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如春风来》 楔子 紫衣血染半桥驿,三思盗玉忘三思 月色清冷,如同坐在梧桐树上的那个紫衣少女。她像一座雕像一样,纹丝不动,即使一阵风拂过秋叶,细细碎碎地从她眉角滑落,带给少女的也不过是微弱的触觉。 她凝神注视着目所能及的驿站的全貌,神情专注,事实上,她正等一个人。 那是一个很强的人,他手握兵器谱上排名第七的啼血剑,充满血色和哀切的名字,一如它的命运,满是怀才不遇的绝望。 相传,啼血剑的每一次易主,都必然伴随着杀戮和背叛。正是这样一把剑的持有者,如今已经与之相伴二十余年,这超过了它以往的任何一位主人。 来人身材高大,穿着黑袍粗布,背后负着一个黑色包裹,看形容,便是那把来头不小的剑。 他缓缓走近,脚步沉稳,气息内敛。一阵风吹过,却隐隐有些血腥味。 少女瞳孔微微收缩。这让她想起了豺狼撕扯猎物的味道。 显然,那是一种杀气,对方很强,至少在杀人这方面经验充足。她在江湖漂泊数载,也曾遇到过难缠的角色,但这一次,她意识到自己没有完全的胜算。 而一个握剑的人,没有完全的胜算是很危险的,那意味着只要有一点失误,剑客都会把命搭进去。她有些疑惑,逐渐觉察出这次任务的不对劲来。 惯常,他们总是会将玉简挂在小筑的风铃上,风铃叮咚,便是任务到来。而这次,玉简被直接插在庭中老槐上,力道蛮横,入木三分。她闻声而出,再追来人已是不见。玉简只有半边,上面沾染了血迹,依稀可见“半桥啼血玉生烟”七个字。 便是这无缘山,半桥驿,啼血客。 而这“玉生烟”…… ,少女有些不解,但此刻不容她不解,遑论是何物,将人擒来问问便知。 血腥味越来越浓郁,十丈之外,啼血客突然停下脚步,目光向她的方向射来。 就在她几乎以为自己的方位暴露的下一刻,“叮——”一声不合时宜的弦音突然在这月夜里响起,如同清风徐来,水波荡漾,连这血腥的杀气都冲淡了些,登时蝉鸣止,鸟雀散,幽林一片窸窣。 啼血客抖开背后包裹,拔出长剑,登时血光漫天,甚是锋锐。他如同一匹豺狼绷直身体,握着剑柄,管它来者是谁,便要一剑封喉。 “何人?”啼血客开口,冰冷而沙哑。 谁知对方不为所动,抚弦奏上几声阳关调。“呵呵,莫三思,老朋友都不认得啦?”一中年男子明朗的笑声传来,却不露面。这声音似乎若有若无,若远若近,非是习武之人不可辨。 树上的少女暗叫不好,就连自己也听不出说话之人的方位。 今夜此事怕是难成。 她心中便已有退意。她向来是有分寸之人,若无把握,便是铩羽而归总比命丧黄泉要好。 然而眼前局势不由她全身而退,加之她也想搞清楚“玉生烟”为何物,便继续潜在暗处观望。 只见那被叫做“莫三思”的男人握着名剑,脸上看不出情绪。 他沉沉开口道:“不知哪位朋友,倒是死了没死?”看得出他此刻接话,便是有心想要引那人出声,暴露他的所在。 而对方倒也无惧,又是一阵笑声,缥缈虚幻,“哈哈哈,拜你所赐,没死成,但也不算活着。”虽是在笑,那语气竟是十分的怨毒。显然,二人是有仇了。少女默默思忖,想着应对之策。 莫三思闻言,也是笑笑,“我当谁装神弄鬼,原是你。”未及少女反应,他猛地暴起,提着剑冲向西北角的一侧,那里只有寥寥几棵树,空旷平整,任谁一眼看过去都不会怀疑藏了人,因此方才少女和莫三思都忽略了那里。 而此刻,啼血剑锋一至,只听“铮——”的一声,似是锐物相击,而后他一个急退,避开了凌空飞来的三根钢钉,钢钉簌簌钉在树干上。刚一落地,又是脚上发力,闪身避开之处,地上又钉上三根钢钉,这一次钉住了他的一片衣角——便是慢了分毫就招呼到身上。 未及他喘息片刻,钢钉又接踵而至,一时之间,随着古琴“铮铮——”而动,钢钉应声而发,地上尘土四散,观这莫三思分身闪避,抽剑格挡之间,捂着下腹,竟有些力不从心,略显狼狈。 少女方才明白,他来之前,便已负伤,如今新旧伤交叠,怕是不敌弹琴之人。 “莫三思啊莫三思,你可知我等这一天已是等了十余载,你可让我好找。”那男人弹着琴,曲调清雅,说话却是颇为疯魔,“哈哈哈哈,今日就让你偿还我这丧目之痛!”少女闻言有些惊讶,这男子能与负伤的啼血客打个平分秋色,原是武艺高强,内功不俗。如今看来,竟是个瞎子?瞎子弹琴,倒有些少见。 正当她微微愣神之时,只听噗噗两声,两枚钢钉穿过莫三思的肩头和手臂,黑袍立刻扎出了两个血窟窿来。 这钢钉似是极为强劲,竟震得他吐出一口血来。 他擦了擦嘴,平地啐了一口,回道:“柳逢生,你便是瞎了,也还好好活着,怎的不想想被你看了的那些姑娘,已经死了十几年,再投胎如今都能嫁人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那柳逢生倒也不再言语,见他负伤无力反抗,便抱着琴从暗处走出来。 少女定睛一看,便是震了一震。 只见他一身青色衣袍方士帽,穿着如同他声音一般儒雅,可面上却平白多了一条血疤痕,正好劈在他双目上,那疤痕蔓延到脑后,连同耳朵也是被削去了尖。 想来是一种极其锋利强悍的剑气所致,一剑见血,却不知为何伤及头颅却没有致死,倒是命大。 柳逢生恨恨地走上前:“莫三思,我看便看了,她们死便死了,与我何干,与你又有何干!”看着因为伤重而站立不稳的莫三思,又是诡秘一笑:“莫三思,这蚀寒骨的滋味不好受吧?加上我这潇湘怨,啧啧,是不是浑身功力凝结阻塞,空有绝学却无从使出呢?” 少女凝眉,这她倒是略知一二。 这噬寒骨,是西域无心魔教传入中原的一种剧毒,相传无心教前任教主锦瑟爱上了中原剑客李缘君,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李缘君乃正派翘楚,不愿与魔教为伍。 锦瑟教主采雪莲子混以十余种大漠毒物,炼成剧毒“蚀寒蛊”,中蛊者真气全凝,如坠雪窟冰天,痛不欲生,却又被圣药雪莲子强行吊着一口气,求死不得,颇为阴损。 她因爱生恨,趁其不备向李缘君下毒。后神医常不易取雪莲蕊,以倒行逆施之法历经数年终于替李大侠解了这蛊。 谁知那锦瑟听闻此事,却再次潜入中原,以自身骨血制成天下奇毒“蚀寒骨”,非习武之人,则沾之即死。而有功底之人,却非消磨自身功力不可对抗,最终短短数十日便枯竭而死,死后尸身不腐,如覆冰霜,栩栩如生。 一代大侠李缘君最后便死于此毒,而常不易余生也是钻研解毒之法,最终过劳而亡。 后来无心教即被中原视为武林之毒瘤,二者向来是势不两立。一桩恩怨,牵扯到两方势力,令人唏嘘。 按理说,这“蚀寒骨”应是天下独一,随锦瑟销声匿迹了才是,如今居然重出江湖,怕是来者不善。而这“潇湘怨”,总觉得在哪里听过…… 这边少女正默默思索,那边却见莫三思点住了胸前几处大穴,又封住了左臂的穴道防毒素扩散。 他此时倒也不在意自己的处境了,竟兀自坐下,也不顾自己空门大露,朝对方说道:“柳逢生,若是往昔,便是再削上你一千剑也难解我心头之恨。可如今...”他讥笑了一下,“我莫三思就算身不能动,脚不能行,杵在这儿让你杀你也不敢。” 柳逢生闻言,狐疑地望了望周围,却并未感到半分气息,他不由得后退了一步,警惕地打量着面前的人:“你待如何?” 莫三思说道:“今日你布下埋伏在这等我,怕是也知道这玉生烟已在我手上了。” 少女听到“玉生烟”几个字,立刻凝神细细听他们说的话。 柳逢生闻言挑眉:“正是。大仇得报,再得武林至宝,岂不美哉。” 只听莫三思不屑地笑笑:“若非我中这‘蚀寒骨’,还轮得着你伤我?不过是败坏姑娘名声的下贱小贼罢了!” 一语中的,柳逢生平生最恨“小贼”二字,他恼羞成怒,在对方身上又是添了几处血窟窿。这回莫三思非得以剑支撑着身体才不至于狼狈倒下。 少女暗暗惊奇,这人倒是个傻的,都这光景了还要逞口舌之快。 不过多亏了那最后一句话,少女终于想起,潇湘怨,柳逢生。这可不就是那个十多年前在江南各处犯下采花案的采花贼,柳书生吗? 传闻柳书生面若桃花,男生女相,便是女子也想亲近一二。于是这柳书生便专挑正经人家的大小姐,先乔装教书先生,以礼相待,后夜闯闺阁,强窥春光。假若他只是看看倒也不必声张,他偏要留下个女儿物事,隔天大肆炫耀自己的罪行,故意败坏姑娘名声,姑娘流言相迫,只得自刎,以证身家清白。这人轻功伪装都是极好,抓他不着,屡屡作案,一时之间江南各所家家自危,后来不知怎的又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如今便是数十载过去。 如今看来,是被啼血客找上了。 “如此,这啼血客倒也不似传闻中的那样嗜杀无情之辈。”少女又暗暗思忖,这回怕是难好,可惜了这古道侠肠之人。 只听那莫三思咳了几声,带出些血块他也不理,兀自说道:“呵呵,实话告诉你吧,今日你非但杀不了我,还得保着我不死。你可知我得了这玉生烟,有多少人眼红心热,多少人在我身后穷追不舍?” 柳逢生皱了皱眉,忽然飞身上前,揪住对方的衣领怒喝:“拿来!” 莫三思仰天大笑,说道:“柳逢生,你动动你那贼脑想想,这么厉害的东西,我会放在身上吗?” 气得柳逢生是欲将他甩脱在地,却又丢他不得。在场的几人也是很快想明白,这宝物虽好,却忌独占成了众矢之的。 追兵将至,若莫三思此刻命丧黄泉,那唯一和他有过接触的柳逢生就会成为下一个箭靶子。他柳逢生武功虽好,却是双拳难敌四手。今后免不了要东躲西藏,终日惶惶。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眼看着本欲杀之后快的人如今却杀不得,还要保他不死,柳逢生恨不得在他身上钉满铁钉,逼他好好交代宝物下落。 可啼血客的脾气,怕是再扎百来个血窟窿也难让他从命。他略一思索,果断丢下了莫三思就要提身离去。 谁知又是“叮——”的一声,莫三思捂着伤口,也是提剑挡住他的去路。 “莫三思,你想死吗?”柳逢生见状暴怒,“哼,便不是你动手,我这命也长不了。如今虽是苟延残喘,但还是能拖上你一拖的。我活不成了,就留你做个伴吧!” 说着也是狠厉出剑,远处人影攒动,众人都知道,是追兵已至。 柳逢生本是处处躲避,此时有些急了,竟不顾远处来者听到,弹起琴来,钢钉飞舞,招招毒辣。 莫三思虽是强弩之末,但毕竟名剑在手,便是钢钉也寸寸格开,啼血剑芒红光愈盛,怕是饮了主人的血,血性渐起,眼见着他手握啼血,就要逼近,那柳逢生眼见近战不敌,眼珠一转,故意暴露胸前空门,以区区木琴格挡,右手却背过身去,做了些小动作。 莫三思自是杀人老练,便要朝他胸前刺去,谁知就在柳逢生右手伸出,他自以为要成事的一瞬,啼血剑剑锋一转,霎时间一只握着毒针的断手落在地上。 柳逢生来不及感知疼痛,便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残肢从手肘分离出去,下一瞬,他痛得哀嚎阵阵,再也控制不住身形从空中跌落。而莫三思怎会放过如此机会,啼血剑从上而下,一招白鹤凌空对着下方的柳逢生便要劈头刺来,眼看对方避无可避。 千钧一发之际,“留神!”一声娇呵突然响起。 莫三思何其老练,顿时浑身一偏,一道寒芒掠过他耳侧,他在地上一个翻滚便躲到三丈之外,气血翻腾,急喘不已。 这柳逢生倒是真阴毒,就这电光石火之间也在舌尖藏了根针,只等他落下一瞬暴射,避无可避。现下未及思索,气力渐消,眼见着他飞身离去但也无法再追,莫三思便抬头打量起这个刚才突然出声提醒他的姑娘家。 想来这姑娘也是个习武的料子,不知来了多久,这二人过招之间竟如此沉稳,半分气息也不显露,却不知是敌是友,他微微提气站起身,手中的剑紧了紧。 少女从树上飘身而下,身形轻盈,站定后,抱拳冲他行了个江湖礼节。本来这两人如何争斗也不关她的事,不过若是这啼血客死了,怕断了玉生烟的下落,危急关头只得出言提醒。 “小娃娃,方才多谢了。可别告诉我,你也是为了它而来?”思量片刻,莫三思率先开口道。 “是。”少女倒也不避不让,大方地点点头。 “唉——”莫三思叹了口气,“你叫什么名字?” “夜来。”她蹙了蹙眉,答道。 “唉,倒是个好名字。小娃娃,你便是知道在哪,如今也没这个命去了。” 他话音刚落,四五名穿着金丝绲边月白袍却蒙面的人轻功落地,将二人团团围住。 为首的男子金发碧眼,竟不似中原人样貌。他走上前,指着莫三思,说着不太顺畅的中原话:“快将本教至宝交回来,给你们个痛快!” 分明是很有气势的一句话,却因为他那奇怪的发音有些可笑。 然而在场的两人谁也笑不出,这五个人虽看着有些稀薄,但个个都是内功浑厚,气息和谐,一看就是练过什么一脉相承的棘手功夫。 莫三思眼皮也不抬一下,说道:“什么至宝,我可没见过。” 男子闻言,怒喝:“胡扯!你分明已中‘噬寒骨’,又怎么可能没见过!” 夜来闻言心中有些惊讶,面上却不动声色。这噬寒骨原是下在了玉生烟上么? 莫三思说:“呵呵,既然知道是‘噬寒骨’,那诸位也不必在我身上费力气了,倒是找去吧。”言外之意,固有一死,这酷刑拷打或是以命相逼都不管用。 男子有些阴森地笑道:“你这一把年纪活得不耐烦,我便送你一程。旁边这位娇滴滴的美人却也要陪你丧命,可惜可惜。” 莫三思皱眉。 夜来原本事不关己在一旁看着,听到对方突然提起自己,冷冷哼了一声:“无心教。” 男子闻言,向她看去,只见她面无表情地说了句:“不过如此。” 众人俱向她怒目而视。 在手下面前被挑衅,他暴怒,手中掏出一枚暗镖便向她的脖颈间丢去,出手毫不迟疑,下一秒她的姣白的玉颈便要添上一道血线。 说时迟那时快,飞镖破空而来,却定在夜来面前,她莹莹玉指一并,甚至让旁人看不清出手的动作,便徒手接下了这枚飞镖。 她打量了一下手中的飞镖,双翅蛇形,果真是腾蛇坛的人。 余下几人见首领一击不成,也不含糊,四人手中合握起一种形状怪异的黝黑锁链,那锁链极细,看上去却是玄铁所致,十分牢固,锁链呈为四人所牵引,却又分别冒出八个首尾,如同灵蛇吐信,而首尾却以锥相连,状似中原流星锤,却是八首八尾,诡异至极。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最左端的碧眼女人率先出手,她甩出手中长链,长链像有生命一般携着末端的锥锤刺来,直冲夜来门面。 她轻盈起身,足尖一点,将长链踩于脚下,铁坠顺势刺进泥土,而女人手肘一抖,那铁坠被拽出土里,竟灵活地打了个弯,如蛇一般向着她背后袭来。 夜来面不改色,借铁链之力跃于半空,那“蛇首”随即刺来,她避也不避,凌空一抓,便制住铁坠尾端的链子,倒真像是捏住蛇之七寸。只一瞬,她骤然发难,将铁坠甩了回去,速度比之操控者有过之而无不及。那碧眼女人未来得及反应,呆愣着竟是在等死一般。 只听“叮——”地一声,另一铁坠破空而来,半道上打落这一凶器,让它不至于“噬主”。 身旁一个身形高大的中年男人冷冷地出声,用的是异族的语言:“卡莎,小心了。”言语中竟有威胁之意。 碧眼女人颤抖了一下,很快凝神屏息,再不敢大意。 经这一出,众人心中明白,轮单打独斗,在场没有人能和这个紫衣女子相抗衡,然而他们有着特殊的连携御敌之术,他们自信这本教奇妙阵法天下无人能破。 几人对视一眼,心中明晰,纷纷挥舞起自己手中的铁链,向对方身上招呼过去。 夜来敏捷地躲过一枚迎面而来的铁坠,却是侧身两条锁链扎入泥土,挡住去路,情急之下她只得贴着铁链翻身而过,一时间空门大露,余下几根铁链哪会放过这一机会,毒辣地朝她胸前刺来,她不及格挡,只得左右手各制住一根,双臂发力,竟要将那两条铁链的操控者生拽回来,对方见状也是发力回拽,她便借力腾空一跃,竟向那人迎面冲来。 那人情急之下脱手甩出铁链末端,她反身一躲,而方才拦她去路的两根铁链折返,又以十分刁钻的角度从她背面袭来,她旋即后仰,那铁坠从面前破空而去,勾住方才脱手欲落的两根铁链,于是铁链又返回操控者手里。 一呼一吸之间,双方已经交手数十个回合。 夜来落定地面,略微思忖,看得出来对方配合严丝合缝,想要破阵也无不可,但想要善了......现下却是有些困难。 她侧目望去,只见莫三思不知是不是失血过多,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她再不愿与这些人纠缠,只想速速解决战斗。 她闪身退开几步,又将迎面的两枚铁坠踢飞回去,趁着几人躲闪避让的空档,拔出腰间佩剑,银光一闪,登时寒气满盈,姣好的面容也带上了些肃杀。 她抽剑挡住了随即而来的一枚铁坠,抬眼看向几人,对方也不敢马虎,变换招式,铁链如同大网一般交织而来,她握住剑柄不急不惧,灵巧地挽了个剑花,朝着链网正中一挑,顺势卸去了压制之力。 她将几根铁链挂在剑刃上,未等对方反应,她微微低喝,剑锋一抖,那铁链居然就这样被震散开来。 她从中抽身翻去,凌空之时以剑尖抵地,只听剑锋“叮”地一声,剑身微微一弯,她顺势发力,身体如同雨燕一般冲出,手中长剑不偏不倚,直指那首领眉心。 众人见对方逼身上前,再也远攻不能,同时解开铁链,于是铁链被一分为四,四人各执一方将她围住。 那首领突然被发难,虽然惊讶,倒也不慌,发功暴退几丈,同时两边暴射出两枚铁坠,拦住了她的去路。 她持剑格挡下来,另两根铁链如期而至,铁坠直冲她门面,她正要闪身避过,谁知这铁链声东击西,中途调转方向,顺势从两面缠住了她的剑刃,二人一齐发力,她欲抽剑,一时间却动弹不能。 她也不慌,似乎早有所料,在另两人的攻势到来之前,她竟松开剑柄,飞身向制住她长剑的其中一条锁链末端而去,那人没料到她会舍剑,一时不察,就这样被劈中后颈倒下。 而她抢过锁链,反手一拉,另一人受力不稳,便连同长剑被拽向她。他尚且腾空不能控制身体,便硬生生吃下女子当胸一掌,随即也是吐血昏死过去。夜来从锁链中抽回佩剑,剑光一闪,昏死的二人脖颈上多了一道红线,身体一抖便已气绝。可见出手极快,断气之后伤口才显现,显然是个用快剑的好手。 这边霎时间少了一半人手,登时有些慌了阵脚。只见她面无表情地说道:“一起上吧。” 不待对方回答,她便率先轻功掠起,随后直冲首领门面而来,那首领只得发射毒镖,狼狈避让,她挥剑挡下,攻势不改,提剑正欲刺中对方胸口,霎时间只见对方身体急退,竟不似人力轻功能为,剑锋划过,只留下一块碎布。 她定睛一看,原来是对方腰间被缠上一根锁链,先前被唤作“卡莎”的女人及时出手,将他以外力猛然拽回,才得以脱身。 她冷冷一笑,不退反进,左手五指并掌,往剑柄一拍,以内力将长剑送出。 长剑竟脱手飞去,在月光下划过一道残影,“噗”地一声,直插入那人的胸口,一剑毙命。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随后她轻飘飘地身至,利落地抽回长剑。众人还不及反应,他已经跌落在地,那得意的笑容还留在嘴角,身体却渐渐地僵硬了。 没有人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你!”卡莎率先反应过来,对她怒目而视,可对方却未就此收手,抬手便要取他们性命。 眼看着剑锋将至,就要割破自己的喉咙,她情急之下长链带起已经断气的首领的身体,在面前一挡,刹那间剑锋已到,银芒一闪,利刃穿破衣袍血肉,男人那长袍从背脊处断裂,露出了肩背上纹着的青黑色的异兽图腾,是两条长着翅膀的蛇交媾之景。 只是此时却有些异状。那纹身竟因被她一剑划破皮肤,喷出黑色血雾。 这血雾诡异,夜来顿觉不妙,连忙闭气,足尖点地便要疾退,谁知说时迟那时快,“嗖——”的一声,不知何处突然射来一支羽箭,如露如电,猝不及防便冲她心口而来。 这箭破空而来,气劲十足,角度毒辣,显然暗处放冷箭的人伺机而动,正是要在此时取她性命。 她急忙提剑闪身,可再全身而退已是徒然,电光火石之间,只得硬生生接下了这一箭。 羽箭刺破衣衫,“噗嗤”一声没入左肩,竟然穿箭而过,钻心的疼痛袭来,她咬牙闷哼了一声,迎面扑来一阵邪风,那黑雾已至,腥味逼近,竟是刺痛无比,一股股热流从面上流下来,不用想,她知道那是自己的血。 她立刻伸手欲催动功力驱散黑雾,谁知黑雾不待她出手,竟四散而去,细看之下,那黑雾中竟裹挟着细小的飞虫,当真是可怖不已。 渐渐地眼前逐渐一团模糊,不知是血污遮挡了视线,还是别的原因,她伸手想抹去眼前血污,突然听到一声尖叫:“别动!你的脸... ”是卡莎的声音。 夜来心知已经中毒,立刻出手封住两处大穴,护住心脉。 “‘蝶恋花’?乌涂身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卡莎声中又惊又惧,显然她也在忌讳这团黑雾,那同行男子也是摇了摇头,二人连忙丢下了首领的尸体,逃也似的后退了数十步,卡莎掏出一个药囊,将其捏碎,药粉在空中四散。 男子开口道:“这能行吗?” 卡莎也摇了摇头。 两人用本族语言短暂地交流一番,此时夜来身中暗箭,腹背受敌,脸上的疼痛难忍,已经让她头晕目眩,男人抬起手中铁链,正想趁其不备结果了她,谁知暗处又是一连三支羽箭射来,两人慌忙甩出几枚飞镖,却无力打偏箭头,飞镖被震落,而箭锋却不偏不倚,正冲门面,二人只得狼狈躲闪,三支箭整整齐齐地没入泥土,力道强劲,激起沙石草屑。 卡莎怒喝:“什么东西,藏头露尾!”对着放箭的地方便抽了一铁链。 只听“铛——”地一声,那铁坠竟被弹落进了地底。一时间她居然无力将其拽回。 那人冷哼了一声,说道:“关外功夫,太弱了。” 暗处踩碎枯草的声音沙沙作响,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蒙面男子缓缓走了出来。他反手将长弓挂在背后,拔出剑鞘里的玄铁剑。正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只见他举起大剑,激起一阵旋风,直指夜来的方向:“今日只为她而来,闲杂人等,速速离去。” 卡莎刚想甩出另一根铁链,却被中年男人出手拦住,两人又以本族语交谈了一番,似是在争论何事,只看那卡莎突然愤然空甩了一下铁链似是泄愤,而那男人指了指地上首领的尸体,卡莎却又闭嘴不再言语。 他二人在那边计较,这边却也没消停。 “听闻公主身边有一贤才叫慕小楼,天生神力,能开九旦弓,使玄铁剑。” 对方点了点头,“听闻姑娘行事坚忍果敢,不比寻常女子。如今看来,姑娘果然异于常人。” 虽血污满面,目不能视,夜来却已经猜出来龙去脉,也明白了来者为何,于是她强忍着痛意开口,“你当知我是谁,如此,也要杀我?”不是问句,而是威胁。 以她不多的筹码。 男子闻言,抖了抖剑,正指她眉心,“各事其主,身不由己,见谅。”竟礼数周全,如此生杀夺于之时还记得道歉。 夜来罕见地笑了,冷漠嘲弄,“身不由己?好一个身不由己。” 虽然看不见对方,她却依然提起右臂,将剑格于胸前,“只是,我一环尚不明了。” “请讲。” “你们如何得知我所在?” 男子摇了摇头,“这个,姑娘不知为妙。”女子最是爱惜容貌,兴许是看着对方将死之身却遭遇如此变故,他的眼神竟带上了些怜悯。只可惜夜来看不见这一幕。 听到这句话,她却突然有些异样,微微握拳,肩头的伤口汩汩地渗出血,染红了紫色衣衫。 男子不再予她时间,夜来也感知到对面的杀气,两人一触即发。谁知这时,那一旁的卡莎和同伴突然扬声说道:“你?!” 说时迟那时快,一阵怪异的狂风裹挟着沙石,众人皆是掩目,待沙石被几人以内力震散,已然不见莫三思和少女的身影。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糟了,被他们跑了!”卡莎惊道。 两人丢下一地的尸体和男子,快速地循着血迹追了上去。 只见那男子却并不惊慌,他从背后取下长弓,搭上一支羽箭,朝着林深处的某个方向,缓慢而有力地拉开了弓弦——“嗖”地一声,羽箭疾飞,没入黑暗中,惊飞了林间鸟雀。 “你... ”夜来惊异地握着手中的剑鞘,剑鞘的另一段,是突然将自己支起又携着自己催动轻功在深林中飞奔的莫三思,她模糊地看到前面有路,却只能紧跟着莫三思的脚步,否则一不留神便会被树枝拦住去路。 “咳咳... 咳... 你这女娃娃,才一会儿光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咳咳... ”夜来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的风。 而她看不到的是,原本就千疮百孔的莫三思的身体,如今更是血流如注,他一边说话,一边从嘴里咳出大汩大汩的血块,面上一片惨白。 她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左肩上的伤口还在冒血,脸上的剧痛提醒着她容颜尽毁这个事实。 “既能脱身,何必带上我这拖累?”夜来却不答反问。 “呵呵。方才你出声提醒,救我一命。咳咳...如今我行遁术,救你一命。算是两清。”莫三思笑了一笑,脚上不停,“即是两清,还请姑娘莫要再惦记这‘玉生烟’了。” “不成。”夜来摇头。 莫三思又是哈哈一笑,“小女娃,你说那谢家有什么好,值得你们这么为他们卖命?” 感觉手中剑鞘一颤,他又说,“莫某人早年也同那地方打了些交道,你两人一来二去,听得我已尽数明了。既然你不知道这布局真假,何苦追着这物什不放呢?” “真真假假,我带回去便知。”夜来面色冷然。 莫三思叹了一口气,“你这女娃好生固... 呃!”话未说完,只听一声闷响,他突然痛哼了一下,如断线风筝一般失控跌落在地。 夜来也跟着落地,无奈什么也看不到,她只得摸索着说道,“你如何了?”却摸到了那剑鞘。 她握住剑鞘,发觉是莫三思递过来,他借力缓缓站了起来,可气息却是虚弱了许多。“无碍... 咳咳... ”他说道,“咳... 快到了。” 夜来看不见的是,他的背后赫然插着一支羽箭,穿胸而过。此刻莫三思面色惨淡,却还要运功克制奇毒,便是一路无言。 终于,他停下了脚步。 “咳咳... 便是此处。”莫三思松开了剑鞘,正欲提步向前走去,后面却传来了男子的声音:“两位真是好脚力。” 夜来回头—— “小心!”莫三思叫道。 她闻言立刻提剑格挡,“铛——”地一声,夜来虽挡下了这一剑,却因为硬生生接下了这一重剑,一时间被震开老远,胸口钝痛,她吐出一口血。 果然对方一面说话一面却挥下玄铁剑,知道她目不能视,便使了一出声东击西之计,想趁机取她性命。 莫三思惊得一把拉住了她,才不至于她跌下山崖。 “小娃娃留神,前面是万丈悬崖,摔下去可就真的没命了。” 悬崖?她愣了一下,却又心下了然。她苦笑,如今这境况,倒不知哪一种死法更差一些。若是她双眼无碍,便是身上有伤,也未必不能与之一战。 如今二人一瞎一残,或许此生便要如此了结了? 若是如此,倒也不是坏事。 “咳咳.... 哈哈哈哈....咳咳咳... ”莫三思突然大声笑了起来,一边笑着一边咳着血。 “想我莫三思闯荡江湖几十年,真没想到竟还是死在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娃娃手里。不过有此漂亮女娃陪我一道上路,倒也不算冤枉,不算冤枉!哈哈哈哈哈哈咳咳.... ” 他突然迅速地以传音和夜来说:“女娃娃,我数三声,我们跳下去!抓紧了!” 夜来突然心如明镜。 他大声说:“小女娃儿,看来只能陪我这个老头子闯闯黄泉路了!” 暗地里却说,“三,二,一!跳!” 二人就这样一齐跳了下去。男子慢悠悠地踱步到崖边望了一眼,山崖之下云雾缭绕,深不见底。当真是万丈深渊。 他又望着远方,似乎在思索什么。 悬崖下十丈处,二人紧紧握着莫三思事先固定好的绳索,不敢发出一点动静。可如此藏匿不动却也不是办法,二人只得强忍痛苦,等待崖上的人离开。偏生这男子竟站在原地似是在等待谁。过了半晌,无心教的两人姗姗来迟。 “人呢?”卡莎率先开口。 男子指了指悬崖,“跳下去了。” “那莫三思也?!”卡莎失声,如此一来,他们上哪去找“玉生烟”? 她突然抬头,狐疑地看了一眼男子,用本族语和同伴交流了一番。男子闻言,抬了抬玄铁剑,挪了个位置。“二位不必怀疑,我也并未寻到此物,想必还在山上,两位慢慢找。告辞。”男子抬步便要离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可一道铁链却自他脚边插入地下,拦住了他的步伐。 “这是何意?”男子慢悠悠地抬眼看他二人,似乎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原来你听得懂我族语言?”中年男人皱起眉头,和卡莎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卡莎随即说道:“既然被你听到了,那今天就得留下你的命!”方才二人当着几个人的面,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而这些本教秘辛,定然不能被外人偷听了去。 趁着崖上的几人说话的空当,莫三思伸手,慢慢地从崖下树枝间取下了一个包袱。而这个包袱,便装着那炙手可热的“玉生烟”。 他将包袱递到了夜来手里。催动内力,传音密语说道:“小娃娃,这就是‘玉生烟’,切记不可直接与其接触。若此番能活命,我要你帮我送到永南桃花镇卖凉糕的秋娘子那儿去让她看一眼。总之去了你自会知晓。待此间事了,你便带着它回去复命吧!” 夜来蹙了蹙眉,却牵扯到了脸上的伤口,她回道:“那你呢?” 莫三思笑了笑,说道:“我自有去处。” 她收下了这包袱,却愈发觉得体力难支,“你何故相信我?我便直接带了回去你又如何。” “女娃娃莫要忘了这上面的毒,既是复命,总该先解了它的毒性吧?”莫三思有些狡猾地一笑,“就当老夫白送给你,差遣你跑这一趟了。” 突然一阵飞沙走石,两人只听得崖上传来短兵相接之声。想必这三人已经交手。 不过多时,卡莎和同伴已经气喘吁吁地单膝跌落在地上,面上忽红忽白,显然是被强劲的功法震伤,而链子也像一条死蛇一般瘫软无力。 这玄铁剑的主人却是云淡风轻地站在原处,“早就说了,关外武功,上不得台面。”男子嗤笑。 忽然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似的,走了几步,凑到了崖边。“滴答... 滴答....” 他自顾自地笑了一下,突然回头问两个瘫倒在地上的人说:“你说,人要死,何故带着伤药?” 卡莎啐了一口,说道:“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男子遗憾地摇了摇头,又看向了另一个人,问道:“那你说,人死前,会不会把宝贝带在身上?” 同伴眼睛里亮了一亮,他望向卡莎:“卡莎,说不定,还在他的尸体上。” 卡莎蹙眉:“不可能,先前捉他之时已经查验过他的身上,没有我们要找的,所以首领才放他出来探明宝物位置。他一直在我们眼皮子底下....” 说到这,她也突然不再说话。二人想到了一块。 男子笑了笑,提起大剑,说道:“那稍后可得在崖下好好找找。”话音未落,遂将剑劈在了崖边的碎石上,一时间崖边落土飞岩,他每退后一步,低呵一声,便劈下一剑,很难想象常人能有如此力量,竟能断开那千百年形成的岩石。这动作看似大开大合,竟是张弛有度,有如神功。 那边瘫倒的两人惊惧交加,赶紧提起不多的内力向安全处逃去,生怕晚了一步便被一剑劈落山崖。 而同一时间,崖下的两人未及开口,便因为突然间滚落的碎石,相继坠入万丈深谷,失去意识。 崖边只留下莫三思曾靠着的树枝上流淌着的血液,混合着奇异的药味,“滴答...滴答...” 男子一套剑法挥完,点点头,又缓缓踱步而去。那无心教二人早已不知所踪。 他把剑插回背上的剑鞘中,消失在了即将褪去的夜色中。 月落日升,深谷幽幽,谁也没有料到,江湖风云变幻,竟自这一夜开始。 喜欢忽如春风来请大家收藏:()忽如春风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章 山中求药初相会,不是前盟是路人 乌鸟寂林,烟暝柴扉。 小院里氤氲着药香。一老妪弓着背坐在院子里,一面择着胡豆,一面不时地瞧瞧灶上的药汤。日薄西山,屋里的人静静地躺着,胸前微弱的起伏证明她尚且活着。 陈旧的门扉被推开,一个精壮的少年人牵着驴子走进来,挑着两个箩筐。老妪看见,起身接过他脱下来的斗笠,挂在墙头。随口问了一句,“今儿怎么样?”“好的很,妈,我还帮王婶看了两个时辰。她家男人都去城里了,一个人忙不过来。刚走的时候,王婶提了半筐鸡蛋给我。” “嘿哟,我儿真是能干。”老妪笑没了眼睛。给儿子倒了杯茶递过去。 少年接过,猛灌了一大口,“妈,今天我在摊上遇到个怪人,他背着一把好大的剑,逢人就问有没有见过一个面上有疤的紫衣姑娘。”老妪的手抖了一下,“那你是怎么说的?”“我瞧着他背着那么大的剑,看上去就不像好人,我就说没见过没见过,打发他去了。” 少年笑嘻嘻道:“还能放心把她交给那人不成?”老妪拍了一下他的手,“仔细你这嘴。”她凑近了儿子,低声说道:“这姑娘浑身是伤,不止有摔下来时的擦伤和跌伤,还有兵器的伤痕。最要命的是脸上的毒,根本碰不得。依我看啊,这伤她的人心狠手辣,现下正是死不见尸,四处寻她。你可千万别给我说漏嘴。” “知道了,妈,她怎么样了?”少年伸头就向里屋看去,却不想被老妪一把拍在了后脑勺上——“臭小子,我是怎么和你说的?‘男女有别’!这姑娘还不知许了人家没有,若是许了亲,你一个大男人,怎好随便乱看?”老妪说着将胡豆筐递给了少年,“拿去煮了,顺便看着那药盅,煮好就放一边晾着。这姑娘伤的重,怕是没有十天半个月醒不过来。我去帮她换换伤药。” 少年挠了挠头,有些憨憨地笑了:“不妨事不妨事,若没有许配人家,我娶了她便是!”结果话音未落,又是一巴掌挥了过来,“你这浑小子,瞎说什么呢?你不是一直喜欢那周家的姑娘吗?娘都琢磨好了,等到开春就找个媒人给你说说去。听妈的话,你就别再掺和这姑娘的事了。”少年无奈地接过筐子,嘴里嘟囔着:“叫我不掺合人家的事,那还让我去煎药…”没等下一个巴掌招呼上来,他赶忙抱着筐子跳出了几丈远,“好好好,妈你快去吧,等会她该疼了!”老妪闻言,叹了口气:“管不得你!”只得摇了摇头进屋。 她挑开门帘,简陋却整洁的床榻上,少女静静地躺在那里,面上覆着一层被药汁浸湿的纱布,身上却已经被换上干净的里衣。透过衣服能看出她周遭各处都被棉布包裹着,从肩膀处仍然微微地渗着些浅红色的血迹。老妪叹了一口气,拿起了桌上的草药和棉布,替她一点一点解下身上的衣物,拆下染血的布团。 上一次见这光景,还是她那短命的男人躺在这的时候。她夫妇本就是老来得子,对这独子向来是捧在手心里宠着,平日里以男人采药为生,她做做农活补贴家用,谁知天有不测,孩子还没长大当爹的就跌下山坡摔成重伤,那时男人也这样躺着,就剩下一口气。寻不到郎中,她倒也会了点药理,只可惜寒冬腊月,草药难寻,男人终究没撑过那个冬天,早早去了。想到这里,她不由地用手背抹了抹泪。平生唯一的愿望便是把儿子拉扯大,看着他找个媳妇,平平安安地给自己送终。 儿子用驴车从山里把这姑娘担回来的时候,这姑娘虽然浑身血污,却是气度不凡,一看便不像普通乡野人家的孩子。她紧紧抱着怀中的包裹和一把剑鞘,肩头中了一剑,可前后似乎已经因为从山上滚落的途中折断了,只留下一根细窄的箭杆留在身体里。送来的时候,她的身体一动不动,好似没气了。 只是儿子说,他本以为姑娘没气了,就想取下姑娘的随身物什,找个地方把她葬了。谁知这姑娘力气大得很,他怎么也掰不开她紧攥的手。再一看,发现她还有气,这才把她拉了回来。 老妪看到这刀剑伤口,就预感不好,拗不过阿柱看她可怜,苦苦哀求这才留下了她。正巧家里也不缺草药,权当是为阿柱行善积德。 可几天下来,药汤一碗一碗地喂进去,这姑娘却总不见醒转。身上的外伤倒是愈合得很快,就连跌落山崖的时候摔断的腿也慢慢消肿。奇怪的是脸上的伤口,反复无常,结痂脱落后又重新溃烂,任是她活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这诡异症状。只得去县上的郎中那里求个敷药的偏方先试试。 郎中说,这倒不像病症,像是毒症。她便也不敢再胡乱在她脸上用药,生怕过了毒气,只求这毒不会染了她娘俩。思来想去,连忙又问郎中讨了两剂强身健体的方子预防着。于是连同阿柱也被逼着灌了一个月的药汤。 “阿柱,把药端来。”她打开窗户,对窗外的人说道。 “哦!”少年立刻转身把晾凉的药递了过来,探头向里面张望,无奈被老妪挡的死死的。老妪接过碗,合上了窗,“莫要过了寒气。”她重新坐下,将少女面上敷着的药纱轻轻扯开,一口一口小心翼翼地给她喂药。再次看到这张脸,她却也没那么惊惧。从骨相看来,这分明是一个清冷娇柔的美人形容,只可惜这斑驳的疤痕,她摇了摇头,有些惋惜。若不是这伤疤,想来和阿柱倒也般配。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对了妈!今天我还见着前山那个猎户了,那猎户上回不是救过我,今天遇上他,我多给他拣了些菜!”阿柱隔着窗,冲屋里说道。“好好,你没谢人家呢?”老妪笑了笑,这儿子越长大越让她宽心。 “说了说了,他还说有空来教我些防身的功夫,就像这样…这样…嘿…”说着阿柱便自顾自在院子里瞎比划起来。 老妪见状,也没搭话,轻轻叹了口气。她知道,这孩子打小就向往那些话本子里的什么武林传说,总想着学些功夫闯荡江湖,可又怎么会明白,有些东西,不知道总比知道的好。要不想必这姑娘也不会躺在这里了吧。 她又叹了一口气,药汤见底,她遂为少女掖好被子,端着碗走了出去。 “阿柱,我们吃饭了。”喊住正兴奋不已的少年,两人坐下。 晚风阵阵,母子俩的絮语随着炊烟飘到了好远。 。。。。。。 凄风,黯云。泛黄的竹叶窸窸窣窣,似有凋零之意。剑客背上竹筐,抬头看了看天色,夜里怕是少不了一场大雨。他叹了口气,摇摇头,加快了归程。 屋里烛火摇曳,暖意盎然。习武之人耳力极好,还未进门就听到屋里传来的水沸之声。只是,任凭水沸,却不曾听到屋中之人怎么处置它。直到他听到若有若无的鼾声,心下了然。取下竹筐和斗笠,轻轻推开门,将炉上的茶壶提起落在了一边,减了些柴。事毕,他深吸一口气,甚至还用上了点内力,中气十足地对着床上的人喊道:“走——水——了——”。床上睡意正酣的少年一个激灵跳起来,反应甚是机敏,一面擦着口水,一面抱起自己身边的宝剑,这就要向门边冲去,“走水?哪里走水了?还不快去灭火?”口中还振振有词——直到他看到了站在原地一脸戏谑的人。“喂,你骗我!”少年气急败坏。剑客轻咳一声,却也不承认,“反应不错。” 少年看着对方想笑却又极力忍耐的样子,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你你!别以为你管我吃住就可以这样戏弄我了!就算寄人篱下,我也是有尊严的!” 没想到这句话却让剑客噗地一声,彻底笑出声来。剑客无奈扶额:“我说苏圣手,原来你知道你是寄人篱下啊?我还以为你当这里是你自己家呢?” 被唤作“苏圣手”的少年嘴巴一扁,哼了一声:“这本来就不是我家。我家在闽安城,我要回家!”见对方一时失语,少年一脚踩在瘸腿凳子上,举起自己的宝剑,乘胜追击:“我知道我家里已经无人,我就是要回家,我现在就要去杀了他们,替爹娘姐姐报仇!”“诶…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剑客不忍,揉了揉额角终于出声打断了他。 事实上数月以来,少年同样的话自己已经听了不下百遍,他叹了口气,“小小年纪,杀心这么重,成何体统。”他轻轻用手夹住少年的剑,剑鞘上古朴的纹路昭示着这把剑的不平凡。少年见状,警觉地握了握宝剑,仍然不打算松手。“你... 你干什么?”生怕他下一秒就要夺走它。 “唉...... ”他又叹了口气,“我有没有和你说过,”话音未落,剑客手腕一抖,手指猛地发力,便将少年的手腕震得酥麻不已,他不得已松开了剑柄,任由宝剑坠落下去。不及他反应,剑客俯下身子轻巧地拿住剑柄,随手一丢,便将它收进了剑鞘里。“别轻易握剑,很容易伤到自己的。” 少年瞪大了眼睛,还未从刚才的一切中缓过神来。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插回剑鞘的宝剑。“这...... ”他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舌头,却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失了言语。 剑客陡然起身,拂了拂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松了劲,那股气势也一去不复返。他回过身在方才背回来的竹筐里翻找,“饿了吧,我去做吃的。今天收获不错,打了一只山鸡,挖了颗青笋,还和王婶换了两颗茄子...... ”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车熟路地在案板上处理食材,拿剑的手握起菜刀也是毫不含糊。 “刚才的招式,叫什么名字?”苏圣手屈尊问道。 “啊?随手使的,没取名字。”剑客答。 少年不满地叫道:“这么厉害的功夫怎么能没有名字呢?” “唔,是啊,叫什么好呢... ”剑客若有所思,却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翠绿的笋片行云流水般地化作整齐排列的笋丝,落刀干净利落没有半点犹豫,富有节奏却也不失美感。半晌,他突然停下来,看向少年,少年显然也等了很久,眼里亮晶晶的。 “要不就叫霹雳无敌指怎么样?” “......。” 少年抽了抽嘴角,突然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认真地等着他的答案。 剑客挠头,“这名字不好啊?多气派!”摸了摸下巴,他还自顾自地笑了一下。 少年不再理会他,抱着剑,径直走到门前想出去散散心,门被打开的一瞬间,竹叶被一阵狂风带进屋里,有些迷了眼,他伸手用衣袖去挡。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忘记同你讲了,今夜天气怕是不怎么好。”剑客似是料到他要做什么,也不阻止,只是说,“不如别去了,吃完饭同我一起下棋罢。” “才不要。”少年听完头也不回径直走出门,留下剑客一个人在屋里准备吃食。 没过一会儿,只听到屋外传来少年气急败坏的大喊声:“你瞎摆什么破石头?快点来救我!啊……!”只听扑通一声,似是什么塌落下去。 “苔深不能扫,秋风落叶早。”剑客置若罔闻,望着窗外,山雨欲来风不止。他喃喃自语,“今年的天儿,确实是冷的早了些。”一阵寒风吹来,剑客打了个寒颤,“这小子,”他抱怨了一句,“摔了这么多回,也不长点记性。” 转身给炉子添了点新柴,炉中火势熊熊而起。熟练地把锅架上来,望着锅里翻滚的食材。“唉,罢了罢了,天这么凉,别再给他折腾出风寒……” 赶上这秋风秋雨,谁知便是一语成谶,少年还真染了风寒。 剑客一边扇着炉子,一面恨铁不成钢地摇头:“我说苏圣手,你这身子怎么比那闺阁小姐还柔弱?还报仇呢,先想想怎么活着吧。”少年虚弱地躺着,可总归不甘,总想回骂两句却心有余而力不足。他颤颤巍巍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剑客:“还不是你的破石头阵!”仿佛是用尽了力气,手跌回了床上,有气无力,当真是弱柳扶风。 剑客哈哈大笑:“摆的时候没留神,这外面倒是把那些追杀我们的人拦了一拦,没想到从里面还能把你也拦了一拦。当真,我学的时候它还能摆得好好的呢。圣人不是说举一隅,要以三隅反吗?你就当我这是在师父教的基础上创新了吧!” “师父?你这种人也有师父?”少年撇嘴。 “嘿,怎么说话呢?没大没小的。”剑客虚拍了一下少年的头,“自然是有。”一脸高深莫测。 “算了,反正你也不会告诉我。”少年翻了个身,“都看上去有很多秘密似的。”他闭上眼假寐,“其实不过尔尔。” 剑客失笑,轻声说道,“对,不过尔尔。” 炉中“呲啦”一声,火舌缠上受潮的木柴。少年恍惚自梦中惊醒,梦里火海无边,断壁残垣。他转了转头,看不清天色,屋子里已经没了剑客的身影。桌上放着一碗尚温的药汤。药汤下压了张字条,他伸手去够,却不慎翻了药碗,碗跌落到了地上,撒了一地的汤汁。他面色有些不豫。本就做了个不祥之梦,现下心情更是郁闷。字条上写着,外出。却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他勉强撑起身子,似乎额头有些发热,晕晕乎乎便下了床,慢慢向门口踱去。 剑客站定在柴扉外,敲了敲门,虽然,这道门本就拦不住他。“孙婆婆,您在家吗?孙婆婆?” “是哪位呀?”屋里传来老人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惫。 剑客在门外抱拳:“叨扰孙婆婆了。在下是山南那边的猎户,家里兄弟染了风寒,现下天色已晚,下山不易,盼着向您讨副药回去。” “呵呵呵。”孙婆婆缓缓走了出来看了看,来人风尘仆仆,一身露水,连忙为他打开了门,“你就是那日山上救了我家阿柱性命的恩公吧?常听阿柱提起你,一直盼着登门感谢你,谁想到恩公今天竟然亲自来了。大恩大德,老婆子我在这里谢过了!”孙婆婆顺势便要低下身子,剑客连忙把她搀扶着,不肯受这大礼,“孙婆婆切莫折煞在下了。在下也不过是举手之劳。阿柱他勤劳聪慧,一看就是有福之人!” 孙婆婆摆了摆手,“恩人说得哪里的话,我家那傻小子,我只盼着他能平平安安就好了。”剑客点头称是:“孙婆婆不必见外,在下顾见春,婆婆叫我小顾就好。”孙婆婆笑得眯起了眼,连忙请他进屋里坐着。 两人寒暄了一会儿,说话间,孙婆婆细细打量着他,方才在门外,天色昏沉看不分明,如今仔细看来,来人目光温稳,气宇轩昂,虽然一身粗布麻衣,却难掩俊逸之姿。难怪平日里阿柱对他多有崇拜。这年轻人绝非村夫俗子,便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也是奇了,是我老太婆有些年头没出过门,怎的从未听说过山上还有户顾姓人家……” 顾见春闻言摇了摇头,说道:“祖上江北人,家道中落,南下之时遇上流匪,只余我弟兄两人,不得已才在此讨个生计。” 孙婆婆点头了然,唏嘘不已。不经意想到了陈年往事,便也是感怀抹泪,说道:“唉,看你举止谈吐就不似我们这山野之人,真没想到竟有如此可怜境遇。方才听你说到你兄弟,不知他是如何?婆婆没什么别的本事,能帮衬一点是一点。” 顾见春抱拳行了一礼,“婆婆菩萨心肠,见春感激不尽。舍弟受了风,现下正是畏寒发热,家中无药,便想向婆婆讨些药材。” 二人将症状细细一对,孙婆婆起身去柜边配药。顾见春无事可做,便默默饮茶等待。正是山间雀鸣,初日静谧之时,屋里传来了微弱的咳嗽声,顾见春习武之人,耳力自是不错——是一位女子的声音。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他连忙起身,冲着孙婆婆拱了拱手,“在下救弟心切,唐突登门,不知屋里还有女眷,真是失礼。在下还是去屋外等候,有劳婆婆。”未等对方开口,他便已走到院中候着。孙婆婆失笑,摇了摇头,心说年轻人都是这般急性子,便随了他去,继续忙活手里的事。 顾见春在屋外出神,听这女子呼吸弱不可闻,许是病入骨髓,奄奄一息,如不是方才咳嗽那两声,他几乎察觉不到里屋之人。又或者修习了藏息闭气的什么功法,将自己的气息掩藏起来。他哑然一笑,顿觉自己又在异想天开。这山野之中,如何也不会有这般形容。倒显得他落井下石,无端猜忌别人。 这时,屋子里突然传来动静,只听孙婆婆说道:“唉,又开始了。” “什么开始了?”顾见春问道。 “这姑娘的毒症,每日卯时三刻发作,我不忍心,只能将她捆住,不让她乱动伤到自己。”孙婆婆摇头叹息,“我也寻不到什么法子救她,镇上的方大夫看过,开个方子,什么‘千年生’,什么‘蝉衣’,要我照着去抓药材。婆婆我虽说和药材打交道,这方子上的药我却见都没见过,实在是没什么办法,只能先找些解毒镇痛的方子缓着,现在却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唉,真是个苦命的孩子。” “依婆婆所言,这姑娘竟非婆婆所识?非亲非故,您能做到如此地步已是大善,莫要苛责自己。”顾见春宽慰她,“人各有命,求个心安便好。” 孙婆婆叹了口气,“只能这么想了。”她将包好的药材递了过来,“阿柱不懂事,惯是给你添麻烦。平日里多得你照顾,这药你便收下,莫要再谈那些俗物。快些回去吧,让你陪我这老太婆说了许久,莫要你兄弟等急了。” 他连忙推辞:“婆婆好意在下心领。在下深知这采药也是小本生意,靠天营生。您菩萨心肠,在下却受之有愧。”说着他便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我兄弟二人身无长物,这是出来时身上还算值钱的东西了。待阿柱回来您让他去铺子里把它当了,也许能换点钱。” 孙婆婆自是不敢收这贵重之物。她刚要开口,只听屋里一阵翻腾挣扎的声音,想来是那姑娘痛得厉害,又想解开绳索去抓挠自己的脸。孙婆婆赶忙打了盆水进里屋,用棉布蘸了镇痛的药粉在她脸上慢慢擦拭。顾见春也跟了进来,不过想到避嫌,他在竹门之外站定,说道:“婆婆,每日都是如此吗?” “唉。”孙婆婆手上不停,回道,“是啊,只是近几日愈来愈严重了。这姑娘力气大得很,前两日用细绳,一个不留神竟被她挣断了,偏要抓伤这溃烂之处,那场面,我这老婆子都看得揪心。这毒症蹊跷得很,原先我当是蛇虫之毒,敷着药,挺过去结痂便也好了。谁知道它白日里愈合,夜里又溃烂,反复无常。镇痛的白药都只能如此直接敷上去才管用了。唉,不知道是怎么伤成这样的,真是造孽啊。” 此时女子仍然在挣扎不已。顾见春听到里屋的动静越来越大,担心伤到孙婆婆,便提议道:“婆婆,行医之事在下不懂,不过若要这姑娘安静下来,在下或许能帮上一二。” 孙婆婆也是满头大汗,看出他所想,说道:“你有法子,便能让她少些痛苦。她感激你还来不及。这时候便莫要再说什么男女大防了!进来吧。” 顾见春点头,径直走进来,那姑娘面上覆了一层方巾,想来是孙婆婆怕他被吓着,所以寻了个帕子盖住脸上的样貌。她虽是没有意识,却发狠地扯着身上的绳子。他思量了一下,揭开被子,在她胸前檀中穴点了两下,又在左腋下穴位灌入真气,正欲提起她右臂在腋下补上一指,却发现她的右手紧紧握着一柄剑鞘不肯动弹,手上的伤口只是做了简单的处理,看来孙家母子都没能取下这剑鞘。用剑之人,自是对剑分外敏感,剑鞘亦然。他看到了她手指上的茧,目光动了动。 “婆婆,你们是如何寻到这位姑娘的?怎得不直接报官?”顾见春状似不经意问道。 孙婆婆在一旁,看着她身体渐渐平静下来,终于放了心。她答道:“你有所不知,那日阿柱在山坡上将她带回来,她便满身是伤,肩膀还中了一箭。我想着若是她被寻仇,仇家定是凶恶之徒。万一不见她尸首,就算报官,她也是难逃一死。老婆子我自作主张,将她安顿在这。本想着能救人一命,谁知现在不过是让她再多痛苦些时日。唉…” “原来是这样。婆婆倒是胆大……”正说着,他握住剑鞘微微用力,然而自她右手处竟也传来一阵力道将他弹开。他皱了皱眉。 “总归是个姑娘,不忍心让她被山里的野兽分食了。”孙婆婆叹道。 顾见春摇了摇头:“这姑娘倒是好大的力气,不见得会怕那豺狼虎豹。” “这……”孙婆婆不解。 顾见春将真气汇于指尖,连点她颈下和肩头两处大穴,她紧绷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彻底失去了意识。顾见春向孙婆婆解释道:“我看这姑娘有些身手,怕她挣脱绳子再伤人伤己,便封了她的武功,也好叫她静养。”他取下她手里的剑鞘,搁在桌上。孙婆婆在一旁看着,观他小心地为那姑娘盖好被子,放下纱帘,目无淫邪之色,有君子之风,便全然信任他说话行事,连连点头称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顾见春却在心里琢磨,单看这剑鞘便知这把剑常年浸染鲜血,血气冲天,其主必是个嗜杀之人。这姑娘武功不凡,若她是这剑的主人,那孙家可谓是善心错付,引狼入室。孙婆婆哪能想到这层,她见顾见春对这剑鞘似乎颇有兴趣,突然开口道:“是了,这姑娘随身还有个物事,她一直将这包裹与那剑鞘死死攥着,那时为了给她治伤,便只好把包裹割开取下来。你看,就是这个盒子。”孙婆婆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红漆木盒,递给他看。 他接过盒子端详起来,盒子是檀木所制,上面印着花纹,古朴精巧。“婆婆可有打开看过?”他问道。 孙婆婆摇头,“我想是这姑娘随身之物,怎好擅自处置。何况看这东西贵重,万一有个差错,我娘俩也赔不起啊。” 顾见春看了一会儿,没能从盒子上看出什么线索,又将它递回,“既是随身之物,那便不看了。”他起身,向孙婆婆行了一礼,说道:“婆婆心地善良,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姑娘确实凄惨,这样吧,婆婆不如将玉佩收下,让阿柱去城里寻一寻那些药材。也算是在下尽些绵薄之力。”孙婆婆见状,心说这玉看着便价值不菲,就算是买那珍贵药材也用不上这么多。她向来不是贪财之人,可既然说到救人,她也再难推辞,只能寻思着待治好这姑娘,让阿柱将剩下的钱一并送还回去,也算是有始有终。打定主意,她便收下玉佩道谢。二人到了门口,又闲扯了几句,顾见春与孙婆婆行了一礼,便不再多言,带着药材便匆匆离去。 喜欢忽如春风来请大家收藏:()忽如春风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章 飞叶寻花花自去,化作落红更待春 日出雾散,青松如膏。他一面施展轻功,一面想着,实自己在难以胜任什么“兄长”之职,这不多时便将那孩子的事抛在了脑后。若是被他知道自己出门寻药,却为个什么姑娘将他忘得一干二净,怕是又要来一通什么见色忘义,什么人面兽心的数落。真不知道这孩子的性格是谁带出来的。但思及那火海里的音容样貌,他连忙在心里连说几个失敬。逝者已矣,不论如何,承诺了的事情他一定会做到。 这边想着,他便加快了脚步,山路不难走,可若要想着不留下痕迹,就有些费力。好在他轻功不错,一路上倒也没沾过几次地。远远看着柴屋,想必那孩子要等急了。可未见到屋里人影,却看见药碗被打翻在地,汤汁浸在地上。炉子早已熄灭,屋里一片狼藉,似是被人翻箱倒柜地搜了一遍。他环顾一圈,没能看到少年的身影,鞋袜不在,也没看到少年素不离身的宝剑。屋里并无打斗的痕迹,想来那孩子并未被人捉去,是自己跑出去了,倒是歪打正着躲过一劫。那些人搜寻一番,想必此时已经埋伏在暗处,只等他二人自投罗网。他走到床边,按下暗格,抽出了佩剑。他抚了抚剑锋,轻轻说道,“好久不见。”难得半日闲,他叹了口气,手指握住剑柄,褪去了平日的松散,整个人顿时凌厉了几分。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听到整齐的搭弦拉弓之音,他笑了一声,说道:“来得好!”遂长剑一振,跃出屋外。只见林间埋伏着十余人,黑衣黑巾,生怕人不知道他们是做什么营生的。他一出来,数十支箭便齐齐指向他,蓄势待发。“交出碧天剑和苏家余孽,饶你不死!”其中一人喊道,倒是气势十足。他有些无奈,因本派功法浩然洁清,他素来没什么嗜杀见血的习惯。这些人训练有素,有着特定的情报网络,这一路上如同狗皮膏药般纠缠不清,一被找到就是不死不休。好不容易捉来盘问,那人又很快服毒自尽。从江北南下已有数月,如今连追杀他们的究竟是谁都不得而知。虽然这些人武功平平,对他没有什么威胁,但也架不住如此侵扰。 “唉,莫要废话了,直接动手吧?”话音刚落,只见他长臂一展,剑身便跟着一震,“铮”地一声,宝剑出鞘来。足尖轻点,轻飘飘地腾空起手。对方见他凌空跃起,空门大露,自是要把握这绝好的出手机会,箭头齐齐指向空中,同时发出,顷刻间便封住了他的去路。眼见着便要在他身上扎上几个窟窿,他却不急,在空中挽了个剑花,轻巧地挑起了最先射来的一枚箭,手腕翻了一番,四两拨千斤,那羽箭便失了攻势,随着剑身打了个旋。他轻呵一声,将箭甩了出去,正落在了那说话男子的脚下。那男子惊得一退,还以为自己性命不保。随后只见他左右截击,剑身随着他的腕骨灵活地翻转,将接踵而来的羽箭一一弹落。而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众人还在眼花缭乱之时,他已然跃上最后一枚羽箭,整个人像一阵风一般掠来。 未等众人反应,他率先劈中一人的肩颈,将他击昏,而后行云流水般地几个闪身,冲到下一人面前,那人倒是随机应变地拔出腰间弯刀,却抵不过对方兵器更长。弯刀还未沾上对方衣角,就被他用宝剑制住喉咙。心一横,本以为下一秒喉咙便要被划破,谁知只听对方轻声一哼,竟将剑撤去。 生死相搏,犹豫便死! 他连忙递上杀招,可还未出刃,便脖子一痛,失去意识倒下。哪知顾见春电光火石之间停下右手剑锋,竟以左手持剑鞘暗渡陈仓,拍他后颈,也将他打昏了过去。此时余下的人回过神来,纷纷拔出武器应对。可他不甚慌张,如同闲庭信步一般往前踏了一步,脚下枯叶扬,风声起。众人皆是心神一凛,感到有一股无形之波荡开。 一人硬着头皮,率先拔剑刺来,他轻飘飘地向旁边一侧,那人失去目标,身体惯向前倾。顾见春便顺势一个落肘,扣向他腰间大穴。 这一下,可是痛得几乎要了那人的命,他瞬间散了力气,只管弓在地上“哎唷哎唷”地满地打滚。 顾见春收回手,抚了抚袖子站定,看着那人狼狈的样子说道:“多行不义,便罚你后半生只能弯腰,做个谦卑自守之人。” 话音未落,还有两人欺身上前,一左一右同时落刀而来,他双手一齐相抵,竟也不落下风。其中一人一见他双手被制,转头冲同伴大喊:“还愣着干什么!一起上啊!”其余几人纷纷拿着武器或刺或劈了过来。顾见春不甚在意地笑笑,双臂发力,两人手腕皆被震得一酥,险些握不住剑柄。 不想二人稳住身形的瞬间,剑鞘与宝剑相错,他二人力气便被引到一处,再看顾见春,他一个屈身,回避了后来者照他头上的劈砍,又以剑鞘做指,分别点在了面前两人的小腹穴位上,二人内力俱是散去,纷纷泄了力气。于是他手腕翻转,剑鞘横于面前轻轻一震,将两人震得倒退了数步,跌坐在地上。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而余下几人,他或快或慢,或虚或实地在他们之中穿行,时而意想不到地闪身上前,在对方肋下重击,时而一个扫堂腿,把另外一人踢翻在地,刚巧躲过迎面一剑,双指一并,捏住对方长剑,另一手点中对方腕骨麻穴,趁那人无力握剑之际将人连着胳膊一带,便挡住了下一人的攻击。那人见刀锋招呼到同伴身上,也不手软,正欲直接冲对面两人头上招呼过去,顾见春眼疾手快,一脚踢在身前这“挡箭牌”地腿弯上,让他跪倒在地上躲过刀锋。同时一剑斩下这长刀,“叮——”地一声,刀剑相搏,火星迸射。 这位使刀的倒是有拔山扛鼎之力,他暗想,单拼力气可并非他所长。于是他手腕微微发力,手指一推,便将这股力量一并卸去,剑身仍然在空中打着旋,手指已经离开剑柄化掌为拳,猛地叩击到了那人的胸锥上,那人被当胸一击,上半身酸软不已,可他竟只是后退了几步,可见是个有些力气的。于是顾见春握回即将落地的宝剑,先将他随后劈来的几刀一一拆去。刀剑碰撞间铿锵不已,惊险万分。又并以剩下几人时有时无的侧面夹击。 微微思忖,他任对方迎面击来,却不回避,待到刀刃快要落到脸上的时候,他向后倒仰,身子一歪便在地上滚了一个来回躲过了一劈。随后趁对方大开大合之间未及收势,他右手成掌汇聚真气,在剑鞘末端一拍,将之向对方右侧腋下推去。剑鞘快如闪电,以刁钻的角度重击在了那人的腋下穴骨之上——和他制住那姑娘的位置如出一辙。只听那人惨叫一声,大刀脱手坠落,他抱着僵直的手臂痛呼不止。顾见春微微笑道:“刚打折了他的腰,如今又废你一臂。你们又是何苦。”对方射来两道怨毒的目光。他也不理,便冲着剩下两人看去,面上挂着淡定自如的微笑,说道:“喔,还有两位,是要如何?” 那两人对视了一眼,举起长剑一并斩了过来。可未等近身,其中一人剑锋一转,闪身往林中跃去,眼看着便要逃了。顾见春再想去拦,另一人欺身上前与他纠缠。他一时不及,脚上一踢,方才落地的剑鞘被他足尖勾回,他五指作掌,故技重施,又是一拍,那剑鞘带着气旋暴射而去,居然挟以飞叶,那人情急之下抽剑来挡,只听“铮——”地一声,长剑不敌这一击,瞬间从中间碎裂。随之那人被当胸一击,竟被震得口喷鲜血,显然是受了内伤,面色颓然地倒下。 顾见春“诶呀”一声,有些歉然地说道:“一时情急,下手重了些。多有得罪。”谁知嘴上说着得罪,手上可没停,一剑格挡住面前之人的剑锋,那人左右劈砍,他便左右闪身躲开,如同风吹竹影,飘洒俊逸。对方几击不中,有些恼了,便大喝一声双手握剑向他兜头劈来,颇有些拼命的架势。而顾见春却轻轻伸手一挡,他那长剑便再不能向前推进一寸。顾见春左手在他胸前两穴一点,开口道:“阁下,别急着服毒。何苦与自己性命过不去呢?不如说说,你们究竟是谁?” “我…们…是…”话音未落,那人竟幽幽地笑了,眼神散去,再不言语。顾见春连忙扯下他的面巾,只见他嘴角已然流下黑色血液。他松开对方衣领,那人便软软地滑落在地。他又连忙察看其余几人,皆是面有微笑,唇边带着黑色血迹。和之前的几波人死状一致。他皱紧眉头,分明未曾下杀手,可这些人倒是赴死赴得坦然。他有些疲惫,将剑收回剑鞘,起身正欲抬足。 “不好!”他猛然回头,只见方才对战的是十一人,而如今地上只余十人。想必还有漏网之鱼趁机逃走,回去通风报信。他揉了揉额角,看来这地方是不能待了。也不知那孩子跑去了哪里,叹了口气,他又转身回屋,在门扉俯下身子细细看去。 只见地上足印纷乱无章,想来是那伙人搜查屋子的时候留下的,而只有墙角足印带着点药渍,他用手比对一番,正是少年留下的脚印。他顺着足印向外一步一步挪去,最终在屋前一片杂草乱石中失了踪影。他眸光动了动,不语。一脚踢飞了一枚似乎无足轻重的小石头。眼前纷杂的灌丛草木似乎又有了行迹。 他用剑挑开那杂草,底下赫然是一处不算低的暗穴,他并不陌生,因为这是他前日里亲自挖的。他正欲俯身探查其中,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寒光袭来,他头一偏,剑锋失了准,露出一条小细胳膊,再然后是熟悉的衣袖,再一看脸——不是那孩子又是谁?只见他身上脸上都是棘木擦伤,面色潮红,站姿虚浮,眼神飘忽,便知他这是病得重了些,连忙一把将他捞了上来,背在背上。 少年已是头晕眼花,定睛一看来人,原来是熟面孔,便卸下防备沉沉昏睡去。顾见春不敢再耽搁,回到房中,将他轻轻放在床上。起身煎药,这才心有余悸。他自诩身怀武学,出门寻药也如此耽搁。幸亏这孩子聪颖,躲在了洞里又补下了疑阵。否则若是自己这般耽搁,不知要出什么乱子。幸好,幸好……他叹了一口气,心中惭愧不已。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若是这孩子出事,自己竟真成了背信弃义之人。他向来不信神佛,却在心里谢过他们在天有灵,保佑这孩子多些运气。 想起这孩子又将自己弄了一身伤,他便去寻了些伤药,替他一一敷在伤口上。这孩子倒是个养尊处优的身子,皮肤受不得一点作弄,如今身上细细密密全是草木乱棘划的口子,衣服也是破破烂烂。他又去寻了一件新衣服为他换上。似是草药敷上后略有蜇痛,少年悠悠醒转,睁眼,正见到顾见春将帕子敷在他额头上。 “你……”他张口,喉如刀割,声音嘶哑。 顾见春笑了笑,调整了一下帕子的位置,说道:“你这声音,倒像个八十岁的老先生。” “……”不愧是他,一说话便能让自己失语。 “行了,我说笑的。不舒服便莫要多言。我已经给你煎了药,等喝了药便好得快些了。”顾见春见他欲要发怒,便连忙转移话题。 “不……”他摇了摇头,声音微不可闻。 顾见春有些了然,看了眼炉子,用剑拨了拨木柴,想让它烧得旺些,说道:“良药苦口,如今不比家里,药材不易寻,你就别挑了。” 少年摇头,想说话却换来一阵剧烈的咳嗽。顾见春忙将他扶起来,递了一杯水给他。他慢慢喝下,才感觉好些,开口说道:“不是…咳咳…阴虚内热,不宜多服生姜,可换梨片或薄荷二钱…咳咳咳…” “呵,你这鼻子倒是很灵。”顾见春笑笑,转身将药盅里的姜片摘了出来。“可惜咱家没有薄荷也没有梨子,怕是辜负了您这圣手的妙方。” “那便不放。”少年闭上眼睛,哼了一声。 两人皆是沉默片刻。炉子里“呲啦”一声喷出些火花。想来是前日里下雨,山上难免染了些潮气。顾见春望了望炉子,叹了口气:“真慢啊。”手掌靠近了炉子,催动内力,想让炉火烧得更旺些。不成想却被拉住,回头看去,少年扯住他的袖子,虚虚说道:“死不了,你莫要糟蹋药材。” “我如何是糟蹋?”还不是想让你快些喝上药。顾见春哭笑不得,抬了抬手,对方不松,只能作罢。 两人一坐一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起话来,“说来,你是何时学会我那石头阵的?” “咳…怎么了?不许偷师么?”少年咳了两声,嘴硬。 “非也非也。”顾见春摸了摸下颌,故意吊他胃口:“只是觉得还——”他突然止住,抬眼望了望他。 “还什么?”少年接话。果然还是个孩子,喜欢听些褒奖的话。他心里暗笑,可嘴上却说,“还凑合。” “你!咳咳咳……咳咳。”少年气得一阵咳嗽。顾见春连忙拍拍他的背,为他顺气。 “我的意思是,像你这样,只是看了几遍便能学得有模有样的,这天底下还真是不多见。一般我们管这种人叫作‘天资聪颖’。”他补充道。 “那是自然。”少年被夸赞,眼里满是欣喜,好像得意的小狗,只差摇摇身后那不存在的尾巴。 “这阵看似简单,却讲究一个变化无穷。不过如今你也就能骗骗那些人,若要做到出神入化,还是要勤加练习才是。”顾见春正色道。 少年听得有些头疼,摆了摆手,说道:“那便以后再说,以后再说。”半晌,他突然问道:“你那些功夫,是如何练的?” “哪些功夫?” 少年想了想,说道:“就是你在天上飞来飞去,还有你几下便将那些人打倒的功夫?” 顾见春笑道:“原来你是想同我学功夫?” 他点点头:“怎么?不行吗?有没有那种,可以一招就打败对方,还特别好学的?”说到这些,他眼神里有了光彩。 剑客闻言摇了摇头,说道:“有是有,可不能教你。” “为什么?” “教会了你,你便要去寻仇。我答应了他们,不许你去报仇。”剑客叹息。 少年闻言,想起了那些脸,顿时热泪盈眶。分明已经过去许久,他却觉得他们的音容笑貌就在眼前。他被子下的手暗自握了握,坚定地说道:“我不寻仇。你教我武功吧!” 剑客不信:“除非你发誓,学成之后不会去报仇。你以他们在天之灵……”他又觉得不妥,想了想说道:“不,算了,不必发誓了——”话音未落,少年支撑着身体坐直,将手指举起,打断他道:“我苏决明,以我苏家满门,以我性命发誓,此生不会以你教我的武功寻仇。如若有违,我苏家满门在天之灵不得安息,我苏决明不得好死!” “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唉,你也不必发此重誓,我教你便是了。”顾见春摇了摇头,对他说:“不过我们要约法三章。其一,本派功法,不得传与外人。我倒不在意这虚名,你也不必喊我师父。不过若是日后去见师祖,你须得给他老人家磕三个响头。”少年点头。“其二,本派功法,重在修德养性,拙诚若阙,因此你切记,不可恃强凌弱,为非作歹。不可嗜杀成性,使你的剑沾染血污。”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少年不解,问道:“若是别人来杀我,我也不可杀了他吗?” 剑客摇头:“这便是我要同你讲的。若是有人来杀你,你杀了他,便能解决问题吗?”他反问道。 “他要取我性命,我何来饶了他之说?咳咳……”想到之前的经历,少年些许激动,又咳了起来。 顾见春看了眼药盅,药汤已成。他便盛到碗里,手掌托着药碗,微微运功,滚烫的药汤已经没了热气,不冷不热,自是服用的最佳时刻。 苏决明睁大了眼睛,惊叹不已。剑客递过碗,提醒他:“可别又打翻了,那才是糟蹋药材。”少年回过神来,知道这是对方嘲笑他打碎了碗的事情。少年撇撇嘴:“不就是一只碗么。” 顾见春闻言笑了笑,毕竟是孩子心性。也不痛他再去计较。他接着方才说道:“有时候,并不是你杀了谁,就能让事情平息。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个道理。” 少年摇了摇头:“我还是不懂。” “无妨。”剑客扶着他的后背,看着他一口气喝完了药,将手伸来,摊开,手心里赫然是一堆麦芽。“诺,这是山下的阿婆给我的,说小孩子最怕苦,嚼了这个就不苦了。” 苏决明有些不屑:“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早就过了怕苦的年纪了。何况我每日与药为伍,何来怕苦之说。”话虽这么说,可他还是接了过来,有些犹豫地盯着手心。 “呵呵,”剑客也不接话,笑道:“尝尝呗。” 他将麦芽放进嘴里,初入口是微涩的草木香气,待咀嚼后,便有一股酸甜涌了上来。随即越来越甜。他有些惊异,不禁又吃了几粒。 剑客解释道:“寻常乡野人家可买不起蜜饯,更用不起糖贻。这麦芽便是原料,越嚼越甜。若是孩子想吃甜的,便做来给他们解解馋。你瞧,寻常人也有寻常人的过法,对吧?” 少年点了点头,甜味在嘴里渐渐散去,他若有所思。 顾见春接着前话开口道:“等你有了武功就会知道,杀人,是最容易的。救人,才是最难的。” 他闻言,不赞同地说道:“救人,哪里难了?你再等我三年五年,这世上便没有我瞧不好的病!”少年放出豪言壮语,常人听了,怕是要嗤笑一声,说他不自量力。可因为他姓肖,所以剑客丝毫不怀疑他说的话。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他不禁有些感怀。 而心中所想,却不是嘴上所说——“你这话教那什么‘药尊’,‘医仙’听了去,倒是要来笑话你。”不及少年反驳,他正色道:“行走江湖,切忌矜功伐善,恃才傲物。这话你同我说说倒也罢了。若是被有心之人听了去,免不了又要生出事端。” “哦,知道了。”少年垂下了头,失了方才志得意满的模样。 顾见春连忙摸了摸他的头,宽慰道:“我自是信你能做到。毕竟你可是苏家后人,还要将苏家的医术发扬光大呢,不是么?” 少年闻言,用力点点头。 “我说的‘救人’,和你说的可不是一回事。”剑客说道,“我之救人,为在救心。” “救心?”少年茫然。 顾见春又揉了揉他的头发,换来少年一顿闪躲。可惜没能躲掉那只手,少年只能干瞪眼。他笑道:“对,救心。等你以后就知道了。睡吧。再睡个安稳觉,我们就要启程了。” 少年不满:“又讲到一半来诓我!”他不依不饶地问道:“为什么又要走了?这里不能住了吗?我还是病人呢!” 剑客眉眼一弯,温声哄道:“病人也得走。我背你还不成吗?” 谁知少年嘴一撇,说道:“你会背我?我才不信!” 剑客闻言也不答,哈哈一笑:“你可知道约法三章,其三为何?” “什么?”少年登时来了精神。 剑客将他强行塞进被子里,说道:“就是徒弟必须要听师父的。快睡吧。我守着,那些人不敢再来了。”他替少年掖好被子。少年原不算困,可不知是药力发作,还是对方的话给自己安心之感,本要下意识回嘴,却连词儿都忘了,就这样沉沉地睡去。 屋中又回归静谧,只剩炉火跳跃不已。白天无故又落了场雨,剑客一颗一颗拾起了棋子,准备再同自己来一局。他忽地抬头,看着檐外垂垂,风雨蔽日,不知为何,轻轻叹了口气。 喜欢忽如春风来请大家收藏:()忽如春风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章 深宫不语风月事,红袖添得蚀骨香 是夜,荣华殿里,重重纱帐微微摇曳,暗香浮动,烟雾缭绕。铺满了花瓣的汤池中,一条纤纤玉臂缓缓扬起,葱白柔荑捧起一掬水,浇在肩头。细密的水珠顺着白玉般的皮肤勾勒出一道道诱人的曲线。当真是“温泉水滑洗凝脂”。听到来人的动静,那玉臂主人轻轻笑了一声,好不动人。“染衣,你来啦。”她启唇,却不是问句,仿佛是笃定了对方会出现。她转过身,漾开一道道花瓣波纹,身子微倾,伏在台子上,一时间胸前春光乍泄,她倒也不甚在意,微微歪了歪头,对来人说道,“我等你好久了。” 来人气息平稳绵长,不为一池春色所乱,显然是个习武好手。只见他单膝跪在了玉石板上,毕恭毕敬应了一声“是,殿下。”声音低沉而冷静,不带一丝邪念遐想。 少女笑着点了点头,显然心情甚好,“染衣,你的武功又长进了,方才你进殿我都没有发觉,还是大师父同我说你来了呢。”男人眼皮微动,不动声色地向西南的房梁瞥了一眼,又迅速地收回了目光,心下有些惊讶。少女虽靠在池边,仗着浮满花瓣的水面半掩身子,一对玉足却在水下顽皮地拨动水流,引得水花阵阵,让这一画面更添旖旎。真真是松林白塔,波涛浮动。这位被唤作殿下的少女,正是永昭大帝最宠爱的小女儿,永昭国最美的女子,六国九州内最尊贵的公主,京华。 单是这绝色容貌身段,便担得起这“三最”之名。不待对方回答,京华便开口说道,“染衣啊,你说,”她似是累了,以臂作枕,把头靠了上去,“若是你同大师父打架,谁会赢啊?”叶染衣神色一凛,立刻双膝跪地,将额头伏在冰冷的地面,恭敬万分地回答道,“属下不敢。”眼看着方才旖旎褪去,殿内寂静莫名,只有水花溅落和衣物簌簌的声音。饶是公主已然出浴,正在整理衣装。无人开口,叶染衣便一直伏在地上,纹丝不动。他明白自己方才的小动作惹得屋上那位的不愉,如今被察觉,便是再难辩解,只得多求些皮肉之痛,让那位瞧着舒心一点。 小公主似是未曾觉察这氛围,自顾自地说道,“不敢么?我看你倒是敢得很呢。”她突然咯咯地笑了,鼓励似的看着他,“染衣,抬起头来。”他略迟疑,便顺从地抬首,这不看不打紧,只一眼,他便呼吸一滞,只见小公主已然坐在了池子边,披着一条若有似无的纱衣,用一根青玉簪子随意地挽起头发,眸中含笑,双颊被温泉蒸得绯红,似是有些困乏,就这样慵懒地望着他。风情万种。他想到这个词。 “染衣,我好看吗?”她笑了笑,她惯是极爱笑的人,仿佛那一生的天真烂漫都聚集在这张笑颜上,见对方沉默,她不依不饶,又问了一遍,“说啊,好不好看啊?”被这样一双幼鹿般的眼瞳紧盯着,叶染衣有些局促,只得回答,“殿下乃是六国第一美人,自然是好看的。” 得到回应的她面上带着一些疑惑,微微歪头,“那染衣觉得我好看吗?”说话的时候,她兀自向前走来,赤着脚站定在他面前,微微倾下身子,捧起他的脸,对上他的眼睛,“染衣,看着我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呢?” 阵阵幽香随着蒸腾的水雾如浪潮般向他涌来,叶染衣知道,这是公主为了让自己常年散发体香,而特意服用的一种药丸所生的味道。公主总是在意着自己的容貌,体态,甚至是身体的香气。因为背负着“永昭第一美人”的艳名,也要为了这一美誉付出常人难以忍受的代价。美人之名,反而是对她的束缚,就如同这荣华宫,万般荣华,万般寂寞。 敛了敛心神,叶染衣垂下了眼睫,俯下身恭敬地说:“属下不敢。殿下冰雪之姿,又有治世之才,属下身为男子,却常常钦佩不已,心向往之。属下只愿此生能为殿下效力,替殿下解忧……”话音未落,一根纤纤细指抵上他的唇,示意他噤声。在温泉里浸过的手本该是温热,而唇上的触觉却如玉冰凉,他怔了一下。 “我自然是美的。倘若你看着我的时候心怀遐想,也是应该的。我断不会怪罪于你。因为我许你看。只是...”小公主收回了手,理了理自己鬓边垂落的碎发,浅浅地笑着说,“你当知晓我们荣华宫的规矩,若是有人看到不该看的,本宫便先取下他一双眼珠叫他乱看,再割掉他一条舌头妨他乱说。但若是本宫要他看,便是父皇来了,他也看得。”闻言,他又愣了一下,公主殿下这是在替他说话吗? “哼哼.....”只听檐上传来几声嘶哑难听的怪笑声,“公主殿下说的是,但如今大业未成,这一双眼睛,一条舌头就先欠下吧!”随即一道灰影如蝠一般掠出宫殿,不见踪迹。 小公主故作惊讶地掩唇,眼中却是笑吟吟,“诶呀,看来大师父也不想打扰我们呢。”说着亲自弯下腰把叶染衣扶了起来。 他暗自苦笑,分明是公主说了那些话故意将那人气走,却要说是他自己走的。如此不留情面,恐怕近来自己又会吃些那人的苦头。他本是京城叶家嫡长子,却因为家族的一句承诺,幼时就被送入宫中,成为京华公主的贴身侍卫。说是贴身侍卫,却不过是在公主危难之时替她挡下刀剑的一道屏障。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京华公主的生母乃是已故的孝德皇后。孝德皇后在世时与叶家家主,也就是叶染衣的生父叶守清交好,并且对叶家有大恩。她早产垂危之际,曾落下血泪祈求叶家家主保护自己的骨肉至亲。陈辞恳切,字字珠玑,其状甚惨,其言至哀,让叶家家主一代豪杰也潸然泪下,立下了“叶某定会护佑小公主安宁无忧”的誓言。还将与小公主年纪相仿的叶染衣送进宫里与她做伴,时刻保护她。 这一去,深宫高墙,便是二十年音讯杳无……思绪纷纷,想到这里,他的眼中突然有些异彩。 前日里叶家突然派人联络上他,说叶家本是子息绵延,香火旺盛,可唯独到了他这一代竟是人丁单薄,子嗣不兴。叶家如今由叶染衣的叔父叶守诚掌事,夫妇伉俪情深,叶夫人不能有后,叶家家主竟也不愿再纳妾。于是叶家便想起了自幼被送入宫中的叶染衣。虽是旁支,却有了让他认祖归宗,继任家主的想法,只是…… “染衣,你在听吗?”小公主伸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 他回过神来,竟是走神至此。他立刻躬身行礼请罪:“殿下恕罪,属下方才未曾听清,还请殿下责罚。” 京华笑容褪去,眼神暗了暗,说道,“那便罚三个月俸禄吧。”“是!”他垂首听命,手心攥着汗,再不敢分心。人常说京华公主不仅倾国之姿,性格也是温顺纯良。而只有近旁的人才知道,这位君上的掌上明珠,荣华宫的主人,尤为喜怒无常。 只听她沉默了半晌,开口,“我方才说,”她突然逼近,将红唇凑在叶染衣的耳畔,呵气如兰,轻轻说道,“我想要叶家。”少女的鼻息和芳香足以让人头晕目眩,可她的话语却如同冷水劈头浇过,叶染衣顾不得旖旎景色,连忙跪下,“殿下恕罪!” 这次她没有伸手扶起他,任凭他这样跪着。 她低头睨了他一眼,浅浅笑着,“哦?染衣何罪之有?”“属下...属下不该私自与叶家人见面!”叶染衣低下头,惊疑不定,心知此事已然触碰了公主的禁忌。 公主殿下生性多疑,最痛恨背叛。对旁人多是猜忌,对手下的人更是疑心重重,但凡哪一点不对她便把人抓住严加拷问,甚至重刑伺候。 “染衣,你是几岁被送进宫里的来着?”京华吹了吹手指,目光虚幻,似是想起了往昔。 “回殿下,四岁。”他答道。 “是么。那如今也过了二十三年了吧。”京华随意地问道。 “是。二十三年余三个月。”他记得很清楚。 “咦,原来你是算着日子的吗。怎么,在这荣华宫,很是煎熬?”她笑了笑,似是不甚在意地问。 “殿下息怒。属下只是认为这样记很有意义。”他回答得不卑不亢。 “哦?有什么意义?你倒是说说看。”显然这件事引发了她的兴趣。 “回禀殿下,属下只是希望能记住服侍殿下的日子,属下也记得,自属下十六岁出宫习武,至后每岁不过元日,端阳和皇后祭日才得以回荣华宫请见殿下一面。到如今服侍殿下已是十三载有余。”他急中生智,赶忙解释。待他说完,发现公主俯下身,挑起了自己的下颌,认真地端详着自己的表情,他甚至能从那黝黑的瞳孔里看到伏在地上的自己。 “呵,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么。”京华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挑起他的脸,陷入了回忆。“本宫还记得,小时候,本宫那娘亲去得早,本宫却得父皇偏爱。私下里本宫的弟兄姊妹都嫉恨欺侮本宫,偏是父皇看不出来。那个时候,染衣就像神仙一样从天而降,帮本宫挡住他们的拳脚。哦,还有叶伯,总是偷偷出手帮本宫教训他们。可惜,叶伯走的也早。”听闻公主提起生父,他心中有些酸涩,他是个好男人,却并非好父亲。否则也不会因为一句承诺便将稚儿送进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这么多年不闻不问,也不许他认祖归宗。 “你们叶家,实在是帮了本宫很多啊。”京华笑了笑,回到了正题。她挑着他的脸,迫使他抬头看着自己,好瞧清楚他面上的每一个表情变化。 叶染衣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恭敬地说:“殿下言重了。孝德皇后于叶家大恩大德,叶家上下都感激涕零。叶家信守承诺,守护殿下平安无恙。为此家父以命相抵,属下也秉承遗志,竭尽忠诚为殿下效力。望殿下明查。” 京华笑了,她哪里听不出这话中的意思。方才这一通陈情,言外之意便是,希望她不要再为难叶家。她松开他的下巴,站起身来俯视着他,“染衣,我一直都很信任你。从小到大,如果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今天。”她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面上有不豫闪过,却瞬间消失。“但是这次,你让我很失望。” 她整理好衣服,走到殿前,看着天上的皓月,正是上弦。“还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的话么?欺侮我们的,我们都要向他们讨回来。如今他们一个接着一个,都死了。还剩谢景之,永昭的好太子,我的好皇兄。”她的语气至甜至柔,说出的话却让人胆寒,“我要他死。”窗外的鸟雀不知是因为什么,蓦然惊飞。她回首,看着仍然跪在地上的叶染衣,突然笑了。她轻轻地扶起他的手肘,恢复了最开始的亲昵,歪头看向他,问道:“染衣,你来,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吗?”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叶染衣不敢怠慢,低声说道:“慕小楼传信,‘那位’已坠崖。但没能找到尸身,他仍在搜查中,可能会滞留一段时间。” 公主笑了笑,不动声色地说:“慕小楼也会失手么。” 叶染衣抱拳:“殿下恕罪。属下斗胆猜测,一则‘那位’毕竟是太子身边的能人,击杀必是不易。二则慕小楼惜命,若无把握定然不会轻易追下崖间探查。属下已回信,要他早日了结此事。” “哦?染衣是说,太子的‘能人’比本宫的‘能人’更厉害?”公主眉眼弯弯,看似纯良无害,说出的话却有如惊雷过耳。 叶染衣立刻伏下身子,低声说道:“公主息怒。恕我等无能,属下一定竭力催促,要他尽早回来。” 京华抬手:“不必。”她转过身子,长长的纱衣下摆在他眼前盘桓。她话锋一转,说道:“听说我那好皇兄,近日迷上了一位美人儿?” “是。名叫‘月儿’。还未查清来历。”叶染衣答道。 “那可真是稀罕了。”京华掩唇笑笑。叶染衣一时不明她是说太子身边有美人稀罕,还是说以摘星阁的势力都没能查明此人而稀罕。他未敢发问,只得等着公主开口。 “查!我摘星阁焉有查不到的人?!”公主突然转身,纱衣上绣着的合欢花在他眼前转瞬即逝。她垂眼看着匍匐在地上的他,说道:“和慕小楼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是活着——” 她顿住,叶染衣突然抬头看了她一眼,只见这位尊荣无双的荣华公主脸上,尽是阴沉与狠辣。“若是活着,便捉来。我要亲自审问。” “是!”叶染衣垂首,额头贴在了地板上。 京华不再言语,赤着足缓行,消失在了重重帷幕之中。 叶染衣抬首,看着她的背影远去。眼中闪过挣扎之色,却最终沉寂下来。 月色突然被重云掩去,地板失了光泽,陷入了黑暗之中,只剩下烛火随风摇曳,明灭不止。 喜欢忽如春风来请大家收藏:()忽如春风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章 秋叶偏作暗涛起,双溪别有疑云生 清晨,雨歇。苏决明在剑客的背上昏昏沉沉地睁开了双眼。一夜无梦,是个好眠。 “喂...... ”他尝试着张了张口,声音没有那么嘶哑,这寒症,来得快去得快。 “嗯?醒了?”顾见春脚下不停,步履生风。少年眼见着面前的景色飞速地变换,却感觉不到一丝颠簸。 他有气无力地说:“放我下去,我自己走。” 顾见春笑笑,说道:“用走的话,天黑之前我们可到不了。” “去哪里?”少年尝试动了动胳膊和腿,发觉自己被装进了剑客时常背着的竹篓里,为了避免他感到颠簸摇晃,还特地用了布条将他固定好。做这些的时候,少年竟睡得酣然。他为自己丝毫没有什么警惕心感而到了懊恼。左右也离不开竹筐,他便作罢,安分了下来。 顾见春往后看了看,说道:“别乱动。若是摔下去了我可来不及捞你。”检查了一下背后的东西,他稳了稳身子,继续在林中前行。“咱们去双溪镇。” “双溪?那不是我们来时的地方?”少年疑惑。 “是啊。如今这山里不能待了。你倒是许久未曾下山,不如去沾沾烟火气吧?”剑客额前有些细密的汗,但这点路程对他来说还不值一提。 雨后初霁,层云尽散。艳阳挂上竹林树梢,倒是个好天气。 “我才不要。”少年撇了撇嘴,“山上就挺好的。” “你不是一直惦记着槐花糕吗?”顾见春循循善诱。 “如今还病着,得忌口,不吃。”苏决明摇了摇头。 “那我想想……你前日里不是说很想念安婶家的牛肉羹,要不我们再去吃一次?”剑客不死心,继续诱惑他。 少年咽了咽口水,想起自己昏睡了一天一夜,此时还未曾吃什么东西。 顾见春见他不答话,知道他是动摇了念头,便乘胜追击,状似无意地说:“对了,忘了同你说,我那日在街上,看到百香楼新出了一种叫‘蒜蓉枝’的小吃。就是那个,哎,你知道‘糕花’吗?据说啊,是那个厨子去北方学来的手艺。我老远就闻到那酥油的味道,别提有多香了!要不我带你去尝尝?” “咕噜噜——”谁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响了,倒是在这幽静的山间小道中倒是格外地响亮。 少年瞬间涨红了脸,好在剑客并没有转过头看见他窘迫的样子,反而说了句:“我竟忘了,一天没吃饭了吧?”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们习武以气代食,会些辟谷之法,几天不吃也不见有多饿。瞧我这记性,倒把你给忘了。”他从怀里掏出些干粮,反手递给少年,说道:“垫垫肚子,还有几个时辰就到了。” 苏决明接过了面饼。嘴里嚼着,心里却想着那桂花糕,那牛肉羹,那蒜蓉枝。毕竟还是孩子,也不难免了口腹之欲。对此行也不再有什么异议。他倒并非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是不愿见到生人罢了。 而顾见春却思绪万千。如今山里再不能留,那些人定会在这附近搜寻他们。他虽想不通那些人到底是如何寻到他们的,但总归到了人多的地方,他们不敢轻易动手,也好多个倚仗。再者论谁也想不到,都说这“灯下黑”,二人兜来转去,竟在闹市藏了起来。 一大一小两人各想各的,倒都专心致志起来。 “老人家,咱们天黑前能赶到吗?”顾见春对这前面的老农喊道。 “哎,你做什么那么大声?”苏决明在驴车上晃晃悠悠,刚欲会周公,便被他这一嗓子喊得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这老人家耳朵不好,我不大点声,他听不到啊。”