手术身体虚弱,你去张家,是你陪她还是她陪你?” “佛爷左右不过两三日就会离湘,你想去见明珠什么时候都可以,倒不如趁这几日练练功,好好想想以后的路。” “......” 阳光晃眼,虫鸣鸟叫,之后那些话一句也没听清,他静静站着一动不动,死死盯着黑暗中匍匐在地的那条毒蛇,直到它消失不见。 他说:“好。” 陈皮知道师父说的没错,是得好好想想以后的路,从一开始他想要的就是荣华富贵、出人头地,这和明珠从来都不冲突。 再在红府待下去,他一个都不能得偿所愿。 陈皮眼神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卧室, 越明珠在偷哭。 她趴在床上,把脸压在被褥里闷声闷气地小声哭泣,不是她受了什么委屈,只是单纯在发泄情绪。 因为脚——实在是太痛了!!!痛得她挠心挠肺,夜不能寐,痛得她集中不了注意力,也分散不了注意力,想看会儿书听歌曲都不行。 她哭没一会儿就有点缺氧,头有点昏沉沉的,把脸露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总算心情舒畅一点点了。 她坐起身低头看被褥上被自己泪水印出一张湿漉漉的哭脸,嘿嘿,这个哭脸好好笑哦。 可惜刚刚哭的太费力气,这会儿连弯一弯嘴角都做不到。 静静坐着发呆,她眨了下眼,把眼眶蔓起来的泪水眨下来,正要抬手去抹,突然瞥见卧室门口站了个人。 越明珠:“......” 张启山:“......” 空气微微凝滞。 这不是张启山第一次见她哭,每一次都毫无准备,这次也是扶着门框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定了定神,他习惯性抬手敲门。 笃笃笃。 “......进。” 张启山是第一次进明珠卧室,没去看她手忙脚乱地往上拉扯被子想藏住什么,侧过身目光停留在她梳妆柜摆放的一张相框上。 上面明珠一身骑装,依靠着红珠。 一人一马,她笑容灿烂。 等身后窸窣声渐止,他转身仿佛没看见她哭的狼狈至极,神情宁静从容,像北方延绵不绝的山峦,不可撼动。 “以后还骑马吗?” 越明珠是真的累了,精神上的疲惫外加身体上的倦乏,她觉得自己有点木木的。 听到金大腿的话,她愣神。 这是坠马之后第一次有人在她面前提马,马的腿断了是活不下来的,红珠的腿就断了。 所以没人敢在她面前提马。 甚至包括陈皮在内的每一个人都巴不得她离马远远的,再也不要骑了。 脑海中浮现红珠温顺的模样,它会眨着大眼睛轻轻顶自己肚子撒娇,会自己咬着缰绳溜自己,还会绕着她转圈,她让跑就跑,让小碎步就小碎步,脾气温顺的不得了。 越明珠咬牙,“骑!” 张启山看着她,不发一言。 手术伤痛似乎让明珠变得有些敏感,周身情绪也不像往常那样阳光烂漫,反而看起来很不安,鲜少呈现在眼中的暗淡就像乌云,朦胧地凝聚着泪光。 在她微微泛红的眼眶盯了几秒,张启山叹了口气,往前走了一步,俯下身伸手刮掉了那颗被遗忘在她腮边的眼泪。 望着那滴盈盈欲坠的眼泪,他莫名笑了一下,眼神温柔, “那你的骑术还要再精湛一些才行。” 第137章 不值钱 做完手术大约一周后,伤口疼痛逐渐减轻,之前每天清晨还要消毒、换药、重新包扎外加检查伤口,现在消炎消肿医生就给她打上了石膏,让她两个月后拆掉。 石膏死沉死沉,好在不用担心又磕碰到哪儿痛得人想打滚。 金大腿这次离家还捞走了张日山,说他性格浮躁,没有恒心,去军队历练历练正好。 没有恒心...嗯,感觉像在阴阳他被自己甩掉一次两次就识趣不跟上来这件事。明明她才是祸首,张日山却承担了全部责任,虽然被双标对待,但是越明珠感觉他应该挺高兴的,能跟自己天天挂在嘴边的佛爷并肩作战,怎么不算一种看重。 他之前不就一直想干大事,而不是跟在她身后当摆设。 就是—— “送我?” 那是一个上穿丝绦下垂流苏的金丝点翠香囊,金丝上还缀着数颗珍珠簇成花状,中间花蕊是暗红色宝石,内里镂空,轻轻晃一下能听见里面银铃作响,清脆悦耳。 不知道是不是他要走了,还特意装在漂亮的礼盒里。 她从桌上打开的盒子中取出来迎光一看,既雅致又贵气,不管是挂在床幔还是挂在衣襟上都可以。 张日山最近低调许多,以前是低头不见抬头见,如今却好几日都见不着人,见着了也是远远路过。 他垂下眼,“夏日蚊虫多,有备无患。” “不是还有张小楼?”越明珠故意道,记得他以前说过张家人体质不一样,他走了,张小楼可还在。 张日山旁若无人:“他没什么用处。” 缩在书房一角摸了本书看,猝不及防听到这么一句的张小楼:“......” 行,你有麒麟血做药丸防蚊驱虫,你了不起。 先是让张小鱼阴了一把,好不容易醒过来又被张日山拉去演武场,他躺了整整一天才缓过劲来,惹不起惹不起。 张小楼很没出息地把自己往书架后躲了躲。 “好吧。”她没问他金大腿亲选的新保镖怎么就没用处了,把香囊系在轮椅上,向他莞尔一笑:“这个临别礼物我收下了,谢谢。” “我...”张日山踟蹰,可被小姐专注的凝视,他又有了勇气:“如果上了战场,我会好好保护佛爷的。” 越明珠:......我看你还是先保护好你自己吧。 张启山一走,整个张家就静了下来。 打了石膏,不再被失眠缠绕,生物钟也变正常。