顾见春摊了摊手,无辜地说。 少年摇了摇头。只见老农看着他俩说完,这才开口:“能到能到,二位公子爷可是累了?可要下来歇歇?”声如洪钟,倒和他年纪不甚相符。 顾见春也扯起嗓子说道:“不用了老人家!能到便好!多谢您捎我们一程!” 老农摆了摆手,笑道:“莫要客气!捎……捎什么?哦,两位可是说想吃哨子面?哈哈哈,公子爷说错啦!是臊子面!我家儿媳是河西的,若是公子爷想吃,就来城北我家的铺子坐坐吧!” 顾见春与苏决明对视一眼,哭笑不得。顾见春只得回道:“好说好说!老人家,看不出来您懂得真多!” 这本是一句客套话,谁知却让老农打开了话匣子。如同遇到了知音一般,对着两个人阔谈起自己的生平经历,陈年往事。老农耳背声大,引得官道上近旁的人都纷纷侧目。苏决明哀叹一声,将帕子盖在自己脸上佯装瞌睡。只留顾见春一人,为了不失礼仪,一句一句地应承着老人的话,少见的有些窘迫。 正在这时,远处尘土激扬,随即传来一阵惊呼。顾见春定睛一看,原来是几匹快马,从行人头顶飞驰而过。几人为了一时躲闪,纷纷跌在地上。牲畜也被惊得乱窜。一时间鸡飞狗跳,乱作一团。眼见着马匹冲到面前,老农的驴子也受到惊吓,抬起蹄子就要折返。老农一时拉不住,两相用力,驴车失衡,几人就要翻下车来。顾见春眼疾手快,一手扯住了套着驴嘴的罩子,用力往回扳。驴子吃痛,嘶叫了一声,倒也不再后退。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然而下一瞬马蹄将至,此时此刻却顾不得这么多了。只见顾见春从驴车上顺手捡起一山笋,聚气于掌,朝着马腿一拍,那山笋便应声飞去,直击在马腿弯上。骏马失去平衡,歪倒在地,骏马上的人始料不及,却飞身而起,安稳地落在地上。山笋承受不住碰撞的力量,“嘭”地一声炸开。骏马上的几人纷纷停下,一同伴问道:“刘易,怎么了?” 那坠马的人回道:“不知。这畜牲突然栽倒了。” “那你和钱虎乘一匹马吧。”同伴说,“天黑前须得与他们汇合,快些赶路。” 那叫做“刘易”的有些犹疑,低头看了看马腿,只见骏马连日赶路,逢此一摔,竟一时半会站不起来。他仔细寻了寻,却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只道是马因疲惫而摔倒。他点点头,翻身骑上身后同伴的马。 “驾——”众人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只留下行人在背后议论纷纷。有好事者本想站出来说教他们一二,却注意到了其中一人腰间的佩刀,登时不敢再接话。那是官府的纹样。 “哎唷,好险好险!”老农瞪圆了眼珠子,心有余悸地喘了口气。“若不是这畜牲凭白摔了一跤,今日我可是要交代在这儿咯!” 顾见春唇角勾了勾,说道:“您吉人自有天相!” 老农也回过神来,哈哈一笑,回道:“是这么个理儿!想当年我走南闯北的,什么大风大浪...... ”话还未说完,便被顾见春打断道:“老人家!我想向您打听个事!” “嗨,瞧我这嘴。”老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公子哥想问什么?但说无妨!” “老人家,平日里这官道上亦是如此混乱吗?”顾见春问道。 “嗨,这条路本就是我们这些个散户将东西运进城的路。只是最近不知怎的,镇里多了许多官兵。我们这小地方,平日里还真没多少人。看他们样子,像是朝廷派来的。像是寻什么东西。”老农灌了一口酒,有些醉醺醺地说:“这两天已经来回几波人啦。” 顾见春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心底却想,官兵倒还好,与他二人井水不犯河水。只是不知这山里有什么宝贝,竟让他们如此惦记。脑海中忽地浮现出了一道身影,是那位神秘女子。 思及此,他又不禁自顾自笑了一下。管它甚么官兵什么女子,只要不拦他的去处,便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他也将手枕在了脑后,学着苏决明的模样靠在了木板上。“闲事莫管,闲事莫管!”一偏头便是满溢的谷香,他调整好姿势,惬意地闭目养神。 老农似是听到了这句话,又好像没有听到,也是略有深意地笑了笑,吆喝了一声,继续赶着驴车前行。 酒困路长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日头正烈,照得行人浑浑噩噩。是秋天的最后一丝暑气。 鸦雀突然纷纷而起,扑着翅膀离开枝头,一阵窸窸窣窣。 樵夫走得累了,抹了把汗。抬头看了看天色。竹林间一道光影斑驳闪过,他揉了揉眼睛——“是我眼花了?”他转头看去,只有一阵清风吹过。摇摇头,暗笑自己白日就疑神疑鬼,于是紧好背上的木柴,继续往前走。 突然,一道寒光落下,樵夫还未反应过来,鬓边便落下了一缕头发。他胆战心寒,膝盖一软就跌到地上,嚷着:“好汉莫动手,莫动手!有话好好说!”只差给对方磕个响头。 只见来者五人,穿着黑衣蒙着黑巾,冲着樵夫摊开手掌——一块温润的白玉坠。“见过这个吗?” 樵夫哭丧着脸,知道他们是寻人的,便说:“哎唷!各位好汉爷,你们怕是问错人了。我赵老八砍柴生,砍柴长,哪见过这稀罕物!” 说话那人与旁边一人对视一眼,又问道:“这山里可有一户人家姓孙?” “姓孙?”樵夫抹了抹汗,努力想了想,“是铁柱家吧?”他忙跪爬到几人脚下,陪笑道:“各位好汉爷,这山上住着十几户人,我也记不分明。约莫有一家挖药材的,是这个姓。” “药材?”那两人又对视了一眼,为首的人冲樵夫比了比剑锋,朗声道:“带路!” 那赵老八连忙鸡啄米似的点头“好说!好说!”背起散落的木柴,便恭敬地冲这伙人弯腰请道:“各位好汉爷,这边请这边请。” 他自然知道这伙人穷凶极恶,杀人不眨眼。可若是不带路,此刻人头落地的可能就是他。他家里尚有妻儿老母,若是自己人没了,那后果想都不敢想。只是那孙家待人一向和善,那孙铁柱又是他看着长大的。他也实在不忍让他们遭逢不测。眼珠转了转,索性便带着他们在山里绕上一绕,自己再找个机会溜走。打定主意,他带起路来。一行人眼见着绕了几个山头。他暗笑几人不识路,正想着借机开口。突然,一把剑“噌”地一声出鞘,拦在他面前。他惊了一跳,险些又跌在地上。 方才说话的黑衣人在背后用剑柄支了支他,这才没让他倒下。他看着同伴,不解问道:“辛九,这是何意?”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那被叫作“辛九”的人开口道:“行了,不必走了。” 赵老八眼皮跳了跳,有些心虚,面上却强装镇定说道:“好汉爷,别急,前面就快到了!” 辛九哼了一声,不冷不热地说道:“是要到了。” 赵老八还未及开口,只觉眼前白光一闪,脖子顿生凉意,如溺水之人一般再也感受不到空气。随即剧痛袭来,一股热流从他颈间汩汩流下,他捂着脖子,眼中渐渐失去生机。就这样和自己的木柴一齐滚下了山坡。 辛九看都不看一眼,擦了擦剑,冷冷地开口:“是要到阎王殿了。” “你这时杀他做甚?”旁人急道,“你杀了他,谁给我们带路?” “哼,你看不出,这人一直在带我们绕路么?”辛九不欲多言,抬脚便走,“我已经闻到药味了。” 那几人在他身后,却也没法,只得跟上。其中一人暗暗嗤笑:“狗鼻子。”哪知一道寒芒闪过,正指在他眉间。辛九面无表情地说:“再有下次,你已经是死人了。”那人颤抖了一下,连忙告饶。 辛九收回剑,说道:“火部没有消息。只说人在这山里,让我们自己寻。先前派出去的人失去联络,说明人就在附近。今日必能寻到他们踪迹。记住了,杀大的,留小的!”几人低头称是。一行人纷纷赶路。 日薄西山。 “妈,我回来了。”阿柱如往日一般和屋里的老妇打了声招呼,放下手中的物什。屋里老妇应了一声。他探头:“妈,今日那姑娘可有好些?“ 老妇缓缓从屋里走出来。一面走一面念叨着:“连翘两钱,红花四钱……哎唷,老了老了,记不住啦。”不想起得猛了,身体有些歪斜。 阿柱搀着她,说道:“妈,你也别太累了。有什么我能帮上的吗?” 孙婆婆宽慰地笑了笑:“不用了,你又不懂这些。说起来,那药方真是管用。这才用了一剂就见效了。我看这姑娘,说不定这两日就醒了。” “真的啊?”少年惊喜万分。毕竟这是他救来的人,这些天看着她一点点好起来,倒是有了些怜爱之情。 孙婆婆点头,“这还要多亏了方大夫的法子,还有顾猎户那儿借来的银两。还是好心人多啊。”她感叹道。 阿柱为她捏了捏肩,好声说道:“妈,那日你怎么也不和顾大哥说说?我一直想跟着他学两招呢。” 老妇瞥了一眼他,摇摇头:“妈不想让你和他们打交道。他们一看就是走江湖的。成日里打打杀杀,不得安生。妈只想你安安稳稳过日子。” 眼见着爱子身子耷拉下来,失落万分。孙婆婆又有些不忍,“你也别这副样子,妈是为了你好。等过些日子这姑娘醒了,你就将账目一一记好,把剩下的银两送还回去。别的就莫要多说了。”她摸了摸阿柱的头,柔声道:“妈给你煮了牛肉汤,补补身子。” 母命难违,阿柱只得垂头丧气地应下。母子二人正说着闲话,不知屋子外面已经有一伙人在暗中埋伏着,已经窥了他们半晌。 “如何?我说什么来着?人不在这儿。”其中一人向着蹲在最前面的人抱怨,“还非要说什么不要打草惊蛇,我看啊,你就是怕死。” 为首的男子冷哼了一声。“你倒是个不怕死的。”先前说话的人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闭上了嘴。向周围看了看,余下几人面上皆是不忿。他哼了几声,心说也不知这辛九有什么能耐,上头居然要他管事。 在旁的另一人开口道:“辛九,如今你有什么计划。便与我们说说,也好过在这里让我们干等。” 辛九头也不转,回道:“这屋中只有三个人的气息,一男两女,那两人不在此处,却与这里有些关系。那个姓顾的也不知什么来头,折了这么多人都没能将他擒来。或许我们可以换个法子。” “什么法子?” “哼,上头根本不管你我死活。不如将那老太婆擒来,逼那小的把那他们寻来。那姓顾的不是爱管闲事么?我倒要看看他管不管这母子俩的命!”辛九冷笑道,眼里尽是阴毒。 “辛九,宫主只说要人,你可别把事搞大了。我们私下行事也就罢了,若是被官府发觉,宫主可难留我们。”那人说道。 辛九起身向屋子走去,“我只是建议,听不听随你们。我们已经折了这么多人了。你们不会真的相信,宫主有本事能让他们活过来吧——”“辛九!”最先对他有所不满的那人厉声打断了他:“慎言!你莫忘了,你的魂牌可还在宫主那里!” “呵。”辛九有些怜悯地看了看这些人,不再多言。所谓魂牌,不过是控制人心的一个谎言罢了。竟有那么多人为之前赴后继,真是笑话。他用手中的剑挑开门扉,径直向屋里走去。孙婆婆先看见他,说了声:“你们是……”便被一掌劈到了脑后,倒在了地上。少年急的一跃而起,可不及他做什么,一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去找姓顾的。三日。若是三日找不到人——”辛九冷笑了一声,“就将你这屋子连同她们一起烧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卖糕咯!卖糕咯!刚做好的凉糕咯!哎,小哥,来块糕尝尝?”顾见春对着递到面上的手笑了笑,推辞了去。那小贩也不恼,说道:“小哥,我看您面生。想来是上这儿来逃债的吧?” “逃债?”顾见春失笑,摇了摇头。 小贩也是呵呵一笑:“我看您身上手上都带着行李,这还牵了个孩子。您也不像是本地的,带这么些东西没个落脚的地方,要是探亲怕是说不过去。所以我就猜想您是不是有事离家,方才说躲债也是同您开个玩笑,莫怪!莫怪!” 苏决明跳了出来,对着比他高了一个头的小贩说道:“没想到你一个卖糕的,倒是观察得挺细致!” 小贩挠了挠头笑道:“哪里哪里。我这儿做的就是往来客人的生意,自然是要勤着观察些,没准儿路过个大客户,说上几句好话,将我这一车的糕全都包下了呢!” 苏决明忍俊不禁,扯了扯剑客的袖子。顾见春摇了摇头,说道:“你不是说你还没好透,吃不得这发物?再说,你看看我们一路上买了多少东西了?人家都把我们当成搬家的了。” “哎呀,虽是发物,但是偶尔吃一次也没什么。我保证不会有事的。就买上几块尝尝吧?”苏决明又晃了晃他的袖子。小贩在一旁,也是见缝插针地说道:“是啊,孩子想吃,您就买上几块给他尝个味儿吧?我这糕都是当天做的。吃一点儿不妨事。今儿横竖也没什么生意,我多给您拣两块的……。”说着就开始挑拣,苏决明也兴致勃勃,各个口味都选了选。 顾见春见状,只得无奈地掏出银子。小贩眉开眼笑地算着账,末了,顾见春突然随口一问:“对了,您知道这儿的医馆在哪儿吗?我弟弟最近夜里有些着凉,想去抓几副药,可否劳驾小兄弟指个路?” “医馆啊?我们这儿最好的医馆就是那方大夫开的百善堂了,您二位朝着东边直走,遇到第一个巷子进去后第二家便是了。”小贩指着一个方向说道。 “那便多谢了。”顾见春行了一礼,便带着苏决明匆匆赶往百善堂。小贩说得不无道理,如今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二人并非本地人。还是速速抓了药,寻个落脚的地方才好。 寻着路线,二人来到了百善堂。谁知老远就看见这里围满了人,仔细看去,门口已经被官兵把守住。房门打开,隐约有妇人啜泣的声音。顾见春凝神细听,屋内有一妇人哭着说道:“妾身只道他在这儿琢磨医书,哪想到一夜之间……”周围的人纷纷叹息,只听一人说道:“唉,可惜了这么好的大夫。” 还有一人接道:“哎哎,你们大伙都听说了吗?这方大夫可是死得蹊跷,我听说啊——”“你莫做声!那方大夫平日里待我们不薄。人都去了,还议论这些事做什么!” 一妇人喝止住了他。那人苦笑着说道:“我这不是怕大伙儿都蒙在鼓里。这不是多个消息,能多提防着些嘛……” 那妇人还要发作。一旁听的人生怕又听得一半,连忙把这人拉远了些去,悄悄地在他耳边说道:“你怕你家婆娘,我们可不怕。不若我们在这儿小声地说,你快讲讲,这屋里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顾见春一听,连忙来了精神。 只听那男子说:“嗨,这事可说来蹊跷。那方大夫平日里就喜欢在医馆里呆着,看看医书什么的。有时候竟是看得夜里忘了回家。不过这些他夫人也都知晓,到了时辰便给他送个饭什么的,倒也不拦着他。昨日夜里有些小雨,他夫人前脚刚走,就看到有三四个人冒着雨往她家医馆的方向走去。她还蹊跷是什么急症,还要夜里冒着雨来看。 但终归也没多想,就回家睡去了。没曾想今儿白日里有个病人照例,来百善堂抓药,唤人人却不应。看到门半掩着,就进去探头一看。那方大夫和平日服侍他的那小厮都倒在案边,满地都是血。那病人也是吓坏了,哆哆嗦嗦地去报了官。这会儿那方夫人正在里头被问话呢。现在都知道昨夜里那几人嫌疑最大,可她哭了一上午了,问她前后也就那么几句,问她长相她也答不上来。这会儿啊,那官差们正头疼着呢……” 一人接话道:“我说呢,怪不得一大早街上就到处是官差,原来是为了这事儿。” “是啊。所以说啊,这两日诸位少走动些,万一夜路没走好再撞上什么……”一旁的人听了皆是皱眉,冲着地上“呸呸”了几声。那妇人看见,连忙过来拎着耳朵将他拽走。一面走一面陪笑道:“我家官人嘴巴笨得很,诸位不要放在心上。”二人拉拉扯扯便走远了。 顾见春和苏决明对视了一眼,方才苏决明见他半晌不语,想来是听到了些什么,也不打扰他。此时二人皆是满腹疑云,倒也不能说捕风捉影,只是才刚到这双溪镇,便发生了这么件事,任是心再大也要怀疑一番。 苏决明说道:“我如今倒也不是非得喝药。慢慢扛着也能好透了。不如我们先找个客栈,再做打算?”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顾见春点了点头:“只能如此了。若是你有什么难受的便和我说。想来这儿也不止一家医馆。待有个落脚处,我再去寻一寻。” 打定主意,二人便找了个镇子边上不起眼的小客栈住下。客栈平平无奇,也没有档次之分。临到付钱的时候,看着老板娘懒懒地伸出手指,比了个“八”,苏决明惊道:“八十文?这么贵?”旁边客人听到动静,纷纷朝这边看来。老板娘闻言恼道:“这位小兄弟是来说笑的吧?住店八文,管吃十五文。小店已经是全镇最便宜的地方了,您莫要坏了我的生意!” 顾见春连忙上前,笑着给她赔不是:“真对不住。我这兄弟出门少,不太会说话。您别同他计较。”说完还恭维了一番客栈之华贵,店面之精巧,老板娘之美丽。把老板娘听得心花怒放,笑着摆了摆手,说道:“客官可真会讲话。小店小本生意,要是客官想久住,还须得先付押金。” 苏决明本就有些不忿,这会儿听到十几文钱的生意也要押金,顿时又想发作。顾见春眼疾手快,一把捂上他的嘴。另一只手从怀里搜寻了一番,却没找到什么值钱之物。他冲老板娘笑了笑表示稍等,对方点点头表示理解,他放下背上的行李,在里面翻找。 “你怕不是没有钱了吧?”苏决明心里恼他,嘴上便也不饶人。半晌,不知为何,顾见春手里的动作忽然一顿。只见他掏出一个鼓起的钱袋,放在桌上,笑吟吟地对老板娘说:“不知这些够不够?”老板娘见到这么些钱,顿时笑容满面,直盯着桌上的钱袋,点着头说:“够的够的。” 她一抬头,两人却已经不见踪影,只留下地上的行囊和风中传来的声音:“那就烦请老板为我二人找个房间,我们去去便回——” “嘿,怪人。”老板娘摇了摇头,唤来伙计,将二人的东西搬到楼上的客房。转过身去,迫不及待地数起钱。“还是银子好。”她摇了摇头,笑得有些不知餮足。 喜欢忽如春风来请大家收藏:()忽如春风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章 霜殒芦花泪湿衣,白头无复倚柴扉 “你......你跑那么快做什么?”苏决明有些上气不接下气,顾见春见他逐渐落在后面,便一把提着他的领子,疾步如飞地往前走。旁人看去,只看到两个背着剑的身影,摇了摇头,纷纷将路让了出来。 “不好。”顾见春叹息道。 “什么不好?”苏决明问。 “那方大夫的死,怕是与我有关。”顾见春摇了摇头,眼中有悲戚闪过。“真没想到,那些人竟狠毒至此。” “你是说,那个方大夫,是被他们杀的?他们怎么会找上方大夫?”苏决明有些疑惑。 顾见春不及回话,三两步便来到了百善堂。苏决明还未来得及歇口气,便被一并带进里屋,正和坐在堂前的白衣妇人对上。 家仆看到两人直闯进来,刚要喊话。只听顾见春开口道:“事发突然,在下想同夫人请教两句,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方夫人身旁的丫鬟回道:“你这厮好生无礼。莫不是看我家没了主事的,以为我家夫人好欺负?” 顾见春连忙见礼告饶。只见那白衣妇人抹了抹泪,止住了丫鬟的话,说道:“公子见谅,妾身如今实在难过,无甚精力应付宾客。公子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吧。” “夫人,那在下就直接问了。请问这两日医馆可有收到什么贵重之物?譬如金银玉石一类?” “这…钱财账目向来是先夫与他那仆人管着。妾身哪里知道这个……”说着眼见着这方夫人又抹起泪来。顾见春自知难以问得什么消息,看了看医馆,只见除去二人毙命的屋子凌乱不堪,其余的摆件和陈设倒是整齐如新。他目光一动,视线落到了角落里的一方抽屉。倒也并非抽屉有什么问题,只是那抽屉下有一层灰尘,倒是与周围有些格格不入。他抱拳行礼,向方夫人说道:“夫人切莫哀思过度,伤了身子。敢问夫人,可还留有昨日里尊夫看过的账本或是书籍?可否借阅一二?” 方夫人叹了口气:“一早便被那些官差们收去当作证物了。实在是无能为力。” “那这官差弟兄们倒是搜了个干净,怎么没看到这角落里还有个被翻动过的抽屉呢?您看这地上落灰如此之多,想来是这两日才开过吧?”顾见春状似不解。 “哦,那个啊。是前两日先夫说过,有一病患须用那“千年生”解毒症。方圆百里的药铺,存了这“千年生”的倒是独我一家。于是先夫便将这宝物卖予那人了。那正是存着‘千年生’的地方。”虽然不知这件事有什么关联,因得上午官差才打听过这件事,她倒轻易就想起了这事。 苏决明突然说道:“‘千年生’?那不是解毒的么?” 方夫人“啊”了一声,茫然地看过来,众人这才注意到,这儿还有一个眉目俊朗的孩子。顾见春一把将少年挡在身后,对着方夫人说道:“原来如此。多谢夫人解惑。在下告辞。” 顾见春得到了确切的答案,眉头却又蹙了一分。这恰恰更证实了他的猜想。 苏决明有些不明所以。“所以呢?这件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顾见春摇了摇头,问他:“现下我有件要紧事,你是想回客栈等我,还是与我同去?我有言在先,若是与我同去,叫你躲便躲着,莫要乱跑。” 少年生怕对方将他一个人丢在陌生地方,果断点了点头。二人乘了匹快马,一道向着来时的路赶去。 ++++++++++++++++++++++++++++++++++++++++++++++++++++++++++++++++++++++++ 眼见着天色逐渐昏沉,阿柱跌跌撞撞地在山间狂奔,身上被树枝擦出了许多伤痕也未曾察觉。他已经一天一夜未曾合眼,简单咽了几口干粮,他不敢停歇,生怕误了期限。待他赶到地方,却发现这里只有一地横七竖八的尸体。他这辈子哪见过那么多尸体。吓得六神无主,却又怕那顾大哥也在其中,忍着恐惧一一翻看,幸好总归没有看见熟悉的脸。可他也察觉此处早已人去楼空,哪还有人生活的气息。绝望之下,他亦不知如何是好,山野茫茫,让他去哪里寻到人来? 正在他茫然无措之时,马蹄声至,竹林间冒出几人,其中一人朗声说道:“那边的!过来!”中气十足,在夜色中尤为洪亮。他老远看去,只见几人骑着高头大马,其中两人身穿官服。他又惊又喜,情急之下都涌上眼泪,忙不迭地手脚并用,踉跄着向他们走去,一边走一边哭喊道:“官老爷们,求求你们,救救我娘吧!” 谁知他人还未到,一柄长刀便拦住了他的去路。马上之人皱眉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深夜在此,鬼鬼祟祟?” 阿柱连忙跪下说道:“别杀我!别杀我!我叫孙柱,是这无缘山之人。我家进了盗贼,如今我娘危在旦夕,还请官老爷为我们做主啊!” 那人收了佩刀,叫他起来。后面有人叫道:“薛大人,你我此行身携要务,还是不要与他多做纠缠!”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那位“薛大人”也不应,只道了句:“钱虎,你去前面看看。”一男子闻言下马,说了声“是”,便走到那屋子前面察看。不多时,他便回来,说道:“回大人,这里没有我们要找的人。” 薛大人点点头:“那地上的尸体?” 钱虎说道:“皆是毒发而亡。” “这位小兄弟,你可知道写什么?”薛大人又看向了阿柱。 阿柱连忙摆手说不知道。 那薛大人又问:“那你来这儿又是为何?” 阿柱急道:“我是来寻顾大哥的,谁知他不在这儿。如今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官老爷,求求您救救我娘吧!那贼人带着刀剑,凶恶无比。他们将我娘打晕了,我已经出来一天一夜,不知道我娘有没有一口饭吃……”他颠三倒四地说道,竟急得流下了两行热泪。 那薛大人点了点头,安抚了几句,便回头和众人说道:“近日城中有贼人四处作乱,没想到这山里也不太平。我等虽然奉命而来,也不容那些贼人在眼前作恶。赵统领,您看?” 那赵统领便是最开始出言反对之人。他本是从王都而来,可毕竟这是别人的地盘,此时见一干人都阴奉阳违,只得甩手作罢。他们已经走了数十个镇子,连夜赶路,累死了几匹好马,皆是无果。其实众人心里也清楚,此处群山连绵,说是寻人,只怕是大海寻针。他哼了一声:“既然薛大人爱民如子,那便先去打杀了那贼人吧。我也好回去复命,多替薛大人说两句好话。” 薛大人面上点头称是,心里却不屑。不过是个临时派下的挂名统领,凭三两句话如何能撼动他薛家在这黛州基业。上头无端要在这南陲边地寻人,依他之见,寻人是假,试探是真。倒不如借故将贼人捉去,也好回去休息一二。 阿柱哪知道各人打着心里的算盘,见几人点头,尽是感激涕零。几人趁着夜色,调转了方向,匆匆而去。 ++++++++++++++++++++++++++++++++++++++++++++++++++++++++++++ “阿湄,练得累了,便歇一下罢?” 少年怀中抱着剑,就着暮色靠在了槐树下,笑吟吟地看着她道。 她正欲张口。霞光与槐花浑沌颠倒,脚下血流漂杵,远处哀恸不绝。 黑暗中,她猛然睁开了眼睛。 一股剧痛随即从眼中传来,她闷哼了一声,强忍这股痛意。眼前无光,她慢慢回想起之前的一些事来。 “怎么听到有动静?莫不是谁醒了?”有人说道,不过声音沉顿,像是隔着一层罩子。 “你去看看。”另一人说道。 房门被“吱呀——”一声打开。她了然,自己是在一间屋子里。 “没什么。”那人粗略检查了一番,见到屋里两人皆是紧闭双眼,一动不动。“听错了吧?”他走出屋子,带上门。 她吐出一口气来,功力尽散,如今便是屏息也难以支持太久。稍微动了动身子,却发现自己被人点了穴,身体僵硬,动弹不得。她尝试聚气冲破穴道,一种熟悉感涌上心头。不过这也难不住她,将功力在周身过了一遍,四肢一挣,身上的绳子也无声断开。她未曾动身,微微思考了一番如今的形势—— 方才那两人听其步伐,皆是虚浮错杂,想必有些功夫,但根基不深。便是如今的她也能应付得来。就怕除了这二人之外还有旁人,贸然出手,得不偿失……对了——她握了握手掌,手中已没了那东西。那玉呢? 正想着,只听门外有人低声吩咐道:“给门主去信,就说寻到个宝贝,让他速速来双溪一见。” 旁边有人应声称是。 她蹙眉,看来不仅要想个办法脱身,还得将东西夺回来。如今她功力不到一成,目不能视,这下不好。也不知他们是谁,自己又为何在这里。“双溪”……依他们所言,此处仍是无缘山附近。想到这里,她不禁忆起无缘山上一战,心中不免有些不安。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在算计她? 突然一个男子开口道:“你们说,那小孩儿还回来么?” 旁边立刻有人接话:“这你得问辛九——辛九,你就这样放走他,不怕他丢下他老母发妻自己逃命去吗?” 辛九笑了笑。“便是他跑了,我也能把他找回来。如今他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少女凝神细听,竟有虫蝇嗡嗡之声。 “呵,六门里,只有你们辛门喜欢侍弄这玩意。”又有一人嘲道。 “那你知不知道,我们辛门还有一句话,叫‘莫予荓蜂,自求辛螫’?”辛九收敛了笑容,不咸不淡地回道。 那人噤声,向远处走去。 蜂…蜜蜂…辛门…君夜来在这边默默听着,突然明白了他们是谁。自从双目失明,她才发觉听觉却是有所进境。听了一会儿这屋外之人说话,便是蜂子的嗡鸣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门外共五人,只有那个叫辛九的武功尚可,其他不过耳耳。如此便又有了几分胜算。只是听他们所言,是在等谁前来。那人的老母——亦就是这房中另一人和自己被当作了人质?如此一来,倒是个好时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正在想着,不多时,屋外传来一阵马蹄声。来了——屋里和屋外俱是打起精神。不同的是屋外之人想着如何对付来人,而屋里之人却是想着如何脱身。 “朝廷命官在此,尔等山贼速速放下兵器,听候发落!”一人打马而来,率先喊道。几位身穿官服的人随后而至,勒马站定。 辛九皱了皱眉,说道:“怎的来了这些晦气。” 只见阿柱不熟练地跳下马,走上前来,对他们说:“我已经报了官,快将我娘亲放了!” “姓顾的呢?”辛九也不看他,擦拭着手中的剑问道。 “与你何干?快放了我娘!”阿柱凶狠地朝他说道。 “哦。这姓顾的怕是跑了。”辛九摇了摇头,“可惜,算错了。” 那薛大人不想自己一行人竟被视若无睹,自己也算是上过战场的,何时受过这等气。他拔出弯刀,直指着辛九,说道:“尔等宵小,速速将人放了!再不就范,别怪本大人刀下无情!” 话音未落,辛九突然飞身上前,一把剑就要划破他的喉咙,千钧一发之际,他一拉缰绳,马儿吃痛,抬起前蹄,倒叫这马挡了这一剑。马儿悲鸣倒下,“大人!”身旁两人惊呼,连忙起身搀住他。辛九冷笑:“我平生一恨狗官,二恨被人用刀指着。你倒是两样都占了。”他举起剑,作势便要再次冲来。刘易,钱虎两人连忙拔刀,和他过起招来,那薛大人惊魂未定,见到其余几人皆是拔出刀剑向他们冲来,不禁心里有些后悔,方才为何要管这一桩闲事。不过事已至此,他只得硬着头皮,吩咐几人好生应对,随即双方陷入混战。说是混战,却不过是单方的屠杀。那薛赵二人武功皆不高,久坐朝堂,如何能打得过江湖中人。只见辛九一脚踢开左侧的钱虎,躲过了右边斩来的长刀,这刘易用刀颇为大开大合,一招不中,身子向前倾去,辛九一个回首掏,便将刘易毙于剑下。而后又接过钱虎一刀,再看其余几人,倒是打得有来有回。 话说那阿柱一看两边打了起来,便悄悄行至门边,正打算偷偷开门,谁知那辛九对战两人,竟能还能分神,伸手便将一把匕首丢了过来,正中少年的后心。“呃!”他闷哼一声,倒在了门口。正在此时,门被打开。 屋内,老妇猛地惊醒,发觉手脚皆被绳子捆住,她茫然地问道:“阿柱?我听到阿柱的声音了。阿柱?是你吗?” 夜来僵在原地,手指紧紧扣在了门扉上。饶是她也难以说清如今的状况。虽然看不见,但脚下湿热的触感提醒着她,那是血,这个人的生命正在急速流逝。虽然她与他素不相识,可她隐约记得是这个人将她背到了床上,也是这个人,日日聒噪着要学功夫,闯荡江湖……夜来蹲下身子,不用多费力便摸到阿柱的身体。那身体已经失去知觉,渐渐有了凉意——他正在死去。少女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屋子里,老妇挣扎半天,无奈绳子太紧,倒在了地上。她只能艰难地在地上一点点挪行,脸上,嘴上,身上,皆沾满了泥土,狼狈不堪。可她心中牵挂爱子,又怎会在意这些。她只知道再快些地挪动,就可以快些见到自己的孩儿…… 殊不知一门之隔,竟已天人永别。 终于,她看到了门边的夜来,登时一喜,说道:“姑娘,你醒了!”随即想起了什么。语无伦次地说:“姑娘快逃…快逃…” 接着,她终于看到了少女脚下的身体。 那是她日思夜想的孩子。此时正倒在血泊里,那鲜血汩汩地顺着门前的阶石流下去,就好像流不尽似的。她这辈子哪见过这么多的血啊?人怎么会流这么多血呢?自己一定是在梦里吧…… 夜来摸索着将手指搭在了少年的脖子上。半晌,她松开手指,摇了摇头。 “啊!!!啊——啊————”老妇如同疯了一般挣扎着,扭曲着五官和身子爬了过来。她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只懂得拼命地爬,拼命地喊,好像如此她那孩儿便能被她叫醒,再次站起来,生龙活虎地喊她一声“妈”。那是她一点一点拉扯长大的阿柱啊!明明很快就可以看着他独当一面,看着他娶妻生子,为什么?为什么…… 终于,她艰难地爬到了门边,想伸出手来,摸一摸心爱的孩子,却发现明明近在咫尺,却怎么也挣不开这结实的绳子,只得把额头贴在爱子的脸上。那张脸如此熟悉,如今却又如此冰冷,再也不能给她半点回应。她抬头痛哭,泪水溅落在血滩之中。 “聒噪……”辛九皱了皱眉,手起剑落,照着脖子将那赵统领了结,回身望去,正对上门边那女子的眼睛。辛九愣了愣,初见时只觉得这女子脸上脓疮密布,丑陋不堪。如今疮已成痂,脱落殆尽,竟有几分不俗之色,倒是看走了眼。想归想,他手上却没停,冲着老妇的心口便丢去一把匕首,先将那恼人的哭声解决了,再来解决这奇怪的女人。 只是那匕首“叮——”地一声,竟被打偏了去。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他一怔,低头看去,没来得及看出什么,便倒在了地上。 ++++++++++++++++++++++++++++++++++++++++++++++++++++++++++++++++++++++++ “驾——”剑客护着身前的少年,牵动缰绳,马儿长鸣一声,疾如闪电,划破这寂静的深林。浓云遮月,不似好天气。 “如你所说,那些人照着你的玉佩,找上了孙家?”颠簸中,少年问道。 “怕是如此。都怪我一时不慎,竟没想到这一点。不过我有一事尚不明白,他们如何凭这一块玉佩便知道是我呢?”剑客叹息。 “这不难,有时候人察觉不到的东西,可能别的生物更能察觉的出来。”苏决明摇了摇头说道。 剑客神色一动,“比如?” “嗯……比如…”少年略微想了想,突然撇嘴说道:“我同你说这么多干嘛。不知道不知道。” “呵,那想必是和那些人有关了。”剑客苦笑,“人命关天,就莫要打趣了。” 苏决明挣扎了一会儿,开口道:“比如蜂。经过驯养的蜂,能寻着人的气味追几十里。” “你的意思是,他们便是用这种法子来找到我们的?”剑客有些不信。 苏决明像个小大人似的,点了点头:“怕是你与他们交手之时,亦或是有所接触时,身上沾染了特制的花粉,他们便能一路追着我们不放。”正说着,少年头上挨了一叩——“那你为何不早说。” 少年捂着头,恼怒地仰起头,看着他道:“我也是那日在山上被他们追来的时候才知道的。彼时手被蜂蜇了,肿了好大一个包呢!你以为那些人扑了个空,又何故在屋里一通乱翻?”他扬起手,给顾见春展示手上的伤疤。 倒是没什么伤痕,只有个浅红色的斑纹。“幸亏我医术高明,及时找到草药敷上。再等你来,我就要被蜂毒毒死了。”少年有些得意,“不过也是那蠢蜂非要来蜇我,蛰了人便死,他们找我不到,便叫我躲了过去。” 顾见春哑然,没想到少年还藏了一手。他揉了揉少年的头,“好吧,错怪你了。是我不对。” 苏决明反倒没了气焰,说道:“也怪我那时不信你,一来二回,今天才想起。若是早些告诉你,你就能早些想到这一环了。” 顾见春欣慰地笑了笑,没多言。哪知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这会儿就要到了。他利落地翻身下马,将少年接了下来。看了看周围,指着一旁的灌丛说道:“躲着。” 少年老老实实走到树丛后面。顾见春捡了几个石子丢到地上。随即踏着轻功,几个起落,便来到了柴门外。之所以让那孩子老远就躲好,只因为一件事—— 这里飘荡着浓烈的血腥味。 柴门虚掩着,他轻轻一推,门居然“哐当”一声,掉落了下来。他心中惊了一惊。抬头看去,无比惨烈的景象映入眼帘。 上次来这里,还是红墙小院,青菜满园。如今小小的院子里,一片狼藉,横七竖八满是尸体。鲜血混在一起,渗红了泥土,让人误以为是来到了什么阿鼻地狱。他缓缓走过,看到马的尸身,也看到人的尸身。有穿着官服的人,也有穿着黑色夜行衣的人。光是看着他们的死状便能想象出,这是怎样的一场恶战。明明小院没有几步路,他却愈发心慌,平日里几步路便能走到的门扉,他却踌躇起来。 他突然顿住。 他看到孙家母子的身体紧紧地依偎在了一起。孙婆婆抱着怀里的阿柱,双目紧闭,胸前插着一把匕首。 他一个轻功便冲了过去,虽然猜到了结果,可还是执意将手探往二人的颈边——没有生息。 他屏住呼吸。 阿柱的伤口早已凝结,而孙婆婆胸前的匕首却仍然在滴落着血液。“嘀——嗒——,嘀——嗒——”在这死寂的深夜中分外清晰。 与之相伴的,还有一阵接一阵的,微弱的呼吸。 他猛然抬头。 喜欢忽如春风来请大家收藏:()忽如春风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shuhaige.net 第6章 东风当时如解意,此情何必报琼琚 素衣少女躺在血泊中。 “姑娘,醒醒!姑娘?”顾见春将手指按在了她的颈边,触感温热,脉搏虚弱却仍在跳动——人还活着。幸好…幸好她还活着。他松了一口气,今日已经发生了太多惨事,他已不想再见血腥。 “让我看看。”苏决明不知何时,竟也一路跟了过来。 顾见春摇了摇头,“就知道你不会老实待着。” 少年耸了耸肩,“我是个医者。早点救治总归能多一分把握。”遇到如此场面,居然没见这孩子有多慌乱。可见离家数月,他的心境也在发生着变化。顾见春略感欣慰,二人将少女妥善放到床上。 殊不知苏决明早已见惯了这场景,倒也不说心惊胆战。他将手指搭在女子的手腕上,“脉象虚浮,心脾两虚。近日应是受了重伤。不对,这是……”他将目光投向她的脸。顾见春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想来是前日里的药方有些作用,她脸上的血疮已结痂正待脱落。倒也没有多么骇人。他只觉得这轮廓有些熟悉,却想不通这感觉从何而来。苏决明用手指按在了疤痕上,轻轻嗅了嗅。他摇头:“不好,不好。这是本末倒置了。” “什么本末倒置?”顾见春问道。 “毒症在眼,脸上脓疮本是毒气发散而生。药是好药,可用错了地方。如今又将毒气逼回双眼之中。可惜了这双眼。”苏决明叹息,“现下我没办法治好她。” “你方才不是说这是毒症?若是我们寻到毒方或是解药,岂不就能治好她的眼睛了?”顾见春有些不解。 “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苏决明摇了摇头,有些沮丧,“虽是毒症,却有时限。如若不能马上解毒,会对眼睛有着无法挽回的伤害。若是爹爹或者叔伯在这,一定能想出法子。是我学艺不精,耽误了她的病。” 顾见春摸了摸他的头,说道:“无妨,这不是你的错。”看到眼前的惨象,他心中也沉重万分。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宽慰说辞。 见少年未曾回他,微微出神,他便径自走出屋子,开始检查着院子里的尸首。半数是黑衣者,半数却是官府的人。那些黑衣人自是不必说,而这官府之人……顾见春叹了口气,将他们的身份牙牌翻找出来,妥善收好。 “直接埋了不就是了,何必再生事端呢?”苏决明说道。 顾见春摇了摇头,“这些人也有家室,日后总归要来给他们上柱香吧?” 苏决明便不再多言。顾见春就近挖出了几个坑,将那些官兵埋了。又在小屋外将孙家母子好生安葬,左右寻不到什么好木材,只得拆下篱笆,用剑刻了字,为他二人竖了碑。他伏下身,在墓前磕了两个头,悲切地说道:“婆婆,阿柱,是我考虑不周,连累你们为我而死。如今杀害你们的凶手都在这儿了。我且一把火将他们烧了,以慰你们在天之灵。你们放心,有生之年我必揪出真凶,替你们报仇。” 少年跟了出来,只是看着他,出奇地没有说什么,安静地在一旁,也磕了两个头。 顾见春将火把丢在了几个黑衣人的尸首堆上,可还未等尸身点燃,天空却下起了细密小雨,火焰顺势熄灭。顾见春垂眸,若有所悟。“婆婆,为何不要我毁他们尸身,是还要告诉我些什么吗?” 自然无人回应,他的声音被淹没在了渐有滂沱之势的雨声中。 他低下身,看着几个黑衣人的尸首。几人皆是一剑封喉,伤口平整,甚至连血都未来得及涌出来,看得出来,杀人者惯用快剑。刚才看了孙婆婆和铁柱的死状,皆是寻常伤口,失血而亡。说明出手的并非同一人。他的目光在伤口首尾处顿住——只是,为何人死后也没能出血呢?他并非大夫,但行走江湖,也算熟悉了刀剑伤口。这伤口看似寻常,但并无半点血液涌出。他伸手按在了伤口之上。伤口冰冷坚硬,似有霜花凝结。他捻下一部分,确是霜花,接触到他的指尖,竟纷纷化去。想必那血未曾涌出,正是因为伤口处的血液已凝结成霜。任他阅历再深,也未曾见过这等异状。现下,要说最可疑的,还是现在躺在屋子里的那个人。他目光向屋里看去。可自己分明点了她的穴,封了她的武功。其次她身中剧毒,目不能视,如何能杀了这些人?再者,若真是她动手,又为何不离去呢? 顾见春摇了摇头,难以理清这复杂的思绪。“婆婆,您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查下去。” “雨下大了。”少年出声提醒。他回过神来,才察觉到身上已经被雨淋湿。 他转身进屋,见女子仍然安静地躺在床上,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她确实活着。他坐在了屋里,看着一桌一椅,还是他上次来时的样子。只是物是人非,它们的主人已经在地下永眠。虽然这并非他第一次面对生离死别,可眼见着日前还神采奕奕的母子二人,因为他的过错而枉死,他的心中再不能平静待之。 桌上搁着一个册子。苏决明拿起来,翻看了一番。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是账本。”他回头对顾见春说。 上面记着何年何月买卖如何,收支如何,吃穿用度如何,零零碎碎,虽然字写得不好看,却贵在整洁。 翻到最新的一页,写着,“玉佩十两,药材二两,余下八两。未还于顾猎户。” 少年抬眼瞄了一眼顾见春,只见他正看着自己手里的账本出神,一动不动。 两相沉默,苏决明突然开口说道:“要不你把我交给他们吧。” “说什么昏话。”剑客轻轻呵斥。 “这一路上,已经有很多人因我而死了。我既非菩萨转世,也非圣人贤者,受不起他们以命相托。” 剑客没有说话。 “你看,如果你把我交给他们。他们不会再来追杀你,你也不必每日担惊受怕。”苏决明越说越觉得有道理。 顾见春凉凉地说:“我几时担惊受怕了?” “现在是没有,可你总会厌烦这样的日子吧?”少年自嘲地笑了笑,“人死不能复生,再这样下去,又不知会死多少……啊呀!”话音未落,他无端脑后挨了一巴掌。虽然很轻,仍然吓了他一跳。 “打我做什么?我说的不对吗?”少年恼怒。 屋外雨歇。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剑客起身站定,吐出胸中郁气,说道:“其一,我和你爹娘有约,要护你周全。其二,我确实厌烦这种日子了。”他顿了顿,少年眼神一暗,刚欲开口,只听他接着说道:“所以我们应该将他们一网打尽,永绝后患。其三,你虽然不是菩萨圣人,却是我的挂名弟子。谁要捉你,那就先从我身上踏过去。” 少年撇了撇嘴:“说得轻巧。就凭我们两个,如何能敌得过他们?” 顾见春笑了笑,说道:“所以,希望苏大圣手帮我好好想想,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来头?你苏家到底有什么秘密,让他们如此记挂?” 苏决明转过身去,闷闷地说:“我不能告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答应我爹娘保护我,就因为你是为此而来。我若是一股脑儿告诉你,你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吧?” 顾见春失笑:“小小年纪,戒心倒是不少。没错,我就是为了这件事而来,你待如何?” 少年捏了捏拳头,说道:“我惯是不能如何。可你们也别想从我这里知道分毫!” “你这孩子,真犟啊。那你倒说说,我一不知他们是谁,二不知他们想做什么。我如何将他们一网打尽?”顾见春有些无奈。 “哼。”少年哼了一哼,不答话。 “他们…是…万寿宫…咳咳…”突然,屋子里响起幽幽的说话声,声音略微沙哑,却是个女子的声音。 二人惊了一惊,目光皆向床榻看去。苏决明先走了过去,一把捏起女子的手腕,脉象清明,无甚异状。他厉声问道:“你何时醒的!” “不得无礼!”顾见春见状,连忙喝止。他将少年从里屋拽了出来,向床上的女子行了一揖,才想起她目不能视。于是他开口说道:“姑娘失礼了。家弟略知医术,见姑娘醒来,急于为姑娘诊脉,不想惊扰了姑娘,还望姑娘莫怪。” 苏决明噎住,暗自骂了声,“道士收花彩!” 只听这女子轻轻说道:“不妨事。多谢两位少侠出手相救。敢问此地何处?如今何时?何故不掌灯?”女子连说三问,此刻微微气喘。她声音清幽如兰,倒是叫人难以生厌。 “姑娘莫急,在下并没有恶意。”顾见春看了看苏决明,只见他已把头转过去,不愿再搭理自己,有些无奈,说道:“此处是,如今看天色是刚过中夜。姑娘你……之前发生了什么,姑娘可还记得?” “我记得…似乎是有山贼劫道……”女子陷入了回忆,“然后我昏了过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她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脸,“对了……我的脸…我的眼睛……我好像看不见了…” 苏决明此时接过话来:“你最好努力回忆一下是怎么看不见的。再好好想想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顾见春冲他无声摇了摇头,示意他好生说话。 “我…我是…问剑山庄庄主之女。”女子声音轻浅微弱,却有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让屋里两人异口同声地惊道:“你是问剑山庄庄主的女儿?!”二人交换了一下眼色。 顾见春轻咳了一声,敛了敛心神,说道:“姑娘见笑了。我等行走江湖,问剑山庄之名如雷贯耳,故而有些失态。姑娘请继续。”何止失态,在苏决明看来,一向从容自如的顾见春能有这种形容,多半,不是这女子有异,便是这问剑山庄有异。 女子抿了抿唇,说道:“问剑山庄之名,皆是祖荫庇佑,父亲雄略,本就与我无甚关系,两位…咳咳…两位不必多礼。”未等二人开口,她接着说:“此番偷偷下山,本想瞧一瞧我那未来夫婿。谁知路遇歹人,辗转到此。还没能好好谢过救命恩人,恩人却先我一步离去。真是...”她秀眉微蹙,泫然欲泣。 苏决明登时有些不忍,开口道:“你...你眼睛尚且有疾,还是不要过度伤心为好。”他扯了扯顾见春的袖子,示意他快些开口宽慰一番。可没曾想顾见春却有些愣神,沉默了半响,才听他说道:“在下竟未曾听闻,问剑山庄与人结了姻亲。在下斗胆相问,不知哪家的公子?”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少年扶额。 “啊...”女子抹了抹眼,有些局促,“是镇南镖局的公子,想来如今正在黛州。” “原来如此。”顾见春点了点头,又问道:“姑娘可曾一见?” “未曾。半途便流离至此。家仆四散,如今怕是没人知道我在何处。”女子幽幽地叹了口气。半晌,她抬头向着两人的方向望来,苏决明忽然发现,她眼中虽然无神,却墨如静潭,深不见底。只听她说道:“两位少侠,我有一事相求。” 苏决明闻言,一把扯住剑客的袖子,冲他无声地摇了摇头。 可顾见春却还是开口说道:“姑娘请讲。” 女子勉强撑起身子,冲二人抱拳,行了个江湖礼。“如今江湖群龙无首,正是各方势力角逐之时。问剑山庄虽在中原颇有名望,却从未想过要占据魁首。此番遇害,定是有人从中作乱,想要问剑山庄与镇南镖局两相争斗,若不快些回去告知父亲真相,恐怕江湖乱矣。” “那姑娘打算...... ”顾见春问。 “如今我目不能视,还望少侠行个方便,将我送到镇南镖局,我亲自手书一封,兼之林世伯私印,好教父亲安心。”女子摸索着床板缓缓起身,却因为不适宜这黑暗,显得有些无措。 顾见春见状,连忙开口说道:“姑娘不必如此客气。” 他疾步上前,略一思忖,将桌上的剑鞘递给她,好让她行动能有个倚仗。她顺手接过,手指紧紧地握在剑鞘上,因为用力,骨节都有些泛白。两人这才注意到,她的身子竟在微微颤抖。 “姑娘你……疼吗?”顾见春试探地问道。 女子勉力挤出个微笑,额头上泛出些细密的汗珠。“不疼的。多谢少侠关心。” “姑娘之请,在下本应义不容辞。只是如今我二人也身陷囹圄,尚在逃亡途中。只怕让姑娘与我二人一同受累。”顾见春顿了一下,轻轻开口道。 女子摇了摇头:“我无意偷听两位少侠谈话。只是方才突然醒来,一时辨不清来人,因此才未曾出声。”她等了片刻,见对方不语,她便继续说道:“我也听懂了些来龙去脉,愿意将我所知尽数相告。这伙贼人的真实身份,便是方才所说的‘万寿宫’。” “万寿宫?在下倒是未曾听闻江湖上有此等名号,不知是何来历?” “‘昭昭未央,日月齐光。愿随吾主,万寿无疆。’便是这万寿宫人的十六字真言。”女子轻轻启唇念道。 听到这句话,苏决明凭白颤抖了一下,顾见春看了过去,他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只听女子继续说道:“我虽然生在问剑山庄,浅见寡识,却也曾听父亲说过,这万寿宫乃是近年凭空生出的一个组织。追随者众多,大多是资质平庸,无甚才干之辈。可至今无人知晓万寿宫主姓甚名谁。正如那真言所说,万寿宫人,寻的是长生之术。试问这芸芸众生,谁不想长生呢?”女子说到这里,状似无意地叹了口气。 “哼。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长生之术,只有贪心妄想的可悲之徒!”苏决明突然开口,冷冷地说道。 女子点了点头说道:“父亲亦是如此认为。那万寿宫若是不生事端,倒也无谓,只是父亲注意到,自它出现在江湖之日起,武林中便接连有世家名门惨遭变故。父亲也曾派人暗中调查,虽然他们行事干净,从未被寻得把柄。但凡万寿宫人所过之处,皆连连生变。传闻万寿宫之人皆对宫主口中所谓“长生密法”深信不疑,不畏生死,人人齿里皆含剧毒,一旦落入敌手便会咬碎吞下,顷刻毙命。问剑山庄虽有心,却也不愿与那亡命之徒纠缠,作无谓的牺牲。此故并未再追查下去。” “多谢姑娘解惑。”顾见春拱了拱手,即便知道对方目不能视,却也还是将礼数做了个周全。 “方才听闻,少侠姓苏。不知可是闽安苏家?”女子微微侧目,以便耳朵能捕捉到什么动静。 “非也…在下…”——“是闽安苏家,不知有何见教?”顾见春刚想否认,却被苏决明突然出声打断。转念一想,这位姑娘怕是已将二人的话听了个大概,再想隐瞒便有些刻意了。他只能作罢。 女子朝着苏决明的方向行了一礼,说道:“常听父亲提起苏世伯,才高行厚,仁心仁术,乃当世侠者之典范。不想苏家竟被这万寿宫贼人染指至此,当真是世事难料。”女子叹了一口气,“早知如此,便是倾我一庄之力也要将这帮贼人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苏决明眼底闪了闪,这是离开家之后数月来,第一次听人提起自己家中之事,心里不禁也泛起些委屈,若不是万寿宫,他亦不会沦落至此。剑客拍了拍他的头,无声地安慰他。 顾见春似是无意地接话道:“万寿宫灭绝人性,问剑山庄亦是自保而已,姑娘不必介怀。”——这话倒是说得没错,但任是在场谁听了都有些别的意思在里面。想他问剑山庄之名,在武林中是何等如雷贯耳。虽然中原武林尚且群龙无首,但试问北方三大镖局,九大门派,三十二势力帮舵,谁见了问剑山庄不尊称一声“武林第一庄”?而他问剑山庄仅凭一句“无谓的牺牲”,便将这麻烦推得干干净净,确实不太厚道。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只见似是女子听出了其中意思,面露难色。顾见春有些不忍,连忙转移了话题。“方才姑娘的意思,可是有什么法子避开他们?” “自是有的。”女子感激地笑了笑,说道:“听闻万寿宫有一秘法,可令黄蜂循迹数十里而不绝。想必两位少侠便是为此所困,不得脱身?” “却是如此。”顾见春点头。 “那便是了。”女子说道,“我有一香方,焚香三日便可散去这花粉之气息。届时沿水路北上,便能将他们甩脱。不过黛州鱼龙混杂,届时我向林世伯引荐一番,两位少侠可暂避于镇南镖局,之后再好做打算。” 顾见春笑了笑:“姑娘想得周到。可否先容我二人商量一番,再给姑娘答复?” 女子行了一礼:“这是自然。是要考虑妥当。” 女子话音未落,顾见春便被苏决明扯着袖子拉出了门外。女子似是若有若无向窗外看去。 虽然她的眼中仍然是一片黑暗。 两人走到了一处开阔地,站定。 “我觉得她有问题。”苏决明开门见山地说道。 顾见春抱着胳膊,竟有些悠闲。“讲讲你的看法。” “其一,我方才替她诊脉时,她分明是脉象紊乱。可就这么一会儿,我再探她脉搏,她便什么事都没有了。这绝非常人能做到。”苏决明十分笃定。 “也许是你医识狭窄,没看准呢?”顾见春笑了笑,“然后?” “好,好……”苏决明竟被气笑了,连说了几个好,“就算我医术不精。你看那女子。寻常女子最是在意容貌!可她呢?脸被毁成了这样,连眼睛都看不见了,她竟然不哭不闹。还有方才,我怕是没同你形容这眼中之毒有多痛。她居然忍下了?你觉得她正常吗?” “唔……也许她出身问剑山庄,心识远非常人。所以才不做寻常姿态?”顾见春踱了几步,摸着下巴说道。 “你……”少年急道,“还有,为何她对万寿宫之事如此熟悉?为何她仅凭你我二人谈话就知道我出自闽安苏家?为何她如此尽力帮我们,却只求我们带她去镇南镖局?为何她这么有把握我们一定会带她一起?她一副气定神闲地样子…我…我看不出一点害怕。总之,她这么厉害,为何不自己一个人去?” 一股脑地说完,才见到剑客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结束了?” 少年不明所以,愣愣地回答道:“是…是啊。” “那我可以去请她一道上路了?”剑客问道。 苏决明气得跺脚:“我的话你是半个字都没听进去啊!” 顾见春失笑,摸了摸他的头以示安抚。少年赌气躲开,再回头时,剑客已抬步离去。 风将他的话送了过来—— “无它。只要是问剑山庄的人,这个忙我必会帮。” 苏决明有些发愣。 待他反应过来,人已经走远。他凭空“喂”了一声,追了上去,说道:“那她要不是呢?!” 剑客深深一笑,不再回答。 喜欢忽如春风来请大家收藏:()忽如春风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章 江明夜静婵娟误,几番试探却未成 顾见春推开了门。月光落在女子的脸上,衬得人俊秀柔美。她似有所察,抬起了头。 “少侠可是考虑好了?”她轻轻地问道。 “正是。光顾着说话,忘记介绍了。”顾见春抱歉地笑笑,“在下顾见春。那孩子想必姑娘已经知道。是苏家嫡子,苏决明。” 女子俯下身子行了一礼,说道:“顾少侠不必客气,叫我夜来就好。今日之事,夜来多谢顾少侠。” 顾见春目光一动:“夜姑娘……似乎不随南宫庄主姓?” “哦…”少女有些莞然,“出门在外,家姓多有不便。我便惯以名字自称了。” 让旁人直呼自己闺名的倒是少有,却也不奇怪。说到南宫,任是何人都会联想到问剑山庄。顾见春点点头:“如此,便是夜来姑娘了。顾某还有一惑,不知夜来姑娘可否相告?” “少侠但说无妨。” “夜来姑娘可知,这院中都发生了什么事?”顾见春问道。 夜来微微蹙眉,“我也不知。彼时尚不清醒,只隐隐约约听到争斗的动静......”说到这儿,她突然执起剑鞘,向顾见春递来:“顾少侠,可否让我拜别恩人?”顾见春低头,再一次看见了这有着不祥气息的剑鞘。他忍不住问道:“夜来姑娘,顾某看此物甚是不详,不知是从何得来?” “这个…”夜来摇了摇头,“我亦不知,慌乱中丢了佩剑,此物是我随手捡的。可是有何不妥?” “倒也无妨。只是此物看上去并非寻常之物。若是姑娘想要趁手的兵器,待回到镇上,再为姑娘挑选一二。”顾见春不动声色地笑笑,握住剑鞘的另一端。 “顾少侠客气了。”夜来跟随着对方的指引一步一趋,“如今我目不能视,如何还能使得了兵器。还是不要浪费了的好。” 顾见春在前面慢慢地走着,感受到剑鞘的一端传来的力量,微弱,小心翼翼。这样的她,会是杀了那几个精壮男子的人吗。他摇了摇头,试图挥去这些不着边际的猜想。可孙氏母子的惨状历历在目,那日她失去意识之时,那股力气也来得莫名。以及苏决明所说,他焉能不知?只是……他抬眼,正走到孙家母子的坟前。他站定,“夜来姑娘,是这了。” 夜来看不见,但既然对方说是,她也不顾泥土,便径直跪了下去,冲着坟前磕了几个头。“婆婆,夜来谢过您的救命之恩。只可惜您就这样去了,夜来无以为报,只盼今后逢年过节,给您捎点东西,陪您说说话。”她话未说完,一行清泪滑过脸颊,滴在了泥土里。她稳了稳身子,又说道:“承蒙孙公子大恩大德,只可惜,孙公子如此年纪,却早早去了。只盼孙公子来生投个好胎,莫要再受这无妄之灾。”她又是一拜,衣裳混着血色和泥土,身形却是端秀。顾见春出神地看着她,神色淡然,不知在想什么。 “多谢少侠。”少女起身开口,正打断了他的思绪。 “举手之劳。”他随口说道。左右望了一下,没寻到少年。 “顾少侠,夜来还有一事相请。”女子冲着顾见春盈盈一拜,“不知少侠可否帮夜来寻个东西?” “哦?”顾见春神色一动。 “夜来离家时,曾随身带着一个木盒,如今不知是否落入那歹人之手。如今夜来双目失明,可否请少侠帮我寻找一二?夜来感激不尽……”她说着,便又准备俯下身。顾见春连忙阻止:“夜来姑娘莫要客气。在下这就去看看。” “如此,便有劳了。”少女颔首。 顾见春行至尸首堆处,状似仔细翻找了一番。半晌,他说道:“夜来姑娘,在下并未寻到你说的东西。” 夜来攥了攥剑鞘,叹了口气,只得说:“想来是落在别处了。有劳顾少侠。” 顾见春淡淡说道:“日后顾某也替夜来姑娘留意一二。”而他的手中,却赫然是那红漆木盒。“若是姑娘此间事了,我们即刻便可动身。”他开口。 少女点了点头,不再多言。顾见春看了一眼她身上血污,去屋里寻了件男子所穿的兜身长袍,虽然不合身,却足以遮挡一二。 顾见春冲着门口喊了一声:“我们走了。”门被打开,苏决明磨磨蹭蹭地走了过来,想来是在门后偷听了许久,此时又被顾见春发现。看到他手里的东西,他张了张嘴,正欲说些什么。顾见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少年了然,便只是哼了一声,说道:“早知道你不会听我说的话。” 顾见春知道他意有所指,却也不回答,只是笑笑。众人也难挤一匹马,索性将马放了去,以足相代。不多时,苏决明就已走累,叫苦不迭,顾见春无奈只得再将他背在身上,而这夜来姑娘倒是坚忍,分明眼盲身伤,一路上却都是一声不吭地默默走着,倒也不愧问剑山庄之出身。 几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便向双溪行去。 +++++++++++++++++++++++++++++++++++++++++++++++++++++++++++++++++++++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殿中觥筹交错,轻歌曼舞,一众宾客兴致高涨,言笑晏晏,好不快活。坐在大殿正上方的玄衣男子面容如玉,唇边噙着一抹笑意,泰然自若,正所谓“有匪君子,如切如磋”。任是惯常服侍的身侧之人,见了这笑都不免呆上一呆。只是他眉目无波,笑意不及眼底,既是是这样的欢歌盛宴,他亦是眸光清明,不沉不耽。 这大殿中央,正有几位妙人儿水袖飞扬,侧旁宫人奏笙,拨琴,吹笛,击鼓,正是一曲《踏莎行》。只见穿着藕色长裙的年轻姑娘们随着器乐的节奏,时而表演着含苞待放,娇憨羞怯,时而表演着天女散花,妩媚多情。众人如痴如醉,纷纷感叹此情此景,真是春花秋月,天作良辰。突然,暗处有人逆着节奏拍了三掌,如同一颗石子坠入湖中泛起涟漪,在场之人的旖旎思绪戛然而止,纷纷把目光投向了声音的来源—— 那是一位穿着茶色长裙的少女,约莫二八年华,一袭明媚的长裙配着胸前繁复精致的纱领却不见艳俗,盈盈一握的细腰上束着两根长长的飘带,缠着金珠穿作的流苏,随着她的步伐摇摇晃晃,更衬得她娇俏伶俐。两条玉臂如藕,在烟罗纱下若隐若现,一双皓腕却束着对铃铛镯子,拍手的时候叮当作响,甚是灵动。众人只觉得这女子面善,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只道是个未长开的美人儿。然而有心之人只看一眼,便知道她与殿上那位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自她出现,那位的眼中突然有了波澜,似乎山泉消融,万籁初生。于是一众人纷纷垂下首去,等着上面那位开口。然而还不等他开口,只听来人晃了晃手上的铃铛,笑着说:“景之哥哥,她们跳得有什么好看的,让你这般呆愣痴迷?”声音如鹂欢脱悦耳,让人不禁联想,有着这样一副嗓音,便是唱曲也定然如黄莺出谷,甜蜜动听。 可听到了这话的内容,众人皆倒吸一口冷气,要知道,这殿上坐着的可不是别人,正是当朝太子,未来储君,谢景之。若是在座的谁胆敢如此对殿下说话,怕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这般想着,一众宾客皆是眼观鼻,鼻观心,再不敢妄言乱瞟。 跳舞的妙人儿们也随着乐声的终止而停了下来,纷纷不知所措地站在了原地。正座上的人换了个姿势,托着腮,也笑了笑,说道:“月儿,你将本宫的歌舞打断了。”虽然是笑着说话,却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被叫做“月儿”的少女吐了吐舌头,却冲着那舞姬们摆摆手,示意她们下去。舞姬们看了看太子,只见他微微颔首,并未阻止,便你看我我看你地打量了一番,随后一同行礼告退。正感叹着这原本热闹的大殿突然空了一块,少女便走到了大殿中央,朝着面前的男人盈盈一拜,铃铛和金珠叮当作响。“景之哥哥,让月儿给你们跳舞,好不好?”少女咯咯一笑,也不等他回答,跃到了弹琵琶的宫人面前,在他耳畔轻轻说了些什么。宫人点了点头,随即拨弦,一段音节流淌而出,众宫人会意,皆各司其职,加入进来。 少女一足悬空交叠,一手擎起,望月折花,另一手叉腰,返身探莲。浑身的曲线如同水波一般一圈一圈荡漾开来,而眉间却浓情蜜意,笑眼弯弯,好一个勾魂夺魄!光是起势已经让人觉出了非同凡响,随后少女手中如抚弄云雾,犹如灿莲盛开,不由得令观者注意到她那对明亮的铃铛镯子,那镯子又衬托得皓腕犹如霜雪。众人从未见过这样的舞,听过这样的曲,于是都睁大了双眼。而堂上唯独一人,虽然紧盯着少女的身姿,思绪却如云烟。 突然,那琵琶声如同惊雷,原本柔婉的曲调瞬间变得欢快起来,嘈嘈切切的曲调如同玉珠落地,和少女身上的叮叮当当逐渐融为一体,似是不满看客的注意力被器乐夺取,少女突然在身侧拍了两声——“啪!啪!”铃铛飞舞,叮叮作响,待感受到目光的聚积之时,她莞尔一笑,虚握着琵琶似的伸出手,在虚空中拨了一圈轮指,美不胜收。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她突然单脚跃起,在空中一跃而过,惊鸿翩跹,裙摆飞扬,这时人们才注意到,在她的双足上也套着一对铃铛小镯。看得出来,少女为了这支舞精心打扮了一番。而她落地之时,这支舞才刚刚到精彩处。只见她玉足向后凭空踢起,灵动而有力,踢了几步后,少女伸出玉臂,双手向面前的男人绽开,待到手腕上的丝带就要触碰到男人的脸上之时,她狡黠一笑,顿时收回手,皓腕并行向头顶伸去,手指如同一朵玉莲绽放,圣洁又明艳。随后弦音一转,如同银瓶乍破,刀枪嗡鸣,突然急切而壮丽起来,她随着乐调玉臂一展,急速飞转起来,如同流风回雪,又如蛟龙盘旋。众人已经看得眼花缭乱,只见得她身上的丝带和腰间的金珠划出的残影,还有那似乎永远也不会停歇的飘旋的裙摆。鼓点声愈来愈大,而少女的身影也愈来愈模糊不清,突然,随着一锤重重落下,琵琶声骤停,众人回神,这才发觉乐歇舞停,少女将身子定在了地上,裙摆铺开,手臂高高举起,如同仙人指路,又好似凰鸟回首。少女浑身是汗,气息不稳,却突然娇喝,“景之哥哥!接着!”随即一物件被她凌空送出,霎时间就来到了男人面前。“殿下!”左右突然闪出了两个暗卫,然而即使是如何也追不上这刹那之变。那物件飞来,是个圆球,可男人躲也不躲,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眼中投射出她的身影。众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砰——”地一声,那圆球突然迸开,变成了一朵艳丽的海棠花落在了他的面前。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谢景之这才好似回神,垂下了眼睫,将地上的海棠捡了起来。 “殿下恕罪!”两边的侍卫皆跪了下来。殿中的气氛有些凝滞。谢景之摆了摆手,二人知道,这是要他们自行领罚,便连忙告退。众人皆安静下来,等着太子殿下发话,一片寂静中,只有一人自顾自地突然开口。 “景之哥哥,怎么样?是不是比你那些个玉人儿们跳得好看?”少女赤着足跃上来,站在了男人面前。 谢景之也不理左右两人,微微笑道:“好看。月儿跳舞愈发精进了。”他转了转头,似是才注意到周围的氛围,于是便说了句:“月儿不是外人,诸位不必拘谨,继续便好。”于是众人不敢不从,又开始举杯谈笑,只是皆暗自竖起耳朵好奇这位的身份。太子身边向来美人无数,可这位倒也是独一份。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说是阿姐前些日子从西域寻来的呢。我这些日子没有来找你玩,都是在练这支舞。可惜照着画学不到十之一二,总是不知道哪里不对。方才那变出花的戏法,也是我学来的!”少女眼中亮晶晶的,似是炫耀一般说道。 谢景之点了点头:“这胡旋之舞不似中原舞步,你能跳成如此,已属天赋异禀了。” 少女被夸奖,咧嘴一笑,毫不掩饰她的喜悦,若不是这里有这么多人,她只差冲上来扯着他的袖子央求他再说一遍了。谢景之按住她的肩膀,将海棠花插入了她的发髻中,左右看看,满意地收回了手指。 少女摆弄了一下头发,却不敢乱动,她嫣然一笑,说道:“好看吗?” 谢景之点点头:“好看。” 在座的人个个都是老狐狸,面上不动声色,实则暗暗听着。可实在也没听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少女思索了一下,突然说道:“对了,阿姐什么时候回来啊?上回她说要给我带那本书的下半卷回来的。”她垂下了眉眼。 谢景之神色一暗,看着似乎把什么都写在脸上的少女,只得说道:“快了。不过她这次可不是去西域,恐怕没法给你带书了。” “啊?阿姐竟然诓我……”少女眼见着低落下去。“那我还怎么学这支舞的后半段啊?” 谢景之还没回答,门口突然有人来报,谢景之点点头,让他进来,是个递信的。 少女自觉地退到了一旁,手也没闲着,拨弄起手腕上的铃铛。 “主子,飞鸽传书,派去的人都…”那人在耳边说道。 谢景之眼神晦涩了一瞬,又恢复如常。点了点头:“知道了。” 那人无声退下,来也匆忙去也匆忙。人刚走,少女又跳到了面前。“是阿姐要回来了吗?” 谢景之看着她天真烂漫的脸,抚了抚她的头发,说道:“嗯。”听不出情绪。 还未等少女作何反应,他突然停下手间的动作,笑着说:“月儿不是想学这胡旋舞么?本宫为月儿寻一位老师吧?” 少女笑颜逐开,连忙点头,生怕下一刻对方反悔。她心里暗暗想着,等阿姐回来,一定要跳一支完整的胡旋舞,让她大吃一惊! 谢景之不再出声,又恢复了最开始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殿外角落,传信的暗卫接过鸽子,将纸条展开检查了一番,放进了鸽子脚边的竹筒里。纸上赫然写着一句话。“找。如有反心,除之。”除字穿透纸面,写得甚是用力。 他手臂一扬,鸽子扑了扑翅膀,飞向天边。 喜欢忽如春风来请大家收藏:()忽如春风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8章 芊芊素手裁生死,梦断香消泪未干 双溪镇上,依旧熙来攘往,车水马龙。 镇子入口处,依旧是那卖凉糕的小贩在那吆喝着。见了来人,小贩乐呵呵地凑了过来,说道:“小哥,今儿个还尝尝糕吗?” 顾见春笑了笑:“昨日买的还未吃完呢。” 小贩点点头,转头看向了他的身旁,眼珠一动,说道:“哟,这姑娘也是个面生的。” 闻言,夜来蹙眉,下意识低了低头。小贩自知冒失,挠了挠头,连忙告饶。顾见春想了想,便询问了一番镇上的衣铺。与夜来一道前去。路上他二人一前一后,身上又背了个孩子,引得不少人注目。不过好在顾见春颇有君子之风,也无出格举动。旁人看了看,倒也没有多议论。 顾见春细心寻了一顶帷帽替夜来戴上。双溪南陲之地,民风开化,女子出门不遮面容,倒也不甚奇怪,只是夜来脸上尚未好尽,顾见春想到女子在意容貌,便提议为她戴上。夜来亦欣然接受。 白纱垂下,这帷帽一戴,更显得女子身姿卓绝,气度不凡。 “顾少侠,我们便莫要耽搁了,尽快寻个安静之所,也好早点摆脱他们。” 顾见春点了点头。 不多时,那写着“东风客栈”四个大字的牌匾已在眼前。隐约能听见那老板娘的吆喝声。顾见春苦笑,仅仅一天不见,却觉得过去了许久。这一天里实在发生了太多事。他停下步伐,夜来也跟着停了下来。“夜来姑娘,前面是楼梯,小心了。”夜来应了一声。他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苏决明叫醒,若是再不小心让这姑娘摔着,可是罪过大了。 “到了,醒醒,喂......”顾见春看着背上已经睡熟的少年,有着无奈。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将手贴在了少年的额前——“坏了...”顾见春有些懊恼。怎么忘了这孩子还在病里。总觉得他一副神气活泼的样子,这会儿脸上竟是又热起来。 “顾少侠,怎么了?”夜来听声,却不知状况。 “这孩子,先前带着病,如今额头又热起来。山里寒气重,想必是寒症复发了。” “如此,附近可有医馆或是行脚郎中?”夜来想了想,说道,“不如我留下照看他,顾少侠也好尽快寻个大夫来。” 顾见春略一思忖,如今这孩子的状况也不适合颠簸,于是答应下来,将两人安顿在客栈。那老板娘倒是很热心,见到顾见春这出手阔绰的“贵客”,连忙迎上来询问。见到这一行人多了一位姑娘,打眼看了看,这姑娘从头到脚皆是严严实实,唯独牵着剑鞘而露出的手白白净净,虽然没有什么首饰,却也不像是伺候人的。又看这几人,不似夫妻亲昵,行事守矩,她眼珠子一转,登时心里有了计较,也不多问,引几人上了二层厢房。 “客官,这是小店最好的客房了。不过您昨个儿可没说是几间,我就安排了两间。您看……”老板娘笑眼弯弯,心里悄悄盘算着。 顾见春说道:“两间正好,如此便多谢了。饭菜清淡可口些便好。” 老板娘点了点头,又转头看向夜来:“不知这位姑娘有什么忌口?” “清粥小菜便好。”女子开口。 老板娘应下,又说道:“小店的槐花饼也算本地一绝。几位客官可有意尝尝?” 顾见春像是想起了什么,笑了一下,说道:“既是一绝,那自然是要尝尝。”他将苏决明放在床上,替他盖上被子。抚了抚他的额头,依然滚烫。他转身说道:“舍妹双目有疾,舍弟现下染了些风寒,就劳烦老板帮忙看顾一二,我去去便回。” 他将夜来引到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有些歉然,低声说道:“倒是要姑娘帮我照顾他了。顾某即刻便动身,不会耽搁。” 夜来点点头,安安静静地坐着。 老板娘“呵”了一声笑道:“好咧,公子您就放心去。这儿有我照看。”她转身,心情甚好地走下楼,顾见春将门窗关好,又检查了一番,亦是匆匆离去。 屋子里静悄悄地,两人的呼吸声也微不可闻。 夜来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一如顾见春离开时的样子,一动不动。 少年睡得极不老实,不多时便把被子提到了一边。可夜来却也置若罔闻,她本就看不到,即使有心照看,却也只能防着他不摔下来而已。 突然,少年开口呓语:“爹……娘……” 夜来手指在裙上蜷缩了一下,却也不动。 少年突然“呜呜”地哭了起来,嘴里喊着些,“阿姐,不要,阿姐……” 夜来叹了一口气,摘下了帷帽,放在一旁。摸索着探向少年的身体。少年瑟缩了一下,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了。她将手掌覆在少年的额前,微微提气,手上顿时缠绕起一圈浅浅的白雾。少年似是减少了些痛苦,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来。突然,他开始连声咳嗽起来,夜来连忙收回手端坐。若对方醒着,再做什么便等同于暴露自己。她试探地问了一句:“你好些了吗?” 少年没有回应,止住咳嗽之后,他呼吸逐渐平稳,又似是睡了过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夜来也没再言语,只当他是睡着了。她向来谨慎,眼下不可让对方有一丝怀疑。此刻坐在这儿,却微微叹息,没了一双眼,想来还是多有不便,也不知还能不能重见光明。她本不在意这副身子如何,只求活着回去足矣。可如今看不见,就是活着也成了难事一桩。 她将手轻轻放在自己的眼前,刚想碰一碰眼睛,呼吸却突然一顿——人若是没了视力,听觉就会格外的灵敏。此刻她突然听到,屋子里有第三个人的呼吸声。是谁?如何进来的?要做什么?心中千回百转,她淡然将手放下,不着痕迹地握住了剑鞘,慢慢把玩起来。 突然一个声音从房梁处传来,是传音入密——“公子有令,夜来速归。”她心下了然,凝神回道:“尚有要务。” 那声音顿了顿,说道:“何事?” “玉。”她回道,言简意赅。 对方似是想起什么,有些犯难:“公子那边...” 她垂下眼帘,略一思忖,说道:“你去回他,事结必返。” 对方应下。不多时,又传话来:“假寐。” 她一惊,手指握在裙摆上,捏出了些褶子。随后她又恢复了淡然,缓缓地将抚平,不留下一丝痕迹,于是道了声:“多谢。” 那人没再回答,像一阵风一样消失了。 门和窗都未曾发出声响。她想着,难不成这小小客栈,竟也有密道? 还有......床上这孩子,竟是醒着故意诓她的?好在她方才谨慎,并未做什么出格举动。看来这两人还是不信她。若是如此...... ——想必那玉也不难找。她如此想着,忽然又察觉到屋顶上有些窸窸窣窣的动静。她当即想到是那人去而复返。可听了不多时,便发觉声音的来源是几个武功不高的男人,这青天白日的,楼下来往客人熙熙攘攘,他们竟敢凭这下三滥的功夫上房揭瓦。真是胆大包天,这行事作风,让人顿时便想起三个字,“万寿宫”。她戴上帷帽,遮住了自己的面容,握紧剑鞘,摸索着来到门口,走了出去。 苏决明睁开了眼睛。 其实他早就醒了过来。高热时有时无,偷偷给自己诊了脉,果然是药不足量,寒症复发。梦里颠倒混沌,恍若置身火海。而突然一阵彻骨寒意顺着额头涌了进来,让他冻得一个哆嗦,便清醒了些,换得一阵咳嗽。不过这头上高热的难受倒是消下去些。他偷偷观察了一圈,刚醒来还有些愣神,只听女子轻轻喊了一声,他张了张口,不知为何却没有回应。于是见她静静坐在一旁,面上也没有什么表情。看她如此行事,他常常会忘记她是一个双目失明之人。只是她太过淡然,行动又出奇地游刃有余,一点也不似那些接受不了失去光明,整日颓然的病人。 对,她一点也不像个病人。苏决明在自己的怀疑理由上又添了一条。 突然,她起身出了门。虽然不知她为什么出去,但苏决明亦睁开眼睛,仔细端详这房间。不见那个男人的身影,想必见自己昏迷,他便赶忙去寻药。房间的角落堆着两人先前丢下的行囊,还倚着自己的宝剑。他缓缓起身,勉力挪了过去。将宝剑抱到了自己怀里,才略感安心。 这时屋外突然传来声音。他挪到门口,趴在门缝上,只看见老板娘和小二在和谁交谈。视线虽然被挡住,不过他很快知道了那是谁——夜来开口道:“敢问店家,何处可行个方便?”老板娘一拍脑门,笑道:“真对不住,忘了这茬。”她本想叫小二来帮忙带个路,又想到对方是女子,又目不能视,多有不便,还是自个儿去合适。于是她挽起夜来的胳膊,说道:“小奇,去楼上看看那小公子,可别让他有个好歹。”小奇应了一声,拔腿便跑。老板娘又“哎”了一声,将他唤回来,冲着后厨的方向努了努嘴:“别急,你把那小菜也一并端上去。记得,两间都要。” 小奇无奈顿住,停在楼梯上回头:“姑奶奶,还有什么吩咐,一并说了吧?” 老板娘柳眉一竖,啐了一口说道:“你也是个讨嫌的。让你去你便去,还不赶紧的?” 小奇见老板娘嗔怒,“嘿嘿”笑了一声,便“噔噔噔”地像一阵风似的跑了下来,往后厨溜去了。 老板娘这又挽着夜来的胳膊,换了副温和调子,想到她也看不见,便也不去挤那笑脸,热心地将她带到了茅房。一路上老板娘旁敲侧击,打听着几人的来历。无奈夜来回答得滴水不漏,摆明了就是“我知道,但是我不能说”的态度,偏偏态度和善,彬彬有礼,饶是老板娘阅人无数,也拿她没什么办法,白白送着她进去,自己在外面狠狠跺脚。 夜来摸索了一下通风处,是栅栏,于是足尖轻点,便从另一侧跃了出去。她凝神细听,屋上来者四人,想必又是追着这花粉而来。不过好在个个身手不高,倒是好对付。她手里白雾一闪,在太阳的映射下,数道白芒飞向屋顶。那匍匐的几人却浑然不觉,一动不动。她又翻了进来。整理了一下衣摆,施施然扶着墙壁走了过来。老板娘见她出来,也再难忍这茅房味道,与她快步离开了这里。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正当他们走到客栈正厅,客栈外突然传来一阵惊呼,随即肉体撞击地面的声音接连传来,似是有什么滚落到了地上。老板娘向外看去,顿时一声尖叫,说道:“啊——杀人了!”门外的人登时聚了上来。苏决明听到这动静,也快步跑下楼。小奇紧跟其后。人群中有人跑去报了官。 苏决明立刻寻找夜来的身影,只见她戴着帷帽,安静地站在老板娘的身旁,白纱飘飘,遗世独立,似乎发生什么都与她无甚相干。 他蹙眉,不对,不对。这也太巧了。 不一会儿,衙门的人便赶到客栈门口。 待到顾见春提着药赶回来,便是这水泄不通的场景。他有些微怔。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拨开人群往客栈里挤去,正与老板娘和夜来打了个照面。老板娘此刻正不知作何表情,神色复杂,又惊又忧。他这才转头,顺着老板娘的目光向地上看去,原是死了四个人。只是这四人的衣着服饰......万寿宫。他心里有了答案。正在此时,苏决明向他走了过来。“你倒是回来得巧。”他意有所指。 顾见春“呵”了一声,说道:“你这是好透了?又能出来活蹦乱跳了?”一把提起少年的领子,三步并两步便回到厢房,将他丢到床上,盖好被子。“还没好,就老老实实躺着休息。多管闲事。”他说道。 苏决明见他那气定神闲的样子,便知道他心中已有了计较。也不再多说,只说了一句:“她未有什么举动,只和老板娘去了一趟茅房。” 没想到顾见春一掌照着他的头便拍了下来:“小子,人家姑娘方便你也要管,好不知羞!” 这一掌倒也不疼,只是他分明好言提醒,却凭白挨打,心里不服气极了,立刻就要反唇相讥。谁知那顾见春竟快人一步,手指并做在他颈边一点,他便难以抗拒这突如其来的睡意,心说真是可恶,让我学会了这点穴之法,我也要狠狠作弄你......头愈发昏沉,隐约间,听到对方说了句:“既然病了,好好休息才能好得快...”可还未听他说完,就立刻陷入了梦乡。 黑暗中,突然亮起一团焰火。 “决明,绝命,不是好名字啊....”有人叹息着说道。那声音就如同隔着千百层骇浪,听不分明,却又听了个分明。 他挣扎着,像是在一潭深池中将要溺毙的人,努力拨着水想要浮上来。 近了,离那道亮光更近了,再进一步,就到水面了。他屏着呼吸,努力向上游去,那道白光愈来愈大,愈来愈强,终于,白光一闪,“哗啦——”一声,少年从水里探出了身子,带出了水花,用力地呼吸了一口空气。面前少女弯着腰,丝毫不顾及水花溅到了自己身上,笑意吟吟地看着他,对他说道:“小弟,总算肯上来啦?” 他一怔,想起自己同教书先生吵了一架,赌气不肯去学馆。怕被人寻到,竟藏到了湖中,不想竟被阿姐给揪了出来。阿姐真是狡猾,竟说若是他再不上来,自己便要跳下来寻他了。阿姐不通水性,如何能跳下来?再者阿姐已到了出阁的年纪,若是湿了衣裳可就嫁不出了。虽然他亦不愿阿姐嫁人,可这情形也不容他多想,只得三两下探出水面。旁边几个仆人拍着手,连声叫好:“找到啦找到啦——小少爷在这儿!”“还是大小姐厉害,一下子就让小少爷出来了...” 他撇了撇嘴,有些不服气。却不是对面前的少女,而是对自己这短暂的“逃学”之行感到一些惋惜。 少女嘿嘿一笑:“小弟,来,把手给我。”便向他伸出手来。他哼了一声,也不接,就撑着池子的边缘一跃,便抬身上了岸,说道:“阿姐,池水脏,你莫要离得太近了。” “没事啦,你看我身上,已经打湿了。”少女转了半个身子,左右看看,倒也不介意,一把牵起他的手,就要往回走。少年正在拧着自己的衣摆,猝不及防,便如同被她提着走一般拖了去。几个仆从对视了一眼,连忙跟上。 二人皆换了一件衣裳,看着对方变了个模样,有点乐呵,又笑个不停。 门前传来一声咳嗽,少女吐吐舌头,冲外面扮了个鬼脸,这才打开房门。一个儒雅却不失威仪的男人站在面前。正是二人的父亲,这苏宅的主人,苏怀仁。二人齐声唤道:“爹。” “莹儿,医术看完了吗?今日的病人看诊了吗?” 少女点了点头,说道:“医书晨间便读完了,今日约的病人都看过。小仪领他们拿药去了。” 苏决明暗自咂舌,阿姐真是勤劳,自己可是比不上一点。 苏怀仁捋了捋胡须,哼了一声:“看过亦可以再看。常看常新。你不去医馆坐着,若有急诊的病人,不是耽误了人家诊治?” 苏流萤无奈:“好嘛,我这就回去。”她转头看看小弟,只得摸了摸他湿漉漉的头发:“阿姐走了哦。”给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怜悯表情,便提起裙子跑出去。苏怀仁看着她,在后面喊了句:“好好走路!哪里像个大家闺秀。”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只听少女在远处回应道:“谁家闺秀天天坐在医馆啊……” “你……”苏怀仁一怒,那少女却一眨眼就没了影。他只得作罢,回头看向少年。苏决明一副倔强的模样,把头歪到一边。 “呵,一个二个,倒都是有气性的,也不知随了谁!”苏怀仁怒极反笑,“决明,你倒说说,为何逃学?” “那学馆的先生,我不喜欢。”少年撇了撇嘴。 “不喜欢?怎的不喜欢?” “先生说,医出于儒,若无圣人授仁德,何来医术。我同他争辩,说人病便要寻医,医道可比圣人早生了两千多年,怎能有“医出于儒”之说?先生发怒,便罚我出去站着。我心中不服,就跑回家了。” 苏怀仁听后,面色缓和了些,但还是颇为严肃地说:“你说得没错。可你说得也有错。” 少年挠了挠头,不解:“我如何有错。” “不错,但凡是人,孰能无病。可病症万千,实则能医好的却是十之一二。可那先生却也讲得不错。医儒相通,皆出于仁爱怜悯之心。若非儒道,何来儒医?你钻这牛角尖,无非是想说,圣人一己之力,如何能担得起‘医道之始’吧?” 少年点点头。 苏怀仁笑了一声,说道:“世人说,‘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圣人之道,岂是这三言两语能道尽的。圣人悯众生疾苦,愚民却以圣人为尊。倒不知若是圣人在世,敢不敢应下这‘始源’之名?不过先生既然说天下之道,无出其右,那便无出其右吧。” 苏决明有些迷茫,爹爹净说些他听不懂的话。 “决明,你只需记住,医者仁爱,医儒一体,为父送你去学堂,便是要你好好领悟圣人学,明明德,方行医道。我苏家自是以仁立命,你切不可舍本逐末,忘了初心。”苏怀仁抚了抚幼子的头。 少年懵懂地应下。抬眼,一束阳光正好照进来。头顶哪还有什么宽厚的大掌。他这才突然想起,爹爹已经去了。 是的,爹爹,娘亲,宾客,还有苏家上下几十口人,都死在了这场夜宴上。 天地忽然失色。 阿姐牵着一人的手,走到他面前,有些羞涩,轻轻地说道:“小弟,叫‘姐夫’。” 他还没看清那人的样子,张了张嘴,没来得及开口,身边忽然火海滔天,面前的阿姐忽然换了副悲恸欲绝的模样:“决明,你可知我们苏家有个暗室,那暗室里关着的可是我们亲叔伯……我们苏家……我们苏家……欠别人的…总该还了……”她说着,竟从眼眶里留下一行血泪。他惊骇万分,喊着“不……不!”可还是阻止不了阿姐在他面前被大火烧成了灰烬…… 远处的“囍”字牌匾被火舌舔舐着,最终重重地摔落在地上,裂作几瓣。 有人穿着红衣,在边上站着,轻笑着说道:“决明?绝命。真是好名字。倒是应了今日的景……” 水中也难以消减这熊熊烈火卷来的灼热。水波中,分明是黑夜,却被火光点燃了半边天,亮如白昼。 岸上脚步攒动,人语不绝。“还没搜到吗?”“这小崽子,难不成还能藏在水里?”“下去看看!” 桥下漆黑一片,水愈深,愈难寻。却也愈容易溺毙。 眼前逐渐模糊,远处,一道青色身影如游龙般掠来。他却因为窒息而渐渐脱力,沉了下去,阖眼的一瞬间,心里却想着:“好,好,如此随他们而去,倒是好极……” 爹,娘,阿姐,你们等等决明,决明这就来了。 他睁开眼睛,如同那日再次醒来一般,眼前是剑客那温润眉目,和唇边隐约的笑意。 “醒了?”顾见春舒了口气,宽慰地笑了。 “早知道就不点你穴了,哪知道你会睡得这么香,睡了足足两天多,药也灌不进,还是夜来姑娘想的办法。我将大夫请来,他只说你忧思过度,积劳成疾,须得睡上几日。我还奇了,饭也不须你备,路也不须你走,你这是积了哪门子的劳?”剑客笑道。 他不与他争辩,转了转头,发觉屋子里坐着一个女子,紫衣娴静。是了,是那个自称是问剑山庄的女子。原来那女子叫夜来。 夜来听到动静,正向着这边侧首凝神。 他才想起身在何处,想起发生了什么事。 顾见春见他不作反应,大掌在他眼前晃了晃,说道:“嗯?这是痴傻了?” 他将头转过里侧,不再看他们,闷声说道:“你才痴傻。” 夜来却突然开口道:“既然苏少侠醒了,我便回屋收拾一二。”顾见春回首望去,见女子已起身,以剑鞘支地,摸索着往门口走。 他连忙起身,将她扶到了门口处,又为她打开门,将她送至旁边的屋子里。 苏决明看着,觉得有些怪异。他何时如此殷勤了?自己昏睡的几日里,发生了什么吗? 因是深夜,客栈里只有旅客的酣眠之声。两人并行,不欲惊扰旁人,步子便格外轻巧。夜来低声说道:“再熏半夜,便可令气味彻底消散。” 顾见春“嗯”了一声,回道:“在下已打点好,明日卯时三刻便启程。” 少女点点头。青丝落下一缕,遮住了她的神色。 行至床边,夜来坐下,顾见春不多留,正欲关上房门,只听对方忽然说道:“顾少侠。”声音清淡平静。 “姑娘请讲。” “顾少侠,是受伤了吧。”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顾见春猛然抬眸,看着床边的女子。虽然双目无神,眸中墨玉却有如云雾缭绕,看不分明。 他想起了一炷香前发生的事情。 喜欢忽如春风来请大家收藏:()忽如春风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9章 孰人识得蓬山客,却道心底两生花 半个时辰前。 屋子里烟雾缭绕,两人皆是静静坐着,等待床上的人醒来。 夜来听到了一阵“嗡嗡”声。她凝神细听,是从窗边传来——不用想,是万寿宫的寻路蜂。 “夜来姑娘,你也发觉了。”顾见春忽然开口道。 “嗯。”夜来点点头,“少侠可有打算?” 对方苦笑:“姑娘此言,怕是已经有了妙计。”几日的相处下来,顾见春发觉这夜来行事颇有主见,表面上谦和退让,实则心思敏捷,能谋善断。问询意见是假,已有谋划才是真。 “是也。”夜来戴上帷帽,站起身来,“我们便唱一出好戏。” 两个黑衣人攀上窗棂,轻轻戳开窗户纸,向里面弹出一粒小球。那球落地,无声地炸开,散出了一股异香。不多时,只听到屋内钝响,似是人昏迷倒下。于是两人撬开窗户,纷纷窜入。只见屋里漆黑一片,桌边隐约有一个人躺着,趁着月光一看,正是顾见春。打量了一圈,床上亦躺着一人,用棉被盖着。想到这二人向来同行,便欲确认其身份。无奈床榻漆黑无光,看不分明。只是床边隐约放着一把剑,一人将其拿到窗边一照,喜道:“是碧天剑。” “小声点。”另一人低声喊道。 他连忙噤声,却皆松了一口气,商量了一番,其中一人将床上的“苏决明”粗暴地拉起,丢到背上。另一人将碧天剑用衣服包起来,两人正要对着顾见春的身体来上几个窟窿,却突然发现,桌边的人不见了。两人汗毛竖起,对视一眼,立刻就要从窗户跃下。不管怎么说,人和剑到手,也不愿与他纠缠。谁知背着“苏决明”的人身体突然一僵,登时萎顿倒下,另一人一愣,只见同伴背上的人轻巧落地,非但没有中迷香,竟好好地站在了那里——那不是夜来又是谁?他再往后看去,只见顾见春已经飘身站在了窗边,拦住了他的去路。他左右一看,挑中了夜来,拔出碧天剑,一剑向她胸前刺去。顾见春连忙出声断喝:“闪开!”夜来敏捷,虽然目不能视,却能听剑风。她登时急退几步,谁知有意无意踢到了门框,有些狼狈地跌在地上。那人剑锋急转直下,就要刺中她,她急中生智,摘下帷帽一挡,三千青丝跟着披散下来。那碧天剑却也不是俗物,削铁如泥,这草编的帷帽便更不必说。只见帷帽也只是挡了一瞬,随后那人发出蛮力,这帷帽便“砰”地一声四分五裂。不过这一瞬却也足以。下一刻,顾见春身至,一脚将那人踢开,伸手带起夜来的胳膊一个转身,便让她落在了窗边安全的地方。顾见春亦握起佩剑,若是对上碧天剑,赤手空拳可难讨到什么好处。 那人痛呼了一声,眼见得了喘息空档,也不恋战,抄起碧天剑,顺着窗户便跳了下去。夜来闻声,不愿放过这机会,也跟着往窗外跃下。 “哎——你……”话音未落,却只看见了个衣角。“这可是二楼。”他无奈,只能一起跃下,只盼这姑娘不要伤着腿脚。可他定睛一看,只见夜来轻盈落地,那黑衣人已经跑去几丈远。生怕这姑娘再冲动,他连忙转头说:“我去追。”他便提气抬脚,这人跑得倒也不快,只是几步便要赶上。千钧之刻,只听“砰”地一声闷响,一道黑影忽然越过顾见春,正中那人后心,只见他身形一滞,便被打落在地,失去意识。 黑影“哐当”一声,也落在地上,在这寂静深夜里,格外清脆。 原来是个剑鞘。在月光下反射出红色的纹路。 顾见春登时收身,猛地回头。只见女子刚刚收势,双手落下。发丝四散,随风飘动,紫色纱裙沐浴在月色中,缥缈绝伦。她站在原地,也不动。 他眼中晦涩难辨,一时间有惊涛涌过。强行压下心中起伏的情绪,他笑笑:“夜来姑娘好耳力。” 夜来摇摇头:“让少侠见笑了。” 顾见春低下身,检查这人的伤势。只听女子继续说,“一时情急,还望顾少侠莫怪。这人正欲服毒,若是让顾少侠赶上,他便断气了。”他闻言,看了看这黑衣人口齿,只见药囊还未咬破。他皱眉,却是这样。心说这姑娘真是算无遗策,果决无比。 顾见春点了他穴道,将他背起,拾起宝剑和剑鞘,飞身进了屋里。将他五花大绑。事毕,他这才想起屋子里还有一人。点灯一看,那人早已气绝身亡。他脸上带了些严峻,仔细检查了一番,发觉这人腰间插着一把剪刀,单凭剪刀可不会暴毙而亡。他再一看,嘴边流着黑血,原来是服毒而死。 他跃下窗户,夜来仍然静静地站在那里。 “夜来姑娘,那人死了。服毒而死。”顾见春盯着她的脸说道。 “嗯。那剪刀入他血肉三寸,倒也不致命,不过痛极是难免的。传闻万寿宫人垂危之际,皆信奉齿间药汁可起死回生,便将毒药作灵药服下。现在看来,确实如此。”夜来面色无波,轻轻地说着。可吐出的话却让人心中生寒。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对方久久不答话。 夜来又说道:“顾少侠,你们不是一直想知道,万寿宫作何计划么?如今好不容易生擒一人。少侠卸了他的下巴,叫他吞不了毒,便可一问。” 顾见春目光微凉:“姑娘倒是考虑周全。若不杀了这人,想必也抓不到活口了。” 夜来难得地抿了抿唇,笑了一下:“运筹决胜便是如此,棋差一招就失了全盘。让他二人一死一生,生者才更兼生欲。若是让你碰到了他,吓得他服了毒,小女子这戏可又唱不下去了。” 顾见春不可置否,却也心中不适。 固然对他来说,以一敌二不在话下。固然留他们性命,他们也会服毒自尽。固然如今能活捉一人,已是最好的结果…… 可这些,夜来并没有事先告知,她只说自己有法子制住一人,却没说是这样残忍的方法。他竟间接成了帮凶……想来夜来也算到他行事坦荡,光明磊落,不愿伤人性命,所以才刻意隐瞒了这些。却不知是否因自己这恻隐泛滥,犹豫不决,才致使孙家惨剧呢…… 心思盘桓了几个来回,他苦笑一声,正想说话。只听街角处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便是一人的说话声—— “夜来姑娘,别来无恙啊。”男子朗声而道。夜来暗叫不好,这声音... 是那晚崖上之人。真是祸不单行。前脚刚解决万寿宫的人,这人便找上门来。如今即便是能看见,她也没有把握能全身而退。思忖一番,果断走到了顾见春身侧,低声说道:“顾少侠,帮帮忙。” 顾见春闻言,看了她一眼:“姑娘但说无妨。” “这位公子不知怎的,非说我偷了他府上的东西。他天生蛮力,我打他不过,好容易甩开了他,不想又被他找上。”夜来叹了口气,“顾少侠武艺超群,可否助我打发了他去?” 顾见春轻轻地笑了笑,“姑娘,我听他叫得甚是熟悉,你确定你并不认得他么?若是认得,在下可不敢下重手了。” 夜来蹙眉,一时情急,倒是忘了眼前这位也是个难办的,真是引狼拒虎。可如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她只得打死不认,说道:“我与他只见过一面,何来相识一说。顾少侠便莫要取笑了。此人实在是难缠得很,我这才屡次避让。”这话倒也没作假,她与那人,可不就只是无缘山上那一面。 “夜来姑娘叫我好找,不知这会儿可是说没说完?”男子彬彬有礼地说着,脚上却不停,一步步向二人走来。只见来人脚下生风,每走一步皆是沉稳有力,只看步子轻重,便知道他是个习武高手。他手里拖着一把大剑,剑尖在地上摩擦,竟溅出零星火花。而背后的长弓却更是引人注目,如此巨大之弓,绝非寻常习武之人能开,顾见春自问也须得费些功夫。对面话音刚落,夜来迅速低声提醒:“顾少侠小心。此人虽用重剑,却善先手,制敌于不备,莫要与他苦战纠缠。” 顾见春闻言苦笑一声,本欲说夜来姑娘,你都与他对过招,还说不认得?可终究未能让他说出口,对方便率先一击,迎面而来,巨剑破空之声尤其剧烈。倒真如她所说,礼数未到,杀招已至。他猛然拔剑截下,“铮——”地一声,两两相撞,只一招,他便觉虎口被震得生痛,胸口激荡,竟有些气血上涌。他连忙抽开宝剑,剑锋与对方的大剑旋了几个来回,如同细雨挥洒,身形后撤,这才卸去了这股蛮劲。察觉地上被踏出半个坑来。他暗自缓了口气,两把剑对上的一瞬间他便察觉此人力不可挡,不得已使出师门所学“东风吹雨”。这“东风吹雨”本是剑招,意在以绵密飘忽之剑法让对方目眩神摇。但顾见春将其化用为拆招卸力之技,以柔制刚,将力道卸于绵延细雨般的剑招之上,再逐个化解。不过他亦受了内伤。毕竟一晚上连战两场,虽说万寿宫的人并非难缠的角色,但此刻胸前气血翻涌不止,他强定了定神,握紧手中的剑。 而顾见春不知,对方心中亦是惊讶万分。他自负身怀神力,这些年已鲜有能硬接他这一剑,还能全身而退的同辈之人。平日里遇到这一击,识相的便早已轻功避开,不敢还击。亦或是硬吃一击,然后五脏六腑皆被震碎。如顾见春这样好端端地接下他一剑,还能立刻轻功拉开身位,确实少见。那日夜来勉力接他一剑,倒是因他对夜来所修特殊功法略有耳闻,故并不怎么惊讶。而今日这江湖上少有能接他一剑的两位齐聚在这儿,便不得不重新掂量一下今日的天时地利——他向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思及此处,他笑了一声,说道:“你是何人门下?这一剑倒是巧妙。” 顾见春盯着他的动作,也不答话。有了先前的经历,这会儿便防着他突然发难。 男子看他不说话,于是转向夜来:“看来夜来姑娘今日有贵人相助,那在下只得改日来向姑娘单独讨教了。”在二人皆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便几个闪身,消失在了深巷之中。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月夜沉寂。 夜来问道:“他这是,走了?” 顾见春轻轻咳了一声,说道:“似乎是这样。”他轻轻抚过嘴角,指尖一抹暗红。 “真是惊险。”君夜来摇了摇头,暗自松了口气。想必是那人只见到她身形无损,不知她已眼盲,于是不想以一敌二,只得再找机会。不过听到那二人似乎只是一招之战,这顾见春,果真有些能耐。“顾少侠好本事,竟一招便将他吓退了。” “姑娘谬赞。比之姑娘妙算,顾某自愧不如。”顾见春掩去了面上的疲色,意有所指地笑了笑,对她说道,“此人究竟是何许人也?若是再趁夜再来,让顾某死在酣睡之时,倒也能做个明白鬼。” 只见夜来摇了摇头,“顾少侠,不是我不愿同你说。只是这实在是...... ”她故意面露难色,心里却说,你顾见春不是自诩识礼知书,进退有度么?既然听到我这么说,就莫要再继续问了。 她这边想着,哪知顾见春竟接道:“实在是?” 她一噎,登时不知该如何接话。面上不动声色,心思却转了几个来回,正欲开口,只听顾见春笑着说道:“看来寻物是假,寻人是真?这公子怕是莫不是看上了姑娘?” “这......”虽说被误会,但也不失为一个好解释。她叹道:“顾少侠就莫要取笑夜来了。” “如此,确是在下唐突了。”顾见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只可惜夜来未能见到他眼中的深意。顾见春哪里不清楚这人的来头,但凡交手便能知道他剑中杀意。这样强烈的杀意又怎么会和缱绻风月扯上关系。不过是他问了,却又后悔了,顺着意给她个台阶罢了。掩去心中情绪,他问道:“夜来姑娘可上得去?” 夜来摇摇头,“还要麻烦少侠了。” 顾见春带起她的胳膊,轻轻一托,两人飞身进了屋子。 屋里,夜来将头发轻轻束起,挽了个利落方便的发髻。她突然说道:“顾少侠,还要劳烦你将这尸首埋了去。否则老板娘又该头疼了。” 顾见春想到那日,从屋顶上滚落的四具尸体,于是出言问道:“那日那几个人,莫不是姑娘出手?” 夜来摇了摇头,“顾少侠高看夜来了。夜来如今目不能视,伤人都颇费一番力气,如何能打得过那几人。不过那日也是蹊跷。想来,怕是有贵人相助吧?” 顾见春笑了一声,“但愿。”便不再多言,将尸首搬出去,寻了个地方埋了。 屋子里,夜来静静地坐着。片刻,那人悠悠醒转。动了动身子,发觉被捆住,看到只有夜来一人,凶相毕露,却无法得手,只得挣扎扭动着。 夜来幽幽地坐着,听到了“唔唔”的动静,知道他被封了哑穴,她低下头,也不理会他。她暗自思忖,心中有些后悔,没能与那日之人取得联络之法。如今被仇家寻上,却是要速速离开此地,找个安全之所,再做思量。这万寿宫实在恼人,好在今晚之后,他们便再也寻不到几人的踪迹。她心下稍安,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门被推开,顾见春背着苏决明,将他又放回床上。屋子里还燃着香,夜里要继续熏着。 他看见这人醒了,便看了夜来一眼。只见她端坐在一旁,什么也没干。于是他倒了一杯茶,递到了夜来手中,说道:“夜来姑娘,这人如今口不能言,又如何审呢?” 夜来确实有些口渴,刚将杯子放在唇边,感到茶水温热,却也不喝,不着痕迹地将杯子放了回去,唇边生出一抹笑意,说道:“若我问剑山庄审人,便先以礼相待,好言劝说,倘若对方不从,便打上三十大板。若还不从,便上刑具,十八般刑具皆滚过一轮,没有撬不开的嘴。” 她顿了顿,“不过嘛,对顾少侠而言,未免有些残忍,下不去手。所以不如让我来,虽然我如今失明,他被捆着,总归不能把我怎么样。这也没什么刑具,我便先刺上他几刀,待他血流如注,疼痛难忍,再倒上烈酒替他清理伤口。想必那滋味定然很是销魂。不过我看他不见,万一刺错了位置,把人刺死了,就不好了。” 顾见春面色沉了下来,却也忍着没有反驳。只听她继续说道:“我听说,万寿宫之人最是怕死,也最不怕死。只要魂牌还在,宫主定然会让你们得以重回人世,对吧?”她向着那人的方向转了转头。 只可惜看不见那人脸上惊骇万分的表情。 “但是,若是魂牌碎了,那这个人可就永世不得解脱了。”女子把玩着手中的杯子,水竟也没溢出来。“正巧,我知道魂牌是怎么碎的。那也是你们万寿宫的一种酷刑,专门惩罚背叛宫门者,对不对?” 那人突然剧烈挣扎,摇着头,仿佛是要拼了命地合上嘴,咽下毒药,或是逃离这里。 顾见春站在原地,眼神复杂。 她如何得知这些?问剑山庄究竟查到哪一步?又为何不出手?此时千百种疑问都涌现而来。 “所以,你不如告诉我们,我也好让你解脱啊?”女子放下杯子,轻柔地说道,“你不想回到宫主身边么?”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那人被吓得涕泗横流,眼中满是哀求之色。怎么也想不到,一个脸上长着疮疤的普通女子,竟然就这样云淡风轻地道出了他万寿宫的重要机密。 “你想说话?”顾见春适时开口道。他连连点头。 顾见春便解了他的穴道。 “碧天……”那人刚要说什么,突然怪笑了一声,夜来凝眉:“怎么了?”顾见春亦是答不上来,只见他似是看到了什么如梦似幻的景象,然后口中涌出了黑色血液,一阵嘲哳般的声音从他的口中传来,分明是另一个人声音,十分刺耳:“呵……呵呵…三月初三……静候碧天……魂归….”话音刚落,那人突然从脚底生出了一道火焰,整个人熊熊燃起,却没有点燃旁边的东西。顾见春眼睁睁地看着他被燃烧殆尽,只剩下散落的灰烬。 夜来问道:“顾少侠?” “哦……”顾见春这才想起,夜来看不到,对刚才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于是他细细讲了一遍,夜来闻言,面色有些凝重。 “顾少侠,恕我无能为力,问剑山庄亦未能查到这里。这火焰,着实有些怪异。不过我倒是听说,西域有一种蛊,和这情形有几分相似。” “哦?”顾见春神色一动。 “传闻西域无心教曾有一蛊名为子母莲。少侠或许听说过,这子母蛊乃是西域众多蛊毒中最为难缠的。这子母莲便是以母蛊控制子蛊,如果子蛊不忠不孝,母蛊便可在千里之外催动,受蛊者必然惨死。只是如此死状我亦未曾见过。”夜来摇了摇头。“可惜,没有问到什么,反而涨了他们气焰。” 顾见春笑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夜来姑娘真是博学多闻,方才那场面,倒差点把我唬住了。” “顾少侠谬赞。夜来之学识,比之父亲,还差得远。”清茶已冷,夜来轻轻抿了一口,随即说道,“也并非一无所获,至少‘碧天剑’,‘三月三’,或许比苏少侠要重要些。” 床上的人突然动了动,似是听到了这话,将要醒来。 顾见春转身寻找帕子,替少年擦了擦汗。 “不过,苏少侠似乎有很多心事。”她放下茶盏,眼前一片黑暗,她却似乎看到了什么残象,一瞬间,微微恍惚。 剑客目光微凝,不咸不淡地说:“孩子嘛,倒也不奇怪。” 话不投机,便再也无言。 喜欢忽如春风来请大家收藏:()忽如春风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章 青鸟远渡重山去,重霾翳月风波起 思绪回转,顾见春笑了笑,倒也不否认:“姑娘是如何得知的?” 夜来指了指耳朵。“顾少侠自从回来,气息便有些不稳。” “倒是什么也瞒不过夜来姑娘。”顾见春掩唇,微微咳了一下。 “顾少侠若是想歇息,再耽搁半天也无妨。”女子面色澄澈,倒是和之前判若两人。 “不必了,夜长梦多。”他目光微微扫过房间,屋子里陈设依旧,只是桌上有一盘糕未曾动过。那是老板娘送来的槐花糕。他神色一动,“夜来姑娘,好像对这里的糕不太感兴趣?” 夜来顿了顿,说道:“少侠见笑了。我从小就不喜槐花。” “原来如此。”顾见春点了点头,说了句“姑娘早点歇息。”便关上房门,转身离开。 女子坐在床边,有些怔忪。 烛台的灯芯烧得有些久,突然“呲啦”一声炸开。 一如谁的内心。 顾见春进屋,苏决明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顾见春摊了摊手:“问。” 少年迫不及待地说:“不是她?” 他想了想,哦,是那日的事。于是便说了句,“不是。” “怎么可能?”少年不信。“偏偏是她出去,然后那几人就死了。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你刚醒来,口不渴么?”他转移话题,可少年却不依不饶地继续问。他只得说道:“我检查了伤口,是那日在山上出手的人。伤口一致,有霜花。” “哦。”少年坐了回去,接过顾见春递来的茶盏,便一口气喝完——“呸呸呸!这什么啊?”他险些吐了出来。 “药啊。”顾见春倒是理所当然,“你睡的时候,根本灌不进药,还是夜来姑娘提议,把你的下颌卸了,这才让你张嘴灌进去的。” “啊?”少年大惊,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怪不得我总觉得有些疼……” 随即只听顾见春笑了一声,“我诓你的。夜来姑娘说,放些蜜饯在你嘴边,你闻闻味道便想张嘴了。我一试,果然有用。” 少年恼怒:“你耍我?” “倒也没耍你,若是夜来姑娘说的法子不奏效,我就要卸你下巴了。”顾见春苦笑道,“快些喝了吧。三日已过,我们就要赶路了。” 少年恍然,原来又要出发了。好像从离开家之后,他就在不停奔波。顾见春揉了揉他的头,头发有些凌乱。 “咳咳,横竖你如今也睡不着,我看离天亮还有一会儿,不如和你讲讲你病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吧?”他掩唇,又是一阵轻咳。 苏决明有些疑惑,方才听他在门外便咳了许久,难不成也是病了?他摊开手,冲着对方说:“把手给我。” “哟,苏圣手这便出诊了?”顾见春笑了笑,把手递过去。 “我还不是……”苏决明切脉,心底一惊,“你怎么伤成这样?” “同人打了一场,不妨事。”顾见春倒是不甚在意,“受伤才能有精进,不然怎么知道自己技不如人。” “若如你所说,那些绝世高手都不知死了几回了……”少年凉凉地说道,“什么人,竟还能伤到你?不过也没事,震伤了经脉,以你的身体,调养几日就不会总想咳嗽和呕血了。” “我亦不知道来历。”他摇摇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略说了一遍。当然,隐去了后续那“子母莲”和“三月三”,碧天剑的事。只说那两个黑衣人被伏诛。 苏决明点点头:“这么说来,这夜来姑娘,确实可疑。” “至少她目前为止从未做过对你我不利之事。日后还须同行一段时间,到了黛州,还要依仗那位姑娘……就先收了你的疑心吧。” 说罢,顾见春颇有深意地笑了笑,又补充道:“她可精明着呢。” 二人抬首看向窗外,天边泛白,正是启程的时候。 ++++++++++++++++++++++++++++++++++++++++++++++++++++++++++++++++++++++ 深宫,孤月高悬,梧桐叶落。 “殿下。”黑暗中,男子坐在榻边,窗外月明星稀。他却一人在这儿坐着,与自己对弈一局。正是黑子包夹,白子求生之象。那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窗外,俯下身,轻轻唤道。 他“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那人说道:“姑娘她……不愿回来。” 他拾起一枚白子,落下,虽然暂时脱困,周遭却暗藏杀机。 “是么。”他声音淡然,听不出情绪。 “公主派慕小楼去了。”那人又说。 “慕小楼?”他落下一颗黑子,合围,白子元气大伤,分明势颓,却隐隐显出一条生路。“呵呵,走急了。”他笑着摇摇头。手中捻着一枚白子,迟迟不落。 那人不接话,就这样隔着窗子站在外面候命。 一时间,只有玉石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 一步一顿,有条不紊。 “也是个多疑的,若是逼得太紧,反而适得其反。只有暗渡陈仓,徐徐图之。”他如此说道。看着眼前的棋局,忽然在最不起眼的角落,白子落定。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随她去吧。”男子刚打算摆摆手,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笑,又说道:“和她说,秋雨无常,别淋坏身子。” 窗外那人称了声:“是。”无声地离去。 夜深露重,有些凉意。他拥紧怀里的手炉,不再动那棋盘,垂着眼睫,也不知在想什么。 忽然一阵寒风卷进来,桌上纸页飘飞,散落下去。他像是才回过神来,俯下身子,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张。 上面是一行娟秀清丽的小篆——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烛火摇曳,明灭不断。透过这字,仿佛看到了那张脸庞。他将纸举起,却落在了烛台上,静静地看着它一寸一寸,化为了灰烬,飘散而去。 可这散了一地的纸,如何能烧得尽? ++++++++++++++++++++++++++++++++++++++++++++++++++++++++++++++++++++++ 分明深夜,人却未眠。 灯火幽暗,一只雀鸟突然落在窗前,静静地看着屋里的一切。 屋子里,几个戴着面具的人聚首,正低声说着什么。 雀鸟歪了歪头,不通人言,这让它没能理解这几人的谈话内容。自然,如果它能听懂的话,就会知道,这些人在密谋着一些事。 坐在主座上的人声音阴柔,却沉沉开口:“宫主有令,追查碧天剑一事暂缓。我们已经损耗太多精力了·。” 一人冷笑了一声,说道:“山门派去半数弟子均折损。这事,没什么说法吗?” “可有谁知道那男子来历?”主座上的人问道。 众人面面相觑,皆是摇头。 “山门主不必忧心。山门劳苦功高,宫主自有功赏。”一旁面具上刻着“林”字的人说道。听声音,倒是个上年纪的。 那山门主讥讽地笑了一声,说道:“林门主倒是设身处地,甚是慷慨。” 这位林门主也不理他,转头嘿嘿笑道:“不知火门有何高见?” 火门门主“啪”地一声,把一柄凤头斧拍在了桌上,窗边的雀鸟惊飞远去。众人却似乎习以为常了,谁也没有失态。 “若说损失,当属我火门最为惨重。江阴乌氏,江北烈刀门,扬越周家,苏南白玉帮,还有天门山浮岚派,哪一个不是我火门冲在最前?什么“不死不灭”的鬼话,骗骗下面的人也就罢了。宫主应该知道,我们最想要的是什么!”他嗓门颇大,说话时带上了点内力,几乎整个屋子都在震动。虽然不敬,却着实道出了几人的心声。几人转头望向上面的人。 坐在主座上的人摇了摇扇子:“诸位稍安勿躁。几位门主所求,宫主早已安排妥当。只是如今大业未成,允诺诸位的,门主实在是不能提早兑现啊……” “呵,风门主倒是说吧。宫主这次又要我们做什么?”林门主捻了捻胡须,笑眯眯地说道。 “还是林门主沉得住气。”风门主朝着他点了点头,客套了一句,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枚玉牌,“砰”地一声,插在了桌子正中,入木三分,玉牌却完好无损,上面刻着“万寿”两字。风门主说道:“万寿令在此,诸门听令!” 几人登时站了起来,向玉牌躬身行礼。 “火门,念尔等打了头阵,立下大功,赏每人养魂丹一颗,着火门主即刻率门人回宫休整待命。”旁的门主纷纷投来艳羡之色,这养魂丹可并非俗物,服用一颗可精进五年功力。如今宫主竟要一人一颗。着实对他火门大方得很。 火门主垂下头,难掩喜悦:“谢宫主恩赏!” 风门主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山门,尔等剿灭苏家有功,却办事不周,放走余孽,致使碧天剑遗失。你们这些日子倒是在外面惹下不少烂摊子,功过相抵,本座便不同你计较了。你可有怨言?” 山门主立刻弯下身子,恨不得贴在地上,回道:“不敢。”可眼睛里却闪过一丝怨毒之色。 “本座便给你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本座已拜帖无心教主,邀他共商大事,你即刻率众前往天雪山接应,务必保使者平安入关。” “无心教……”山门主刚一抬头想说点什么,便看到了那主座上说话的人,正用极其幽深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他立刻低下头,咬牙说道:“遵命!” “此去千岩万壑,门主要多加小心才是。”风门主摇了摇扇子,恢复了原本慵懒阴柔的声音。山门主知道,接下来并非宫主口信,而是对方要私下交待什么了。只见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锦囊,丢给了自己,并说道:“若是途中遇上麻烦,门主可鉴一二。”掂了掂锦囊,轻若无物,刚想打开,对方一柄折扇点到了手上:“哎——”抬头,只见对方眼中带着戏谑。“莫急,莫急。到时自会揭晓。” 他心里骂了句“婆婆妈妈”,却也依言收了起来。只因为这风门主虽然行事诡谲,却是个十分厉害的,连宫主都对他礼让三分,所以他的话旁人不敢不听。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林门。”他转身,对着仍然俯着身子的老者说道。 “在。”林门主连忙低头。 “林门,此前多番探听,实是功劳一件。着尔等休整半日,半日后,搜集百年内南方四大镖局乃至众门派情报,极尽详细。此外,派人伺机潜入,随时待命。”几人心中皆是一惊,宫主终于要对南方势力出手了。不过,前事有迹可循,倒也不甚奇怪。 “林门遵命。”老者恭敬地一拜。折扇将他手肘托起。只见风门主笑了笑,说道:“林门主客气。之后梅某还要仰仗林门主呢。”老者点了点头,道了声“哪里哪里”,便起身。 山门主站了出来,在这其中他最是受累的那个,自然心中不平衡。“风门主倒是得闲。”他怪声怪气地说道。 只见男子折扇“刷”地一声展开,轻轻扇了扇,那山门主脸上便一阵微疼。他一摸脸,发觉两根丝线穿透了面具,正插在他眼边双穴上。他登时大骇,连忙将丝线拔了出来。 “我看山门主眼睛都红了,怕是累得慌,给你松松劲。”风门主笑道。 “我风门自是有要务去做。”他转身离开,只留个背影给众人,防也不防。 “风门谨遵宫主之令,与那南方第一镖局会上一会!”说罢,人已消失不见。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宫主这是要……几人相互看看,也不多做言语。林门主咳了一声,说道:“如此,便各司其职,散了吧。” 几人点点头,纷纷告辞离去。 林门主最后一个离开,他手指叩了叩桌子。“噔噔”两声。那玉牌突然化为齑粉。 还以为这次能查出些什么,那位倒是谨慎。 他关上门离去,屋子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寒月无言,风波渐起。 喜欢忽如春风来请大家收藏:()忽如春风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章 凭君莫向西风问,且听渔歌送客声 萧萧晚景,落霞栖山,沙渚飞雁。一叶舟渡于孤屿清江之中,水波正好,炊烟袅袅。船家一棹犁开满江秋色,遂即兴歌曰: “秋日生白露,林壑没苍烟。 悠悠此心何事,天地最缠绵。 说到穷时悲处,试问羲轮上古,谁可得推迁。 霜电忽生骤,人世几沧桑。 青云暮,音韵古,枕空泉。 仙山知在何许,茅屋老于前。 便欲寻春买酒,独木那须题句,相对话愁边。 长啸上山去,风月自年年。” 船上的客人端起茶盏,浅尝辄止,轻轻说道:“长啸上山去,风月自年年……妙极,妙极。” 另一少年挑开帘子,看着船家:“老人家,没想到您还有这等诗词文赋。” 那船夫嘿嘿一笑,道了声“哪里哪里,不过是卖弄文采罢了。年轻有志无时,渡不得人,老来只能渡一渡自己了。” “这话倒奇了,如今你不正是在渡人?”少年疑惑。 “呵呵呵……自怜身是幻,那得更无言!”船家畅快地笑了笑,突然说了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来。 船客顿时肃然起敬:“前辈竟是禅门弟子?真是失敬。” 船家只是笑着,答道:“公子说笑了,老汉不过一介船夫,早已投身这滚滚红尘,前事休矣,前事休矣……” 船客了然,只道他是佛门俗家弟子,或是有什么难言之事,也不再多问。 这船客正是顾见春一行人,此刻扁舟已过重山,过了桑水,再有半日便可到黛州。 夜来一人坐在船舷边,河风拂过帷帽轻纱,勾勒出女子姣好的轮廓。她静静地坐着,闭目不语。 二人在船舱里对坐。苏决明凑近,低声说:“哎,你说,她怎么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眼睛啊?” 顾见春抿了一口茶,摇了摇头,说道:“背后议论,实非君子行径。”他转头望去,隔着门帘,那背影时隐时现,“何况,夜来姑娘就在那儿,你自己去问问不就成了。” 少年随着他的目光向外探头,只见女子向这边微微偏头,显然是听到了,在等待着他们说完。他讪讪一笑,有点心虚,只得客客气气说道:“夜来姑娘,要不我替你看看,虽然我学艺不精,却能尽点力。” 原以为夜来会婉言拒绝,谁知她竟大方地将手伸了过来,“如此,那就有劳苏少侠替我看上一二。” 素手如玉,皓腕光洁。 他二人对视一眼。苏决明只好取出一张帕子隔着,将手指搭在她的脉上,仔细探查了一番。 “夜来姑娘,可还有什么不适?” 夜来摇摇头,“并无大碍。” “那就是了,如今经脉畅通,想必你的武功亦是恢复如初。请问姑娘,是否每日深夜时身体发寒,小腹阵痛?” 夜来思忖了一下,说道:“却是如此。” “那便是气血不畅,本源尚未恢复。之后还须慢慢调养,才能稳固本源。待下船,我再为你写道方子,届时你便照着方子抓药,一日三副,七日后便彻底好了。” “那便先谢过苏少侠了。”夜来轻轻点了点头。“不知我这眼睛可还有救?”夜来询问道。这话却让苏决明觉得有些怪异,仿佛只是为了免了他的怀疑,她才随口一问。难道她真的对自己的身体漠然至此么? “夜来姑娘可否摘下帷帽让我看看?”他压下心中的不适,问道。 夜来缓缓取下帷帽,距他们离开双溪镇却是又过了两日。这两日里几人虽同吃同住,为了避嫌,却也分地而居,并不多来往。因此她摘下帷帽的瞬间,两人皆是一愣。仅是几日不见,这姑娘面上的疮疤便脱落殆尽,只余下颌和耳后还留着些痕迹,露出那清秀动人的面庞。正所谓“清姿不受铅华污,冷艳偏宜玉雪肤”——眉如远山,似蹙未蹙,目如柳叶,极尽风姿,在她那粉面上有如神来一笔,生得最是动人。只可惜那双眼眸,此刻却黯淡无光。 顾见春眸光一凝,似是想起了什么。 半晌,夜来开口道:“苏少侠,可是有什么法子?” 声音既出,两人皆回过神来。苏决明心说,这夜来姑娘,竟如阿姐一般好看。想到阿姐,他眼神不免暗淡下去。于是回道:“这真是奇毒,姑娘的脸倒是自己好起来了。” 夜来也不答话。只等他看完了事。 苏决明突然去包袱翻找,取出一盒银针来。顾见春见状,连忙出声制止:“你如何就要施针?”显然是不相信他。 苏决明还未开口,夜来便笑了笑,这一笑更是风姿绰约。 “顾少侠,无妨。就请苏少侠自行判断吧。” 苏决明本欲辩驳一二,却为夜来这坦然的态度惊了一惊。反而有些踌躇起来。 “这银针之法是我家代代相传,姑娘放心,不会很疼,我只是想看看这毒没入几分,再寻救治之法。”苏决明在烛火上轻轻燎了一燎,沉静地说着,倒颇有几分医者之姿。 “这船可还在摇晃,小公子,仔细手下!”船家听见动静,亦是来提醒道。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姑娘,开始了。”苏决明抿了抿唇,细细捻起一根寸长银针,稳稳落在夜来双目正中。手指轻轻一转,便刺入进去,随即迅速拿起两针,左右手并用,将针刺入她眼下双穴。夜来微微蹙了蹙秀眉,却不作声。 见对方并无甚反应,他额间涌出细汗,又拾起几根两寸长的长针,利落稳重地扎在了她眼周的穴位上,并说道:“姑娘,切不可闭上眼,若是疼痛,可以出声。若是你眼前有光照进,记得及时和我说。” 只见夜来额间亦是溢出些汗珠,却并无剧烈的动作,也未对光做出什么反应。顾见春低头,这姑娘的裙摆竟已经被揉出了几道褶子。她竟真的一声不吭。苏决明只得继续尝试,直到银针落满了眼周的穴位,苏决明突然停了下来,额前汗如雨下,亦是气喘吁吁。 夜来轻轻开口,声音像是有些脱力:“苏少侠,好了么?” 苏决明摇了摇头,说道:“姑娘可曾看见什么?” “未曾看见。”夜来也不动,一直保持着最初的姿势。 “那便麻烦了……”苏决明叹息,“姑娘,银针不见黑,我未曾探到毒脉,你眼周之穴皆已堵塞,此盲症实在无解。” 夜来倦容满面,却勉力弯了弯唇,说道:“原来如此。辛苦苏少侠忙活这一场了。” 苏决明见她已经如此,却仍然好声好气,不忘感谢自己,心中有些不忍,咬了咬牙,突然说道:“夜来姑娘,还有一针。” 他自盒中取出一根三寸长的银针,针呈棱状,甚是独特。他眼中有一丝火热,“此乃我苏家先祖所创归心九针。此针既出,必然见血。如今我也是只知门路。姑娘可愿让我一试?” 顾见春先不赞同,“不妥。你将那针收了吧。” 苏决明点点头:“也罢,我亦没有把握。”被这么一提醒,他心中那一丝激动褪去,突然就冷静了下来。低下头,正欲将针一一拔出来。 夜来突然伸手,精准地挡下了他的手。他怔住。 “那便试试吧,苏少侠。”面前的女子开口道,声音虽然虚弱,却十分坚定,“常言说,纸上得来终觉浅。苏少侠只读医书,不经实证,如何能精进。不如就让夜来做这第一人,对苏少侠来说,也算是有始有终。” “哈哈哈哈……”舱外,船夫突然大笑起来:“不错!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你这姑娘倒是个有胆识的。小公子,既然你的病人如此说了,你便大胆去做吧!我看这姑娘也并非是个怕血的。” 苏决明闻言,又看了看顾见春,顾见春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不拦你。” 他想了想,又取下了针,一把握住夜来的手腕。夜来一惊,却没有抽手,苏决明遂握住长针,迅速在合谷一扎,一针下去,血液登时涌出。只听“啊—”地一声,面前女子短促地痛呼了一声,他连忙抬头,只见夜来双眼中突然流出乌黑的液体。她似是疼痛难忍,整个身体都在剧烈颤抖。左手成掌,似要冲自己脸上拍下,苏决明连忙对顾见春说:“按住她!” 还没等他说,顾见春已经行动,说了声:“失礼了。”便牢牢攥住她的左手腕,让她不能再挣扎。 苏决明推针一寸,那黑色液体便涌出一汩,而女子身体便更加颤抖一分。到最后,顾见春不得不催动内功,推气过掌,迫使她镇定下来。小小的船舱登时风起,跟着船舱的竹帘也摇摆起来。船家倒是个稳重的,眼见着水流变得湍急,却不慌张,低喝了一声,长棹如同一柄大刀划开暗流,硬是让这船有惊无险,平稳行进。 推针到底,亦不过须臾,可几人皆觉得这时间漫长无边。对苏决明而言,须得分毫无差,才能不至于操之过急。对夜来而言,她向来是极能忍痛的。可这痛来得太过猛烈,有如万蚁噬骨,痛不欲生,她恨不得一掌拍至印堂,也好过在这苦苦煎熬,可身旁之人却死死握住自己手腕,让她不得催动功法。而她自身不知为何,亦是忽寒忽热。对顾见春而言,却也不好过。不知这夜来姑娘修炼的是何种功法,自己渡内力而去,竟皆是石沉大海。不仅如此,自她体内还隐隐有反噬侵入之意,这功法十分邪门,冰寒彻骨,竟要喧兵夺主,占他丹田之气。他欲要收功,却发觉身体僵直,早已无法抽身。他只得不断催动功法,以求抵御这寒意。一时间,几人皆是水深火热。 终于,从夜来双眼里留下了赤色的血。虽然可怖,苏决明却松了一口气,立即收势,迅速地将针依次拔出。待清理干净,找了一条白色绢布,为她系上,说道:“成了。” 却没能等到谁开口。他这才发觉,身旁的顾见春也是面色古怪。两人皆维持着原本的姿态。苏决明又说了一遍:“可以了,你松手吧。让她休息一下。” 两人仍然没有动,顾见春面上有些苍白,而夜来更是虚弱不已,浑身颤抖,唇色惨然。 他正疑惑,忽然一道风袭来,“小公子,留神!”原来是船家木棹劈头落来,他连忙往旁边一闪,船家一棹挑开顾见春的手掌,两人气劲皆是一松。顾见春当即吐出一口血来,而夜来竟直直倒了下去。顾见春见状,连忙扶了一扶,才不至于让她磕着。他这才发觉女子浑身冰冷,嘴角亦是溢出血来。苏决明连忙捏住她手腕,略一探查,登时大惊:“方才还好好的,她怎会虚弱成这个样子!”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顾见春抹了抹嘴角,将夜来安顿好。起身对船夫躬身长拜了一揖,说道:“多谢前辈出手相救。晚辈险些酿成大错。” 苏决明连忙从包裹里翻出一颗药,给夜来服下。见她面色不再惨白,这才往这边望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船夫“呵呵”一笑,继续摆着棹,“医人者不自医,渡人者不自渡。”又说了句不着边际的话来。 顾见春闻言,只得苦笑,说了句:“前辈教训的是。”手上却搭上两指,是苏决明替他把脉。“不好,不好。”苏决明摇摇头,“乱相迭起,这是走火入魔之兆。你服下这个,立即运功调息。” “倒叫你忙前忙后。”顾见春叹了口气,服下药,有些无奈地坐下。刚想说什么,苏决明会意,立即说道:“她没什么事了,只是力竭晕了过去。” 顾见春点了点头:“真是苦了你了,苏大神医。不过还要烦请你替我护法。” 苏决明知道对方还有力气取笑自己,便放下心来,撇了撇嘴,说道:“你想死我也不拦着你。” 对方闻言,“呵”了一声,也不理他,转头对船家说道:“前辈,劳您缓上一缓,我也好恢复一二。” 船家撑着棹,看了看天色,夕阳已尽,皓月初生。他也不答话,只是突然放歌道, “前年记得频相见。 豆蔻春犹颤。 今年重过宝钗楼, 为问鹦哥犹认个侬不。 湘天第一花枝好。 十五芳名早……”分明是姑娘家的唱调,在他口中却清明嘹亮,绕梁遏云,颇有山高渺远之意。突然,他止住歌,断喝一声,“公子,这红尘嚣嚣,你可看清了?” 顾见春怔了怔,随即轻轻一笑,闭目运功调息。 他一棹拍下水面,水花溅起,打碎了水中烟霞落日,像是惊破了谁的梦。 喜欢忽如春风来请大家收藏:()忽如春风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章 年少不识春有几,闲看槐花人影绰 槐树下,他正提笔运墨,身旁大大小小的石头,压着数十张还未干透的墨迹。几片槐花飘落纸上,他却手也不抖,笔尖压着槐花而过,花染墨色,字留清香。 “景明。”苍颜老者背着手站在亭外,声音不高不低,却正好能让他听到。 他转过身,看清来人,恭敬地一拜,说道:“师父。” 老者没几步就走了过来,看了看亭边铺着的纸张,脸上却没有太多表情,说了声:“你来。”便转身离去。 他点了点头,也不多言,跟在老者后面走着。 二人来到正堂中,堂间正站着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孩子。观其背影,身量同景明一般高,乌发高束,穿一袭昙色窄袖小衣小裤,脚蹬一双月白登云靴。听到二人的脚步声,那孩子转过身来,他“咦”了一声,看打扮是个男孩,谁知转过来一瞧,竟是个女孩。女孩生得一双秋水瞳,虽然眉眼疏离,却是个如玉般的小姑娘。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他突然想到了一句诗。 老者捋了捋胡须,“景明,这是小湄。从今以后,她也住在这栖梧山上。” 又看了看女孩。女孩不用他说,率先走上前来,坦荡一拜:“师兄好。”声音柔柔细细,却冷淡疏离。 他连忙端了端身子,回礼:“你好。”却在心底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师妹有了一百个好奇,只是师父在面前,他不敢随便开口。 老者颔首。“既是同门,你二人便要同心同德,各取所长,认真随为师修习。景明,你要好生关照小湄。小湄,你初到栖梧山,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要多请教你师兄。” 二人点头,齐声应下。 老者又是交代了一番,匆匆下山去了。 他偷偷打量身侧这个粉雕玉琢的女娃,想到终于有人陪自己在这山上做伴,心中欢喜。但面上却一副小大人的模样,镇定自持。走到屋前,他转头,看了看女孩肩上的小包,问道:“小湄,你可带了什么多的包袱?”女孩摇了摇头:“没有。” 他“哎呀”一声,说道:“这屋子空了许久,眼下也没有能用的被褥拿给你。等师父回来我和他说说。你若不嫌弃,可以先用我的。” 女孩又是摇摇头,说道:“谢谢师兄。不必了。” “可是你也不能直接睡在木板上呀,那得多难受?”他说着,转身就走进自己的屋子里。略微收拾了一下,便抱着一床被褥出来,小小的身体全都埋在了被子里,走起来一摇一晃的,有些滑稽。 “噗——”女孩没忍住,轻轻掩唇笑了一下。 他从被褥后探出头来,看见她这一笑,不由得有些痴了。“小湄,你笑起来真好看。” 小湄立刻收了笑容,又变回那一副冷淡的模样,一板一眼地说道:“师兄莫要说我好看。”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说道:“可你生得是好看啊?如果多笑笑会更好看的。”正说着,他将床褥铺在床上,规规整整地收拾了一番。 小姑娘抿了抿嘴,竟有些生气。“小湄不好看。请师兄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啊……”他有些发愣,回想自己好像并没有做错什么,于是说道:“小湄,你怎么生气了?是我哪里说错话了吗?” 可小湄却不理他,只将她的东西放妥当,便以“休息”为由,将男孩打发了去。门“砰——”地一声在他的面前关上。他挠了挠头,不解。正是夕阳落霞,似是忽然想到了他的字,便赶忙跑去屋外的亭子。可亭边哪还能看见什么白纸,皆是散落满地的槐花。 他有些无奈地弯下身,逐一将纸从地上捡起来,铺陈妥帖。不多时,满满当当便叠了几十页。他跑去亭中,石桌上,笔墨早已干透,落上了大大小小的花叶。他摇了摇头,将笔砚仔细收好,小心翼翼地吹开了纸上的槐花。正是“大道无名,长养万物。”虽然拙劣,却也是他第一幅“习字”,他将纸一点点卷起,收在了一旁的竹筒里,清香满溢。 远处暮钟响起,他知道,这是师父要回来了。于是身体端正,趁着太阳未落,再练一遍师父教的拳法。 古槐烟薄晚鸦愁,小小的身子被斜阳拉长。 收拳,落定,吐息。院门打开。老者步履生风,左右挑了两个竹筐,落在了屋前。“师父。”他迎了上去,接过一个竹筐,向里看了看,是几根山笋萝卜,而另一筐里,却是棉被与衣物。 “师父,您真神。我还愁今夜要挨冻了呢。”景明喜道。 老者捋了捋胡须,道了句,“有缘人赠有缘物。”便不多言,挑着时蔬进了柴房。 他思索了一番,“有缘人?”他摇了摇头,师父又在打哑谜了。他抬起竹筐,走向屋子。 “师妹,你醒着吗?”他叩了叩门,无人回应。他只得将东西放在门口。又说道:“师妹,这是师父拿来的衣物和床褥,你记得收好。这里不比山下,夜里露重,莫要着凉了。”转念一想,若是师妹睡下了,也听不到他说话。他便不再多言,转念一想,晚饭时间还早,他便径自坐在石阶上,决定等着她醒来再交代一番。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哪知他才刚坐下,“吱呀——”一声,门突然开了。他转过头,正与女孩的朦胧泪眼对上。他“啊”了一声,便将头转了过去,本想说什么都没有看到,又觉得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正有些心虚,只听对方开口:“你怎么还在这儿?”声音却不似刚才轻柔,带上了些沙哑和羞恼。 “我…我…我是来给你送被褥衣物的。”他有些结巴,连说了几个“我”字才把话说明白。转念一想他又何必这般心虚,于是稳了稳心神,补充道:“不多时便要吃饭了。我趁这会儿帮你把床褥换了,你也好用新的。” 小湄揉了揉眼睛,眼角泛红,却没了泪珠。她弯下腰,使了十足的劲才提起竹筐,却说道:“谢谢师兄,我自己来就好。” 看着她那副样子,他有些不信,还是跟着走了进来。只见她左手并右手,好不容易将床上的被褥取下来,再铺新的,却又首不见首,尾不是尾。她亦有些脱力,微微喘息,一点也不像是做过这活计的样子。 他摇了摇头,说道:“还是我来吧。”女孩闷闷地跳下来,退到一旁站着。只见他踢了靴子跳上和他腰身一般高的床铺上,手轻轻翻弄三两下,便将方才杂乱无章的被褥铺得整洁无比。一边铺着,一边同女孩说,这里应当如何,那里应当如何。虽然是最为寡淡普通的被褥,却让人生出了一些家的温情来。 女孩听着,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便趁机教训道:“师父虽然照顾你我起居,却也不会事事如仆人一般服侍。这些事或许你在家里不必亲力亲为。但毕竟来了这里,学上一二也有好处。毕竟我也不能总是帮你铺床。” 小湄不解:“为什么?”小小的孩子似乎尤其对什么“永远”,“一直”之类的词分外在乎。 他挠了挠头,笑道:“师父说男女有别,君子要恪守礼仪。等以后长大了,我就没法如此帮你了。” 女孩摇了摇头,仍然不解,刨根问底道:“为什么长大了就不行?” 他想了想,发觉同她讲什么君子不君子的她也听不懂,便只得转移话题,说道:“总之你要学会照顾自己。” 这回女孩听懂了,点了点头便不再多言。 他跃下床,整理好衣装,又将被褥抱了回去。行至门边,他才想起先前这女娃莫名生气这件事来。恍然大悟,想到她偷偷关起门来落泪,莫不是因生自己的气哭了吧?他有些赧然地回来,看见女孩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他顿时更添心虚。看了眼女孩,忍不住问道:“小湄,你是不是不开心?若是你实在生我的气,便打我一顿解气吧。”他闭上眼,站在那里,等着对方发落。 谁知小湄轻轻问了一句:“我生你什么气?” 他说道:“方才……方才我说错了话,惹你生气。”想了想,他又连忙补充道:“你打我一顿就好了,可千万别告诉师父。” 小湄愣了愣,想起方才的事来,可她并没有记在心上,谈何生气。她了然,于是解释道:“不是的,是因为我想起娘亲……” “你娘亲?”他从记事起便是师父一直照顾他,对爹娘的认知也仅限于书里。 小湄说道这,泪光盈盈,说道:“他们说,娘亲生得好看,就是来勾引父亲的。” 他心中大惊,虽然不谙世事,却也从话本里看过这些民间的说法。却没想到这书里的事情突然被他遇上,是在这么一个场合下。他稳了稳神,只得说:“他们骗你的。大人总是骗小孩子,你听到的话做不得数。” “可他们还指着我,骂我是野种。”女孩一双柳叶目眼泪汪汪,煞是怜人。 他叹了一口气,心说怎能对小孩子说这些呢?嘴上却宽慰道:“他们跟你闹着玩呢,你不用去理会他们。现在好了,这里没有人会说你,你且宽心。”看着女孩眼睫上犹然挂着泪珠,他揉了揉女孩的头,替她将脸上挂着的泪擦拭干净,说道:“好啦。再哭可就不好看了。” 女孩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哇哇大哭,把他惊了一跳,怎么劝也劝不好。这半天以来,他看她恬淡持静,断是没想到会哀恸如此。自然不多时,老者闻声从柴房赶来。 “景明。”老者看向了他,不怒自威。 他连忙解释道:“师父,不是我……” 可女孩哭泣不止,问也不开口。老者也是没有办法,这里只他三人,于是便将他罚去抄经书。他百口莫辩,无奈只好回到屋里,取出文房四宝,点灯抄书。 入夜,月静蝉鸣。他放下笔,呼出一口气。终于抄完了。直到这会儿,他才有了些饿意,因为平日里每日修习拳术,强健体魄,此刻倒是不会饿得生不出力气。只是毕竟要吃饭,才能睡个安稳觉。他决定去柴房里找找吃的。悄悄打开门,谁知还未踏出一步,却发现门口有一只碗,碗里盛着青笋,还有一根玉米。他笑了笑,没听到脚步声,显然是师父送来的。他看了眼主屋,灯已熄,想必是师父不忍他挨饿,才特地给他留了一些饭菜。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他端着碗,正准备回去,谁知旁边的门“吱呀——”一声,被轻轻地打开,小小的身影蹑手蹑脚地踮着脚走了出来。手里捧着一个馒头,还细心地用绢帕包住。 来人把门带上,转身,赫然看见住在邻屋的那人正在月下看着自己,吓得她刚欲大喊一声,他连忙冲过来,一把捂住了她的嘴,这才没让她惊叫出来。二人一道回了屋子,他松开手,问道:“小湄,你这是?” 小湄将手里的馒头拿出来,递到他面前:“师兄对不起,都是小湄不好,害你被师父怪罪,白白抄了经书。这是我偷偷留下给你的。你快吃吧,切莫饿着。” 他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馒头,接了过来,又把桌子上的碗递了出来。“多谢你了,小湄。其实师父也送了吃的给我。你看。” 小湄睁大了眼睛,“师父来过?他何时来的?我竟没有听到!” 他摇了摇头,说道:“师父武功高强,你我察觉不到也是正常。师父定然是好面子,不欲当着你的面反悔,所以只得悄悄送吃的过来。”他笑了笑,“你别看师父那副模样,实际上是很疼人的。” 小湄点了点头,虽然一知半解,却说道:“想来师父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他说道:“差不多是这个道理。日后你便知道了。” 二人一时无话。他默默地吃起饭,而小湄便在一旁坐着,一动不动。 半晌,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小湄,你在想什么呢?” 小湄“啊”了一声,歉然地说道:“我在想方才吃饭时师父说的话。” “师父都说了些什么?” “师父问我识文断字,还问我日常起居,让我日后随师兄一道修习。” 他心里一惊,问道:“小湄,你今年多大了?” “七岁。” “七岁,你如今识得多少字?” “娘亲要我背一些经书史传,也给我看话本传奇一类的书。如今正看完四书这些......”女孩说着,他越听越是愕然。这女孩莫不是有什么过目不忘的本领?想到自己七岁时,好像还在背什么规什么训,还须习字帖,他有些微赧,也许是自己天生愚钝,如今都十岁有余,倒是仍然被师父要求日练一帖。 “师兄,师父平日里教习如何?”小湄见他不说话,便有些担忧地问道。 “师父嘛,若对我的话,怕是错了就要罚我再做好多好多遍的。”他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小湄你这么聪明,师父定然不会对你太苛刻的,不必担心!” 女孩隐去眉间忧愁,不多时,他吃饱喝足,收拾了碗筷。转头看向小湄,只见她魂不守舍地坐着,便问道:“小湄,是不是困了?我已经吃好了,你不用看着我,若是困了就去睡吧?” 小湄摇了摇头。他了然,笑了笑:“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认床,睡不着?”回想那些戏本子里的大户人家的小姐,多是这样那样的娇惯。他第一回见到真的,倒是有些新奇。于是说道:“你要是认床,我便给你讲讲故事,到你困得撑不住了再去睡,如何?” 她点点头,不作声。 他挠挠头,有些羞怯:“我这也是第一次给人讲故事。讲得不好,小湄你可不要笑话我。” 小湄“嗯”了一声。 “从前有个姑娘,和家人去庙里上香的时候,看到了一个男子。于是她对这个男子一见钟情,便日日想着与这个男子见面。可是总是不得一见。于是她便日日祈求佛祖能帮助她见到这心上人......” 他一面讲着,一面偷偷观察着小湄的表情,见她并没有不耐,便继续说道: “终于有一天,佛祖回应了她。佛祖问,你真的这么想见他,就算让你舍弃了你的生活,你的家人,你的生命,你也要见到他吗?那女子便回答,是的,我愿意舍弃这一切,只求您让我见他一面。佛祖又问,若是你还要再修炼五百年,才能见他一面,你愿意吗?她又说,是的,我愿意修炼五百年。于是佛祖便允了她,让她成为了一颗路边的大石头,若是有行人走过,便在石头上歇歇脚,若是有货商走过,便在石头上整整货。她便这样,经历了五百年的风吹日晒......” 他顿了顿,有些口干,小湄替他倒了一杯茶水,他一饮而尽,只听小湄迫不及待地问道:“于是呢,她见到那人了吗?” 他笑了笑,说道:“莫急,莫急,我便要往下讲。只是她左等右等,眼看五百年将至,她却没能等来那人,便被采石场的挑了去,运到城里,做了护城河桥上的一块石料。于是,那女子变成了石桥的护栏。” 小湄“啊”了一声,垂下眼眸,有些失望。 他失笑:“小湄,我还没讲完呢。” 小湄顿时有些窘意,于是便说:“我听师兄停下,以为师兄讲完了。” 他又喝了一口茶,有些无奈:“我往常从未与人说过这么多话,有些口渴。好好,是我不对,我这就讲。”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谁也没想到,就在石桥建成的那天,女子那心仪之人突然来到这里,走上了石桥。女子欣喜若狂,以为就可以和那人表白心迹了。可她却只是一个护栏,没有办法开口,而那男子似乎有急事,从石桥上经过,便行色匆匆地离开了。那女子一直盯着,直到那人消失不见。而佛祖突然出现了。佛祖说,这回你满意了吗?可那女子却觉得这样不够,还想要更多。她想触碰那人。” 看到小湄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倒是让他有些不好意思。他接着说:“于是佛祖说,如果要触碰他,还要再修炼五百年。女子说,我愿意。佛祖便问她,你已经放弃了所有,吃了这么多的苦,若是再等五百年,只是为了触碰他,难道不后悔吗?那女子回答不后悔。于是佛祖把她变成了一棵树。这树长在了人来人往的官道上,每日熙熙攘攘,女子看着一个又一个人走来又走去,皆不是他。心中一次次期望又失望。但是女子知道,只有再等五百年,他才会再次出现。于是日复一日,五百年便这样过去了......” “然后呢?” “然后啊,在最后一天,女子终于又见到了那个人。那已经是轮回了很多次的他,却依旧那么英俊,一如初见。女子看的有些痴了。只见那男子竟走到了树下,来到了她身旁,似乎有些累了,便倚着树坐了下来。女子终于触碰到了他,可她什么也说不出口,她那一千年的相思,那一千年的苦难,因为她只是一棵树。而树是没法说话的。她只能尽力伸展自己的树枝,为他挡住灼热的阳光。那男子靠着树小憩,不多时,男子起身,看了看这棵树,轻轻抚摸了一下树身,仿佛在感恩她为他遮蔽了一时的日晒,然后又匆匆离去了。这时候,佛祖又出现了。他问女子......啊...”他突然顿住,然后惊叫了一声。 故事戛然而止,小湄愣了愣,问道:“师兄?” 他顿时站起身子,冲小湄使了个眼色,小声地提醒她:“师父...” 小湄亦是惊了一跳,一回头,那门外站的不是老人又是谁。老人声音没有喜怒,却颇具威严:“景明,你倒是好兴致,三更半夜,与你师妹讲起这禅宗故事了。” 他连忙作了一揖,说道:“师父,徒儿知错了。这就将师妹送回去。” 小湄也跟着起身行礼:“师父息怒,是小湄......小湄睡不着,才恳求师兄陪我说一会儿话的。” “小湄,你初来山上,为师念你不懂规矩,这次便罢了。景明,明日早课,再增两桶。” “是!”他躬身受命。 老人飘飘然而去。 他苦笑了一下:“今天怕是讲不成了。师父向来有常有节,对我也是严加约束。小湄你便去休息吧。记得听到晨钟便要起来,否则就赶不上早饭了。” 小湄点点头,便回房去,临关门时,她突然问道:“师兄你说,为何想见而不得见呢?” 他挠了挠头,想了想,说道:“也许是,缘分未到吧?有句话不是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也许就是这个道理吧?”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重复了一遍,她揣摩着这句话,有些怔忡。 “快去睡吧!”他笑了笑,关上了门。 星河满天,一夜无梦。 顾见春睁开眼,收功,吐出浊气,也叹了一口气。 有缘千里来相会。 天地之大,小湄,如今你又身在何方? 喜欢忽如春风来请大家收藏:()忽如春风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章 江湖夜雨思归路,灯火天寒记远游 悄然入夜,细雨渐落。 苏决明抱了抱双肩,有些寒意。可恨天公不作美,还有一盏茶便可到黛州,却偏偏这时下起雨来。看见顾见春醒来,他渐渐生出了些困倦,竟也昏昏欲睡。 船家戴上蓑衣,在雨中不紧不慢地摆着棹。 顾见春探出身子,说道:“前辈,不如进来避避雨,晚辈在外面透透气也好。” 船家眯起眼,问道:“老夫进去避雨,谁来撑这桨?你来?” 没等对方回答,他便哈哈一笑,说道:“你这沧浪诀虽然是上乘功法,想要撑老夫这船桨,倒是还差些火候。” 顾见春一惊,随即了然。这老者方才那一棹看似莽撞救急,却实在精妙,既不伤到自己,又正好打在了他和夜来两人的功法较量处。若是没有极其高深的武学造诣和功力,是万万不可能全身而退的。想不到自己随意在岸边寻的艄公,竟是个世外高人。能认出自己所学武功,必然也熟知自己师出何人。不知是敌是友。 他连忙回道:“前辈教训得是。是晚辈学艺不精,白白丢了师门的脸。” 船夫闻言,微微皱起白须眉。“这也不怪你。那姑娘走得却也不是寻常路。” 顾见春回头望去,苏决明正拥着外袍,浅浅睡去。女子倚在一边,也是昏迷未醒。 “那是何路?”他问道。 “呵呵呵......”船夫笑了笑,也不答话,撑了几下棹。 “公子何必一问?到了黛州,你二人分道扬镳,从此各不相见。她做她的少庄主,你做你的青山客,岂不快哉?”他突然说道。 “前辈误会了。”顾见春有些赧然,“只是晚辈亦在寻一个人,怕是与她族人有些渊源。” “老夫对俗世早已不再过问。你们这些弯弯绕绕的,老夫也不感兴趣。”船家摇了摇头,叹了一声。“老夫与你师父放鹤居士有一面之交。他算到你有难,来信让老夫在双溪等你,如若你要去往何处,便渡你一程。” 顾见春又是一怔。师父他...... 船不知不觉慢了下来,透过雨雾,远处若隐若现正是灯火。 “黛州将至。公子,你我便在此作别。”船夫笑了笑,“山高水长,公子珍重。” 顾见春亦是躬身,恭敬地行了一礼。船靠岸,他背起夜来,又叫醒苏决明,带上行囊,便要离开。苏决明揉了揉眼睛,还未睡醒,却被雨浇醒。好在带了伞,倒也不忙着躲雨。 只见船家摆着桨,悠悠往来路荡去,也无歌,也无言。 顾见春突然发觉,这船家虽然淋着雨,身上却一点也没有湿,仿佛周身有一层罩子,严丝合缝地将雨水拦在了外面。反倒是自己身上沾了些斜风细雨,有些微凉。他即刻催动内力,将衣服蒸干。若是被师父知道“松间夕照”被用来干这事,想必又要罚他多挑两担水吧?他这么想着,突然有些想念那个倔强的老人。便是远在他乡,也受他照拂。待此间事了,他定然先回山上,再挑上百八十担水又何妨。 苏决明打了个喷嚏。“如今,我们去哪落脚?” “既然她未醒,便找个客栈先住着吧。”两人点点头。顾见春突然想到,似乎在双溪镇,便是背上背着一个人,身边带着一个人。他失笑,命运总爱如此捉弄他。好在这夜来姑娘也不重,便是背着再行几十里路也不在话下。 此处距城中还有些距离,街上空无一人,只有细密的小雨落下。远处突然有砖瓦碎裂声,随后只见一人踏着屋脊飞奔而来,几个黑衣人紧追其后。几人皆催动轻功上蹿下跳。不多时,便要直冲顾苏二人面前。 顾见春仰头看了一眼,遂带着苏决明往一旁的巷子里绕了绕,虽然他向来喜欢多管闲事。可这伙人善恶尚不分明,他也不好插手,如今又带了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若是贸然插手,恐适得其反。 哪知那最先跑着的人眼尖,早就注意到了他们。这也不怪他,顾见春一行人本就如拖家带口,又带了诸多东西,在这夜晚空荡的街上分外显眼。只听他大喊一声:“那边的几个!过来帮忙!”是个年轻男子。 顾见春扶额,苏决明亦是有些失语。几人只好从巷子里走了出来。那黑衣人见对方顷刻便喊来几人,一时间以为是对方来了援手。他们行事隐秘,身份不可暴露,于是皆停下脚步,暂观其变。结果一见对方是一个公子哥模样的男人,背着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子,便安下心来,对着这被追的男子目露凶光,说道:“林少爷,叫谁也没用。今天你无论如何都跑不了!乖乖受死吧!” 姓林?顾见春目光一动,这么巧,莫不是镇南镖局的人。不过天下姓林的倒是多了,他也不敢贸然出声。只听这人哈哈一笑,倒是个性格爽利的。“哈哈哈,小爷告诉你。小爷今儿不仅能走,还要当着你的面走。” “大言不惭!”黑衣人嗤笑了一声,“上!”几人弯刀铁剑便要招呼上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只见这男子虽然赤手空拳,却打得一手好拳法,能以一敌四,不落下风。只是这刀枪棍棒皆擦着他的身子而过,又着实惊险。 眼见着两边投入战局,打得有来有回,难舍难分。顾见春也不停着,两人就要往边上走去。这夜寒雨大,万一再给背上的姑娘折腾病了,又是一桩麻烦事。 谁想到这男子眼倒是尖,直接喝住他们,说道:“哎——那边…嗯…问剑山庄的!快来帮忙啊!” 问剑山庄? 在场的人都愣了一愣。顾苏二人是惊疑莫名,而其他人只是因为这问剑山庄实在威名远扬,几个黑衣人不得不多看了几眼他两人。 “问剑山庄的人何时来了?”一人问道。 众人皆是摇摇头,“管它呢!不就是个问剑山庄,杀了便不是了!”于是纷纷拔刀,两人往这边冲了过来。 “好哇,真是贼胆包天!问剑山庄你们都不怕!”男子叫道,不过手下确实轻松了些。 顾见春无奈,也不敢犹豫,摘下腰间宝剑,一招将面前的刀挡了下来,精准无误。这人力气实在是小,他只是轻轻对抗,对方便被震得后退了数十步,刀也脱手。至此,剑还未曾出鞘,伞面亦未离身。 苏决明默默跑到了角落里,想到他内伤未好,可别再落了新伤,有些担心。 “好功夫!”男子对招两人,却不忘观战。看到顾见春尚且背着一人,却稳稳将对方兵器震落,看出是顾见春内功深厚,不欲出剑,便直接凭内功震伤他,如此功夫,便不由自主地开口夸起来。完全不在意面前两人步步杀招,就好像在戏弄对方一般,挥舞了大半天的兵刃,连袖子都没挨着。 任是顾见春气量再好,也终于忍不住,说道:“兄台,你这般可是不太厚道!” 男子嘿嘿一笑:“对不住对不住。在下没注意兄弟还带了家眷。不过既然兄弟你武功这么高,想必以一敌四也不在话下。”说罢他突然一个扫堂腿,将两个黑衣人踢翻在地,又接连将两人踹了过来。趁众人皆发愣之际,足尖一点,便飞出几丈开外,轻飘飘地落在了屋檐上。“在下还有要事,青山绿水,后会有期——”最后的几个字飘出,他人已不见踪影。这几个黑衣人互相对视,都怪这突然冒出来的“问剑山庄”的人,不然此刻他们早已拿下那人回去复命了。于是抄起家伙,向顾见春砍来。可还没碰到他身子,便被宝剑剑鞘打脱了力,在地上痛呼不已。 “你们是什么人?”如今便是不想管,闲事却自动找上门来。 “镇南镖局追查叛贼!”黑衣人吐了一口血,恨声说道,“你问剑山庄竟坏我们总镖头大事,真是该死!” “啊……”苏决明愕然,顾见春亦是诧异。这几人看着如此凶恶,竟然是镖局的人? “阁下是…镇南镖局中人…是那个南方第一镖局的镇南镖局?” “这天下难道有第二个镇南镖局么?”那人怒道,站起身来。“既然叛徒因你们逃跑,那便是同党。来啊,绑回去让总镖头定夺!” 真是记吃不记打!这镇南镖局的人怎的如此蛮不讲理?苏决明暗地里说道。 顾见春略一思忖,不对,方才他叫得可是“林少爷”……自然,这镇南镖局也不会有第二个“林少爷”。思及此处,他抬头拱手道:“几位,真是对不住了。想来是有些误会……”却暗暗脚上发力,伺机而动。 另一人啐了一口,说道:“大哥,和他废什么话。惹了问剑山庄的那便是没完没了。倒不如就地解决了,也让总镖头少操点心。”便举起剑又要杀个出其不意,不料顾见春突然脚下轻移,残影顿生。他游移在几人之间,飞速一点,几人登时被点中穴位道,不能动弹。 “几位兄台。”他拜了拜,算是礼节,“如今在下一行人亦有急事,不如相互行个方便,日后在下必然登门致歉。”几人冲他怒目相视,这“相互”说得倒是客气,分明就是他制住了几人,强行过路。 “唉……”顾见春揉了揉额角,有些乏累。他喊来苏决明,一道匆匆寻客栈而去。只留下几个黑衣人在这霜夜里淋着苦雨,动也动不得,好不折磨。 翌日,黛州城内。 “快去看看贴了什么?”“嘿,那边有新贴的告示!去看看?”“走!” 只见一群人围在城门口,几个官兵正将纸面铺平整。见人群聚过来,一人说了句:“尔等看清楚了!这几人皆是盗贼,偷了曹大人的宝物,现下逃窜于城中。尔等若是看见这几人,立刻上报官府,曹大人有重赏!”纸上三男一女,倒是画得栩栩如生。 人群议论纷纷。说着怪不得今日发觉进出城管得严了,今日街上也多了许多官兵,原来是要捉贼。 此刻那“盗贼”之一的男人戴着斗笠,手中提着几包药材,正站在看热闹的百姓之中。他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顷刻间又消失在了人群里。 “她何时能醒来?”顾见春看着躺在床榻上的女子,对床边的苏决明问道。苏决明正取来一条长巾,将它浸在药汁里,小心地敷在女子的双眼上,随后回道:“不知。”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顾见春长叹:“她若是再不醒来,我们就要去住那大牢了。” “说来也怪,昨日她本是力竭而昏,不知为何身体竟衰弱至此,内力全无。” 顾见春闻言,倒是想起这事,于是就将其中蹊跷告诉了苏决明。苏决明也不知道这武功门道,亦是茫然。顾见春只得解释道:“想必她所修习的功法与我相冲,才会适得其反。” 苏决明这会倒是听懂了一二,便说:“那倒不能怪我了。再等等吧。” 顾见春点了点头,拿起桌上的糕缓缓吃着。 少年看他吃得津津有味,亦有些饿了,净了净手,拿起糕点便往嘴里送。末了,又吐了出来。“这糕浸了水,你怎么还带着啊?”是双溪镇里那家客栈的槐花糕。“还吃得这么香?” 对方也不恼,笑着说:“有何不妥?” “你还真是喜欢槐花糕,临走时老板娘送的糕我都没见着影,全被你吃了,说来那糕也真是贵,竟都抵得上我们住店的花费了……咦?那这又是哪来的?”少年突然狐疑道。 “哦,是夜来姑娘房中剩下的,我也打包带上了。”剑客解释道。 “啊?”他连忙灌了一大口水漱口,“那怕不是都馊了?”他苦着脸,不会要吃坏肚子了吧? “那倒没有。”顾见春一把将整盘的糕都端来,从身后翻找了一圈,取出一袋酥饼丢了过去,苏决明连忙接过,还有些温手。打开袋子,香气四溢。 他连忙尝了一块,果然如想象中美味,他边吃边说,“有这好东西你不早点拿出来?” “呵。”剑客品着糕,嗤笑了一声,“我又没请你吃。” 苏决明此刻吃饱喝足,倒也懒得和他斗嘴。回到旁边的铺上躺了下去。 “如今你我皆是戴罪之身,横竖无事,不如我来教你些防身功夫吧?” 少年来了兴趣,翻身而起:“好啊。有没有那种……十步杀一人的功夫?” 剑客无奈:“之前约法三章的时候,我说什么来着?” “我开个玩笑嘛。”少年嘿嘿一笑,“学什么?” 剑客站起身来,活动活动筋骨,突然猛冲一拳,向少年挥去,在他面前几寸骤停:“这个学不学?”一阵拳风压来,将他额边的头发吹起,隐有虎啸之意。他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满目兴奋。“学!” 好在这客栈宽敞,于是一大一小两个人在屋中练起拳来。跟着打完一套,少年已经气喘吁吁。 “哎……你这底子也太差了。不成不成。”剑客直摇头。 少年泄气:“招式我都记住了,还要怎样?” “记性倒是不错。这拳法名曰虎啸风生,你看看你这拳,绵软无力,弱不禁风。哪有一点老虎的威力。你还是每日扎扎马步,练些基本功,再来学这些吧。”剑客故意摆摆手。 “啊?”少年耷拉下脑袋,“还要扎马步啊?” “那当然了。” “就没有那种可以速成的法子吗?” “我且问你,若是我现在就想学会替人诊脉看病,能速成吗?” “那不可能!”少年脱口而出,末了他自己也明白过来,“好吧,我练就是了。” 一想到自己以后每天都要蹲着马步,挑着石头,他就心里发怵。 “不过,也不是非得扎马步。”剑客话中有话。 少年忙问道:“真的吗?” “我这‘虎啸风生’一样也可以锻练筋骨,不如你每日打个三五遍,不出三月必有成效。”剑客笑吟吟地说道。 倒也不是不行……少年心里一琢磨,“不对,你从一开始就是想诓我练拳吧?” 剑客摊手:“我可没说过。反正练不练由你。” “不过我看你悟性极佳,估计不用三个月。不像我,可是练了足足半年。”剑客有些无奈。 “半年?”少年不信,“就这一盏茶的拳法,你练了半年?” “那时我六岁,不比你现在。”提到自己的往事,作为师父面上难免挂不住,他连忙找台阶。“师父说‘勤能补拙’,想来是我悟性太差,只得让我重复练习记住这些动作。” 少年歪着头,不由地想象对方六岁时,还是个小毛孩,天天被师父训斥,顿时觉得有些好笑。谁想到笑还没挂在脸上,头顶便吃了一记。 “练拳去。”剑客绷着脸佯怒。 “遵命遵命。”少年也不生气,憋着笑意跑到一边,摆开架势练习。 剑客在一旁,不时用剑柄点在少年四肢,指出他不标准的姿势。 秋冬交替,这天也愈发冷起来。可屋子里却热火朝天。 躺在床上的女子手指微微动了动。 大梦初醒。 喜欢忽如春风来请大家收藏:()忽如春风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章 无心魔教翻变数,玉人难解其中深 “无心教主不日入关。”字条上写着一句话。 他指尖微微用力,纸条化作了齑粉。面前的人早已气绝。他松开对方衣领,那人便滑落到了地上,和众多尸首堆在了一起,叠成了一座小山。 叶染衣擦了擦剑上的血,将剑收了起来。黑衣凛然,朔风不绝。他看着远处渚清沙白,千山飞鸟,目光凝重。 无心既出,天下将乱。 这是一代高僧了空大师坐化之时说出的八字箴言。彼时大侠李缘君枯竭而死,武林上下震怒,各路豪杰聚首关外,剑指天雪山。而了空大师以一人之力,将众人拦于天雪山脚下铁门关,力劝众人折返。而众怒怎会因他三言两语平息。了空无法,只能以身相挡。最终毙于神秀师太掌下。“无心既出,天下将乱!”他留给世人八个字,便含泪而去。没了阻挡,众豪杰势如破竹,顷刻便杀上了天雪山。无心教虽为西域第一大教,却难以抵挡中原势力,一时间,天雪山哀鸿遍野。最终锦瑟教主为了保护教徒,以心血为引,开了天堑,最后以身殉教。死前她立下血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她无心教重出江湖之日,就是中原武林覆灭之时!” 天雪山一役,众门派弟子亦损失惨重,归来者不过寥寥。后中原武林便将无心教视为邪教。如今无心教不知谁做了教主,自锦瑟教主死去之后,便一直在暗处韬光养晦。今时不同往日,李缘君后继无人,中原武林群龙无首,各方势力明争暗斗。这时候突然来访,必是趁机来报五十年前的血海深仇。 “若不能为我所用,杀之。”京华公主的命令言犹在耳。半月以来,他奉命追查万寿宫,一路从天门山至此,再没了线索。这万寿宫之人连着灭了数个门派,凶残至极,他本须探明这万寿宫背后之人,谁知阴差阳错,却发现了这等机密之事。是了,慕小楼说,曾在无缘山上见过几个异族模样的人,说不定能从那里找到线索。若是“父亲”,会如何做? 想必那个人义字当先,一定会立刻联络南北势力,联合众人之力对抗那妖宫魔教。可惜自己没能如他所愿,成了权谋纷争中的一枚棋子。思及此处,他叹了一口气,如今分身乏术,还是先禀明公主,再做定夺。 ...... “公主殿下。”宫女伏在门口的石阶上,不敢抬头。只是轻轻唤了一声。 里面无人回应。宫女瑟瑟发抖,抬头看去,殿门半掩着,屋子里没有一点光亮,隐隐有异香飘来,像是公主经常用的熏香。 “殿下,您在吗?”宫女靠近门边,就要往里面探头进去,靠近门口的一刹那,殿门被打开。一抹明黄印入眼帘,宫女倒吸一口冷气,想都不想立刻跪伏在地板上,额前紧贴着地面,吓得不敢再抬起来。 “君…君上。”宫女结巴道,一时间脑海里已经忘记了思考。 面前这个天命之年的男人,便是永昭国的皇帝,谢允。只见他一身常服,脸上满是岁月的沟壑,而一双眼睛却神采奕奕。他面上无波,手里握着一卷书,低头看向宫女。看了半晌,也不回应,只叫了声:“无名。” 突然,角落处不知是何地方传来一人说话声,声音嘶哑古怪,甚是可怖:“君上,小老儿看着呢。”也不现身。 “哼。”永昭帝冷笑了一声,也不多言,转身就离开。“恭送君上。”宫女如蒙大赦,抬起头来偷偷一窥,方才君上站在门口,屋里的形容皆不得见。如今她才觉得怪异,既然君上看书,殿里如此昏暗,为何不掌灯呢?她再仔细看去,这才发觉京华公主正站在帷幔后,静静地看着自己。 四目相对。 “何事?”京华公主忽然开口。 “叶侍卫来信……”宫女怯怯地回道。 “放在那儿吧。”京华转身,不再理她。三千青丝并未梳起,就这样垂落在后腰,随着她的步子摇曳生姿。 “是。”宫女应了一声,快步放在正殿的桌案上,告了一声礼,便迅速离去。她是这个月才调来荣华宫的,据说先前的宫女因为惹了公主不悦,便被沉湖,想来这公主也是个喜怒无常的主儿。她一定要小心谨慎,才能保住性命。 ...... 见宫女退了出去,将门关上,殿里又恢复了一片黑暗。瞬间,她像是被抽去了力气,跌坐在冰冷的玉石地板上,看上去竟有些憔悴难支。 “染衣……染衣,你何时才能回来…”她喃喃自语,突然想到送来的信,连忙狼狈地支起身子,撩开帷幕,跌跌撞撞地奔向了桌边,哪有个公主的模样。 “殿下万安,见字如晤……”熟悉的字映入眼帘,苍劲有力,她眼眶一热,连忙读下去。信中简略说明了慕小楼行迹,自己追查万寿宫的进展,以及无心教之事。看着叶染衣的信,她脆弱的身躯逐渐安定下来,眼中恢复神采。士兵尚且在临阵冲锋,她怎可先行倒下?思量一番,她研墨,提笔便写道:“命慕小楼继续追查万寿宫踪迹。无心教一事,隔岸观火,静待其变……”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她笔下一顿,想了想,补充道:“尔接替慕小楼之任,智取为上,务必使他二人心生嫌隙。秋意已暮,善自珍重。”最后一字落笔,她仿佛看到了那人,莞尔一笑。 将信折好放入木筒,目光投向了窗边的金丝笼,笼子里是一只洁白无暇的鸽子,正瞪着眼睛看着她。她突然有些感慨,打开窗户,将木筒扣在鸽子腿边,解下了它足上的金链。“去吧。”她轻轻一托,那白鸽便扑着翅膀飞了出去。 窗外碧空如洗,白日如虹。她突然觉得有些刺眼,用手遮了遮眼睛,便索性将窗子重重关上。 荣华宫再次回到了一片黑暗。 “如此甚好。”她心想。 她可是荣华宫的主人,是当今尊荣无双的第一公主。 空荡的金丝笼子微微摇晃,最终滞于寂静。 ...... 天雪山上,无心教白月殿。一众穿着白色长袍的人站在殿中。而众人面前,有两人正跪在地上,身上伤痕累累。 赫然是无缘山上的卡莎和同伴。 “卡莎,阿柯克,你们坏了教主的大事!”白月法王敲了敲杖子,地板都被敲得震动。大殿上鸦雀无声,两人更是不敢多说半个字。“西恩已死,如今谁来接替领主一任?” 没人敢开口。两位领主也是互相看了看,皆摇摇头,一言不发。 “哈哈哈,早知如此,就不该让你白月殿去。真是一群废物!”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只见一行人身着暗色长袍,远看犹如一团墨云飘至。为首的男人一头红色卷发,倒与一旁金发碧眼的众人格格不入。 “赤焰法王。”白月法王眯起了眼睛。 “是我。”赤焰法王面上挂着傲慢,昂了昂下巴,竟不正眼看他。 “不知有何贵干。”白月法王也是不甚客气,在自己的手下面前,自不能输了这气势。 “你害本教遗失圣物,赤焰殿执掌刑罚,教主不怪罪你,我可不能让你坏了本教规矩。白月法王,既然错了,你就该来主动领罚。如今我赤焰殿在此,你当知道是什么意思。”赤焰法王说完这一长串的话,有些迫不及待地拿出金鞭,抖了抖。 白月神情大骇,震怒道:“赤焰!教主都没说什么,何时轮到你替他做决定?你这是大不敬!” “呵,你以为教主为何没说什么?还不是因四大法王在,他不好当面责备于你。如今教主已下山而去,我今日便是打死你,他回来也不会多说什么!”赤焰得意洋洋地说道。 “教主下山?”白月狐疑。“那昨日在圣心殿上的人是谁?” “呵,这你就不必操心了。实话和你说了吧,教主不相信你白月法王,早有铲除之心。如今我不过是顺势而为。教主此次下山,便是要亲自寻回圣物!” “不可能…不可能!”白月骇然:“关中一向视我教如仇敌,如何能让他孤身前去?” “你怎知他是一人去的?”赤焰哈哈大笑,“月前教主早已派青冥法王前去探路,这次下山,点了金乌殿和青冥殿数百高手,连同金乌法王也随他同行。你以为,教主这是何意?” 白月眉头一皱:“何意?” “教主信任我,让我来铲除异己。好叫我执掌这天雪山。” “你大胆!竟敢觊觎教主之位!枉为掌刑殿!”白月大怒,首先端起杖子,就向他头上挥去。殿上众人一看两位法王打了起来,也纷纷动手。不多时,白衣与黑衣缠斗在一起。可这白月殿向来掌管情报探查,哪里是赤焰殿的对手,不多时,殿上便血流如注,只余黑衣门人。而白月法王自知修为不如对方,眼看着一众手下所剩无几,便要向门边逃去。 哪知身子还在半空,便被一鞭抽中后背,这一鞭威力极强,他脊骨寸寸断裂,吐出一口鲜血,便颓然倒地,只剩下一口气。 “你机关算尽……教主回来必会识破阴谋,将你千刀万剐!”白月在地上,七窍流血,恨声说道。 “呵呵。”赤焰一鞭抽在了他的腿上,白月又是惨叫一声。“那也得看他有没有这个命了……” “你……”白月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他想说什么,却又被抽了一鞭,彻底昏死过去。 大殿里,一众黑袍人正将尸身搬走,清洗地砖。顷刻间,殿上整洁如新,只剩赤焰一人在高位上站着。此刻开始,这天雪山将彻底为他一人所主! “来人啊!”他开口,掩饰不住自己的喜悦,“将白月法王关在铁笼里。” “我要叫他看看,我是如何坐上这教主之位的!” 殿边的尸堆里,燃烧起熊熊大火。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角落,一只手突然动了动,随后拨开重叠的尸体,偷偷爬了出来,伏在了远处的雪岩中。月白色的袍子正做了掩护,与白雪融为了一体。 雪落无声。 …… 玉人正伏案处理公务,一只鸽子扑扇着翅膀,突然停到了玉人的肩上。玉人转过头来看着它,鸽子歪歪头,也看了看他。像是惊讶于他为何生的如此俊美。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谢景之取下了它腿上的纸条,上面写着:“三日之后,宫中夜宴相见。”他失笑,心说那人还是如此狂妄。如此时局,竟敢孤身前来赴约,还是在永昭帝面前。 他轻轻托着腮,半个身子倚在了榻边。青丝垂落下来,玉冠有些松散。底下的宫人看了,连忙说道:“殿下,您发冠有些松了,奴婢帮您整理一下?” 他轻轻“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宫人忙上前替他梳发。不禁暗自感叹,太子殿下不到而立,正是为国事操劳的年纪,昼夜辛劳,她是看在眼里的。如今手中三千青丝皆是顺滑乌黑,竟没有一根白发。近看之下,天庭饱满,面如美玉,当真是有着柔妃娘娘的七分真传。 那鸽子看见宫人上前,便飞到了桌案上,足上染了墨汁,在纸间乱走着。谢景之不便乱动,就寻了个长杆狼毫笔,颇有兴趣地逗弄它。谁知那鸽子却不买账,几次三番躲过了他的逗弄,被逼至角落,无奈,于是骤然发难,扇着翅膀便向谢景之扑来。眼看着就要抓到他脸上,宫人惊叫一声,尚未反应过来。他却眼也不眨,躲也不躲。突然一道银光闪过,“啪”地一声将鸽子钉在了一旁的地上。登时鲜血四溅。宫人慌了神,定睛一看,是一把匕首,这才想起来跪下求饶。门外的人听到动静,亦察觉姗姗来迟,遂跪在地上听命。 谢景之笑了一声,也不生气,让宫人把地上收拾了去,对着侍卫说了句:“查。” 那人应下,匆忙离去。 半晌,他又凭空说道:“做的不错。” 屋里一时无旁人回话,他接着说,“赏三个月月钱。不过放任这畜生进来,该罚,下去自领二十大板吧。” 暗卫冷汗涔涔,道了声:“是。”也不敢接赏,便下去领罚。他深知对于上次因为没能挡下那“小祖宗”的绣球,便被拉去杖毙的两位弟兄来说,自己这惩罚已经算是轻的了。真不知那畜生是怎么了,突然如同发疯了一般,让他也惊了一跳。好在自己情急之下掷出匕首,这才宰了那畜生。他不禁有些后怕,又为太子殿下的沉稳感到敬佩万分,殊不知便是他不出手,谢景之也会将它制住。只是比起自己动手,谢景之更喜欢看旁人为他前赴后继,沥胆披肝的模样。 榻上男子还在小憩,一人匆匆进来禀报:“殿下,查明了。是情报司的鸽子,被人喂了药。” “情报司?”他睁开眼,眼中一暗,“谁干的?” “殿下恕罪。属下到时,他已经服毒自尽。是......”那人看了谢景之一眼,却又不敢多言。 “是谁?” “是从姑娘手下升任上来的。殿下明鉴,情报司一向是姑娘负责,这鸽子也是姑娘喂的。如今姑娘一去数月,走前安排了这人来替她,属下不敢不从。”这人苦着脸说道。 姑娘......能被尊称一声“姑娘”的,在这偌大的东宫却只有一人。那就是夜来姑娘。 他沉吟片刻,遂说道:“知晓了。今日之事不可对旁人说起。对外就说他畏罪自杀,你去另寻一个可信之人,暂任这情报司一职。切记,管住你的嘴。”虽是和颜悦色,却让那人背后一寒,顿时跪下连声承诺。都说伴君如伴虎,这太子殿下已有君上几分威势,喜怒不形于色,叫人胆战心惊。谢景之挥了挥手,他便匆忙退下。 喜欢忽如春风来请大家收藏:()忽如春风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章 黛城相逢一笑新,青宫无奈落木频 他端坐在案前,看着一片狼藉逐渐恢复了原状,清风拂面,有些出神。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这是她临行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前日里,荣华宫暗中派人前往西域,意图招揽大宛国和克孜尔塔格部落势力为公主所用,不成想夜来出手杀了大宛王子,还嫁祸于荣华宫。两人皆熟知荣华宫手段,惹恼了谢京华,以她那睚眦必报的性子,绝不肯善罢甘休。只是敌暗我明,保险起见,夜来不宜再出面做事,便提议不如将计就计,顺水推舟。她知道东宫里必然有谢京华的眼线,于是早早交代了日后之事,那天在小筑,得了假命令却不疑有他,招呼也不打一声,便孤身南下。他唇边微微一动,这倒也是她的性子。只是想必她也没能料到,这后继之人也是个细作,当真是百密一疏。 南下……镇南镖局。她不愿回来,想来不单是为了调查那玉,亦是南方势力尚未表态,她要做这“青鸟”,为他探看一二…… 他摩挲着袖口绣着的滚边暗纹,这是他思索时的习惯。彼时他尚且还是三皇子,朝中明争暗斗,便是如此枯坐在琼玉殿,运计铺谋,深思熟虑,一坐便是日夜不眠,不知磨坏了多少件衣服。如今身居东宫之位,却也没能清闲半点。且不说父皇忌惮他势力独大,有意纵容谢京华与他相争,便是这东宫之内,也风波不断,随时都有人想要他的性命。先前顾忌夜来姑娘雷霆手段,不敢动手,如今她远行数月,这些鼠辈纷纷露头,便要伺机而动…… 忽然,门外传来争执之声——“我可是殿下的客人,你们凭什么拦我?”侍卫一言不发,只用佩刀拦着。太子殿下未曾发话,他们可不敢替主子做决定。 是那个小姑娘。他凝眉想了想,挥挥手,示意放人进来。随即一个渚色的身影蹦跳着进来,像一团霞云。“霞云”一边快步飘过来,一边告状:“景之哥哥,他们说你这两天身体不好,我便想着来看看你。谁知道门口的人一直拦着我!”小嘴一撇,有些委屈。 他倒了杯茶给她,说道:“先喝口水缓缓。” 别的不说,能让当朝太子殿下亲自看茶的,除了当今天子,恐怕也唯有面前之人了。 少女也不推辞,接过了茶,一饮而尽。她确实有些走急了,缓了口气,才说道:“景之哥哥,你整日坐在这里,便是没事也累出病了。还不如和月儿一道出去走走。这皇宫里太闷了,不如外面有趣。” 谢景之笑了笑,问道:“月儿不是在练舞,怎么有空来我这呢?” “是在练呢,可我去小厨偷偷拿吃的,听到两个嬷嬷说你最近忧思难眠,太医开了些安神的方子,正要给你熬煮。所以才跑过来看你。”少女清澈的眼中写满了担忧,“怎么会睡不着呢?景之哥哥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 谢景之了然,不动声色地摸了摸她的头顶,说道:“无甚大事。只是秋冬交替,有些受凉,倒是惹月儿牵挂了。” “才没有牵挂呢。”少女面上有红霞掠过,“月儿只是担心好不容易练了一支舞却没有人看罢了。”她突然又想起什么,说道:“竟是受凉了?景之哥哥你向来畏寒,前日里我不是差人送了个手炉给你,你可有用着?” 他点头:“用着呢,你看。”从榻上取来这精致过头的雕花小手炉,又搁在腿上。 少女见状,这才减了几分担忧,说道:“快入冬了,景之哥哥这屋子里一定要烧得暖些。夜里风大,切莫敞着门窗,不然腿又要疼了。” “呵呵,老毛病了,也无妨。”谢景之不甚在意地笑了笑。那是他十六岁那年,受大皇子算计,惹了父皇不悦,寒冬腊月就让他跪在御书房外的雪地里,反省了一整日,之后便高热不断,卧榻两月有余,双膝都失去知觉。还是母妃从妙法寺带了位高僧回来,才为他治好了双腿。不过从此以后每逢冬至,双膝便疼痛不绝,受不得一点寒气,直到春日回暖才见好转。不过他也因此得以接母妃回宫,后来亦让大皇子付出了代价,倒是两相抵消,不痛不痒。 少女看他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皱了皱眉,但转念一想,便说,“倒也没事,舅舅说了,待到冬天,外面都是雪,横竖也练不成舞,让我日日待在你这里,好好照看你。” 