回望这几日,她被伤病的阴影所笼罩,度日如年,现在也该调整调整心态,不能再这么颓废下去。 清晨听着座钟定时的鸟叫起床,穿衣洗漱,为了奖励早起的自己,她还特意在库房选了一个粉蓝色珐琅瓷盆洗脸确保新的一天有一个美好的开始。 坐轮椅她也不打算太随意,反正不用上学有大把时间装扮自己,天天换新衣服穿,把新做的夏衣穿了个遍,每天梳不一样的发型,戴不同首饰。 唯一不变的是她只用婉莹送的香水,她很喜欢这个味道,近身闻不到,风过留香。 在此后相当漫长的一段岁月中,这个香气几乎代表了她本人。 人未到,风先至。 她还给自己排了时间表,每天固定的时间段做什么都标注的清清楚楚,也不需要捧珠一天到晚照顾自己,让她上午继续上课,下午在家复习。 越明珠还分享了自己书房给她练字、读书,让她用自己书桌,奈何捧珠不肯。 那就在自己书桌旁让管家加了个小一点的书桌和座椅。 午睡过后,她下午练字、读书,捧珠就在一旁临摹,外加复习功课,两人共享下午茶和点心。 这段时间收了信,手术前她去信给笔友,提及自己或将因坠马一事无法赴约,也就金大腿走后这才有空拆开,一封封看完放在一旁,研墨铺纸开始写回信。 捧珠就在旁边的小桌子边大声朗读,开始怕打扰她只敢小声念,被她提醒后才慢慢声音大起来。 听久了她还发现捧珠不太会断句。 虽然时下已经有了白话文取代文言文的趋势,但那位坐馆先生还是让捧珠读“三百千千”启蒙,目前已经进展到熟背《幼学琼林》。 写完回信,一份份装入信封。 她叫来张小楼,让他帮自己邮寄出去。 “不用快,但一定要寄到。”交待着话,听身后窗外有些吵闹,她自己转了轮椅,扒在边上往下看。 有下人把一箱箱东西小心翼翼从家里往外搬出去,管家在一旁指挥,时不时让他们小心点。 午睡刚醒那会儿,管家确实过来说下午可能会有点吵。 再仔细一瞧,发现一个熟悉的人。 她乐道:“齐先生也来了?”如果没记错的,这还是他头一次在金大腿不在家的时候登门拜访。 “他来做什么?” 张小楼站在她身边,“佛爷有批货要出手,八爷是中间人。” 他没说的是,这批货是为了还人情和贿赂上级的。 南京正在备战,佛爷在紧要关头被特许回家探亲又从中央医院请回最好的外科主任给小姐做手术,自然得掏点家底。 但是从张家送出去太引人注目,近期佛爷跟霍家起了龃龉,解家近半年又在内斗不怎么太平,那就只剩齐八爷的小香堂可选了。 八爷这个人性子谨慎,他怕中间出了什么岔子,不放心索性自己走一趟。 耳边是捧珠的朗朗读书声,她趴在窗口吹风,见他们在太阳下暴晒,就说:“下午不是有送冰果露过来,给他们也送一些吧。” “是,小姐。” 张小楼拿着信下去了。 刚写完信,手酸眼酸,她就当放松眼睛继续看下去了,看了有一会儿,发现还在搬。 这是要把他们家搬空吗? 直到一个下人不小心手滑了一下,箱子差点摔地上,好在旁边管家扶了把手。 齐八爷围过去,让人把箱子打开,担心东西金贵这一下给碰坏了。 越明珠探着脑袋,想看看是什么货。 能从他们家里搬出去的无非就是古董字画,金大腿不会是分了财产给她,自己缺钱了急需变现? 想想还挺心酸的。 那箱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里面的东西一露面,让太阳一照十分晃眼。 越明珠眯了下眼,等再看——诶??? 齐铁嘴也沉默了,纳闷道:“...要不还是一件件先过个眼吧,这玩意儿也不值钱啊。”送上去能有人要么? 管家早就一一看过,毕竟库房放了些什么又在什么位置他比佛爷都清楚,也明白其中价值。 “自然不止,这些是早年张家顺手抢回来的,也有以前宫里流出来的,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 齐铁嘴明白了,边角料是吧。 越明珠盯着那个东西,等张小楼回来,她手一指,“那怎么会在我们家里?” 张小楼不知道她指哪件,凑过去一看,“小姐,那不值钱。” 纯纯糊弄人的玩意儿。 见她表情很复杂,张小楼冲楼下招了招手,见管家看过来,他比了个手势。 留下。 没一会儿齐铁嘴上来了,他不着痕迹地将越明珠细细打量了一番,见她脸上擦伤早已结痂,稍稍放下心来。 随后很周到的解释了一番为什么没第一时间来跟她这个主人问好,又谢过她让人送的果子露。 越明珠笑笑,别管他私下想法如何,当面待她一向是温逊和善的。 等他进入正题——“你喜欢那个?” “倒也...不是喜欢。”越明珠有点意外,特意上来一趟难道是买家不好打发? 齐铁嘴沉吟片刻,到底是机会难得。 上次在小香堂,她还对这些不怎么感兴趣,难得今天有兴致,理应挑个好的。 他微笑,目光温和而宁静:“这一批古玩里有个青铜鼎还算不错,商晚期的礼器,你若感兴趣不如留这个。” 这可比那个破龙头好多了。 第138章 真迹 最后两件都一起留下了。 在知道那一个个箱子里装的可能都是文物之后,再去看它们被运走,就有点残酷了。 担心放在桌上不好看,张小楼挪开一个花盆把花几搬过来让小姐欣赏,只是...他和管家凝神静气,看着花几上的‘破烂’,始终没整明白小姐到底看中它哪点。 齐铁嘴只负责选好东西,多的就管不了了,正好佛爷不在,就不信有人敢像佛爷那样,逼着他往火坑里跳。 往里走了几步,格局平阔,空间明净。 他抬头观望,寸厚的羊毛地毯只铺了书桌那一圈,而书架分为左右两列,一眼看过去有红皮烫金的外国书也有常见的装线书。 