谢景之莞尔一笑:“那不成,月儿若是每日在我这儿,那些门客朝臣都无心政事,光顾着看月儿跳舞了。” ——江家,这便坐不住了吗。他心思一动。 “好呀!景之哥哥,你又取笑我!”少女佯怒说道,“亏我还如此担心你!”话说出口,她小脸一红,见对方一直盯着自己,也不再多说。 一时间气氛有些微妙。 半晌,谢景之抚了抚她的青丝,似是安慰地开口:“近日诸多事务缠身,没法一直陪着你。若是你不嫌我这东宫无趣,搬来住也好。” “怎会无趣?月儿开心还来不及。”少女脱口而出,情不自禁地笑着说,“月儿这就帮景之哥哥端药去!”少女轻盈地消失在眼前,红霞过眼,不可捉摸。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谢景之刚要说话。忽然外面一阵风起,打眼一看,秋意已尽,窗外那棵树渐生颓势。这一阵风过,又是落叶纷纷,枝头所剩无几。 恍惚间,紫衣少女立于树下,淡然地注视着他。他胸口一滞,突然用绢帕掩在唇边,咳嗽不止。 ++++++++++++++++++++++++++++++++++++++++++++++++++++++++++++++++++++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男人身上挂着珠宝,在月光的照射下华灿夺目,熠熠生辉。可他碧色的眼眸里却满是惊恐。她手中溜出一柄寒刃,极快地在他颈上一抹。他身子抽搐一下,遂气绝身亡。杀死一个人,就是这么简单。不管他是普通人,还是大宛王子。半晌前他还和一众美人击鼓饮酒,好不享受,下一刻他便倒在了血泊中。一如此时,公主派来的使者正与大宛王一拍即合,共商大计,殊不知一盏茶后,等待着他的将是灭顶之灾。 景之说,养不熟的畜生,不要也罢。她索性杀了这王子,两国交恶,谁也别想讨到好处。永昭帝与大宛向来势同水火,多年来边境冲突不断。这公主倒是有些野心,竟敢把手伸到永昭之外。 大宛人皆高大壮实,想要混进营帐之中,也是靠着一户送羊奶的人家溜了进来。她装作哑女,编排了一通可怜身世,一家三口也很老实,便真的带她进来寻找“亲人”。如今要走,自然也借着他几人的身份安然离去。只是那女孩也递给她一袋羊奶请她尝尝。 新鲜的羊奶有些膻味,却清甜醇厚。 她第一次喝这样的东西,有些新奇。女孩羞涩地问她喜欢吗?她点点头。于是女孩便甜甜一笑,那明媚而纯真的笑容,让她有些怔然。 女孩结结巴巴地说,那要来买我们家的羊奶啊。 她才恍然,这是在做生意。 女孩的父母都笑开了花,纷纷夸赞自家的女儿真是懂事能干。 她也跟着笑了笑,比了个谢谢的手势。 离开也甚是轻松。 果然,第二日城中戒严,那使者的尸体被挂在城楼上,惨不忍睹。 可那旁边还挂着三具尸体,是那卖羊奶的小姑娘一家。 城里贴了告示,四处搜查一个汉人哑女。 她拉了拉衣领,遮住脖颈,状似汉商模样,背着行囊,坐着骆驼拉的车,踏上归路。 临走时,她回头看了看,那几具身躯在风沙中摇曳,如同枯败的树叶,摇摇欲坠。天边长河落日,飞雁盘旋。 景之,我们的业,还要多少血才能铸成? …… 她在一道道断喝声中醒了过来。 眼前一片黑暗,似有布条覆盖。她伸手,想要把布条扯下来。一只手捉住了她的手腕。掌心温热,手指修长。是男人的手。 “夜来姑娘,莫要乱动为好。”是顾见春的声音。她蹙眉,松了力气。对方亦是连忙松手,低声说了句:“失礼了。” 夜来摸索着从床上撑起身子,忽然感觉有光沿着布条的缝隙渗了进来。“顾少侠,如今是什么时候?” “如今正是酉时三刻,姑娘已经昏迷了整整两天。”顾见春说道。 她刚想说,自己似乎能看见些东西了,转念一想,却又闭上了嘴。 旁边的少年也走了过来。“我替你看看。”她将手递了过去。少年一如既往地诊脉,半晌,他轻轻帮夜来解开了绸布,说道:“姑娘,你试试,如今可是能看到什么?” 夜来睁开了眼眸。眼前如云翳覆盖,模糊一片,隐约只能看见窗户敞着,面前一高一矮两个人影,一人穿着竹青,一人穿着墨灰。却看不分明。 她摇了摇头,面上有些黯然。“只能微微看到些光。” 苏决明点了点头,“姑娘你不必灰心。既然能看到光,想必此毒已解。再往后就是慢慢调养了。” 夜来应下。苏决明起身说道:“我去写方子。”可身子却突然转过来,骤然冲面前的女子打出了一拳。拳风赫赫,顾见春“哎”了一声,电光石火间,拳头已经来到了她面前几寸。 她眼也不眨,就这样静静地坐着,问道:“顾少侠,怎么了。” 这少年倒是个多疑的……看来想瞒过他还要花些心思。 顾见春刚好止住少年的胳膊,将他拽走,忙说:“无事无事,在下手滑。” 她点点头,不再多言,却暗自打量起这两人。 顾见春冲着少年摇了摇头,少年亦不甘示弱回瞪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顾见春又是摇了摇头。少年一跺脚,便不再理他。自顾自地去边上躺下。 “我累了。你同她说吧,看看有什么法子能解了误会。”苏决明闭眼,佯装小憩。 顾见春失笑,对夜来说道:“夜来姑娘,来黛州时……遇上些误会,如今我们皆是通缉犯了。” “你该好好讲讲你如何遭了那小贼暗算,让我们当了‘挡箭牌’的事。”苏决明在一旁凉凉地说。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顾见春有些无奈,“便是如此。”简略地将城外发生的事同她讲了讲。 “真是委屈两位少侠。”夜来颔首思量了片刻,说道:“倒也不难办。只要我们能绕过镖局的护卫,届时我见了林世伯,同他说说,这误会就消了。” “夜来姑娘,在下正要同你说这件事。”剑客有些苦笑着说道,“林总镖头病逝,镇南镖局如今是他弟弟林阔海掌事,这个被通缉的“贼人”正是镇南镖局的少东家,林穆远。” 她这才有些震惊:“怎会如此?”自她南下不过两月有余,镇南镖局怎会发生如此巨变?林阔海……怎么对这个人生不出一点印象。她心思急转而下,而那镇南镖局少东家,如何又成了通缉犯?“顾少侠,这告示上所说,你我是犯了何事?” “偷窃黛州刺史曹大人财宝。” 曹大人……不知道是哪个曹大人。黛州虽是州城,却远离皇都。她一向不管朝堂之事,这会儿便是有心想也想不起来。“这真是,无妄之灾了。”她一时也没有法子。 顾见春也笑了笑,“幸好在下备了足够的银两,躲在这客栈里倒也够用。只是终究不是长远之计。何况这两日看这街上多了许多官兵,想必不日就能发现我们的行踪了。” 他竟也不慌张。夜来有些奇怪,刚想说什么,只听到门口传来叩门声,几人警觉,“谁?”顾见春问道。 “客官,是我是我。想问问您几位晚上可要送些饭菜过来?”是客栈的老板,听着声音便知道是个精明的人。 “不是说不用……”顾见春刚要开口打发,突然看向窗户,夜来亦是转头。两人皆听到窗边的响动。 一只手搭上了窗檐。随后整个身子探了进来,刚一落地,便被剑鞘抵住脖颈。他“欸”了一声,顾见春连忙出手点他的穴道,低声说道:“不要出声。”他点点头,指了指自己的嘴。顾见春看见来人是他,又将他的穴道解开。那人亦是低声说了句:“外面有官兵。”众人皆是一惊。 门口的老板听里面没动静,又问了一遍:“客官,您还在吗?”顾见春刚欲开口,只听夜来突然开口说道:“店家可要稍等片刻。妾身倒是饿了,可如今有些不方便……” 她声音娇柔绵软,这“不方便”这几个字被她咬得极重,生怕对方会错了意。 那老板也是个明白人,连忙告了几声叨扰,转身离开。苏决明在门缝窥视,只见那老板对楼下的官兵说了几句话。官兵一脸不耐烦,刚要冲过来,老板又是好言相劝,这才让他们多等了等。 此刻,屋里的气氛倒是有些微妙。 顾见春神色有些怪异,看了一眼刚从窗外爬进来的男子,又看了一眼将店家打发走的夜来。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介绍。一边是镇南镖局的少东家,一边是少东家还未过门的未婚妻。 ——颇有些被捉奸在床的感觉。 他还不及开口,那男子便率先说道:“此处不宜久留。你们还是随我一起去个安全的地方吧!” 几人想了想,如今被官兵堵上门,也不得不赞同。纷纷收拾东西,从窗户边落下。好在窗户这侧对着人烟稀少处,倒没被人发觉。顾见春带着苏决明一道下来,又返去接夜来。只见夜来搭上他手肘,微微提气,便轻盈地落地。后面那男子突然赞道:“好俊的身法。”顾见春有些失语,不明白这位仁兄为何总在这种时候注意起别人的武功身法,倒是个性子跳脱的。 夜来连忙行了一礼,说道:“不知少侠是…” 男子摆了摆手,说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看天色要下雨了。” 几人往天边看去,日落时分,天清气朗。怎么看也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哎呀,你们就信我吧!往这边走……”男子无奈说道。几人这就动身。路上男子嫌顾见春带着两人跑不利索,便把苏决明强行背在背上,苏决明挣扎无果,便眼神求助于顾见春。可男子却理所当然:“总不能让我牵着姑娘家跑吧?”顾见春抚额,这下是真说不清了。 一行人兜兜转转几个深巷,又跨过几座桥,穿过几排居所。那男子这才停下脚步。“到了,就是这儿。” “这儿?你确定?”苏决明在他背上,被颠得有些难受。不得不感叹剑客的轻功才是又稳又快。一落地便迫不及待地看向新的住所。却发现是个破庙,庙里供着不知是谁,像是很久没人来供奉洒扫了。 他有些惊愕,只因为即便被万寿宫追杀,最落魄之时,剑客也没让他住过这种地方。 “别看这破败,里面可是什么都有。”男子“嘿嘿”一笑,像是迎接宾客一般将几人请到了庙里。还逐一介绍,将熄了的木柴说是暖炉,烂了边的草席说是床榻,漏雨的庙顶说是天窗……苏决明不忍再想象他日后的生活便是在这破庙中度过,只得找个僻静的地方躲着,不再听他聒噪。 夜来也不欲听他多言,于是摸索着径自走到一边,摩挲着倒下的神像,玉指划过石块的纹路。 他倒是一直听着,待对方说得口干舌燥,终于停下。他便开口说道:“兄台,这下可以说说,为何请我们至此了吧?” 男子挠了挠头,有些歉然地说道:“说了这么多,倒是忘了介绍。我是镇南镖局的少东家,林穆远。” “你就是林穆远?”女子突然转身。 喜欢忽如春风来请大家收藏:()忽如春风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6章 夜阑风静欲归时,一江明月碧琉璃 “是啊。”男子理所当然地说道。“难不成姑娘认识我?” 顾见春不语。这是人家私事,确实不好插嘴。 夜来摇了摇头:“不认识。久闻林公子大名,今日得见,确实不同凡响。” “哪里哪里。”突然被夸,他有些不好意思。回过神想想,自己确实没有什么“不同凡响”,倒叫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日将几位冒说成问剑山庄的人,实在是唐突。不知几位是什么身份?”他抱了抱拳,算是道歉。 “问剑山庄。”夜来想也不想,开口说道。 “几位还真是问剑山庄的人啊?太好了,这下我镇南镖局有救了。”他面上写着高兴,倒是坦率。 “林少爷,恕在下直言。我们几个如今可还是这通缉要犯。”顾见春忍不住开口,这少爷似乎有些单纯。 “这通缉是假,林阔海与那曹连勾结是真。二叔觊觎我林家家业,暗中谋害我爹,逼他交出总镖头的位置,但想要坐上那个位置须镇南符。镇南符如今被藏起来,想来只有我爹才知道在哪里。他们捉我,便是要以我逼迫我爹就范。”林穆远说道。 “林总镖头还活着?”顾见春抓住了这一长串话的关键。 林穆远点了点头,“如今二叔已经把林家翻了个遍,只等找到那镇南符,他便会对我父子二人下杀手。” “问剑山庄不会帮你。”夜来摇了摇头,轻轻开口。几人皆向她看去。 “为何?”林穆远不解。 “问剑山庄与镇南镖局交好,是基于南北势力相持。此次变故,是你林家内乱,无论谁坐上这总镖头的位置,问剑山庄都不在乎。若是你林家失势,问剑山庄反而会掺上一脚,打破这南北制衡之局。”女子清冷的声音,诉说着残酷的事实。“你父子求问剑山庄派来援手,倒不如求林阔海别往问剑山庄送银子来得实在。” 天上突然一声惊雷。顷刻间豆大的雨便落下,倒真让这少爷说准了。几人纷纷进了庙里,点上木柴,这才有些暖意。 “不会的......肯定不会的...我爹一向与南宫世伯是至交好友。我们两家还有婚约......如今我林家大乱,南宫世伯定然不会见死不救。”林穆远不愿相信。 他突然抬头,抱有一丝希望地说道:“若真如你所言,我爹月前写的信石沉大海,那你们几人为什么会来这里?你们不是问剑山庄派来的人吗?” 夜来似是对火堆不喜,坐的有些远,但众人刚好能听到她的声音,“我是问剑山庄的人,却不是为你林家而来。”她沉静地开口。 “此间复杂,便由顾少侠代为说明吧。” 顾见春闻言,暗自想道,你不是说,自己来林家传信,再让问剑山庄中人前来接应。如今怎么又变了个说法?虽然不知道她作何打算,却当即将一路上的遭遇简单说了一二。 自然,隐去了夜来的少庄主的身份。 提到“万寿宫”几个字,林穆远若有所思。“林家还未生变之前,我曾听到我爹和二叔在屋内争执,其中就有‘万寿宫’这个词。” “如此说来,这万寿宫也掺了一脚。”顾见春眉间皱起,“倒是棘手。” “林阔海平日里是个什么样的人?”夜来问道。 “二叔?平时谨慎小心,是个十分细致的人。他向来一副淡泊的样子,这才骗了我爹,遭他暗算!”林穆远握紧了拳头。 “如你所说,林阔海是在与你爹争执后才突然生变。林少爷,那日你爹可是发怒了?” 林穆远想了想,突然想到了些什么,抚掌说道:“是了,那日我爹怒极,还打了二叔一掌。二叔被打得吐了血,还说‘白玉帮’‘浮岚派’什么的,说是……”他顿了顿,突然恍然大悟,“他说‘前车有鉴,不答应他们只有死路一条!难道你想让我林家百年基业毁在你手上?’……难道是因为万寿宫?可这与那曹连又有什么关系?” 顾见春叹气,“若是万寿宫能把手伸到你镇南镖局,让官府从中作梗也不稀奇。你方才说的‘白玉帮’,‘浮岚派’皆是名门正派,若是他们也惨遭变故,那这万寿宫真是…所图甚大。” “若确是如此,我有五成把握。”夜来像是也联想到了这种可能,点头,“林少爷,可愿与我赌上一赌?” “赌?” 屋外大雨瓢泼。女子的声音让人有些听不真切。 “问剑山庄不愿帮你,我却愿帮你。为今之计,我即刻向问剑山庄去信一封,说镇南镖局式微,邀他们来‘分一杯羹’。” “什么?!”林穆远大惊,险些拔剑,好在顾见春在一旁按住,这才罢休。 “林少爷稍安勿躁。此‘羹’可非彼‘羹’。如今林家乱作一团,如不这样说,想必问剑山庄不会派人插手。我如此说,就是要让他来‘分’这一场乱象之羹。”顿了顿,她补充道:“若是那些帮派确实遭到毒手,想必问剑山庄的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林穆远点了点头。 “其二,仅凭你我几人之力,难以与他们对抗。但南方除去镇南镖局,还有盘龙,同德,万安三大镖局,即便势力不如你林家,几家联手,也能抗衡一二。你便修书几封,以林家少东家之名向他们说明缘由,并邀他们率人来黛州一同抵御万寿宫。” 林穆远问道:“若是他们不愿来该如何?” “你林家在这南方坐镇这么些年,应该还是有些威望的。只要能来一家,此事便有把握。唇亡齿寒的道理,想必他们不会不懂。若是有人不愿,倒也不必留着了,让万寿宫吞了去吧。”夜来云淡风轻地说着,却字字让人心惊。末了,她想了想,又说道:“务必言辞恳切,许他们些好处,诸如生意,财宝,盘口,总之将他们诓来便是。” 林穆远失语,这不还是要求人。 夜来略微思索,低下头,指尖轻轻叩击着剑鞘。顾见春目光一凝。 只听她说道:“这还不完,林总镖头在他们手上。即便林阔海不会做什么,总归让我们受制于人。林少爷,我且再问你一个问题。” “姑娘请讲。” “若你林家只认镇南符,何以林阔海不得镇南符却能直接掌事?” 林穆远了然,连忙解释道:“姑娘有所不知,因我林家押镖之时只认符印,所以镇南符在外人看来确实重要。但林家对外说我爹……病逝,我畏罪潜逃。故林家掌事自是由我二叔接任。只是没有镇南符,镇南镖局便不得在江湖行事,这却是一桩麻烦。” 夜来点了点头:“那便怪了。若是万寿宫急于吞并镇南镖局,何必在意这身后之事?我若是万寿宫主,管它有没有镇南符,只要林阔海为我所用,这镇南镖局岂非我囊中之物?” 这话听得人有些悚然,却点明了一件事——“姑娘是说,万寿宫迟迟不对我林家动手,关键在这镇南符?” “是也不是。这就要看林阔海了。”夜来微微颔首,叹了一口气,“所以我才说,只有五成把握。” 林穆远不明所以。一旁的顾见春倒是笑了笑,说道:“夜来姑娘竟是个赌徒。” 夜来闻言,亦是莞尔:“至于这剩下几成,便是看顾少侠的了。” 顾见春摇摇头,有些好笑:“姑娘倒是会差遣人。” “两位究竟在说什么?为何我听不明白?”林穆远挠了挠头,困惑不已。 夜来没有回答,接着说道:“顾少侠武功高强,林少爷熟悉地势,你们二位去救林总镖头再合适不过。” “夜来便会一会这林阔海,为两位开出一条路。”她轻轻一笑,靓艳含香。 “不妥。”未等顾见春反对,林穆远先是摇了摇头。“我堂堂男子汉,怎能让你一个女子独自去那龙潭虎穴?你如今眼睛不好,又手无缚鸡之力,若他们为难,你如何能脱身?” 手无缚鸡之力?顾见春失笑,想到了那夜她一击将那人打昏过去,她可不像柔弱不能自理的样子,不过一人前去,也确实冒险了些。 “林少爷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她回道,“当务之急,是速速去信,好让援军早些赶到。” “可是......”林穆远还要说什么,只听夜来突然说:“林少爷,你来。” 他只得过去。只见夜来在林穆远耳畔低声说了些什么。随即林穆远便恍然大悟,连忙起身作揖,说道:“难怪姑娘机敏果决,行事作风不输男儿,原来是……”剑鞘突然点在他手上,他连忙噤声,又是一拜,“那就先谢过了。”面上抑制不住喜悦,似乎还有些羞赧。顾见春了然,这是知道她的身份了。不知为何,倒是松了口气。 夜来颔首,不再多言。 “这雨入夜停,到时候我招来信隼,便可传信。”林穆远看了看天色,风驱急雨,云压清雷。 苏决明突然回神,开口道:“你这报风报雨的本事倒是妙极。”他向来对什么谋划算计没有兴趣。几人交谈的这一会儿,他都看完了半本医书。 “那是自然,黛州靠海,常年多雨水。若是看不准天气,淋坏了货物,可是要砸了饭碗的。”提到这个,这位林少爷竟又有滔滔不绝之势。 顾见春默默从包袱里掏出些干粮。好在他也猜到这位少爷没有管他们饭的打算,提前准备了些食物。苏决明见了,也觉得肚子有些饿,便不客气地拿了一块饼。谁知林穆远看见,也主动凑过来,丝毫没有主客之分,三人大大咧咧地并排而坐,倒显得夜来有些孤立。林穆远看见她一个人坐在远处,便开口相邀:“夜来姑娘,黛州虽然温暖,可别小瞧这雨气,过来一同烤烤火,吃点东西吧?” 对方浅笑,摇了摇头:“不必了。”半晌,她又问到:“林少爷,我眼睛不好,你可知这庙里供的是哪尊神只?” 林穆远向来大大咧咧,哪管这些。自然是噎了半响,也没有答出来。他救助似的看了看几人,只听顾见春说道:“观其身上之衣如千叶,想来是叶衣菩萨,不知为何却在这庙里受了冷落。”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唉,听我爹说过,自前朝灭亡后黛州便少有求神拜佛之人了。黛州百姓以渔业为生,大多拜海神娘娘,以求风调雨顺,海运安平。”对这个林穆远倒是了解一些,便解释道。“原来这是叶衣菩萨。年幼时和伙伴逃学,经常来这里,却一直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庙。叶衣菩萨,我长这么大倒是第一次听说。” “相传叶衣菩萨披千叶衣,实为八万四千功德衣。这位菩萨本是兴盛于天竺,倒不知这万里之外的黛州竟也有一座寺庙供奉……”顾见春话音未落,只见夜来在神像前径自跪了下去。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这夜来姑娘还是个虔诚之人。 “…….信女业障蒙心,愿舍身入无间地狱,只求您度化那往生之人,让他来世能得善果……”话毕,她恭恭敬敬地伏下身,磕了三个头。 几人见过求神拜佛的,可哪见过如此发愿诅咒自己的,皆是一愣。 “夜来姑娘,你……”林穆远刚想开口,他离得最近,却像是看到了什么,没说下去。 “倒是让几位见笑了。”夜来起身,抚了抚衣裙,淡然说道。林穆远再看过去时,她面上已经恢复如初。“不知哪位可为夜来代笔?”她问道。 “我学问不好,向来不怎么会识文断字……”林穆远有些无奈地笑笑,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 顾见春说道:“我来吧。”众人这才发觉,顾见春似乎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注视着她。只是夜来双眼无神,倒是没有察觉。 林穆远暗自戳了戳苏决明,低声问道:“他二人是怎么回事?” 苏决明耸耸肩,“不知。”他对这活泼跳脱的少爷倒是没什么好感,也不愿与他多言,像个小大人似的背过手便接着读自己的医书。殊不知他心底也是疑惑不已。 两人竖起耳朵。只听顾见春听了夜来叙述一遍,便下笔写了起来。这信倒是寻常家书,无甚好说。顾见春一边运笔,一边问道:“夜来姑娘可是想好了应对之策?” 夜来点点头,说道:“我自有办法让他相信,我是问剑山庄派来的人。” “单是相信还不够,万寿宫可不止想吞下这南方势力,对你问剑山庄何尝不是虎视眈眈?”顾见春脸上凝重。 “问剑山庄,他怕是还吞不下。”她笑了笑,“顾少侠今天好像格外关照夜来?”她随口问道。却把对方问得有些失语。 也问出了两位看客的心声。 “非也,只是有些介怀。分明是我二人送姑娘来此避险,却要依靠姑娘来救这燃眉之急。” “无妨。不论如何,都是要问剑山庄派人来此,倒也无甚差别。” 顾见春笔下顿住。 突然知道了症结所在。 从一开始,她的目的就不是回问剑山庄,而是黛州,镇南镖局!只是中途出了些纰漏,也许她也没能料到,万寿宫的速度会这么快。她只得将计就计,先助林家平了这场风波。否则她为何一直坚持要在黛州写信,送往问剑山庄?恐怕无论写的是什么,问剑山庄只要得了信,便知她少庄主已到黛州,继续下一步动作。再一细想,只怕这问剑山庄也并非安分之辈,确有问鼎中原之心…… “顾少侠,写好了吗?”夜来突然侧耳问道。 他看着女子的眼睛,虽然无神,却倒映着木柴上燃烧的火焰。“夜来姑娘,你的眼睛还是看不见吗?” “是啊。”女子在火光中微笑,“看不见。”她的瞳孔如同层云笼罩,让他看不清其中之意。 屋外一道闪电突然划过,将昏暗的寺庙照得通亮。 她的脸庞洁白如雪。 随后雷声滚滚,于窗外炸开,亦于他心底,再不停歇。 喜欢忽如春风来请大家收藏:()忽如春风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章 万里遥遥青山梦,十年天地故人心 “你......”下一刻,他突然一把握住面前女子的皓腕,神色复杂。夜来一惊,就要挣开。 “顾少侠!”她左右挣脱不开,有些微怒。 这人好大的力气,突如其来的桎梏让她有些慌乱。她不得不催动内功,手腕上慢慢凝聚了一圈银霜。 顾见春掌中突然冰寒刺骨,如同那夜在船上一般,这阵寒意如同锋利无比的钢针,就要钉在他的经脉中。他回过神来,松开了手。掌中霜花化作了水珠,落在地上。 霎时间,脑海中一片清明。 “果然是你。”他声音中听不出情绪。 “嗯。”夜来也不掩饰,收回手,微微活动了一下。既然已经用了霜华诀,再解释也是徒劳。 “为何要杀他们?”顾见春心绪纷乱,紧紧盯着她的脸。那日院中惨象历历在目。他怎么也不愿相信,她会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 “不必多言。”她摇了摇头,面前的身影有些模糊,却能从气息感到他的心中起伏。她有些疑惑。 一旁的两人看着这突然变化的局面,也同样不解。苏决明率先反应了过来,说道:“我就说她不对劲吧?这下你总该相信了?” 夜来清冷地笑了一声,说道:“苏少侠,你一直不信我。我是知晓的。” 苏决明看了过来。 “苏少侠,你不信我也是应该的。”她虽然是对着苏决明说话,却句句指向顾见春,“可是扪心自问,我何时加害于你们?” “我......”苏决明哑口无言。“你虽然没有害我们,可你不是好人,谁知道你会不会!”他拂袖。 眼看着几人剑拔弩张,气氛凝然。林穆远虽然不明状况,却连忙出来打圆场。“几位都消消火,有话好好说。” “是该好好说。”夜来说道,“如今大敌当前,还望两位以大局为重。夜来是什么样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林家能不能抵挡得了魔宫的侵袭。” “顾少侠,你以为呢?”她转过头来,对着顾见春说道。 ——她太镇定了。就算是这种局面,她第一个想到的却是这临时的合作能不能成事,能不能助她夺得林家的势力。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顾少侠?”林穆远亦问道。 “你没有什么要说的么?”顾见春忽然开口,声音沉沉。 夜来想了想,“倒是有。”她伸出手,说道:“顾少侠,你好像拿了夜来一件东西。” 眼前突然一片槐花纷飞。 ——“师兄,你是不是将我做的香囊拿走了?还没做好呢,快还给我!”少女有些恼怒地看着他,向他伸出手来。 他眨了眨眼,眼前景象纷纷散去。他抛出那东西,一阵风声闯过,夜来伸手,精准地接住,摩挲了一下,是那个盒子。 “在下看着精巧,便把玩了几日。多有得罪,现下还你。”他转身离去。 +++++++++++++++++++++++++++++++++++++++++++++++++++++++++++++++++++++ 那是她上山后度过的第一个冬天。岁暮天寒,朔风凛冽。 师父说,她家乡不会落雪,山上寒凉,要他多看顾几分。 可小湄却爱极了这山雪。一觉醒来,大雪封山,她从未见过雪,自然感到新奇无比,便缠着他去采枝头上未落下的雪,说是书里写道这新雪融作的水用来煮茶最是妙极。 他故意戏说:“那若是落下的雪又该如何?” “唔……那就捏雪人吧!”她笑盈盈地答道。他反倒给自己找了桩活计。 于是两人采了半日的新雪,又塑了半日的雪人。到最后,也不知是谁先动的手,两人竟抓起雪团,互相扔了起来。玩到兴起,竟用上师父教的功夫,足上生风,在满是细雪的枝头上你追我躲。 孩子总是在玩乐这方面有着浑然天成的灵感。 不过这后果嘛,便是接下来的几天她都躺在榻边,咳嗽不止,小脸烧得红扑扑的。师父罚他去山间挖竹笋,不满一担便不许回来。小湄说,要他快些回来,念书给她听。于是他不到半日便跑遍了整座栖梧山,将山上能见到的翠色全都带了回来。栖梧山的松鼠都被他吓得整个冬天不敢再出来。 师父见了,却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小姑娘虽病着,眼里却神采飞扬:“师兄,你那日同我讲的姑娘,后来怎么样了?她寻到心上人了吗?”他可为难起来。那日后,师父便叫他不许再提这件事。想来师父一向不喜佛门中人,怕是连这故事也难以再续。 他只得说:“小湄啊,你若是以后比剑赢了我,我就告诉你,好不好?” 谁知道小姑娘喝了药,竟然颇有精神地从床上跳下来,顺手取下榻边挂着的木剑,便说:“我现在就想知道。我现在和你比试好不好?” 他登时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将刚才那番话吞回去。可师父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不能做这背信弃义之人。但小湄还在病里,让他如何能和她比试?思量半天,于是决定让她一只手。他取下腰间木剑,将左手背了过去,说道:“小湄,你只管点中我胸口,就算你赢了。切不可勉强。”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小湄也不饶人,嘴上说着好,就直直刺了过来。他当即右手使剑,正好挡在她剑锋上。两人你一剑我一剑,便过起招来。好在这屋子宽敞空旷,倒也不至于摔了什么东西。他二人师出同门,这剑法自然是同根同源,两人有来有回,只听木剑相击,一时也没能分出胜负。突然,小湄脚下一软,“哎哟”了一声,似是脱力。他见状,连忙拉她起来。谁知她狡黠一笑,一剑指来,他眉间一凝,双指登时发力,稳稳地夹住她的剑锋,女孩的力气本就弱些,便不能再推进半寸。她抽回剑,起身,跺了跺脚,率先说道:“师兄你耍赖!说好不用左手。”他愣了愣,发觉自己情急之下竟出左手止她剑锋。 他笑说你不也是耍赖,佯装腿软诓我去扶你。 小姑娘一时无言,便生了他的气。任他讲了几日的戏本子也没能让她说一句话。 于是师父又说,去溪边捉鱼,不捉满一担不许回来。 他无奈,只得认命去溪边,可寒冬腊月,千里冰封。这溪边哪来的鱼呢?他坐在石头上苦思冥想。觉得冷了,便运功拒寒。不觉间,溪边冰层消融,他看见有鱼涌上来,即刻就动手捉。手指通红,不多时便有半筐。他看那鱼皆张着嘴围上来,还以为此处春气回暖。他突然于心不忍,便挑着这半筐鱼回来。想着便是半筐,也够几人吃上多日,大不了师父再罚他去捉。 谁知他已在这呆了两天两夜。回来却不见师父,一问小湄,才知道师父为了找他,将山里翻了个遍。 师父回来后满鬓是雪,活像棵老松。见着他,却要他去抄书。 小湄在一旁偷偷笑他。 师父问他是如何捉鱼的。他便一五一十地说了。 师父又问,既然如此容易,为何只挑了半筐回来? 他便说,万物有灵,他心中不忍。半筐足矣。 末了,师父少见地和颜悦色,说道,“小湄,你师兄已入心境。” 小湄以为师父是说他剑法精进,日后寻着机会便与他讨教剑法。小湄的天分极高,又对剑术有着独到的见解。最初他习得拳法,师父要他学剑术。小湄便在旁边看着,竟能指出他的错处,还能同师父讨论剑法中的不足。连师父都时常说,她是难得一遇的剑骨。 他自认剑法进境并不如她。却因为先前的诺言难以兑现,便总是凭着经验和力气胜她一筹。 小姑娘自然也是个不服输的,愈挫愈勇。 槐花开了又落,一晃五年过去。 师父赐他二人宝剑,一曰青山,一曰白云。他持青山剑,而小湄持白云剑。 也是同一天,一白眉僧人化缘叩门,师父虽不喜,也不好打发,便开门迎客。这是两人三年来看到的第一个生人。 老僧用了斋饭,心怀感激,便提议为他二人算上一卦。 师父欲要赶人,可两人却感兴趣,开口便应下。师父只好作罢。 僧人说他仁心齐月,是大道之才,但成也系水,败也系水。切记切记。 “那我呢?”小湄看他讲得玄妙,笑着问道。 那僧人看了看她,便摇摇头,说道:“清风自去来,白云何所归。小姑娘,你与我佛有缘,不如跟了我修行?” 师父拍案大怒,他从未见过师父如此严词厉色,便要拔剑驱他下山。 那老僧看着羸弱,腿脚竟生风,不多时便消失在山林中,连师父也追不上他。武功竟比师父还要精进。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想不明白。本以为师父回来要训斥他二人,没想到师父对他们比竟从前宽容了许多,也更为亲近。 二人有了宝剑在手,剑术更是卓越。可小湄却总是棋差一招,屡屡落败。 彼时师父说,小湄剑心未成,不得其法。要她收敛性格,心会神凝。 小姑娘苦着脸,问他,“师兄,剑心是什么?” 可他亦解释不清,只得说,“可能就是小湄出剑的理由吧?” 她看了看手中的宝剑,疑惑:“出剑需要什么理由?” 他便说:“师父说,执剑者,当匡扶正义,守护苍生,替天行道,是谓正道。” 少女有些不解:“可师父也说,天道有常,既然万物自有轮回,又何必你我来拔剑守道呢?” 这话被师父听了,却笑着说:“小湄倒是比你有悟性。你虽为长,小湄却能比你走得远。” 这下轮到他不解了。 师父遂问了个问题。 这风吹槐花落,是风在动,还是这花在动? 他尚在疑惑,小湄却突然笑了,说道:“师父,小湄明白了。” 老人微笑道:“你二人再比试一次吧。” 两人遂拔剑。而这一次,小湄胜他半招,率先点在了他的胸前。 师父说,既然学成,便去山下转转吧。 二人早有下山之意,一听师父如此说,高兴还来不及。小湄更是惊喜,以为娘亲许她下山,满心都想着寻找娘亲。 下山前,师父曾算了一卦,对他二人说,闲事莫管。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可一下山,两人便遇上一桩“闲事”。山匪劫道,民不聊生。 二人看不过,便略施小计,惩治了那群山匪。谁知他二人心性纯粹,又不通世事。斩草未除根,不慎遭了那山匪的算计。倒真应了师父那句“闲事莫管”。 山匪偷了小湄的随身之物,要引他二人前去。两人本不会落入敌手,只是小湄说,那随身之物是娘亲绣的香囊,娘亲说,只有学了这香囊上的绣法,才能找到她。于是二人为了取下香囊,落入陷阱。他拼死将小湄推出了陷阱。不为别的,只为他自无牵无挂,可小湄还未寻到娘亲,他是师兄,自然要护着她。就是山匪穷凶极恶,苦苦折磨他之时,他也未曾后悔。 他痛极,本以为,这一生便这样结束了。 再醒来时,又是栖梧山,槐花树,可树边已经没有那个人影。 倒是多了一个剑冢,冢上落满了槐花,碑牌有些风雨消磨的痕迹,刻着:“白云无归。湄拜别。”是她的字,却刻得入木三分。 师父说,小湄下山了。 他欲追问,可师父却说,他亦不知小湄去向。他将剑冢挖开,只见白云剑寸寸而断。 彼时他重伤初愈,只得留在山上。不知为何,师父连山下也不去了,设下迷阵,封了栖梧山,像是苍老了许多。 后来架不住他苦苦哀求,师父无奈,才说了“问剑山庄”四个字。那之后,他便偷偷下山,去寻访这问剑山庄。 第一回,他不知问剑山庄有何名望,顺着指点便一路赶去。可连山门都未曾见着,便被人拦了下来。他无名小卒,没有拜帖,自是不配进这“天下第一庄”。 过了一年,他偷偷下山已是轻车熟路,因他武功高强,多行侠义之事却又不报大名,便在江湖闯出了个“青山客”的名声。他这“青山客”再拜问剑山庄,这次倒是上了山,可对方一听他打探问剑山庄的小姐,以为是慕名提亲,便连忙将他打发了去。 又是几年过去,师父早已知道他下山之事,却没有多说。只说,要他恪守本心,潜心悟道。他山上修道,山下证道,一番游历下来,倒结识了不少知交好友,多番打听,却也无果。 突然有一日,师父说,要他去闽安苏家,取碧天剑。他下山,因顺路,便再上问剑山庄。这一次,倒是让他进了庄门,还正巧见到了南宫庄主。 可庄主却和他说,“且回吧,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 他不信,师父不会骗他。 可不信也无法,问剑山庄是何等身份,岂容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踏足。他只得作罢,一路下江陵,过五溪,到了这闽安,却不止取了把剑,还顺手救了个人。 本来寻着剑,便可回栖梧山,无奈万寿宫步步紧逼,却让他二人一路南下,一去无返。 他这一生就是太爱管闲事。 +++++++++++++++++++++++++++++++++++++++++++++++++++++++++++++++++++++ 月落乌啼,江枫渔火。 “哎——”苏决明抬着头,望着树上那个身影,有些无奈,“坐这儿一夜了,你不饿么?”自打昨天夜里两人闹了不愉快,顾见春便飞身落在庙门口的枯树上坐着。树上也没什么枝叶,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歪歪扭扭地延伸到一边。夜里他都睡了一觉,清晨醒来,这人还是在树上。 “唉。”见对方不答话,他啃了一口干粮,又坐回庙里。一个不吃,两个也不吃,会功夫了不起啊。等他学成了拳法,便要这人教教他辟谷之术,以后就可以几天不吃饭,多是省事。话不多说,他便去练习新学的拳法。 夜来了然,她昨日醒来时听到的便是这练拳的断喝声。 细细教这林少爷写了一整夜的信。她此刻也有些疲乏,得了空,倚着墙根便要睡去。这林少爷倒也粗中有细,恐怕是感念这姑娘如此细心教他写信,看她睡着,便给她披上件外衣。夜来本就浅眠,感到身上一重,有些防备地坐了起来,感觉到是林穆远,她松了气劲,点点头,谢过他的衣服。树上的人看着这两人,目光微凉。 “夜来姑娘,一日没见你吃东西,不如吃些干粮再休息?” 她神色淡然:“不必。如若我们一直不能出去,这干粮只够你二人吃三日。” 林穆远惊奇:“姑娘连这也算得分明?真是事无巨细,在下佩服!” “没什么好佩服的。”顾见春长舒了一口气,从树上跃下来,“想必夜来姑娘是知晓在下出门只会备三日的干粮以免浪费,于是便推算了一番。” 几人奇怪,这人一向随性洒脱,谦和有礼,今日怎么总是话里有话。 夜来不语,转头问道:“林少爷,你先前说,你的信隼一日便可来回,是也不是?” 林穆远连忙点了点头。 “好,那便休整一日。明日子时三刻,我们动手。” 他又点了点头。于是饶是他如此后知后觉之人,都察觉到了此时气氛不对。 这两位像是在生气,这气却生得莫名。倒叫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他左右看看,便只得先对夜来说:“姑娘,你便好生休息一番。”然后扯过顾见春,将他拉到门外。 “顾少侠,我虽不知你们和夜来姑娘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我林穆远一向相信我的直觉,我看这夜来姑娘也不像坏人,猜你们之间是误会居多。如今这姑娘眼睛都看不见了,却还倾力相助,实在是纯良至极啊。顾少侠…啊…不对,顾大侠!你就当是给我林穆远一个面子,待我林家风波平息,我必涌…涌泉相报!”他似乎是初学这个词,用着还有些拗口一般。一看就是夜来昨晚才教会的遣词造句。 顾见春听着他说完,笑了笑。“林少爷,你多虑了。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误会,不过是道不同罢了。” 门后似是有人轻轻冷哼了一声,却没有出声。 林穆远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听懂,似懂非懂就点了点头。“那便好,那便好……你们能暂且放下恩怨就好。毕竟还要一起救我爹,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哎!呸呸呸!瞧我这嘴!”他挤出个笑来,不再多言,吹了声哨,招来信隼便一一去信。 鸟鸣天将曙。 少年在晨光中出招,一如当年。 喜欢忽如春风来请大家收藏:()忽如春风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章 镇南镖局风云变,真假当家诡计生 两日后。 “大人,我敬您。”玉盏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桌上好酒好肉,两人皆是笑吟吟地碰杯饮酒。曹大人捋了捋胡子,眯着眼睛说道:“林贤弟,这只有美酒好菜,没有歌舞,是有些安静了。” 中年男人会意,招了招手,叫了几个舞女前来助兴。琴瑟鼓笛纷纷响起,几位美人翩翩起舞,倒是佳景。曹大人点点头,像是沉浸在这歌舞中,十分满意。 男人见状,趁机说道:“大人,怎么不见那位?” 曹大人摆了摆手:“那位忙着呢。说是盘龙镖局的总镖头不答应,这会儿正带着人去治他们呢......” “不说这个,不说这个,我们喝!”男人眼珠子转了转,便连忙换了话题,又和曹大人举杯示好。 “门口是什么声音,怎的有些聒噪?”曹大人喝了一半,突然停下,伸出头望了望。 “来人!”男人也不知,只得喊了个仆从,“你去看看,外面怎么回事?” 还没等仆从过去,门便“啪”地一下从两边被震开,逆光处,一个戴着帷帽,素纱飘洒,裙裾飞扬的女子朗声开口道:“如此良辰好景,怎的落下我问剑山庄?” 声音虽然清冷,却势如凝光,让二人皆探不清虚实。曹大人微微眯眼,这才稍微看清些来人,是个女子。“你是何人?竟敢在本官面前放肆!来人啊......” “哎——”男人连忙将他扶回了座位,说道:“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大人有所不知,这问剑山庄,乃是中原武林第一庄,轻易得罪不起......”他悄声说道:“大人且坐着,让我去探探虚实!” “嗯。”那曹大人被扶到了椅子上,才想清楚这其中利害,于是便顺着台阶下来,先由着他去。 “林阔海,见到此令,还不速速见礼?”这帷帽女子自然是夜来,此刻她手持一块玉牌,喝令对方,倒真是有模有样。 “原来是问剑山庄令使,真是有失远迎。前日里写拜帖,邀贵庄庄主来我镇南镖局共商大事,我还奇怪为何没有回信,如今竟已经到了。”男人冲着夜来拱手一拜,自是拜这问剑山庄之名。 夜来心中有些惊讶,他们果真给问剑山庄去了信。只是为何那边没有任何动静……箭在弦上,眼下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她点头,收回玉牌。实则这玉牌乃是随便寻来的物件,做不得真。问剑山庄行事向来威仪,就算是假的,也没有人敢轻易质疑。 “庄主身有要务,故派我等先行前来。林阔海,你说的大事,又是什么大事?” “呵呵,令使倒是会说笑。这大事,我自是写在拜帖里。这里人多口杂,不如姑娘凑近些,我也好为姑娘解释一番?” 夜来暗叫一声不好,言多必失,如今怕是已经被他发觉。现在双眼还未恢复,也只能如此了。她心下思量一番,突然抬头,目光如雪,说了声:“好,那你过来。” ...... 两人在狭窄的密道里潜行。 原本顾见春只说他一人前往便可。可林穆远非要跟着,还说林家密道构造复杂,怕他迷路。 他看着眼前直通到底的路,尽头便是地牢,甚至没有路口,心说是很复杂。 中夜困乏,待到侍卫最是松懈之时,夜来给了信儿,他们才能闯进去。 侍卫隔三差五便轮换一遍。位置倒是不难找。只不过人多眼杂,难免出了纰漏。二人只得继续等候。 林穆远是个嘴上不得闲的。两人一边贴着墙,他一边悄声问道:“诶,你说那夜来姑娘能成吗?” 他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嗨,她可厉害着呢,倒也不用我们担心。说不定过会儿,问剑山庄的人也来了。” “你好像和问剑山庄很熟?”倒是句废话。不熟也不会定亲。 谁知林穆远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不熟。两家也只是有来往而已。从前我爹从没有和我说过这些,也不让我接触他的事。到现在,我也只认识问剑山庄的大小姐。就是我那个,没过门的媳妇儿。”他有些羞赧。 顾见春不言,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他想了想,补充道:“哦,小时候随我爹去过几次问剑山庄,两家关系还不错。问剑山庄的大小姐满月,两家还对了八字。那时候我躲在我爹的背后,看到那小姑娘,小小的,粉嘟嘟的。诺,就这么大。”他比了比手势。顾见春轻笑。月夜里,借着月光才能看到那手势。可他却仿佛想象出了那画面。 “你和她倒是认识得早。” “那可不,打娘胎里的交情。”林穆远挠了挠头,“谁想到她身子娇弱,就住在温泉边,从来走不远。每次去问剑山庄,我都给她带些好玩的。她出不了门,也没什么朋友。我去找她,她很开心。” “后来爹很少再去拜会南宫世伯,我也长大了,不便再单独寻她玩。毕竟姑娘家,也要名声。据说她常年足不出户,只在温泉旁静养....我还挺想念她的。”顾见春心中划过一丝异样,却一时间有些琢磨不清。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问道。 “她啊,文文弱弱的,一点也不像问剑山庄的人,她不爱看书,但没事的时候就捧着本书,倒也不看。她说,这样她爹看见,就不会怪我带坏了她。”林穆远刚想咧嘴一笑,连忙将嘴捂住,才没发出声音。 “小心些。”顾见春只得提醒。 林穆远摆了摆手,“无妨,你看他们一个个都无精打采的。” 实则以顾见春的身手,想从地牢里把人救出来倒不是难事。只不过动静太大,若是遇上了万寿宫的人,又是一通纠缠。何况,夜来正与林阔海周旋,如果他俩被发现,她也难以脱身。 想到那个人,他眸子低沉下去。正如那船上老翁所说,一个是天下第一庄的大小姐,一个是南方第一镖局的少东家,怎么看都是金玉良缘,天作之合。和他顾见春有什么关系? 那时她匆匆下山,不告而别,是不是因为她聪慧,在山上已经学不到什么本事,还是因为他没有护好她娘亲的东西,惹恼了她? 林穆远突然说道:“哎,顾少侠。你知道女孩子都喜欢什么吗?” 顾见春断了思绪,回过神来。倒是个没头没脑的问题,于是便答道:“不知。” “若是这次林家平安无恙,再有三月,婚期将至。到时候我该准备什么礼物给她呢?” “若是你打点不好,自然是交给长辈安排最为合适。”他心底波澜不定,说道。“她可有什么喜欢之物?” “前些年我同她写信时,她曾和我说,想去看雪,她天生畏寒,从小到大都没见过雪。可我家这里常年湿暖,我也从未见过雪。”林穆远皱紧眉头,苦思冥想。“据说天门山上常年积雪,要不,我带她私奔好了。” 顾见春一时无语,“你是明媒正娶,算不得私奔,若是我带她去,那才叫私奔...” “那还是别了。”他又挠了挠头,“我可打不过你。” “呵,坏人姻缘,也不是君子行径,我是不会...”顾见春刚想撇清关系,心中突然一个激灵。 “你方才说,她没见过什么?” “雪啊。你想,她这么怕冷,再看到雪,岂不是那个什么...雪上加霜...咦,有点怪......”这位少爷思考起遣词造句,留下他一人愣神。 栖梧山每逢冬日便大雪封山,又怎会没看过雪? 身体不好,畏寒,文弱,温泉,不出远门...... 一个设想渐渐浮现...... “夜来姑娘,不是问剑山庄的少庄主么?”他斟酌着问道。 “当然不是。夜来姑娘怎么会是南宫家的小姐?”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林穆远瞪大了眼睛。 “那你说的问剑山庄的大小姐,实际上另有其人?” “问剑山庄的大小姐,当然姓南宫,单名一个惠字。嗨,你可不要告诉别人,这南宫家对她可是宝贝得紧,什么生辰八字,什么闺名一概不许外人说道......” 心底的答案呼之欲出。 “啪”地一声,忽然,头顶上有玉器掷地之音。 动手!两人对视一眼,便从黑暗中落地,悄无声息地将巡逻卫兵打晕,径直向地牢走去。 林穆远在机关上轻轻点了几下,铁门翻动,两人闪身而入。 地牢却也东西齐全,灯光微弱,正够一人一榻。 榻边一人负手而立。听到动静,他转过身来。 “穆远,等你许久了。” 男人笑着开口,气定神闲。 ...... “好大的胆子,竟敢挟持总镖头!”曹大人拍案震怒,点了人手便将这里团团围住。 庭中,笙歌乐舞早已停下,一片肃杀之气。 夜来手臂横举,袖中滑出一柄短剑,剑锋正贴在男人的颈边,微微一动,就能见血。 任是顾见春和林穆远也想不到,夜来姑娘所说的方法,便是将剑搭在林阔海的脖子上。只听她冷声道:“都不要动。谁敢上前一步,我保证立刻让他血溅当场。” 男人倒是不慌张,就好像这利刃贴上的不是自己的脖子一般,微笑道:“令使,刀剑无眼,可要小心呐。” 夜来哼了一声,说道:“林阔海,就凭你也敢来过问问剑山庄的事。昔日林总镖头都没这个资格,你也配?” “这位令使,我想你可能是误会了。”男人不急不恼,徐徐说道:“在下是镇南镖局的总镖头,林默邱。不知令使此举,所谓何意?” ...... “二叔?!怎么会是你!”林穆远震惊无比,“我爹呢?你把我爹怎么了?!” “穆远,离家这么些天,还是没能改了你这急性子。”男人笑着摇了摇头,“你且坐下。” 林穆远哪肯坐着,急道:“我爹在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呵呵呵,你爹自然是没有事。如今怕是正在外面,陪你的‘同伴’闲聊。” 顾见春目光一凝,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连忙转身开门,可铁门纹丝不动,已经再难以人力打开。他一掌拍在门上,只传来一声闷响。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没用的,不要白费力气了。”只听男人叹了一口气,说道:“穆远,我不欲你来,可你还是来了。” “有些事情,也应该让你知道了。” ...... 夜来感到剑锋被钳制,哪知这林默邱竟有摧钢断石之力,便要将她手中的短剑生生掰断。她连忙弃了短剑,收回手。模糊中看到那人手掌成爪,直冲她的咽喉而来,她后仰而去,帏帽落地,露出那副清艳之姿。她不敢逗留,连忙足尖一点便要后退,哪知身后几人脚步声至,她凝眉,走不脱。凭借虚影,手中银芒一闪而过,激射出去,那几人受击,纷纷倒地咽气。而身后风至,她偏过身子,林默邱一掌落空,反手冲她腰间落爪,她避之不及,只得抬膝格挡。这一爪来势汹汹,她顿觉膝盖一痛,但好在避开他致命一击,忍着痛手上一甩,几根银锥飞来,却被他一掌震开,散落在地上。 “令使好功夫,可惜眼睛不太好。”对方开口,她侧耳细听,那人声音分明在脑后,可眼前却亦有个人影。看来这人已经察觉她眼中有疾。于是她只能择一,便躲开身后掌风,向前攻去。掌心滑出一个晶莹剔透的匕首,就要一刀向对方喉间挥去。 她自认为已经很快了,事实亦如此,那人影被她轻易了结。可随即后心一痛,她硬生生吃了一掌,遂倒了下去。 “呵,问剑山庄?不过如此。”林默邱收掌,让人把她丢进地牢。 一片寂静中。 “贤弟,别来无恙啊。” 林默邱突然回头,眯起了眼。“阁下是?”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向都来者不善。 “贤弟,多年未见,竟认不出我么?方才不是还说什么‘不过如此’?”话音未落,一把剑飞来,正落在他脚边,他惊得退了几丈远,定睛一看,好一把古朴浑厚,锋芒不露的宝剑。剑柄上刻着“问剑”二字,剑锋没入泥土,足足三寸,将附近的地面都震得开裂。 当今世上,能握着这把剑的人,只有一个。 问剑山庄,南宫孤舟! ...... “穆远,你如今长大了,有些事情也该知晓。” 林阔海正要说些什么,只见外面一亮,随即两士兵将一人拖了进来,随意丢在了远处的牢房中。而后那被拖行的人突然暴起,反手便将一人劈晕。旁边的人反应过来,正要大喊,被他扣住脖子,轻轻一扭,他便断气。动作干净利落,毫不犹豫。那人环顾一周,发觉这里甚暗,只有一个牢房隐隐有光亮,便向这里摸索着走来,脚步悄然无息。可几人都看出来,这人是谁。 “夜来姑娘!”林穆远压着嗓子唤了一声。 那人抬头,却是夜来。她知晓这其中有变,于是借着伤势,佯装昏死过去。她赌这人碍着问剑山庄,不会对她动手。事实上,她赌赢了。 顾见春在她动手之时便觉察出是她。如今走近,看见她唇边有血迹,蹙了蹙眉,刚要开口询问,便被她抢先说道:“我知晓有诈,便来寻你们。此处不宜久留,走。“ 林阔海笑了笑:“走不了。这地牢正是为此时准备的。” 她蹙眉。摸索到铁门上的锁,拽了拽,没有反应。化掌为刃,便要劈下去。一只手从铁栏伸出,拽住了她。是顾见春。“你…不用试了,我已经试过。”他想说些什么,却还是没能开口说出来。 夜来遂放下手掌,突然一怔,抬头道:“方才说话的这位,是林阔海前辈么?” “是我。”林阔海点了点头,“想必你是被林默邱,不,林门主打伤的。” 她皱了皱眉,很快抓住了这句话的关键:“林门主?” 林穆远冲上前来拽着他,问道:“什么林门主?” “唉,他是万寿宫四门主之一,林门门主。”任谁也想不到,这林门的门主,就姓林,还是镇南镖局的大当家。 “怎么可能?镇南镖局可是名门正派,他怎么会与这种魔宫为伍?”林穆远又惊又怒,眼睛里就要喷出刀子来。他不容许别人这么诋毁他爹。 “穆远,他不是你爹。你爹已经死了。”像是看出他所想,林阔海随即开口,有如晴天霹雳。 “不可能!你胡说!”林穆远也不顾辈分之别,就揪起他的衣领,“你骗我!我爹还活的好好的!” 林阔海神色悲戚,摇了摇头:“穆远,你爹死了。死在三年前,你十五岁生辰那日,你爹运镖,接了别人一掌,当场毙命。这是弟兄们亲口和我说的!他后来孤身而返,便再不让我插手镖局事务,你好好想想,是不是从你十五岁开始,他便不再同你亲近,也不再管教于你,也再未曾踏足问剑山庄?” 林穆远痛苦地摇了摇头,神情恍惚,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二叔说的都对,可他不愿承认,他以为是他成年了,长大了,所以爹才不愿同他亲近,不愿管束他。他要见那个人,问问明白。 “林穆远!这个人杀了你爹!你要认贼作父吗!”林阔海突然一声断喝。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二叔……” “穆远,”林阔海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抹慈祥,“我一直强撑着一口气,就是等你来,将这些告诉你。”他突然跌坐在床榻上。“此番我林家大难,是我辨不清亲兄弟,让他钻了空子。他要以你逼我交出镇南符,可我怎么会告诉他?我若身死,天下就只有一个人知道镇南符在哪。而那个人,已经来了。” 林穆远惊骇万分,“二叔!你怎么了?” 林阔海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发觉有黑色血迹渐渐涌出。他笑了笑:“是我无用,没能帮你爹做什么,断不能让你再受他胁迫。我无家室,一直把你看成我的孩子。穆远,你要记住,活下去!林家不能断送在我们手上……” 他说完,便径直坐在床上,睁着眼睛,一动不动。顾见春连忙走上前察看。须臾,他叹了一口气:“节哀。” 父亲尸骨无存,二叔在他面前死不瞑目,这打击来得太大,让他心中巨浪滔天,肝胆俱裂,他拳头紧握,攥出血来。夜来似有所察,突然抬头说:“封他穴道!” 话音未落,顾见春亦已反应过来,手指点了几下,他便沉沉昏死过去。他将人翻过来,手掌在他脊骨向上推几寸,又在他后肩重击两下,他便一口血吐了出来。顾见春摇了摇头,想到半晌前,他们还一同谈论嫁娶婚事,前途无量,如今竟遭遇这悲欢离合。大喜大悲无从发泄,若是稍晚一会儿,怕是要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他抬头看向夜来。夜来感觉到他的目光,便说:“他不能死。” 她是在解释自己情急之下的举动么?他有些好笑地抿了抿唇。 “他若是死了,就顺了问剑山庄的意。”她静静地说道,抬头向上看去,虽然只是模糊一片,她却能感觉得到,许多人纷沓而至。于是她一瞬间便明了,问剑山庄,是什么打算。 他眸光顿住,是啊,问剑山庄在这场恩怨里又扮演着什么角色呢? 问剑山庄……突然,他低声说:“小湄……” “…什么?”霎时间,女子转过头,蹙眉。 她又生幻觉了吗? 二人隔了一个铁门。却犹如相隔万里。 他定了定神,不知该如何开口。 下一刻,门打开,有人走了进来。 “你,跟我走。”那人白衣白发,面无表情地看着夜来说道。顾见春察觉到那人身子轻盈,脚尖点地,走起路来,飘飘似仙。声音却苍老无比。 夜来登时面色一沉,听声音她便认出来人是谁。 “白头翁。”她冷冷地说道。 既然白头翁在此,想必那个人已经来了。他竟然亲自来了。 “庄主在等你。”那人没有不耐烦,却也不容推辞。 庄主?顾见春心中一紧,南宫庄主? 夜来不再说话,抬脚便走,可以看出她的心情差到了极点,连寒暄也不愿多提一句。 不知怎的,他就是明白,她在生气。 喜欢忽如春风来请大家收藏:()忽如春风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章 白云肯负青山意,问剑一指天下归 行至堂前。白头翁停下来。于是她也停了下来。 “表小姐,到了。”白头翁说道。 “这里没有什么表小姐。只有夜来。”她冷然。 堂下,两个人影,一个立着,一个瘫着。 “南宫孤舟!你如此不识抬举,宫主定然不会放过你!”再见到这个男人,他仿佛苍老了十岁,就像濒死的野兽一般,软软地趴在地上。身下全都是血,大片的血。嘴里也一股股地吐出血来。视线里满目鲜红,流了这么多血,她知道,这个男人要活不成了。 “三掌,这就是林门门主的实力么?”她抬眼看去,那个人收回掌,连剑都不屑于用,举手投足间,就是睥睨天下的气势。实际上,便是这天下他也不放在眼里。 这就是天下第一庄的自负。 可惜,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呵呵呵,你杀不了我……我可是…林家大当家……镇南镖局的总镖头,你杀了我….天下人都会说你……说你为了武林盟主…不择手段!”他恶狠狠地说着,若是眼神能射出利剑,早已在对方身上戳了十几个窟窿。 “是吗?”南宫孤舟笑了笑,突然朗声道:“诸位当家,出来吧!” 随即几百余人纷纷从墙头落下,很快将林家围了个水泄不通。“南宫庄主,我等在此等候多时!庄主智勇无双,我等佩服!”一个提着宣花斧的中年男人率先开口说道,一开口便满是恭维,此为万安镖局大当家,姚百刃。 “庄主此计甚妙!先是按兵不动,叫他这宵小之辈自己露出马脚,我等皆是看清楚了,这林默邱与魔宫为伍,自甘堕落!杀得好,杀得好啊!”另一人不甘示弱,连忙上前拱手说道,正是这同德镖局,洪振峰。 二人纷纷率了一众手下,便将这林家出路堵死。万寿宫接连血洗数个门派,武林中人皆对其深恶痛绝,今日必然要将它赶尽杀绝,也好为自己在正派中博个好名声。 “诸位且慢,此人并非林总镖头。”南宫孤舟抚了抚袖子,淡然说道:“林总镖头早已惨死。这个人,便是杀人凶手!” 他且说着,终于把地上的剑取出。众人一看“问剑”二字,眼里皆放光。这可是武林中人人景仰的绝世名剑,现在正在握着它的,是武林中一等一的剑术高手,南宫孤舟。男人已过中年,脸上沟壑交错,已有岁月的痕迹,却仍然能看出他年轻时是如何的丰神俊逸,尤其是握住剑的一瞬间,雄姿英发,不减当年。只见他剑指地上的血人,倒也不见他如何出招,只是随手轻轻一挑,那人的脸皮上顿时血肉横飞,众人骇然,定睛一看,一张人脸皮被他端端挑在剑尖,他微微皱眉,似是有些嫌恶地将它甩脱在一边。那人在地上捂着脸痛呼,可堪堪双手怎么能遮挡住整张脸?众人细看之下,才发觉他脸皮之下还有一张脸,这才恍然大悟。 “好啊!竟敢冒充林总镖头!林总镖头如此高义薄云,襟怀磊落,竟然为你所害!你还冒充他行此恶事,坏他名声,我这就替他正名,结果了你这鼠虫之辈!”一个人跳了出来,拔出腰间长刀便要冲他脖子上砍去。若说是谁如此性急,正是这洪振峰。要说这洪振峰平日里最是受这镇南镖局的气,两家多有不和,他向来畏惧镇南镖局的名声,屡屡不敢与之争强。如今可算能找到镇南镖局的错处,更是要在一众手下面前挫挫他镇南镖局的威风。 哪知“叮哐”一声,他的弯刀被挡下,他一惊,此人正是南宫孤舟。于是他赶忙抽刀退后,连声告罪。这谁敢用刀剑对着南宫庄主?只听南宫孤舟说道:“贤弟莫急,再踏进一步,小心脑袋分家。” 洪振峰骇然,仔细探查一番,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起,这假林默邱的前面竟然束起了一根根细线,不借着月光认真看,还真是发现不了这些利器。果然,若是自己方才再进一步,这丝线就要悄无声息地割破自己的喉咙。 他连忙躬身道谢:“多谢庄主及时相救!” 南宫孤舟倒也不理会他,只是凭空说了句:“既来之,何不现身一见?” “庄主好眼力。”随着众人头顶上传来一道人声,一个人突然在空中现身,顺着丝丝缕缕的银线滑了下来。那细线如此锋利,他的长靴竟也没有丝毫被划破的迹象,衣袖翩翩,折扇轻摇,指骨如玉,十根手指上都戴着银戒,想来是控制丝线而为。随着他落下,折扇“啪”地被合上,露出脸来。众人奇道,那张男人的脸却带着女人的柔媚,一双桃花眼潋滟含光,眉尖长了一颗朱砂痣,倒是个俊俏的公子哥儿。虽像个文弱公子哥,大家却不敢大意,纷纷握紧手中的兵刃。这人敢在南宫庄主眼皮子底下布这夺命丝线,又敢公然现身,决计不是什么平庸之辈。 夜来皱了皱眉,这声音,像是在哪听过。她一时也细想不起。她的记性一向很好,只是如此声音,若非刻意遮掩,那就是当时必然十分紧急,让她无暇顾及其他。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空气中隐隐漂浮着一股血腥味。她侧耳细听,门外传来一阵钝物刀枪落地之声,并愈发接近。南宫孤舟自然也察觉到这一细微的响动,开口说道:“还敢耍花样?”提剑便向他手边斩去。只见那人轻笑,脚上发力,细线受力,弹了一弹,他便急退数十丈,手上指节骤然攥紧,只听几人连声惨叫,众人还不知后头发生了什么,随着声音望去,顿时心生恶寒,几人竟是被细线缠住了喉咙,纷纷用手指扯着自己的脖子,丝线一收,血肉尽数分离,露出森森白骨,头颅就这样从颈边骨碌碌地滚落到地上,随即鲜血无声喷溅,这几人在须臾之间毙命。 “南宫庄主,我知道你剑术高超,是当世的大英雄。可你救得了这些人么?”丝线上的人幽幽地说道,语气像是在闲聊,丝毫不像刚刚才杀了数十人的样子。 “庄主,救命啊!庄主!”众人纷纷求饶,眼珠子左右乱看,生怕这诡异的丝线下一刻就缠上自己。“俯下身子,贴在地上。”南宫孤舟却面不改色,只是对众人淡然说了一句话,便执剑跃然而起。众人一听这话皆奉若神明,纷纷伏在地上。男人呵了一声,看着剑直冲自己而来,便不与他纠缠,一个翻身,滑落在下一根线上,衣袂翻飞,便又拉开一些距离。“妙哉妙哉,我都没想过,这丝线还有如此破解之法。”男人笑道。南宫孤舟一而再击来,却没能够到他衣角,倒也不气馁,碍于丝线威力,停下身子,也像他一样站在一根线上,说道:“秀娘子的丝阵固然精妙,沾了血,就落了下乘。”这话也不假,原本丝阵细不可见察,无声无息便将人困于阵内,可如今他让这丝阵见了血,丝阵纷纷染上红光,此刻倒是能看得明了。 对方听他将自家武学报了出来,也不恼,笑着说:“能得问剑山庄庄主指教,清之幸也。” 说罢,还躬身行了一礼,倒活像个翩翩玉面书生。众人见他在丝线上站着竟也不左右晃动,当真是好身法。 “哟,这还有个大美人。”不待南宫孤舟说话,男人桃花眼一眯,像是才注意到这边的白头翁和夜来。手指轻轻一弹,白头翁骤然拔剑,剑光如同白蛇吐信,左右摇摆,只听到“叮叮当当”之声,这丝线竟如钢如铁,能与这长剑较量一二。丝线缠上剑锋,柔软无比,一时间剑锋失度,只见白头翁以退为进,便作抽剑状要离去,而这时那丝线一收,白头翁剑身一抖,削铁如泥的剑锋登时有了去处,将丝线一根一根切断。这丝线固然巧妙无痕,只可惜还是白头翁的剑法更胜一筹,而后对方弹来数根丝线,皆被他一一击退。夜来鲜少看见白头翁出手,这倒是第一次。 突然,她感觉到了对方的目光,微微皱眉,只是为时已晚。一抬脚,脚踝已然缠上丝线,男人微微一扯,鞋袜尽碎,鲜血纷纷渗了出来。霎时间,白头翁一剑落下,银芒一闪,将丝线斩断,这才没有让丝线穿透腕骨,断她右足。 “好一招声东击西。”南宫孤舟竟然笑了笑。他足间微点,不知何时竟落了地,将头顶空门敞给对方进攻。方才对方骤然发难白头翁与夜来的方向,倒是给他寻到了丝阵的法门,于是他毫不犹豫,对着一根不起眼的细线轻轻一挑,剑锋遇上柔韧的丝线,竟没能斩断。果然,这根丝线就是这丝阵的命脉,他如同穿针引线一般将剑身绕过丝线,用力一劈,待到对方察觉,想要收丝,却为时已晚,只见千百条染了血的红线如同红色细雨,纷纷自空中飘落下来。方才杀机重重的丝阵顷刻间便失了锋芒。 男子也随着丝线缓缓落地。“不愧是南宫庄主。”他“刷”地一下打开折扇,微微笑道:“为了破我丝阵,不惜牺牲同道,倒是让清受教了。” 他指节微微一动。 南宫孤舟皱了皱眉。 “庄主所言极是。这染了血的丝阵固然显眼,可有时候,显眼本身就是一种好处。”男人有些狂妄的口气,让众人觉得他定然活不过下一次交手。“本来还想同这位美人讨一把剑。不过...做人不能太贪心,今日便换个死人,不过分吧?” 南宫孤舟挽了个剑花,忽然收剑。众人此刻见到丝阵撤去,纷纷爬了起来,却是不解这南宫庄主为何要收了兵器。只听那男子突然“哈哈”大笑,“真想不到,南宫庄主也会被我算计。清此生无憾了。”他忽然俯身,提起那假林默邱的身体。这人失血过多,早已痛昏过去。此刻如同一团软肉,无甚意识。男人轻巧地将他扛在肩上,十分客气地行了一礼,施施然说道:“南宫庄主,再会了。”便在一众人面前轻功离去。 众人面面相觑。这南宫庄主是怎么了?性急的如洪振峰,连忙开口道:“庄主,难道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是啊庄主!他杀了我们几十个弟兄,为何不让我们找他报仇!”旁边也有一人开口。 众人见势,皆嚷了起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南宫孤舟转过身,也不语,就这样看着他们。 突然人语渐歇,大家一言不发,因为他们突然意识到,面前之人,是南宫庄主,是问剑山庄的主人。 如今林总镖头身故,镇南镖局势颓。今日之后,中原武林,唯问剑山庄独尊。 无需解释,无需质疑,他只要站在这儿,就是道,就是理! 终于,他面上挂着笑容,开口说道:“辛苦各位英雄好汉。今日万寿宫一战,诸位皆是功臣,两位当家更是功不可没。如今危机已去,不如各自散了,分别整顿一二。” 一句话恩威并施,虽然隐晦,却点醒了两个当家。镇南镖局衰微,盘龙镖局不知存亡。这正是南方四大镖局重新洗牌的绝佳机会。两人眼中纷纷火热,此番随南宫庄主一战,果真落得不少好处。两位当家心中各自有了计较,便也不再追究更多,先后行礼告退,带着各路人马匆匆而去。 夜来听后,心中冷笑,什么四大镖局勠力同心,不过几句话便分崩离析。她虽有不屑,面上却没什么表情。哪知待众人散去,南宫孤舟像是才注意到她,他笑了笑,和善地说道:“浑身是血,真脏。” 夜来皱了皱眉。她不觉得这句话仅仅是表面意思。这个人总是知道如何让她动怒,就如同此刻。 白头翁却突然跪了下来,拔出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骤然砍下自己的左臂。鲜血喷溅,他老脸上登时苍白,冷汗密布,不及喘气,连点两处大血,不至于让自己失血而亡。他这才说道:“老身办事不力,自断一臂,望主子息怒。” 夜来有些惊诧。然而南宫孤舟却看都不看他一眼,仅仅“嗯”了一声以示回应。白头翁却如蒙大赦,俯身长拜。 南宫孤舟走了过来。 “啪”地一掌,他突然出手,拍在她的后颈边。她惊了一瞬,随即喉间一甜,吐出一口血。眼前登时清明。原来他是以内力将她的经脉强行震通,以让她重见光明。 只可惜眼睛恢复的瞬间,却看到这张脸。她顿时心中不适。 “哦,原是这银针的恩惠。”南宫孤舟看了看她手上的针口,伤口还未痊愈。 夜来不语。她不想和这个人多说一句话。哪怕他出手救她,还加速了她眼睛的恢复。 “老白,你错了,她不想和本庄主说话。” 他背过手走去,坐在了堂前的主座上,那桌上的主宾早已逃窜,只剩下满桌不知何去何从的好酒佳肴。他一个人,孤身坐在那儿,倒也不突兀。 白头翁抬起头,恭敬地说道:“是老身输了。那烦请主子帮老身去了这右臂。” 夜来抿了抿唇,终于开口:“下作。” 清清冷冷,并没有因为伤势而落了气势。 “方才众人都对本庄主恭敬万分,你却说本庄主下作。”南宫孤舟倚在了靠手上,一手撑着下巴,垂眼看她。 “真令本庄主失望。”他摇了摇头。 夜来又不说话了。她怕她还未来得及开口,便想一剑将席上之人斩了去。 “老白,你的右手也不值钱。不如将那牢里的几个人解决了吧。”南宫孤舟突然转过脸看着白头翁,白头翁得了令,也不顾伤势,便提剑而去。 “慢着!”夜来徒然抬头。 “怎么?”南宫孤舟饶有兴致地问道。 “你不能杀林穆远。” “哦?” “你杀了林穆远。就永远得不到镇南符,也得不到镇南镖局的力量。”夜来咬了咬牙,他分明知道不能杀,却还要逼迫她帮他说出来,做这个“好人”,真是虚伪至极。 “原来是这样。”他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摆手,白头翁得令便无声退去。她看了一眼,不是地牢的方向,松了口气。 “你倒是关心他们。本庄主一直以为,你那骨子里流的是冰。”南宫孤舟笑道,说出的话却嘲讽无比。这样的他哪有方才众人面前的声势,简直如同换了一个人。 “可惜江夜来,你错了。本庄主早已得到镇南符。”他有些怜悯地看着她。 夜来猛然抬头。 “顺便一提,不杀他,是因为惠儿喜欢。本庄主不仅不会杀他,还要招他做本庄主的乘龙快婿。你说,镇南镖局是不是本庄主的?”南宫孤舟笑着说道,可此刻这个笑容在她的眼里却无比恶毒。 她突然想说,你也学着江家要卖女求荣?可惜这话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她自然是说不出口。 她心中有些恶心,抬步便要走。 “江夜来。”男人突然唤住她,“去把剑取来。” 她心里一惊。剑?此时脑海中只能想到一把剑。名曰碧天。 “若是我说不呢?”半晌,她突然开口。 “那就去挖两座坟,你也算和他们善始善终。”男人说道。 她了然,于是骑了匹快马离去。 男人招了招手,几个仆从跟了上去。 城外破庙,苏决明坐在石头阵后,有些不安地翻看着医书。 不知怎地,他一直心绪不宁。这几人已经去了半夜,如今天都快亮了,还是没有回来。那时说他不会武功,不愿带着他,于是顾见春便做了个阵,将他藏在了庙里。此时他倒是心中后悔,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还不如让他一起被捉了去要好。他登时“呸呸呸”,心说,还未说出口,不做数,不做数。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眼看这天色将曙,那倒下的菩萨亦是笼罩在晨光中。他突然生了些佛性,倒是对着菩萨恭敬拜了拜,说道:“保佑他们平安回来啊。” 话音未落,马蹄声起,他抬头一看,正是夜来。他又踮起脚看了看,身后没有旁人,只她一人。他登时觉得有些不妙。 话说这夜来亦是纠结难当,她早已察觉身后有人跟上,便知道这是他要灭口。她本意只想取剑而去,如今却不得不出手。 眼看到了门口,她收紧缰绳,马儿长嘶一声,便止住。随即后面远远跟着的两个人也收缰下马。她低头看了一眼,是一个玄妙无比的石头阵法,掩去了进庙的路,让整个庙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圈。可惜她亦精通布阵,便毫无顾忌地往前走去。不料一人突然出声道:“等等!小心脚下!” 是那孩子的声音。她向庙里望去,只见十一二岁大的少年正看着她,虽然谈不上多英俊,却也清秀端正,眉宇间一股书卷气,眼中纯净无尘。她不禁有些触动,如此翩翩少年郎,竟落得这样的身世。此刻这双眼睛正有些狐疑地打量着她,只和她对视一眼,便了然道:“你眼睛好了。” 果然,瞒什么也瞒不过医者。她点点头,拿出事先编好的话:“他们解决了事情,如今正在镖局商议。我一个女子,也插不上什么话,于是便来接你过去。” 苏决明眯了眯眼睛,剑客不可能让他独自随别人走。于是他问道:“他们让你来接我?” 夜来点头,余光里看到那两人渐渐逼近,生怕苏决明一个激动冲出来,被他们捉住,便往里走去,说道:“是啊,我们快些收拾行装,去和他们汇合吧?” 苏决明站在原地不动,他也不是个傻的。这女子分明没见过剑客布阵,怎么轻易就踏了进来?他摸了摸身旁,握紧了宝剑,只等她过来就要动手。 他目光转了转,说道:“他让你来接我,是要我与你同乘一匹马回去?” 夜来暗道一声不好。突然想起那位顾少侠颇为在意礼数,断然不会强迫她与男子乘一匹马。于是她只得说道:“我等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如今事态紧急,不如我们回去慢慢商议?” 她又走近几步,正思量着如何动手。谁知对方突然一剑劈来,倒让她有些措手不及。苏决明一剑既出,自然没办法收势,可夜来轻飘飘地就躲了过去。他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出招,脑海中过了千万遍,哪有什么剑招可言,最后只能将新学的“虎啸风生”,勉强化为剑技,以出拳之势出剑。夜来“咦”了一声,却不再多言。这拳法好生熟悉。她手无寸铁,对上这当世名剑却须得专心致志。不过这剑法绵软无力,倒也只是徒有其表,她三两下便制住苏决明。“亏我还帮你治眼睛,真是东郭与狼,好狠毒的心!”苏决明挣扎不已,在她手下大骂。“顾见春在哪?你把他们怎么了?” “无需多言,我只要碧天剑。”夜来淡然说着。 苏决明一听这话登时将剑攥得更紧。“你休想!你要夺它,就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他们是不会放过你的!” “那就如你所愿。”夜来轻轻开口,手中寒光一闪,登时在他胸前拍了一掌,却在他胸前顿了一顿,还是将他拍飞出去。 她叹了一口气,看了看这破庙。只有那倒下的叶衣菩萨静静地看着她。她低下身,又在菩萨前跪下,合掌拜了三拜,遂头也不回地起身离去。 出了石头阵,两人围住了她,说道:“庄主说...”庄主说要杀了那孩子。 她淡声说道:“他已中了我的霜华诀,活不过三日。” 两人对视一眼,左右是得罪不起的,这位的霜华诀他们亦见识过,不如回去禀报庄主,再做打算。夜来将宝剑递了过去,二人得了剑,用布里三层外三层地仔细包好,装作是一个书匣,这才返回。 她冷笑,这是要她背负这盗剑之名。 忽然,身后有动静。 她回头看了看,只见白头翁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她一惊,遂定了定神,颔首示意。 “表小姐。”白头翁突然出声,她刚要纠正他的称呼,那白头翁突然欺身上前,从她颈边取走什么东西,交给她。 她定睛一看,是一条细丝,在晨光中若隐若现,洁白剔透。 白头翁无声地离去。 瞬间,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她心绪有些纷乱,索性骑上快马,狠狠抽了一鞭子。马儿吃痛,蹄下泥沙纷飞。晨光里,一人一马,向北而去。 倦鸟归林,鱼思故渊。 天地茫茫,哪里才是她的归处? 喜欢忽如春风来请大家收藏:()忽如春风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章 古道尘寰何渺渺,来去医谷问苍生 “轰”地一声,牢门被打开。顾见春睁开眼睛,正是两个镇南镖局服饰的人。 这是何意。他目光微凝,还未来得及思索,便听到一人的声音。 “这位顾小友,不知还记得我么。”随即一人走了进来,正是南宫孤舟。只是他神色有些疲惫,脸上笑意寡淡。 顾见春行了一礼:“原来是南宫庄主,庄主日理万机,竟能记得我等无名之辈,顾某真是倍感荣幸。” 南宫孤舟摆了摆手,“小友不必多礼。先前庄中一见,本庄主就知道小友是可造之材。如今一别经年,小友不仅在江湖上颇有名气,修为竟也精进至此,当真是年少有为啊。” 庄中一见…那次见面可称不上愉快。顾见春心下了然,这南宫庄主是不曾记得他,只是故意这般说。 “庄主过誉了。”顾见春抱了抱拳,“不知这林家……” 南宫孤舟便将外面的事简略说了一番,顾见春也不多作隐瞒,将这地牢中发生的事也一一道来。 “唉,是本庄主来得晚了些。想不到这林阔海兄弟竟是个如此刚烈之人。本庄主得了他的信,料到林家有难,便立刻动身赶来。谁知还是晚了一步……”他摇了摇头,状似叹息,“好在林贤侄没什么事……小友,此次林家能得以保全,你功不可没啊。” 顾见春微微苦笑:“庄主就莫要抬爱了。顾某并没有帮上什么忙。”这话倒也不假,他二人潜入镇南镖局后,便被困在这地牢之中,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小友不必自责,万寿宫手段残忍,凭你一人之力也难以抵挡。你保下林贤侄周全,本庄主在此代林家谢过了。”南宫孤舟说完,端端正正地躬身一拜,顾见春哪敢受这一拜,连忙将他扶起。触碰到对方的胳膊,顾见春才发觉,他虽已是不惑之年,身体却十分健硕有力,想必虽然身居庄主之位,平日里也并未疏于修习剑术。将对方扶起,他便立刻收了手。 南宫孤舟走到床边,伸出手掌,将内力传给昏迷之人。 “啊……”林穆远突然醒来,痛苦而短促地叫了一声,顾见春望去,只见林穆远虽然已经醒转,可眼神却有些凝滞飘忽,似乎还沉浸在痛失亲人的思绪里。他叹了一口气:“林少爷,你还好么?” 对方不搭理他。这也不怪他难以承受,受了如此接连的打击,任是谁也不能在短时间内恢复过来。 只听南宫孤舟说了句:“贤侄。” 听到这声音,林穆远才回了回神,抬头看过来。看到是南宫孤舟,他突然认了出来,眼中从怅然转为悲愤,带着哭腔说了句:“南宫伯伯!我爹和我二叔他们……”他哽咽,再难说出一个字。 “我已知晓。”南宫孤舟点了点头,“真是苦了你这孩子了……” 只见林穆远眼眶登时红了一片,顾见春亦有些不忍。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虽然无亲无故,却也能感受到如今沉痛的氛围。 “好孩子,打起精神。”南宫孤舟温声说,“就在外面,你的弟兄们还在等着你出去主持大局,怎可轻易落泪,让人笑话?” 林穆远听着这些话,如同他的爹爹一般,让他感到无比的怀念。自从那奸人害死了爹爹,他就再也没听过如此的言语,登时有些悲上心头。 “镇南镖局的兴衰皆系于你一人身上,切莫哭哭啼啼,做妇人之态!”南宫孤舟忽然喝道。这一喝可是带上了些内力,两人的耳朵都有些生疼。林穆远身子一震,擦了擦眼睛,便走了出去。 外头一片狼藉,站的皆是镇南镖局的一众门人。 南宫孤舟带着林穆远走到了台前,看向了众人。霎时间,四面八方的目光都朝着两人聚了过来。林穆远有些无所适从。 南宫孤舟向众人拱了拱手,说道:“诸位好汉,今日林家遭万寿魔宫侵袭,林默邱与林阔海皆为之所害。所幸林家尚未绝后,这位少东家,林穆远,想必你们都不陌生。即日起,林穆远便是镇南镖局总镖头!你们要听他号令,以他为尊!灭魔宫,报血仇!”他亲自举起林穆远的手臂,林穆远有些惶恐,刚想说:“南宫世伯,我…”声音便被淹没在了众人振臂高呼的“灭魔宫,报血仇!灭魔宫,报血仇!”之声中。 南宫孤舟笑了笑,在一众嘈杂的声音中看向了他:“林贤侄,如今林家能担此大任者,唯你一人耳。这也是你父亲和叔伯所希望的,不是么?” 林穆远摇了摇头,有些无措:“世伯,我先前并未接手林家生意,对这些都不了解。林家也不乏善才,分明有比我更合适的人才是。” 南宫孤舟闻言,了然道:“贤侄,你就是最合适的人。” “世伯,我如今并无威信,也无甚功业,如何能接任…”本要说下去,南宫孤舟摆了摆手,众人噤声,他亦只能作罢。 “诸位好汉,今日我南宫孤舟到镇南镖局,本为击退万寿贼人。如今既然诸位都在,倒是还有另一桩事请大家做个见证。”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南宫孤舟顿了顿,故意止住话,环顾了一下众人的反应。 只见几位掌事都看着他,稍有威望者迫不及待地说道:“南宫庄主,您义气深重,能救我镇南镖局于水火之中,我等皆感激不尽!若是有什么要求,您但说无妨!只要是我等能做到的,定然万死不辞!” 南宫孤舟笑着拱了拱手:“我等侠者,做事不求回报。只图个问心无愧便好。诸位好汉无需介怀!” 这话一出,又引来一阵点头赞叹。 “今日希望诸位见证的,乃是小女南宫惠和林贤侄的婚嫁之事!”一言既出,如同石激巨浪。众人顿时议论纷纷,有激动的,有喜悦的,更有怀疑的。 最为惊诧者,还是一旁的林穆远。他立刻转头对南宫孤舟说道:“世伯,这恐怕不太妥当。如今我爹尚未找到,二叔尸骨未寒,我并无根基,如何能行婚嫁之事?” “贤侄,你说你尚无威信,我便亲自来替你镇场,给你威信。你说你尚无根基,我便将爱女嫁予你,给你根基。何况,这婚事,不仅是你爹娘的期盼,亦是我与惠儿的期盼。惠儿不足三月便及笄,这媒人可是将我问剑山庄的门槛都要踏破了。贤侄可忍心看着我将惠儿许了别人?”南宫孤舟循循善诱,“行前,惠儿还问起贤侄,说什么非你不嫁。我这做父亲的,没有别的愿望,只盼着你们一双儿女能修成正果,便也安心了。” 林穆远闻言,瞪大了眼,脸上既是羞赧,又是有些愧疚难当。“如今我林家如此境地,世伯竟还愿履这婚约之诺,实在叫我心中难安。” 南宫孤舟听罢,不再多言,朝着众人缓缓取出一件东西:“诸位请看!这是何物?” 有几个年长者登时认了出来,纷纷双眼放光,说道:“此乃我镇南镖局的镇南符是也!镇南符已遗失许久,南宫庄主是如何寻到的?” “呵呵,这便是本庄主此行的第三个目的。这镇南符,正是贵府前任林总镖头昔日与本庄主,为林贤侄与我问剑山庄少庄主定亲之时所留信物。林总镖头高义,深感南北势力不可分而论之。故以镇南符为聘,以图问剑山庄与镇南镖局百年之和。如今本庄主便以问剑山庄之名,前来应诺。自今日起,问剑山庄与镇南镖局同舟共济,共图大业!”说罢,他将镇南符郑重地交予林穆远。林穆远眼眶微湿,自此,林家与南宫家彻底一体同心,他再不会有半点怨言。 众人皆啧啧称赞,更为问剑山庄之不弃而心悦诚服。世人皆道南宫庄主乃真君子,如今看来,果真有当世仁侠之风。论行迹气度,不逊于大侠李缘君!南宫孤舟有条不紊地吩咐下去,众人这才散去处理后续的事务。这婚期不等人,既然是南宫小姐下嫁而来,必然要好好筹办才是。两家结亲,人们皆知这其中的利害,也不再对什么婚丧之期多言。毕竟比起逝者,生者好好活着才更重要些。 人群中,只有顾见春有些格格不入。寻了一圈,没能寻到那个身影,只得待人群散去,只留下几个年长者在此寒暄,他才上前询问一二。 谁知南宫孤舟闻言,叹了口气,说道:“我留她不住,她将我打伤,便匆匆离去了。” 几人皆是震惊。这天下竟还有能伤问剑山庄庄主之人。南宫孤舟似是了然,叹息道:“总不能防着亲近之人吧。”这话一出,这才解惑。原来是夜来姑娘趁他不防备,这才打伤他逃脱了出去。难怪刚见到这南宫庄主之时,他脸色有些颓然疲惫之态,原来是受了伤。 顾见春心中奇怪,亲近之人?观她神色分明对这庄主十分不喜,怎么会亲近? 只听众人皆打听这姑娘身份。南宫孤舟却摆了摆手,打了个哈哈,说道:“陈年旧事,不提也罢,不提也罢。”众人一看这是私事,登时不再多言,转而攀谈起旁事。而顾见春没问到答案,想到也许她提前回了寺庙,便匆匆和几人请辞。林穆远初为当家,自是要安排诸多事情,抽不出身来,只得和他辞别。 “顾大侠,多谢你的救命之恩!到时一定要来喝杯喜酒啊!”他挠了挠头,说不出什么文邹邹的话,只得勉强顾全礼数说道。 难得他能恢复些精气神,顾见春欣慰地笑了笑,拱手道:“一定!” 这少爷,还是跳脱些好。他如此想着,便翻身上马,低叱一声,向城外赶去。 苏决明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那女人真是狠毒,抢了剑不说,还要取他性命。 不知为何,他此刻还能有些意识。这就是濒死么?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就像那日在水中一样。 他有些冷,便微微缩紧身子,抱成一团。 恍惚间,有人把他抱了起来,将一股热流输进他的后心。他微微睁开眼睛,却发觉眼睫上凝结了秋霜。他有些反应不过来,为什么睫毛上会有冰霜呢? 面前之人模模糊糊。 啊,是剑客。他回来了。他心下稍安,这人没事就好。可是,剑被抢走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那菩萨倒仰着,无慈无悲地注视着他。 剑客似乎说了什么,他听不分明,只是感觉他一直在往他的后心输着热气。他明了,那是剑客的内功。 会武功就是好啊。他昏昏沉沉地想。 这回又让他救了一次,还要再让他救多少次呢? 要是他也会武功,剑就不会被那女人抢走了。那时候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了…… 随后一阵颠簸,他又见了许多生面孔。一个中年男人也向他输了些内力,却摇了摇头,说了些话。 隐约听到了什么“霜华”,“夜来”,“来去谷”之类的词语。 他努力保持着清醒,可是总是觉得寒冷无比,不仅是身上的寒凉,还有心中的寒意,他渐渐回想起那水下的光景,想到那些逝者的脸,一个声音在脑海中说道,不如就此归去,不如就此归去…… 剑客源源不断地冲他输着内力,只有这后心的一点暖意能让他感到对生的渴望。他冻得咬紧牙关,知道剑客正带着他骑马赶路。马儿狂奔不已,看得出剑客很着急,他说“来去谷”,“来去谷”。他不禁在幻想,来去谷是什么地方?怎的从未听过? 很快,他就知道来去谷是哪里。 来去谷是一座药谷。 他看到了无数果木草药,虽是秋末,可谷中的季节竟像颠倒了似的。 深谷幽幽,清泉潺潺。 有一手指搭上他的腕骨,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姿势,诊脉。 那人说道:“无需担心。” 声音沉稳清冽,似高山流水,说了句“无需担心”,便真的能让人安心。 于是他骤然睡去。 喜欢忽如春风来请大家收藏:()忽如春风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章 平生自笑为名误,未必终身有此诗 金马门前,繁花似锦。碧玉池边,楼台辉煌。虽是月夜,可殿中笙歌鼓乐,绵延不绝。舞姬们飘然旋转,裙摆翻飞,似星随银汉,又似云带金波,让一干朝臣看直了眼。 “今日立冬,是柔微的寿辰,也是这阔克苏使节来我永诏觐见的日子。诸位爱卿不必拘谨,今夜晚宴没有君臣之分,朕与诸位爱卿同乐!” 那九州独尊,万方来朝的永昭帝,此刻正携着身旁的柔贵妃一同祝酒。这贵妃娘娘生得实在端庄秀丽,即便芳华不再,脸上多了些岁月摧折,也仍然雍容妍贵,别有一番韵味。可惜美虽美,佳人脸上却没有半分喜色,端是个清姿冷态,媚眼生寒。众大臣道是寻常,也不敢把目光停在这位美人面上,纷纷举杯同庆,说着些恭祝永昭王朝繁华昌盛,千秋万代的吉祥话。 “都说永昭吾皇英明睿智,气度恢弘。今日小王终于得以一见,实在是三生有幸,倍感荣光。” 一位异族形容的男人闻声,举着金樽,站起来说道。只见他乌发浓密却蓬松卷翘,长睫如羽翼开阖,风情难禁。他那双浅碧色的眼睛好似猫儿,中间瞳仁却细小如粒,让人无端感到有些危险。而那双眼睛此刻却笑意盎然,就好像春泉涌动,好不魅惑。几位舞女受不得他灼热的目光,也纷纷朝他侧目。 这便是阔克苏国派来的使者,亦是阔克苏的王子。王子说,他的名字太难记,于是给自己取了一个中原名字,叫千泉。 “千泉王子远道而来,真是辛苦了。本宫敬你。”谢景之率先回应,虽然千泉是对永昭帝说话,可阔克苏的地位却远远不够永昭王朝的皇帝亲自回答。于是谢景之身为太子,只得接过话来。 那猫儿似的眼睛转了过来,眯起眼睛打量起这位永昭的太子。谢景之也不避让,便站在那儿让他仔细看了一番。不多时,这位千泉便眼睛一弯,又笑了起来。“小王听人说起这位永昭的太子殿下,都说是品貌非凡,才思德行颇有永昭皇帝之风。如今看来,传言果真不假。” 