看来这间书房不常用,明面上全是基础摆设,连一两件能代表主人喜好的物件都没见着。 他就这么无事一身轻地转来转去,见临窗的小桌子上还有人和自己一样心无旁骛,齐铁嘴好奇凑近一看,不禁笑道:“都说学戏先学声,打铁先打钉,你怎么才刚开始练字就登高望远。” 捧珠不好意思的用胳膊盖住,腼腆道:“小姐喜欢,我就是跟着小姐胡乱练一两张,不是真的登高望远。” 齐铁嘴往邻桌看,边缘确实放着王羲之的字帖,再一瞧寿山石笔架上的紫毫墨迹未干,从他这个角度透窗的薄光将宣纸上的字迹照得有些晃眼,不甚清晰。 捧珠见他只瞧了两眼就原则性收束目光,带了点炫耀的小心思,她顺势介绍他视线范围之内的窗户左侧墙壁,“八爷,你看的那幅画是小姐同窗画的,不过诗倒是小姐亲笔题的。” 既然都挂出来了,自然不会介意旁人观赏。 齐铁嘴绕过书桌走近观看,细看之下,稍稍怔愣,其笔触如春水轻蘸,行若流水,一笔一划飘逸灵动,字形隽美。 虽然他自己写的不怎么样,但小香堂卖书画碑帖还能搭上一卦,理论知识不差,对金文、甲骨、钟鼎全形拓、汉魏残石等等也多有涉猎。 都说书法与年龄关系不大,可如今有名有姓的大师年龄无一不往四五十上靠,明珠小小年纪能有这样的水平,除了自身灵性极高,想必也下了不少苦功夫。 越明珠望着纤毫毕现的毛发,陷入沉思,她不明白圆明园的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张家? 不是说当初被英法联军盗走,直到一百多年后才逐渐露面,有被收购有被捐赠回国,这一件仅在某次拍卖会上疑似露过面,之后就下落不明了。 她撑着下巴琢磨半天,还是觉得这年代要仿造也不至于去仿造一个水龙头,金大腿眼光独到,断不可能会收藏假货,总而言之,这东西在自己家好过流失海外。 这么想,它怎么来的似乎也不那么重要。 想起其他被搬走的文物,她期盼地扑闪眼睛:“不能全部自己留下吗?当传家宝我们收藏不行吗?”这卖出去换成钱能值多少? 管家:“......”其实刚刚从家里搬走的基本都是正经渠道流传下的古董,没一件倒斗的明器,瞧着箱子多,可在张家眼中真算不得什么。 值得留作传家的奇珍异宝,早在人皮灯笼那次过后就全部运往别处收藏起来了,毕竟不好让小姐觉得家里晦气。如今这批货仅仅是清理残余,也就两个鼎是近期出土没来得及运出去,给小姐留了个商晚期的,剩下还有个西周的送过去也够了。 怕说多错多,万一让小姐知道家里是倒斗起家就不好了。 管家晓之以理:“佛爷从军,自然少不了上下打点,自古权钱不分家,这些东西说起来是古董其实也就是件死物,换成军资物资和人情也好过留在家中当个摆设。” ...英雄所见略同。 没错,这些东西再值钱再珍贵,战火一起,什么都是虚的,长沙这座历史悠久的千年古城不也是说烧就烧了,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在任何年代都适用。 见她神色恍惚,似有出神,管家上前悄悄透了个底:“小姐放心,这里面真正值钱的也就一两件,佛爷的大好前程还在后头,咱们一次性就送得人家盆满钵满,只会养大他们胃口反倒不美。” 他目光和蔼:“小姐若有兴趣,以后咱们家的好东西都给小姐留着,不全送出去。” 这个安慰十分见效,她心情是肉眼可见的好起来了。 越明珠有点心虚:不好不行啊,金大腿才分了许多财产给自己,现在管家又口头预定了一部分古董文物。 她感觉自己就是个吞金兽,还是见好就收吧。 张小楼百无聊赖,闲着没事上手摸了摸,摸完又觉得犄角扎手,见小姐跟管家没空搭理自己,转头发现齐铁嘴站在一副画前。 眼前豁然一亮,他过去搭话:“八爷瞅什么呢?” 齐铁嘴看得入神让他吓了一跳,心中暗骂你小子走路都没声的? 不高兴地瞥他一眼,故意神神叨叨:“八爷我有千里眼,能透过这幅字这面墙看到你家佛爷正在千里之外骂身边的人不顶用,一天到晚净会说些废话。” 张小楼:“......” 碰了根不软不硬的钉子,他摸了摸鼻尖,叹气:“幸好您是九门中人,否则就八爷您这张嘴,怕是寿命不长。” 齐铁嘴非但不气,还洋洋自得:“九门神算你当八爷我是吓大的,你就是命好点在佛爷家当伙计,要换成齐家......” 未尽之意很是令人遐想。 张小楼扭头,“小姐,八爷想挖我去他家当伙计。” 齐铁嘴:“......” 越明珠没听到两人先前的谈话,只能迷茫反问:“...齐先生看中你什么了?” 她眉尖微蹙,日渐长开的殊丽稚气未减,这样一张脸无论什么表情都天真自然,没有一丁点逗趣捧哏的痕迹,完全是发自内心在疑问: 你哪里值得人家挖啦? 连中两枪的张小楼:“……”他有气无力,“...可能是自信吧。” 不过很快他又打起精神,为了向小姐证明自己的用处,他阴恻恻一笑:“八爷,您的小香堂收集的传世墨宝也不少,不知道有没有书圣的真迹?” 王羲之的真迹? 原本还在想圆明园的越明珠眼睛蹭得一下亮了,其亮度目前也只有灯泡可以与之媲美。 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 就算是离得稍微远一些的齐铁嘴也能感受她黑亮眼眸中盈盈闪烁的喜悦之情,顿时汗如雨下。 