此话一出,殿上气氛顿时有些凝滞。这几年来,太子的势力如日中天,“堪比皇帝”这句话可不是什么好话。说者有没有心未可知,听者定然会细想。只见永昭帝眼睛眯了眯,一旁的柔贵妃美眸一转,刚想开口说些什么,那老狐狸摸着柔贵妃的柔荑,轻轻拍了拍,他那布满沟壑细纹的手却和柔贵妃那细嫩如脂玉的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却没有人敢多言半句。于是柔贵妃只得打住,面色微沉地坐了回去。 谢景之闻言,眸光动了动,回以一笑,颇为沉稳地说道:“素闻千泉王子慧心妙舌,巧言善辩,如今看来,传言也的确不假。” 众大臣都点了点头,这太子殿下四两拨千斤的手段倒是愈发高明了。只是平白地惹了这千泉王子不快,几位平日里太子的幕僚亦有些忧心。近年来君上虽然年岁已高,但身子却一向硬朗,未曾有什么让贤之意。君上贤明,太子高洁,这本该是父子齐心,安邦定国的好事,可太子的势力日渐庞大,却让君上反而生了猜忌之心。一山不容二虎,于是君上竟有意无意地扶持那位掌上明珠,致使她渐渐嚣张跋扈起来。君臣离心离德,江山社稷危矣,父子两两生厌,实在不是国家之幸。好在今日夜宴那位京华殿下称病,没能赶上这场面,否则定然会添上一把火来。 正想着,千泉突然开口道:“太子殿下真是说笑了。小王这舌头再厉害,也比不上太子殿下将活城说成死城的本事。”一时间除却歌舞之声,殿上寂静一片。谁都知道,这是在说太子殿下二十四岁时率兵镇压众部族叛乱的事情。彼时太子殿下以雷霆手段连下三城,将塔城,苏鲁拜,乃至如今正在蠢蠢欲动的大宛边城一道收复。唯独阔克苏仍然占着永昭边城,负隅顽抗,频频杀害汉人平民向他示威。最终太子殿下冲冠一怒,说了句“屠城。”便将阔克苏边寨皆是血洗了一遍。此事震惊朝野,文臣史家皆对其口诛笔伐,让当时还是皇子的太子殿下险些入狱。最终是京华公主出面求情才保下他。永昭帝为此允诺关外十年无赋,广开商路,这才平息了各部落的怒火。可如今这千泉王子有意提起,众人知道这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纷纷想着太子殿下要如何应对。 只见谢景之温和一笑,说道:“千泉王子,如此良辰吉日,若是说这些,恐怕不太合适啊。” “殿下说得是。”千泉亦不是个莽撞之人,连忙将手放在胸前,行了一礼。“真是抱歉,扰了吾皇与各位大人的兴致。小王自罚三杯,自罚三杯!”他那琉璃珠子一般的眼睛又笑了起来,荡出一池碧波春意。众人一看两人皆落座,金座上的那位也并未再开口,便只得接着攀谈劝酒。 哪知这千泉王子便是落了席,也没能安分片刻,直勾勾地盯着一旁斟酒的宫女。那羽翼般的长睫不住地撩动着,直将她看得有些面红耳赤,酒盏落满后就要退去。而这位主儿显然不打算放过她,长臂一勾,便将宫女的腰肢带到了自个儿怀里。那宫女哪见过这等阵仗,登时慌得要站起身来,可对方却偏偏将她圈着,不让她找到身体的平衡。就这样挣扎之中,手中的酒壶“啪”地一声落在了地上。琉璃酒壶哪经得起这一摔,顷刻间便碎了一地。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鼓歇琴绝。 众人纷纷望了过来。 那永昭帝何等精明,一早就注意到了这边的动作。只是他阔克苏毕竟是西域仅次于大宛的邻国,遂不能说如大宛人一般孔武有力,骁勇善战,国库却十分充盈。阔克苏人人皆精于生意往来,五年以来,单是每年免去的赋税就足以养活永昭一个州的人。这次阔克苏突然派王子为使者前来,便是要商量这赋税之事。他们深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也知道赋税让永昭眼红,永昭帝早晚会按耐不住发兵进攻阔克苏。遂卖个好处,让永昭帝少些惦记。两边都心知肚明,于是永昭帝也不便坏了颜面,只得按下不表。谁知他变本加厉,竟到了这境地。 ++++++++++++++++++++++++++++++++++++++++++++++++++++++++++++++++++++++ 再睁眼时,苏决明已是神清气爽,不知为何,身子中竟有连绵不绝的力气。 旁边一芊芊素手正在翻着书。 他转了转头,是个女子。这姑娘瞳如秋水,长睫微颤,眉宇间生着一丝春愁。看上去和顾见春差不多大,却还梳着少女发饰,想来尚未婚配。 女子一面翻阅着书,一面忍不住点着头,无声赞叹。他定睛一看,是他苏家的医书。他面色一沉,就要抢过来。哪知女子“咦”了一声,避开他的手,足间轻巧地点地转了一圈,白衣翻飞,香风阵阵,霎是好看。 “你醒了呀。”女子站定说道,声音不骄不躁,自如泉水悠悠,安抚人心。 他不答话,只说:“那是我的书,不许你偷看。” 女子笑笑,扬了扬手中的书:“此书甚是巧妙,借我看几日可好?” 他有些无言,心说你不是都不问自取了,何必多此一举。 女子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解释道:“我未经允许就擅自动你的书,若是被父亲知道,便得受一番责备。但我实在心痒,便先看了,现在再问你,你一定不忍心我受罚吧?” 好一通歪理!是她偷阅医书在先,如今讨回来。倒是显得他不近人情。苏决明不怒反笑,他向来恣意,断然是个不会怜香惜玉的主儿,于是说道:“你受不受罚,同我有什么干系?拿来!”他伸手便要讨回来。 女子一双杏眼登时有些委屈,于是“哦”了一声,倒也知进退,便乖乖递了回来。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书,左右检查了一番,便放回自己的书箱里。 “你千万不要同父亲说这件事哦。”她有些不放心,闷闷地开口道。 “好吧。”看她这么乖觉,苏决明也是个见好就收的。一通折腾,他想清楚了自己为何在这儿。想必定然是受人照拂,日后免不了还要打交道。不知他昏了多久,这女子守在这儿,也是辛苦。这么一想,他倒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只得开口:“你是谁?这是何处?还有一人呢?”他接连问道。 “你问了这么多问题,叫我先回答哪一个啊?”女子撇了撇嘴,却老老实实回答道:“这是来去谷,我是来去谷的人,你说的那人我不知道。” 问了等于没问。他也不好再打听人家闺名,径直走到门边,打开门一看,外面正是飞瀑重山,乱红迷野。他遮了遮眼,感到夕晖有些耀目。“哎我说,你才醒来,别乱跑啊。”女子反应过来,便要来捉他的脉,他连忙一躲,脚步竟然十分轻盈,这一退便飘出了房门。 后边有人笑道:“木儿,不得无礼。” 身前的女子正打算追上来,一听这话,顿时硬生生止住步子,唤了声:“爹。”便乖巧地站在了原地。 来人一袭青灰布衣,已至中年,走路却稳健生力,端得是个儒雅随和的面相。他抬眼一看,剑客便紧随其侧,亦是向这边走来。 剑客看见他,便问道:“醒了?感觉怎么样?” 他摇摇头:“无事了。” 那布衣男子笑着说道:“你看,我便说。他好着呢。”他抖了抖袖子,“如此你可是放心了?” 顾见春有些不信:“前辈不再诊一诊么?来时他分明虚弱成那个样子,如今怎会短短几个时辰就恢复如初?” “顾小友,你当知我规矩。”男子虚捻了一把不存在的胡须,说道:“我来去谷一日只看一人,只诊一次脉。如今他完好无损,我又已经做了我应做之事,便不要再为难我啦。” 顾见春还要说点什么,女子突然开口说道:“顾见春,既然爹爹说了,你便不用担心。方才他睡着时我也看了,未瞧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剑客只得点了点头,“如此便多谢前辈和赵小姐了。” “什么赵小姐啊?都和你说了,叫我赵青木。来来回回这么多礼数,真是麻烦得紧。”女子撅了撅嘴。顾见春苦笑了一下,有些无奈。 “木儿。”男人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她便立刻噤声。顾见春看了看苏决明,看他并没有什么大碍,于是便向他介绍这两人。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这位是来去谷的赵巧拙赵前辈。这位是赵前辈的爱女,赵…赵青木赵小姐。”剑客顿了顿,“那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将你带到此处。本想着你还要几日才醒,我便与前辈上山一趟。谁知你这会儿就醒了,倒是正能赶上晚饭。” 苏决明行了一礼,他的身份早在进谷时便为顾见春所道,因此几人倒也没有再多寒暄。 “唉。”赵巧拙与顾见春经年未见,一时间有许多事可谈。二人在前说起话来,苏决明和赵青木却在后面慢慢走着。赵青木叹了一口气。苏决明不搭理她。 “诶,苏决明,顾见春平日里都带你去些什么地方?有没有遇到什么好玩的事啊?”赵青木有些闷得慌,于是便没话找话起来。 苏决明想了想,一路上没遇过几天安稳日子,皆是凶险万分,不知道这算不算什么“谈资”。自然是不算。他思忖一番,索性摇了摇头。 “唉。怎么一个不说话,两个还是不说话。你知道我在这谷里整日看医书,采药,都快要闷出病来了!”赵青木长叹一声,“究竟什么时候能让我出去看看啊?” “待你把藏书阁的医书都看完,便能出去了。”突然,前面飘来一句话。正是那赵巧拙听到爱女叹息,转头说道。 顾见春轻笑了一声:“若是看完,赵小姐这青丝怕是要变白发了。” 可见藏书阁的书实在是很多。 几人说说笑笑,便是蝉鸣渐起,日落月升。 喜欢忽如春风来请大家收藏:()忽如春风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2章 江夜微风起白萍,春光欲动护花铃 夕色中,快马在山野间飞奔。 “救命啊!”隐隐有呼救声传来,她心下一动,如此荒郊野岭,怎会有人?她坐在马上置若罔闻,就要离开。 “救命啊!你们...你们要做什么?!滚开啊!”是一女子的声音,惊怒交加。 “小娘子,你那没用的男人已经死了,不如你就从了大爷们吧!”几个男人淫笑的声音传来。 衣帛撕裂与女子尖叫声响起。 “吁——”她牵住缰绳,将马儿止住。 马蹄哒哒走近,循着声音,来到了一干人面前。 几人正欲办事,突然看到一个眉清目秀的公子哥骑在马上望着他们。正是这女扮男装的夜来。 一人啐了一口,说道:“看什么看!” 另一人直接提着刀走了过来,“去去去!上一边去!有什么好看的?” 夜来不答话,只送出几枚飞镖。 几人闷哼一声,登时倒下,一镖毙命。 女子见到一地的尸体,尖声叫了几下,颤抖不已。 夜来蹙了蹙眉,见她衣不遮体,浑身鲜血淋漓,于是脱下外袍丢了过去。也不欲多言,调离方向就要继续赶路。 “大侠!”女子披上了衣袍,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急忙叫住她。 她没有停下,定了定嗓子,只说道:“不必谢了。回家吧。” “大侠且留步!”女子急急追了上来,可她一弱女子,怎能追上马儿,于是有些踉跄。 “大侠等等!妾身有一事相求……”女子哀声切切,娇呼连连。 夜来只得转了过来,说道:“什么事?” “多谢大侠相救!”那女子福了福身子,抹了一把脸,说道:“我与夫家是洛水镇人,此番本是回金盘村娘家探亲,不想竟被贼人捉了,我夫君拼了性命让我逃走,可我跑不动,又给他们追上。若不是遇上大侠出手相助,我真是愧对夫君……如今夫家......我也不知如何是好……”她说到这儿,又哽咽不已。 “既如此,你唤我,又是什么事?”夜来问道。 “我一介女子,在这荒山,恐怕又会遇上贼人。此处离娘家不过几十里,不知大侠可否帮帮忙,送妾身回去?” “往东走半日,便可报官。不如我送你去官府,让他们救你夫君出来。”夜来淡淡地说。 “不能报官!不能报官!”女子急切地说道。 “这又是为何?” “大侠不是本地生人,可能不知。这桃花寨已经和官兵勾结一气,若是报官,他们定要来拿我回去!妾身夫家已去,倒不如回了娘家,好歹有个安身的地方。”女子说着,又是声泪俱下。 “这倒有意思了。”夜来眯了眯眼睛,“你夫君尸骨无依,你倒是急着回娘家?” “大侠明鉴,我夫妻恩爱,我怎敢弃他不顾。只是这桃花寨贼人凶恶无比,夫家以性命换我出来,我又怎能辜负了他的心愿,再去送死……” 夜来点了点头。这是个不会武功的,如此倒也是明智。只是…… “你方才说,桃花寨?是同桃花镇有什么关系吗?” “此处在江北偏僻,大侠想必未曾听过这桃花寨。桃花寨便是桃花镇的人占山为寨。镇上之人连年变少,不知何时开始就有了桃花寨一说。那寨子主人,听说是在暗中招兵买马,还买通了官府,本事可大着呢……” 桃花镇成了桃花寨?这倒是蹊跷。她皱了皱眉,问道:“你可曾去过桃花镇?” 女子摇了摇头,“未曾。夫家倒是去过,说镇子已经荒废,无人敢向那边去了。” “原来是这样。”夜来轻轻一跃,下马。“会骑马么?” 女子又摇了摇头,“未曾骑过。” “得罪了。”于是夜来将她一托,送到了马背上。“坐稳扶着我。” “多谢大侠。”女子道谢,应了一声好。夜来“驾”了一声,两人向着西边行去。 路边的面摊上,行客来往。几张方桌,零零星星坐着歇脚的人。 两人来到桌前坐下。 身后几人正热火朝天地聊着什么。 见到两人,纷纷侧目。只为那女子梳着妇人头饰,却披着一件长袍,衣着破烂,又带血气。那男人一脸瘦弱书生相,却没穿外衣。这样明晃晃走进来,很难不让人注目。 夜来抚了抚腰上的剑。 几人皆是欺软怕硬的主儿,见对方示威,倒也不愿生事。缩缩脑袋,暗自啐了一口,又转过去说话。 女子有些怯懦地看了一眼夜来,问道:“大侠,你认识他们吗?” 夜来摇头:“不认识。” “我看他们惧怕你,还以为是......” “只不过怕死罢了。”夜来淡声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妾身随夫家姓慕,名叫灵犀。”她答道。 “慕灵犀。”夜来点点头,“好名字。” 小二将面端了上来,只有一碗。 “吃吧。”夜来将碗推了过去。 慕灵犀蹙眉。“大侠不吃吗?” 夜来淡然一笑,倒是有几分公子哥的俊逸。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只听她面不改色地说道:“没钱。” 慕灵犀一时间有些失语,可她身上的值钱东西也早已被抢去。于是只得说:“那不如再要个小碗,我们分食便是。” “不必了。慕夫人独自享用就好。”夜来意有所指。 女子脸红了红,倒是也想到了避嫌,便不再多说,低头默默吃了起来。 夜来借着喝茶,垂下长睫,悄悄打量着对面的人。抛开她满脸脏污不谈,竟是个清水一池秋,芙蓉万朵幽的模样。如此山野之间,还有这等娇颜佳人。只是她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也不知到底是谁。 她收回目光。 “大侠是我的恩人。灵犀还不知恩人是何许人士,怎么称呼。”对方突然抬起头,看着夜来说道。 “我叫景明。”夜来回道。 “景大侠。”女子点点头。也不问她是何许人,想来是江湖人来去无踪,不便透露家世身份。 “吃吧。吃完继续赶路。”灵犀点了点头,继续低下头,细嚼慢咽地吃着。 夜来心底叹息,她自然是急于回去,可如今越急,越发有事耽搁。 不多时,一个刀客牵着马停下,打量了一番,正欲往里走。 “哎——陆大侠!”后桌的几人像是认出了他,纷纷拱手,热情地请他来桌上一坐。 陆大侠?没听说过。 夜来也不转头,就静静地听着。 那男子也不推辞,就坐了下来。 几人愈发声大。 “前日里还听说陆大侠在汀州大有一番作为,如今怎么到永州来了?难不成也是为那件事?”一人同陆大侠攀谈。 “是啊陆大侠,我们本没当真,将这事抛在脑后了。看到你来,老许我又半信半疑了。”那个自称是老许的人说道。 “嘿,得了吧。你老许是什么人?知道这个还不去打听一番?我看啊,你就是藏着掖着,不愿我们落了好处!”另一人端起茶,猛灌了一口,将杯子重重落在了桌子上,把手搭在了老许的肩膀上。 “去去去!你个铁王八,说什么呢!我哪知道什么。”老许将那个人的手拂了下去。可他眼神飘忽躲闪,熟悉他的人都能看出他有所隐瞒。 “呵呵呵。”最开始说话的那个人笑着开口说道:“要我万百千看,老王八说什么不打紧,重要的是陆大侠说什么。”于是众人目光又落在了那个刀客身上。 只见这位陆大侠顺了顺美髯,坐端正了些,才温声说道:“各位怕是误会了。在下来此是拜访故友,可不是为了你们说的什么事。” 众人奉如圭臬,点头称是。只是难免有人心中不屑,眼下要紧的正是“那件事”,这姓陆的也是虚伪,不肯说也就罢了,还冠冕堂皇地说是拜访朋友。莫不是真的有什么好处?等人走了还是再去好好“敲打”一番这个老许才是。 “陆大侠在汀州可遇上什么趣事,不如和我们说说,也好让我几个长长见识!”一人抱拳,将话题一转。 “呵呵。汀州倒是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美人颇多。”陆大侠喝了一口茶,笑着说。 “美人儿?”那铁王八一听这两字,眼睛都直了,连忙问道:“都是怎样的美人儿?有没有妙音阁的秋盈盈好看?” 众人嗤笑,“哟,就你这德性,也见过秋姑娘?” 世人皆知,帝都妙音阁有三绝,一曰歌绝,二曰舞绝,三曰琴绝。这秋盈盈便是这三绝之一。传闻她生得清秀可人,声如莺啼,绕梁三日,能让鸿雁听闻都哀思盘旋。她规矩颇多,守身持清自不必说,曾放言只在上弦之月待客唱曲。 彼时太子谢景之请她入宫为柔贵妃献曲,她不从,便派侍卫围住妙音阁,逼她进宫。可她在栏边娇颜一笑,竟喝下一瓶红椒油,如此便再也无法唱歌。太子听闻,长叹一声:“不解红颜色,何曾解妙音?”可笑这妙音阁竟以此为噱头,添油加醋,将原本是翠玉阁的牌匾改成了“妙音阁”,自然,此为后话。传说这秋盈盈某日梳洗之后,偶然得见月下仙人赐她仙药,第二日便恢复了那绝妙嗓音,此后再无人敢坏她规矩,文人雅士倾慕秋盈盈清俊之姿,皆以得见秋姑娘一面为荣。 而这铁王八,一身肥膘,满脸生疮,家中打铁,排行老八,本来叫做王铁八,却被大家戏称“铁王八”,自是觉得他没这个资格进妙音阁,一睹秋姑娘芳容。 这铁王八也不恼,兀自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没见过还不能想想了?” 众人见他一副痴态,也不搭理他。只听这陆大侠说道:“倒是不见得有秋姑娘高洁,却别有一番滋味。” 他一说“滋味”,几人顿时浮想联翩,思绪飘飞,皆恨不得立刻去到这汀州享受一番。 夜来闻言,轻笑了一声。 这秋姑娘倒也是个妙人。分明是京华公主借机闹事,派御林军围住妙音阁,世人却将罪名安在了谢景之头上。彼时听说秋盈盈此举,谢景之要她夜探妙音阁,本是送药给她,却发觉她声音并无异样,再一细问,才知是她做戏给人看。隔日便传出“月仙赐药”的传闻,让自己成就了一段美谈,也未曾拂了谢景之的面子。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真是好一番打算,连她都被诓了进去。谁能想到这秋姑娘如此胆大,竟连当今太子都敢骗呢? 灵犀见她一笑,愣了一下,开口说道:“景大侠,你也去过汀州吗?” 夜来收回了思绪,看了看她,知道她是误会了,却也不解释,只答道:“去过。” “那汀州可是......有趣?”毕竟还是姑娘家,她斟酌着用词,有些羞涩。 “我亦不知。”夜来摇了摇头。彼时去汀州,乃是听闻摘星阁的黑水白山叛逃,潜于汀州,谢景之有意招揽,于是派她去汀州寻找二人。人倒是不难找,想从京华公主手下把人带回来,却不亚于虎口夺食,少不了一番奔波追逃与血雨腥风。这等风月之事,自是无心赏玩。 “哦。”灵犀当他清贫,没有去过那等地方,却不好多说,于是只得了然地点点头。 末了,她又问道:“景大侠,你说,世间男子为什么爱去那勾栏瓦肆之地寻欢呢。”一话即出,倒也不算小声,后桌几人纷纷止住话音,转过头看着她二人。这是听出二人在议论他们。 夜来顿时有些无言,只得喊了一声:“小二,结账。” “哟,这位姑娘生得倒是俊俏。”只听那万百千眯了眯眼睛,突然说道。他本在一开始就注意到这两个人,无奈夜来亮了兵器,他也不好再去招惹别人。如今这身旁有陆大侠高手傍身,他自然是要借机寻事。 众人本未曾注意那女子的形容,只觉得她满身脏污,穿着怪异,此时万百千一言,众人才注意到她骨相卓绝,抛开这血污泥土不谈,倒真是个美人。 只可惜,美人身旁却有个“护花使者”。 夜来侧了侧身,将几人探寻的视线挡了下来。灵犀也连忙躲在她的背后,将脸藏了起来。 她转头看了看,只见那店小二在一旁缩着头,不敢上前。倒是个怕事的。 她心底嗤笑一声。 “不知几位有何指教?”她开口说道。 喜欢忽如春风来请大家收藏:()忽如春风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3章 明月无情独自圆,今宵何事转尘烟 “怎么,是你媳妇?”万百千出言不逊。 “不是。”夜来否认。 “那你急个屁。”万百千撇了撇嘴,有些不屑。 看打扮是个妇人,可又不是这个小白脸的媳妇,说不定两人是在这儿偷偷幽会,那就别怪他心痒难耐了。 只见他缓步走了上来,面上带着淫邪的笑。他本就是好色之徒,只是这洛水镇的漂亮姑娘也没几个,早就被他玩了个遍。如今难得见到个稀罕货,自然不能放过这般机会。 “哎,老万,你等等。” 那铁王八虽然亦是好色之徒,可向来“取之有道”。如此强抢之事,他却看不下去,便出声阻止道。 哪知这一喊竟救了他的命。夜来手中已经捏着一枚镖,听到声响,她一顿,袖中飞镖要送不送,正巧被日光反射进那万百千的眼睛里。 “它奶奶的,这孙子想杀我!”万百千常年干着些杀人越货的买卖,这等寒光自然瞒不过他的眼睛。他暴怒无比,拔出剑便挑了过来,剑身如毒蛇吐信,步步紧逼。 夜来有些不耐烦,提起佩剑挡了几下,便懒得应付他那花里胡哨的乱招,专门找他的手肘来打。 几番挨打下来,那人手臂酸麻,长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握都握不住。 “老万,你不行啊,连个小白脸都打不过。”众人笑道。 万百千顿时面红耳赤,狠声道:“都别过来!今天爷爷我要自个儿收拾这孙子!”他捡起长剑迅速抖了抖,剑光耀目,这姿势竟如白练凝魄,颇有大家之风。 夜来皱了皱眉,这剑招有些眼熟,似乎在哪见过。眼看锋芒将至,她凝神一挑,正好制住这剑尖,让它不再晃眼。 如此以手腕抖动来带动剑身摇摆,让敌人看不清攻势的剑法,她倒是想起一二,便是这浮岚派的掌门谷寒烟。 浮岚派远在沧州天门山,以一套天光剑法闻名于天下。谷寒烟乃是浮岚派百年难能一遇之才,又心无旁骛,醉心剑技,比之前掌门有过之而无不及。三年前白城的试剑大会,她曾与谷寒烟切磋对招,便觉这天光剑法招式炫目多变,又气势磅礴。借南宫孤舟那老匹夫的话来说,便是日月无私照,神光地上浮。金轮开宝相,白鹤下琼楼。 她们过了上百招,发觉谁也没能赢得了谁,那谷寒烟毕竟是一派之首,对上小辈还打的有来有回,脸上挂不住,于是出手浮躁了些。 哪知这天光剑法最忌急躁,一招一式皆需凝神静气,章法有度。这一乱,便被夜来寻着空隙,一剑挑中她的剑尖。剑光不再,则剑招有失。于是对方很快败下阵来。 那掌门倒也不生气,当即冲她抱了一拳,说了句受教,便施施然走下去。 她倒是佩服这谷掌门的胸襟,自问无法如此心平气和地输给别人。她一直认为,既然出剑,就要定输赢,否则毫无意义。 可面前这龌龊之人却没有那谷掌门的半点风骨,净是些杂乱无章的快招。这天光剑法被他使得如同鸡嘴啄米,毫无稳重,只余快慢。 她不欲与他纠缠,于是挑下剑尖,便反手顺着剑身挥了过去,那人看不出剑招,本以为她身体突然倾了过来,离自己剑尖愈发进,心中还一喜,寻思着哪有人自己送上门来。便要刺中胸口。谁知夜来顺势一侧身,以剑刃为锋,一剑将那人的手腕划破,那人遂抱着右手哀嚎不已。几人皆是围上来一看,登时大怒:“你这歹毒之人!竟断他手筋!” 夜来冷哼了一声,说道:“几位看客可是尽兴?”世人皆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论挑拨离间的本事,她倒是信手拈来。只是这几人哪知道夜来是女子,都道这小白脸好毒的一张嘴。 夜来也不理会他们,提剑指着万百千问道:“你这天光剑法是哪里来的?” 那万百千被她断了手筋,相当于断了后半生的财路。哪里肯告诉她这个,只是目光怨毒地瞪着她,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了。 “天光剑法?”那陆姓刀客喃喃道,“可是那天门山上浮岚派的天光剑法?” 夜来自然不会回答。那万百千倒是也惹不起这位陆大侠,只得回道:“正是。” “那可是浮岚派掌门的不传之秘,万兄如何得到的?”这陆大侠有些不信地摇了摇头。 “呵,陆大侠,这我可不能告诉你。不如你帮我先解决了这位,我们再慢慢谈?”万百千阴险地笑了笑,真不是个能吃亏的主儿。 “如此......”那陆姓刀客竟没回绝,转身向着两人这边看来。“这位小兄弟,也不知我这朋友如何惹了你,你竟要对他下死手。暗器伤人本就不对,你还将他右手挑断,也忒狠毒了。” 夜来冷笑,她道是哪里来的大侠,原来倒是一丘之貉。这般颠倒黑白,真是虚伪。 她愈发不耐,眼见着那人从背后取下刀,渐渐走过来,便提剑要上。 谁知身后的灵犀却突然娇声喊道:“大侠小心!” 她蓦然转头,无事发生。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再一转过脸来,那刀客袖子一挥,竟冲她二人撒了些什么粉尘。 两人登时身子一软,倒了下来。 ...... “殿下!”身旁的宫娥低声惊呼。 几位听到动静的人皆是悄悄送来目光。 只见谢景之垂下眼睫,手指上一抹殷红,是被面前果蔬的枝叶划了个口子。 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宫女不要惊慌。宫女得了信,不再惊慌。心说幸好这位主子是太子殿下,若是旁人,她有几条命都不够赔的。 这小小的插曲并没有影响夜宴的气氛。 此时正是乐曲激昂,鼓声连绵之时。座上的人都为这千泉王子的舞姿惊艳不已。 千泉王子告罪酒后失德,扰了诸位兴致,于是自罚跳舞为大家助兴。起初众人还笑话,这上不得台面的小国,男人也来跳舞。 可鼓点起,琴瑟奏之时,这见所未见的舞蹈却在须臾之间就吸引了他们的目光。 随着这异域风情的乐曲几番变奏,这千泉王子舞步愈发急促,那衣摆随着他的旋转翻飞如轮,身影都有些看不清晰。 突然,一曲罢了,他急停。 殿中众人皆迷醉不已,飘飘欲仙。此时竟像大梦初醒,意犹未尽。 永昭帝眯着眼睛,半倚在座上,点了点头。 谢景之见状,笑着向正中央的千泉举了举酒盏,说道:“王子这胡旋之舞跳得美轮美奂,真是惊为天人。本宫敬你。” 那千泉虽然是男人,可肌肉骨骼却极其柔韧,跳起这胡旋舞来比之女子更是多了一份劲力。若说月儿跳的胡旋舞舞尽显娇软柔媚之姿,那这千泉王子跳起来,便无端使这胡旋舞显得宝相庄严起来,颇有几分神性。 千泉也笑了笑,将头顶的手臂落下抚在胸前,弯腰行了一个西域礼节。 “殿下的手不打紧吧?这沙棘果虽然可口,却要小心有刺。”他那双猫儿眼睛转了转,笑得有些狡黠。 谢景之被他察觉,倒也不意外,点了点头:“是要小心,不过即便有刺,本宫还是喜爱的。王子从阔克苏远道而来,还备了这些,真是费心了。” 千泉眸光动了动,刚要说什么。只见一个灰袍老者突然出现在永昭帝身旁,同他低声说了什么。 看那形容,就是身旁的柔贵妃也没能听得一二。 只见永昭帝那张老脸抖了抖,挤出了一个笑容来,有些意味不明。 他点点头,那灰袍老者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殿中的朝臣们皆看着他。 他顿了顿,开口道:“景之。” 谢景之连忙起身:“儿臣在。” “你皇妹宫中走水,受了惊吓,朕去瞧瞧。你便代朕来主持这夜宴。” 谢景之躬身领命。 只见柔贵妃冷着脸,一把将手抽了回去。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却也不敢多瞧一眼。 永昭帝只得拍了拍她的肩膀,状似安慰。毕竟今日是她的寿辰,提前离席,却也是对她不公。见她仍然冰着一张俏脸,他只得在她耳畔轻轻说了些什么。随后这冷美人蹙起的柳眉才突然松开。 永昭帝遂起身,摆了摆手,也不给千泉一个正眼,便带着宫人离席而去。 谢景之与席间的大臣们行礼,喊了宫人搬了张椅子,便在柔贵妃身旁落座。 那千泉无人搭理他,神态自若地坐回了位置。座椅旁的玉盏碎片早已被收拾了去。 柔贵妃叹了口气,对谢景之说道:“你瞧瞧母妃这寿辰过的,又是碎了杯子,又是见了血光,如今又是有人装怪,要这主人家提前离席。真是......”她眉头一蹙,眼中就泪光点点。 “母妃不可。”谢景之连忙劝慰。这前的事倒还好说,若是如此喜庆的寿宴上,贵妃娘娘落了眼泪,恐怕又要落人话柄。“母妃莫要多想,今日是母妃生辰,儿臣还未曾向母妃道什么吉祥话。” “无妨,我儿朝政繁忙,自然要多些心思在这案前。”柔贵妃点了点头,又将泪含了回去,垂下眼睛,说道:“母妃命苦,只盼着我儿过得好些,莫要步了母妃的后尘。” 谢景之不语。 于是柔贵妃替他整好衣襟,拉过他的手,轻轻拍了拍,说道:“母妃啊,有些乏了。” 谢景之手指微微颤了颤,只有他母子二人能察觉得到。 “既然母妃乏了,儿臣便叫朝臣们早些散去,也好让母妃歇息。”他开口不紧不慢地说道。 柔贵妃有些莞尔地笑了一笑。众人于是心中称奇,君上坐在这儿时,任是他如何,这冷美人也未曾展颜一笑。如今这太子殿下在她身旁坐了不多时,她便笑得如此清婉动人,竟像是个妙龄姑娘,凭白地减了二十年的岁月磨砺。这时人们才惊觉,这太子殿下温文尔雅,面若冠玉,,竟是得了贵妃娘娘的九分真传。 只见她点了点头,有些懒散地说了几句话,随便找了个理由就要离开。 “儿臣恭送母妃。”谢景之起身行礼。 “你......唉......”柔贵妃欲言又止,末了只说了一句,“天冷了,我儿保重身子。常来看看母妃。”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谢景之称了声“是”,便将身子弯得更低。 众朝臣也在他身后伏着。 柔贵妃不再说话,由宫婢搀着便施施然离去。 眼看着君上和贵妃娘娘都离去,这朝臣也没什么好多言的。这太子殿下未曾离开,他们可不敢做这出头鸟,纷纷凑近谢景之攀谈起来。 几位力挺公主殿下的新贵们倒凑上去也不是,坐下也不是。只能硬着头皮,坐如针毡。 老臣们倒也不着急,在席间稳坐如山。 一时间这贵妃娘娘的寿宴倒有了几分朝堂上的模样。 只有那千泉王子像是看不清局势一般,端着杯盏同这年轻的新贵们说起话来。千泉满脸是笑,几位新贵倒不能不管他,只得同他推杯换盏。千泉高喊着“千岁千岁!”倒是让这几位官员哭笑不得。只道是这位异族王子学了些汉文便拿来用,也不好否认。 谢景之转了转头。 “本宫看今日诸位皆尽兴了,不如就此散去,早些休息吧?”他突然开口。 几位新贵本想借着这酒盏,同这阔克苏的王子结交一番,说些殷勤话,没成想被太子发觉,竟要打发了他们。于是只能同几位老臣一样,拱手行礼,纷纷离开。 待众人也都散了去,这位王子还是没有告辞之意。 谢景之也不理他,将宫人都遣散了去。自顾自地坐下,剥了个沙棘果放到嘴里。 轻轻一咬,唇齿之间有甘甜酸涩。 这西域,果真是奇珍万千。 席上空空荡荡,只剩他二人,放眼望去皆是残羹冷饭。 正是入冬,北风萧萧,倒是有几分萧条之意。 只见那千泉兀自走了几步,此刻没了旁人,他倒是自在许多,不多时竟登上那金銮高座,一屁股坐了下来。 若是被旁人看去,恐怕要吓破了胆。 可他面不改色,左右瞧了瞧,又敲敲打打,说了句:“倒是没什么特别之处。” 谢景之轻声笑了笑。 那碧绿色的眸子望了过来,眼中有着些得逞的笑意。 “三殿下,幸会。” 喜欢忽如春风来请大家收藏:()忽如春风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4章 夜宴杯酒传盟誓,柏叶春盘荐岁寒 “幸会。”谢景之嘴角勾了勾。入主东宫后,倒是鲜少听到有人叫自己三殿下了。 “三殿下真是冷漠。”千泉摇了摇头,“为了见您一面,小王可是一把火烧了荣华宫。”他说得倒是云淡风轻,哪里知道这荣华宫可是翻了个天。 谢景之笑笑,似是沙棘果酸涩,端起一旁的茶盏,喝了一口茶。 见他并不回话,千泉从金座上跃了下来,走到他面前。 谢景之抬眼,“你倒是胆大。” 千泉一笑,那碧色的眸子荡了荡,有些惑人心智,只可惜,面前的人没什么反应。 “信中说了夜宴相见,本教主便必会赴约。”他叹了口气,“本教主可是个守信用的。哪像三殿下,几次失约于本教主。” “若是教主未曾布下伏兵疑阵,本宫倒是会好好考虑一番。”谢景之也是摇了摇头,“教主,千泉王子呢?” 对方耸了耸肩,有些无辜:“本教主从未说过自己不是千泉。” “呵。”谢景之颔首,“原来本宫同教主之间还有些恩怨。” “哈哈哈,无妨。你我不也合作了这么多回。那些贱民,杀就杀了。”千泉笑了笑,倒是一脸的无所谓。 谢景之目光一动,但想起千泉王子的一些身世,倒是有些了悟。 千泉王子是阔克苏最小的王子,出生时便被丢到狼堆里,原因是他出生的时候正逢阔克苏大旱,千泉的出生正是不祥之兆。万民请命将千泉王子喂狼,以平狼神之怒。实际上,这是他的兄长在背后操纵。而千泉王子被丢到狼堆之后,并没有毙命。在他十几岁的时候,一个神秘人将他送了回来。他以狠辣的手段杀死了自己的五个哥哥,最后成为了阔克苏唯一的王储。阔克苏之于他,恐怕没有恩情,只有仇恨。 方才在席上,倒是演出来的。 这位教主好演技。 “无心教主竟是阔克苏的千泉王子。若是这消息被中原武林知道,阔克苏又免不了一场浩劫。”毕竟,攻不上天雪山,这阔克苏的商路却可以断。断了商路,阔克苏地域狭小,夹在大宛和苏鲁拜之间,就只能自生自灭。 “你会么?”千泉眯起琉璃般的眼睛,他的眼睛似乎有某种力量。被那双眸子盯上之时,就会感到一阵惊心动魄。 “自然是不会。”谢景之无端站了起来,整了整衣摆,“毕竟本宫还要依仗教主为本宫做事。” “三殿下,容我提醒您一句。与无心教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千泉比谢景之稍低,此时却平静地直视着他。“虽然我们之前几次的合作都很愉快。但这一次,三殿下真的知道我想要什么吗?”他用的是,“我”,表明了他的诚意。 这位阔克苏王子的汉语倒是学得很好。 “不知道。”谢景之坦然地摇摇头,在对方微微变化的眼神中说道:“但教主想要的,本宫给得起。” 除了这天下,他有什么给不起的? 这就是永昭太子的风度。 千泉一愣,随即“哈哈哈”笑了一阵。笑完,他眼中有癫狂之意,说道:“世人皆说景之太子如兰芝玉树,清贵出尘,我道世人是瞎了眼!” “三殿下,我欣赏您的野心。”他摆了摆手,转身欲抬步。 “这杯酒,就敬你我大业得成!” 他背对着谢景之,仰头喝尽一杯酒,将杯盏一摔,“啪”地一声,酒盏四分五裂。 谢景之端起桌上的玉樽,遥遥相对,也喝下一杯。手中酒盏在空中倒置,杯中见底,一饮而尽。 那人没有回头,嘴角弯了弯。 “中原真有意思。” ....... “灵犀,醒醒。”夜来拍了拍灵犀的脸,可她却不作任何反应。她有些无奈,不知是不是这迷药劲力太大,不论怎么叫她她都不做反应。 树上绑着几个人。正是那万百千等人。 她随手一捧水泼了上去,那陆刀客悠悠转醒,一看是她,惊惧交加,连声说道:“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此时倒也不敢自称大侠了。 “解药拿来。”夜来皱了皱眉,懒得同他废话。 “在在在......在我冠帽里。”他颤颤巍巍地说道,哪里还有刚才侃侃而谈的姿态。 夜来不多言,拔剑劈下,那人一个哆嗦,衣袍一湿,竟吓得失禁了。 她也不管,从他冠帽中取了解药便要给灵犀服下。谁知她还没递到对方嘴里,对方突然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夜来收回手,将解药丢到了草间。 灵犀点了点头。 “那就走吧。”夜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也不看她,转身就往面摊走去。 灵犀在后面跟着。 此处距面摊倒也不远,原是那几人得了手,要找个僻静地方办事,夜来本就是装作昏迷,此刻正好出手,将几人打晕。她本想杀了省事,可想到几人在这附近出没,若是杀了,难免要让店家和小二遭到一番牵连。 看着眼前有些惊慌的店小二,也就十几岁的模样。她叹了口气,告诉他那几人被绑的地方,又把先前的钱付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无端想起了那个见她杀个人都要发怒叹息的男人。 等他知道自己伤人盗剑,定然又要连声责备了。 也不知道那孩子活没活成。 她摇了摇头,将脑海中的思绪甩走。 活没活成,都是他的造化。 两人骑着马,向着北山而去。 一处无人察觉的草堆里,一枚药丸缓缓融化,周遭的泥土迅速变黑,杂草纷纷枯死。 那刀客披头散发,向一边啐了一口,有些阴恻恻地恨声道:“可惜没毒死。” ....... “夜来,此掌分阴阳,阳为霜华寒毒掌,是杀招,阴为向死而生掌,是救人之招。你可记住?” “记住了,师父。” “你可知何为向死而生?” “夜来不知。” “不知?不知你怎么记住?” “师父说什么,夜来便记什么。” “你啊!哎......” “这向死而生,即是先死后生。此掌法须凝聚霜华寒毒于掌心,然后推出一掌,种下霜华寒毒,此掌为杀招。而后逆行倒施,将全身功力散去,抽出对方体中霜华寒毒,渡至自己体内,此为生机。” “这霜华寒毒虽是剧毒,却能洗髓煅骨,乃是武林中人人渴求的毒功。可你功力有限,若是人人皆给他一掌向死而生,那你便要心脉枯竭而亡了。用之慎之,切记切记。” “师父,这阴掌我不学。夜来只学杀招。” “呵呵,话不要说太满。” 女人的话还依稀在耳边。 最后的比试中,她打出霜华掌,对方却以霜华掌相对,她的掌法是杀招,可对方的掌法却是向死而生之招。女人硬生生吃了她一招,又将全身的功力散了去,身体肉眼可见地衰败下去。她身上凝结出霜花,浮着一层白霜,只有嘴唇在微微开阖。 “夜来,我没有什么能教你的了。望你如愿以偿,兀自珍重......” 师父将一身的毒功传授给了她。 他们说,女人身为她的师父,生来就是要给她打死的。 因为江家人,就是这样一步步走过来。师父死了,才算出师。 他们说,是她执意要学江家的功夫,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 师父也曾杀了自己的师父么? 她不禁想起了女人总是摩挲的一管玉笛。明明她不会吹笛,却整日戴在身上。 女人无亲无故,不知从何而来,所以她亦不知该把她送到何处。 她将女人葬在了山上的冰雪之中,传闻冰雪纯洁无瑕,可保尸身不腐。 很适合她。 她还是舍不得离开这个女人。虽然她有些严格,时常打骂她,可是也是唯一对她好的人。 她总是失去一些对她好的人。 山上之雪终年难以消融,一如她的心境。 没有人是生来就要为别人而死的。 向死而生本就是一个笑话。 她曾发誓,此生都不会为别人而活,也不会用这向死而生。 今次她破戒,用了一次,权当报他医治之恩。 以后不会再用。 ...... “霜华掌?”赵巧拙问道。 桌上清粥小菜,一壶丹桂黄,几人月下闲谈,好不安逸。 “嗯,南宫前辈是这么说。”顾见春点了点头。 “倒是略有耳闻。”赵巧拙点了点头。 突然,他微微偏头,笑着说道:“这位小友,你可不能喝。”是说苏决明。 这苏决明倒也不管几人说话是不是在谈他的事,只盯着这桌上的酒壶,有些眼馋。 此刻闻声,他顿时有些不服气:“在闽安,入冬后都会给行了冠礼的孩子喝几杯闽安酿。” “闽安在江北,冬日天寒,喝几杯倒也无妨。如今这里四季如春,你就别讲究了,小孩子家的喝什么酒?去喝茶去。”赵巧拙还没开口,赵青木先接过话来,递过来一个茶壶。 苏决明顿时一怒,“你才是小孩!” “笑话!我可听说有人还是别人的徒弟呢。论辈分,我和顾见春可是同辈,那你是不是要尊我一声师叔啊?”赵青木眉眼弯弯,有些坏心眼地笑道。 “木儿,莫要妄言。”赵巧拙无奈,轻声呵斥道。 赵青木吐了吐舌头。 “苏小友,这丹桂黄可不比那闽安酿,你怕是喝不惯。改日我向那酿酒的忘忧翁讨个方子,再酿个与你相宜的,你看如何?”赵巧拙笑吟吟地看着他。 苏决明惯是脾气差了些,可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此时此景,他倒不好发作了。只得应下,道了声谢。 赵青木得意地哼了一声,像是打赢了一场胜仗。 赵巧拙与顾见春皆哭笑不得,倒是没想到这两人能干起仗来。 顾见春正色道:“若是赵前辈知晓,可否告知一二。不瞒前辈,这施霜华掌之人怕是同我有些渊源。” “咦,什么渊源?”赵青木来了兴趣,出声问道。 一旁的苏决明不欲与赵小姐之流为伍,虽然没有开口,却也投来好奇的目光。 顾见春摇了摇头,“此事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她乃是在下的同门。”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原来他还有同门。苏决明心想。 “同门啊......那这孩子不就要叫他师叔了。”赵青木登时有些向往,“唉,我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师父,师叔什么的啊?” “你是嫌藏书阁的书不够看,还是山上的草药长得太快?”赵巧拙沉声说道。 少女立刻乖乖噤声。 “即是同门,那顾小友去找他一问不就得知?” “其中有些复杂......”顾见春叹息,“师父不许我再去寻找,我猜到这其中定然发生了些事情。但师父不说,我亦难以询问。如今只能通过这武功招式来猜想一二,好问个清楚。” “呵呵,原来是这样。”赵巧拙点头,“先前你说,碧天剑一事,这剑就是被他夺了去?” “确是如此。”顾见春颔首。 “倒也巧了,你们来之前那日,老夫恰好诊治了一位病人。他说近日江湖上有个传闻。” “什么传闻。” “不知是何处传闻,碧天剑被一位叫做江夜来的女子所盗,日前她夺得无心教圣物玉生烟,如今正要去取妙法寺的大光宝珠。” 顾见春眉头一紧,“这碧天剑想必确实在她手上,可这玉生烟和大光宝珠......不知这几物是有什么关联?” “小友莫急,老夫觉得口渴,先喝一口,再与你好生说道。”赵巧拙笑了笑,端起杯子小酌一口。 顾见春倒是沉得出气,这赵青木听了一半,没了后文,登时有些无言,叫嚷道:“哎呀......爹......你把话说完再喝不也一样么?” “莫急莫急——”一杯下肚,赵巧拙眯了眯眼睛,有些惬意。“这世上很多事都是急不来的。缘分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顾见春目光一凝,连忙道了声受教。 赵青木小嘴一撅,娇蛮地说道:“现在就是缘分,快些说吧!” “呵呵,也罢。”赵巧拙捋了捋胡子,却发现这胡子只剩下个光秃秃的下巴,倒有些不习惯。方知这是木儿同他赌气,趁他熟睡之时将他的胡子尽数剃了去。 “老夫便说说。” “这病人不知道,老夫却有所耳闻。十几年前,这碧天剑倒是有些来头,乃是......”说到这,他突然意识到什么,连忙收声,看向了苏决明。 只见苏决明面上有些不豫,但也没有打断他。于是他问道:“苏小友,我看你像是知道这段旧事。若是老夫提起,不免又让你心生难过。不如就由你来决定要不要说吧。” 顾见春了然,这是想给他一个磨练心性的机会。试问这江湖上谁没个坎坷磨难,逝者已矣,若是以后日日沉浸在这仇恨心魔中不可自拔,才是最为致命。他以前总是想着闭口不谈,略过此事,这孩子总有一天会看开。可已经过去许久,他心中仍然为此事而纷乱不已。现在看来,倒是自己做得不对了。堵则溢,疏则顺。这赵前辈竟无意间也给他上了一课。 气氛有些凝滞。赵青木也难得没有说什么话。 苏决明思忖片刻,点了点头,说道:“也并非难以启齿。我苏家做的错事就由我苏家承担。此间细节,还是我这个苏家之人来说更为适合。” 几人松了一口气,顾见春心中更是宽慰些许。 只听他缓缓开口:“这件事,要从我阿姐带了一个人回家说起。” 喜欢忽如春风来请大家收藏:()忽如春风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5章 我有相思不可说,素心一片难着墨 少年娓娓道来。 “那日是阿姐看诊,却来了一个青年。那个人要阿姐看病,却几番与她调笑。阿姐也不恼,管家和爹爹说了,于是就要那人给个解释。” “那人却说,是阿姐先前去镇子里义诊,在路上救了他的性命。两人情投意合,已经私定了终身。” “爹爹命人将那人捉来,又将阿姐关了起来。阿姐以命相逼,爹爹不愿这等事被外人知道,再加上那人自称是曲州生人,家中以织造为营生,也是有名有姓的人家,一切皆能对上,又愿意入赘苏家。所以软磨硬泡下,爹爹只好同意了阿姐和他的婚事。” “婚事是娘亲操办的,婚宴当天,那人在席间突然自称梅晏清,是梅家后人。爹爹大惊,就要叫护卫。可他已经提前布下埋伏,只等婚宴当天将苏家所有人一举杀害。他以我为要挟,要爹爹交出碧天剑。爹爹拼死请出叔伯,我才知道我苏家原来还有一位苏怀夕叔伯。” “这位叔伯因为疯病被关在暗室,他武功高强,一出手就击退了万寿宫派来的半数人。眼看着苏家有救,阿姐突然说,这个人姓梅。于是叔伯放弃了抵抗,死在梅晏清的丝阵之下。” “再之后的事,你们都知道了。就是师父救了我,也取走了碧天剑。”少年看了看剑客。这是他第一次在人前叫他师父。 “这梅晏清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你爹爹和你叔伯像是惧怕他一样。”赵青木问道。 “并非是惧怕梅晏清,而且惧怕梅家罢了。”苏决明摇摇头。 “梅家?我同爹爹在谷中多年,虽然未出过谷,可江湖上的事我却也是知道些。怎么从未听说过梅家?” “梅家,已经亡了。”赵巧拙叹了一口气,缓缓端起杯子,“寒英漫舞梅持傲,落叶悲歌竹守清。那都是昔日的恩怨了。” “传闻当时正逢梅家堡式微,梅家堡堡主梅祈香为了守住梅家堡在江北的地位,放言于百花岭试剑,一招暗香疏影连退十三位高手,最终与叶家少主叶守清打了个平手。而后南叶北梅一战成名,当时江湖上流传着寒英仙子和苦叶剑侠的传说,二人皆是同辈中的佼佼者,亦是至交好友。梅叶两家交好,两人有婚约,人人皆艳羡这对风月侠侣。谁想到,闽安苏怀夕却横插一脚,与梅祈香暗生情愫。正巧落花无情流水无意,叶守清得知此事,倒是乐于成人之美。可叶守清君子有道,叶家却不能善罢甘休,于是叶家逼迫梅苏两家,就有了这苏怀夕与叶守清试剑之约,谁赢了,谁就能抱得美人归。” “啊?那这两人谁赢了啊?”赵青木迫不及待地问道。 “谁也没赢。因为这场试剑之约根本没有后续。”赵巧拙摇了摇头。“而后江湖上不知为何突然流传起一把剑的传闻。剑名碧天。” “又是碧天剑?”赵青木瞪大了眼睛。 他点点头,继续说道:“传闻碧天剑是前朝苍梧皇室所铸,碧天剑与沧浪剑本是一对,碧天为雄剑,沧浪为雌剑,其中有苍梧皇陵的秘密。只是这两把剑皆随着苍梧灭国而下落不明。其时,人们都说,碧天剑正在这梅家堡。” “梅家堡?可是碧天剑明明是这孩子……”说到这儿,她突然住嘴,似是想到了什么,缓缓地瞪大了眼睛。 “这碧天剑为何会在苏家,老夫便不得而知了。世人皆有贪念,这碧天剑既出,沧浪剑定然不远。因此时人说,得到碧天剑,就能找到苍梧皇陵的至宝,于是人们纷纷拜帖百花谷,请梅祈香开品剑大会。可梅家堡拿不出碧天剑,索性封了百花谷,闭门谢客。其时不知为何梅祈香出现在千里之外的铁门关。无心教风波未过,正是中原武林对其深恶痛绝之时,有心之人便说,梅祈香是与无心教主合谋,夺取皇陵之宝,颠覆中原武林。此事一传十,十传百,人言可畏,可梅家难以自证,后梅祈香确实出现在天雪山上,于是梅家与无心教狼狈为奸之事坐实,没了梅祈香,梅家堡毫无抵抗之力,一夕之间便惨遭灭门。想来是李缘君大侠的旧部或是为他报仇之人所为。连同这寒英仙子也销声匿迹。有人说,仙子入了魔教,可没人再看见过她。后来叶家因为永昭帝发难而衰微,武林中再无南叶北梅之说。”谈及这段往事,赵巧拙亦是唏嘘。 几人一时无话,这段往事确实沉重了些。 “碧天剑,是寒英仙子交给叔伯的。”苏决明轻声说道,“寒英仙子已经死了,死在天雪山。” “什么?!”赵青木失声。 “碧天剑本就是梅家先祖之物,梅家世代守护。彼时苏叶之约,我叔伯并无一战之力。梅家不好出面,寒英仙子关心则乱,听信心怀不轨之人的谗言,说碧天剑威力无穷,便自宗祠取来碧天剑,为叔伯助战。叔伯取剑后回家,约定十日后试剑。” “祖父担心叔伯一去不返,不许他出门应约。而后碧天剑传言四起,祖父动了心思,想看这碧天剑究竟有何妙处,便更是将叔伯关了起来。寒英仙子三次登门,祖父皆借口不在。后来梅家风波起,祖父更不敢再与之结交,也不敢与人言这碧天剑下落。梅家惨案后,祖父心中愧疚,便四处派人寻找寒英仙子,只是寒英仙子始终不知所踪。这剑也没有归处。叔伯却在有一天突然疯癫,直说着祈香已逝,祈香已逝,便四处伤人,祖父无奈,便将他关在了暗室,一关就是十几年。”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你们苏家的老太爷,也太……”赵青木有些诧异,要不是看在苏决明的面子上,她已经骂出口了。 苏决明不理会她,接着说道:“梅晏清自称梅家后人,于是叔伯愧对于他,不忍下手,自愿为他所杀。梅晏清说,寒英仙子尸身至今仍在天雪山之巅,终日风吹日晒,连尸骨都无人收殓。她死前说,不要为她敛尸,她愿面东而坐,看着这武林覆灭。想必她心中是恨极了。而这些恨里,苏家便是首当其冲。若是没有碧天剑遗失,便没有梅家灭门之祸。” 赵巧拙叹了口气,抚了抚苏决明的头。“真是苦了你了。” 少年眼眶微红, 赵青木想到自己同他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在漫山遍野的玩耍,与花鸟草木朝夕相对,哪里懂得什么人心之事。 “即便如此,梅晏清也不该如此残忍,冤冤相报何时了……”顾见春沉声说道。 “呵呵呵,顾小友。”赵巧拙端起杯盏,“莫要慨他人之慷。试问若是小友,能放下这段世仇么?” “既是有冤报冤,那就只寻仇家一人,何必灭了满门。” “小友,这一人和满门,又有何区别?”赵巧拙抚了抚衣袖,笑了一声。 顾见春心中一凛,登时了然,于是连忙行礼道了声谢。 赵青木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双杏眼里满是疑惑。 赵巧拙敲了敲她的额头,“你啊!” 赵青木遂委屈地看着两人。 “世间诸多悲惨,大都逃不开难言之隐。想来他梅家后人入了万寿宫,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吧。再说回这江夜来,如今江湖上倒是不止小友你一人在寻她,依老夫看,怕是要谨防这梅家惨案重演啊。” “啊?原来你说的同门是一位姑娘啊。”赵青木后知后觉。 “正是,她是在下的同门师妹。”顾见春点了点头,也不回避。 “她是个怎样的姑娘?”她接着问。 顾见春想了想,那张印象中的脸在眼前闪过,有些久远。“应是一位兰姿蕙质,白璧无瑕的女子。” “咦,你可从来没有这样夸过我。”赵青木眼睛闪了闪,登时看向了一旁的苏决明,“苏决明,你说,她是什么样的人?” 苏决明耸耸肩,伸出了手指数道:“她?心狠手辣,凶残恶毒,恩将仇报,老谋深算,口蜜腹剑,诡计多端……” 赵青木于是也跟着他扳起手指数着:“哇,原来你知道这么多词啊!” 苏决明撇了撇嘴,不愿与她逞口舌之快。 “怎么你们二位说得好像不是一个人。”赵青木嘀咕道。 顾见春苦笑,这也是他那时不敢同对方相认的症结所在。 小湄怎会是这般行事呢? “小友,若是说霜华掌,老夫倒是知道一些旧事。” “爹,您知道的可真多,怎么不见您和我说说。”赵青木撅起嘴。 “同你说?你还是先把我教你的本事学会吧!”赵巧拙闻言又要伸手敲她头,这次却被她灵活躲开。她扮了个鬼脸,于是躲到了顾见春身后。 “还请前辈告知。”顾见春拱手。 看着那双有些急迫的眼睛,赵巧拙叹了口气:“小友此次一别,倒是变得不稳重了些。” “三年前,有人闯入来去谷,他听闻老夫有一丹药,能起死人肉白骨,于是来求药救人。我看那昏迷之人经脉俱断,气息衰竭,料想她是活不长了,于是我拒绝了他。可他却以为是老夫不愿赠药。于是便说,老夫方才把脉,身上已染霜华寒毒,若是不救这人,老夫就要给她陪葬。”赵巧拙失笑,“老夫试药多年,何时怕过什么毒,若是能救,老夫自然会救。倒真也不怕她这胁迫。” 赵青木从顾见春的背后探出头来:“爹,你何时被下毒,怎么没听你说起?” “让你知道,你能帮爹解毒?你还不得把爹的来去谷掀了。” “那倒是......”她嘟囔了一声,想到自己这半吊子的医术,有些心虚。 于是赵巧拙接着说:“顷刻之间,这人就断气。于是他伏在她身上,竟放声大哭。他一哭,我才看出,那竟是个女子。老夫看她可怜,于是问她,这人是她什么人,她说这是她的师父,老夫又问她,她是怎么死的。她说是被她一掌打死的。” “啊?这也......” “老夫行医多年,生离死别倒也不稀奇,这徒弟弑师竟是闻所未闻。只是看她哭得伤心,老夫就不再多问。谁想到她竟反过来同老夫道歉,还要为老夫解毒,这姑娘倒是个能屈能伸之人。”赵巧拙笑了笑,“可是老夫并未中毒,这姑娘惊讶,张口就问老夫是如何解这霜华寒毒的。” “那前辈是如何回她的?” “老夫说,世间百毒,皆有解法。那姑娘不信,说师父曾经告诉她,霜华寒毒无解。老夫再一追问,她便将霜华掌告知与老夫,还与老夫说,若是能救活她师父,便是叫她自刎于此也绝不迟疑。” 几人皆是知道,来去谷虽然以妙手回春闻名于世,可要说让人起死回生却是妄言。“霜华掌分为阴阳两掌,阳掌夺命,阴掌渡人,是万里挑一的毒功,至阴至寒,唯有女子可以修炼。她与师父对招之时,未曾想师父突然以阴掌将功力渡给了她,于是她师父便吃了她一掌死去。想来,或许是她师父不愿活了,才告诉她,这霜华寒毒无解。老夫看这姑娘是个通透之人,或许是关心则乱,却没有想到这一点。只问我如何解毒。看她形容似癫狂,怕她轻生,老夫无奈,只能随口说了句,世间有一种叫做优钵罗花的药材,若是入药,便可解这霜华寒毒。”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优钵罗花?那是什么?”苏决明问道,“从未听闻这个名字。” “是雪莲。”顾见春沉声说道。 “小友博闻广识,这优钵罗花,便是雪莲。只是老夫随口说个名字,老夫琢磨,世界之大,药材千万,总要给她一个活下去的念想。待她找到,想必也能释怀了。”赵巧拙眯着眼睛,又给自己满上一杯,似是有些醉意。 “那后来呢?”赵青木问道。她是个爱听故事的,可爹却鲜少与她讲这些,只有顾见春或是几位前辈来的时候,她才能听上些新奇事。 “后来啊......”赵巧拙挑了挑眉,“那姑娘离开之后,想来应有两月,听闻有位义士单枪匹马上了天雪山,挑了无心教两个分舵。无心教主震怒,吩咐手下将天雪山的雪莲通通采尽。”” “哈哈哈哈......”赵青木登时笑出声,“这无心教也忒小气了,连一朵雪莲都不肯让。这姑娘真是我辈豪侠,我喜欢!” 一朵雪莲?几人都摇摇头,她是不知道这雪莲有多难寻。 “你怎么知道,这义士就是那姑娘?”赵巧拙倒是反过来问她。 “直觉啊。”赵青木理所当然地说,“不然爹爹你讲这个干什么?” ......几人无言,这小丫头,倒让她觉得自己聪明了。 赵巧拙不理会她,说道:“彼时江湖侠士皆是拍手称快,大呼解气。更有甚者,竟打听出她的身份。据说这义士,名叫景明。”他看了顾见春一眼。 喜欢忽如春风来请大家收藏:()忽如春风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6章 分明世事多劫难,何言长夜已惘然 顾见春有些愕然。 “景明?你们认识吗?”赵青木歪着头问道。 顾见春叹息:“景明便是家师为在下取的名号。这世间除家师以外,便只有她知道。如此看来,前辈所说之人,是师妹不错。” 苏决明皱了皱眉头:“她竟然借着你的名号行走江湖?” “我亦不知。”顾见春心绪纷乱,好像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前辈,她还有找过您么?” 赵巧拙点了点头:“有一日,她风尘仆仆,浑身是伤,取出雪莲请老夫炼药。老夫无法,只能据实相告,说这位女子是死于经脉枯竭。老夫本以为,那姑娘提着剑,要在老夫身上来上几下。谁知那姑娘也未曾有半点恼怒之色,只将雪莲丢给老夫,说,‘既然无用,那便留给有缘人吧。’而后老夫便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老夫猜测,这位苏小友即是受了那姑娘一掌霜华掌,但是如今完好无损,想来是施以阴掌,可见那位姑娘并未下杀手。” “可是她还是抢了碧天剑。不过,她要这碧天剑何用?难不成也是觊觎前朝皇陵么?”苏决明还是为对方打了自己一掌而耿耿于怀。 “若是她想夺,先前双溪镇之时就动手,何须在黛城?”顾见春不赞同地说道。 苏决明恼道:“你知道她是你同门,便要为她开脱。” “诶,你们别吵啊。”赵青木看两人争吵,连忙转移话题:“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这位江…哦,为什么你师妹刚取走了剑,江湖上便有这样的传闻?到底是谁放出的消息?” “此事颇多疑点,这是其一。在下前后想了想,这碧天剑一事,只同林穆远与南宫前辈提及,若说是谁传出消息,这二位都是风光霁月之人,在下一时也没有头绪。其二,在下与她师出同门,在下不愿相信她会做这种事情。” “说到底,你还是偏袒她!” “哎,两位且慢。若说碧天剑,这位顾小友不也是为此而来?”赵巧拙笑眯眯地转过头看向顾见春,“其中缘由,小友不妨去问问尊师?” 顾见春摇摇头:“家师不允我寻师妹,若是问他,他必不喜。况且此番下山,本就是要寻碧天剑,无功而返,却是说不过去。” “那小友作何打算?” 顾见春望着天边一轮弦月,晦明变幻,难以捉摸。 “找到她,拿回碧天剑。” 再问她,为何两次不告而别。 +++++++++++++++++++++++++++++++++++++++++++++++++++++++++++++++++++++ 夜来与灵犀赶到金盘村。只是,这里并不像她们想象中的样子。 “不!爹爹!娘亲!小妹!你们……你们怎么了!你们醒醒啊!呜呜呜……”断壁旁,火焰还未曾完全熄灭,整个金盘村化为一片废墟。夜来低下身,捻起染血的泥土。血迹未干,恐怕是半日内之事。 灵犀伏在几具尸首上,哀恸不已。院落已经被烧得不成样子,这地上几具尸体横七竖八,皆是几刀就毙命。杀人者干脆利落,只为杀人而来。如此规模的屠杀劫掠,看来是遭了匪帮的侵袭。 此处在永黛交界之处,远离王都,他们便已嚣张至此。如灵犀所说,桃花寨有官兵做后盾,自然有恃无恐,连着周边的几个村子都遭了殃。本该由村官乡绅带领村民抵御,可若是连官都成了匪,手无寸铁的百姓又该怎么自保? 眼前,那血流漂橹的景象又一次浮现,耳边女人的哭声还在回荡,让她有些分不清记忆与现实。 几年过去了,这片土地,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肃清邪妄? 火焰在断壁边燃烧,似是永远没有尽头。 哭泣的女子突然站了起来,夜来抬头望过去,却被她眼中那决意惊了一瞬。 那是必死的决意。 她撞向了身旁的老树。 她蹙眉,一掌将对方劈昏过去。 她不擅长安慰,却也不想看到无谓的牺牲。 这一掌并未用什么力气,只是片刻,灵犀幽幽睁开了眼睛,正想说些什么,被夜来打断:“你知道桃花寨怎么走么?” 灵犀愣了愣,点点头。 “那你带路。”语气不容置疑。 “景大侠,桃花寨土匪凶残无比,大侠一个人,还是不要涉险了……”灵犀低声凄凄哀语。“大侠也莫要阻我了,我如今身无依靠,独木难支,随了他们去也好……” “你想死可以,不要死在我眼前。”夜来淡声说道。 灵犀一噎,登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如你带我去桃花寨,我帮你报仇。”夜来挑眉。 她思忖一番,咬了咬唇,点头:“好。” “呵。”夜来转身,从马背上丢来一个水壶给她,“你不是说桃花寨凶险,怎的这会儿又愿意去了?” 她有些笨拙地接过,浅浅地笑了一下,颊边有两枚浅浅的梨涡。只听她回答:“景大侠高义,妾身敬佩,自当奉陪。”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夜来也笑笑:“对,若是你以后见了旁人,记得把这话说与他们听。” “灵犀看大侠可不是这拘于世俗之人。”灵犀眼中有些疑惑。 “呵呵呵。”对方连声一笑,也不多言。 待灵犀饮了水,又将她带上马背。她抖了抖缰绳,双腿用力,马儿应声而发。 只听那人在耳边的风声中说道:“我便要拘于世俗,你待如何?” “驾——”一声断喝,骏马蹄声哒哒,很快就离开了这荒村。灵犀轻轻回头看了一眼,满目衰颓,烈火未歇,原本安宁祥和的小小村落,如今残破不堪,一片死寂。没有官兵巡查,这里很难再被旁人发现。这偌大的永昭,从今往后便又要少了一个村庄。 她娇唇微勾,无声地说道:“可惜了。” +++++++++++++++++++++++++++++++++++++++++++++++++++++++++++++++++++++ 桃花寨,一浓髯大汉端起开山斧,坐在正殿上,一旁有一黑衣剑客,正一剑贴在他的喉咙边。 “大大大大大......大爷,大爷饶命。”那桃花寨的大当家如是说。 “你想保下这条小命,就乖乖听话。”黑衣剑客低声说道。 那大当家虽然生的彪悍无比,却是个怕死鬼,连忙点头,却碰到了颈边的剑,于是瑟缩一下,连声说道:“好好,大爷您说什么都好!” “一会儿,你们二当家和三当家来了,记得和他们说,我是你们桃花寨的客人。”剑客淡淡地说。 这大当家眼珠子转了转,心说,你待我兄弟回来,我们三个一起收拾了你小子! 哪知这剑客根本不怕,将剑贴得更近了些,说道:“收了你那些歪心思!” 大当家连忙陪笑:“是是,明白了明白了。” 剑客冷哼了一声,将剑插回腰间,找了个椅子坐下。 “老哥!你猜猜弟兄们今天上哪儿去了?”未见其人,先听到他那洪亮的嗓门。 这倒是个中气十足,武功底子不错的。黑衣剑客心想。 “二哥,我看您还是太焦急了。咱们先前可未曾和那位说起这事,若是怪罪下来,这让咱哥几个如何是好?”随着脚步声渐渐接近,一位声音有些尖细,像是捏着嗓子模仿女人说话的男声说道。 “呵呵,三弟,你就是太过犹豫,才让咱们一直被人家压了一头。你这性子何时能改了?”那位被叫做二哥的,想来正是二当家如是说道。 三弟?便是三当家吧。这位三当家可是够特别。人说这桃花寨有三位当家,拜了把子的交情,是异姓兄弟。三个兄弟性格迥异,处事作风倒是刚够互补。于是这桃花寨在他们的经营下也是愈发厉害,行动排演有条不紊,下山必定满携财宝女人而归,兼之官府不出面整顿,于是倒让这土匪帮派蒸蒸日上了起来。 话说一半,只听那三当家笑着说:“哪里是小弟我瞻前顾后,分明是师爷说,不许我们贸然行动。如今你这么一闹,师爷那边,我该如何交代啊。”他叹了口气,并不想包揽责任。 二人说着话便行至门前,那二当家刚要推门,“咦,不对。”三当家突然说道。 二当家看向了他:“怎么不对?” “我二人在此聊了这么久,大哥竟连一句回应都没有,不对,不对......”那三当家倒是个机灵的。 二当家被这么一提醒,也是反应了过来:“是啊,过往若是听到我俩动静,大哥早就走出来了。” 黑衣剑客皱了皱眉,这两人倒是不好糊弄,于是又准备将手中青锋送回到这大当家的脖子上。这大当家脖子一缩,于是连忙说道:“二弟!三弟!老哥我今日不太舒服,你们快进来吧!” 倒是上道。黑衣剑客心想。 二人闻言,虽然心中怀疑,却还是将门打开走了进来。想到大哥应当不会欺瞒于他二人。谁想到他们大哥被人制住,早就将这劳什子的“兄弟情义”抛到了九霄云外。生死关头,谁同你讲什么兄弟义气!大当家只管将他二人也诓进来,他两人定睛一看,这大当家与一青年正坐在桌前,桌子上好酒好肉,青年是个面生的,生得倒是唇红齿白。 话说这桃花寨虽然名为桃花,却是继承那桃花镇而来,这桃花寨里能算得上美男子的,恐怕还尚未出生,别说桃花了,就连桃树都没有一棵。此时看这俊俏青年,倒是有些相形见绌。 “哟,大哥,今儿有客人啊?”二当家兀自笑了一声,说道。 明面上,这大当家端得和和气气,笑容满面。实则桌子底下这身家性命都被这黑衣剑客用剑制着,于是只得抖了抖面皮,说道:“是有客人。”他故意加重“客人”二字,想出言提醒,谁知腿上一痛,一个血窟窿便被浅浅地戳了出来。 黑衣剑客以命脉相胁。 他疼得“哎呦”一声,两位当家连忙上前问。他只得强笑着说:“不打紧不打紧,老哥我这吃坏了肚子,这会儿正疼着咧。”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两人点了点头,只得道了声早日安好。 大当家心里骂他二人几百遍草包废物。突然,三当家问了句:“大哥,怎么不见师爷?” 这一问,倒是提醒了大当家的。他心说师爷脑子聪明,想来有法子帮他脱身。于是便顺着话说:“对对,三弟,你去后山,把师爷喊来。” 生怕这位突然发难,再戳他几个窟窿,他连忙陪笑道:“平日里桃花寨的行动,师爷亦有谋划。不如等人齐了,我们再好好商量商量?” 黑衣剑客冷笑了一声。这是把他当成寻仇的了?自己死就算了,还要拉上兄弟们垫背不成? 三当家左右看了看,刚要出门,只听门外传来一阵人声:“不用喊,我已经来了。” 剑客眉头一拧,好一身功夫! 人未到,杀气已至! 大当家如蒙大赦,于是连忙开口道:“贤弟快请坐。” “坐,倒是不必。”那人披着一件长袍,背上背着布包,面上遮的严严实实,只露出眼睛和前额来。 这满室的血腥气息,倒真叫人有些不适。 “听说来了客人,老夫就来好好招待。”他冷笑了一声,从背上取下布包,凌空抖出一把剑来。之所以知道这是剑,是因为这血气哪是这堪堪一块烂布条能镇得住的。早在他开口,功力外泄之时,剑客就已经注意到了这把剑。 用剑的人,总是对剑格外敏感。这把剑,定然取了不少人的命,他心想。 他抖出剑的瞬间,好像这屋子里百鬼尖嚎,嘶声不止。 剑身不知什么材质,通体赤红,剑柄上刻着古朴的花纹。 啼血剑!他陡然一惊。但凡是见过这把剑的人,都忘不了它的样子。 这位眼前之人,竟是啼血客,莫三思?! “莫三思?”黑衣剑客面上有些惊愕。 “正是。”莫三思擦了擦啼血剑,打量了一番,如同看着自己珍视自己的友人。 “你竟没死。”然而他也只是愣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镇定。 莫三思嗤笑了一声,说道:“是没死成。怎么,叶公子很惊讶?哦,不对。”他顿了顿,“如今阁下升任,应该是,叶,统,领。”他从牙缝中把这三个字挤了出来,可见他是有多么痛恨面前之人。 “不敢当不敢当。”叶统领,或者说叶染衣冷冷地回道。倒是没有输了气势。 “什么?!师爷,这竟是个狗当官的?!”二当家和三当家齐声质问。看得出来,桃花寨与朝廷结怨已久,此刻听到这身份,皆是心生晦气,摩拳擦掌。 “把他放了,你我的事,好好清算。”莫三思不搭理他俩,也不多话,用剑指着他。 这两位当家的,不,三位当家的合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放了倒是可以,你就地自裁,我这就放了他。今日来谈生意,不伤人。”叶统领哼了一声,摆明了不让。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剑气迸发,空气中蔓延着杀戮与嗜血的气息。 啼血剑开。 喜欢忽如春风来请大家收藏:()忽如春风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7章 桃花寨里疑局促,万事无成愿已违 “慕夫人,你......”夜来刚要问什么,突然被对方打断。 “景大侠,你叫妾身灵犀便好。”灵犀挽起鬓角的碎发,重新盘了个发髻,倒也不避着她。 “好。灵犀姑娘,你可曾听过秋娘子?”也不欲与她多费口舌,于是夜来问道。 “秋娘子?未曾听过。”灵犀摇了摇头。 “这就怪了,既然桃花镇变成了桃花寨,那这卖凉糕的秋娘子去哪了呢?”夜来思忖一番,无果。 “凉糕?什么凉糕?” “哦。我欲寻一人,是这桃花镇卖凉糕的秋娘子。”夜来解释道。 “好生奇怪。莫说是桃花镇了,我们永南一带都不兴吃凉糕......这秋娘子倒是稀奇。”灵犀想了想,说道。 “哦?”夜来心中一动。 此处已到了桃花寨周遭,远远望去一条盘桓而上的山路尽头,便是那桃花寨。两人在这废弃许久的桃花镇上走着,路上倒是齐整,房屋街巷都完好无损,只是没有人迹。她将马随意拴在一家客栈旁边,前路不便再继续张扬,她两人于是下马步行。 二人正走着,突然,一块石头飞了过来。夜来躲也不躲,只是停下,这石头正巧落在了她足前一尺处。 “咦?”灵犀惊了一下。 夜来俯下身,拿起石头,背后刻着几个字—— “有变,速归。” 她目光微变,看了看灵犀,显然灵犀没有什么要避嫌的意思,也是看到了这句话。 “是大侠的同伴提醒大侠有危险吗?”灵犀开口问道。 “嗯,也许是不想我去送命吧。”夜来只能点点头认下。 “大侠,前面就是桃花寨了,你要小心。” “怎么?你不去么?”夜来也不看她,继续往前走。 对方停下了脚步。 “灵犀一介女子,帮不上什么忙,还会让大侠施展不开拳脚,何必拖累于大侠。”灵犀笑了笑,回道。 “说不定你夫君的尸身也在上面,不去看看么?”夜来神色淡然,走了几步,她突然停了下来。 “便是要看,也要等大侠替灵犀报了仇,再去为他敛尸。”灵犀说得诚挚无比。 “灵犀姑娘,我让你十步。”夜来面上没有波澜,“听说你轻功独步天下,无出其右。我倒是好奇,是我的霜华掌快,还是你的‘孤鸿踏雪’快。” 灵犀抿了抿唇,“景大侠什么意思?灵犀不懂。” “呵。”夜来兀自一笑,“灵犀姑娘,以身家清白为饵隐瞒身份的倒是少见。只是以后记得不要让自己置身险地。不然,很容易露馅。” 她手心泛起白色烟雾,“毕竟人都是怕死的。” 灵犀了悟,他喂她吃解药那时,她二人皆知那是毒药,于是她及时睁眼制止了对方。原来他知道那是毒药。 好狠的心!竟要让她试药。 她目光凝了凝,对方已经汇聚功力于掌。于是她只得催动内力,提起身子,脚下生风,便全身掠起而逃。 蓦地,什么东西破空而来,后心一阵疼痛,她身子一晃,便如鸿雁中箭徒然坠落。 她努力回头看去,和她一同落在地上的,还有一截暗红色的剑鞘。 “你......”可惜她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就晕了过去。 夜来捡起剑鞘,包了起来,挂在肩上。 “倒是个傻的。”她嗤笑了一声,从近旁找了一截绳子来。那“孤鸿踏雪”是天下少有的绝学,以身法轻盈,轻功快极着称。她是有多想不开,才要与这灵犀姑娘比轻功? 不过,这“飞叶寻花”倒是好用。 她眼中黯然了一下,摇摇头,一面想着事,一面在对方足腕上捆了两个死结,如此,怕是再好的腿脚功夫也施展不出了吧? 她这一招打得不重,估计不多时她就能醒来。 她自是知道这是哪位。荣华宫有她的眼线,谢京华手下,除了那位天生神力的剑士,还有这位轻功卓绝的姑娘。这姑娘虽然武功不高,可轻功却是一绝。因此来去无踪,她的暗探从未见过这人的模样。 不过夜来看她上下马背之时身法轻盈,虽刻意隐藏了有功夫这件事,却难以隐瞒足下自然而然的习惯。那是练习了千万次后才有的本能反应。 就像用剑一样。 不过用自己的清白和名誉掩饰身份,倒是连她都险些信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她怕死。 人一旦怕死,就会有弱点。 这反倒让她确信了她的身份。 将绳子一收,正好能牵在手中。且不知桃花寨是什么样子,此间事了,便将她捆回去好好盘问一番。 她正欲起身,目光一顿,落在了一旁的石头上。 当真蹊跷,此处怎么会有自己人?此处虽然为永南地界,却与黛州相接。按理说,他们并没有涉足此处的势力才对。难道是自己离开几月,又有了新的安排? 这是示警,还是疑阵? 还是尽快赶回去为妙。她摇了摇头,既然想不清楚,便不再纠结,专心着手眼前之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倒是看看那桃花寨里究竟有什么。 ++++++++++++++++++++++++++ 桃花寨正厅。 两人剑拔弩张,正要动手。 门外一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大声喊道:“当家的!几位当家的!不好了,有人要闯寨子!” 可见到了屋子里的几人,皆是握着兵器,对上招来。他身子抖了抖,于是说道:“当家的,这......” 大当家忍着痛意,道了声:“说!” 这种关头,还有人闯寨,真是乱作一团! “只他自己,带着个姑娘,门口的弟兄看他对上了暗号,于是就放他进来。他一进来,就说要见几位当家的,可弟兄们哪敢让他无名之徒扰了当家的清净。也不知哪句话不对付,他就拔了剑硬闯,一路杀过来。如今,正是要杀上来啦!” “混账东西!”二当家火气十足,此时已经叫骂开来,“你们这么多人,就拦不住他一个?” “二,二当家的......”那人苦着脸,“拦不住啊!弟兄们已经折了许多人了,您看这可如何是好啊!” “几位,不如我们先谈谈?”叶染衣笑了笑。他倒是不怕这莫三思,不过本就生了变数,若是莫三思再与下面那人联手,今日怕是不能善了。 来得好快!她此时来到这儿,那身边之人,就是慕灵犀无疑。想必慕灵犀那边出了什么岔子。叶染衣心想,果真不能信她十分。 “师爷,您看......”这大当家的也是窝囊,竟询问起莫三思。只怪莫三思武功太高,几人说是当家,却皆是遵着他的话行事。 莫三思正与叶染衣对招,他眼中杀意不减,双目赤红,向着来人一瞪,那人登时站不住,跪在了地上。只听他开口问道:“他说的暗号是什么?” “啊....?”那人一愣,莫三思眉毛一竖,他顿时屁滚尿流地磕了个头,说道:“师爷饶命,师爷饶命,我想起来了,他说的是,‘不知卖凉糕的秋娘子可在此处?’弟兄们想起是师爷吩咐过的,于是便放他进来,哪想到他…….” 莫三思扬了扬剑,突然抖着身子大笑道:“好哇,好哇!都来了,今日热闹!” 原来是送东西的小丫头来了! 他转头看向叶染衣,嘲笑道:“叶统领,谈谈就免了。你还是想想如何脱身吧。” 叶染衣眉头一拧。 ++++++++++++++++++++++++++++++++++++ 话说两头,桃花寨门边,夜来挟着慕灵犀,就要往里闯,刀剑袭来,她逐一格下,手中剑锋不停,倒是让她挥得风生水起。只是她打得痛快,可是苦了这慕灵犀。她本就功夫不高,能傍身的却只有这一身轻功。这人好生狡猾,竟直接将她双脚束住,此时她无异于脚上戴了镣铐的犯人,没有半点自由就罢了,还要在这刀光剑影中设法自保。她咬了咬唇,左躲右闪,头发散乱。她逐渐生出一股恼意,嗔道:“景大侠,妾身究竟怎么得罪了你,你要这样作弄妾身?” 夜来挥剑一笑,风华自生。“灵犀姑娘,你不知我是谁么?” 慕灵犀恼怒:“管你是哪个,先放开我!”说话间,对方一斧劈来,慕灵犀狼狈地弯下腰躲了过去。 夜来一剑将那人解决,面上有些惊讶:“你当真不知?那就怪了,他们明知是我,还派你来招惹我,岂不是让你自寻死路?” 这话不假,可那慕灵犀也没有蠢到极点,登时反驳:“姓景的,你不要想挑拨我,我还没傻。听到没有?快点放开我!” 夜来“呵”了一声,突然沉声说了句:“小心。”便一把将对方的衣袖拉了过来,慕灵犀无法,脚上被困,只得向她跌过来。她将对方腰肢一接,慕灵犀一句“不要脸”的嗔怒还未说出口,那大刀却堪堪擦过她的鼻尖,将她吓了一身冷汗。夜来托着她的后背,又让她好好站了回来,于是她以剑刃了结那大刀的主人,对方应声倒地。慕灵犀的衣裙上溅上血迹。 “你......”她面上惊魂未定,残红未消,刚想说点什么,只见那正堂门一开,里面传出一句洪亮的断喝:“三思在此,莫要动手!” 两边都停了下来。 一披着斗篷的男人走了出来。 “莫三思?”夜来蹙眉问道。这人她倒是没能认出来,只因为对方包得严实,只露了双眼睛在外面。而他手上握着的剑却是相当眼熟。 “哈哈哈哈哈,正是在下!姑....朋友,无缘山一别,真是久违了啊!”他哈哈一笑,正想说“姑娘”,一看夜来一身男人装束,于是也不点破,只说“朋友”。 夜来点了点头,表明接受他的好意。两人毕竟是无缘山上过命的交情,自山崖下一别,她未曾再见过对方,还以为他不幸殒命。因此她遵守承诺,不论如何也要来这桃花镇见上秋娘子一面再回去。 如今看对方完好无损,两人皆是一笑。 夜来将腰边的剑鞘随手丢了过去,莫三思一把接住。 “物归原主。” “哈哈哈,朋友。若说物归原主,恐怕还少了一样。”莫三思掂了掂剑鞘,将啼血剑插回去,笑道。 夜来挑了挑眉。“不是说到了这儿,让秋娘子看上一眼?” “那你可曾见了秋娘子?”莫三思说道。 夜来抖了抖长剑:“没见过。” “没见过就对啦,秋娘子早就是一抔黄土了!”莫三思眼中有得逞的笑意。 “前辈如此,倒是为老不尊了。”夜来不急不躁。 “怎么,朋友要和我打上一架么?”莫三思眯着眼睛。 “打不过。”夜来言简意赅。“剑鞘送到,走了。”她说着,就要牵着绳子离开。 喜欢忽如春风来请大家收藏:()忽如春风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8章 叶家有后抱剑来,是敌是友犹可说 她还没踏出一步。 “难得来了,不如坐下一叙?”身后风声起,夜来头也不转,抽剑就是一挡,“嘭”地一声,她倒退了几步。这莫三思竟好像功力见长,只是一招,她就感到难以抵挡。 可是他甚至还未曾出剑。 手中的剑刃“叮”地一声,断开,落在了地上。 她心中也不意外,果然不指望寻常武器能敌过这宝剑名锋。 她心中隐隐有些异样。 那时他不是身中噬寒骨,功力尽失,性命垂危?这短短数月,怎么他功力不退反进? “莫三思剑锋不向朋友而指。朋友远道而来,不如喝杯茶再走?”对方将剑挂回腰边,拱了拱手。 这算是先兵后礼。 夜来知道横竖打不过他,于是也不浪费口舌,点头。转过身就随他往回走。 慕灵犀突然出声:“你们两个大男人说话就说话,何必与我这小女子过不去?” 莫三思闻声回头,像是刚刚发现这旁边还有一位,说道:“那真是怠慢姑娘了。倒没想到我这位朋友艳福不浅,出门也有女眷相伴。” 什么“相伴”?没看见手脚被他捆着么?慕灵犀心底恼怒。 夜来不理会他,只管牵着绳子走路,那慕灵犀没有办法,咬咬牙,也只好快步跟上。 “慕姑娘,好狼狈。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突然,一个男子说话的声音传来。 有一黑衣青年身倚着门框,悠悠地看着几人。 慕灵犀抬头,定睛一看,顿时有些无言。那便是她的顶头上司,叶染衣。 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想这下可糟了,兄长没能办成他交代的事就罢了,自己主动请缨来截这“景大侠”,截倒是截住了,只不过是自己让人家给劫了。这人看着一副正人君子相,想不到如此诡计多端,绑着哪里不好,偏偏绑她手脚。她冲着前面的夜来怒目相向,可对方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你再不放开我,我就让那人在你身上戳几百个窟窿!”她低声说道。 “哦?”夜来转了转头,“他比我厉害?” “是啊!”慕灵犀点头,理所当然道。 “有多厉害?” “他是最厉害的。”慕灵犀想也不想。此话倒是属实,毕竟就连兄长都打不过他。 “怕了吧!怕了的话就快放了我!”见对方不语,她趁机威胁道。 “呵,那倒不用。还要劳烦慕姑娘与我再待上片刻。”夜来笑了笑,笑意不及眼底。 “谁要和你待在一起啊?”慕灵犀羞恼,脸上升起一抹红云,“你解开我,我们有话慢慢说!” “好,这便慢慢说。”夜来点点头,却是冲着那人开口说道:“真是好大的面子,竟要叶公子亲自迎我。” “呵呵,夜来姑娘,百闻不如一见。叶某在此等你很久了。”叶染衣眉眼弯弯,倒是丝毫没有大敌当前的慌乱。 “什么?!你说她是姑娘?她是女子?!”慕灵犀率先惊叫。 “慕姑娘,若是不想回去吃苦头,可莫要再多嘴了。”叶染衣抱着双肩,好整以暇。 她立刻住嘴。可这会儿才开始细细打量起面前的人。也不知是夜来的装束过于逼真,还是她先入为主的想法,这仔细一瞧,却也瞧不出什么异状。最多是她的面容较于寻常男子多了一分阴柔与书卷气。 自己竟然被骗了。她心中升起一股无名之火。 “想来叶公子在这儿,必不是什么好事了。”夜来方行至门口,这才与叶染衣正面对上。也说不出什么好话。虽然各事其主,互有较量,这真正相见确实第一回,两人皆是互相打量起对方,心中各有计较。 夜来心想,这人好强,叫她看不清虚实。这种强悍不同于慕小楼的神力震慑之强,也不同于莫三思的剑气外泄之强,而是他站在这里,教她打量一番,虽然并未交手,只看手间布满老茧,呼吸稳重绵长,就让她知道这是个劲敌。 这就是传闻中南叶北梅,昔日一方霸主,叶家的后人么? 而叶染衣心中亦是惊讶。他单知对方武功极高,惊才艳艳,分明是女儿身,却颇得太子赏识,早早便接手了心腹之任。他并非是有意联想,只是关于这夜来姑娘的传闻倒是有趣。据说能得太子青睐,是因为她有着倾城之姿。更有甚者,说她身为江家之女,颇会使手段讨太子欢心。不论是哪种,好像都有意无意地避开她本身的实力。叶染衣向来不信这些,毕竟两人时常针锋相对,他从来不敢轻视这位太子身边的得力干将。只是真正相见,他才感叹,传闻皆不可轻信。这位夜来姑娘,虽然面容姣好,可在这一面之间,首先让人记住的还是她那锋芒毕露却方寸不乱的气度。 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好一位妙人。 他总算知道太子殿下到底为何将她视作心腹之臣了。想来也是父亲会欣赏的人吧? 两人目光相接了一瞬,便不着痕迹地移开。 莫三思见几人都进了屋子,再一抬头,那几位当家的已被叶染衣解决,整整齐齐被捆在一边,叶染衣在他们几人身边大大方方落了座。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叶统领,这可不是作客之道。”莫三思挑眉。 叶染衣却无所谓道:“他们说这桃花寨实则是你在主事,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在下何必与这几位多费口舌。何况知道的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如今让他们在此稍事休息,也无不可。” “说得好听,不过是想用他们牵制莫某罢了。”莫三思倒也不避讳,向来快言快语。 叶染衣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也不多言。 夜来和慕灵犀站定,莫三思倒是十分客气地请她二人落座。于是自己坐在了主座上。 他看向叶染衣,率先开口说道:“此番虽在我桃花寨相聚,看来牵头之人还是叶统领。叶统领,不妨说说来意?” 叶染衣颔首,倒是大方承认:“在下本是要和三位当家商议,不想你莫三思还活着。那此事就更简单了。” 莫三思不怒反笑:“叶统领,你虽然身居统领一职,可论辈分,莫某可是同令尊称过兄道过弟的。就算莫某人退隐多年,叶统领说话还是要客气些吧?” 叶染衣闻言也不输了气势:“称兄道弟?啼血剑在我叶家的剑谱可排不上号。”此话颇为嚣张,谁不知道啼血剑虽在当世百兵谱上排行第七,却以嗜杀为名,出剑必要见血,江湖上谁也不愿意去轻易招惹它的主人。可在这叶染衣口中却被说得一文不值。 “叶染衣,莫某好言在这儿招呼着你,你不要欺人太甚。”莫三思眉毛一竖,就要发作。 夜来叹了一口气,照这架势,他们再打上一架也有可能。“几位可是说完了?” 两人这才转头看向她。莫三思的怒气来的快,去的快,倒是先松了这啼血剑柄,说道:“啼血剑收鞘便不再拔。看在翎儿的面子上,莫某就不同你计较了。你速速说明来意,我好送客!” 翎儿?夜来蹙眉。他二人之间像是熟识。 “夜来姑娘,是我让慕灵犀引你到此。”叶染衣也不再多话,向夜来拱了拱手说道。 夜来不语,且听他说。 “你既到桃花镇,想必已经收到信了。” 夜来点头。他说的是那块石头。“看来是你故布疑阵,引我来此。” 叶染衣也不否认:“姑娘南下数月,想必朝中许多事情都不曾了解。这传信之事是叶某安排的,可这信却是太子亲自下令,传给夜来姑娘的。” 夜来蹙眉,既然已经截获,又何必多此一举?她略微思忖一番,霎时,她目光一变,看向叶染衣。 叶染衣见她反应,却是了然一笑道:“想来其中利害,夜来姑娘已经明了。” 夜来冷笑一声:“叶公子好算计。” 景之要她小心有诈,速速归去,是说这桃花寨有异,不许她涉足。他知她向来谨慎,若是得了令,必会知难而返。 可她却以为是对方故布疑阵,明知有诈却还要上山一看。 送信之人送到而返,得信之人却没能听命。 如今桃花寨中并无眼线,她夜来孤身赴宴,难免引太子猜疑她的用心。 这叶染衣,算得绝妙! 她总算知道为何要派这破绽百出的慕灵犀前来引她了。正是慕灵犀本性如此,她才更会轻敌,来此一探究竟。若是找个能演得天衣无缝之人,她却反倒要再三斟酌,举棋不定。 现在她已违君心,只盼景之能勘破迷局,不要着了这叶染衣的道。 可是世间万物,最不能赌的就是人心。 夜来眉头紧皱,这涌上心头的未知感让她多了一丝慌乱。 她不能寄希望于他的信任。 气氛有些冷然。这几人倒是形成微妙的平衡——夜来身上带着莫三思盗来的玉生烟,手上却挟着这慕灵犀。而叶染衣将三位当家绑在椅子边,让莫三思动他不得。 叶染衣再次说道:“夜来姑娘稍安勿躁。既来之,则安之。不如听叶某和你说说心中所想。” 夜来面上无波无澜:“叶公子,请。” “夜来姑娘好气度。那叶某便直言不讳了。这算计姑娘为其一,其二,便是与两位共商大事。” 莫三思在一旁看着,对这勾心斗角之事无甚兴趣。此时骤然听到他带上来自己,倒是乐呵了一声,说道:“莫某不知有什么好处,竟让叶统领一再瞧上?”他意有所指。 夜来确信,他二人之前有过计较。 莫三思看夜来投来疑惑的目光,索性将事情全貌告知。“小姑娘,莫某此前盗玉,乃至一路行至无缘山半桥驿引你夺玉,皆是他们以犬子翎儿性命相迫。彼时翎儿危在旦夕,只有请出医圣天冬老儿才能出手相救。他们请出天冬老,唯一的条件便是,带着玉生烟去半桥驿。于是莫某才会与你这小丫头相遇。” “可谁想到,他们竟然并未打算让你活着,因此你才要救我一命,好留个后手。”夜来点点头,这才知道了来龙去脉。 “呵呵呵,我救你倒也不只是为此。你看,我毕竟置你于险地,你却让我免于柳逢生那小贼的暗算。我莫三思向来不愿欠人情,你就权当一报还一报吧!”莫三思抿了抿唇说道。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夜来倒是不疑有他。她看出这莫三思也是个性情中人,虽然实属无奈,却也爱恨分明。“你救我,就没想过保不住你儿子的性命?” 莫三思笑了笑:“这位叶统领倒是痛快,我应下此事之后他们便救好了翎儿。便是如此我才没什么后顾之忧,闯了这无心教。我这小儿,原本就害死了他娘,我对他已经仁至义尽,两不相欠,不能叫他坏了我莫三思的道义。”他说这话之时,脸上确实无所畏惧,没有丝毫做作的神态。倒是让夜来心中震了震。 她心中涌起一股情绪。可她也知道再提此事,恐会落人把柄,于是只得按下不表。 “原来如此。”她定了定神,说道:“既然一报还一报,那此事便揭过。” 莫三思笑了笑,这小姑娘倒是洒脱,他早先一直心有芥蒂,便是此事没能同她说明清楚。他莫三思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如此纠结数月,便要等她来时再详细说明一番。如今心中大石落地,可算是让他安生了。早知如此,崖下他就该据实相告,也好过自个儿折磨数月。 叶染衣颇为礼貌地等待二人将事情挑明,这才继续说道:“二位事了,那叶某便接着说吧。今日不谈荣华宫,叶某只为自己而来。” 夜来挑了挑眉。 “想必诸位也听闻近日万寿魔宫肆虐一事。如今武林中并无主事之人,他问剑山庄有问鼎之意,却不出手,想来是要独善其身了。若是任由魔宫侵袭各大门派,逐个击破,想必江湖不日便要大乱。此事牵连甚广,叶某便想邀二位,灭,万,寿,宫。”他一字一顿,说得无比坚定。 喜欢忽如春风来请大家收藏:()忽如春风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9章 江湖万里思归客,天地一身行故山 两人一时不语。 “桃花寨近日声势颇旺,姑娘足智多谋,又有东宫为依仗。叶某虽然身无长物,却能以叶家后人为名,联络叶家旧部。如此合我三方之力,想来定能成一番大事。”叶染衣不疾不徐,娓娓道来。 夜来问道:“叶家后人?谢京华许你认祖归宗了?” 对上这政敌,夜来自然是不愿客气。加之谢京华手段残忍狠毒,她向来不愿尊她什么第一公主,与人说起,也是连名带姓地称呼。 这一点倒是随了谢景之。 叶染衣也不恼怒,拱手说道:“此事无关殿下,是叶某擅自做主。” “呵,好啊。你叶染衣也有瞒着殿下的时候?真是稀罕。”慕灵犀这会儿倒是不怕死了,突然开口道。 “慕姑娘,慎言。”叶染衣送来一个眼神。 慕灵犀也不怕他,继续说道:“你背叛公主殿下,我要去告诉她,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哎哟,你轻点儿!”她话说了一半,突然痛呼一声。原来是夜来在旁边拽了拽绳子,将她手腕脚腕勒得更紧了些。 “姑娘,风大,仔细你的舌头。”夜来挑眉说道。她倒是不愿帮这叶染衣说话,只是这慕灵犀有些聒噪,不如吓唬吓唬她,也好让他们谈事。 慕灵犀不知怎的,看对方看了过来,心中突然泛起一阵涟漪。 “哦。”她还真是乖乖闭上嘴,不再说话。 夜来只当她被自己唬住,于是示意叶染衣继续说。 叶染衣点点头,“此番桃花寨之行,殿下只知叶某是为夜来姑娘而来,却不知这灭魔宫的计划。如此,便是叶某对于夜来姑娘的诚意了。” 夜来颔首,这竟是把他身家性命交到自己手中了。若是她不喜,便可直接告以此事,谢京华生性多疑,手下背叛自是她万般不能容忍之事。被她知晓,不论结果如何,这叶染衣都要被扒上一层皮。 倒是诚意十足。可是毕竟是叶染衣,她不得不多作考虑。 “此事牵连甚广,我须得回禀殿下,而后给你答复。” 叶染衣勾起唇角:“请便。” 他转头看向莫三思,问道:“不知阁下意下如何?” 莫三思闻言,摇了摇头:“桃花寨经不起这风波。再说,二位来时也看了,我寨中只有些虾兵蟹将,难当大事,叶统领这话,莫某只当没有听过。” “呵呵,倒是过谦了。”叶染衣笑笑,“桃花寨起家,正是不满朝廷所为,寨主才率了一众镇民在这荒山落草为寇。不愿与官场之人打交道,叶某倒也理解。” “只是阁下可不要忘了,秋娘子当初为何要建这桃花寨?” 夜来目光一动,这秋娘子,倒是有来头的。 莫三思哈哈一笑:“看来叶统领也是知根知底。不错,秋娘子的确是为了让百姓如居世外桃源,才建立起这桃花寨。不过秋娘子已经成了一缕亡魂,如今的桃花寨,无异与那烧杀劫掠的土匪暴民。叶统领所说的初衷,早已随着秋娘子去了。” 原来这秋娘子竟是位豪杰之士,有如此胸襟抱负,倒是让人心驰神往。 只可惜,这样的人却成了枯骨。 夜来闻言,不禁有些惋惜。 叶染衣顿了顿,也不急于一时,缓缓说:“可叶某却知道,这桃花寨还一直行侠义之事,烧杀的是贪官,劫掠的是奸商。秋娘子虽然身故,这意气可还流传,阁下真要如此断绝桃花寨的后路么。” 莫三思一噎,只得说道:“那同莫某也没什么关系。若是叶统领说完了就请便吧。”他闭了闭眼睛,就要送客。 夜来见二人没谈成,倒也不在意,转头向莫三思问道:“前辈,原来你这匪还是个做好事的匪?” 莫三思兀自笑了一声:“小姑娘,你就不要取笑莫某了。打家劫舍莫某在行,若是再早几年,什么杀人放火的买卖都是做的。” 言下之意便是,横竖不承认是好人。 夜来点头:“那我方才闯寨便是没有伤错人。在洛水镇那些人也是你们杀的?” 莫三思不甚在意:“如今的桃花寨便是匪帮,小姑娘何必纠结。你走你的阳关道,我有我的独木桥。既然你没下死手,那就让他们长个教训罢了。”半晌,他顿了顿,突然想到后半句,问道:“洛水镇?洛水镇不是已经变成空镇了么?” 夜来皱了皱眉:“那些尸首。。。”她看了看叶染衣与慕灵犀。 “是桃花寨的人。”叶染衣大大方方点了点头,未等莫三思发作,他便突然说道:“她是你的发妻,死前尚且怀恨不能灭绝邪祟,阁下竟狠心至此,连她遗愿都要抛弃么?” 发妻?夜来也是惊了一瞬。倒也忘了他们杀害桃花寨人的事。 “你说什么?!”莫三思顿时怒发冲冠,提起啼血剑便拍在了桌案上。虽然宝剑并未出鞘,却也杀气四溢,桌案应声裂开。 一道红光袭来。 夜来急退,还不忘揽过慕灵犀的肩膀,这才没有被这余威波及。而叶染衣直接拔出宝剑,在面前一挡,霎时消了面前的剑意。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只是苦了那几位昏迷的当家,皆是从嘴边吐出血来。 夜来喉间一甜,亦是涌起血气。她连忙定了定心神,只因为方才护着这慕灵犀,倒让她吃了些苦头,硬生生挨了几道剑气。 莫三思言出无返,便要以这未曾出鞘的宝剑与叶染衣过招。此时正是他盛怒之时,谁的话也听不进去。于是叶染衣无法,只得引他出去。 夜来一看这两人真打了起来,也不急着出去观战,竟闲情逸致地收拾行装。 “你,你不出去看看么?”慕灵犀急忙问道。她倒是想得好,等他们几人都斗起来,她便能寻个法子离开,谁知这夜来竟和她想到一块去了。 “不必,我们走。”他二人武功皆在她之上,此时她手中并无神兵利器,何必凑上去送死。 慕灵犀气得直跺脚,却又发觉自己双足被困,于是连脚也跺不得。她又羞又恼,一时间竟有些委屈不已,只得呈口舌之快,“谁跟你‘我们’啊!” 夜来本不是什么怜香惜玉之人,也不理会她。走出门去,见到二人须臾之间,竟已经交手数百回合,桃花寨这片空地上目之所及的树木旗杆皆倒在地上,满目狼藉,不禁感叹这名剑对决,自然是杀伤力极强。 于是她只冲莫三思说了声:“莫前辈,桃花寨盛情难却,你我有缘再聚!” 又转头冲叶染衣说了一句:“叶公子,此事容后再议,夜来先行告辞!” 那两人打得难舍难分,皆要尽全力应对对面的招式,才不至于被对方所伤。这莫三思此时已经杀红了眼,自然不作回应。而那叶染衣有心想留人,却没有余力,颇为无奈,只得寻了个空隙回道:“夜来姑娘慢走,帝都初雪之日,叶某佳音以待!” 夜来抬头一看,见他剑光连连,在莫三思那步步杀招之中还能有闲心回自己的话,心中不免有些敬佩。 虽然两人为敌,她却欣赏此人高绝剑术,她试剑无数,可唯独从未见过叶家之剑,若不是今日情势所迫,她倒是想驻足观摩一番。 不过么,眼下还是性命重要。 她毫不犹豫地抬步离开。 那叶染衣在她身后,又说了一声:“夜来姑娘,江湖有变,保重!” 夜来也不回头,挥了挥手臂,便与这慕灵犀扬长而去。 江湖有变?那此间便回宫,管它江湖作甚! 慕灵犀有些担忧地回头,看了看叶染衣。可她亦自保不能,只求在路上生些是非,再缓缓脱身。 好巧不巧,二人刚到一处客栈,这“是非”就自己找上门了。 话说两人离开桃花寨后,北上半日,转眼便过了幽怀河,到了一处镇子。这镇名倒也有趣,叫做归迟镇。据镇上的人说,是一女子思念戍边爱人,年华老去却不愿嫁人,于是投身于幽怀河中。待男人胜仗归来,不见朱颜却见白骨,悲痛欲绝,天地失色。于是此镇改名为归迟。 夜来寻常向来不愿听这话本传说,只是那慕灵犀实在吵闹,非要问旁人如此种种。又说身心俱疲,要寻个地方歇脚。她无法,只能找了一家客栈,进去吃些东西。 客栈热闹非凡。这边落了座,菜已上齐。两人正吃着,便听到几个江湖人在一旁说道:“诶,你们听说了么?” 几人登时来了兴趣,将他围住询问。 “几十年前的那场梅家旧事,如今又被翻出来了!”那人像是享受众星捧月的感觉,得意洋洋地与众人卖弄他的情报。 “哦?是百花谷的那个梅家么?”一人问道。 那人点头:“是也!听说这次啊,还是因为那把剑!” “什么梅家?什么剑?我等怎么没听说过。” “唉,你资历尚浅,自然没听过这等旧闻。那是梅家曾经名动江湖的一把剑!传说啊,这把剑可以找到皇……” “噤声!”一人喝道,“小点声,难不成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么?” 那人挠了挠头,倒是硬撑着脸面,同他争辩道:“这件事本就人尽皆知了,有何不可说!” “此处是永州,离帝都甚近,小心言多必失。”一人提醒他。 于是他也顺坡下驴,索性说道:“唉,这个不能说,那便说说这把剑吧。” “是啊,究竟是什么剑,你倒是说啊?”毫不知情的人此刻早已心痒难耐,江湖人总是对宝剑名锋十分感兴趣。 “这把剑啊,叫做碧天剑!”这人得意地说道。 夜来一惊,目光动了动。她已经猜到接下来会听到什么。 果然,只听那人又说道:“传闻一个叫做夜来的女人,偷了这把剑,此刻正要从黛城北上去妙法寺,盗取国宝大光宝珠!” 满座皆是惊异一片。 有说这碧天剑如何稀奇的,有说这名叫夜来的女人如何胆大包天的,还有说这大光宝珠如何珍贵的。 慕灵犀眼珠一转,看向夜来。 夜来登时站了起来,一把拉起慕灵犀。 慕灵犀刚要说些什么,被她拉着袖子,脚下走得一瘸一拐。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哎!你慢点!我还没吃好呢!”慕灵犀恼道。 夜来不理她,再耽搁,就真走不了了。 “喂!你听到没有?夜……”来字还没出口,夜来霎时间抬手,在她颈边大穴一按,她被冻得一个激灵,一下子忘记了要说什么。 此时正是初冬,愈往北行,天气也愈发寒凉。夜来这一冰,她打了个喷嚏。 “小二,帮我把这菜包起来。”夜来说道。 那说话的几人倒是没察觉到这边的异状,仍在把酒言欢。 小二得令,应声而动。 “算你有点良心。”慕灵犀嘟囔道。两人出了客栈,冷风一吹,她有些瑟瑟发抖。 夜来倒也不觉得冷,这天气自是极好。她抬头看去,只见那天边有阴霾掠来。 她眉目间有些隐忧。 叶染衣说,江湖有变。直到今日她才知道这“变”是说自己。 难怪景之要催她回去。 究竟是谁要害她? 南宫孤舟? 她当即否定。他断然不会做这过河拆桥之事。 可知道是她将碧天剑取走的,除了问剑山庄的人,就只有…… 难道是那孩子? 不会是他。虽然只有几面之缘,那孩子本性纯良,不会做此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毒辣之事。 她目光凝了凝。 突然想到一个人。 只是她心中虽有猜测,却不敢定论。 慕灵犀在旁边催促道:“还不走,你不怕我将你名字喊出来,叫他们来捉你?” “哦?慕姑娘倒是性急。”停下了思绪,夜来转头。才发现慕灵犀整个人缩成一团,身子止不住的颤抖。 她这才了然,这是冷了。 自己感觉不到冷,倒是把这位给忘了。此时天寒地冻,她只得带着慕灵犀去成衣铺,买了件外袍给她。 慕灵犀白了她一眼,却也接受她的好意,穿上了这外袍。 “你不是习武之人,怎么如此怕冷?”夜来笑了笑。 “习武之人怎么不能怕冷了?我只是轻功好,又不是武功好。”慕灵犀辩解道。 夜来正欲说些什么,突然一顿。 ——“又让你赢了。唉,小湄真厉害。” ——“师兄是故意让我么?梅花桩比试时,师父分明说师兄的修为比我高。” ——“我只是轻功好,又不是武功好。总之,小湄厉害,师兄认输,别再打啦……” 一些往事裹挟着风雪,忽然涌上心头。 “哎,好冷啊,你再不走,我自己走了!”慕灵犀跳到她面前,她这才心思回转。 她点了点头。是了,她是夜来,不是小湄。 “走。”她不再多言,将对方推到了马背上。 一个翻身,她利落的跨坐在马上。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张字条,是方才的小二暗地里塞给她的。 ——三日内,回来见本宫。 她唇边一弯,有些好笑。 这思归镇距帝都千里之遥,要她三日而归,怕是得累死几匹马。 至于这句“本宫”……不用想,已经看出他在恼怒。 她将字条捏碎。握住缰绳,“驾!”地一声,腿间用力,马儿吃痛,便如同离弦之箭冲了出去。倒将慕灵犀吓了一跳。 北风萧萧,思归思归,思归却难归。 喜欢忽如春风来请大家收藏:()忽如春风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0章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铁门关前,白雪皑皑。 刚落了一夜的新雪。此时天地皆白,连同界碑都被这大雪掩埋。 梳着栗色双麻花辫的小姑娘在雪地中艰难地前行。 阿妈说,这是寻找雪兔最好的时候。 她循着雪兔留下的足迹,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生怕动静太大惊扰了雪下的生灵。 终于,面前出现一个黝黑的洞口,虽然被白雪掩埋,却还是被眼尖的她发现了。 她欣喜不已,连忙在附近取下背上的行囊,就地布了一个陷阱,只等着那兔子觅食落网。 阿妈说,人要躲得远些,它才敢出来。 她悄无声息地布置好这一切,轻轻悄悄地躲在了不远处的一处小丘后面。 她的陷阱从来没有落空过,她从来都是找最新鲜的浆果来诱它出洞。 如果今天的收成也像前几次下雪天一样,那今年冬天就可以让弟弟妹妹多喝上几锅羊肉汤了。 小兔子啊小兔子,你可要快点到我的陷阱里来呀。 她心中如是想着,已经做起美美的梦来。 突然,一对长着黑色绒毛的耳朵出现,她心中一阵激荡,是雪兔! 那双兔耳朵抖了抖,随即一个通体油亮雪白,只有耳朵尖是黑色的小兔子一蹦一跳地出现在了雪地上。它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四周,兴许是闻到了食物的香气。 她喜悦万分,甚至都能想到弟弟妹妹那敬佩又甜蜜的笑容了。 中原人喜欢这雪兔的皮毛,总是从她们这儿买走一条又一条,带回去之后,据说做成美丽的兔裘。她喜欢那些中原人,因为他们往往出手阔绰,这雪兔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只没什么肉的畜生,可在中原人眼里,这雪白的皮毛就是权力和地位的象征。 不过在她看来,没有什么比一顿热乎乎的羊肉汤更美味了。 听说以前这天雪山脚下,时常有雪狐出没,雪狐的皮毛价值千金,若是有幸能猎到一只,够他们全家人吃整整一年!只是她出生后就未曾见过雪狐了,听阿妈说,是被人杀绝户了。 彼时她问,什么是杀绝户? 阿妈说,就是杀光了,再也看不到了。 她又问,那为什么一定要杀绝户呢? 阿妈笑了笑,傻孩子,我们是靠它吃饭的。本来也没想杀绝户啊。 雪兔也总会被“杀绝户”的吧?不过这都不是需要她关心的。现在在她眼里,能为弟弟妹妹换来一锅羊肉汤,才是最要紧的。 不知过了多久,她凝神盯着,这只雪兔真是狡猾,半天也不进陷阱。不过她还有后手,她手里攥着阿爹留给她的土弩,若是这畜生察觉,她也不会放它离开。 这雪兔摆了摆耳朵,就要进陷阱去衔那浆果。 突然,它耳朵一颤,随即快速地钻进了地上的洞里,她还没反应过来,竟让它逃了! 她有些恼怒,下一瞬,一团雪从枯枝上抖了下来,刚好落在她身上。 “啊......”她刚要惊叫,连忙捂住了嘴,伏在地上。 眼前赫然是几十名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兵器的汉人,看穿着打扮,她却分不清是不是官兵。于是只得叫他们“汉军”。 汉军时常来寨子里抢东西。 偏偏他们人多势众,而天雪山自从那圣教接管,山下的平民就成了教徒,中原人常常来此处泄愤,欺负他们。 只有汉人商队愿意对他们好,给他们钱财,与他们交换中原的粮食,绸布。 虽然有时候他们会带走一些美丽的阿姐,告诉她们,可以在中原赚到很多很多钱,过上很好很好的日子。 上一次,有个叔叔还来问她多大了。 阿妈不许她搭话,她却偷偷告诉那个叔叔,自己已经十二岁了。 那位叔叔却摇了摇头,说她还太小了,等她再长大一点,也可以去中原赚钱。 她便问他说,中原有羊肉汤吗? 那叔叔笑着回答说,中原什么都有。 于是中原便成为她心驰神往的世外桃源,在那里,大家每日与酒肉相伴,没有寒冬,也不用在大雪后出来狩猎,不用为了下一顿羊肉汤而发愁,因为每天都能吃饱肚子。 虽然她讨厌汉军和那些自称是江湖人的汉人来欺负他们。 这会儿可不是想这个的时候,那讨厌的“汉军”又来了,要是被他们发现自己,说不定被欺负的就是自己。她可要把自己藏好了。 好在这里是一个小丘,刚好又落了一堆雪,将她小小的身子埋了起来。她倒是不怕冷,就这样藏着。 只听那“汉军”等了一会儿,一个人从马上跃下,去查看那碑石,他将雪拂去,上面清清楚楚地用朱砂写着,“铁门关”三个大字。 那人对着为首的人说着什么,铁门关,什么无心,之类的字样。 她倒是听懂一些只言片语。 知道汉人将圣教叫做无心教。 难道又是来找圣教的麻烦的?也不知道圣教到底哪里惹了他们不快,不禁每隔几个月就要来此地作乱,还扰得天雪山脚不得安宁。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她心中有疑惑,却不敢出声。 过了一会儿,烈阳高照。雪地里白花花地,甚是刺眼。身子愈发寒冷,这眼睛也愈发缭乱。正在人困马乏之时,突然,一顶白色的轿子不知从何而生,霎时间就出现在众人眼前。那雪白的轿子有四人作抬,四人皆是墨色长袍,后面还跟着整整齐齐数十人。左手边穿的是谷黄流纹袍,右手边穿的是乌青流纹袍,一干人皆是掩面遮发,肤色皎白,只露出一双碧色的眼瞳和高挺的鼻梁。 想必这就是圣教的人了。为首的人连忙上去迎接。她第一回亲眼见到圣教中人,眼中满是好奇。不知道轿子上坐的是哪位法王,有没有这个运气能一睹尊容。 那首领开口,说了些天雪山的语言,她倒是听懂了,说着:“无心教主赶路辛苦了,我等在这此等候多时。” 教主?她惊得抖了抖身子。圣教教主竟然来了!她眼中兴奋多于恐惧。在一年一度的雪山大典上,家里只有阿妈一人得以出门,见到圣教教主的真容,还是隔了几条街才能见到,如今竟然被她亲眼撞见,还是在这么近距离地看着。 她连忙睁大眼睛,正打算好好瞧瞧这位传说中的教主大人是什么样子。 哪知道不知从何处地方突然暴起几十个穿裘衣的汉人,这群汉人又和那些骑在马上的汉人穿着打扮不相同。她惊讶地“啊”了一声,本以为这一惊叫让自己暴露,却发觉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她,只是恍惚间觉得,轿子里有目光向她的位置投来。 这些个后来者没有多言,拔出兵器就直奔轿子而来。圣教教徒纷纷取出长链,将轿子严严实实地围了起来。那马上的人也都跳了下来,加入了战局。几边混战,刀剑相交,乱作一团,突然,她发现有一双白皙如玉的赤足在轿顶上晃晃悠悠,视线向上移去,娇嫩的小腿没有什么多余的赘肉,如两节洗净的莲藕。那人一身洁白,身上穿的像是丝绸,又像是纱衣,在空中轻盈地飘散开来,与她身后的雪山融为一体。“她”?姑且是“她”吧。她小小的脸上满是好奇,浅金色的发丝如瀑,闪着耀眼的光芒,碧绿的眼眸漾着春水,有着一丝动人心魄的美。她就这样静静地坐在轿子顶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众人生死相搏。兴许是这些人打得太过激烈,一时间谁也没能发现有人穿过了锁链交织的网,竟已经到了轿子上。 她是谁? 她心中满是疑惑与震撼。 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小姑娘轻轻巧巧地转了转眼珠。 “遭了!”她心想,对方忽然看了过来。她连忙躲进了雪丘之下,可恍惚间又好像听到了对方的一声轻唤:“过来,孩子。” 明明她也是个孩童模样,竟然叫别人孩子? 可她已经没有时间考虑这些,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着对方走了过去。这时她才想起,对方方才说的是天雪山的语言。 她是天雪山的人。 正在争斗的人们也纷纷停下了动作,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她一步一步挪动过来,脸上带着奇异的神色,可步子别别扭扭,又叫人觉得她是不是不会走路。 众人看着这个小女孩,皆是随时备战,不敢怠慢。 “呵呵呵呵呵......”一阵清脆的笑声响起,如同沙漠里最好听的驼铃之音。众人心神一荡,就要随着这阵笑声魂飞天外。内力稍逊者,七窍已经微微渗出血来。只有那些穿着长袍的无心教徒,整整齐齐地单膝跪在了雪地上。 目光虔诚无比。 人们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她,可是又不是现在这幅样子。随即又暗自自嘲道,这人看上去顶多十岁,他们能在哪里见过她呢? 那孩子笑完,轻轻地启唇:“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她一开口,那股威压便迎面直逼上来。没有人敢直视她,皆垂下了眼眸,只因为她的目光像是有一种魔力,能够勾魂夺魄,让人觉得身上刺痛难耐。 正在此时,方才的孩子已经走到了跟前。 孩子张口,竟然说着些咿咿呀呀的话,像是婴儿学舌。 她笑得有着慈祥,这慈祥和她那稚嫩的面容形成了一种妖冶的对比。 她伸出手,手臂上缠绕着一圈一圈的白纱和流苏,像是一段蜿蜒的枝蔓。她的手贴在了孩子的额前,像是要降下什么神明的旨意。 “孩子,你很纯粹。追随我吧,我将予你极乐。” 那孩子眼中已经惊恐万分,可还是不受控制地点了点头。 下一刻,她的手指微微用力,那头颅蓦然在她手中爆裂开来,将她那一尘不染的白衣溅得满是鲜血,可她竟然面带满足的微笑,轻轻舔了舔手指。 轿子旁边的侍女嗔怪道:“大人,您又将衣服弄脏了。” 看得出来她与这孩童的关系极为亲近,能允她如此说话。 大人?如此年纪就被称作“大人”? 她笑了笑,说了句:“无妨。” 手轻轻送开,那失去头颅的身体如同一团棉花一般瘫倒在地上,陷在雪中。她的血液顺着伤口缓慢地将雪消融,顺着地势蜿蜒着形成了一副鬼魅又鲜丽的图案。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就像什么无名的大树恣意舒展自己的枝叶。 至少在最后一刻,她尝到了这极乐之梦的味道。孩子的极乐之梦,便是和一家人坐在篝火前,端着大碗的肉汤,一边喝,一边幻想着美好的未来。 虽然她其实不喜这略带膻气的汤汁。 女童轻轻挥了挥手,面前的中原人们纷纷倒了下去。就连这雪地都若有若无地化去,黑色的泥土裸露出来,那是地上的坚冰。 啊,这感觉太美妙了。可惜她一次只能用一点点。千泉那个坏蛋,竟然不帮她,搞得她现在只能杀几个孩子,然后才能好好享受这失而复得的力量。 “中原,久违了。” 她如玫瑰花瓣一般的嘴唇轻轻开阖,低声诉说,如同情人的呓语。 好困啊,她如是想着,好像闻到了很熟悉的味道。那味道让她贪恋不已,是一股只有中原才有的香料味。 一只血手缓缓捧起一个打开的锦囊,从里面飘出几片干枯的辛夷花。 那是风门门主交代的,救命的锦囊。 去找......去找到他。她眼皮像是有千钧重,浓密的睫毛如同两片蝶翼,在翠绿深邃的宝石上扇动着,最终还是无力地停伫。 她竟然睡着了。 侍女无奈地摇了摇头,像是习以为常,将她抱回轿子上。 转过头,冷冷地问着这血手的主人。 “汝等是何人?为何知道辛夷花的秘闻?” “咳咳咳......劳烦通报一声,咳咳......吾等乃是万寿宫人,奉宫主之命,在此等候贵教教主。不知贵教为何要对吾等痛下杀手?咳咳咳......”那人穿着黑色斗篷,一边咳着血,一边强撑着身体站了起来。可他的一众手下就狼狈多了,此时皆躺在地上,不知道是死是活。 侍女皱了皱眉,“未曾听闻万寿宫之名。” “不......不可能啊?”对方茫然地说道。预想过遭遇截杀,也预料到这无心教是个不好相与的。可万万没料到,对方竟矢口否认。 “尔等且回吧。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侍女说完这句话,便不在理会他,转身让一众人重新抬起轿子,拉起阵仗,径自在他面前走开。 “万寿宫是什么地方?好玩吗?”轿子中突然响起孩童的声音。 轿子骤然停下。 边上的铃铛叮铃作响,煞是好听。 喜欢忽如春风来请大家收藏:()忽如春风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1章 莫将医谷作轮回,须向无心更觅来 山门门主艰难地挪动到轿子边,开口说道:“这位大人,敢问教主何在?便让他赏个脸,随吾等一道去万寿宫见见宫主吧!”心里暗恨,早知道是这么一个苦差事,他宁愿回宫受宫主一顿责罚,也不会指望来这铁门关将功赎罪。如今罪尚未赎,罪加一等犹未可知。 那轿子里的人儿像是在思考些什么,并未回话,侍女见状便在旁边等候。半晌,山门门主都觉得有些心浮气躁,气血翻涌了,才听到里面的人突然说道:“你来我旁边。” 侍女惊呼:“大人不可!” 那个人却咯咯一笑,说道:“卡莎,让他过来。” 这人竟是那日白月殿之变时装死的卡莎! 卡莎无奈,只得擒住山门主的胳膊,将他“请”到了轿子窗边。山门主心中自是一百个不情愿,只因为上一个被她如此呼唤的人,此时还倒在雪地上,血液都尚未干涸。如今要他去身边,保不齐自己小命就丢了。可这侍女力气倒是大的很,他竟没能甩脱。就这样,二人一擒一挣地就来到了轿边。轿子的帷幕被掀开,里面露出了一只白皙滑嫩的小手,只是那手上还有些血迹,用绢帕都擦不干净。 他一味地躲闪,可最终还是被那只手按住头顶。 坏了!他心想。 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就要死去。 可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他只觉自头顶如有江流,拂过四肢百骸,灵台顿时一片清明,就连方才所受的内伤都如此微不足道了。 此时此刻,千里之外的万寿宫中,一块魂牌突然无声地化为齑粉。在一片昏暗中,有人“嗯?”了一声,回眸望来,眼底晦暗莫测。 旁边站着一人,亦是察觉到了这件事,“刷”地一下打开了折扇,兀自摇了摇。 “你看到了?”有人开口问道,却是明知故问。 拿着折扇的人点了点头:“嗯,是祂没错。” “你不是向来不喜他么。还要救他作甚?” 男子笑了笑:“不救他,不好办呐。只是想看看,祂还是不是祂。” “现在有答案了?” “嗯。”男子莞然,“啪”地一声,又将折扇合了起来,对方知道他是有了打算,“如此,清便安心了。” “那就大胆去做吧,梅晏清。”话音未落,只听到齿轮咔咔转动的声音。 他没有回头,却知道对方是要离开了。 “让万寿宫的风,给这片土地加把火。” 他足尖点地。 一室的魂牌突然抖了抖。 下一刻,屋子里空无一人。 …… 山门门主只觉得自己心中的郁气烟消云散,自然察觉不到魂牌粉碎的原因。他突然感到十分轻盈舒爽,于是便以为对方为自己治好了伤处,连忙恭敬地回了一礼,不敢怠慢分毫。 “呵呵呵......”手的主人“咯咯咯”地笑了一阵,说道:“真有意思。你来带路,我们就去万寿宫。” “对了,谢谢你的花。我很喜欢。” 他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自然是不胜荣幸。可不知贵教教主此刻在何处?” “咦,没人和你说么。”女童歪了歪脑袋,眼中有些疑惑,“我就是教主。” “大人......您怎能随意暴露身份?”卡莎扶额。 女童掩唇,轻轻打了个呵欠:“无妨,反正他活不了了。” 山门门主大惊,看了看自己的手脚,又感知了一番自己的身体,并无异状。 “你不知道么?你被下了一种蛊,方才我替你解了蛊,让你获得了自由。不过嘛......”女孩有些顽劣地笑了,“自由的代价是死亡哦。” 他腿一软,一下子跪在雪地上。他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了,是魂牌,那是他生命得以维系的物什。这个人,这个人,竟然解除了他与宫主之间的联系!他不禁颤抖起来,方才见她出手,便顿觉她功力深不可测,如今竟是与宫主不相上下。他的心间在生死间起起伏伏了几个来回,终于难以承受这濒死的打击,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卡莎皱了皱眉,提起靴子踢了他一脚,发觉他没有什么动静。 轿子里的人笑了笑,说道:“中原人,还是这么好骗啊。” “大人,只是他有些蠢罢了。您可不要掉以轻心,中原人,很是狡猾。”卡莎想到了那个握着红色宝剑的男人,将他们骗的团团转。 “卡莎,你真的很单纯。如果你再年轻一点,将是我最好的养料。”孩童稚嫩的声线轻轻叹息,说的话却如同魔鬼的低诉。 卡莎身体微微战栗。她丝毫不怀疑对方是真的想杀了自己。她不畏惧死亡,可是这样的死亡却让她难以承受。 天雪山的人信奉,灵魂贮存在头部。人死后,要妥善保管头颅,不可使其损伤。可这位大人修炼的功法,便要从人头中汲取人的精血和那虚无缥缈的灵魂。若是被她看中为养料,便永生永世不得超脱。据说她那纱裙上绣着一万张人脸,皆是那些没能安息的亡魂。不过这些也只是传闻,除了见到她杀人取脑,功力涨落,未曾看见过她有什么异状。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一只手拂在她的额前。她不敢在多想,这位大人,是会“读心”的。 “卡莎,别害怕。我们还会相处很长一段时间。”她轻轻地安抚着对方,说出的话好像有一种魔力,便叫人感到清风拂面,心神激荡。 “是,大人。”卡莎的目光滞了滞,随即又恢复了清明,回了声“是”。 “走吧,带上他。等他醒了,让他带路。”小小的手收了回去,帷幕重新盖上,再也难以窥见孩童的一丝一缕形迹,她那幼态的声音却发布着威仪的号令,有着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成熟与魄力。 轿子稳稳升起,那铃铛跟着轿子的移动,轻轻地摇晃着,这一次,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卡莎了然,轿中之人已经熟睡。 …… 来去谷里,一大一小正在争执。 顾见春背着一筐草药,身旁是满手泥土的赵巧拙。他二人对视一眼,皆是有些无奈。 不用问,又是赵青木与苏决明吵了起来。 二人刚过一个转角,只听苏决明大声说道:“......你说我不懂药医理?我看你才是不懂医理!我且问你,三阴交穴下针若是能解毒,那她腹中胎儿怎么办?依你所说,施针根本不是最好的法子!” 赵青木反唇相讥:“哼,我只管速速解了她的毒,管胎儿作甚?孩子没了可以再有,若是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苏决明怒极反笑:“好一个管胎儿作甚?胎儿的命就不是命?你分明可以想到更好的法子,却只想用施针这一条捷径!我且问你,若是没有针,你待如何?” 赵青木转了转眼珠子,有些心虚:“没有针......没有针我便用其他法子就是了。我赵家的针法就是最好的!”她挺了挺胸脯,有些骄傲地补充道。 “无可救药,无可救药......”苏决明不再与她争辩,叹了口气,闭上嘴。 顾见春瞥了一眼身旁的赵巧拙,只见他捋着才蓄的胡须,也是摇头叹息。末了,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突然转过身,对顾见春说道:“小友,老夫有一事相求……” 顾见春连忙回道:“前辈但说无妨。”话虽如此,他已经隐隐猜到赵巧拙想说什么了。 “老夫曾经立誓,此生不再出谷。小女出生至今,没有出过这来去谷。没能让她见见世面,我这当爹的,实在是不称职…….”赵巧拙拱了拱手,“小友此番寻找同门,可否带小女出去游历一番,也好让她,沾沾这烟火气。” 顾见春苦笑:“前辈倒是信任我。”他何德何能,能看得住这古灵精怪的大小姐。 “倒也无妨。你我相知多年,我还是很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赵巧拙眯着眼笑了笑,“再者说,你原本也没打算带那位小友一道上路吧?” “前辈说得不错。在下确实想托前辈照看他一二。”顾见春点点头。 “你是担心那些人?如今碧天剑已经不在你们手中,老夫推测这万寿宫不会再纠缠于你们。你们几人同行,倒也热闹些。”赵巧拙在溪边净了净手,顾见春也学着他的样子蹲下,感受潺潺溪水在手边滑过,有些凉意。 “这孩子一点功夫都不会,在下不能冒这个险……”他叹了一口气。没有武功,在这个刀光剑影的江湖寸步难行。 赵巧拙听出了他所想。“呵呵。小友,身怀绝学也不一定能安身于江湖。尊师武艺高强,可为何独自避世而居?” “这……”他倒还真没问过师父为何不愿涉足江湖之事。自他有记忆起,师父就一直一个人住着,便是下山也是寻常采买,未曾出过远门。 “你们在说什么?”苏决明看到两人驻足溪边,迟迟不归,又频频向他二人方向看来,直觉这两人在商量些什么,于是便走了过来。 “商量何时出发。”顾见春笑着回道。 苏决明惊了一下,说道:“这便走么?这么急?”他有些踌躇。这拳法还没练上几天,保不齐到时候又要拖他的后腿。 顾见春冲他点点头:“是啊,不可耽搁了。” 赵青木一蹦一跳地,脚步轻盈冲几人走来。她向来是个爱热闹的。 “什么时候走?我随你们同去啊。”她笑意盈盈,偷偷瞄了一眼赵巧拙,见后者竟罕见地没有出言反驳。 顾见春不答话,看向了赵巧拙。 谁知赵巧拙轻咳了一声,已是计上心头。他冲着赵青木说道:“木儿,还记得谷外名叫‘不老藤’的一味药材么?” 赵青木连忙回答:“记得记得。”长在谷外的药材,她都记得一清二楚。一年中难得有几次出谷的机会,皆是爹爹让她去寻这几味药,她怎么会不记得? “你带着顾少侠,去采几株。我要为他二人制些药材。”他捋了捋胡须,想到这下不会有人趁自己睡觉再来偷偷剃了自己的胡子,心中有些喜悦。 “好咧!”赵青木迫不及待地挽着顾见春的胳膊就往外跑。赵巧拙摇了摇头,在后头喊了句:“谷外危险,带上你的针!”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顾见春眼神一动,这是……?他回头望了一眼,见到赵巧拙在原地笑了笑,笑得意味不明。他了然,看了眼赵青木,后者头也不回,说了句“带了带了!”,便扯着他一道向山谷外赶去。赵青木虽然武功不高,轻功却也不差,毕竟是逃命的本事,她倒也爱学。不多时,两人便到了山谷外。 眼见两人离开,苏决明抬头看了看赵巧拙,总觉得有些异样。 赵巧拙和蔼可亲地笑了笑,对他说:“苏小友,你师父将你卖给我啦。” 苏决明:“……” “玩笑话玩笑话……咳咳。你师父怕是要出趟远门了,所以拜托老夫暂时照看你。你要好生练习他教给你的武功,安心等他回来。”赵巧拙故作严肃,说了一长串话。 “他是怕照看不好我。”寻常人或许首先会想到,是不是自己拖了对方的后腿。可苏决明却反其道而行之。他倒不觉得自己被轻视,因得自己的确不会武功,难以自保,惹得顾见春分心,难成大事。因此他也顺理成章地接受对方的安排,没什么异议。 赵巧拙赞叹:“都说苏家家风厚重,无愧于心。苏小友真是得了先辈八分风骨,长了一颗玲珑之心啊。” 苏决明兀自一笑,面上有些落寞:“苏家有愧,如今也称不上什么玲珑心了。” 赵巧拙摸了摸对方的头,有些慈爱:“老夫虽未曾与苏家之人打过交道。可同辈里也是见过你父亲与叔伯的。若是你不介意,也可唤我一声世叔。” “世叔。”苏决明行了一礼,从善如流。 赵巧拙应下,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来吧,让老夫见识见识你这苏家的‘归心九针’,比老夫独创的‘来去银针’究竟有何妙处!” 苏决明恍然大悟,这是要教他参悟自家失传的‘归心九针’。他不禁心中有愧意,虽然他总是守着苏家的医书,不肯借给赵青木看,可没想到赵巧拙竟如此大方,不禁丝毫不介意自己的针法外传,还要教他将自家的针法传承下去。 他们都是“医痴”,倒也志趣相投,苏决明将古书取来,两人便很快投入进去,大有再不问世间事的架势。 他二人倒是不问世间事了,这赵青木却在山谷外气得跳脚。 谁会想到,有朝一日,爹爹会将自己关在谷外,让她找不到入口所在! 喜欢忽如春风来请大家收藏:()忽如春风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2章 白云解意还非我,青木逢春不是春 山雀啾鸣,清风拂面。来去谷没有一点要入冬的迹象,皆是因为传说这山谷地下有一条地龙,一直散发着热气,于是这谷中便四季如春。 顾见春在一旁打量着来去谷外的风景,倒甚是美丽。 ——与一旁焦躁难当的赵青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喂,顾见春!你就不着急吗?你徒弟可是还在谷里!”赵青木忍不住开口问道。 这山谷只有一个出入口,如果行军打仗,这便是天然的防守堡垒。很可惜,作为某个人的安身之处来说,只需要在谷外略布阵法,便可以阻挡外人进入。 顾见春摇了摇头,说道:“不急。” 赵青木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说道:“你不急我急啊!我可是回不了家了!” “赵小姐。”顾见春转过身来,赵青木这才发现他满脸写着自在。“赵小姐不是一直想去谷外看看,如今好不容易出来了,怎么反倒畏缩了呢?” “谁…谁畏缩了?我是想跟着……呸呸,带着我爹一起出来。”赵青木也不甘示弱。“哎呀,说了多少遍了,你再叫我赵小姐,我就生气了!”她故意呲了呲牙,一脸凶相。 “好。”他勾起唇角,“赵青木,我们得出发了。令尊说,这一路上得听在下的。” “听你的?凭什么?!”赵青木有些不忿,半晌,突然话锋一转,问道:“顾见春,其实你是知道这件事的,对不对?” “知道什么?”他倒是故意装傻。 “我爹,还有你!你们合起伙来骗我!”赵青木笃定地点点头,“一定是这样。我有什么做得不好了,爹爹要赶我出来。” “那便不知了。令尊说,赵小……你一直想去闯荡江湖,他不能出谷伴你身侧,所以就由在下代劳。” 赵青木闻言,有些郁闷地踢了踢石子,“爹爹从来不与我说这个……他倒是放心你…” 顾见春失笑道:“在下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如何不放心了?” 赵青木哽住,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 半晌,她闷闷地说道:“顾见春,我还没和爹爹道别。” 这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出谷,还是和一个只能说相识相知的男人。她还没有读完那一屋子的书,也没学会爹爹一身的本领,爹爹的自作主张让她惶惑不已。 顾见春看着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她总是把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倒是很好懂。他叹了口气,说道:“若不是你同苏决明争什么医理,被令尊听到,他也不会气得把你送出去。” 他看了看山谷那边的天,白云悠悠,来去自如。“在下倒是头回见令尊动真怒的样子。” “啊?”赵青木张了张嘴,“原来是这个啊!我就说他怎么突然要赶我走呢……” 过了一会儿,她才恍然大悟道:“我和那小子置气,随口胡说的…哎呀,顾见春,你怎么也不提醒我啊?” “在下可是好一番推辞,谁知道令尊直接将我们诓了出来。”顾见春又是一番苦笑。他倒也想推辞,不过对苏决明来说,也许待在来去谷里才是最好的选择。难得他能得当世医仙指点,也是他的造化吧。 谁知道这赵巧拙亦不是吃亏之人,直接将这烫手的山芋丢给了他。这一场“交易”,倒是有来有回。只要这赵大小姐不生什么事端就好。 此时“山芋”开口说道:“唉,算了算了。反正银针也带了,我也没什么别的东西。既然是爹爹吩咐的,那你可要好好保护我,我想吃什么你就要买给我,我想玩什么你就要陪我玩。知道了吗?”她叉着腰,全然没有闺中女子的半点形容,倒像是街边那泼皮无赖。 顾见春:“……”她倒是看得开,已经开始支使起别人了。 罢了,这个性子,也不指望她能老老实实地待着,自己多看顾一番就是了。 “顾见春,你打算去哪里找你师妹?”赵青木看了看山路,冲他问道。 是啊,该去哪里呢? 顾见春摇了摇头,他亦不知。 “啊......我懂了。”赵青木歪了歪头,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枚铜币来。 “这是……”顾见春蹙了蹙眉。 “诺,我在谷中不知道该看书还是该睡觉的时候,就拿它来决定。”赵青木眉眼弯弯,眼中闪过狡黠,“你不是最相信缘么?不如来看看你和她有没有这个缘分见上一面?” “赵小姐…”他刚要说什么,却被赵青木眉毛一竖,被迫改口,“赵青木,此事不该如此儿戏。” 赵青木故意板起脸,一本正经地说道:“非也非也,顾兄此言差矣。” 不知她又玩什么把戏,顾见春无奈一笑,只能看她继续说。 “我赵青木虽然从没出过谷,却也记得你们说过的事情。爹爹说,江湖传言这位夜来小姐要去偷……啊不,取这妙法寺的大光宝珠,是也不是?”赵青木一面向前踱着步,一面摇头晃脑,倒真像是在思考的样子。 顾见春点点头:“正是如此。”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那就奇怪了,这小偷去偷什么东西,还要提前和大家说一声,那他还怎么得手?” “在下亦是如此认为。想来是别人有意为之。” 赵青木突然回头道:“那就对啦!你说你师妹聪慧无双,我赵青木都能想到的,难道她想不到么?她被如此诬陷,定然会去那妙法寺看上一眼。若是她武艺高强,说不定要将那幕后之人捉出来才肯罢休吧?”她滔滔不绝地说了一长串地话,嘴角上扬,似乎为自己的聪明才智而扬扬得意。 顾见春颔首:“你说得没错。” 赵青木却一下子凑近身子,自下向上抬头,仔细看着顾见春的眼睛,将他惊了一跳。她额前的发丝都险些拂上侧脸,一股清幽的女儿香夹杂着一阵草药清香扑面而来。这么近的距离,他几乎看清了对方眼中的自己。 他叹了一口气,退了几步,拉开了距离,这才开口说道:“赵青木,自重。” 赵青木撅了撅嘴,有些不屑道:“顾见春,你想什么呢?本姑娘才不会对你这种木头有什么心思。我就是想看看,你到底在怕什么。” 他不语。害怕?他未曾害怕。 “呐,你若是不怕,我们就丢这个铜板。若是有花的那面,我们就去找她。若是空的那面,我们就不去找她。如何?你敢不敢赌?”赵青木眼睛明亮而真诚,很难让人说出什么拒绝的话来。 见对方只是盯着这铜板出神,还是不回话。 赵青木皱了皱眉,干脆把话挑明了:“顾见春,我说了这么一大堆,就是想问你,我能想到的,你也早该想到了。你明知道去哪里找她,为什么不去?你在犹豫什么?” 是啊,他会不知去妙法寺么?他确实不敢。分明是她不告而别,他却不知为何,总觉得无颜面对她。 他心中有一股莫名的愧疚之情。就好比这些年在她的生命中缺席,没能看顾好这同门师妹,以至于让她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罢了,”他突然闭了闭眼,不忍再编什么妄语来诓骗对方。“你说得对。在下确实不知如何面对她。” 赵青木眨了眨眼,笑道:“顾见春,你这样子倒是挺少见。” “从你和爹爹提起这件事,提起她,我就感觉你一直很不对劲。我认识的顾见春,光明磊落,潇洒自如,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你想找她就去,不想找她就不去。一个大男人,不要这么婆婆妈妈的。” 她突然转过身,径自就往前走去。 出谷之后,四周景色便萧条起来。此处行人罕至,山路上铺满了枯叶,踩上去沙沙作响。 她抱了抱胳膊,好像有些冷意。 不过这落叶之路甚是新奇,一双脚倒是踩得起劲,便越走越快。 “你…唉……”顾见春轻轻叹了一口气,抬步跟上去。“并非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他在后面低声说道。 不过她却也听得一清二楚。 “那有什么,你倒是说呀。你不说我怎么帮你想办法?”她沉浸于踩碎各种各样的叶子,把它当作一场游戏,背着手跳来跳去,像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我师妹她……杀了人。”半晌,身后的人低低开口。 “噗……”赵青木脚下一滑,险些摔了一跤。顾见春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扯住了她的袖子,这才不至于让她滚下山坡去。 “小心些。”顾见春无奈,好在他反应快。 赵青木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心有余悸道:“呼,还好还好!吓死我啦……”她吐了吐舌头,“谁让你说得这么突然,害我分神。” 顾见春苦笑道:“倒是在下的不是。” “顾见春,你没杀过人吗?你们行走江湖的,难道没见过血?”赵青木挑了挑眉,有些不相信。 对方摇了摇头。“师门有训,不许夺人性命。” “我听说江湖中人打打杀杀,你师门不许杀生,你竟然还能活下来,厉害厉害。”赵青木瞪大了眼睛,不知为何言语中竟透出敬意来。 这话说得颇有一种“他能活到这个岁数真是不得了”的感觉,让顾见春有些哭笑不得。这姑娘一向快言快语,也就是他了解她说话行事,若是被别人听了,指不定要如何多想。 “倒也不是。只是本门功法不宜见血,如果杀孽过重,反而本末倒置,入了歧途。”他想到那芊细的身影,柔弱而残忍。 “原来是这样。”少女点了点头,“所以你说她杀了人,就是她破戒了,是这样么?” 顾见春颔首:“嗯。” “她杀的是好人吗?” “是万寿宫的人。” 赵青木笑道:“顾见春,不会吧?你连万寿宫的人都不许杀?你也太仁慈了。不对,你这简直就是滥施好心了。” “非也,她不止杀了万寿宫人,还杀了无辜百姓。” 顾见春无奈,横竖一时也讲不清,二人便一面走着山路,一面讲着无缘山的事。 路上逐渐有了行人,两人这就走到了官道上。 顾见春也正好讲完。“便是如此,所以,在下不知,师妹是否还是昔日的师妹。若是去找她,以我二人如今的立场,或许免不了要同门相对......”他闭了闭眼,掩去了一些情绪。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可这却瞒不了赵青木。她望着身旁的人,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痛苦,转了转眼珠,便说:“难不成你打不过她?” 顾见春哑然:“这本不是打不打得过的问题......” 赵青木连忙点点头:“知晓知晓,你打得过。” 看她这幅样子,顾见春叹了口气,也不知说与她听,是好还是坏。她这么一打岔,他心中却是没有方才那么沉重了。 “你方才说她如何冒充南宫家的小姐,如何骗你们,如何捉那万寿宫之人,如何在黛城与那林家周旋。说真的,我都有点佩服她了,可真是个奇女子。”赵青木笑了笑,感叹道,“她会杀人,有那么不可理喻吗。” 他心中一动。 “顾见春,你想过没有,若是她不杀人,别人可就要杀她了。或者你可以看着她的墓碑,却不能看她杀人苟活么?” 少女虽然没有明说,可他知道,这是说他虚伪。 “我若是你,我就找一匹快马,在妙法寺等着她来。”赵青木眼中千回百转。“你不见她,怎知她心中所想?你亲口问问她又如何了?也好过在这里猜忌于她。” 一字一句,如同锤木砸在心头。眼前的女子神采奕奕,他才恍然发觉,对方本不只是顽皮娇痴的性子,此时竟隐隐有她父亲那般大智若愚的气度。 她说的没错,百般猜疑,不如一见。心下已定,他点头:“好,我们去妙法寺。” 少女眉眼一弯,高高兴兴地就拉起他往前走:“这就对了,不要纠结嘛!” 他任由对方拉着袖子,走了两步,有些无奈地说道:“赵青木,你认识路么?” “......”少女蓦然停了下来,裙摆却来不及停下,在脚边荡起,如同一层浪花。 “不认识。”她老老实实地说道。 “呵。”他摇了摇头,“看你讲了一通道理,还以为你开悟了。” 赵青木撇了撇嘴,小声地反驳道:“我开悟,和我认不认路,也没什么关系吧?我最熟的地方就是来去谷,如今出来了,你可要好好看路。” 顾见春无奈道:“那就跟着,不要到处乱跑。” “知道啦知道啦。怎么比爹爹还唠叨......” 两人声音渐远。 白云清浅,来去无踪。 喜欢忽如春风来请大家收藏:()忽如春风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3章 欲向苍茫问消息,夕阳芳草自年年 庭中站着许多人,有背上背着剑的,有腰边挂着刀的,还有抚弄着琴弦,装文人雅客的。 灰衣灰帽的少年端着酒壶,健步如飞。他不敢在谁身边过多停留,生怕被别人注意到,问起什么他答不上来的事。 他只是跟随公子从曲州来到这洛水镇,只因为公子在路上听了人说起这盗宝剑的女贼何等风姿,何等英武,他就巴巴地赶到洛水镇一探究竟。只是苦了自己,一面要照顾公子的吃穿用度,一面还要想法子护着他不要乱来。他家这位公子,生下来就对江湖轶事颇为感兴趣,一心想要出来闯荡江湖。公子家里在曲州也是有名有姓的商界大贾,曲州上百家酒馆茶坊,有一半都是他石家的。石家家底厚实,家里人从小将他宠坏了。除了天上的月亮星星这等摸不着的东西,只要他想要,哪怕是永昭皇宫里的什么物件,也得想办法给他弄来! 就是这样一位富家公子哥儿,不爱舞文弄墨,也不爱勾栏赌坊,偏偏喜爱这刀枪棍棒的营生。偏生公子可没这本事,家里花钱请的几个武术师父,都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大师。可大师皆是教了几个月,就将上千两的雪花银退了回来,只摇头说:“此子难当大任。”再一细问,全都是石大少爷如何偷懒逃学,如何半途而废,何况学武讲究的是天赋,这石溪大少爷实在是没有什么武功天赋。如此一想,便是教会了他半斤八两,日后行走江湖也难免误了自己名声,还不如早早推了。 石家老爷倒也没说什么,他为人仁善大方,竟也不在意,这石溪少爷想要行侠仗义,闯荡江湖。可是身上没什么本领,也只会些三脚猫的功夫?没问题,那就花钱给他安排个“英雄救美”的戏码,或者买通全曲城的人,让众人见到他就夸他一声“石大侠”。久而久之,这位大少爷倒真觉得自己有些能耐,给自己安了个“枕石居士”的名号。 至于为什么是“枕石”嘛……皆因老爷当日收了一幅字画,上面题着“抱琴看鹤去,枕石待云归”,少爷琢磨了两下,当即便说此句诗与自己有缘,坚持要以“枕石”为名。 要他说,就是随口起的,没什么深意。 这便走着想着,一个不留神,便不小心将酒壶撞在了一人身上。他左手倒右手,掂了几掂,这才没让酒壶落在地上。 “哎!你怎么看路的?!”这人转身喊住他,他正要道歉,一抬头却发现,原来是自家少爷。 他连忙赔着笑说道:“少爷,您寻到人了吗?” 石溪一看是自己的小厮,于是摆了摆手:“别提了,本少爷都到这里一个时辰了,连那人的影儿都没寻到。” “少爷您想,她是不是根本不在这里。”寻不到就最好了,这样他也能和这位大少爷早点回家。这里四处都是江湖人士,免不了真刀真枪的。还是曲城安全些。 “不可能!这么多人都来了,怎么会是假消息。”公子哥环顾了一圈周围,眼中有些激动。“本少爷今天一定要见到她!小辙,你想想办法!” 这位公子爷少爷脾气一上来,便什么也不管了。小辙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好好,他找,可是上哪儿找呢? 正在人声嘈杂时,突然有人在正厅拍了拍手,那声音甚是突兀,只见众人都停下了议论,向他看去。 “诸位好汉,今日能赏脸来此,真是令恨水山庄蓬荜生辉。诸位能出现在这里,想必都心知肚明,在下就不卖关子了。我恨水山庄,今日便要开这品剑大会!品的是江湖至宝,‘碧天剑’!” 这人捋着胡子,虽然身材矮小,体型瘦弱,却笑容满面,丝毫不在意众人对他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石溪四处看了看,只听到有人说:“这恨水山庄,听都没听过,怎么会让他得了这宝贝?” 旁人回答:“他说是一回事,拿出来又是一回事,且看看吧!” 石溪暗自点了点头,是这个理。于是便随着众人的目光一道看去。 只见那人又是抚掌三下,就姑且叫他“抚掌居士”好啦!石溪惯会给旁人安些名姓,想来这一点也是学了那江湖话本的情节。这抚掌居士拍完手,下人便从他身后捧上来一个木盒子,这盒子倒是平平无奇,比起他家那什么“黄花梨木”,什么“小叶紫檀木”差得远了,偏偏这样一方破榆木盒子,能装着那绝世宝剑?众人也都是不看好,纷纷摇头。 抚掌居士笑眯眯地看着这方木盒,不急不恼。众人只等着他打开,他却迟迟不动。有些急性子的已有些不耐烦了,不由地出声催促起来。抚掌居士却摇摇头,说道:“诸位大侠莫要着急。这碧天宝剑,乃是绝世古剑,如今已有了剑灵。要在天昏地暗,云气正浓之时才可出鞘,否则恐会伤了诸位的眼睛啊。”这剑能这么玄乎?石溪心中半信半疑,不禁对这宝剑有了几分遐想。可知他今日是来寻人的,却不是来品剑的。 众人闻言,于是抬头看看天色,此时青天白日,乾坤朗朗,哪有什么云什么雾?于是心中愈发笃定了他是拿不出碧天剑,故意拖延大家的时间。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像是看出了众人的疑虑,于是这抚掌居士说道:“诸位,是晴是雨,一盏茶后,自可见分晓!若是诸位等得急了,不如先看看这个。”抚掌居士不愧是抚掌居士,于是又拍了拍手,此刻一个下人便又捧着一方盘走了出来。 方盘里是一把有些残破的剑,剑柄古朴,剑身如雪,却豁了几个口子。剑柄上隐隐刻着字,却看不分明。 “这又是何物?”石溪身边有人开口,声如洪钟,直把石溪的耳朵震得生疼。前面几人皆是不满地回过头来。他看去,那是个浓髯壮汉,足足高了他一个头。他看过去之时,险些闪了脖子。 “这是那女贼的佩剑,上面刻有‘夜来’两字。”这抚掌居士握住这把剑,向众人展示,“诸位,在下擒获这夜来,取来这女贼的佩剑,还有人怀疑这盒子里没有碧天剑么?” 夜来?终于,石溪听到了他要找的人的名字,顿时来了精神。一旁的小辙看了看自家少爷,摇摇头。坏了,还真给他找到了。只盼着少爷不要冲动行事,他也好料理一二。 有人不满地说道:“庄主,您这也就是一把剑而已,何以证明你擒获了她本人?我等也不是挑刺儿,只是我们也未曾见过她,不知道她用的剑长什么样儿。您这么说,难以让我们信服啊!” 旁边的人皆是附和。又一背着刀的长髯客拱了拱手,“在下曲州陆止行,听闻贵庄开这品剑会,便来拜会庄主,亦想一睹碧天剑的风姿,对我等习武之人来说,也算是了却一桩心愿。” 抚掌居士点了点头,说道:“那便是陆大侠了。” 陆止行笑笑:“不敢当,不敢当。因在下与这夜来姑娘也算是旧识,她的佩剑,在下倒是能辨别一二。此剑确是她的没错。想必庄主已经擒住了她。” 石溪大惊,看不出这瘦弱矮小的恨水庄主还有这般能耐。只是这庄主看上去并不想把她交出来。他拉了拉小辙的袖子,说道:“哎,你去后面看看。” 小辙苦着一张脸。少爷这是要他找那姑娘?这是人家的地盘,他可怎么找?可少爷这脾气若是不答应他,他非得自己闯出什么祸事来,于是思量一番,只得自己去,大不了转上一圈再回来,只说没有寻到就是了。 正在这时,远处几个人纷纷回首,向着陆止行说道:“陆大侠,几日不见,别来无恙啊!” 陆止行看了过去,原来是万百千,老许,还有那铁王八。正是前日里在面摊上见过,后来被夜来收拾了一顿的一行人。他隔空遥遥拱了拱手,算是见礼。 万百千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说道:“陆大侠不是说拜访故交,怎的也来了这里?” 这姓陆的前日里遮遮掩掩,不肯和他们几人说个分明。那日被那臭小子暗算,等几人各自醒来,却是很快与他们分道扬镳,像是生怕被他们打听到什么消息。今日这品剑会,这便被他们抓了个现行,看样子这姓陆的也有自己的小算盘。 谁知这陆止行面上却无愧,大大方方地说道:“在下亦是好奇,这便拜别好友,匆匆赶来与几位一聚。” 几人心中不忿。这会子当着众人的面,他倒是说得好听。说到底,不就是觊觎这宝剑,也想来分一杯羹么? “哎呀,小辙,你快去吧。”石溪看他一直不动,于是轻轻踢了踢他,催促道。听别人闲扯有什么意思,还是赶紧一睹这盗剑的女贼究竟是何模样才是正经事。小辙得了令,于是赶忙从人群中溜了出去。 只盼着少爷可别惹什么事啊。他心想。 喜欢忽如春风来请大家收藏:()忽如春风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4章 恨水不见双飞鹤,石上清溪伴客行 “诶,你怎么看?”人群中,一少女偏头询问身边的人。 一旁的男子摇了摇头。“暂未可知。” 无巧不成书,这二人便是顾见春与赵青木。两人刚出了来去谷,就听到这恨水山庄所谓品剑会的消息,正是顺道前来一看。谁知一来就听见恨水山庄的庄主说起他们要找的人。 赵青木感叹道:“原来外面是这副模样啊。从前在山谷里,很少能见到这么多人,此处真是热闹!”她勾了勾唇,有些雀跃。 顾见春不语,一心想着刚才那恨水山庄庄主说的话。莫不是他们真的将她捉了起来?可看这恨水山庄的庄主,武功平平,不像是有这种本事的。他虽然不知道小湄如今身手如何,但也不至于落败于这般对手。可那把剑,又确实刻着她的名字。 现在想来,茫茫人海,尚有同名之人,自己找不到她,多半也是因为她换了名姓。 夜来。他无声地开口,轻轻品着这两个字,那紫色身影便浮现在眼前,他有些微怔。他会认不出她,也是因为无论是相貌气质,还是行事作风,她皆与记忆中的那个人截然不同。先前看她使出同门武功,还道她是何处学来。若不是细看她那双眼睛,真叫他找不出一点昔日的痕迹。 又或者,其实“小湄”才是她借以隐藏身份的名姓,如今的她才是真正的她? 他暗自摇头,思绪又飘到了九霄云外。 见对方没有答话,赵青木也知晓他心中有事,于是干脆回到了这件事上,说道:“对了,先前你不是与她同行数日,见过她的佩剑么?你可会辨别?” 这话倒是把他点醒。“未曾。她未曾佩剑,也不曾用剑。看她出手也是用身边趁手之物……对了,她随身有一把剑鞘。” “剑鞘?” “是一把红色的剑鞘,她总是带着不离身。那时候她看不见,只能以剑鞘引路。在下看得分明,那剑鞘有些邪戾,令人十分不适。” 这倒是先前没有被提到的细节。少女嫣然笑道:“咦,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君子。” 顾见春无奈:“这种时候就莫要打趣了。” 于是赵青木点点头,摸着下巴说:“这把剑没有剑鞘,你又正好看到剑鞘。会不会是她的佩剑遗落,被人捡了去,或者这根本就是假的?” 他一笑:“你怎的就知道她不在这儿?” 赵青木撇了撇嘴:“你看这所谓的恨水山庄,也不是什么名门。要是真的得了这碧天剑,还不得第一时间就藏起来自个儿琢磨一番。如今一反常态把人都招来,现在却遮遮掩掩,我看其中必有猫腻。再说了,你不是说她与你师出同门嘛?既然你这么厉害,想必她武功也不俗。你看这庄主啊,还有他手下啊,我虽然练功不勤,却也能看出他们脚步虚浮,气短乏力,皆不是什么高手。你这师妹必不会落入他们手中。”推理完一通,她还笃定地点点头。 “话虽如此。碧天剑既重出江湖,各方势力都会觊觎。想找些什么隐士高人也不是什么难事。”对方所言,不置可否。但他心中总是隐隐觉得,此间之事,与她还是有几分关联。 “我知道你担心她。不过眼下还是不能耽搁咯,我们得去那个什么寺等她才是。”赵青木抿唇一笑。 “你……唉…”他刚想辩解自己也并非担心,只是觉得这山庄不太对头。可看她笑得有些狡黠,越是解释怕是越乱,于是便闭上嘴。 二人话音止,突然发觉天上层云密布,分明方才还是晴空一片,如今竟浓云滚滚,山雨欲来。 一股潮湿而阴冷的风扑面而来,树叶簌簌作响。这是要落雨了。 “果真天阴了。” “是啊,这人所言分毫不差,正是一盏茶的功夫。” 众人见状,纷纷叹服这恨水庄主所言极是。倒各自找了避雨的法子,等着看这盒中究竟是不是那绝世宝剑。 恨水庄主捋了捋胡子,面含微笑。他微微颔首,示意下人将盒子打开。 下人得令,就要开启这木盒。 大家翘首以待。 突然,后堂传来一阵短促的惊叫。 恨水庄主道了一声:“慢着。”下人止住了动作。 石溪一抬眸,暗自说道,这声音怎的听上去像小辙?他连忙拨开前面的人,就要上前去看,谁知被几个家丁拦了下来。 “少爷!救我啊!少爷!”后堂一人歇斯底里地大喊着,石溪终于确信,这是小辙的声音!难不成?难不成小辙做了什么,被他们捉住了?他可管不得那么多,当即“唰”地一声拔出腰上的宝剑,就要冲破面前的围堵。 可惜还未曾出手,就被两个家丁左右分别制住了他的双手。 同时,从后堂押行出来一个灰袍少年。 正是那前去一探的小辙,此时他头破血流,狼狈不堪地被人反捆着。石溪心下稍安,好在他们没对小辙做什么。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他不住地挣扎,可惜他那三脚猫的功夫哪里是这几个习武家仆的对手。三两下便被按在了地上。众人都在一旁远远地看着。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见到来人皆被制服,恨水庄主倒也像是没预料到一般,皱着眉,略一思忖,便换上一副笑脸。他看着石溪,拱手说道:“这位小兄弟,在江湖上行事可要讲规矩。你在我品剑大会上生事,算是个什么道理啊?”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你们捉我随从,还如此对待本少......本大侠,你们知不知道本大侠是谁,就敢这么对我?”石溪亦是不甘示弱,反问恨水庄主。 “谁啊?”有好事者问道。 “听好了!”石溪挣扎再三,才发觉是两边的家仆松了手。他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整了整衣襟,又抚了抚额前乱发,朗声说道:“我乃是曲州光华山福兴洞文乐真人座下第一大弟子,枕石居士!怎么样?怕了吧?!” 他洋洋洒洒地说了一长串,可惜预想中的赞叹与艳羡之声并未传入耳中,四座皆是鸦雀无声。 半晌,有一人嘀咕了一句,却没想到在这一片寂静中分外清晰。 “谁啊?未曾听闻。” “呵呵,怕是哪个不知名的山头里住着哪个不知名的居士教出来的哪个不知名的徒弟吧?”有人嘲弄而笑,这“不知名”几个字倒是咬得极重。 石溪登时一怒。他平日里最恨旁人说他平庸。他在石家时,父母百般呵护,长辈疼爱有加,整个曲城没有人不知道他石溪少爷的威名,亦敬重他,怜爱他。可以说,他石溪的生命中就未曾听到过“平庸”二字。可如今在这儿竟有人说他不知名?他如何不知名!他不入江湖,便知道他的大名早已经传遍了整个永昭。只是他石溪低调,不爱同人炫耀这些罢了,今日也是对方人多势众,他打他们不过,不得已报上名号。是可忍,孰不可忍!想到这儿,他便找到声音来源,提起剑就向那人砍去。可惜他这两下实在是滑稽不已,那文乐真人少说也是曲城外有名姓的隐士,虽然不是什么上乘功法,好歹一套“春华秋实”,传闻也是受了苦叶大侠的指点,讲究的是个首尾相衔,每一剑都落到了实地,才能接上下一招。可被这大少爷使出来,却是三心二意,脚步轻浮,剑招未至,气势已经倒了七八分。对方也不是什么善茬,掏出一双流星锤,左右打旋,便招呼上来。 众人见状,连忙避开十丈远。也不怪他们没人帮忙,这什么枕石居士,和那位多了句嘴的侠士,皆非他们熟识,倒也说不上什么理来。 只见那流星锤被他舞得风生水起,花招频出,他手一抖,铁锤只一下就冲到石溪裆下。旁人惊呼,这人倒是出手狠毒,这便要断人子嗣?皆是多看了他几眼,要是日后在道上行事,更要留意几分。 石溪冷笑了一声,双腿腾空一劈,这铁锤便从他身下穿过,没能伤他分毫。这大少爷虽然功夫不好,可那些花架子倒是学了个足,什么躲闪侧首,什么挥剑挽个剑花,但凡是能让他身姿飘逸翩然的招式他皆记得滚瓜烂熟。这倒是巧了,对方虽然出招狠辣无比,却使得一手流星锤。这流星锤虽然招式缭乱,千变万化,一击不中,却要再寻良机。眼下两人竟能打上几十来回,只能说对方这实力也和这位大少爷半斤八两。 此时这使流星锤的也看出来对方善拆招,于是主动将链子缠在了对方的剑上,逼着对方与自己正面相对。这石溪倒是没多想,只想着速速将这口无遮拦的滥人解决了,于是急得抖了抖他那佩剑。他这剑倒是石老爷花了大价钱给他买来的宝剑,虽然不知道什么名号,却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好剑,这时他只是轻轻抖了两下,那铁链便寸寸断开,铁锤“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咦,好剑好剑。”有人说道。 可殊不知别人是说剑好,这石溪却当他们说剑法好,竟让他得意起来。对方看武器没了,连忙掏出几枚飞镖想要趁机遁去。石溪哪里肯,将剑举过眉间,便起了势,又追了过去。那人丢了飞镖不成,又砸出几颗铁球,皆被石溪一一格开,这人一边跑着,一边嘴皮还不停,直说着些挑衅的话。石溪一时也追不上他,却又不肯放过他,两人就这样在堂前你来我往起来。 众人看得有趣,又没听见这恨水庄主前来阻止,一时间也没谁能说上什么话来。须知这满堂的人皆是听闻这碧天剑才眼巴巴地赶过来,如今来这山庄已经一两个时辰,却迟迟不见这碧天剑,不免有人心中不忿,窃窃私语。 那恨水庄主也不急,硬是要等着这两人分出个胜负来似的,便在一旁看着。不多时,天上落下零星雨点。这初冬之雨在永南倒也常见,只是此时堂中忽然漂浮起一股无名的香气,颇为好闻。 这香气似有若无,许多宾客都未曾留意,只是赵青木生下来就与药材打交道,于是蹙了蹙眉,仔细一嗅。 这味道,似乎是毒气! 她刚要提醒身旁的顾见春,只见那恨水庄主突然打开了那木盒。盒子里竟瞬间暴射出数千根针来。那针多如牛毛,又细如雨丝,只有站在前面的寥寥数人才看到了这景象,想逃却已经被扎成了筛子,纷纷倒下。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她二人站在角落,此时本是最适合离开的时候。她心中一惊,顿时看向顾见春,只见后者直接低喝一句:“躺下!”她不及思考,只得趁乱往他手里塞了枚解毒丸,两人状作体力难支,便倒在了地上。 已经给了他丹药,想来应当不会有什么大碍。她略一思索,便真就躺倒一动不动。 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因为此时飞针已经波及到他们周遭。借着细雨绵绵,没有人察觉这暗器从何而来,又因为似乎之前吸入了太多这异香,此刻内力难继,就别提抵御飞针了。只看着身前之人一个个地倒了下来,却不知他们为何倒下。自己还没来得及提起武器想明白,就已经中了暗算。 “单是这飞针,想必不至于让所有人都难以抵挡。我猜是在飞针上涂了什么毒药。” 赵青木此时却还有闲心与顾见春传音入密。 顾见春无奈,不回她,又怕她露出什么破绽,于是只得问道:“伤着没有?” “那倒没有,亏你想了个好法子。” “你记得吃解毒丸啊。”见对方不回话,她忙不迭地提醒。 “嗯。”顾见春不再多言。 那恨水庄主见状,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今日又放倒了一院的人,他自是舒了一口气。遂捋了捋胡子,吩咐手下,将这些人统统捆起来关着。那些功力不好,被扎了个浑身的就当他们倒霉,下辈子投个好胎,别再走这条路便是。 喜欢忽如春风来请大家收藏:()忽如春风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5章 暗室迷魂未可道,飞针藏袖木染香 “少爷,醒醒,少爷......”睡梦中正是他以一敌二,一手宝剑挥洒自如之时,突然感到脸上一阵疼痛。他悠悠然睁开眼,自家那仆人的大脸正在自己的眼前。他猛地推开对方,这一用力,他才发觉自己身上好似棉花一般使不上力气,就是将对方推开也免不了轻轻柔柔,倒是没生出什么作用来。 “少爷,您醒啦?”小辙有些欣喜地咧开嘴,他转了转眼珠子,周围皆是和他一样有气无力瘫靠在墙边的江湖人。他们身处一个如同牢房似的地方,周围暗不见光,用木板钉了个严严实实,只从缝隙里隐约看出,现在并非白日。 “小辙,这是什么地方…….本少爷怎么在这儿?”他揉了揉额角,头痛欲裂,四肢无力,连带着那点微薄的内力都无影无踪。 他用力回想了一遍,想起自己是在和一人打架。那人正在他的剑下抱头鼠窜,随后他腰间一痛,随后便失去了意识,还道是中了对方的毒镖。 “少爷,我也不知这里是哪儿。我就比您早醒了那么半柱香的时间……”小辙的眼中也满是茫然。 石溪摇摇头,也是没个头绪。他突然想到小辙被那群人捉着,于是问他:“你在后堂看到什么了?他们为什么抓你?” 这可提醒了小辙,于是他打开话匣子,说道:“对对对…少爷,我和您说,这恨水山庄有大问题!” 石溪翻了个白眼,“有没有问题本少爷不知道啊?要是没问题我们也不会被关在这儿了!拣重要的说!少废话!” “哦哦……”小辙忙不迭地点头称是,于是说道:“我在他那后堂,看到个蒙着黑布的大笼子,里面看不分明,有人在打扫,还有人把饭碗用棍子赶进去。没成想就听见‘啪’地一声,他再拿出来之时,就少了半截棍子。我琢磨着像是养了什么猛兽,看得我那个心惊胆战呀……” “猛兽?”有人问道。 “是啊!那四周都是腥臭难闻,我想肯定是老虎一类的猛兽。”小辙没觉出什么不对劲,接着说:“还有啊,那后堂摆着许多棺材,看着不太对劲。” “棺材?”那人接着问。 “是啊,足足摆了十几口棺材呢。”小辙想着那场景,顿觉晦气,皱了皱眉头。 “那就奇怪了,你说他们养了野兽也好,放着棺材也好,和这恨水山庄不对劲又有什么干系?寻常地方不能做这些事吗?”那声音继续问道。 小辙当即反驳道:“猛兽倒也不稀奇,各家爱好而已。你想啊,若是死了人,这恨水山庄还急着开什么品剑会?再者说了,十几口棺材就太夸张了些吧?简直就像是……” “像什么?” “像是为我们准备的似的。” 气氛凝然,这一片黑暗中,几人顿时打了个冷颤。 “不过话说回来……”小辙突然后知后觉地开口—— “你谁啊?”小辙还没开口,石溪先是不耐烦地问了出来。这人倒是自来熟。 “啊…呵呵呵……”那人像是也才反应过来忘记自我介绍,尴尬地挠了挠头,说道:“各位好,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是来…..唔唔唔…”对方话还没说完,就突然像是被什么捂住了嘴似的,突然“支支吾吾”起来。 “来?来什么?”石溪与小辙问道。 “咳咳……”那人歉然地笑了笑,说道:“没甚么。在下赵青木,初出江湖,无甚名号,几位叫我小赵就好。” “哦……”两人点头。那是谁,没听过。又是一无名小卒罢了,石溪心想。眼下众人皆被关在这铁牢中,身上又中着会散力化功的毒药,倒也没什么想要回应的心思。 顾见春尚在一旁扶额,只听赵青木传音道:“喂!干嘛不让我说?” 他无奈:“你怕是不知道来去谷在江湖上的名声,这里到处都是耳目,若让你说了,还如何低调行事?” 赵青木有些赧然:“倒也是这个理。哎?来去谷是很厉害的地方么?怎么爹爹都没和我说过……” “传闻中能‘医死人,肉白骨’的地方,你说厉不厉害?”顾见春笑了笑。 “爹爹哪有那么厉害?净吹牛。”赵青木撇了撇嘴,如今倒是出了谷,再也没人逼她读那些个医书,讲那些个大道理,她自然放的开了些。 此时几百里之外的谷中,有人兀自打了个喷嚏,一旁的孩子抬了抬眼,见他面色无常,不像是着凉风寒的模样,于是便潜心看着眼前铺了一地的纸,继续思考。 深谷里幽静闲适,殊不知这才离开的两人此时倒是不得安宁。 顾见春横竖也和她说不清楚,只得说:“世人皆以此吹捧,倒是令尊左右不得。”说是世人,倒不如说是某位权贵。若不是他金口玉言,一句“医死人肉白骨”让赵巧拙进退不得,他也不会被逼得隐居幽谷,不问世事了。不过,对方的家事,倒也没什么必要由自己与她说。 正在众人纷纷醒转之时,有人已经率先试了试这牢门,发觉这牢门实在是坚固,遂放弃抵抗,又坐回去闭目养神。窃窃私语不绝,就在此时,有人突然“哎呀”一声,这声音甚是娇嫩,一听就是个脆生生的小姑娘,引得众人都转眼看去,可惜环境昏暗,倒是看不分明。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是赵青木。此时她已经跳了起来。 顾见春一下子站起,将对方拉到背后,手已经搭上了佩剑,出声问道:“怎么了?” 只见赵青木又羞又恼地抚了抚自己的袖子,像是沾了什么脏东西似的,说道:“有人摸我!” 众人顿时低声议论。顾见春皱了皱眉,倒是未曾想到这地方还有人手脚不干净。 “是谁?”他问道。 “没看清。不过……”赵青木眼珠一转,“我有法子。”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盒,盒子里整整齐齐,赫然插着十几根针。她玉手轻轻捻起一根,闭上眼,轻轻嗅了一下,于是快速地将针抛向一处,一人短促地“阿哟”痛呼——是个声音不甚好听的男人。 “哼!”赵青木柳眉一竖,“本姑娘身上可是有独一无二的香料,但凡沾了,就别想逃过本姑娘的鼻子。” 原来是这样。顾见春点了点头。虽然在黑暗中,凭他也能感到那人此刻的位置,遂提剑上前,将剑搭在了那人的脖子上。 对方又痛又惊,此时有察觉有一冰凉之物贴上自己脖颈,吓得顿时伏在地上,大喊道:“女侠饶命!女侠饶命!”这旁边的几人这才听出,这人乃是万百千。 铁王八率先开口说道:“好你个万百千,竟然趁人之危!” 那身旁的老许却是打了个圆场:“女侠息怒。我这兄弟平日里不这样,此地黑灯瞎火,想来是有什么误会。” 赵青木兀自“哼”了一声,把头一转,也不理会他们,只对着那地上趴着的人说道:“你个淫贼,想必平日里便如此欺负别个姑娘。本姑娘便废了你,让你以后都动不得邪念!”她说完,拔出三根银针便要甩去。只是在空中像是碰到了什么物事,“叮”地一声便落在了地上。 她也不回头,甚至连是谁都没确认,便直直说道:“顾见春!你要拦我?!” 顾见春将剑收入鞘中,想到她能以香辨人,也不惊奇她能认得是自己出手。他开口说道:“你一个姑娘家,出手就要人断子绝孙。难道你爹未曾教过你,做事要适可而止么?你已经以银针废了他的手,怎的如此不依不饶?” 赵青木不怒反笑:“呵呵,我爹是没教过我,可也轮不到你来教我!”她伸手掏来就是一掌,竟是冲着顾见春门面而来。顾见春无奈出手拦住,谁料她竟在袖间藏了一根银针,辛亏他手疾眼快,手指一夹,便将银针牢牢夹住。 他牢牢制住对方手腕,沉声说:“暗箭伤人,遮遮掩掩。赵前辈怎么会教你这些心术不正的技法。你这都是和谁学的?” “你管不着!”赵青木见一击不成,于是想要撤掌,却发觉自己的手腕牢牢地被对方攥着,她猛地用力,却难以挣脱。于是她眼珠转了转,说道:“顾见春,枉你自诩正人君子,竟握着女孩子的手不放,像什么君子啊?倒像是个采花贼!”顾见春闻言,顿时气息不稳,正巧一旁的看客听了皆是一笑,他便松了松手。同一时间,赵青木以足替手,抬腿便是一踢。 顾见春另一手格住她的腿,她便趁机又说道:“喂,你摸我的腿干什么?” 这便让对方哭笑不得,说道:“照你这么说,男子便不能同女子打架了不成?” 赵青木也笑道:“非也,是‘顾大君子’不能和女人打架!”话音未落,她又挥来一掌,这一掌竟是夹杂着些药粉,带着莫名的香气。周围离得近的人,功力稍逊色些的闻了都是昏昏欲睡,顿时觉得更加困倦。而顾见春接下这一掌,却毫发无损,反倒是赵青木猛然抽回掌,说了声:“哎呀,好烫好烫,你这手心好生奇怪,怎的如此烫手!” 顾见春连忙收掌,走上前察看。他二人虽能确认对方位置,却不知这一掌伤势几何。见对方像是一直在甩着手喊烫,他问道:“你可有恙?” 赵青木见对方探身而来,她狡黠一笑,脚下一软,身子便倒了下去。顾见春哪能让她摔在地上,于是一个箭步冲上去,谁知黑暗中她眼睛一睁,眼中尽是得逞的笑意。顾见春皱了皱眉,不知怎的手臂酸痛,可赵青木却是实打实地要跌在地上了,于是他只得先托起她的身子,将她拽了起来。 “你……”赵青木微怔,这么近的距离,对方那呼吸都变得有迹可循。虽然昏暗,她却能借着微光看到对方那俊逸的眉眼,鬓角垂落的青丝,轻轻拂过了她额前。 其实这呆子还挺好看的。 分明自己的针都已经刺进去了,他怎么和没事人一样啊? 她没由来的一阵心烦意乱,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先前给了顾见春一颗解毒丹,这解毒丹乃是爹爹特制,能解百毒。她微怒,倒是她咎由自取,谁想到一片好心竟白白喂了狗。 “还好么?”顾见春将她拉起来,便松开了手,赶忙检查自己的手臂。 “你怎么不躲啊?”她茫然四顾,眼睛突然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可她忘了,此处昏暗,分明是谁也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什么?” “哎呀!”她一跺脚,伸手道:“右手!” 顾见春依言将手递了过去。谁知对方一把便将他的袖子撩开,他还没来得及阻止,她便将手探了过来。顺着他的手肘附近轻轻一按,顿时酸麻难忍。 “可能会有点疼,对不住……”赵青木也不知道为何要道歉,似乎觉得弄疼了他是自己的责任一样,于是她一手托住他的手肘下方,微微运功,一手葱指一捻,一根银针便探了出来。 “好针法。”顾见春见状笑了笑。的确是出神入化,他都未曾察觉,便着了她的道。 谁知赵青木闻言,顿时杏目一瞪,心中兀自生起一股无名之火。难不成对方是在嘲弄自己,故意示弱以驱针伤人? 这可真是让顾见春百口莫辩,好在他此刻却并不知少女心中所想。只因两人话未毕,一旁就有人在地上磕头说道:“女侠息怒!女侠息怒!我等方才看不清路,踉跄而行,不免冲撞了女侠!您大人有大量,可否不计前嫌,饶了我万百千吧!我还要靠这双手吃饭,若是手废了,我那一家妻儿老小皆是要饿死了!” 那铁王八闻言,“哎?”了一声,刚想问你万百千是何时成的家?身旁的老许顿时拉住他,这才没让他问出什么话来。 顾见春侧首向他俩的方向探听,却没有作声。 赵青木略一思忖,定然是这万百千方才听见她替顾见春驱了银针,才想到自己亦有解救之法,于是忙不迭地在她面前磕头认错,苦苦求饶,甚是凄惨哀切,让她也不免有了些恻隐之心。 方才一时情急,是有些被怒意冲昏了头,如今想来,拆人祠堂却是有些过分了。 于是她点了点头,说道:“好吧!本姑娘就替你解了这银针。” 她赵家银针本就是封穴为主,倒也没有什么一劳永逸的说法。说是废了他的手,也不过是用银针将他手上穴脉堵死。而这解针之法,自然也是她赵家独有密法。遂只要她不点头,这人就永远通不了经脉,这双手也算是废了。而如今她只需将银针抽去,便可以让他完好如初。 不仅完好如初,还能替他通一通手上经脉。她撇了撇嘴,真是便宜他了。 “咦,你这手上怎么还有一道剑伤?”赵青木蓦然出声问道。素手一探,顿时感到这剑伤还很新,精准无误地断了他的手筋,莫不是这人还惹了别的什么仇家? 她倒是好心救了个大恶人! 她心中将这笔账都记在了顾见春的头上。 那万百千哪敢再说日前见色起意的晦气,徒惹对方心底生厌?于是连声说道:“不小心伤的,不碍事,不碍事......” 赵青木懒得管什么恶人的闲事,只是“哼”了一声,说道:“这我可管不着了。” 手下动作不停,很快便解了这针。 顾见春这才舒了一口气。赵前辈美誉无数,若是让他老人家知道这小丫头刚出谷,便废了一人的武功,又断了人家子嗣……他无法想象赵前辈盛怒的场景。 喜欢忽如春风来请大家收藏:()忽如春风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6章 聚散无常晏不清,故剑成双却难全 正在此时,门外突然有一道强光袭来。 是有人走了进来。 这时众人才看清彼此的模样,乱作一团。可惜人人皆是一副软弱无力的模样,倒也难以再多挣扎一二。 “哈哈哈哈……来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分明是那恨水庄主的声音。“诸位,这里住得可还习惯。”那人走近,众人才发觉,他已经换了副黑衣黑袍的模样。有人认出了他衣服上的纹样,有些惊惧地说道:“万…万寿宫!” “什么?这恨水庄主也是万寿宫的人?” “不可能啊。前日里他不是还随洪镖头一道去黛城铲除魔宫恶党,为何如今他竟投了这万寿宫?!” 众人皆议论不已。顾见春自然也听到了只言片语,心中有些惊讶。不过他立刻反应过来,悄声说道:“坐回去。”赵青木随即明白他的意思。两人轻轻地落回了原处,没有太引人注目。 那恨水庄主只管听着众人谈论,笑眼盈盈,也不回答。直到有一人站了出来,恨声问道:“陈欢,你就直说吧,把我们关在这里到底有什么企图?” 原来这恨水庄主姓陈。 顾见春才恍然发觉,来恨水山庄已经半日,竟都未曾听过别人说起过山庄的旧闻。便是他名叫陈欢这件事,边上几人也像是初闻一般。这么看来,大部分的人都不认识这恨水庄主,皆是因为这碧天剑之名而来。 也是因此,这场所谓的品剑会,从头到尾未曾有什么高手前辈露面。他一开始还道是这恨水山庄面子太小,请不来高人镇场。如今看来...... 怕是他有意请些小门小派和无名之辈了。 恨水庄主捋着胡子笑了笑,说道:“何老兄,倒是不用这么剑拔弩张的。我陈欢做事也有原则,你看,本庄主一没抢诸位财物,二没有收诸位家伙事,再者也无心伤害诸位。只是担心有人对本庄主的安排有疑,所以才将诸位请到了这里歇息。” 他一番话倒是说得冠冕堂皇,若不是看清自己在什么地方,几乎就要相信了他这番说辞。 何姓刀客却以冷笑回敬:“陈欢,闭上你的狗嘴。前日烈刀门满门被灭,我道你当时来信说拜访沈门主,还担心你的安危。后来听说你无恙,沈门主的弟子却同我说,是你出卖了他们。枉我还相信你,替你申辩。如今看来,我何一眉真是瞎了眼!” 陈欢见他毫不买账,也不再摆着虚情假意,干脆沉下脸来说道:“何老兄,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你孑然一身,倒是逍遥自在。我陈欢虽说投入万寿宫门下,却也是为我这一庄老小考虑。你有什么资格在这儿评判于我?” “呵呵!我没资格,那枉死的沈门主可有资格?他何尝不是满门尽数被屠?你为了一己私欲,出卖于他,他日化身厉鬼,他们也会来找你算账!”何一眉也是反唇相讥,据理不让。 众人本想借着一人开口质问于这恨水庄主,谁曾想这两人竟你一言我一语,将个中事由细细道了个尽。 陈欢一噎,随即低声说道:“烈刀门之事,与我无关……” “事到如今,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再信!”何一眉冷然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陈欢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只听屋外突然有人“哈哈”一笑,那声音飘忽鬼魅,踪迹无方,却能听出是个年轻男子。正在众人皆是迷茫之时,这人飘飘然走进屋内,陈欢闻声,脸色一白,顿时单膝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道了声:“门主!” 来人“啪”地一声打开了折扇,兀自摇了起来,也不理陈欢,对着面前的何一眉说了句:“好一个‘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陈庄主,看来你这兄弟,还长了副忠心赤胆。真是妙极,妙极。” 众人初听他声音,道是个男子,谁知一看他面容,却又顿觉他那脸上同时生着男儿的俊俏与女子的柔媚,一双桃花目泛着盈盈笑意,又如同凝着万年寒霜,让人看了有些恶寒。这幅不阴不阳的样子,倒是少见。 只有顾见春目光一凝,是他。 这纸扇,这妖容,就是化成灰他也能认出来。 苏家惨案,镇南之变的幕后操纵者,梅晏清。 想不到他竟亲自来了! 察觉到身旁之人神色异样,赵青木微微侧首,刚想传音入密问些什么,顾见春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摇了摇头。 梅晏清功力深不可测,能和南宫孤舟交手之人,此刻若是用什么传音,定然逃不过他的眼睛。 也不知赵青木懂了几分,她不再说话,只是面上有些微热,轻轻抽走了手。在旁人看来,也不过是小情侣之间的小动作一般,倒也没有被人察觉。顾见春暗自舒了口气,好在两次与他打照面,皆未曾被他看到面容,此刻倒也不担心对方会认出自己。敛了敛心神,继续听他几人说话,心中已经开始盘算如何带着赵青木脱身。 何一眉不理睬他,一言不发。 只见这陈欢在地上颤了颤身子,低声回道:“回禀门主,小人已经依照门主的意思办了,不知门主何时……”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言语中卑微至极,哪还有方才那一庄之主的威风凛凛? “是么。”梅晏清将扇面搭在了自己面前,掩着唇微微一笑,“本门主怎么听着,陈庄主方才像是在叙旧?” 这话倒也不假。他站在这里半天,众人也不知他究竟要做何事。只不过,因着这所谓“门主”的意思,在场的人心中却愈发不安了起来。这陈欢愈发将头垂得更低了,仿佛就要贴到地上。 此时,何一眉却突然发话:“陈欢!你便是这样给喜欢人做狗?还不如吃我一刀,早早投胎入了那畜生道吧!