熟悉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他悲愤交加地看向张小楼: 你小子是不是疯了? 第139章 捡漏 不是八爷他吝啬小气。 王羲之的真迹历史上被大规模销毁过好几次,一次是东晋末年被逃亡中的桓玄尽数扔到了长江里,一次是南梁时期被战败投降前的梁武帝一把火付之一炬。 到了唐朝,唐太宗李世民也对王羲之的大作情有独钟,下令四处搜罗,据传闻《兰亭序》的真迹就殉葬在昭陵,其余再到北宋年间早已十不存一,有些被当成真迹的甚至还是临摹本。 现今连临摹本都十分罕见,更别说是真迹。 越明珠看出他的为难,暂且按捺下渴望,缓声解释:“我只是好奇,没有别的意思。” 原先见他们煞有介事,还真以为有什么线索,这会儿看齐铁嘴有口难言就什么都明白了,对张小楼轻声斥责:“齐先生上门做客,你待他和气些,好好说话不要胡乱开玩笑。” 在管家平平无奇的死亡注视下,自知理亏的张小楼低头作鹌鹑状。 齐铁嘴站在书房最里角,与离门口不远的越明珠仅搁了几米远,将她从惊喜到失落再到佯装无事的情绪变化尽收眼底。 两人目光对接时,只见她歉然一笑,“他在家不拘小节惯了,一时忘形,如果有得罪的地方,还请齐先生不要放在心上。” 齐铁嘴垂下眼帘,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等再抬眼,他平淡笑了下,这笑不像被逼无奈的沮丧,倒有几分绰有余力的迁就,“其实他说的也没错,我那小香堂经手的古籍碑帖没有上百也有几十,若明珠小姐喜欢,今后留意便是。” “不必这么麻烦。” “不麻烦,举手之劳而已。只是,找到真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都说纸寿千年、绢寿八百,齐铁嘴也知道这是在保存极好的状态下,摹本和拓本至少还有点希望。唉,这姓张的嘴也太快了,佛爷回来前还是少走动为妙。 末了,他稍作劝慰:“不是我扫兴,不过还是别抱太大希望。” “那你直说不就完了,磨磨唧唧的不干不脆。” 狗五踩着点来齐铁嘴的地盘蹭了顿饭,期间听他好生一顿抱怨,敷衍两句当做自己在听,他抬脚踢踢桌下的大黑狗。 挪个位子,咱腿伸不直了。 大黑狗懒洋洋地起身,不仅不退后,还凑上前将他脚背压在身下,很是嚣张跋扈。 这狗肚子冬天捂脚是挺不错,如今是大夏天让它这一趴热得狗五头皮都快炸开了,“这死狗,当初就不该把你捡回来。” 他气冲冲把脚抽出来,有气没处使只能自己换了个地放着。 齐铁嘴还在犯愁,听他这话立刻翻脸,“你少跟我在这儿指桑骂槐,一话两骂,真以为我听不出来是吧?” 狗五差点笑喷了,“你们算命的就是想的比别人多,摸不着边的事也能瞎扯到一起,我算服了。”不过嘛,吃人嘴短,他从袖子掏出来一个高粱秆编的小笼子,边逗蝈蝈边漫不经心道,“你不是说佛爷妹妹伤了腿在家养着,那什么书你要找不着,不妨拿我家新下的狗崽去交差。” “你家狗?” 齐铁嘴低头望向桌下这只吃饭像猪一样哼哧哼哧的大黑狗,有点看不上眼。 狗五白他一眼,不识货,你不愿意我还不乐意送呢。 “说吧,你这人无事不登三宝殿。”饭也让他蹭了,茶也陪他喝了,齐铁嘴不耐烦干坐着讲废话,“又要跟霍三娘侄女下地?” 狗五心虚大喊:“谁说要陪她下地了,我是来给你看铁皮大将军。”也不管大将军在草笼里乐不乐意,反正它叫个不停。 “小满送客。” “诶行行行行行我说我说,怕了你了!” 齐铁嘴让闻声前来的小满下去,坐等他开口。 狗五一脸郁闷地趴桌上,其实他也不太确定自己是怎么想的,一开始就是好奇名字叫仙姑的姑娘怎么突然有一天鼻青脸肿的,问了才知道霍家女人打小出门就要摸点东西回家,不然就得挨打。 可能霍家就这家风,仙姑也说能在霍家生存下来的女人都很要强,往往要强的女人做的又远比男人出色,所以她们从不叫苦。 他含含糊糊:“你给算算这趟有没有危险。” 齐铁嘴无语:“人家就是来借狗,你还想跟着一起去?” “有惊无险我就去。” “有险你就不去了?” “明知道危险还去,那不是在帮忙是在帮倒忙。” 齐铁嘴本想嘲笑两句,向桌上一瞟,往日狗五即便不笑也似有三分笑意,今日这一眼瞧去倒多了些寡淡。 他知道狗五心乱了。 尽管之前齐铁嘴说了要帮她留意,不过越明珠听他最后那话也觉得短期内不太可能有什么进展。 不想一周后他再次登门拜访。 捧珠小心翼翼打开,越明珠惊讶发现他带来的竟是被称为草书之王的《游目帖》。 她愣住,《游目帖》自然不是真迹,可眼下这个时间段明代摹本应该多年前就让日本商人带去了日本吗,最后还被小男孩毁了。 那自己手上这份是?临本也不必连每一代收藏人的印章都一比一复刻吧。 不会吧。 越明珠深陷捡漏的震撼之中,久久无法回神。 齐铁嘴气定神闲地负手站在她桌前,对自己的成果相当自得。 张小楼唉声叹气:“八爷,说好的真迹呢?” “谁跟你说好了?”齐铁嘴气不打一处来,谨慎瞧了眼对面,见她专心看字帖,这才小声嘟囔:“我上哪儿找真的去,就算有,那也只可能在你们东北老张家人手里。” 齐铁嘴哼声:“少在这儿给八爷我上难度,你怎么不回老家翻翻你祖宗的收藏去?” 张小楼一听,还挺有道理。 他认真考虑了一下,还是遗憾放弃,“东北现在不太平,就算太平张家老宅也不是没人住,要让那群老的知道我想把祖宗家底翻个底朝天,手废了扔出来都是轻的。” 