你这行径,和畜生也没什么两样了!” 这人,看不出倒是个嘴毒的。赵青木心中嘟囔道。倘若她有了这人一半的骂人之术,定然要和姓苏的小子再大战个八百回合! 好巧不巧,来去谷中,少年人也兀自打了个喷嚏。一旁的中年人叹了一口气,说道:“兴许是天凉,可别冻着你了?” 少年沉浸于比对两边的古籍,不能自拔,比起苏家的医术流传下去,这小小风寒又算什么?于是随口说道:“看完这一本就回屋。” 中年人亦是点点头,两人又接着忙自己手中之事,便都将方才允诺之事抛到了脑后。 再说这铁牢之外,陈欢被骂,却不敢再出一言。好歹也是自己的下属,梅晏清面上笑意更甚。可了解他的人却知道,这风门门主是出了名的“笑面虎”,笑得愈欢,心中的毒计便愈盛。 这也是他能在万寿宫得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原因之一。 只听他不疾不徐地说道:“陈庄主,本门主改变主意了。这人好生聒噪,去把他杀了。” 哪知这陈欢却大惊失色,连忙说道:“门主息怒,可否再给我些时间。我一定说服他!” “陈欢!你提剑过来吧!我何一眉一生正直,用不着你这等宵小之辈给我求情!”何一眉在牢房里大喊一声,便拔出刀来。 梅晏清笑了一声:“陈庄主,人家不领你的情呢。”一转头,自始至终都没正眼瞧过这何一眉,又对陈欢说道:“还有,陈庄主要不要给你兄弟解释解释。本门主是说,杀。不是让你们比划功夫。本门主可没有多少空闲在你这儿耽误了。” 末了,他话锋一转,低笑着说道:“还是说,陈庄主不想要解药了?” 陈欢额前顿时溢出冷汗,定了定神,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握紧了腰上的剑,说道:“是!” 于是他转身,面向牢中的何一眉。何一眉对他怒目而视。他低声说道:“何兄弟,不论如何,沈门主的死与我无关……”他也知道此时多说无益,于是打开了门上的锁,冲了进去。这被喂了药的何一眉哪里是他的对手。就算这陈欢武功再不济,对付浑身绵软无力的何一眉还是手到擒来。双方不过对了几十招,何一眉便体力不支,瘫倒在地,身上已经多了数道伤口。 陈欢伸出剑,指在他的眉心。胜负已分,生死亦分。 何一眉闭上眼。 陈欢的剑就要递上前。 “住手!”千钧一发之际,顾见春等人正要出手,只见一蓬头垢面,浑身恶臭之人冲了进来,急急上前,就打落了陈欢的佩剑。 “嗯?”梅晏清摇了摇扇子,眼中意味不明。 “你?!”陈欢看清了来人,于是急忙呵斥道,“谁将你放出来的?回去!” 他声音无不惊慌。 “呵呵呵。”梅晏清勾了勾唇,“还有意外收获。” “不!门主!您误会了……”陈欢双膝一软,就要跪下。 “哎——”他折扇一挥,一股真气便止住他的双膝,将他拖了起来。“莫要总跪来跪去,在令正面前还是要留些脸面不是?” 顾见春神色凝重。众人皆在看这几人之间纠葛,可他却注意到,这个人,已经练就了隔空控物之法。此人内功之浑厚,远非他之所及。 陈欢大惊失色,面上惨白,摇头说道:“不是的,门主……” “我道那日剿烈刀门,他们究竟叫谁跑了。原来跑的是沈门主这如花似玉的胞妹。”梅晏清轻佻地合上扇子,挑起那蓬头垢面之人的下巴。他嘴上说着是别人发妻,却还是如此作弄对方,分明是没打算给这陈欢留什么脸面。 那人脸庞露了出来,众人定睛一看,却是个俏生生的妇人!只是这妇人一身破烂不堪,一头乱发比之街边乞丐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倒让人一时间没能认出来。 “不对……”梅晏清像是思索了一番,随即说道:“本门主记得,还有一人……陈夫人,不打算说说么?” 那妇人也不是吃素的,一开始冲进来之时,已是强弩之末。到如今只被对方用折扇挑着,她却怎么也动弹不得。可她还是不甘示弱,咬破舌尖便往梅晏清脸上啐了一口血,冷笑了一声,遂一言不发。 梅晏清满脸血污,却也不恼,掏出绢帕轻轻擦净了脸,脸上笑意愈深。 “陈夫人,毒发很不好受吧?当日你那大师兄替你挡了毒,若我记得不错,他再发作两次,可就要死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你!”女子顿时柳眉倒竖,目露凶光。大师兄毒发如何痛苦,她自然看在眼里。可无论如何她也不可能求对方。如今却只得受制于人,怒不可遏。 “陈欢!你便是如此看着你兄弟与发妻受辱么?”她转头看向了一旁的陈欢。 陈欢紧了紧拳,只说道:“你回去,我来解决。” “回?我踏出那铁笼,就没打算回去!”那妇人哀切地笑了一声,“陈欢,到头来,你什么都没保住。”她收住眼中泪意,手上突然多出一把匕首,就向面前的梅晏清发难刺来。抛开她身上脏污不谈,这身段自是极佳,虽然用的匕首,这一招迅如闪电,防不胜防。梅晏清“唰”地一声展开折扇,也是堪堪用扇骨格住了对方迎面刺来的匕首。 “烈刀门竟还有如此卓绝的刀法。”梅晏清眼中一抹赞叹之色掠过,“可惜兵器选的不对。”他折扇一扭,那扇骨竟结结实实抵住匕首的摧折,反倒将对方的手腕一带,便是分筋错骨,将妇人手腕生生折断。她咬唇,咽下了这声痛呼,额上冷汗涔涔。 梅晏清微微叹息:“对手也选的不对。”倒真是个性子烈的。若非她冲动极端,这身武艺,竟也让他起了惜才之心。 可惜,方才那一下下手太重,她已经彻底失去了握刀的机会。 一只折断的手,于他而言,没什么用。于是他便施施然坐回了原处,再也不理会她。 反倒是陈欢连声询问,眉间尽是痛惜之色,倒显得真诚无比。 “陈欢,这就是你想要的。”那妇人到了这时候仍然对他冷言相向,“现在你满意了。快些杀了我们一屋子人,换你的平步青云吧!” 此言一出,铁牢内外,无不凝然。 喜欢忽如春风来请大家收藏:()忽如春风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7章 平生不作悲欢事,今日难共斯人醒 “哼。”梅晏清轻笑了一声,“陈庄主,你是个聪明的,把你的发妻关在那喂养猛兽的铁笼子里,倒瞒过了本门主。本门主是着实没想到啊,你饶是让她每日如同畜牲一般活着,也不愿交出她来。亏本门主还派人把这恨水山庄里里外外搜过一遍。现在看来,本门主那些个手下,也得来给你们陪葬。” 他说“你们”,陈欢顿时面上有些萎顿。他本意是完成对方交代的事情,设计擒住这一批人以换取解药。谁知这何一眉竟然找上门来。他不可暴露,只得把他们皆关在牢里,本想着徐徐图之,找机会将何一眉放了,却没料到梅宴清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又或者,他一直在暗处监视着自己,稍有风吹草动便要将自己除之后快。 也是,那时在烈刀门,他宁死也不愿在酒中下毒。如今态度骤然转变,对方自然不愿轻易相信于他。 就算他日前已经捉了一批人送予他们。 “呵呵……”陈夫人冷冽嘲笑,“杀吧杀吧,最好全都杀了。你这万寿魔宫不过一群酒囊饭袋,没什么稀奇的。”她这般形容又兼之这般语气,竟真有些癫狂之态。 知道这是激将法,梅晏清倒也不恼,连连点着头:“是该杀。”如此轻巧,倒也不在意这些为他卖命之人,叫对方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只听他话锋一转,说道:“不过陈夫人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他站起身来,摇了摇折扇。 “你什么意思?” “嗯?陈夫人好似还不知情。”梅晏清把目光投向了陈欢。 陈欢身子一震,看向了她,只对上一双满是疑惑的眼睛。他无法说出一点真相,只得道:“惜霜,听话,你且离开。我料理了此事,就与你会合。”他沉声道,竟真当一屋子的人都不在似的。 沈惜霜皱了皱眉。陈欢鲜少对她如此强硬,于是她狐疑问道:“陈欢,你究竟瞒了我什么?!” 她听别人说,自己的夫君出卖了烈刀门,使得烈刀门惨遭屠戮。她不信,陈欢分明如此庇护身为烈刀门同党的自己,又怎么会做了魔宫走狗?可眼前的一切,倒叫她愈发看不分明。一开始她尚且明白,陈欢是出于无奈自保,可如今竟然对他的兄弟何一眉赶尽杀绝。若不是她及时赶到,何一眉已然是他剑下亡魂。 难道,这一切真的是陈欢所为? 陈欢此人喜胡吹乱嗙,夸夸其谈,实际上并无本事。自己年少气盛,不顾兄长阻拦,又婉拒爱慕自己的大师兄,执意嫁给陈欢。相处后发觉所托非人,但木已成舟,索性得过且过。好在陈欢安守本分,两人一同经营这恨水山庄,倒是没什么错处,最多便是陈欢一直不得兄长好颜色罢了。 可她也知道,兄长最是疼惜自己,因此爱屋及乌,对于陈欢并无反感。兄长有一至交何一眉,大家皆是江湖中人,时常把酒言欢,栏杆拍遍,一来二去,索性兄弟相称,那时男人们抒发意气,针砭时弊,她添酒在侧,妙语连连,想来也真是段好时光。只可惜男儿志在四方,几人中最为洒脱恣意的何一眉还是拜别几人,纵游江湖。因父母过世,兄长接掌烈刀门。而恨水山庄因着南方四大镖局的日益壮大,不得不择一依附。可陈欢哪里是肯趋炎附势之人,倔强地苦苦支撑。只有她在北方烈刀门与南方势力之间几番斡旋,这才让恨水山庄得以站稳脚跟。 谁知好景不长,日前兄长突然称病,陈欢陪她回烈刀门探望。兄长称不过是风寒,还与陈欢饮酒夜谈。第二日,陈欢称有事先行离开,而兄长却突然死在屋中。魔宫侵袭,此时烈刀门群龙无首,乱作一团,大师兄独木难支,眼见着烈刀门被灭,她只得带着重伤的大师兄前往夫家避难。彼时魔宫之手已然伸来,为免被发现,她不得已跳入兽笼,装作疯兽,这才免于暴露。不知道陈欢用了什么法子取得魔宫的信任,他们便未曾追查自己与大师兄的踪迹。江湖上皆传言是陈欢所为,否则以她兄长这般功夫,倒也不至于让烈刀门毁于一夕。 陈欢还未曾开口,这梅晏清便坐不住了,他有些不耐烦地说道:“陈欢,还不动手?” “门主,你不是说,可以留我恨水山庄上下一条活路,如今怎能说话不算数?” “本门主是说过,可没把烈刀门的人算在其内。陈欢,本门主亲自下令屠了烈刀门,你也算是参与其中,功不可没。你包庇烈刀门余孽,是对宫主不忠。不杀你就算不错了,你却还想来谈条件?” “什么?!” “果然是你!” 屋子里,沈惜霜,何一眉齐声惊叫,一个是不敢置信,一个是怒不可遏。 沈惜霜心头一痛,顿时呕出一口血来,如此种种,她早该明了,可却还顾着夫妻情分,妄想对方并非如此。她惨声道:“陈欢,我与师兄困于兽笼,眼看着师兄日日毒发,我却无能为力,每天只能躲在兽笼里苟且偷生,你是不是看了个尽兴?!兄长待你不薄,烈刀门上下皆视你为兄弟姊妹,你为何要如此对我们?!说啊!为什么?!”她急火攻心,突然从口中喷出一股鲜血,顿时气息萎顿,倒了下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陈欢一把接住了她。谁知身后梅晏清不知怎的突然将纸扇掷来,正中陈欢后心。他武功底子本就不高,哪能承受得住这一击,双腿一软,顷刻就面色灰白,抱着沈惜霜跌在了地上。哪知梅晏清目睹了一出如此戏码,突然烦躁不已,索性自己亲自出手将他们全都杀了,图个清静。折扇在空中打了个旋,又回到了他手中,他再一抛出,这一次,直指何一眉道门面。 何一眉本就是强弩之末,更是再难逃开这一击,索性闭上眼睛等死。 霎时间只听到“锵”地一声,一阵剑风袭来,面上生痛。他强忍着疼痛睁开眼睛—— “银针为令,你可要给本姑娘撑好了!”一道轻盈的白色倩影从一旁闪过,随即传来一声清冽的娇喝。 众人眼前一花,再定睛看去之时,只觉心神一凛,一位身穿白衣的妙龄少女将倒在地上的这对怨侣扶了起来。这少女面容姣好,肤若琼脂,一双杏目熠熠生辉,灵动无双。虽然身上白衣染尘,却难掩她那清丽脱俗的风姿。她随手一挥,满室皆是药粉清香,就连身上这功力阻塞之感都好了些许似的。 此番不可谓不是在阎王手底下救人,出手之人提着一把剑,剑身上映着两个字,“青山”,笔力苍劲,沉雄古拙。剑的主人虽形容稀松平常,朗眉星目中透着一股懒散,可随着他握住长剑,那股慵懒便烟消云散,一袭青衣愈发衬得他风骨俊逸,神采清朗。方才便是这把剑在千钧一发之际,在这夺命纸扇之下将何一眉救了下来。 好一对璧人! 只怪这两人一直避于角落,倒让人难以察觉。此时出手,才看出他二人气度出尘,如同神仙下凡,让众人心中生出一股希望来。 梅晏清探手一抽,那将要落地的纸扇便又回到他的手中。 “有意思。”他不怒反笑,“阁下是?” 没想到在这群窝囊废中也有不俗之辈,倒是他看走了眼。 “浮名虚誉,不足道也。”顾见春也不急着出手,只是凭空挽了个剑花,将剑负于身后。“阁下才是,问别人名姓之前,不先自报家门么?”此话既出,甚是狂妄,他本不敌对方,此刻便是有意逗引对方做口舌之争,只求能为赵青木拖些时间。 “呵呵呵。”梅晏清低笑了一声,摇了摇扇子,虽然看破了他的小伎俩,却不甚在意,真与他说起话来,“在下名姓,阁下还是不问为好。” “怎么?难不成知道阁下真名的都死了?” “那倒不是。”他摇摇头,“人们说在下的名字会带来灾厄。比起真名,在下更希望阁下称呼我‘风门门主’。” “风林火山四大门,能见风林两位门主,真是荣幸。”顾见春突兀地笑了一声,也不知是庆幸还是嘲弄之意。 “原来如此,黛城之事阁下也参与了。”梅晏清了然。 “确是。不知林门主无恙否?” 这话倒是问得刻意。谁都知道梅晏清将林门门主带回去之时,他已在南宫庄主的剑下奄奄一息,只剩下一口气了。就算救回来,他武功已废,身份暴露,对万寿宫而言也再无价值。 “哼哼…”梅晏清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突然又笑了笑,一双桃花目潋滟成春,他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竟有一股女儿姿态。可惜在场的人都知道这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谁也生不出什么怜爱之心。“那就不劳阁下费心了。” 两人一番试探,倒也谁都没落下风。正在此时,一旁的赵青木突然说了句,“你不能睡!趁她还有一口气,帮我运功护她心脉,切莫让她血液凝滞!” ——是对陈欢所说。 她此时已经掏出玉盒,将银针接连刺入陈欢几处大穴。此时陈欢被她喂了一颗救急丹药,已经恢复了一些气色,可还是神色恹恹,昏昏欲睡。情急之下,赵青木只得再加几根银针,自己还需要他帮忙,可不能让他就这样睡着。一旁的何一眉见状,连忙勉力爬起来:“我也来!” 只见她不答话,将沈惜霜扶起,就推了过去。两只大掌贴在她的背后运功,这才使她没有立刻断了生息。 她将身上的瓶瓶罐罐都倒了出来,也不管丹药几何,一股脑地尽数灌进沈惜霜嘴中。“咳咳咳......”沈惜霜竟咳了几声,想来是功力与药物生效,她面上恢复了一些红润。赵青木脸色未变,面沉如水,迅速在她身上密密麻麻落下针来。 “好手法。”看着这小姑娘年纪轻轻,就能沉着下针,梅晏清笑了笑,“不过想从万寿宫手下救人,未免夸大了。”话音未落,他纸扇一挥,地上枯草顿时疾飞而起,几人脸上疼痛莫名,却无法分心。顾见春手中长剑凌空抖了几下,才消解了这股气劲,借助的正是那“东风吹雨”的化劲之力。 略一交手,便知对方三分底细。梅晏清摇了摇头,“百招之内,阁下必输无疑。何必苦苦挣扎?” 顾见春不言,既已交手,自知不敌,于是率先出剑。对方轻松挡下一击,两人这便缠斗开来。说是缠斗,不如说是碾压与被碾压。这位风门门主,可是与当世剑术高手南宫孤舟打的有来有回。虽然他不在场,不知其中细节,可也知道以南宫孤舟的实力,绝非他施计暗算就能全身而退的。他一击不中,分明剑刃落在扇骨上,却如同玄铁相击,钝震不已。对方亦没有手下留情,折扇盘着他的剑锋打了个旋,便将扇面一错,扇尖如同利刃滑向自己的面前。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他连忙抽剑后撤,这扇子却不依不饶,没能旋到他面前,就被他一手折返,疾冲脖颈。还未过几招便被对方近身,实乃大忌,眼看着这锋利的扇尖已经划断鬓边一缕头发,他手腕一错,以剑身堪堪挡住这来势汹汹的纸扇。 只听“叮”地一声,兵器相交,手腕酥麻,晓得这是对方将真气灌注于扇中所致。他不敢停留,因为对方不及他喘息,下一杀招已经飞旋而至。他只得回身避开,可还是被对方手中折扇追上,生生划破衣袖,他手腕带动扇面,上下翻飞,有如神助,顷刻间,顾见春身上已经多了十几道纸扇划破的伤口。 方才那气定神闲已经消散,如今倒是多了几分狼狈。单作为对手而言,对方实在是难以战胜。不过好在方才赵青木已经同他商量了一出计策。待她飞针以示,即可脱身。 他退开数丈,终是落到了赵青木等人的面前,他以剑支止身,这才喘了一口气。此时正是紧要之时,赵青木虽知他受伤,却有心无力,素手不停,以针渡毒。 “诸位豪杰,既然恢复了功力,我们就拼上一拼,一起逃出去,好过任人宰割。”他朗声开口。众人这才发现,自己的功力像是恢复了几分,于是纷纷掏出武器。 梅晏清这才想通,于是笑了笑,说道:“以香克毒,原来是来去谷中人?” 知道会被他看穿,赵青木索性不理会他,凝神静心,已经不知过了多少针,她的手腕都快失去知觉,眼中却只牢牢盯着那经脉穴位。 喜欢忽如春风来请大家收藏:()忽如春风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8章 怜霜无力扫残红,欢作余寒散晓风 梅晏清冲着门外,狠声说道:“还不来帮忙?” 谁知那一群恨水山庄的人皆是畏畏缩缩,进来之后看到自家庄主正坐在地上为夫人疗伤,主子不发话,他们也不敢贸然动身。 梅晏清折扇一合,“啪”地一声抵在手心。只有熟悉他的人知道,如此,是他动怒的反应。只见他冷笑了一声,说道:“凭你们,还不配与本门主相斗!” 也难怪他心下恼怒。若是“千丝”在手,这满堂之人都不过他案上鱼肉。他本意来此巡视,惯是没有带着这繁琐武器的道理。今日预料之外的事情一桩桩接踵而至,倒叫他有些措手不及。 罢了。他纸扇一开,“唰”地一声,挡住他半张脸。不过是多费些功夫杀人,也没什么区别。 血花飞溅,惨叫迭起。这些人,那些人,不过是些无能鼠辈,索性杀个痛快。 顾见春见几人惨死,也不敢再耽搁,拔剑挡住对方那夺命折扇,大声说道:“不要纠缠,先离开这里!” 众人本就有退意,得了号令,皆向门口逃窜而去。梅晏清哪管他们去向,此时再度被顾见春一柄长剑纠缠,他已有怒意,更是要杀之后快。 若说方才梅晏清还随心所欲,懒懒散散,此刻便是倾注了十分的功力在折扇上。若是不慎中招,不但伤身,更是损耗心脉。顾见春只得打起万般精神,使出浑身解数,不敢有一分保留。抬手一招东风吹雨,将对方这一扇之力卸去,而那折扇如鬼魅般难以甩脱,他避之不及,索性闪身到铁牢之后,这梅晏清杀意正酣,自是不会放过他,足下一点,手中折扇便飞旋过来,划过牢门,硬生生在牢门上划出了一道火星——可以预想这一击若是中了,哪是皮开肉绽那么简单。 快了,再有一炷香......赵青木的额前渗出细密的汗珠。方才梅宴清那一扇,她也受了些内伤。只是自己胡乱吞了几颗丹药便强行施针,如今胸口气血翻涌,有些体力难支。她不禁暗恨自己平日里没有勤于练功,若是爹爹在这儿,或许早就已经将这妇人救了回来。她毒入骨髓,就算这次用银针将毒素渡了出来,她也很难长命。 此时梅晏清已经探身进了牢房。武学较量最忌空间狭窄,兼之顾见春本就持剑,长剑施展不开,如今却是更添劣势,可他还是沉着应对,不疾不徐,眼下只能见招拆招。梅晏清攻势猛烈,又有浑厚内功加持,自然是将一柄扇子挥得出神入化。失血过多,顾见春只觉自己有些头晕目眩,若非勉力定神,已经难以支撑。无法,他只步步紧退,对方的扇子来的越来越快,亦或是他的动作越来越迟缓,当他退到牢房边缘之时,折扇已经逼上他的颈边,他欲后退,可一抬脚身后是墙壁,他只得将剑锋抵在扇骨之间,梅晏清得逞一笑,陡然将扇子合拢,扇子这便困住他的长剑。他如同对付沈惜霜一般,将扇子重重一扭,若对方不弃剑,那便是分筋错骨的下场。 只听“咔嚓”一声,剧痛袭来,他右手折断,却咬紧牙关,又搭上左手。此时梅晏清虽然以扇子困住对方长剑,却再不能推进一寸,顾见春虽然动弹不得,却也变相钳制了对方的兵器。两相较量,此刻竟变成了纯粹的功力比拼。 “再不弃剑,阁下左手也别想要了。”梅晏清欲要抽出折扇,却发觉对方反而侧手,以剑身相搏,一时半刻,他竟抽身不能。 顾见春却强撑着不肯松手。既然握剑,怎可能弃剑而逃? 于是对方只得振腕一挥,将折扇又打开来,在他的剑上打了个旋,于是无功而返。 他微微喘息,左手持着剑,此刻心中竟有些庆幸,师父平日曾督促自己练过一些左手剑法。 他看向了赵青木,心中不免有些焦灼。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此时正值她探入最后一根银针,沈惜霜的嘴里突然呕出一口污血。她面上一喜:“成了!”连忙将她命脉上的针拔去,这一针着实损耗她的心神,也有损对方寿命。只是眼下为了保她性命,她只得用此法来逼出毒素。 哪知道一旁的何一眉闻言,突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赵青木惊得一回首,却发觉对方已经身体僵硬,经脉停滞,竟然就这样死去! 她身上酸软无力,脚上一麻,整个人跌了过去,还不忘握住对方手腕检查是否还有生机。可对方身体已经开始冰凉,连带着瞳孔也涣散开来。 “不!”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大活人在自己面前死去,对于一个未经世事的医者来说是莫大的冲击。见到这情景,她顿觉肝肠寸断,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而想到顾见春还在与恶人苦战,此刻岂容她发泄情绪?她只得强忍悲痛,抹了一把脸,将银针尽数撤去。一旁的陈欢此刻也几近虚脱昏厥,她将沈惜霜交到对方手中,回头看了一眼,顾见春已经浑身浴血,气息沉重,一手握剑支撑着身体,再难坚持一二。她对陈欢低声说道:“跑,快跑!” 谁知道陈欢却虚弱地摇了摇头,挚友长逝,他来不及心痛,却将沈惜霜的身体又推了回来。 赵青木柳眉一竖:“你还要做他的走狗不成?!”若真是如此,可惜了她那一颗救命丹药。 “不...”陈欢无力地说道:“你们这样是逃不掉的....”他示意对方凑近过来。于是赵青木探身上前,对方附在她的耳边,轻轻说了些什么。 赵青木一瞬间瞪大了眼睛,眼中又有些泪意闪动。不能再犹豫了,她点了点头,突然对着梅晏清开口道:“喂,‘门主大人’。” “你知道来去谷除了解毒,最擅长的是什么吗?” 喜欢忽如春风来请大家收藏:()忽如春风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9章 素手誊泪念去去,南木如盖情难全 梅晏清此刻杀红了眼,冷笑了一声,说道:“别急,待我将他解决了,便来听你慢慢说。” 赵青木才不管他说什么,笑道:“当然是针法了!” 话音未落,她突然冲着梅晏清甩去一排银针,不过因为劲力不足,皆被他轻松地打落在地。 “想以这种方式伤我,未免有些天真。”他摇摇头,似乎在惋惜这无用的挣扎。 “这么急着下定论,门主大人当真是自信。”赵青木狡黠地一笑,索性抱着肩,站在了原地。她分明已经力竭,却还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这让对方不免狐疑起来,倒真是有些提防。 突然,梅晏清眉头一紧,瞬间点住自己胸前两处大穴。 不知为何,他胸口一阵疼痛。“你何时......”他厉声问向面前女子。可问完他却已经明了。 银针传令是假,暗送毒粉是真。 “真是抱歉,我来去医谷不仅擅解毒,也擅下毒。毕竟,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只是冷笑了一声,此时顾见春一个闪身从牢房里出来,身后梅晏清紧随其后,就要制住对方。谁知此时在地上佯装昏倒的陈欢突然跃起,紧紧地抱住了梅晏清的身体,冲几人大吼道:“带她走!告诉她!我陈欢无愧于她!” 此时决不容他们多想,顾见春点头,将沈惜霜背在肩上,便托着赵青木离开,好在两人相互支撑,倒也去得匆匆。 “你竟敢......”梅晏清闷哼一声。眼中升起盛怒,顿时将折扇重重劈在对方的后颈,陈欢抽搐了一下,可这个男人一生善言寡行,没什么本事,在这将死之刻却突然迸发出一股凶狠的劲来,愣是死死地抱住梅晏清的身体不肯撒手,仿佛要把这辈子的懦弱都消解了去。梅晏清一击不中,又见几人全身而退,他难以克制的怒火此刻喷涌而出,将功力尽数凝聚在折扇上。他就不信,难不成连这个废物都打不死么?!于是他一击劈在了对方的头顶。 却是没道理打不死的。陈欢天灵崩裂,气绝命消,身子软软倒了下去,就这样咽气了。 一把匕首脱落,掉在了地上。 赫然是方才沈惜霜手中的那把匕首。 地上血迹点点。 因为怒火攻心,一时间竟有些目眩耳鸣,他知道这是对方逼他动怒,加之用上内力,加速了毒素的扩散。他再想提气追去,只觉力不从心,摇摇欲坠,只得坐下调息,一时怒起,不免又在陈欢与何一眉的尸体上狠狠地踢了几脚。 他捂着后腰,目光沉沉。 竟被这几个不起眼的人摆了一道! 暮雨纷纷。 两人跌跌撞撞,面色如雪,皆是脱力晕厥之兆。可他们还不能歇息,须得尽快找个安身之所。 一面走着,赵青木眼中的泪像是珠子断了线,一颗一颗地滚落下来。 陈欢的命运,不消她多想,便已成定局,那何一眉,是自己看着他死的。“若是我能快些,他们也许就不会死,也不会让你受这么重的伤......总算是我学艺不精,丢了爹爹的脸,还害死了他们......”她泪雨涟涟,却因为喘息不及,哭得有些背过气去。 “莫要苛责自己,你已做了自己该做的。”顾见春强忍着心底黯然,轻声宽慰她。自己自负一身武学,下山以来少有敌手。如今大敌在前,才知如何叫无知者无畏,孤身涉险,差点就害了面前之人。 幸好...... 他心中甚至生出一丝庆幸来。 这想法来的莫名。他顿时觉得是这血气让自己心中也生出一股恶毒,于是连忙摇了摇头,将这念头摒除了去。 终于,面前出现了一座破庙。虽然陈旧了些,不过杂草丛生,也算是能暂时栖身片刻了。 顾见春右手受伤,赵青木便在一旁帮他将沈惜霜接了下来,轻轻让她落在了铺好的干草上,又替她诊脉,发觉没什么大碍,便暂且安下心来。 她转头看向顾见春,闷声说道:“我帮你上药。”声音却还是沙哑消沉。 顾见春看她面色更要黯淡几分,摇了摇头。此刻缓过气来,方才觉得手腕疼痛,他将右手抬起一看,腕骨已经变形,惨不忍睹,于是他只得咬紧牙关,左手搭上右手,重重一错。“咔嚓”一声,顿时冷汗涔涔,顺着额角流了下来。赵青木在一旁,光是听着都替他感到疼痛,此刻看他直冒冷汗,便掏出一方绢帕替他擦了擦。 这绢帕怕是跟她久了,也散发出淡淡的药香。顾见春疼痛消散了些,这才勉强笑了笑,说道:“真是物随其主,连帕子都能医人了。”他本意是想说这帕子染了药味,怕不是也和药一样有了治病的功效。赵青木略一思索,便立刻听出他话中之意。于是胡乱将绢帕丢在他身上,嘟囔了一句:“狗咬吕洞宾......”说完便背过身去,却又不免红了红脸。 谁知不说则已,这么一说,听者却有心。她难免又揣摩道:“什么治病不治病的,难不成是他说我绢帕亦有治他疼痛之效?那可真是......”这话若是让顾见春知道,却又要直呼冤枉。天地良心,两人刚经历一场死战,此刻死里逃生,已是万幸,那可是万万生不出什么风月缱绻之心。他见对方背过身去,只道是有什么私事,他便也目不斜视,想些事情。 只这两人一边一个心思,中间躺着的沈惜霜此时悠悠醒转。 她一看是两位陌生人,连忙撑起身子,却浑身无力,又跌了回去。她只得防备地说道:“你们是谁?我为何在此?!” “小心。”赵青木眼疾手快,撑住她后背,这才没让她摔着。 顾见春便是不好解释,毕竟此时在场的也只有赵青木算是衣冠整齐。于是赵青木率先开口说道:“陈夫人,我们受陈庄主所托......”她突然又想起这个人,声音一哽,又说不下去了。 他最后的低语还在自己耳边回响,临别时最后的目光还在眼前飘着。 陈欢已死,这可让她如何开口? “陈欢?对了...陈欢呢?我要找他问个清楚!”她像是被唤醒了记忆,于是又要不依不饶地去找他。 她一时无言,眼见着眼眶一红,又要落下泪来。 喜欢忽如春风来请大家收藏:()忽如春风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0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谁?!”赵青木刚要开口,一旁的顾见春突然握紧手上宝剑,向着破旧的佛像后面看去。 几人心中皆是一紧。 赵青木虽然未曾察觉到有人,不过既然是顾见春所说,那想必不会错。见那里迟迟没有动静,她叱道:“出来!” “等等!小辙!诶!!!”一阵钝响袭来,像是什么重物倒地的声音。 在几人的注视下,两个灰扑扑的身影忽然滚了出来。说是“滚”,实则前面的人带着后面的人,一道从座下跌了出来。 原来是后面的人被勾住了衣带,连带着现了身。倒是让他们摔了个狼狈。 两人定神,还没等众人询问,后面一人怒道:“喂!石小辙!你干......”“什么”二字还没出口,那人转头过来,看到赵青木与顾见春几人,突然愣住。 “真对不住,扰了几位的清净,大侠息怒,息怒。”前面的人连忙站起来,先是对着自家主子连连道歉,又对着几人点头哈腰,赔笑不已。 几人定睛一看,沈惜霜自然是认不出他,可顾赵二人却一眼就认出来。这来人正是之前在品剑会上闹了一通,后来又同他们一道被关在铁牢的那对主仆。 此时说话的人是那个小仆从,人倒是很机灵,主子还没开口,先急着给众人赔不是。 “哦,是你们啊。”赵青木松了一口气。 想来也是逃出来之后在此避难的。 “哎。”那小仆从应了一声,面上带着笑,也是舒了一口气,抹了抹头上的汗。 这会儿可经不起什么麻烦了。 哪知道他家这少爷可不像他这般从容,此刻竟有些呆愣。 “少爷...少爷!”小辙见对方愣在了原地,也不答话,也不见礼,于是悄悄拉了拉对方的衣袖。 “啊...啊?哦!”石溪像是才回过神来,整了整衣冠,冲几人拱手道:“几位好,在下是......” “曲州光华山福兴洞文乐真人座下第一大弟子枕石居士......”谁知他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赵青木朗声打断。 “正是正是。在下姓石,单名一个溪字。敢问姑娘芳名?”石溪眼中放光,对方记得自己,这真是让他心花怒放。 哪里知道赵青木是嫌他名字长,若是再容他说下去,这天都要黑了,这才帮他说了一通。 于是她随意点了点头,说道:“我叫赵青木,他叫顾见春,这位你应该知道了,陈夫人。” “赵青木,真是好名字。”他眼中再也容不下别的什么。美人答话,他心中有些雀跃。 等等,赵青木?!他这才一拍脑门,是那个在牢里问他们话的人。 “你你你,你是那个‘小赵’?”彼时铁牢里一片黑暗,他们自然没看清这人长着什么模样。待她二人如天神下凡一般挺身而出,救下那刀客,这抹白色倩影便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嘿,你记性不错。”赵青木咧嘴一笑,算是礼貌。 即是萍水相逢,也不再搭理他。徒留他一人挠头讪笑。 她转头看向了他旁边的小辙。 “你好像受伤了,要我帮你看看么?”她问道。要是她没记错,这小仆从可是磕破了脑袋,此时额头上还有残留的血迹,看上去还有些骇人。 “呵呵......”小辙挠了挠头,“不......哎哟——”不字还没说完,就被自家少爷一把推了过去。哪知道这大少爷不仅将他推了过去,还巴巴地也凑了上去,说道:“是啊是啊,我们两个都受伤了,赵姑娘看完他,能不能再帮我看看?” 赵青木素手搭在小辙的脉上。半晌,她又说道:“你低下头,我看看你的伤口。” 对方依言照做。赵青木拨开他的头发,细细察看他的伤势。此时石溪只恨自己不是那撞破头的小辙,没法得到这芊芊玉手的温柔相待。 末了,她点了点头:“好在伤得不重。你先把这个吃了。”她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枚丹药。“这是止血救急的,不过之后你还要包扎一下。我现在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帮你,你只管先吃了它,我再想想办法。” 小辙倒是有些脸红地笑了笑,说道:“有劳女侠,小辙皮糙肉厚,不妨事的。” 哪知赵青木竖起黛眉,说道:“不行,头上的伤哪是小伤。若是不好生安养,日后免不了落得什么病根。你快把它吃了,我想想......” 小辙依言服下丹药。只见她竟摘下了头上发带,倒也不在意三千青丝披散落下,又从怀里取出一块绢帕,倒上了些药粉,就要替他包起伤口。小辙哪里见过这阵仗,连忙说道:“女侠且慢!小辙自己来就好!”说罢他便接过来自己动手。他惯是服侍别人的命,哪有让别人来服侍他的道理。赵青木也不勉强,只因她现下也是有些体虚气短,摇摇欲坠。 在一旁的石溪见到她如此形容,更是心驰神往,不能自持。 赵青木看向了石溪,见对方一直盯着自己,眼睛也不眨,想到是让他等得久了,于是勉力笑了笑,说道:“你哪里不舒服?” 石溪想了想,将自己身上从头到脚皆指了一遍,于是说:“都不舒服。” 赵青木:“......” 她只得说:“手。” 石溪赶忙伸出两只手。 “......一只手就可以了。”赵青木无言,将手搭在他脉上,顿了片刻,说道:“没什么问题啊。怕不是脑子坏了?” 石溪:“......” “咳咳......”顾见春轻声咳了一声。 她转头,无声地向对方征询意见。 顾见春不答话,只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乱来。 赵青木遂叹了一口气,说道:“没什么事,你休息一会就好了。”她本想作弄一下这失魂落魄的大少爷,谁知有人拦着。好吧,放他一马。 静静地看着这几人折腾完,一旁的沈惜霜这才忍不住开口说道:“赵姑娘,可否告知,陈欢现在何处?”她虽然未知全貌,却明白如今自己能安然无恙,皆是这两人的功劳。她向来强势,此时有求于人,却也不得不放低身段。 “这......”赵青木噎了噎,心绪几番起落,事情又接连不断,此时真有些不知所措了。 心下一横,她开口说道:“陈庄主说,他无愧于你,此生不必再见。” 顾见春闻言,抬起眼看她,目光深深。 喜欢忽如春风来请大家收藏:()忽如春风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1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既然无愧,为何不见?”沈惜霜摇了摇头,似是不信。却并非不信对方所说,只是不信“陈欢”之言。“他去哪儿了?” 她不信陈欢无愧,一定要找他问个清楚。 她哪里知道,这后半句却是面前这看上去单纯澄澈的姑娘自个儿加上去的。实在不忍看到她黯然神伤,赵青木只得将陈欢已死这件事瞒了下来。她自知不能替别人做决断,方才看见顾见春投来的目光,她便知道是自己逾越了。 那目光像是在说,为何撒谎? 如同爹爹看破了她逃学的小伎俩一般,直叫她心慌意乱。 可她话已出口,怎能再改?于是只能安慰自己,倘若对方知道了,一个想不开,或是急火攻心,再有闪失,不是白白救活了她? 听见对方不信,赵青木只得硬着头皮说道:“我们逃出来后,陈庄主就先行离开了。他只说,要我们照看你,却没说他去了哪儿。”爹爹说,扯一个谎就须得无数句谎来圆它。如今她才真正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心里更是苦不堪言。 “那我就回庄找他,他一定在那里。他不会抛下全庄人不管的。”沈惜霜勉力将自己撑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向门外走去。 赵青木一时情急,只得开口说道:“不要回去!我们好不容易才从那里逃出来,此刻那魔头定然在四处搜寻,你切不可冲动啊!” 对方脚步顿了顿,说道:“几位恩人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身为庄主夫人,我亦不能弃他们不顾。几位的恩情,惜霜来世再报。”她抱了抱拳,一步一挪,艰难地向前走去。 顾见春也不得不开口说道:“陈夫人,陈庄主......已经离开恨水山庄了,你再回去,也是寻不到他的。” 这种时候,他也只能跟着赵青木一起圆这个谎,以求面前之人能改变主意。 “多谢恩公相告。他陈欢即便逃了,那里还有我山庄之人,也还有我的师兄。惜霜无用,没能保下烈刀门,今日断不能看着恨水山庄再添风雨。” 未曾想到,她竟如此决绝,两人一开始便弄错了重点,她沈惜霜,怎么会是拘于夫家之人? “可如今你便是去了,也难以抵挡魔宫的攻势。不如先养好伤,我们再做打算。”顾见春一时间也口干舌燥,想不出什么说辞。 她摇了摇头:“此去凶多吉少,我不能再让你们涉险。若是注定一死,惜霜愿与恨水山庄共存亡,也好过整日惶惶不安......藏于兽牢的日子已经过够了,我意已决,恩公不必再劝。” “不行,你不能走!”赵青木脚下一晃,站在了她的面前。此时两人皆是摇摇欲坠,却有些滑稽,却是谁也笑不出来。“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我不能看着你再去送死!” “赵姑娘,你救了惜霜,惜霜感激不尽。”她笑了笑,一身褴褛,蓬头垢面,虽然没有比赵青木大多少岁,却已经有沧桑疲态,此时她一笑,赵青木却在她眉眼中看出了寒英风骨。她才恍然发觉,啊,这位烈刀门的大小姐,恨水山庄的陈夫人,原来也是这般美丽的女子。初见她时,只觉得她冲动莽撞,傲骨铮铮。后来看见陈欢与何一眉,还有她口中那素未谋面的大师兄为她如此,她心中艳羡之余,竟觉得这女子有些不知好歹。 如今她二人真正相对,她才发觉,是啊,倘若自己是男子,想必也会为她这冰心霜骨倾心不已吧? “惜霜这辈子无以为报,只求来世为姑娘作牛作马,偿还这份恩情。赵姑娘这般菩萨心肠,此生定能长命百岁,逢凶化吉。” 对方强撑着身子,珍重一拜,便颤颤巍巍地绕过她,向前走去。 赵青木背对着她,再也难忍悲恸,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她分明答应了陈欢救她,此刻却没有理由再阻止沈惜霜回去送死。 以沈惜霜的性子,即便告诉了她陈欢的死讯,她亦会回去,找那魔头拼命。 这女子,为何这么倔强? 她辜负了陈欢,亦辜负了沈惜霜,难道她真的谁也救不了么? 有人悠长地叹了一口气,走了过来。 一声钝响,沈惜霜闷哼一声,竟被打晕过去,落在了来人怀里。 “你?!!!”赵青木回过神来,惊怒交加地看向来人。 却是石溪。 一旁的顾见春与小辙也像是没反应过来似的,呆呆地盯着他。 此时他抱着怀里的沈惜霜,面上有些无辜。 “既然你们不想让她去送死,那让她去不了不就好了。何必弯弯绕绕,惹得你独自伤怀?”美人垂泪,他在一旁看着,既是着急又是心疼,却束手无策。情急之下,他只得想到了最为行之有效的办法。 赵青木一时间又喜又怒,却难以发作,虽然石溪的做法不讲道理,却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她心火难平,百感交集,竟突然觉得天旋地转,目前无光,这具身子终究是撑不住,脚下一软,也倒了下去。 石溪苦于手上已经抱着一人,此时分身乏术,伸手去够,却是再难赶上。 罪过罪过,光顾着逞英雄,这下要让美人受伤了! 他不忍地闭上眼睛。 瞬息之间,一道青色身影飘了过来,稳稳地接住了她,这才使她免于摔在地上。 像是这才注意到有这么个人似的,石溪抬头看去,面上有些复杂。 倒是一下子点醒了他。 顾见春一言不发,将她落在草席上,又腾出一块地方,示意对方把人放下。 石溪闷闷地将人安放在那里,一屁股坐到了最边上。 小辙瞪大了眼睛。 只是因为方才他二人来到此处时,少爷对这里百般嫌弃,既是破庙脏乱,又是地上尘多,直嚷着要他尽快寻找一个客栈歇息。他只道少爷金枝玉叶的,定然是在那铁牢里受了委屈,如今又遇破庙,这才心有不忿。两人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小辙好一番宽慰,这才平息了这位少爷的愤然。即便如此,他也花了一些功夫清扫那块空地,好让少爷舒心一些。 如今少爷竟看也不看,直直坐下去,倒是改了常年挑剔的习性。 小辙暗笑,他却看出了少爷几分心思,只不过眼下可不能说,否则可不是挨顿骂这么简单了。 喜欢忽如春风来请大家收藏:()忽如春风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2章 流萤点点成泡影,宿鸟戚戚度寒烟 昏暗的石室里,剔透的玉牌整整齐齐地挂着,随着流动的空气微微摇摆。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交谈。 “梅晏清,这么狼狈可不像你。” 听着对方的调笑,他只是皱了皱眉。 “中了些小伎俩。”他不咸不淡的说。 “嗯。”对方悠闲地支着脑袋,侧目看了一眼。“这一刀怕是不好受。” 确实不好受,虽然没有刺的很深,刀上却喂了剧毒,凶险异常,就是他这百毒不侵的身体,也要顾忌一二。幸好只是伤了后背,若是在心脉附近,恐怕他也要成为眼前之人口中的“好料子”。 “若不是那两人搅局,就凭这恨水山庄还翻不出什么浪花。”他垂下眼眸,遮住了眼中的阴霾。 他竟然以身饲毒,最后那一刻,将浸染了毒血的匕首伤了自己。 “呵。”对方笑了笑。“不过是两个无名小辈。” “非也,是来去谷的人。” “来去谷?”对方饶有兴致地投来探究的目光。 “嗯,想来是谷中弟子,亦或是......”梅晏清以扇柄点了点下巴,像是在思索。 “不,来去医仙从不收弟子。这女子我倒是知晓,应该是他的后人。”那人停顿了一下,随即说道,“想必是他女儿。” “来去医仙还有位千金,这倒是闻所未闻。”梅晏清挑眉。“那这位男子呢?” “哼。”对方笑了一下,并不欲多言。 “来去谷,要动手么?”梅晏清微微侧首,问道。 “做你该做的事。”那人声音有些冷意,谢绝了对方的试探。 殊不知,回避本就是一种态度。 梅晏清一把甩开折扇,故作随意地摇了摇,称了声“是”。 看来宫主与来去谷关系不一般啊。不过这次在那丫头手中吃了闷亏,下次遇到,一定不会放过她。 还有那个没杀掉的人。 “对了,梅晏清。”那人像是想起什么,突然唤他名字。 “在。”梅晏清躬身。 “两日前,我做到了。”那人说道。 梅晏清心中震动,他隐约知道对方所说的是什么事。 “你知道,那是谁么?”那声音难掩喜悦与激动,与对方一贯的平淡深邃截然相反。 他摇了摇头,突然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带着满溢的癫狂与得意,对方抬头看了过来,缓缓开口,像是魔鬼在低诉:“你不去见见你的老熟人么?” 梅晏清顿时心中一阵恶寒。饶是他见过人间百态,也无法抑制腹中翻江倒海的呕意。 “怎么这副表情。梅晏清,难道你不该与我同乐么?应该说,‘我们’做到了。”对方笑了笑,无视了他如白纸一般的脸色,说道:“只不过,出了点小差错。” 气氛凝滞,无人回应。 见对方不语,那人继续说道:“她似乎没有意识,不会说话,更不会记得你我。” “怎么样,还满意吗?要不要去看一眼?虽然也许除了那颗头,其他都不是她自己的了......” “坦白说我也不知道祂是什么。不过看在这颗头的份上,就叫祂苏......” “够了!”梅晏清突然低叱,眼中有一瞬间的杀意。 “呵呵呵......”对方笑得恣意,好像并不担心他想杀了自己似的,“梅晏清,老实说,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你生气的样子了。整日里看着你一副假惺惺的笑脸,着实没趣,还是生些气才更像个人嘛。” 梅晏清的情绪也只是顷刻之间,如今业已烟消云散。 他闭了闭眼,说道:“你怎么敢......” “有趣有趣......我瞧着她资质好,是你说不在意,才拿来用的。怎么?你现在说反悔,是不是迟了些?”对方一脸无所谓。 他一把收回扇子,转过身去,像是不愿再听。 那人在身后,故作惋惜地叹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他却知道,对方心中可没有半点惋惜规劝的感情。 毕竟,那可是魔宫之主。 他足尖微点,拂袖而去。 两人倒是鲜少如此不欢而散。 “风门主。”一出门,一人便站在门外。见着他,连忙躬身行礼。 梅晏清打眼一看,是个生面孔。身上还背着一袋东西,看上去挺重。 他皱了皱眉,感觉有一丝异样。 “嗯。”不过此时他却没有细想,近日宫中正是招贤纳士之时,四门皆新进了些人,有他不熟悉的倒也寻常。 “你是哪个门的?如何进来的?”话所如此,他不免多留了份心。 “回禀门主,小的隶属火门,因为力气大被门主看上,如今做些杂役。”那人憨笑。 梅晏清点了点头,这虎背熊腰的模样,倒也确实能看出此人孔武有力。 于是也不好多说什么,摇了摇扇子,抬步离去。 那人却在低眉顺眼中,快速地瞥了瞥这位传闻中位高权重的“风门门主”。 此人正是月前探入万寿宫的慕小楼。 他低笑了一声。 风门门主,也不过如此。 他二人在万寿宫里从未打过照面,他却第一时间认出了对方。本以为大事不好,没想到对方竟然丝毫未曾察觉。 想必今日是与里面那位出了什么嫌隙,毕竟这位风门主从不会动气,可方才见他从石室里出来,面上神色却是恹恹。 他低下头,紧了紧身上的重物,快步离开。 须得尽快寻到出去的法子,才好脱身。毕竟经常呆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便是正常人也会疯魔吧。 殊不知,那石室中,一枚魂牌缓缓地闪了闪。 案前之人尚未离去,察觉到这动静,于是抬头,若有所思。 喜欢忽如春风来请大家收藏:()忽如春风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shuhaige.net 半晌过去。 小辙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时之间,气氛有些怪异。 顾见春本也是随和之人,若是给他三分礼,他必不会冷脸对人。只是此刻他莫名觉得对方心怀敌意,横竖寻不到什么话题,倒正好歇息一番。 将赵青木放好,又替她运功调息一番,好不容易待她气息平稳,沉沉睡去。毕竟是血肉之躯,他亦浑身是伤,如今难掩疲惫,又不能安眠,只得闭目养神。 石溪坐在一边,远远地看着他们,不知为何有些郁闷。 想他好歹也是曲州数一数二的富商之子,从小吆五喝六,要风得风。可如今真正出了家门,才知道什么钱财地位一无是处,他唯一引以为傲的武功招式,危急关头,不如一个平平无奇的路人将剑随手一挥来得有用。亏他还眼巴巴地从曲州跑到了这弹丸之地,寻找人们口中那身怀绝世武功的女贼的故事,差点就中了奸人的歹计,小命都难保。戏本子里说的什么江湖人浪迹天涯,逍遥自在,如今只觉得人心险恶,危险丛生。 他心中有些戚戚然,倒也真不是因为他惹这姑娘气得昏厥,也不是因为他没能接住她,更不是因为束手无策只能看别的男人帮她疗伤。不但如此,分明两人在牢中就有交谈的机会,他却没能好好把握,竟当作闲杂人等给敷衍过去。想到这儿,他不由叹了一口气。 好吧,好像是如此。 少年人的愁绪总是来的如此莫名其妙。 若是被小辙或是石家老爷听到他这念头,不禁要感动得热泪盈眶。这石家少爷浑浑噩噩二十载,如今终于是开窍了些。可若是再告诉他们,这般开窍是因为一位姑娘,恐怕都要啼笑皆非。 “少爷,您叹什么气呐?是哪儿不舒服吗?”小辙一直看着自家少爷在一旁发呆,也不敢上去打扰。此刻见他突然叹气,连忙询问。 石溪一噎。难不成他能说,这位兄台,你坐在这位姑娘身旁,在下心中不悦,劳烦你往旁边让让,给在下让个位置? 他自然是不能说的,于是只回道:“没什么,有些乏累。” 小辙会意,小跑过来,殷勤地在他身后为他捶捶肩颈。石溪倒是受用,于是也不再气恼。不过几人就这般坐着,总也太过安静。 俗话说得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他便率先开口,向坐在那里的人问道:“哎,这位兄台。” 顾见春睁开眼,看了过来。 “嗯......你叫什么来着?”石少爷如是说道。 小辙:“......” 顾见春:“......” “在下顾见春。”他便拱了拱手,算是见礼。 “哦哦,顾兄。”石溪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也学着他的样子拱了拱手,“在下有一事不明,不知顾兄可否解惑?” “但说无妨。” “在下听闻,顾兄与赵姑娘是来去谷中人,不知这来去谷是什么地方?”他这便打探起对方的身世来。 顾见春暗自思忖,想来是先前与梅晏清交手之时,被他报上家门,被这人听了去。于是点了点头,索性也不解释,只说道:“来去谷是来去医仙所在之地,距此处约莫百里。来去医仙悬壶济世,妙手回春,是当世难得的侠医。” “哦......”石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涉世未深,自然没听说过这些江湖门派,所知所觉,不过是曲城那一方小世界。 “那你们为何来此啊?” 顾见春笑了笑,此时恢复了些气力,于是坐起身子说道:“我等是为了寻人。听说她在此附近,便来碰碰运气。”这话倒也不假,却没明说是寻谁。 眼下安全起见,他亦不敢向旁人多说什么。 “寻人啊!真是凑巧,在下也是来寻人!”像是难得找到了什么共同话题一样,这位少爷神色又明亮几分。 顾见春抬眸看了他一眼,一时没想通他这股兴奋劲儿从何而来,于是只得说:“确是凑巧。”这话题横竖也不便多问,于是干脆缄口不言。 谁知他像是自来熟,下一句便说道:“在下来此地,是为了寻找近日江湖闻名的盗剑女贼江夜来!” 顾见春挑了挑眉。那更是凑巧了。 “唉,可惜白白跑了一趟。多亏了顾兄和赵姑娘相救,不然在下可要不声不响死在那恨水山庄了。”见对方不应,他嘴上也不闲着。 顾见春刚要说什么,那小辙却顿时“呸呸呸”起来,苦着脸说道:“少爷,您再别说什么晦气的话了。咱们这一遭走完,就赶紧回家吧!” 方知对方这一路上已经对他说了百八十遍的“回去”,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不过如今也确实是他有错在先,横竖说不出什么狠话,于是只得宽声说道:“知道了知道了,等会儿我们便去镇子里买两匹马。” 小辙眉间一喜,顿时从怀中掏出钱袋子:“小辙这就去!”说罢他拔腿便往外跑,谁知领子给人一拽,又将他拽了回来。 “诶——”石溪拎着他,有些无奈,“急什么,等会儿再去。你没看这外面还飘着雨。要是把你淋出事了,谁来负责本少爷的吃穿住行啊?”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小辙憨笑,心下感动,连声称是。他哪里知道这位大少爷是想同那位赵姑娘多呆一会儿,此时心中正夸着“好雨好雨”,早就把什么回不回家抛到了脑后。 这二人说完,石溪又凑过来,没话找话一般地说道:“哎,顾兄,此番可是寻到人了?” 顾见春摇了摇头:“未曾。” “那你们作何打算?” “约莫是北上。”如今只能去妙法寺碰碰运气了。 石溪一拍大腿:“那真是巧,在下主仆二人也正欲北上,不如我们一道?”他也不问人家北上去哪儿,就急着接话。 小辙一听,就要急着开口。那石溪眼疾手快,一把拍在小辙后背上,将对方拍了个踉跄。 顾见春笑了笑,分明听他二人才说着要回曲城,如今也不点破,亦不回应。 “你看在下这小仆,记性也不好。我们分明是要北上去帝都,料理家中一桩事务,这小仆却忘,记,了。”他故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的语气,像是要“提醒”小辙。小辙无奈,垂下肩膀说道:“少爷,是小辙记性不好。咱们是要北上。” “便是如此。”石溪满意地点点头,殷切地看着对方。 “石公子。”顾见春正色道,“并非在下有意相拒。只是我等行走江湖,路上难免艰险,如若再遇上今日这般险境,就连自保也难。在下观石公子衣着不凡,器宇轩昂,想来也是出身名门。若是不慎让石公子有什么损伤,我等却难辞其咎。” 喜欢忽如春风来请大家收藏:()忽如春风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4章 一曲清歌听不尽,满天风雨夜灯孤 这话乍一听倒像是在夸他。于是石溪乐乐呵呵地笑了笑,也没听出他话中之意来,便说:“无妨无妨。在下虽然初出江湖,却也是学了些功夫的。顾兄不必有什么顾虑!” 小辙在一旁扶额,人说他家少爷心上少开了一窍,如今看来,说的还真是不错。 少爷呐少爷,人家是变着法说您武功粗浅,不适合行走江湖,劝您赶紧回家。您怎么一点儿也听不出来啊? 顾见春也是苦笑,这石家公子当真是胸无城府,天真烂漫。 “如此,还是待她们醒来,再做定夺吧。”顾见春叹了一口气,他亦还没想好如何应对这位陈夫人。眼下是定然不能让她再回去了,但恨水山庄...... 只得再探恨水山庄了。他心一横,有了打算。 “也好。”石溪闻言点点头,也不再坚持,见他二人关系匪浅,想来是师出同门,女子行走江湖本就不便,他一生人,自然是要等这位赵姑娘点了头才算数。 “顾见春......”边上有一人虚虚开口。 几人闻言看去,是赵青木醒了过来。 要说还是顾见春内力丰盈,又修炼上乘功法,这才有如灵丹妙药,硬是让赵青木那气血两亏的身子恢复了七八成。此时她坐了起来,已经恢复了些气力,精神充盈。不过方才睡醒,有些迷迷糊糊。只看到身边坐着的人,于是喊了一声。 “你醒了。可有不适?”顾见春心下稍定,醒了就好。 “没什么,我.......”她声音绵软,像是在撒娇。也难怪她如此,一醒来便看到这呆子没有丢下她,一直守在旁边,又想到她生病时,爹爹也是如此在榻边守着她。不自觉带上了几分撒娇之意。 谁知一转眼,这才发觉还有两个人在旁边,于是端了端身子,轻咳了一声,正色道:“我口渴。” 顾见春不明所以,于是起身说道:“好,我去找水。” 想到来时,路边有一处清溪,这就正要过去。 石溪难得寻到机会,连忙对小辙说:“小辙,你也去!” “少爷...我...?”小辙一愣,方才不是说下雨,怕他淋着不要他出去。这雨也还没停,怎么又要他去了? “哎呀,让你去你就快去!哪来的那么多话?”石溪赶紧将他推了出去。好在小辙灵机一转,这才想到个中缘由,于是拔腿就跑去追顾见春。 赵青木整了整衣衫,轻轻站了起来,眉间有些疑惑。 她何时这么厉害了,只睡一觉就能让身体恢复如初了?她倒是隐约记得顾见春给她渡了些真气,不过没成想这真气还是个好东西,想来就算是爹爹的炼的玉芝清魄丹也没有这个本事。回头自己也向那呆子讨教一二,以后遇上谁,一面施针,一面渡气,双管齐下,岂不妙哉? 石溪眼睛一动也不动地看着面前的女子,看她神情灵动,半嗔半疑,不由喜上眉梢。 不知为何,他见了这赵姑娘,便突然找不到自己的舌头,半天也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还是赵青木一瞥,察觉到了他那呆愣的模样,这才对他说道:“你看着我做什么?”她这才想起方才发生的事,赶忙回身看了看,那陈夫人好端端地躺在枯草上,呼吸匀长,气色红润,想来是累得极了,此刻已经沉沉睡去。 她不免叹了一口气,心绪纷乱。 “啊......啊?”这石少爷才回过神来,暗恼自己竟半点也回不上话,“我是想,赵姑娘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此话一出,他又险些没咬了舌头。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赵青木愣了愣,于是想到是说他将陈夫人打昏的事情。遂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我未曾生气。石公子,你做得对,是我没有考虑周全。还要多谢你替我们拦下了陈夫人。” 他与那些人一道逃了出来,自然不知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想来在他眼里,陈庄主和那万寿宫的魔头毫无二致,也就不会怜惜这恨水山庄的遭遇吧。 石溪连忙摆了摆手说道:“哪里哪里。我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赵姑娘言重了。” 赵青木也不再多说什么,垂下眼睫,竟自个儿发起呆来。 石溪便斟酌着说:“赵姑娘,先前听顾兄说你们是来寻人。不知这人是老是少,是男是女,是何生人?我家中有些生意,常年往返于南北各地,说不定我能帮你们打听一番。” “他没同你说么?”赵青木抿唇一笑,在石溪眼中自是清妍秀美。 他不免心神激荡,忙不迭地点头。 “那你问我作甚。”赵青木头一扬,摆明了不愿意多说。 她虽然涉世未深,却也知道事事依着顾见春的安排。既然他不说,肯定有他的道理。自己要是说漏了嘴,又不免得那个呆子责怪。说起来她亦是有些好奇,这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姑娘,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赵姑娘说得是。”石溪讪讪一笑,本来想打听一番,顺便卖个好处给对方,谁想到弄巧成拙,只能再寻话题,“赵姑娘,听说你们要北上,不知是去往哪里啊?可有落脚之处?我主仆二人亦要去帝都,这路上也有些本家生意,若是离得近,也能为你们寻个落脚的地方,好省些盘缠不是?再说了,我也能报答你们的救命之恩啊!” 赵青木听了他前言,想到这人怎么老是打听,不免有些不耐,可听完他说的话,仔细想想也有些道理。出门在外,盘缠一类也要省着花,他们出来两日,也不知道顾见春那里还有多少钱。 唉,他怎么什么都不告诉自己啊。 赵青木点了点头:“我们要去南音山。” 顾见春说,妙法寺在南音山。 可算让对方开口了!石溪面上一喜:“南音山脚下就是帝都,若姑娘不嫌弃,我主仆二人愿与你们一路。届时我在我家铺子为你寻个住处,也方便你们往返!” 赵青木见对方这么热忱,倒有些不好意思:“那怎么能白住你的。你说个价,我们也住得安心。” 哪知这石溪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连声说道:“不要钱,不要钱!” 他可巴不得能和对方同行,这若是一开口说个价格,又将这姑娘吓走了怎么办? 赵青木蹙了蹙眉:“不要钱?你家是这么做生意的?” 若是这么做生意,恐怕他石家还没到他这一代就要败光了。 他暗自腹诽,面上却不动声色说道:“怎么会?赵姑娘肯赏脸,自然是石某的荣幸。不如这样吧,姑娘与顾兄商量一下,每日给我一文钱就好。” 一文钱? 喜欢忽如春风来请大家收藏:()忽如春风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5章 天上有情应堕泪,人间无处可容身 “哦......”赵青木点了点头,这还差不多。 石溪喜不自胜,这姑娘终于松口了。 他哪里知道,赵青木压根不知道一文钱是多少,心说不过好在这人开口说了价格,回头她再和顾见春商量一番就好。 倒是让人啼笑皆非的结果。 此时门口跌跌撞撞跑回来一个人。 是跟着顾见春去取水的小辙。 小辙手中拿着两个竹筒,一面跑着,一面说:“赵姑娘!赵姑娘!顾公子...顾公子说...” 赵青木一听,急着走上前来,问道:“说什么啊?” 谁知他跑的太急,此刻方停下来,将盛着水的竹筒递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 “他说...他说......” “别急别急,你慢点......”饶是赵青木焦急万分,看着他这副模样也不好意思催他,于是只得在原地等着。这小辙终于喘过气来,于是开口说道:“顾公子说,他要再去恨水山庄一趟,要你好生照看陈夫人,不要乱走动!” 赵青木面上一急:“他怎的又要回去?!” 小辙扶着腰,一路小跑,此刻有些脱力, “顾...顾公子带着我去了溪边,谁承想溪水一片猩红,溪边飘着的净是浮木与残肢......” “噗——”一旁正在喝水的石溪一口将水喷了出来,一脸诧异。 “哎呀......”小辙呆了一瞬,随即说道:“公子,这水是顾公子辛苦用内力凝聚天上雨水而成的,没什么问题。” 石溪面上有些赧然,于是轻咳了一声,说道:“你多什么嘴!少爷我是呛着了!” “哦......”小辙点点头,“那公子您再喝两口缓缓。” 只是不知石溪听他描述一番,横竖也没了什么喝水的心情。于是摆了摆手,示意他接着说。 “然后呢?然后怎么了?”赵青木抓着他袖子问道。 “啊...然后顾公子就说自己要回去,托我把水带回来。他说,要赵小姐您看好陈夫人,不要到处走动。若是今日月上梢头他还没回来......” “就回来去谷......”谁知他话还没说完,对方已经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化作一道白影飞身出去。 可方行至门口,她却自个儿停了下来,喃喃道:“不对,不能走,还有这陈夫人......”语气甚是懊恼。 这人实在可恶,拿定了她不会丢下病人不管,就一个人去涉险! 她顿时想起什么,抬眼看了看那躺着的人,却兀自惊叫了一声。 众人闻声,回头一看,谁知那干草上空空荡荡,哪里还像是躺着个人? 不知何时,沈惜霜自己走了! 赵青木一跺脚,提气追了上去。 长靴踩在断裂的枯枝上,焦黑的枯枝发出了苟延残喘地“咔嚓”一声,如同沧桑老者在世间发出的最后一声呻吟。 分明万籁俱寂,只余细雨绵绵之音,来人却仿佛能从这幅图景中想象出那时的惨状,惨叫仿佛就在耳边回响。 硕长的剑轻轻划过满是灰烬与血迹的泥土上,不远处,寒风带着最后的火焰正舔舐着瓦砾残壁,地上飘散着点点火星,是风卷起茅草的余烬飞起,却又被冰冷的雨点沉沉打落回泥潭之中。 只剩下一半的屋顶上,那被烈火蚕食殆尽的断木如同人肉剥落后显露的白骨,在旁不知为何有个大坑——不过来人很快就明白了。 “啪嗒——”一具身体从屋顶坠落下来,激起了地上的残灰与血污。 几只山雀惊得振翅而逃。 便是躲在屋顶上的人也没能幸免于难。 雨滴在剑身上汇聚而落,最终在沟槽中书成“青山”两字。 这火烧不尽似的,就是这雨也没法浇灭它的嚣张。 像是在向每一位来人骄傲地彰显着自己的威名。 万寿魔宫。 他胸中血气翻涌,平生第一次这么厌恶杀人这件事。 而万寿魔宫,不仅杀人,还要将他们的希望破灭,将其虐杀致死。 罪不容诛! 来人叹息,此处比他预想的还要破败。分明半日之前还端整大方的恨水山庄,如今只余断壁残垣,还有这难以数尽的残肢断臂。在庄外,他尚且心存希望,逐个探查。如今踏入山庄大门,看到这血流成河,满地残破的光景,或许能找到还在动的,便是最大的幸事了。 只可惜,已经要走到正堂,却没有听到除了雨声,自己的脚步声以外的一点声响。 太静了。 若不是魔宫手段残忍,那便是—— 有人比他先一步来到此地,且将这里再次清理了一遍。 而算着时间,此时这人未必离开。 他的手在剑柄上紧了紧。 越过后堂,便是后山瀑布,也没有藏着人的可能。 想必那尸身残肢,便是从此处漂至山下的吧? 有没有人,一看便知。 后堂里先入眼的是几丛假山,其后便是那小辙所见的几十口棺材。 此时棺材业已被烧得残破不堪,而那蒙着黑布的铁笼,此刻笼门打开,其间空空荡荡。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穿过回廊,便到了后堂。 回廊断木丛生,他不得不借着轻功,越在其上,三两步便要穿过。 突然一阵内劲如同水波,以人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激越而来。 他之所以看到,皆是因为这四周雨点似乎——凝滞了一瞬。 他一跃而起,落在了屋顶上。屋顶建木摇摇欲坠,随着他落定,“砰”地一声,一截梁木掉下,正落在那“水波”的路径上。 那梁木平白地抖了抖,落在地上,砸成了两半。 却是切口平齐规整。 随即一阵轰鸣震动,连同顾见春所落脚的这片房屋皆是拦腰一断,顶上便径直落了下来。 顾见春无奈只得落回地面,正巧瞟到一处角落里端坐着一位白发黑衣的老者,身前还有一位倒下的人,看不分明,只觉得两人皆魁梧壮硕,怕都是练家子。可说是习武之人,此时生命垂危之际却一动也不动。 眼看着房梁落下,这屋顶也要倒塌下来。 无论善恶,再怎么说也是活人,那顶上断木土块皆是倾盆落下,他想也没想,飞身上前,抽剑就将木石土块纷纷击飞,好让这两人不至于被砸伤。 一时间尘土飞扬,他一只左手却将剑舞得风生水起,只听“叮当”作响,顾见春臂力惊人,很快将两人头顶上那些夺命动落石都挡开,可便是如此,再迟钝的人也该想起要逃命了吧?这二人却安如磐石,也不惊慌,只可惜眼下满目尘埃,也看不清对方面容,只觉一股浓郁的血气弥漫在空中。 血气? 他有些疑惑。难不成是什么魔宫孽党?可方才他行至此处,分明是走在敞亮大道上,若是魔宫之人,岂不是早就看见自己了?眼下自己来到面前,对方两人也并未发难。 出现在恨水山庄的这两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喜欢忽如春风来请大家收藏:()忽如春风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6章 良缘痴心皆不负,奈何聚散总难全 终于,尘石落定,人影逐渐清晰。 他这才看清,地上躺着一受伤之人,这位老者正在为这人运功疗伤。难怪他二人皆不言不语,须知若是过程中出了什么差错,轻则有损心脉,重则走火入魔。 眼下这老者一掌从对方胸前推至腹上,可他背后一滩血正有向外延伸之势。顾见春定睛一看,这人小腹上赫然有一血窟窿,此时伤口血尚未止住,便是这老者凝聚内力来为他疗伤,这血也一汩一汩地往外流着。 他嘴唇惨白干裂,气若游丝,一双眼睛却是死死地睁着,不肯闭上,就算瞳孔已经开始涣散。 半晌,他骤然吐出一口血来,其间夹杂着些内脏碎块。老者猛然撤掌,径自运功调息,长叹了一口气。 随着他的撤掌,那人身子陡然一震,遂愈发丧失了些生机。 顾见春暗自叹息,不行了,这人伤得太重,回天乏术。 就是赵前辈亲临也无能为力了。 这人咳了咳,咳出的尽是些殷红血沫。 “前辈……多谢了…不用再费力气了…咳咳…我的身体…已经…咳咳咳…只恨未能多杀个孽畜…报这满门血仇……” 老者又是叹息一声:“尘归尘,土归土。到了那边,就不要再想这些了。”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什么长满斑驳锈迹的宝刀。 “不……不行!我还…不能死!我还没有…没有….见到……妹…妹!”他却突然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了那老者的衣袍。顾见春这才注意到,此人手上遍布老茧,一看就是用刀的好手。可此时那五指却是扭曲至极,简直就像是——被人有意折断一般。 这手法—— 梅晏清! 顾见春目光沉了沉。 “唉。莫某人这辈子最怕的就是接别人的麻烦事儿了……”老者摇了摇头,却说,“小子,你尽管说吧,可你要答应我,到了那边,趁早喝那孟婆汤投胎去吧!” 这男人已经几近涣散,哪里还听得到对方说什么,只管说着什么“…妹……妹”的,顾见春与那老者倾身细听,却只听到了什么“霜妹,霜…妹…”。 霜妹? 沈惜霜?! 他心头一跳,顿时知道了这人的身份。 沈惜霜的大师兄! “沈惜霜还活着!”他顿时说道。 老者看了过来。 那人目光一震,眼中竟流下一行热泪,顾见春不善洞察人心,此时竟从他那双眼睛里看出他的意思。 那是“幸好如此”的喜悦与安心。 他不禁心中哀恸。她还安好,可是你却要死了。 “小兄弟……你…你认识她,帮我…给她带个话….可好?”想来是老者的那一掌功力有了成效,他此时竟面上有些红润。 可在场之人皆知,这是回光返照之像——这个人,很快就要死了。 顾见春不忍,点点头。 “我被魔头下毒,师妹日日近身照料还是染毒,我自知误了师妹,怎么能再误她名声,咳咳……” “陈欢说……十月初三,送我和师妹走……庄上举行品剑会,我二人可藏于棺木中离开…” 十月初三?可不就是今天?! “然后呢?”顾见春急急问道。 “陈欢竟说……从未怀疑我两人…哈……是我不配他怀疑,还是他夫妻情深……” 谁知他意识涣散,说话竟已开始颠三倒四。 “咳咳……陈欢早有准备,一开始就想让我带她离开……只要今日…今日骗得解药,便可脱身……” 今日?今日若是不出意外,陈欢恐怕是可以拿到解药。 意外是……何一眉找上门来了。 他暗叹,当真是世事难料…… “我查明……那日的毒…皆是门中细作所下…” “他们想让陈欢与正道划清界限,逼他认下这件事……” “其实他们也看出陈欢并非真心归顺吧?哈哈哈……只是我看不出来…只是我看不出来!哈哈哈哈咳咳咳……”他突然目眦欲裂,状似癫狂。 “陈欢!便让你与她再享半生平安喜乐!我在那边等着你们!”他突然仰天大喊一声。 脚步声近,有人像是不确定,轻轻喊了一句:“师兄?” 待看清来人,那人顿时跌跌撞撞冲向几人,脚下一软就跪在了男人跟前。 “师兄!!!”她悲痛至极,摇摇欲坠。 “霜妹……霜妹是你么?师兄毒已入骨,现在看不到了……”男人笑了笑,只当自己出现了幻觉。 沈惜霜闻言,握住男人的手就往脸上放——“师兄你看!这是我啊!是你师妹沈惜霜啊!” “哦……霜妹你来了啊?都嫁了人,怎么还如此咋咋唬唬的……”他宽言一笑,脑海中意识消减,记忆竟回到了她一袭红衣走上花轿的时候。 她说,要嫁给这个一无是处的男人。 于是他当夜就离开了烈刀门,连他们的喜酒都没有去喝。 再相见时,这个矮小的男人挽着她的手,伉俪情深。沈大哥豪迈,何兄洒脱,几人把酒言欢,倒是他格格不入。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格格不入又何妨?他便留在沈大哥门下,一生都默默守护着她便好。 “师兄……你不要说话,我带你去看大夫…我知道一位大夫,她可以解这毒……我这就带你去!”沈惜霜泪如泉涌,却好言宽慰着男人,她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就要将对方背起来。 男人勉力一笑,止住她的动作,说道:“霜妹,陈欢呢?他来了吗?” 沈惜霜含泪摇头:“陈欢他……”她不知道陈欢在哪儿,这一路上也没有见到他,方知她心急如焚,惊魂难定。 “无妨,我二人说话,也不让他听了去……”对方只是咳了咳,用所剩不多的力气交代道:“霜妹…别哭…不要报仇,答应师兄,好好和他过日子,好么?” 陈欢没有什么本事,霜妹就算刀法卓绝,魔宫人多势众,他二人又怎么会是对手?他知道这一请求着实自私了些,可是比起几人立刻在泉下重逢,他更希望这两人能多快活些日子。 他不是不怕寂寞,只是死得时候太痛了……霜妹从小就怕痛,还是不要经历这些了。想到这儿,他不由得又咳了咳,嘴角温热,应当是又咳出血了吧? 他思绪纷乱。哪知沈惜霜闻言,泪水更是倾泻而下,她再也难忍,掩面而泣。 “别哭……你答应师兄……答应师兄…好不好?”男人近乎执念,已经忘记了要她答应什么,直直重复着这句话。 沈惜霜抹着泪,胡乱点了点头,半晌才想起他已经看不见了。可是当她开口说道:“我答应你……师兄…你不要死……我答应你!”的时候,对方的手已经垂落下来。 这飘摇半生的同门,终究是在最后一刻心有灵犀了一回,即使他眼睛看不见,也仿佛感到了对方的回应。 他嘴边带着得到答复的笑意。 可惜,我身自向黄泉去,独留佳人泪雨涟。 便是他魂魄在此,此时也再难为这位心心念念了几十载的小师妹拭去一滴眼泪了。 喜欢忽如春风来请大家收藏:()忽如春风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7章 清霜剑寒梦一场,却有杜鹃啼血来 沈惜霜哭得肝肠寸断,仿佛天地都为之失色。 顾见春有些不忍地别过头去。须知男人还向他交代了些事情,此时却不知该不该说。 一旁的老者叹了口气,说道:“斯人已逝,陈夫人节哀。” 节哀?烈刀门,恨水山庄俱灭,兄长和师兄惨死在她面前,陈欢与何大哥下落不明,这要她如何节哀?! 没了,什么都没了。陈欢抛下了恨水山庄,她来时,那些熟悉的面庞一一呈现在她面前,却都紧闭双眼,满脸的痛苦与绝望。她不敢想象他们身死之时遭受了何等的痛苦。她亦逃了,抛下了他们,于是便与他们长辞。 天地之大,何处才是她容身之所? 她一时之间心神激荡,又有死志。 “陈夫人!可是要弃陈庄主于不顾?”那位老者像是看出了她所想,于是沉声说道。 “陈欢…….陈欢究竟去哪里了呢?”她喃喃自语。 “唉……”顾见春叹了一口气,此时老者看着他,那眼神仿佛看透了一切。 “陈庄主说,不必相见。天下之大,陈夫人就不要执着了。”他狠了狠心,这般说道。 他不善说谎,此时只盼着少说少错。 那妇人却如同失了心神一般,摇摇晃晃地抱着她那大师兄冰冷的身躯,足尖一点,消失在了两人面前。 顾见春刚要伸手拦住她,却被一只大掌按了下来。 “哎——”对方笑道:“小兄弟,可以了。他们有他们的造化,何必说破?” 顾见春一时情急,方才和他对上掌去:“方才她大师兄交代的话还尚未告诉她,怎能就此让她离开?” “若是万一再遇到魔宫之人,岂能善了?!” 他少有这般急迫,是为心中有愧,却无法宣泄,还是为心底唏嘘,不甘结局如此潦草。 他说不清楚。 这几人不该是这样。 那老者平白接过他一掌,见他出的左手,有些惊讶地“咦”了一声,又听到他这番说辞,遂即笑道:“那关我们什么事?天底下不平之事多了去了!你每一桩都要管,岂不是要先累死?!” 他亦有了试探之心,于是掌面赤红,推出一掌啼血摧心掌,此功法便是震撼心魄,有意引对方气血翻涌,心境不平。哪知此时正是让顾见春着了道,他一掌对去,因对方是老者,便有意保留了五分实力,哪能敌得过这老者随手推出的一掌绝学?加之他此时本就情绪激荡,心神不宁,更是强化了这啼血摧心掌的威力。 他登时一口血吐出来,神色有些萎顿,连忙以剑支着身体,才没有让自己立刻倒下去。 对方这功法,看着可不像什么名门正派的武功。难不成今日才出狼窝,又入虎口? 可方才他分明出手救人,如今又为何要拦下他? 他左思右想,一时竟想不通。这老者深不可测,比之今日交手的梅晏清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眼见着那沈惜霜已经不见踪影。 硬凭武力确实难以胜过对方。他只得开口询问道:“前辈为何拦我?” 哪知对方无奈收掌,有些惭愧地说道:“真是对不住,不小心下重手了……” 顾见春一时无言,这伤人后还道歉的也是头一遭见到。于是只得摇了摇头说道:“无妨,是晚辈武功粗浅,不自量力,冒犯了前辈。” “哈哈哈哈哈哈……小兄弟,你这身手不简单呐!”对方却别有深意地大笑了一番,“如此年纪就有这般造诣,假以时日,必然能超越老夫,成为当世高手!” 顾见春定了定神,苦笑着说:“前辈谬赞。晚辈受人之托,却没有忠君之事。前辈这样拦下晚辈,晚辈实在是心有不甘。” “再者说,前辈不该替他们决定是否该知道。” “呵……你倒怪起老夫了,陈欢的死,你不也瞒了她?我且问你,若是拦下她,你又如何?若是她执意要去报仇,你又如何?若是她自尽于此,你又如何?” 一连串的质问让顾见春无言以对。 “这......” “小兄弟,有的事不该你管,就不要插手。”他话毕,负手而立。 两人的身影在雨中略显萧瑟。 顾见春不语,对方说得在理,可他又怎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呢? 半晌,他突然抬头:“前辈......如何知道陈欢已死的?” “他是我埋的,我如何不知道。”老者笑了笑,顾见春细细一看,这才发觉,对方并非苍老,只是这面上风霜摧折,又兼之鬓边银丝,这才让他有此错觉。 顾见春面上生疑,可这位老者却也不愿多言,径自走到后山断崖处,说道:“就这儿,是方才那小子看着我埋的。” 此处青草深深,正是坟包新土,一旁立着一个木牌,木牌上却什么也没有。 “怎会如此?!”顾见春失态。 原来那个男人知道陈欢已经死了!可他为什么又要骗沈惜霜呢? “他为什么要骗她。小兄弟,这个问题,还是你自己去找答案吧。” 老者别有深意地笑了笑,突然伸出手,方要递过来—— “顾见春!!!”一声清脆的呼唤传来,他蓦然回头,那声音的来源正是刚刚一路轻功赶来的赵青木。 此时才看见他,却见到那人发出一掌,一时之间真是又惊又喜,她小脸煞白,惊声叫道:“小心啊!” 话音未落,她袖中银针皆发,以极其迅捷的速度射向了顾见春——或者说,他的身侧。 “呵。”老者怪笑一声,将腰上的剑提起,也不拔剑,随手一挥就挡了下来。不过这也让他另一只手的速度慢了慢,顾见春足尖轻点,向后退了几步。 一时间只听到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银针纷纷失势落地。 喜欢忽如春风来请大家收藏:()忽如春风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8章 伊人不堪泪雨深,忧心欲诉此情何 “小丫头,你这针拿来绣花还不错,何必打打杀杀的呢?” “绣花?!!!”她来去谷的针法,岂容旁人嘲笑?老者有意调笑,她却直愣愣地就一掌挥了过来。 于是老者眼中笑意更盛,今日是怎么了,这些个小辈皆像初生之犊,个个勇敢无畏,倒与他过起招来。 难不成是他莫三思退隐多年,江湖上已经无人认识他了? 殊不知这姑娘端得就是这个性,管他是谁先过上两招,便是当世高手南宫孤舟在这儿,若是惹了她,她赵青木照样敢挥掌过来。 莫三思也不与她为难,只用手中的剑格下她那挥得虎虎生风的玉掌,脚下生风,便躲闪无穷。方知这一套清晖掌法打完,她却连对方的衣角都没够着,倒是将她自己累了个气喘吁吁,素面潮红。 “有本事你别跑!”她又累又气,恼怒不已。 “嘿,你这小丫头,真是蛮不讲理。老夫只是替他看看伤势,你见面就要出手,老夫岂有不跑的道理?”莫三思哭笑不得,他不还手就罢了,对方竟还不依不饶。 “你!!!”赵青木闻言就又要发作,顾见春一把将她拉住,说道:“等等。” 哪知对方一看是他,嘴一扁,顿时扑到他身上,开口便哭诉道:“顾见春!你个呆子!你吓死我了……” 这一下可是让几人都愣住。只听她一边在他身上哭着,一边又控诉着他的“无端”行径:“你听听你说的什么话?什么叫‘若是你不回来,我就带着他们回谷’?你以为本姑娘是那种弃朋友的生死而不顾的人吗?!你也太小看本姑娘了!” “这……”顾见春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身前的女子,此时手也不知该往哪儿放,又看了看一旁的老者。那老者倒是面上无异,只是一副了然于胸的笑脸。 师父说要恪守本分,坐怀不乱,如今这阵仗又是哪般? 他无奈道:“我只是……” “只是什么?!”哪知对方直接打断他的话,竟咄咄逼人起来,“只是觉得我武功不好,尽给你拖后腿?还是觉得你神功盖世,能以一当百?!” “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这一路上看到多少…我多害怕那里面有你……顾见春,要是你出了什么事,让我怎么有颜面回谷见爹爹?!” 她蓦然抬头,又嗔又怒地看着面前这个人。 还好,还好他完完整整地站在这里…… 他哽住,先前酝酿好的说辞都在这双朦胧泪眼中烟消云散。 是他擅自做主,考虑不周,没有想到她竟真的追了上来。想来那血流漂杵的场景,也将她吓坏了吧? 半晌,他轻轻拍了拍赵青木的后背,似是安慰地说道:“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 谁知对方素手一推,没将他推开,却让自己站直了身子。 “哼,谁担心你了?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她小脸一扬,方才那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已然褪去。 顾见春苦笑一声,说道:“你不生气就好。” 方知顾见春最怕女子落泪。小时候,若是他说了什么重话,但凡小湄眼睛一红,便要立马道歉宽慰一番才能消停。 对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脸色闷闷不乐,也不理他。 他摇了摇头,目光一瞥,无意中看到那老者手中拿着的剑。 方才一味看着他二人攻守进退,欲找个时机拉住赵青木,于是也没有细看。如今才发觉,这老者拿的剑颇为眼熟。 并非是剑眼熟,而是剑鞘眼熟。他心中一急,于是连忙开口道:“前辈,请问这剑鞘……” 莫三思本在一旁看了个尽兴,如今却骤然被问起,他回过神来:“什么事?” “这剑鞘,您是从何而得?”这柄剑鞘,分明是小湄从不离身的那把,通体暗红,刻着花纹,就是这把剑鞘,她使出“飞叶寻花”,也是这柄剑鞘,他替她引路。 他绝不会认错! “什么从何而得?这就是老夫之物!”莫三思面上不豫,这话倒说得他偷了谁的东西似的。这把剑跟了他几十年,哪有易主的道理。 不过……剑鞘……莫不是那个女娃娃? 他心下一动,顿时有了主意,于是眯了眯眼,问道:“小兄弟,你问这个做什么?” 顾见春顿了顿,有些犹豫地开口说:“先前看到一位故人,拿着与前辈这把十分相似的剑鞘……” 谁知莫三思闻言哼了一哼,抬步便要离开。 顾见春连忙拦住他,说道:“前辈留步!且听晚辈细细解释!” 莫三思笑了笑,这才转过身来。 顾见春知道对方是有意为之,却也无法,谁让他们有求于人呢?于是只得粗略地将事情始末说了一遍。 实则听到无缘山之时,莫三思便已经明了其中缘由,后来种种,他亦有所耳闻,那时她轻飘飘将剑鞘丢了过来,他倒也未曾多想。未料到其中种种,竟艰险至此,这女娃娃眼盲伤重,却依然不忘履约,倒叫他唏嘘不已。 这边他思量一番,那边顾见春说道:“若是有什么线索,还望前辈告知一二。晚辈不胜感激。”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呵呵呵……照你们所说,你是她同门师兄?”莫三思笑了笑。 “……正是。”顾见春不明所以。 “那老夫就拿了你,让这小丫头去报信,让她带着东西来换人!”莫三思骤然发难,一掌推来,顾见春拉着赵青木连退数十步,堪堪落定。 “前辈为何?!”顾见春惊疑不定。 “她拿了老夫的宝物,不知去向,老夫也不知去何处索要,可不得捉了你,差她来换?”莫三思笑得猖狂,一时之间飞沙走石,尘土激扬,他黑衣猎猎,在雨中竟有几分杀意。 “喂!你个老头,也忒不讲道理!又不是我们拿了你的东西,冤有头债有主,你自己没本事找她,抓我们有什么用!”赵青木明知他二人都不是这老者的对手,却还是嘴不饶人,大声嚷道。 “哈哈哈哈哈……”莫三思大笑道,“好一个‘冤有头债有主’!小丫头,你爹也不敢这么对我说话,你倒是青出于蓝!” 赵青木一愣:“你认识我爹?” “何止认识!”莫三思摆了摆手,“也罢也罢!老夫逗你们玩玩罢了……” 顾见春松了一口气。打眼一看,一旁的赵青木那藏在身后的手这才松开拳头。 他心中好笑,这姑娘,倒也不像她面上表现得那么平静。 遂抱了抱拳,说道:“还请前辈指点。” 莫三思笑笑:“小兄弟,一个不够,还要好事成双?” 喜欢忽如春风来请大家收藏:()忽如春风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9章 此心好似山中水,一片云随万里流 顾见春抬头看去,眼中有疑——这话倒是不明不白。 一旁的赵青木却红了红脸。 “唉,去帝都吧。到了那儿,你们自会相见。”莫三思看着二人脸上神色迥异,倒是无端叹了口气,“老夫近日倒是与她有一面之缘。只是后来与人打架,她便自个儿走了。” 这话倒也不假,他与那叶家小子打了一天一夜,两人过了数千招,差点儿将他那桃花寨拆了,也没能分出个胜负。最后那叶家小子竟以“秋娘子来了!”凭空诈他。要知道他纵横半生,却总也改不了听到这句话就浑身起个激灵的毛病。于是剑慢了半步,被他直指命门,他本可以下手,却在他身顿之际几步并一步地飘身离去,以千里传音说道:“你输了,初雪之日,不见不散。” 须知他当晚又气得拆了十间屋子,也没能解他心中恼意。 ——这下好了,全寨的人都知道他败给了叶家的小子! 两人面面相觑,这缘由……倒不禁叫人好奇那日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对方没说,也不好多问,横竖已经得了答案,顾见春便端端正正行了一礼,就此拜别。 莫三思因着又想起这桩恨事,于是也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任他们离去。 ++++++++++++++++++++++++++++++++++++++++++++++++++++++++++++++ “顾见春。”少女在地上踢着石子,有一步没一步地走着。 进山庄之时,余烬尚且燃着,如今小雨纷纷,已经在低洼处汇成沟渠。 终究是冲刷了存在过的痕迹。 “嗯?” “陈夫人,会找到陈欢吗?”她闷闷地说。 下山之时,她已听完来龙去脉,总是心中不豫。 顾见春抬眼看她,刚想说“陈欢已死”,可看着这副表情,又实在说不出什么话来。 “会吧?”等到百年之后,化作一抔黄土,他们总会相遇。 “何苦呢......”赵青木叹了一口气。 “祖师爷曾炼过一种药,叫做‘醉生梦死’。听说吃了这药的人,会忘却前尘种种,痛苦与快乐皆化为风烟。若有一日,我也经历这种痛苦,定要服下一枚‘醉生梦死’,倒不如忘得一干二净,何苦执着?” “你又怎知,忘记就不痛苦呢?”此时小雨渐歇,两人虽未撑伞,可顾见春周遭一直如同生着一层罩子,将雨滴隔绝开。赵青木暗赞这功法玄妙,殊不知这是顾见春忧心她淋了冷雨,再一病不起,索性一直运功化雨,耗时耗力。 “我固然不知道忘记是什么感觉。但是她立了誓,不能报仇,却又背负着仇恨,又何尝不是一种痛苦?” 对方不答话,像是在思索她之所言。 “不过啊,听说这‘醉生梦死’本被祖师用来驻颜,谁知道祖师愈发健忘起来,这才发觉它有令人失去记忆的功效。若是我吃了,这辈子都是青春韶华,也无不可啊!” 顾见春莞然:“你先炼出来再说吧。” “你小看我?!”赵青木嚷道。 “我可不敢。”他苦笑。 不过这么一打岔,少女的心情倒是好转了些。 “顾见春,我一定会成为当世最好的医者,你就看着吧!”她抿唇一笑。 她是来去医仙的独女,自幼就饱读医术,潜心修习,他从不怀疑赵青木未来的实力。 他笑着点了点头。 “所以——” “他们为何与我们同行?”顾见春看着身后一对主仆,有些无奈地说道。 他们方才出了庄门,这两人匆匆赶来,且打听了他们去处后,便一直跟在后面。 “哎呀……”赵青木将他拉到一边,说道:“他说在帝都有住所,正好可以我们落脚。你我人生地不熟,横竖也省的再去找安全的地方,不如带上他,我们互相行个方便!” 