他选择认怂:“算了,小姐满意就行。” 第140章 按兵不动 越明珠对《游目帖》自然是爱不释手。 就算不是真迹,摹本也价值连城,齐铁嘴说要送她,越明珠不肯收。 免费即最贵。 齐铁嘴白送无非是看张启山的面子,最后还不是要金大腿来还? 她手里有钱,不必如此麻烦。 这里再次感谢金大腿,要不是前段时间刚分了家产给她,这会儿还真没底气出价,就是...刚接手就败光一大半,多少有一丢丢难为情。 不出他所料。 齐铁嘴来之前就猜到她不会白收。 这是他第二次来这间书房,环顾左右,比起一周前陈设更居家了。 香炉青烟袅袅,菖蒲苍翠欲滴。 临窗书桌不仅换成大型画案还多了个明代青花卷缸,书画卷轴更是堆垛成山,连新摆的躺椅都遍布墨迹未干的宣纸,还有一幅新挂上的自题联悬垂于捧珠身后的墙壁。 他站在一幅山水画前,上有题诗:湖波潋滟光,舟楫入幽芳。水影摇山翠,风吟送岸香。闲云添雅意,静客醉心房。此景消尘念,悠然乐未央。 无声念完诗,齐铁嘴转身,含蓄一笑:“我与你讲人情,你和我谈生意?” 越明珠微怔,他们之间哪有什么人情? 其实他也只是随口说句玩笑话,一哂而过,指指墙上的书画,“那就以物换物,用它来交换吧。” 越明珠讶然:“那是我闲暇时画着玩的。” “山水一色,烟波朦胧。”他扶了扶眼镜,像模像样地点评,“是上乘之作。” “......” 齐铁嘴也不全是胡诌,远山烟岚半虚半实,湖光舟楫若隐若现,远看妙笔生陶然,近看墨色浓淡相宜。 笔法细腻,意境悠远。 他自顾自地取下这幅画,迎着熏风笑容温文,“千金难买我乐意,你若觉得不够,那等日后书法大成,拿你自己的真迹来换。” 就这样,越明珠用自己的书画换来了齐铁嘴寻来的《游目帖》。 不过到手没两天,她就不得不暂停钻研,因为金大腿临走前安排的老师上岗了,上岗第一天还送了她见面礼,一把花梨木玉子算盘。 解九外表斯文儒雅,年纪轻轻待人接物,不疏不亲,不远不近。 连嘴上没个把门的张小楼见了几次后,提起他也总摇头:看来解家是后继有人了,这位小解先生将来只怕比他爹还难缠。 能让他觉得难缠,算是一种夸奖了。 越明珠觉得,与其说小解先生是在教她算账,不如说他是来张家偷闲躲静。 第一天,摸清她打算盘的水平就请管家每日拿往年账本来给她,而他多数时候就是坐在一旁喝茶,可要说他光会做甩手掌柜倒也不是。 就算闭目养神,最后也总能在越明珠报数的时候,分毫不差的把账一齐算出来。 不是炫耀,是张小楼疑心他睡着,不得不出声自证清白。 再后来,这位小解先生有时早上来有时下午来,不管早晚总会留个半日让她自己支配,而且来之前的一小时必定会派小厮上门送拜帖。 偶尔他还会和越明珠手谈一局,赢多输少。 可能是怕她收下《游目帖》心中犹有不安,齐铁嘴一反常态,自那日起便十天半月会来张家一趟,从不空手,多是水果糕点,让人难以拒绝。 他这次带的便是芸豆糕。 越明珠正和解九下棋,捧珠拆了油纸包端上来,她尝了一口,轻声“咦”了一声。 随着盛夏来临天气渐渐炎热起来,角落也安置了不少冰盆,电力风扇没有对着人吹,而是对着冰,加上屏风回旋气流,室内温度十分清爽宜人。 齐铁嘴一直有留意她的表情,放下茶碗解释:“我怕夏日吃太甜腻味,特意少了糖,多加了点山楂。” 解九也尝了一块,赞同点头:“确实不错,酸甜开胃。” 他无论是拈着棋子,还是拈着点心,举止都无可挑剔,很赏心悦目,可等又赢了一局当他再想去拿糕却被旁观已久的齐铁嘴挪走了点心盘。 解九:“......” 齐铁嘴:“你不嫌甜的发腻啊。” 解九:“...堂堂九门齐八爷,竟如此小气。” 棋还没下完,解家来人了,俯身在解九耳边小声报信。 解九捏着棋子,听了些糟心事也始终神色平静,他嗯了一声,向借着喝茶吃点心半回避的两人坦荡一笑:“解家有急事,我得赶紧回去处理一下,和明珠小姐的这一局不妨暂且封棋下回继续。” “八爷就...自便吧。” 他嘴里说是急事,人却并不匆忙,有条不紊地接过捧珠递过来的热毛巾净手,又起身掸了掸衣衫不存在的灰尘,最后冲两人拱了拱手,这才不紧不慢地带着自己伙计离开。 越明珠让张小楼替自己送客。 齐铁嘴正在钻研棋局,他能看出这一局明珠已然落了下风。 可惜琢磨了半天也没能想出起死回生的一步。 越明珠还以为是他想下,让捧珠再拿一副棋盘,他连忙摆手:“不是我想下,是我在想怎么才能让你赢他。” “输也好,赢也好,说到底只是无聊时的游戏而已。” 见她心境疏朗,齐铁嘴叹气:“你们一个不想赢,一个不想输,算了,没好胜心也好。” 越明珠笑笑没说话,她当然有好胜心,下棋不过是打发时间,何必较真。 再说人家来张家何尝不是在暗示九门中人,有张大佛爷为他这位未来的解当家撑腰。 人应该有输的勇气,更何况——她看向窗外,“赢很简单,难的是......” 要怎么赢到最后。 解当家病得起不来身,小解先生头上又有一堆沾亲带故的叔伯兄弟压着,新旧交替,多事之秋啊。 张小楼送到府邸门口,“小九爷,您慢走。” 车开出张家,解九神色冷淡下来。 解聪没他那么好的涵养,憋了一路忍耐不住,解九抬了抬手,他只好把话又咽了回去。 解九掀了掀眼皮,“他们不过是略施小计,你就恨不得我使出全身解数,赶紧让人家知道咱们有多厉害。” “我......” “自作聪明。” “...可就这么放着不管,岂不是让他们看轻了咱们?” 解九微微摇头。 忧思伤脾,惊恐伤肾,百病皆生于气。父亲尚在病中,他怎么能急着清理门户。 账要慢慢算,待到时机成熟,我花开后百花杀。 第141章 真诚 捧珠低头,目光落在只字未写的诗笺上,上一秒刚无师自通了走神,略一迟疑就再接再厉学会了偷瞟。 她不经意抬了抬头,看似在活动酸痛的脖子,其实在暗中观察齐铁嘴。 齐八爷和她一样面前也有张诗笺,他提着笔没有蘸墨,呐呐无言地盯着它,露出了些许怅然迷茫的神色。 一看就和她一样,脑袋空空。 幸好看起来最会写诗的小解先生不在,捧珠暗暗松了口气,不是只有她不会写就行。 不错,他们在写诗。 小姐说不同季节会有不同的创作灵感,现在是夏季,就写一首以夏为题的诗。 捧珠闭眼体会了好一会儿,还在小姐特许下去了后花园,亲身感受芒种的闷热,结果热得脸颊通红不说,灵感也没有眷顾她对诗词歌赋一窍不通的大脑。 开始小姐只是在老师请病假期间帮她复习功课,偶尔提问让她作答,比如: 《千字文》中的“日月盈昃”,“盈昃”指的是什么? 慢慢就成了预习功课,给她升难度。 再后来还会根据学习进度,时不时出张卷子让她做。 捧珠对小姐这么关注自己受宠若惊。 每天都精神满满,况且小姐还会和她一起做题答考卷,比起小姐给自己出的考卷,咏絮女中的卷子可难多了,尽是些她目前暂且看不懂的题目。 什么,何为四史?何为四声? 华北地区在历史上有几次被异族占据过? 略论明代古文之变迁。 她做卷子第一题就要想好久才动笔,中间还要写写停停,再修修改改,最后卷面很不整洁。 小姐是一旦下笔就直接写完,除了蘸墨不会有一丝停顿,仿佛所有题目答案早已在心中书写过一遍。 可能这就是文思泉涌吧。 捧珠每天最喜欢的一段时光,就是午后小姐给自己上课。 小姐从来不会问她哪里听不懂?而是从头到尾捋一遍课文,在新的知识种加入自己的见解,讲完之后诚恳的问她: “我还是第一次给别人讲课,有没有哪里讲得不够清楚?” 齐八爷听了奇道:“你这老师倒是做的很谦虚。” 捧珠害羞:“那我就是小姐的第一个学生了?” “是啊。”小姐认真点头,表情严肃:“所以我们互相监督,互相进步,你要是不帮我查漏补缺,就是在影响我进步。” 那段时间她成绩突飞猛进,连老师病愈后都对她多有夸赞。 长沙夏季高温多雨。 小姐受了伤,不方便外出,每日在家为了丰富生活,画画、练字、弹钢琴、插花...最近家里人多,小解先生和齐八爷又常来走动,再加上张小楼,行飞花令的人数也就凑够了。 当然他们不以饮酒作惩罚。 有时候还会聊些趣事。 闲暇时多数是齐八爷说,小解先生稍作补充,其他人负责听。 捧珠知道他们一位早年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另一位曾出国留学是九门少见的知识分子,这两人凑在一起不管说什么都十分有趣。 小解先生说八爷街头摆摊久了,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捧珠也这么认为,齐八爷谈吐不凡,滔滔不绝非但不显吵闹,反而像吟诗诵词,清亮悦耳,的确比茶楼一些评弹说书的还动听。 有一次他提到有关盗墓的事,倒不是说九门如何,而是以王羲之的《兰亭序》为引牵出了将唐十八陵盗遍的温韬,从他少时落草为寇,到靠拍马屁坐上刺史之位,再到当上节度使驻守关中的七年之内陆续对皇陵下手,那段历史被他讲得绘声绘色。 要不是顾及小姐情绪,捧珠都忍不住拍案叫绝。 好在小姐对这个故事是好奇心远大于反感。 不仅听的津津有味,在知道传闻说李世民的昭陵也未幸免于难连钟繇、王羲之的真迹也被盗出后,注意力就只集中在《兰亭序》的下落上,对身为盗墓贼的温韬并不关心。 那一日,齐八爷还很少见的留下吃了顿晚饭。 评价张家大厨的厨艺尚有进步空间,小姐作为主人应该多督促才是。 张小楼叹气:“八爷,您是在说小姐招待不周,还是说小姐在家顿顿没吃好?” “去去去,一边儿去。” 齐铁嘴不搭理他,转头旋即舒展眉梢,对小姐温声道:“佛爷家向来吃的是大锅饭,你来之前这些人连精米糙米都不分,他们能懂什么叫美食?” “说起珍馐张家或许不缺,可要说是美馔倒也未必。” 捧珠深知八爷并非虚言。像三十那晚的兰花熊掌,说来罕见,小姐却没动几筷,仔细一想也就头一次吃了个新鲜。 生辰那日和朋友们就着雪景烤鹿肉,最后也嫌柴,让人撤了下去。 珍馐美馔,的确只占了前两个字。 而齐八爷,从他带来的那些礼物就能看出他在吃之一道上很有心得。 送小姐的点心看似外头随处可见,可吃到嘴里味道实在别出心裁,连绿豆糕都比捧珠亲手做的要多了点桂花香,清淡松软,甜而不腻。 捧珠尝过后更是自愧不如,尤其是她还发现小姐比往常多吃了一块,原以为这点小细节只有自己注意,不曾想八爷临走前将她叫了出去,配方连同笼屉内衬用什么叶子垫着糕点,蒸多久都一五一十告诉了她。 隔天捧珠自己试着做了一次,给小姐送去顺便提了这事。 她就是奇怪,过去也不曾见着八爷对小姐这般关照,怎么如今倒时常拜访? 小姐拈着那块还微微发烫的点心,嘴角轻轻一撇,“因为他是个好人。” 好人? 眨眼又半个小时过去,捧珠的诗笺仍未落笔,她望着已经在书房内来回踱步了一圈,此刻正望着窗外景色,时不时轻叹一声的齐铁嘴。 写不出来诗还到处溜达,生怕别人看不出他灵感枯竭。 捧珠摇了摇头,这个态度,她可学不来。 出去透风的时候有多自信,回来提笔就有多自馁。 等小姐按摩完腿被推着回来,她忐忑的上交了自己的‘大作’,也顺带偷看了眼齐八爷的诗,看完一愣。 捧珠:QAQ 她快要难过死了,八爷明明就很会写诗,为什么要装出一副不知如何下笔愁苦又忧虑的模样? 小姐说八爷是个好人她认可,就是未免...未免太不真诚了! 捧珠垂头丧气,惴惴不安,仓促之下写的那几句别说平仄了,连对仗都没有,只求小姐不要太过失望。 “捧珠。”越明珠放下诗笺,声音微微上扬,清澄的眼眸乌亮动人:“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写现代诗的天赋?” 啊? 捧珠茫然低头,她写的什么诗,现代诗? ——如果我有一朵花开在夏日,不给他,也不留给我自己,只给小姐。 ——唯独给你。 她低头,十分惭愧。 想不到为了安慰自己,小姐把现代诗都请出来了。 越明珠招了招手,捧珠怕她辛苦连忙在身前蹲下,乖乖被小姐摸脑袋。 “写诗最怕矫揉造作,质朴真诚就很好。”越明珠轻笑:“这是我收过最真心至诚的诗了。” 第142章 双标 呜呜。 要不是有外人在,越明珠早就一把抱住捧珠感动的嚎啕大哭了。 肉体受创是心理屏障最脆弱的时候,就需要纯粹、炙热的情感充当养分来滋补身心,捧珠么么哒(づ ̄3 ̄)づ写诗都那么清新甜蜜,她一定好好珍藏,等过些时日学校考试就拿去诗社,让婉莹把大家的诗整合起来看能不能凑一本现代诗集。 至于齐铁嘴的诗... 嗯,一遍看完亢奋的心情自然就平静下来了,越明珠心如止水,静若安澜:“齐先生的诗很有雅趣。” 要是前面没听她对捧珠的不吝赞美,齐铁嘴就信了。 现在只能强颜欢笑,“...明珠小姐谬赞。” 总不能跟一个小丫头斤斤计较吧,显得他小肚鸡肠。 齐铁嘴借着转身的空档轻轻叹了声气,刚抒发完一丢丢小情绪,抬头发现门口有人藏头露尾,那微微上扬的嘴角以及兔死狐悲的怜悯眼神不是张小楼是谁。 八爷他果真跟张家犯冲。 尽管心里这么吐糟,隔几天好了伤疤忘了疼的齐铁嘴又带着新字帖上门,这回带去的是王献之的楷书。 呷了口茶,他后知后觉抬头,诶,刚刚出书房的丫鬟有点面生? 静静端着茶碗,他寻思莫非小九来的次数太多,频频让人家贴身丫鬟端茶倒水忙前忙后,张家看不下去这才另调了新人过来? 这么一想,他目光转向对弈中的解九,蹙起眉心。 古人云:人不闲,勿事搅。人家在家好生养病,不是潜心练字就是辅导丫鬟读书,你不懂劳逸结合成天来也就算了,还让人家有伤在身的小姐陪你下棋,顺带使唤人家贴身丫鬟。 解九摩挲着手里的玉子,这是他今早从库房挑出的礼物,下棋就正好派上用场了。 来自右侧方的怨念视线没有打乱他思路。 解九边落子边徐徐道来:“奉茶的那个丫鬟叫莲叶,前些日子管家专门调过来做护理,每日帮明珠小姐按摩促进血液循环,减缓右脚不能运动可能会导致的肌肉萎缩。” 提子完毕,他语气温凉:“八爷还有其他想问的吗?” 两人眼神在电光火石间交汇。 “有。”齐铁嘴不温不火盯了他几秒,才板着脸道:“你下棋能不能专心一点,尊重对手就是尊重自己,这么三心二意小心一会儿输得太难看。” 无辜中枪的越明珠默默垂首,“不好意思,这一局是我输了。” 齐铁嘴听罢轻吸一口气,有点傻眼。 就走神一小会儿这俩人就局势大变,先前分明优势在她来着,他一阵无力,只能怪解九城府太深,老爱放烟雾弹,下个棋而已,好胜心还这么强。 “怪我怪我。” 齐铁嘴看向越明珠,旋即神色稍霁,语气舒缓:“一定是我在旁边影响你分心了,这局不算,你俩重新下,重新下,我这次离远点。” 说着还不忘自己把椅子往后挪挪,挪出她视线范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冲解九嘴巴一张一合: 以大欺小,不要脸。 解九:...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第143章 棋如其人 齐铁嘴当然是来插科打诨的。 解九受佛爷之托教明珠审查计算账簿管理名下财产不假,可他及冠之年就妻妾成群,名声在外,明珠又已及笄,自己作为九门八爷隔三差五登门探望两个小辈,也算帮他们避嫌了不是。 纯纯一番好意。 大夏天日头毒辣。 从小香堂到张府的路程不远不近,坐车也热得满头大汗。 齐铁嘴不苦夏吗?当然苦,可他的小香堂长于冷巷,根本晒不到什么太阳。 往年盛夏在后院葡萄架下搬一张藤榻,只着汗衫躺上头摇蒲扇,听蝉鸣吃刮凉粉不知道有多快活,偶尔碰上狗五来串门,俩人切个西瓜能侃一下午。 就是长沙蚊子多,经常聊着聊着就一巴掌呼对方脸上去了,挨打的从屋里追赶到屋外,气急败坏地指着对方鼻子破口大骂,可骂完也不耽误他们勾肩搭背继续哥俩好。 出门自然不能衣衫不整。 齐铁嘴规规矩矩的穿着长衫,张家也有胜过他小院的地方,没什么蚊子也听不到多少蝉鸣鸟叫,加上冬天采了不少冰,宅邸内沁凉如春。 说好不影响人家下棋,他信步行至窗边眺望远山,捧珠这个小丫鬟正埋头苦练书法,有人从身边路过也目不斜视。 见画案边敞着柄扇子,齐铁嘴不便上手只好自行观赏。 瞧了几眼,觉得这画未必是出自明珠之手,题诗倒有落款,他一眼扫过就瞧出题诗这人幼时恐怕体弱多病。 曲属木,有生机盎然之意。 而这个曲字,框内纵与横笔断意连,根气较弱,能长到如今的年岁想必没少让家人操心。 曲冰...... “是我同窗好友。” 不知何时,扇子的主人已经坐着轮椅停在他身边,齐铁嘴这才知道自己念出了声,自觉搪突连忙主动退开。 越明珠拿起折扇,扇面是一幅云山映日没什么不可示人的内容。 她想了想,“我这位好友说自己打小就八病九痛,父母给她起名冰,曲冰曲冰意在去病,齐先生擅占卜问卦,好奇也在所难免。” 只不过好奇字画倒没什么,齐铁嘴一介算命先生被动触发相字技能也不算大错,只是曲冰本人不在多少有点冒失。 齐铁嘴听出言外之意,见她慢慢合拢扇面,心知给人算命到底讲究你情我愿,便不再做声避免多说多错。 解九将棋子一颗颗拾回棋奁,闻言叹气:“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齐铁嘴:...... 看,这就是反面教材。 他心中腹诽好端端的提什么父母之爱,也不想想在场有几人父母尚在,不然人家何苦不远万里来长沙投奔佛爷,换个多愁善感的岂不是往伤口上撒盐吗? 他不露声色地观察,明珠神色清澄如水,倒也看不出被解九的无心之言勾起愁绪。 大概是先入为主,在他印象当中明珠就没有不笑的时候,腼腆的笑客气的笑,不管亲疏与否,从未见她挂脸过。 这会儿明明只安静坐着,可不知怎的,一见她两目低垂就莫名觉得像是受了什么委屈。 默不作声地注视了一会儿,齐铁嘴顾不上有炫耀显摆之嫌,云淡风轻地说道:“冰字两点一水,曲属木,而在命理学中水生木。明珠小姐这位同窗身弱不假,不过有正印相扶,是个有福之人。” 正印也指父母恩泽,这一茬就此揭过他才顺势转了话题,“说起姓名,我对姓名算命也颇有心得,明珠小姐想听听吗?” 解九习惯性地往深处想,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暂且选择作壁上观。 不同于他的谨慎。 自打拿齐家的传家宝镜照过没察觉出什么异样后,越明珠就对这一类神神叨叨的东西听之任之,管它是自然科学还是封建迷信,只要不威胁到自己,统统随便。 她点头:“愿闻其详。” 半晌,“那就以明珠小姐的名字为例。” “日月为明,既是太阳又是月亮的意思。” “日中则昃,月盈则食,合而为明,盈而未满。” 解释完越明珠的明字,齐铁嘴稍作停顿,在书房内缓慢踱步,越明珠和解九见他沉吟起来也不打扰。 唯独捧珠听得一知半解,大概懂了之所以没用太阳和月亮起名是因为人生忌满,过满则亏?小姐的名字是合日月起了明这个字? 她忍不住小声问:“那珠呢?” 思绪被打断,让人一番敦促齐铁嘴也不恼,侃侃道来:“古人有云:石韫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生女如玉,只是好玉易碎,故而取珠字,有珠玉生辉的美誉也暗含秀外慧中的期许。” 话音落地,整个房间寂然无声。 突然,越明珠扑哧一声笑倒在案上,简直乐开了花,以前她还曾经小小羡慕过金大腿有张日山吹捧,没想到这么快自己身边就多了一个更会吹的。 怪不得他一个算命先生跟张启山八竿子打不着边还成了朋友,保不准是金大腿跟她一样有喜欢听人捧哏的特殊癖好。 这么一想,她更是笑得停不下来只差捶桌顿足。 在场众人何曾见过她如此失态,乍看之下竟眼前一亮觉得室内莹莹生光,捧珠暗自点头,觉得八爷那句珠玉生辉一点没说错。 解九收回视线,揉了揉眉心将眼底那点无语隐去。 明字说得还挺像模像样,可后面这个珠字就不是在算命了,亏他严阵以待生怕齐铁嘴直言不讳勘破什么辛秘,结果只是几句阿谀奉承单纯在哄人开心。 不愧是算命的,不要起脸来那水平让人真是望尘莫及。 两人一同离开张府。 太阳落山慢,临近黄昏依旧赤日炎炎,就着一点清风消消暑气,解九稍抬眼睑,“月盈则食,八爷难道忘了明珠小姐姓越。” 不姓张,而越与月同音。 齐铁嘴摘下玳瑁眼镜擦了擦镜片,没了镜框遮掩,也没了明珠面前的言笑晏晏,那张文质彬彬的面容多了一丝莫测。 他擦拭完镜片,重新戴上,给了解九一个‘你懂什么’的眼神,“所以她取字熹微,意在藏锋。” 两人就此别过。 回程路上,解九坐在车内闭目养神。 这段时日他常与明珠小姐切磋棋艺,可下了这许多棋,他却没能从中看到一星半点与她相衬的地方。 来张家之前他曾阅览过有关佛爷掌上明珠的一些资料。 家世好,相貌好。 出身高贵却平易近人,行事作风颇有侠义之心,是九门之中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率性高洁之人。 在他设想中,这位明珠小姐就算不擅下棋,棋风也不该这般平淡无奇才对。 两人对弈她输多赢少,可她赢下的每一局任他怎么复盘都难以找出堪称灵光一现的妙手。 都说棋如其人,不研究她的棋怎么识别她的底色。 看不懂她的性情习惯,又如何发挥她的优势让她在商场中洞悉人心,掌控全局? 解九不禁头疼起来, 佛爷送了她偌大的家业,光会算账本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