她倒是算盘打得精明,须知路上万一遇上什么事,还是他出手抵御。这小姑娘还没出谷几天,就有了赵前辈的几分模样。 他摇了摇头:“同行亦不是不可以,只是以此为挟让别人为我们找地方,却有些无理。” 赵青木眉开眼笑:“我早料到你会这么说,于是已经和他说好价了,只怕你拿不出钱来。” “什么价?”若是拿不出钱,怕是只得在再去讨个生计了。 “那石公子说,一文钱一日……”赵青木小心翼翼地说道,“怎么样,还可以吧?” 这神情,好像生怕他会觉得价高而拒绝。 “……”顾见春一时无言。 “嗯?”赵青木有些疑惑。 “赵姑娘。”他苦笑,“你莫非不知道一文钱是多少?” 本以为是桩你情我愿的生意,说到底,生意却是没有,倒只剩了个“你情我愿”。 反而让他有从中渔利之嫌了。 赵青木摇头:“不知道啊。”她倒是理所当然。 顾见春不怒反笑:“不知道你就敢应?” 万一人家说得是“一两黄金”,岂不是将他二人卖了都不止? “我看他这么率真,定然不会乱要价的。”赵青木眼中满是无辜,“怎么?难不成我们付不起?” “那倒不是。”顾见春叹了一口气。 也罢,待他之后说明缘由,再与这石公子商定就是了。 那身后的石溪见他二人说话,便也是叹了一口气。小辙察言观色,于是上前问道:“少爷,您怎么今日惯是叹气啊?” “少爷我累了。走不动了。”石溪索性往地上一坐,垂头丧气。 两人闻言转过头来,毕竟是结伴而行,他的面子也要看顾几分。 赵青木笑着说道:“石公子,就快到镇子上了。届时我们买几匹马,你骑在马上,就不嫌累了。” 美人回话,岂有不应的道理?石大少爷“噌”地从地上跃起,连声说着“好”,便走得比谁都快了几步。 反倒让几人有些莫名其妙——他这到底是累了还是没累啊? 横竖结果是好的,于是几人皆向镇子赶去。 末了,小辙突然挠了挠头,自言自语道:“不对啊......” “等等......少爷,您什么时候学会骑马了?!!!” 喜欢忽如春风来请大家收藏:()忽如春风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0章 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东宫偏殿,冷风瑟瑟,只余几棵老松还苍翠。 “殿下他......还不肯见我?”紫衣女子裹了裹身上的大氅,抬首问道。 “殿下近日公务繁忙,正逢外邦使节来朝,先后忌辰将至,君上将这些都交给殿下来打点,自然是要忙些。”老仆弓着身子,不卑不亢地说道,“姑娘多担待些,难得回来,就好生休息一番。” 夜来点了点头。金嬷嬷未将话说透,却也知道好言宽慰她一番。 不像里面那个,摆明了就是要晾着她。 她遂果断转身,正准备抬脚。 “对了,姑娘。殿下吩咐过,若无事,就不要老是往寺里去了。”老仆突然开口。 她脚步一顿,又回过身来:“他怎知......?” 他怎知自己近日一连着七天都在妙法寺,等着看究竟有什么动静。 老仆笑了笑,也没回答,只说:“殿下说,若是想钻研佛法,来问他就可以。姑娘日日都去,不知道的,真当姑娘在......”她顿了顿,似乎有点难以启齿。 夜来可不管这个,干脆问道:“在什么?” “在...在踩点......”老仆看了看她的面容,并无愠色,遂说道,虽然她亦不知道殿下说这话的用意。 “呵......”她清冷的面容上浮现一抹笑意,转瞬即逝。 “我知晓了,多谢嬷嬷。”她行了一礼,随即离去。 老奴在原地站立,亦有些莞尔。 许久不见姑娘一笑,真是颇为感怀。 ++++++++++++++++++++++++++++++++++++++++++++++++++++++++++++++++++ 那尚踏着轻功赶路的女子可不知老仆所想,便径直回了城外小筑。 几月不见,小筑一切如新。看得出来,她不在时,仍然有人日日洒扫。屋内盆景皆换上松柏忍冬,倒是有心。 案前并未堆积什么公文玉简,她知道这是暂时免了她的权,让她在此清闲待命。 近几月发生了什么事,凌霄已经细细与她禀报了一番。 大宛断贡,是为先前谢京华“所为”,向永昭正式宣战。永昭重文轻武,满朝百官,无武将可用。于是帝君从太子麾下抽调亲信冯礼,拜大将军,前往苍河关驻守。 荣华公主不甘示弱,手下没有将帅之才,就举荐文臣白敏之督军,一众幕僚引经据典,为文官参军正名,帝君竟应允了。 夜来摇了摇头,帝君宠爱这谢京华似乎已经宠过了头,这等领兵打仗之事,也是任由着她胡闹。 “这还不算呢!前日里柔妃娘娘寿诞,听说荣华宫走水,帝君直接将柔妃娘娘与太子殿下抛下,去了荣华宫!”凌霄在一旁添油加醋道,“那日阔克苏王子也来祝寿,便是当着他的面,帝君也是半点面子也没给。” “呵。”她在一旁翻着藏书,不冷不热地说道,“几月不见,你从哪儿学了这些乱嚼舌根的本事?” “嘿嘿嘿......”凌霄在一旁挠了挠头。他知道姑娘面冷心热,定然不会怪他,于是便说道:“这不是姑娘您要我事无巨细地说,我为了让姑娘‘身临其境’,便说得生动了些。” “嗯......”对方却像没听到他的话一般,便是随口应了一句,自顾自地问道:“凌霄,你看到我那本经书了么?” “什么经书......哦!是那本《法华经如来寿量品》么?”凌霄一拍脑袋,顿时想了起来。 “殿下来过?”夜来随即问道。 “嘿!姑娘您真是神算。”凌霄乐呵一笑,“约莫是月前,殿下曾来过一次,吩咐我将院中盆景换了,还来了姑娘的屋子里。我不敢跟进去,只听到殿下敲了三下桌子,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于是问他是有什么吩咐?他说无甚,我便也没再多看了。” 夜来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姑娘,当是殿下将书取走了。” “嗯。”她淡淡地回道。 “真是怪哉,殿下干嘛专程来取一本书呢?若是想看,差我给他送过去不就好了?”凌霄喃喃自语。 “殿下几时来的,几时走的?还做了什么吗?”她突然问道。 凌霄一愣,努力回想了一番,遂说道:“殿下未时来,申时走的,当是未曾吩咐别的。” “知道了。”夜来足尖一点,又匆匆离去。 凌霄在后面看着,挠了挠头。 数月不见,姑娘的功夫似乎又精进不少。 此番来而复返,连檐下的风铃都未曾惊动半分。 ++++++++++++++++++++++++++++++++++++++++++++++++++++++++++++++++++ 是夜,万籁俱寂。 玉人落下一子,搅乱了一盘局势。 “呲啦”一声,一旁的烛台烧尽了灯芯,于是顾影自怜一般,落下半声叹息。 他若有所觉。抬头看了看门边,却没见到什么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也是,他惯于夜里将宫人遣退了去,此时怎么会有人? 于是他费力地坐了起来,手上拥着暖炉。 再抬眸时,面前多了一道紫色倩影。 “若是有事,不必这么麻烦。差人说一声,我便来了。”女子声音入耳,清冷澄澈。 他唇边一弯,连自己都没察觉。 “今时不同往日,宫里眼线众多。有些风险,不必要冒。”谢景之摇了摇头,以袖掩唇,轻轻咳了一声。 “入冬了,也不见你多穿些。”夜来打量他一番,于是在近旁寻了个雪狐裘,挂在对方身上。 “不妨事。”他笑意更甚,却不多言语,只是垂下长睫,看着面前的一盘棋。 夜来遂顺着他的目光,将视线落到了这盘棋局之上。 白子与黑子在一角厮杀。 她颇有兴致地挑了挑眉。 倒是许久没有碰棋,不免技痒。于是玉手执起一白子,落在了一处,白子一挺,顿时破了这两相平衡的局势,硬要逼着对方出手。 “呵。”谢景之笑了笑,“回来七日了,怎的还是满身的杀气。” 他摩挲着一粒黑子,不假思索地跟着白子落在近旁,对方主动出招,他焉有不奉陪的道理? 这方棋盘,太久没有旁人来落子了。 比起同自己下棋的日子,他还是更喜欢有个对手。 “你将我的经书拿走了,我如何能消磨这江湖气?”这话说得理所当然,将责任都推了个干净。 接得好。她略一思量,再落下一子,继续挺进,如同她的剑锋一般,盛气凌人。 不过须臾,倒是谢景之被逼的落无可落。 “倒是本宫的不是了。”他笑了笑,斟酌一番,执棋在手,暂且按下不发。 “若不是差人提醒,你怕是忘了还有这本经书。如何,日日去那寺里听学,可有什么心得?” 这是变着法在说她有佛口而无佛根,去妙法寺“熏陶”七日,却也没能讨回什么佛理来。 “该你落子了。”夜来也不理他,净是提醒他落子。 “好。”捏了片刻,那玉石棋子都带着些温热,于是他伸手,落定。 夜来扬眉,一双柳叶目中有疑云闪过。她“啪”地一声落子,将攻势稳住。 她向来喜欢走快棋。 此时谢景之也来了兴致,凝神细算。 夜来淡淡地说:“白子开目,黑子阴翳,你若是不扑,我可就成了。” 谢景之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全听你的。”遂将半圈白子中落下一颗子——当真是听了她的话。 她愣了愣,他有这么乖觉? 伸手方要落下,疑心顿起,又定睛看了看棋局。 她蓦然收手,一抬头,只见对方眼中满是笑意地看着自己。 “怎么?剑客出剑之时也要犹豫么?”他笑道。 “哼。”她轻轻哼了一声,不再落于方才的位置。对方自让一子,她本欲乘胜追击,一看不好,差点让黑子跑了。遂她只得像他一样,将黑子的假眼封住。 “好棋,不至于落人圈套。”他赞道。 “不过迟钝了些。”他落下一子。这一子着实让对方难以预料。 “你!”她顿时眸中一暗。 他竟落到了微末角落。 须知这一处子落定,他二人便是万般提子厮杀,纠缠无休。 “夜来,这一局,叫‘长生图’。是本宫近日新得的棋谱。” “如何?是不是很有意思?”他低笑。 喜欢忽如春风来请大家收藏:()忽如春风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1章 高堂未见人何处,独立苍茫自掩扉 她方才恍然大悟。 “长生图?”她斟酌着这几个字。 “呵呵。”对方心情像是甚好,“有半分退让之意,这局便不成了。本宫知晓,只有你,才能下出这方残局。” 夜来蹙眉,倒也不知是褒是贬。 “长生图,长生劫。试问海隅苍生,谁不想长生不老呢?”他叹了一口气,缓缓站了起来,看着窗外。 隆冬已至,百草凋零。 夜来只是看着他,却不做声。 “哦,本宫忘了,你不想。”他笑了笑,将身上的雪狐貂紧了紧,走到案前。 夜来不置可否。 她是不想。 案前还堆着厚厚一叠公文。他这父皇,真是物尽其用。除了大权,什么繁杂的事务都交给他来处理。 “夜深了,你早些休息。明日还要上朝。”身后的女子淡淡地说道。 “你看。”对方不回话,从柜中取出一方锦盒。 盒子里赫然是一枚剔透的佛珠。 “这是......”夜来瞳孔震了震。 大光宝珠! “本宫想着,横竖你也要担着这罪名,不如提前收着,以防夜长梦多。”谢景之将盒子收了起来,颇为满意地看着她面上那惊讶之色。 “你可真是高看我。”她哼笑了一声。 这人真是物尽其用。 “同你说笑的。我向慧真大师借来赏玩几日罢了。这种举国之宝,我可不敢占为己有。” 他长睫落下,遮住了眼中神色。 那是孩童般得逞的笑意。 “那妙法寺那个?” “假的。” 夜来点点头。 是她多虑了,原来对方早就安排好了一切。亏她还一连七日守在那宝殿之上,也因她信守诺言,一连拜了七日的佛。 她曾发愿,此生进庙烧香,遇佛拜佛。 也非她不愿拜,只是总觉罪孽之身,扰了佛门清幽。 现在看来,就是眼前之人恼她一意孤行,违抗命令,于是同她置气罢了。 “不过此番还须劳你走一遭。”谢景之突然说道。 “我知晓。”她亦想将知道究竟是谁要陷害她,定然要将对方捉回来。 “近日扶桑亦有来使参学,妙法寺又要热闹了。”他揉了揉额角,近日要务颇多,这倒并非诓她。“十月初十,慧海大师讲学,届时佛珠将置于莲华塔,以供来使赏鉴。” “嗯。”她应下。 也就是说,对方最方便动手的时机,将会是十月初十么?那距此也不过几天,要早做准备。 他二人之间,自不必多说。 “对了,听说你捉了条‘大鱼’。”谢景之笑了笑。他自然知道这“大鱼”已归海,此时提起,不过有意要作弄她罢了。 “你说三日赶回来。”夜来点了点头,倒是坦荡,“路上出了点意外,让她跑了。” 所谓意外,不过是遇到了一波又一波的截杀罢了。 “呵呵,倒成我的不是了。”对方笑得无辜。 “也并非一无所获。”她正色道,“叶染衣有意认祖归宗,却不愿与谢京华据实相告。” 她同谢景之向来是什么都说,她端的是风光霁月,心胸坦荡,便不怕旁人从中作梗。 提到这个名字,两人目光都沉了沉。 谢京华是没什么本事,可她背后是帝君骄纵,那就全然不同了。 不过这主仆离心,倒是个不错的消息。 “叶染衣和我说......” “好了。”仿佛是猜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谢景之蓦然打断了她,“我乏了,你且回吧。” 夜来怔了怔。 她断是没想到对方竟连话都不听完,就回绝了她。 她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还要说些什么,对方已经开始收拾棋盘,见状,她便也跟着对方一道收拾起来。 棋盘上本就无甚棋子,于是三两下就收拾好。夜来见对方神色无波,趁机说道:“如今武林受魔宫侵扰,人人自危,倘若有人出面解决,以后也是大有裨益......” 对方不回话,只是将案上的书卷公文摆放妥当——实则也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只是从左边挪到了右边。 她又说道:“叶染衣诚意十足,说不定能借机拉拢,绝她心腹......” 男人端是将身上狐裘取下来,搭在雕花木椅上,又开始宽衣解带。 夜来顿了顿,只得转过身去,嘴上却还不忘谆谆善诱:“景之,我须得去。” 她不愿看这烈火烧遍整个武林。 对方神色一顿,抬眼睨她:“镇南镖局,你说你去探看,结果险些被暗算,伤了眼睛,将功名都让给了别人就罢了,还带了一身的污名回来。” 这个别人,自然是南宫孤舟。这污名,自然是她那“女贼”之名。 她心中一震,原来对方早就知道。 “桃花寨,我不让你去,你倒好,不仅去赴局,还要与虎谋皮。就凭着三言两语,你就信了那叶染衣?和他斗了这么些年,你不清楚他的为人?” 叶染衣......唉,算了,她亦没有万全的把握。 “妙法寺,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的动向?仗着一身武艺,便连日去探,若我不说,你是不是要在那里等到那人出现为止?” 这倒是......可从前出入皇宫她都有如过无人之境,如今只是去守着看看到底是谁,难不成这也有错了? 一口气说完,对方竟连声咳嗽起来,像是真的动了气。 她叹了口气,不愿与他多做争辩,起身站在他面前,递过去一包物件。 “好,我不再提就是了。你好生休息,我改日再来。”她宽声安慰道。 不待对方回答,她逃也似地足尖一点,就离开了这深宫大院。 ++++++++++++++++++++++++++++++++++++++++++++++++++++++++ 玉人独自坐定,垂下眼眸。 那案上正放着一方酒壶和一个木盒。木盒里,一枚剔透的玉石静静地躺着。 他将木盒随意置于一边,伸出手指碰了碰酒壶,尚暖。 是温好的桃花黄。 温酒虽好,可惜独酌伤身。 他叹了一口气,有些怔然。 喜欢忽如春风来请大家收藏:()忽如春风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2章 风来袖间青烟散,万千跋涉身已乏 “殿下。”金嬷嬷无声地出现在门外,唤了他一声。 “嗯。” “今夜许是更冷些,殿下要再添几个暖炉么?”老仆轻轻问道。 “不必。”他淡淡地回道。 冷些也好。 金嬷嬷应下,行礼离开。 他就这样倚在榻边,不声不响坐到了天明。 +++++++++++++++++++++++++++++++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有了隔阂呢? 紫衣少女坐在屋檐上,檐下铃铛在寒风中叮铃作响,她那裙摆便随风飘散,遮住了三分明月。今夜风大,天上薄云惨淡,怕是再过几日,帝都就要落雪了吧? “帝都初雪之时,静待佳音。” 叶染衣的声音言犹在耳。可惜她如今却身不由己。 她感到了一丝不畅快,因为这突然被扼制的自由。虽然在她那不甚平静的前半生中,这样的不自由已成习惯。可至少在谢景之身边,在这个小筑里,她未曾再感到任何禁锢。 他向来都任她定夺,从不会干涉她的选择。 此处落于城郊,褪去了帝都白日的繁华与喧嚣,如今只余几声零星的鸟兽呜鸣。 “以常见我故, 而生憍恣心, 放逸着五欲, 堕于恶道中。 我常知众生、 行道不行道, 随所应可度, 为说种种法。 每自作是意, 以何令众生、 得入无上惠, 速成就佛身......” 然而依稀之中,却有梵音入耳。 是幻觉吧,保不齐是自己每日坐在那佛塔之上,听着那慧海和尚带着他那一众弟子,从天明诵到深夜,这才让她如今深夜独坐,亦有了妄想。 ...... 第一次与景之相遇,也是在这妙法寺,那时她心死如寂,只求佛祖度化,得以解脱。她白衣缟素跪于青灯之下,却有一人叩门而入,手持一卷佛经,问她:“姑娘,可否讨杯水?” 她说公子找错了人。 那人却笑道,“未曾找错,他们说此处有一女施主,名为江湄。既江又湄,可非是水?” 她只道这人是个登徒浪子,口出狂言。 若是以往,她定然拔剑而起,就要料理了这人。然而佛门重地,她当恪守清规。于是她按下怒意,不再理他,只闭目诵经。 有松香长烛作伴,她自不会感到长夜寂寥。 那人却走近,在她身侧站定。 他竟不拜。 她打定主意,若是他妄动,就将他丢出去,不要扰了一方净土。 可那人却说,“妙哉妙哉,今日可算见到了什么叫‘佛口蛇心’。” 她抬目不解。 那人解释道,“有人每日在妙法寺听禅,实则却还放不下因缘业果,岂非空有佛性,却无禅心?有人每日于此烧香诵经,心中却想着如何对人施以暴行,岂非空有佛口,却是蛇心?” 她笑了。如此所说,倒是她心意有违,玷污佛堂。 “公子此言差矣,小女子可从未说过自己有佛心。若是歹人来袭,小女子在这儿一动不动,才真是效仿佛祖割肉喂鹰,入了大境界。” “不知公子究竟有什么事?” “无甚么事。适才方丈与我说起,心生好奇,想着你一女儿家,常常来这佛门重地,总归有扰寺里僧人清修,这才趁夜来一探究竟。” 她心说,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你一男子,深夜造访,不亦是有辱斯文。 “女子又如何?佛门之下,众生平等,何来尊卑贵贱之分。就算是当今天子,在佛堂中,也应恪守礼法,心怀慈悲。” 看他所着衣袍,非富即贵。她自知冲撞贵人,却不愿徒生麻烦,于是只得引喻迫对方清净自持。 谁知对方竟笑了笑,说道:“姑娘伶牙俐齿,在这莲华塔上,确是众生平等——” “可是外面生灵涂炭,哀鸿遍野,却不曾见到我佛度化,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自然是他们未曾皈依我佛,故不得解脱。” “呵,好一个‘皈依我佛’。那姑娘你如今解脱了么?” “你!”她有些恼怒。 此人好生无礼,当着佛祖的面说这等妄语。 “九州大小佛寺三百座,塔窟百余,僧人不计其数,高僧法师硕望宿德,试问,九州可曾止战?百姓可曾安宁?佛众又种下了什么善果?” “你再说,别怪我无礼!” ...... 想到这儿,她兀自笑了笑,有些怀念。 倒是年少轻狂,且不说不知道他是皇子,就算已经看出他身份不简单,自己当时,若非身边没什么趁手的东西,又顾忌佛门重地,保不齐真会教训他一顿。 后来她才知道,与她相谈的,乃是能与妙法寺慧真大师论禅的永昭三殿下。 他摇了摇头,叹息道:“若是杀我一人,就能改了这苍生命途,倒也无不可。” 他二人都知道,这不可能。 “姑娘杀心未泯,总也扰了佛祖金身,你不如跟我走吧。” “走?”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她却没想过还能去哪里,做什么。 “他们容不下你,我却可以给你一个容身之处。” “姑娘平生所愿,我亦已知晓。” “罪业既成,何必拘于过往。不如你我就做这以身饲鹰之人,了结天下苦难。” 他说得十分平静。 可自己却在他的描述里看到了一副河清海晏,天下皆白的图景。 她是如此信任他。 后来承君一诺,东奔西走,再造无数杀孽,却也遇佛拜佛,清心虔诚。 用景之的话来说,就是杀人念佛两不耽误。 匆匆数载,她几乎以为,自己所剩无几的余生要就此度过。若是真有神明,那便叫她堕入无间地狱,受业火焚身,偿还这一世的诸般罪孽吧。 可是如今...... 他二人却有了分歧。 她知道景之说什么办事不利,什么能力不足,都是些表象。她有什么错处,他从来都是点到为止。今日这般情绪激动,实则他却是不愿她去。 究其原因,还是万寿宫于他有利可图。 她知他是这样的人。现在回过神来细想,若非利益权衡,谁不愿担这一桩美名。届时只需他出面一场,无须费力,就能坐拥武林势力,他何乐而不为呢? 他会拒绝,只是因为在他眼里,万寿魔宫比起江湖归心,有更优渥的条件让他属意。 会是什么条件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 天色将明,她竟在寒风中坐了一夜。 须臾,她飘身落地。 不论是什么条件,既然是景之权衡再三的决定,定然利大于弊,那她遵从便是。 暗想自己郁结一夜,不免有些好笑。 此时已经心静神定。 “姑娘早!”屋外头,凌霄正在洒扫,见到她,于是打了个招呼。 她点了点头,难得回以颜色。 天尚昏沉,白露未曦。 该做些准备了。 喜欢忽如春风来请大家收藏:()忽如春风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3章 一时佳致无人会,只有风花透薄衣 漫漫长夜,总有人难以入眠。 “喂,你睡了么?”赵青木坐在雕花窗棂旁。此处说是私宅,倒不如说是座庭院,端得是气派典雅,雕栏画栋。虽然已经是寒冬,可也能看出是精心布置了园景。百草凋零之下,老松长青,亭台虽然无繁花香草,却也不显孤单,白水潺潺,中夜自有一番清雅。 这就是石溪口中那闲置在帝都的几处私宅之一。 那大少爷一到了帝都,才发现此处的掌事已经提前得了那石老爷交代,只须他一露面,便挥了挥手派人将他五花大绑了起来。这处住所,据说是石大少爷好一番软磨硬泡,才向家中掌事求了过来。 想必还是石老爷疼爱于他,总归也不舍得如何罚他,这石少爷还主动请缨,愿意跟着掌事学些生意。 这可把石老爷高兴坏了,须知这位大少爷自小时候抓周开始,就对什么玉壶玛瑙,算盘账目一概不感兴趣。如今竟然破天荒的要学生意,无论如何也要让掌事好声好气地带他见习。 殊不知这位大少爷只是打着在帝都多待些日子的算盘。他可不想方与梦中神女有了些交集,却又匆匆分别。 谁知道石家对于此事异常的热衷,每日都带着他去各个商铺,看店,算账,进货,谈生意,乃至入了夜,掌事还要他算这个,算那个,自然没有什么功夫能脱身,这偌大的宅子,也就只有他二人和几个护院住着。 要赵青木说,护院也不必了。顾见春看上去就能当十个护院。 今日正是他们落脚于此的第三日。 她跟着顾见春一连去了三日南音山。 妙法寺不愧为永昭第一寺,山路上香客络绎不绝,高塔伫立其顶,古刹红墙,梵音绕梁。 他二人有心寻人,却不得要领。就算知道是妙法寺,却不知佛珠在何处,亦不知来人在何时。 因着石溪少爷在半道上被马儿颠了一番,两股战战,再不能自持。于是几人只得弃马乘车,这便又耽搁了数日。此时再来寻人,也不知是如何境况。 她笑顾见春是个痴儿,于是自个儿去酒肆茶坊打听了一番。 却也无甚线索。 不仅没人听说过“江夜来”这三个字,妙法寺也没什么动静,就连“碧天剑”的事迹,也鲜少有人打听。 似乎进了帝都,一切江湖之事皆褪得一干二净,此处之人,只会卖弄文采,吟诗作对,日日谈论些时局朝政,或是为了生计而奔波。 顾见春说,若非帝都确实如此,那便是有心之人将此事按下。 她如是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直到今天傍晚时分,有山门小僧一连遇着他们三日,看他们不似本地人士,于是提醒他们明日莫要来了。 “为何不能来呢?”赵青木歪了歪头。 那小僧人没见过如此清丽之姿,一时之间竟想到师父讲禅时,菩萨座下的三千白莲。 他脸上红了红,回答道:“明日起闭寺三日,以待外朝来使在此参学。” “啊?外朝来使?”赵青木饶是联想不出这几个字的意思。 纵使她博览群书,这书中所写也不过是永昭境地之事。 这外朝又是什么地方? “是至东之境,扶桑国。” “扶桑......”赵青木娇唇开阖,只觉这两字甚是清雅生趣。 “两位施主若是还想来,可以在十月初十之后再来,届时寺里会备些斋饭,帝都百姓不论贵贱,皆可来礼佛听禅。” 两人倒是对这斋饭不甚感兴趣,只得作罢。 “两位慢走。” 看着他们有些失落的身影,小和尚心中也有些怅然若失。 ...... “三日后,风花节,若是二位无事,可以在帝都逛逛!”石溪撂下一句话,便匆匆而去。他还有一堆账本未曾看完,自然也无缘陪着佳人一同玩赏。不过这几日相处下来,他亦是摸清楚这位美人管是喜欢热闹妙趣之事,于是难得永昭有什么节庆,他便寻了个由头,特意前来告诉她。 她也如他所料,露出了十分感兴趣的神情。 “风花节?那是什么节?” “嗨,永昭原本也是没这个什么节的。十月初十寒衣节,在我老家,向来是按着祭祖之日来过的。不过难得扶桑派了使节前来,依着扶桑的庆祭,因此君上感念他们远道而来,要这使节在永昭如同归家,也能过上这风花节。”石溪风尘仆仆,走路急了,甚是口渴,于是赵青木见状赶紧递过一杯水来。石溪却摆了摆手,直接拿起桌上的茶壶豪饮一番。 赵青木见状笑道:“风花节啊......这寒冬腊月的,也不知是什么花......” “十月初十是小雪,在扶桑,雪乃是风中之花,因此叫做风花节。依我之见。就是扶桑弹丸之地,没什么别的花,于是连雪都能被认作花了。”石溪面上有些骄傲之色。 “原来是初雪节。风中生花,可不就是雪么......”赵青木却觉得如此甚是奇妙,于是自动忽略了石大少爷后半部分的见解。 “那这风花节都会做些什么呢?” “我也不知晓。若是依着礼部以往的惯例,约摸就是照着什么寻常庆祭将帝都略微布置一番,然后安排些游街逛会的买卖吧?” “游街逛会?会有灯会吗?会有花魁吗?!”终于听着赵青木心心念念的戏本子的部分,她自然是激动了些。 石溪刚要说话—— “少爷.....少爷!”小跟班在后面喘息着喊道,“您怎么撂下一摊账本就跑了?得亏我猜着您上这儿来了!不然偌大的帝都,您可让我好找......” 唉,好吧。横竖他今日心愿已成,又实在抽不开身,只得便宜了这顾见春了。 他只得匆忙拜别美人而去。 喜欢忽如春风来请大家收藏:()忽如春风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4章 旧梦不觉时人醒,月下共话三更残 石大少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却没见到美人短暂的欢欣雀跃后,又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倘若石溪观察得仔细些,亦或是这几日与他们多待些时候,就能看出赵青木的一些不寻常来。 譬如,她总是一个人在案前怔怔愣神,亦或是独自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 是夜。 “顾见春,你睡了吗?”她开口问道。 屋子里的烛火蓦然亮起。 那人很快回答道:“还未。怎么了?” “你觉得,帝都好玩么?”月光渺渺,照在她足边的石阶上。她凭空踢了踢石阶上的小石子,看着它滚落下去。 滴滴答答。 对方有些沉默。 倒也不觉有无乐趣,只是因为来帝都三日有余,却没什么心思赏玩,一时之间自然说不上来。 “以前我在藏书阁看书之时,时常看到书上写着什么‘草色迷三径,风光动四邻’,什么‘绣户夜攒红烛市, 舞衣晴曳碧天霞’,我就在想啊,帝都如此盛景,若是得见一回,真是此生无憾了。” “嗯。”对方回道,“那你当是无憾了。”他隐约察觉少女心中有些郁结,却不知为何,只能姑且顺着她的话说些什么。 “可是我如今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有不甘。”她兀自笑了笑,垂下了长睫。 “不甘?” “你知道么,昨日我逛到了一寻常医馆,看见外面坐着一对父子。老人家生了病,可没钱医治,也没钱买药,于是被医馆‘请’了出来。他那儿子没有办法,只能央求医馆再宽限些时日......”她仿佛想到了那场景,顿了顿,心中有些不忍。 岁暮天寒,连她都裹了个严实,那对父子却只着粗布单衣,衣服上还打着几处补丁。 可想而知,那得有多冷。 “然后呢?”对方问道。 “然后他们遇到了本姑娘啊。本姑娘出手,焉有治不好的道理?”她吸了吸鼻子,故作得意地笑道,“我给了他们一些钱,唔,就是你那日给我的钱袋子。我拿了两枚银子给他们,又给了他们一堆丹药,总之,若是没什么大病大灾,他们这辈子都够用了。” 说到这儿,她突然有些歉然:“对不住,你给我的钱,我用完了......” “无妨。”对方想到她不知道钱为何物,自然也没有什么奢俭之心,花得快些也是常事。 “那路边的人见我给他父子二人钱财,于是纷纷上前来,向我讨要,于是我便将钱袋里的钱用光了......”她摇了摇头,有些愧疚,“那时人太多了,每个人的眼中都那么恳切,我一个不留神......” “无妨。”对方叹了一口气,他倒是没有想到是这个缘由。 赵青木回过头看去,只见他侧着身子,身形在烛火间明灭不已,便是印在这窗上也端着眉目如画。 “顾见春。” “嗯?” “我觉得心里很不舒服。”她闷闷地说。 “为什么呢?”对方问道。 “今日我路过那里,遇到他们,于是救了他们。可是明日呢?后日呢?其他人呢?” 对方不答话。 “我同那医馆理论,问他们为何见死不救。可他们却告诉我,这是规矩,若是每个人来看病都不用付钱,那医馆还如何经营?”她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竟觉得他们说得有道理。” 本就是这个道理,他心想。可是只得宽慰她道:“你已经做了你认为对的事,已经无愧于心,这岂非好事?” “不是这样的。”少女摇了摇头,“今日我也琢磨过来,爹爹为什么要立下一日只诊一人的规矩。因着求医之人实在太多,若是每个都看,岂不是要将我来去谷踏平?” “却是如此。” “我心中不快,是因为这里可是帝都,天子脚下,尚且有疾不能医,那其他地方呢?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每日有那么多人等不到医者,就只能日渐衰微,枯坐等死。如今天冷了,我还有大袄可以御寒,可是那些人怎么办呢?只会愈发觉得冷,然后有一天,无声地病死......” 她声音中有些许怅然。 好端端的一桩善事,倒是让她想出了几个弯弯绕绕来。若是赵前辈知道,心里也会宽慰些许吧? “这话倒不像你说的。”他无声地笑了笑。 “我认识的赵青木,是不会为这种事情而伤怀的。” “咦。”她扬了扬眉,“那你认识的赵青木,遇到这种事情会怎么做啊?”她怪声说道。 对方顿了顿,似是在思索。 半晌,他说道:“那定然是,指着老天说,‘老天爷,你真是不公,且看我将你这些个不公之事一一铲平!’吧?”他竟学着她的语气,有模有样地说了一番。 赵青木“噗嗤”一声笑了。 “我会说这种话么?!”她佯怒道。 “若说刚认识你那会儿,可能确是如此。”他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毕竟我只是采了一株药草,你就从山前追我至山脚。”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那都是我以前不懂事......”她摆了摆手,说道:“休要再提!”脸上却升起一抹红霞。 对方笑道:“好,我不提就是了。” 这么一打岔,她的心情倒是没有那么沉重了。 她看了看远处的山月,有些飘渺。鸟兽南迁,此时庭中竟寂静无声,只余浅溪溯流,不知通向何处。 ——不管去向何处,最后终究会汇于帝都之外的永安河中,然后随着百川一道归入海里吧? 她不禁有些想念来去谷中的时光,永远都是生机盎然的作派,四时花草不绝,鱼鸟相依,虽然清幽,却不寂寞。 如今到了九州最是繁华的地界,她竟有些寂寞了。 “你说,爹爹和苏决明,此时可还安好?” “想必他们此时应是好眠。”对方想了想,说道。 也是啊,谷中隔绝世事,若是一心只顾着钻研医道,可不就是日出而习,日落而息。 想她这须臾十六载,亦是如此度过的。 “顾见春。” “嗯?”对方应了一声。 她垂下眼眸。不知为何,觉得很安心。 “你会想家吗?” 少女轻声问道。 家?他不知道什么才算是“家”。 他不知道父母双全,几世同堂是怎样的生活。自打他有记忆开始,就是和那位白须白眉的老人相依为命。老人从不告诉他什么身世,也不曾说过任何旧事。在栖梧山上,有藏书三千,可唯独没有他出生以前的故事。 老人只说:“我是放鹤,是你的师父。你是景明,是我的徒弟。” 说起来,师父好像一直不会老似的。从他还是个孩童之时,再到现在。兴许是他已经够老了,让人很难再察觉他面上有没有多生出一条皱纹,或是头上有没有再长出一根白发。 他不禁心中道了声罪过,妄议师父他老人家,总归是不敬。 于是他摇了摇头,“不曾。”因为他总觉得,不论何时回去,那方天地永远一如初见。 所以栖梧山,就是“家”么? 少女“咦”了一声,“你不想你师父吗?”她倒是有些惊讶。 对方顿了顿,像是在思考。 怎么会不想呢。只是栖梧山封山之后,师父便愈发寡言,他有心想照料,对方却倔强地事必躬亲,无论衣食起居,都不许他插手。就算他发觉,师父的身法已经不如从前。诸如下山挑水,从前兴许只一个须臾的功夫,如今却要坐在门前歇息一二。 可老人总是说,练功去吧!便将他打发了去。 这次下山,老人也不曾交代什么。就好像他知道,自己一定会按捺不住心思,再次踏上寻找小湄的路途。 就像他一直都知道他做过什么,想做什么,却不曾阻止他。 那日在桑水江上,遇到的那位老者,不亦是师父写信请他帮忙的么? 若是师父真的不闻不问,恐怕他与小湄,都得命丧于此了。 其实师父也想找到小湄吧? 师父从来不似他面上那么不近人情。 “或许......想过吧?”他摇了摇头,像是未可知。 少女看着他的身影,轻笑了一声:“顾见春,想了就说想了,没想就说没想,哪来那么多或许?你说我不率直,你自己又能率直几分?” 她这话倒无半点讥讽,却是想调笑对方罢了。 谁知顾见春却自嘲道:“你说得对。” 若是他率直一些,兴许老者就将一切都和他说个明白,兴许小湄也不会不告而别,兴许那日在庙里,他就能将未能问出口的话说出来。 他想问,你什么时候回栖梧山? 这倒让少女有些哑口无言,于是她干巴巴地说道:“我就是同你开个玩笑,你不要当真。” 对方不言语,像是沉浸在了某种思绪之中。 一时无话。 一般这个人若是不答话,一定是生气了。她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补救,一阵寒风突然吹过。 倒是有点冷。 她遂打了个喷嚏。 “冷么?”对方回神,后知后觉地问道。 这才想起她已经在窗外坐了多时。 她摇了摇头,又想起对方在屋子里,怎么看得到?于是抽抽鼻子,开口说道: “不冷。只是方才吹了一阵风,灌了些寒气。” 声音却有些阻滞。 对方沉默了须臾。 “伸手。” “啊?”她一回头,看见对方将手置于雕窗上。透过窗纱,看不清他的样貌,只能隐约看见他那手臂,只着了单衣。 想必他已经睡下了,可还是陪自己聊了多时。 这个人,真是个呆子。 鬼使神差地,她就将手放了上去。 一股沁入肺腑的暖意顺着窗棂,源源不断地涌上她的手臂,游离至四肢百骸,如同和风拂柳面,孤光一点萤。 真暖和啊。 她心思不免有些飘然,对方却轻轻斥了一声:“凝神——” “喔.......”她不免有些闷闷不乐。连她也说不清这股郁气是从何而来,绯烟一般萦绕在心头,就此挥之不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你说,陈夫人找到陈庄主了吗?”让她凝神,是要她摒除私心杂念,才不会倒施逆行,有损经络。可她哪里是闲得住的,此时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不免又想起那对苦情人来。 “不知。”他答道。 “唉——”她叹了口气,感受到那股温热,心中有些怅然,“真可怜……” “有情燕却不见双宿双飞,天底下,没有比这更让人唏嘘的事情了……” “嗯。”他应了一声。 “陈庄主到最后都没有说,他到底有没有做那些坏事。” “无论烈刀门的事是不是他做的,他总归是顺从了万寿宫。”这一点毋庸置疑。 “哎呀……这很重要吗?”赵青木却反驳道,“如果他不顺从,那陈夫人和她大师兄定然是活不长的。烈刀门的惨剧只会重演,不是么?” “即便如此……”他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即便如此,也不该用那么多无辜之人的性命来换一人无虞。” “我且问你,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少女反问他。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我自然不屑苟且偷生……”他垂下眼眸。 “你……”赵青木有些胸闷,“好吧!那我再问你,若是你身边之人,或者我,为了救你,逼不得已做出什么坏事,难道你会将我就地正法么?!” 这话倒是有些……引喻失义,她一时情急,说话亦没有经过大脑。 他想了想,随后说:“就算是救人,若是你做了什么坏事,想来我也不会宽恕于你。” 少女刚想发作,只听对方接着说道:“但你毕竟是为了救我,所以我也难辞其咎。若是实在难以两全,那就让我以身作则,百死不悔。” 他确是这么想的。 可这番话到了少女的耳里却变了个味道。 这人真傻。 不知是不是对方传来的内功见效了,此时她的脸上竟有些发热。 “顾见春。”她突然开口问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谁?” “你师妹啊。”她想了想,“那个......江姑娘?” 她突然有了些好奇。 对方却蓦然收了掌。 喜欢忽如春风来请大家收藏:()忽如春风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5章 仗剑一别任疏狂,从此江湖未敢忘 她是个怎样的人呢? 彼时他对几人说,是位兰姿蕙质,白璧无瑕的姑娘。 可现在想来,他对小湄,却还是有诸多不解。 她亦收回了手,有些怅然若失,竟觉得此时比方才更冷了些许,遂将脖颈缩在了衣袄之中。 “我不知道。”他摇了摇头。 “诶?”她闻言愣了愣,“你们不是从小一起长大么?” 兴许是童年没有什么玩伴的缘故,她心中有些羡慕。 这样热闹的日子,是她不曾体会到的。 对,一定是这样。她笃定地想道,不若如何解释心中那没由来的柔软与酸涩? “她七岁上山学艺,只待了五年有余......”他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并未道尽,却没了后文。 又是这种感觉,每次提及他的这位“师妹”,对方就好似与她隔着一道山海,而非是相隔一方窗棂。 少女目光闪了闪,心中好奇愈盛。 “只有五年么?”她有意无意地接话。 “嗯。”他点点头,“那次下山,是我见她的最后一面......” 一个人的一生,会有多少最后一面? 路过一地,察觉此处山清水秀,风景绝伦,于是想着下回来时,定会再次驻足观赏一番。 谁承想再来时,却是山荒水枯,戛然而止。 小湄之于他的岁月,不正是戛然而止? 没有缘由,没有道理。 “下山?”此时那少女却愣愣地问道。 他于是收拾了耐心,回答道:“师父许我二人下山,小......师妹本欲寻母,可路上我们遇到强盗,劫了村民,于是出手相助......” 少女静静地听着,不免有些心驰神往。 少年少女,学成下山,路见不平,拔剑相助。 “后来......我二人不慎中计,我将她推了出去,却受了重伤,不省人事......”他蹙了蹙眉,像是记忆中有什么拼图缺失,此时再想起,顿时察觉出有什么异样。 “唔,没想到你小小年纪,还挺会逞英雄的嘛......”少女调笑了一声,对方却没有回答。于是她只得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便在山上醒来.......师父说,师妹已经下山......我看到她的剑碎了......”他思绪纷乱,此时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那倒是怪了,你们是怎么回来的?”她置身事外,却思路清晰,一语中的。 “怎么回来的......”他喃喃自语。 师父说,他一直跟在二人身后,看到他们落难,于是出手救了他们。 见他不语,少女又斟酌着问道:“你方才说,她的剑断了?” “嗯。师父曾赠我二人青山白云。她将剑埋了,立下剑冢,上面写着,‘白云无归’。” 倒是答非所问。 赵青木点了点头,这青山剑,她亦是见过的。 于是她索性换了种问法:“你师妹,我是说.....那位夜来姑娘......武功不好么?”若非如此,白云剑怎会轻易折断? 岂是不好,他不禁苦笑。小湄的剑技,是师父看了都会赞叹的地步。 “非也。师妹的剑术极高。” “和你相比呢?” “有过之而无不及。”他颔首。 “这样啊......”她点了点头,思忖了一番,突然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那些山匪呢?” 他心头一跳。 某种答案呼之欲出。 他未曾再见过那些人,因着那些血肉模糊的记忆,他不愿再故地重游,徒增烦恼。师父从未对他说过他们的去向,也不再提及救他们出来的细节。好在师父不知寻了什么法子,竟将他治好了。 那时伤重,哪里有心思细想。 师父一向心慈,就算没有动手,亦有办法教他们悔改从良。 现在回想起来,师父疼爱他们,怎么会看着他受了重伤后才迟迟出手呢? 可师父也曾教导,“凡出言,信为先”。 师父怎么会骗他呢? “唉......”少女叹了一口气,像是也联想到了什么,却不好多说。 “算了算了,你就当我没问吧。我是觉着,很多话还是说开了比较好,不如你问问你师父,或者等我们找到你师妹,你再问问她?” 修长的身形印在窗纱上,人影寥寥,黯然不语。 本来是好奇,他们口中的江夜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为何种种矛盾的性格在她身上一一展现。可如今,却旧事重提,让对方神伤。 到头来,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何模样。 她生硬地岔开了话题:“明日不能去寺里......不如我们逛逛?” 对方默然。 她咬了咬唇,又说道:“要不我们去找石溪?他今日来了一回,又匆匆走了。想来他也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不如我们去瞧瞧他......”她话还未说完,对方突然开口道: “赵青木。” 他鲜少打断别人说话,于她而言,这是第一回。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啊?”少女一愣。 “多谢。” 他没由来地道了声谢。 “啊?”她更是疑惑。 只见顾见春深深呼出一口气来,像是轻松了些许。 她不知道,她的话对自己而言有多重要。 他已打定主意,今夜便写信给师父,问个清楚。他不是没有想到这一层,只是不愿相信,师父会欺骗他。如今看来,若不是师父瞒了他什么事,那就是当年之事,尚未分明。原来不是他弄丢了香囊,也不是他没能保护好她...... 小湄...... “白云无归”四个字又浮现在了眼前。 “如果我输了,就告诉你。”彼时承诺犹然在耳。 最后一次比剑,他确实输了。 却没来得及应诺。 这么多年过去,故事的结局,她还会想知道吗? 胸中有些雀跃,像是冰消雪融,万物复苏。 少女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依他胡乱敷衍,于是问道:“你在说什么啊?谢我干嘛?” 他言语中有些轻快:“无甚。” 只留下她一人呆愣。 “哦......明日,我们出去。”他想了想,想起方才对方所问,于是随口回了一句。 “做什么?” “明日你便知道了。”他笑了笑,眼底有些深意。 可惜少女却看不到。 “喂!话说一半会死人的......”赵青木恼怒地嚷道。 可一窗之隔的对面,却蓦然黑暗。 也不见他如何动作,烛台竟熄了——里面飘出一句话来:“夜深了,早点休息吧。” “你!”赵青木兀自大喊了一声。可如此吵嚷恐将护院们招了来,到时候自己却百口莫辩。于是只能气的跺了跺脚,回到自己房中。 她抱着锦被,想着山中岁月悠悠,一双同门师兄妹,勤学不辍,苦练剑术,最后初出师门,就分道扬镳。一别数载,相见竟不敢相认。 于是不免有些唏嘘。 真是个没头没尾的故事啊...... 怀揣着这样的憧憬与叹息,她竟沉沉入睡。 ——但愿梦是好梦。 喜欢忽如春风来请大家收藏:()忽如春风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6章 但得身安心乐乐,从教尘世日匆匆 “这就是你说的出门?”赵青木看着前日才踏足过的医馆,眼中满是疑惑。 怎么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顾见春颔首,抬步走了进去,从怀中取出一张纸。 果然—— 就知道今晨他无端来讨什么暖身滋补的方子,定然别有用意。 掌柜接过看了一眼,便吩咐学徒去取药材。顾见春抬头打量了一番,宽敞明亮,药石生香,学徒仆役井然有序,只是毕竟是医馆,少不了痛吟浅呼,唉声叹气。便是如此敞亮的地方,却也总觉得蒙着一层灰暗。 “你同我讨这个方子,怕不是给你自己用吧?”赵青木走了过来,狐疑道。 他看上去也不像是会用得到这药方的人。 “自然不是。”学徒是个机灵的,这一会儿便将他纸上写的所有药材都取了过来。 赵青木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药包咂舌,这……怕是够吃个一年半载了。 “你买这么多啊?” 看着他付了钱,眉头也不皱一下,赵青木当然不会觉得这是小钱。 “呵……”顾见春笑了笑,也不回答。他将药材装好,背在背上,竹筐青衫,倒是又有了些山中隐士的作派。 赵青木扑哧一笑,“顾见春,你年纪轻轻,做什么总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顾见春挑了挑眉:“什么模样?” 他却微微走神,听漏了几个词。 “没什么,没什么……”他不挑眉还好,一挑眉就更让自己联想起自己那爹爹,于是她忍着笑意,摇了摇头。 街上人头攒动,车水马龙,“这是要去哪儿啊?” “回去。” “啊?!”赵青木摸不着头脑,只得跟上对方的步伐。 这一通来回,却也没做什么嘛。她心想。 谁知宅子外不远处,一个灰袍少年忽然推着一辆小木车走了过来。 正是石溪的小仆从,小辙。 那车虽小,却是锅碗瓢盆齐全,直叫赵青木傻了眼。 “顾少侠,赵姑娘!”小辙乐呵呵地同两人打了声招呼,将小车停在了路边。 赵青木连忙走上前瞧了一眼,“这是做什么啊?” 此刻凑近了,她才发现不禁有锅有碗,亦有水有粮,这架势,是要摆摊? 石溪这是没学会本事,混得落魄,被家里赶出来讨生计了? 这满面笑容的小辙若是听了她心中所想,保不齐得顺手找个木瓢铁碗,先冲她丢过去。 只可惜老实的小辙不会什么读心术,只顾着收拾一通,点了点头,对着赵青木说道:“赵姑娘今日气色真不错!哦......这些是少爷让我准备的!少爷让我代为谢谢顾少侠,难得……想起他……邀他出行,可他实在是分身乏术,于是不负顾少侠的麻……顾少侠所托,找齐了这些。还说……还说…”小辙一边思索,一边极为艰难地将这一番话说完。 “还说什么了?”赵青木接过话。 “还说……”小辙又看了看顾见春,见他面上没有不快。 “哎呀——他不生气,我说的,你快些说!不要磨磨蹭蹭的。” 赵青木嚷道。 “还说若是顾少侠钱不够了,可以来石家当铺问他借……”小辙满面难色,却还是原模原样地说了出来。 他家这位少爷,损起人来却是只剩下铜臭味。 赵青木一听,登时乐了。 顾见春亦是笑着摇了摇头。这一串话听下来,只觉难为了小辙,为他这位少爷几番改变说辞。方知这位少爷倒是个有气性的,还在为自己路上邀他学骑马而耿耿于怀。不知石溪的身子骨好些了没。昨日他来去匆匆,倒真没能一见,不过想来,对方也是不情愿见自己的吧?“宅子里平时也不住人,没有备什么别的物件。若是还有什么缺的,尽管和我说就是了。”小辙想了想,又补充道。 “无妨。替我谢谢你家少爷,也多谢你了,小辙。”顾见春行了一礼。 小辙瞪大眼睛,连忙后退了几步,摆了摆手说道:“没有的事!您可千万别这么说!你们救了少爷和我的命,替两位恩人做这点杂活,也是应该的!” 这会儿他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想来没有被人这么谢过,于是忙不迭地说了句告退,便匆匆离去。 二人将东西运回了屋子。 “哎,你要这些做什么?”赵青木有些不解。 “赵青木,在下可能有必要告诉你一件事。”对方突然正色道: “我们没钱了。” 什么?! “方才买药材的钱,已经是我们最后的钱了。”他摊了摊手,“所以要劳烦赵小姐陪在下一起贩粥为生了。” 他倒是想得出来?! 赵青木瞠目不已,嘟囔道:“没钱了还要买这么多......” 顾见春笑道:“不买多些,怕是等会儿要不够用了。” “你早说你是要煮药膳,我便改改方子,寻些简便药材就是了。”赵青木了然,撇了撇嘴,却还是心有不忿。 “不过倒也没什么差别。”她自作主张地取出几个药包,手下动作不停,须臾之间便配好了新的方子。“这样就成啦。”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顾见春在一旁眼中带笑,点了点头,于是将袖子挽起,竟淘起米来。 “顾见春,看不出来你还会这些啊?”赵青木瞪大了眼睛,有些新奇。 “山上又无甚仆人,事事须得亲力亲为。”他虽说话,手下动作十分娴熟,这才想起自己上一次如此,还是在无缘山上。 “来去谷里也没有仆人,不过都是爹爹在做这些。”赵青木面上有些怀念,“爹爹好像什么都会。” 顾见春摇了摇头,笑着说:“小的时候师父还照顾着我们,待到我能够着灶台,就时常命我来做些便饭了。” “啊?”她想了想,“那才多大呀?”和灶台差不多高...... 她一时竟然想象不出来。 “自己做也好,我同师妹时常寻些新奇的吃法。有时候很是难吃,但师父因着未曾动手,硬是吃了,也说不出什么责备的话来。”顾见春想着那些岁月,想到老人皱着白眉,面露难色,却还是将那些口味奇异的菜肴咽下去。现在想想,还是觉得如此生趣。 “哈哈哈.…”赵青木一听,这倒是对她胃口,于是笑道:“原来你们也会捉弄师父啊!”在这方面她可是天赋异禀。 顾见春连忙解释道:“哪里是捉弄,不过是做的不太好吃罢了……” “是是是……”赵青木像是哄小孩一样点了点头,赞同道。 看对方手上不停,她将药材分出来,铺在纸上,却不知如何行进,于是问他:“那我呢?我要做什么?” “你不是写了方子,也数了药材。不若再劳烦你拣些不易煮的,生火下锅便是。”顾见春也不看她,兀自将水倒了去。 “哦......”赵青木有些懵懂,须知她虽然熟悉药理,却不知如何生火,此时看着锅灶,竟有些茫茫然。 哼,不能被这个呆子小看了! 于是她大大方方地学着对方的样子挽起衣袖,想了想爹爹平日里的动作,将火石一擦,倒是有模有样—— 不过虽然动静大,却没见到有什么火焰,少女顿时泄气,问道:“诶,我不会生火......” 顾见春在暗中看了她许久,此时却也是失笑:“需将火绒和木柴置于其下,才能引火长燃。” 他顿了顿,还是不放心,遂走过来为她演示了一遍。 “哦.....”赵青木恍然大悟,看上去倒是很简单么。于是她有样学样,照着做了一遍。 “啪嗒”一声,火焰蓦然跃起,差点燎了她的眉毛。 她吓得将手中东西尽数丢了去,往后跳了几跳。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怕火的。”顾见春在一旁将滚落出来的木柴捡起,有些忍俊不禁。 “我叫青木,怕火不也正常?”少女出言反驳。 “......也罢,以后你不用生火了,去看着锅便是。”他随口说道。 “哦......”殊不知他只是无心一说,少女却思忖着这“以后”是怎么个“以后”,竟呆了一呆。 灶底火焰明灭,锅里白烟腾腾。 北风阵阵,却不觉得有多冷。 喜欢忽如春风来请大家收藏:()忽如春风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7章 风月每来知有酒,江山偏好解无愁 行人纷纷,络绎不绝。 一处粥摊前,人头攒动,排起长队。 “别急,慢点!”顾见春将盛好的碗端了过去,对方接过,道了声谢,递过来一枚铜钱。赵青木连忙接了过来,看了看对方的面色,又交代了几句体寒加衣,于是对方善意地冲她一笑,捧着粥转身离去。 赵青木点了点竹筐,里面已经累了厚厚一叠的铜币。她擦了擦额角的汗,说道:“好在你有先见之明,提前说了自备碗筷。不然啊,我还真不知道上哪儿找那么多盛具来。” 顾见春笑了笑,他习武之人,倒是不容易疲惫。只是一直做些重复的动作,难免神色有些倦怠。 “此处在城西,相对贫苦,来此卖粥,客源会多些。” 不过,一碗药粥一文钱,本就是亏本买卖。倒也无所谓什么客源了。 “诶,顾见春,想不到你本事挺多啊,连这营商之道都懂!” 赵青木奇道。这人,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 “倒是生计所迫了。在外行走,总不能坐吃山空,等着饿死吧?”他摇了摇头,此话不假。先前在无缘山里做了几个月的猎户,再先前替人护送镖车,或是做些小买卖,倒也是攒了些钱。如今钱袋见底,索性就陪这姑娘再“挥霍”最后一次吧! 赵青木闻言,倒是若有所思地点头。改日她就替人看诊,看看能不能也赚些钱来。 因他们这粥端得是药香扑鼻,物美价廉。于是路过的行人多少都捧个场,人一多,有了人气,这生意自然就活了。赵青木自然是收钱收得不亦乐乎。虽然她对钱没什么概念,但既然是进账,那当然多多益善。 两桶粥很快见了底。 顾见春看了看,还剩不多,于是将其盛到几个碗中,打算将屋里剩下的一半也取过来。他知道赵青木是个坐不住的性子,此时能在这里端坐了一上午,皆是因她感到新奇,若是自己离开,只怕她会遇上什么事端,便仔细叮嘱了一番。赵青木倒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道:“哎呀,知道了知道了!快去快回啊!”顾见春无奈,想来方才所说什么不要乱走,不要同人争执,不要贪玩一类的话都成了耳旁风。只需他腿脚快些,才好看得住她。 赵青木托着腮,横竖过了吃饭的时候,眼下也没什么人,于是她百无聊赖地看着街坊院落。许是风小,虽然顾见春将桶推走。这铺子的药香却还是飘荡在空气中。 不多时,来了一个同她差不多大的年轻人,倒是面上无端生着和气,有些讨喜。这人小跑着过来,问道:“姑娘,是卖粥么?是什么粥啊?” “卖的卖的!”她来了精神。虽然自己没接触过,可看着顾见春忙活了一上午,她亦整顿好精神,殷勤地向对方说明此粥的妙处。 实则妙处种种,一看这粥中有什么,便大概能得知。她如此热络,只因为她急着想把面前的几碗粥卖出去,好和顾见春吹嘘她的新本事。 对方不明她那些弯弯绕绕,道了声稍等,又快步向街边的一个女子跑去,像是对那女子说了些什么,那女子思量了一下,遂点了点头。 她心中嘀咕道:“原来这小哥并非是自己管账,而是要先过问自己的夫人咧。” 那青年跑了回来,有些气喘。“劳烦问一句可否借姑娘一个碗,明日便还回来。”她心下了然,二人这也不像是带了盛具的模样,此时还是多有不便。于是她点了点头,端起一个碗,便说,:“诺,拿去吧!” 她刚要递给对方,又想起这两人双手空空,定然是不便携带,又仔细用一旁的布袋子包好,用木板将顶上压住,这才交给了青年。 方感到街对面的那位女子一直注视着这边,看见她此举,便遥遥颔首,以表谢意。 她看见了那女子三千青丝被简略的梳起,用一根簪子挽着。纤细的身姿亭亭玉立,那大氅下的淡紫色裙摆随着风飘动了一番。她心说,哎呀!却是个顶顶好看的姑娘! “有劳了,姑娘,敢问是多少钱啊?”那青年也是见多识广,这一碗粥中可有不少好药,于是便掏出一枚金铢,准备给她。 谁知对方回神,笑吟吟地答道:“一文钱!” 倒是让他呆愣了一瞬。 不过转念想到,也许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小姐在此施粥行善,倒是心中苦笑了一声,姑娘您临时起意,咱们却不小心占了人家的便宜。 于是这便给了对方一文钱,又悄悄将金铢落在角落,匆匆回到对面。 等到赵青木再抬头看去时,这两人已经消失在了街尾。 “看什么呢?”身旁,顾见春正好赶了过来,将车固定好。实则他生怕此处只她一人,有什么变数,一路上连着轻功带着内力,这脚下不停,才如此迅速地赶来。看到对方一副怅然若失的表情,于是问道。 “没什么。”赵青木笑了笑,打趣道:“可惜你没有眼福,不能一睹美人芳容!” “什么美人?”顾见春心下了然,想来是她又看见了哪位生的好看的姑娘,便直勾勾地盯着人家去了。 “和你说也说不清。”赵青木才不愿给他描述,转头看了看,还有满满两桶粥,于是问道:“你又重新熬了啊?怎么这么快就好了?” 顾见春点点头:“用了点内力。” 赵青木于是撇了撇嘴,早知道他有这本事,自己还看那么久的灶作甚。直接催动内力将饭食煮熟不就好了? 顾见春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内力催动火候,毕竟比不上文火慢熬的效果,不过因着赶时间,想来这样快些。” 他竟还解释了一番。赵青木有气却没处撒,左右看了看,突然想起那碗的事情,于是便说:“对了,方才有个人,借了碗,说是明天还回来。” 顾见春点头表示了然。 “也不知道明天还回不回来......咦?”她看了一圈,突然发现角落里的那枚金铢。 顾见春皱了皱眉:“这是哪儿来的?” 赵青木跟着说:“是啊,这是哪儿来的?” 喜欢忽如春风来请大家收藏:()忽如春风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8章 仓惶心事与谁论,一日相逢一笑温 顾见春苦笑:“莫要问我,我亦想知道。方才有谁来过吗?” 赵青木顿时说道:“没有别人,只有我同你说的那个借碗的人!” 他点点头:“那想必是他留下的。” 赵青木伏在桌子前,垂头丧气地说道:“他还会回来吗?” 她本想着难得顾见春不在,自己也能独当一面了,谁知道闹出这桩事。她从竹筐里扒拉一番,于是执起了一枚铜钱,说道:“诺,应该是这个吧?难不成我被骗了?” 没想到她竟将对方给的铜币找了出来,真不知道该夸她记性好还是鼻子灵。顾见春一时有些失语:“他骗你,那还多此一举做什么?” 赵青木噎了噎,说道:“兴许是他看我心地善良,觉得于心不忍,所以就偷偷将钱给了我。” “呵,也就是你能想得出来......”顾见春笑道,“这一枚金铢,我们再卖百天的粥也赚不回来。” “啊?”赵青木惊道,“那还是快还回去吧!” “还?你知道对方姓甚名谁,家住何方?”顾见春反问道。 赵青木摇了摇头,随即又耷拉下脑袋。“那只能等明日了。” 。。。。。。 方知两人谈论的人,此时正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追着前面的女子。 “姑娘,您饿不饿?” 凌霄在旁边追着,就快要赶不上紫衣女子的脚步。 对方不答话,长街川流,行人纷纷。她脚下生风,穿梭于人群,竟大气也不见喘。 “姑娘,您渴不渴?”凌霄无奈,姑娘要是再这样催动内力走路,他可就要赶不上了。 “姑娘,您......”凌霄刚又要说什么,对方却突然转过身,他一惊,险些撞了上去。于是赶紧停下脚步,这才不至于平地摔一跤。 “莫要跟着我。”女子冷然道。 凌霄连忙换上一副讨好的笑脸,说道:“姑娘,不成啊!公子不放心您,让我务必紧跟着。我可不敢不听他的话!” 在外面,一贯称太子殿下为公子。 他知道自家姑娘虽然面上无情,可心底却总是当他是自己人的,断不会看着他为难吧? “我只是去江家,不是去杀人。”夜来顿了顿,像是在解释给谁听。 凌霄心说,您这和要杀人也没什么区别......不过他可不敢直说,只得讪笑着说:“姑娘您听我一句劝,这事儿还真和江家没什么关系,您找他们也是徒劳。要我说,您还不如多去看看公子。” “公子那边我会去。”她不信这件事没有江家在背后推波助澜。 “姑娘啊姑娘,您聪明一世,怎么就偏生这会儿糊涂了呢?”凌霄苦着一张脸,说道:“江家乃是公子母族,您现在去找他们的麻烦,不也是让公子难做么?” 夜来皱了皱眉:“你怎么知道我要找他们麻烦?” “呃......”凌霄一噎,看您这杀气腾腾的样子,可不就是要去江家大杀四方?他只得好言宽慰道:“姑娘,就算公子不在意,您也要想想小姐啊,小姐她可是......” “她如何?”夜来眸光一动。 “这......”凌霄恨不得将自己舌头咬了,姑娘这番出门,可是出了几桩大事。 这其中一件,便是江家大小姐江月溶,搬进了这东宫之中。 人人皆说是柔贵妃的母族有意将这大小姐送入宫中,好巩固他江家在朝堂上的地位。可这位大小姐,却是如同凭空冒出来的一般,一直养在深闺中,亦不与帝都的千金闺秀交往。 若说摘星阁有什么地方不敢探,那就是这问剑山庄与江家。对于问剑山庄,全因这位大名鼎鼎的南宫庄主的手段,摘星阁的势力从未能渗入其中,而这江家—— 虽然是贵妃娘娘的娘家,也是太子殿下的母族。然而自十余年之前君上下令,摘星阁便销了与江家有关的一切情报。如今的江家,也不过是些旁支,既不算清贵,也不算权臣,虽然新的江家有心攀附,贵妃娘娘近年来潜心修行,吃斋念佛,却不愿与之扯上关系。而太子殿下,亦是与江家若即若离,让人探不清他的真实想法。 如今江家往东宫送人,却难得见到这位贵妃娘娘点头,东宫亦是默许,怎能不让人好奇这位江家大小姐的来历?据说前日里她曾经在东宫惊鸿一舞,却不知太子是何打算。于是不仅朝臣推测,这太子的幕僚亦是忧心牵挂。 可外面风风雨雨,这位江小姐却并未收敛一二,听说阔克苏王子擅舞,竟借机与那王子讨教起来,于是千泉王子日日留宿东宫,竟也不觉不合礼数。 君上未曾表态,只让贵妃娘娘去提点一二,谁知贵妃娘娘去了一趟,竟说他二人舞得极好,让她醉心不已。这可气煞君上,却又因着前日冷落了他们母子,此时不好发作。君上惯是喜欢借刀杀人,隔日荣华宫那边借机让群臣上书,要为太子殿下物色一位正妃。 太子却当着君上与朝臣的面说,此生唯月溶足矣。他当即在朝堂上作表一封,言及江家如何忠贞不渝,如何沥肝堕胆。又提及十年前孝德皇后与赵丞相如何嫉贤妒能,对江家赶尽杀绝。此言一出,又将江家旧事翻了出来。君上许是觉得亏欠江家,又因为如今后宫乃是贵妃娘娘独宠,于是便允了这桩婚事,不过言明封江月溶为侧妃,太子妃之位便容后再议。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众臣这才反应过来,这立妃是假,翻出江家旧案是真。可惜君上却不愿提及此事,只消两边各让一步,好让他们各自争斗。赵丞相当即要为自己与爱女正名,便要血溅金殿,还是一干人拦住他。君上金口玉言,怎可能再改?于是只说令赵丞相的孙女一道入东宫,也封为侧妃。 这赵丞相一时之间惶恐大于愤懑,原是因为他姓赵,孝德皇后亦是姓赵,如此关系,君上却将自己的孙女许给了太子殿下,岂非是乱点鸳鸯谱? 这下可将谢京华的怒火彻底点燃,据说荣华宫那两日人人自危,连空气都弥漫着血腥味,足足洗了七日才将地砖上的血迹洗干净。 这位处于旋涡中心的“小祖宗”江月溶可不管这些,每日还是按时同千泉王子讨教舞蹈,竟是痴迷学艺。 千泉能说会道,又生着一副异族人的漂亮脸庞,一来二去,也许两人并无心思,可难免落人口实。这一传十,十传百,等到传进夜来的耳朵,便是这三人纠葛牵绊的风月情事。 其时,夜来当即冷笑了一声:“凌霄。” 凌霄连忙放下手中事务赶过来听命。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告诉我。”女子淡淡问道。 凌霄可最是怕姑娘这副表情。姑娘愈是看不出表情,心中的情绪愈是滔天。此时姑娘如此淡然,想来,是动怒了。 须知凌霄上至君上娘娘何时共赏月色,下至帝都什么布坊新制出几种布料,皆是与姑娘说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这瞒下来的事......也就唯独那一件。 于是凌霄转了转眼珠子,立刻换了副“有口难开,有苦难言”的表情,便哀求起面前神色凌厉的女子:“姑奶奶....哦不,姑娘!您听我解释!我也没想瞒着您!” “说。”对方也不多言。 于是凌霄只得将此事含糊说了一遍,除了这“三人纠葛”之外,倒是与夜来所听到的版本大差不差。 “殿下要你瞒着我?”夜来挑了挑眉。 “是...不是不是......”迫于姑娘威压,凌霄刚欲点头,却又立刻将头摇的似拨浪鼓一般。 “你不说我也知道。”夜来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我那把趁手的短剑呢?”她环顾一周,并未找到自己想找的东西。 “......姑娘......殿下是储君,是未来的帝君,您这样是要诛九族的......”凌霄沉默半晌,小声说道。 姑娘可别是要去手刃殿下啊!他还想多活几十年。 夜来睨了他一眼,也不理会他,抬步就要出门。直到凌霄发觉这位姑奶奶出门的方向乃是城西江家,暗叫一声不好,连忙紧紧跟在她后面。 回到此刻——“小姐她......她...”凌霄有些为难,不过想想如果自己不说,那对方可就要冲自己发难了,于是心一横,说道:“小姐她是自愿嫁进东宫的!” “嫁?”夜来冷笑一声,“她知道什么是‘嫁’?” 这可让凌霄一时哑言。 他左右想了想,赔笑道:“姑娘,您不如先将这粥送去,也好问个明白。”这件事横竖他是瞒不住了,不如丢给殿下来解决吧。 她闻言,垂了垂眸子,对方手中,正是方才买的热气腾腾的药粥。 凌霄见她有意,于是趁机说:“冷了就没效果了。我方才同那位姑娘打听的!” 他哪里能未卜先知?不过是胡乱编了一通。夜来也懒得点破他,对方说的也不错,不如去宫里问他来得直接,于是干脆接过粥,提起轻功,便消失在了凌霄面前。 凌霄这才抹了抹额间的汗。终于是把这姑奶奶骗过去了,啊不,请过去了。 他笑了笑,轻快地走着回头路。 看天色,今日不宜出行。 喜欢忽如春风来请大家收藏:()忽如春风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9章 良辰美景知有意,金风玉露已无多 顾见春刚欲说些什么,只见远处一个老妇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赵青木连忙起身,将她搀扶着在旁边坐下。 “多谢你了,小姑娘。”老婆婆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老身的拐杖丢啦,找得此时口渴心焦,想稍微歇歇脚......” “您莫要客气!”赵青木连忙摆摆手,说道:“您多歇一会儿,我给您盛碗米汤,好让您解解渴。” 她一转身,顾见春已经将碗递了过来。 她笑了笑,接了过来试了试温凉,就捧到老妇面前。老妇感激地点点头,遂一口一口地慢慢喝着。 末了,这才稍微恢复了点精神,说道:“小姑娘,这粥熬得真是香甜,可惜没能让药力散发出来,恐怕失了三分药性。” 两人都有些惊讶,对视了一眼。顾见春摇了摇头,他没从对方身上看出有什么武功。 也许只是一位懂得医理的老人家。 赵青木温声说道:“您说得是。我们做得急了些,没催出药效就取来了。这不是怕赶不上晚饭么......”说罢,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老妇人眯着眼说道:“是这个理,是这个理......春华秋实,须知每一味药都有它的归处。今日做粥倒也罢了,以后看病治人,可不要辜负了药材的心意啊......” 药材的心意......两人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道了声谢。 赵青木遂想起她说的话,问道:“婆婆,您方才说拐杖丢了?是在哪儿丢的?” 许是老妇听到对方唤自己“婆婆”,倒是面上很欢喜,说道:“不妨事,丢了就丢了吧......” “那可不成.....您一个人,如何能回去?不若我送您回家吧!” “再过一个时辰,你们又该忙啦......”老妇摇了摇头,“老身再休息片刻,便走了。” 赵青木哪里肯让她一个人这样离开,苦思冥想,转过身低声对顾见春说了什么。顾见春看了看她头上,点了点头,她便快步离开。 顾见春对着妇人说道:“老人家,您稍坐一会儿,她去去就回。” 老妇温和一笑:“好好......老身便再多等上片刻。” “年轻人,老身听说,你们在找人?” 。。。。。。 “阿姐!你回来啦!怎么也不来看看月儿?”少女如同一抹明媚的红霞,从玉台上一跃而下,就要扑到面前女子的怀里。 她蹙了蹙眉,不着痕迹地躲开。 有人笑道:“月儿,现在可还没到休息的时候。” 少女“哦”了一声,闷闷不乐地跳上玉台。 对方转头对着一旁的人说道:“有劳。” 金发碧眼的男人耸了耸肩:“殿下可真会使唤人。” 于是认命般地将棋子丢回盒子中,也是轻盈地跳上了玉台,竟有模有样地指点起少女。 夜来转了转头,谢景之正坐在老松下,意味不明地看着她。 “我......”她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火急火燎地一路赶到宫里,金嬷嬷告知,殿下在偏殿,她没等对方去通报,便径直来找他,却不想是这样一幅光景。娇颜曼舞,友人对弈。 倒显得她多余了。 “你来了。”见她迟迟不语,谢景之遂收回目光,低头收拾起棋子来。 “哎——”那台上的人可是眼尖,连忙叫道:“还没下完,殿下收它作甚?!” “呵。”谢景之笑了笑,“今日不得闲,恐怕改日才能与王子再续残局了。” “好吧!”那千泉看了看来人,眼中转过一抹了然。 “嗯。”夜来点了点头。“抱歉,没让人通报一声。”她抿了抿唇,方才闯殿那不管不顾的心境已经去了大半,如今倒是有些无所适从。 “何事?”谢景之唇边一勾,“抱歉”这两个字,可不太能从她的嘴里听到。 此时她方知凌霄真是起了个妙用,从背后递出手中这碗粥来。 “买了一碗粥。近日天寒,许是要落雪了。”听说这个能温补身子,于是便买来与你。 后半句话,她却没能说出口。 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什么珍肴异馔没有吃过?纵使与民亲近,也不代表愿意与民共苦,自己这一出,岂不是自讨没趣? “嗯。”谁知对方竟点头笑了笑,“正好有些饿了。”便示意她过去。 她愣了愣,于是将碗放在了案上。对方刚好将棋子收尽,伸手来接。 “许久没有去外面,倒真是有些想念这些味道。”他解开袋子,一股药香扑面而来,粥却还是温热的。 他挑了挑眉,闻到药味,又辨出了些熟悉的药材,于是眸光动了动,说道:“有心了。” 夜来不答话,眉目间的清冷却跟着消散了些。 谢景之吩咐了一声,于是一旁的宫仆便取了碗筷来。 她方要去盛,对方却亲力亲为,末了,还问道:“你要尝尝么?” “不必。”她摇头。 “哦......我倒是忘了。”他叹息,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止住了想再盛一碗的趋势。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于是他竟真的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金筷玉碗,清汤寡水,倒是如何都会觉得奇诡的搭配。 “你不吃,又要盯着我。是想看看我什么时候毒发?”对方吃了一口,笑着问道。 她蹙眉:“...没毒。” “呵呵....”他闷声一笑,又点头道:“很好吃。” 她松了一口气,自己也不知道这莫名的紧张从何而来。 “若是你有打算,同我说便是。何必绕这么大一圈?”她突然开口,意有所指。 “前日里,她问我,你什么时候从西域回来。”谢景之抬眸,向着那两人的方向看去。 她目光一凝。西域?她可不是去什么西域。但她去西域的事情,她不该知道。 “抱歉。”此间种种,她顿时明了——是江家那几个老东西,还贼心不死。 “今日怎么同我如此客气?”他笑了笑。 “我听说......”夜来顿了顿,不知如何开口。 “嗯。”他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反问道,“如何?” “没什么。”她摇头,“我不知你为何突然如此着急?” “也并非着急,只是不想看你再为此事辛苦。”谢景之将碗筷放下,这便是吃好了。 她皱了皱眉:“再给我半年,江家......” “不必。如此便是最好的。”他出言,生生截住她的话。夜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两人已经跳下台子,朝这边走来。 真的是“最好”么? 夜来想到传言中,他在朝堂上当着群臣与那九五之尊说,此生唯月溶足矣。 若是他觉得好,那便是“好”吧。 今日本就不该来的,是她多此一举,执意要问。 “景之,保重。”她迅速说了一句话,收拾起桌上的东西。 对方低声“嗯”了一声。 她定了定神,也不理会旁人,转身就要离去。 “阿姐!”身后有人唤了一声,“怎么刚来就要走......” 有人笑道:“她近日繁忙,能看你一眼就不错了......” 还有一人咂舌:“啧啧......江家净是出美人啊......” 于是只剩下几人松下闲谈。 她无端而来,又无端而去。 喜欢忽如春风来请大家收藏:()忽如春风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0章 娇颜不及白雪艳,老眼偏宜朽木书 “老人家,您怎么知道?” “呵呵呵......”老妇笑了笑,说道,“你们在这儿问了一上午,老身自然是听说了。” 原来她知道他们在这里卖粥,是在借着人势打听。顾见春心下了然,看来这位老者不像是无意路过此处。 “原来如此。”他点点头,不过他也就是问了几十人,亦没能问出下落,这位老者,倒是消息通达。 “老身看你们找的辛苦......”老妇笑得慈祥,看不出一丝恶意,“年轻人,你们想找的人,老身倒是知道一二......” “不过,若是你愿意用腰间那把剑来换,老身便为你们指一条路。”老妇眼睛移了移,注视着那把剑上的两个字——青山。眼中似乎有些怀念。 顾见春愕然:“老人家,这......” “若是你愿意换,老身现在便告诉你。”老妇面上无波澜,端坐在那里,此时竟有些许凛然贵气。 他当即摇头:“老人家,恕难从命。这把剑乃是恩师所赠,实在不能拱手相让。若是老人家看上了别的,您但说无妨!” 老妇人怅然一笑:“便是换来那人的所在,你亦不肯么?” 她捻了捻手指,像是随意测算一番,便笃定地说道:“你当知,若是今日无缘相见,下次恐有血光!” “这......”顾见春向来不愿相信这推演堪舆,可师父次次神机妙算,他亦是不得不信。一时之间,他有些犯难。 蓦然,他心下一横,说道:“老人家,家师待我恩重如山,这把剑是他亲手交给我的。若是晚辈将这把剑随便赠与您,岂非不忠不孝之人!”何况,若是没了这把剑,他破不了师父设下的迷障之阵,就再也难以回栖梧山上。 他又顿了顿,遂说道:“但是寻人不假,若是您当真知道她的下落,有什么需要,只要是晚辈能做的,定然万死不辞。” “哈哈哈......”老妇大笑了几声,喘息不止。 “好一个万死不辞!”老人目光突然锐利起来,“那你去把刚才那小姑娘杀了!老身便告诉你!” 顾见春目光一凝,沉下声来:“前辈莫要说笑了。若是什么有违道义的事,就算您逼迫晚辈,晚辈也不会去做的!” 他这话说得极重,因着隐隐感到这老妇来者不善,便不再与她多客气。 “呵呵呵......”对方却也没见恼怒,反而是笑了起来,“好说,好说。” “那便把你的性命交给我,待你找到她,就来这里赴死,如何?” “我......”顾见春眉头一拧,心中霎时闪过些思绪,刚要开口,一旁一声娇呵传来:“顾见春!你敢?!” 他望去,是方才归来的赵青木。她手中握着一根拐杖,三步并两步便闪身前来。 不知她哪来一股狠劲,竟直直将手中的杖子丢了过来。那老妇人避也不避,伸出手一吸,这杖子竟加速向她掌心飞来。连同赵青木也稳了稳身子,这才不至于歪倒过去。 “亏我好心给你寻拐杖,没想到你竟想要他的命!”赵青木严词厉色,再不复方才温和的模样。 她不禁心中有些惶恐,若是她来得晚些,是不是这个呆子就要被人骗了过去?她不敢想象,若是自己不阻止对方,刚才他会回答什么?是好还是不好? “哈哈哈......”老妇人哈哈一笑,“小姑娘,你回来了啊。”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杖子,倒是结实趁手。 “玉簪换木杖,有意思。”她看了看对方空荡荡的发髻,那里原是一根碧玉簪,于是心下了然。 “哼,我赵青木今日又做一回东郭先生......你歇好了就快些走,不要在这里蛊惑别人!”她冷笑一声,毕竟还是老人,就算对方出言不逊,她也横竖说不出什么狠话,只得将人赶走。 “小姑娘,脾气太大,当心嫁不出去......”老妇人竟调笑一声,在对方发作之际,她手中杖子在地上一点,身子竟飞出一里地,这便无影无踪了,只留下一句话道:“看在这碗米汤和杖子的份上,今日就留你们一命......” 赵青木急急转头,只见顾见春面上凝重,将手按在剑鞘上。 “你怎么样了?”她问道。 对方不答话。 哪里知道顾见春剑还未来得及取下,那老人竟已从他的身边掠过,他感到对方似是摩挲了一下剑身,便闪身而去。这等轻功也算是如影如烟,独步天下了!可见方才她那一副弱不禁风,垂垂老矣的姿态都是装出来的。自己连她的功法路数都未可知,若是她执意要夺剑,他当然不是对手。 幸好那老人今日没有什么要伤害他们的打算,似乎真的只是探听一二。 “没事。”他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随即对方便冲上前来,在他手臂重重一拍。“你傻啊!你就算找到她,却丢了自己的性命,又有什么用呢?” 顾见春有些涩然地笑了笑,说道:“我并未想答应她。”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赵青木狐疑道:“真的吗?”她倒也不觉得对方会傻到这个地步,只不过......这谁敢赌呢? 于是他点点头,“真的。” 骗人。有个声音在心底响起。他明明犹豫了一下,连自己都不确定会不会一冲动就答应了那人。 “那就好,还没有那么呆……”她嘟囔了一声,堪堪给他听到。 他苦笑说道:“只是那位老人功力实在很高,若是下回再遇到,还是小心为好。” “唉,顾见春,我还以为你很厉害呢。”少女无端叹了一口气,“看来本姑娘也要勤加练习,不然总是靠你打架,万一哪天你真将我卖了怎么办……” “呵…知道练功不勤,就不要那么莽撞。”这姑娘断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只是总不会每一次都能逢凶化吉。 “知道啦知道啦……”她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诶,我见那店家看到我这簪子,眼睛都直了。难不成这簪子很贵?” 她此刻才突然想到自己那换了木头拐杖的玉簪来。 “也并非很贵。只是抵得上那一枚金铢罢了。”顾见春摇了摇头。 “啊?!”少女瞠目结舌,“那岂不是要卖一百天的粥,才能赚得回来?”她不禁有些懊恼,早知道自己多问一嘴就好了。 “我道是你晓得……”顾见春也有些哑然,“是我疏忽了……” 他刚想说什么,突然来了人,问他们这粥怎么卖。于是这才发觉又到了吃饭的时辰,两人也不多话,又开始忙了起来。 天上飘下一片雪花。 “下雪了……”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忙里偷闲的小姑娘闻言,连忙抬头。 倏忽天地间,飘散着如同盐粒一般的细雪,微不可察,还没落地就消融在空中。 她伸手去接。 只接住了一滴晶莹的水。 于是便立刻将那什么玉簪金铢的事情都抛在了脑后。 “顾见春!你看!是雪诶!下雪了!”她小脸上兴奋不已,将手扬起给他看,虽然手里什么也没有。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雪。 “嗯。”顾见春应了一声,有些无奈地接过一旁的人递来的铜钱,却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一般,说道:“去看吧!没有多少人了,我忙得过来。” 于是赵青木足尖一点,跃过飞檐,在众人的惊叹声之中落在了楼阁屋顶上。旁人这才注意到,方才粥摊上笑吟吟收钱的少女,此刻竟如同神妃仙子,熠熠生辉。那抹素衣也与这雪天相得益彰,清丽脱俗。 如此,就能离雪更近一些了! 她哪里会多想,于是看着雪花愈来愈大,落在肩头和衣袖上,还以为是自己这法子起了效果,便是十足的心花怒放。 “喂!顾见春!你看到没?好多雪啊!” 她笑着低头,伸手一接,便有雪花落在掌心,却倏然消融,让手心中冰冰痒痒的。 好不生趣! 众人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那被唤住的男子还在忙着收摊,不免觉得他不知好歹。可是美人儿却不急不恼,没看见对方理她,竟自个儿在屋顶上与风中飞雪逗引起来。方知她一撩袖子,那雪见了袖间生风,自然躲得远了些,于是她便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来回,自娱自乐起来。 正舞到高兴处,这头也收拾好了,于是顾见春抬头看着她正玩得开心,便起了打趣的念头,说道:“你在此处玩,我先走了?” “哎——等一下!”那少女哪里肯自己一个人留在这儿,于是连忙回头一看,对方竟真的推着车要走了。于是她心中一急,哪里知道这落雪虽然美丽,却最是湿滑。于是脚下一崴。 “啊!!!”看客惊呼。 喜欢忽如春风来请大家收藏:()忽如春风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1章 风动留香惊燕雀,雪落无声照灵犀 众人的惊呼声中,顾见春身起,却堪堪停在半空中,又落了回去。 一位身轻如燕,柔媚动人的女子比他更快,一手揽住了赵青木的腰肢,一手向飞檐甩出一条长练,这便稳稳地接住她,在空中荡了几个来回,飘然落地。 “好!”看着这女子堪称行云流水的身法功夫,看客皆是拍手称快。 “你......”赵青木怔了怔,足下是地面,这才有些惊魂未定,连忙直起身子,对方顺势松开她,弯了弯粉唇:“不谢!” 她声音娇柔却不做作,让人一听就生出些怜爱之情来。 二人方落定,众人这才发觉,那妇人也不见有何装扮,头上戴着一根荆钗,身上只着粗衣,却遮不住她那靡颜腻理,骨相卓绝。 这可把赵青木看了个恍神,方知她在帝都这两日,见到的净是才子佳人,可与这位女子相比,却又少了一分风韵。她呆呆地点了点头,于是问道:“你是......” 此时顾见春也赶到两人身边。 “两位,不知道有没有看到一位轻功比我还好的老婆婆从这儿过去?”那女子不答话,竟反问他们。 两人心中一动,老婆婆?难不成是那个老妇人? 赵青木方要回答,只听顾见春回道:“不知夫人可否说得详细些?我们也好回想一番。” 她遂明白,这人是有意要打听些旁的事情。 “唔......就是一位穿得破烂的老人,总是弓着个背,满头银发要掉光了似的......”女子回想了一番,这便拍手说道,“对了,她逢人就问自己拐杖,是不是也问过你们?” 他心下了然,于是点头:“问过。” “她往哪去了?”她急急说道。 两人皆是摇了摇头。顾见春只得道:“往那个方向去了,可是她轻功太快,我们也没有看清。” 女子噗嗤一笑:“也是,看不清就对了。” “不知阁下是......” “灵….我嘛......”她蓦然收声,像是想到了什么趣事,勾起唇角,“我是景明。” 景明?!他二人对视一眼。这倒是......很巧。 赵青木率先反应过来,也是笑了一声:“这世上同名之人真是多啊......” “你们......听过这名字?”那女子像是很感兴趣,却还没等对方回答,又自言自语道:“也是,毕竟他这么有能耐......”说到这儿,她竟然脸上升起一抹酡红。 “你说谁?”两人愣了愣。 她也不愿多说,顿了顿,道了声“多谢”,这便足尖发力,如蜻蜓点水,掠过长街,须臾之间也失了踪影。 看上去像是要追赶那老妇人一般。 两人相视,却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不解。可横竖也想不出什么,于是只能打道回府。 “吓死我了,还以为要摔成一团烂泥了。”赵青木像是这才缓过神来,心有余悸。 “我看你好像也没有多惊慌。”顾见春淡声说道。 “我那是知道你肯定会来救我嘛!”她当即反驳。 这倒是。他不置可否。 细雪纷纷,道上的泥泞渐渐覆上一层银白。 “不过话说回来,那老人和那个姑娘是什么关系啊......” “不知。”他摇了摇头,“这老者和这女子轻功倒是一脉相承,想来是颇有渊源……不过,她可不是什么姑娘,你记得,下次若是见到这般发髻,要叫夫人。就如陈夫人那样。” “哦......”少女似懂非懂地记下了。 半晌,她才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来:“啊——原来那姑娘还没有嫁人呢!我倒是想错了......” “什么姑娘?” “就是那个给了我们一枚金铢的人,他买粥还须过问同行的女子,我以为他们是夫妻,心中还觉得稀罕,夫人管帐,也是少有。” “呵……”顾见春笑了笑,他倒是没料到对方能联想至此。 “好在我没胡说什么……”她不免觉得自己真是明智,否则岂不是闹了笑话。 “说起来,那夫人也叫景明。你这名字,还真是颇为常见。”她忽然想到这件事,于是打趣道。 “非也。”他思忖了一番,“也许我们一直找错了。” “什么找错了?” 车上落了些雪,于是她连忙用手一拢,也不畏寒,就将那团雪掬了掬,径自向他丢了过来。 对方却早有防备,轻轻侧首,那雪团从他耳边飞过,在地上碎成一朵白花。 少女撇了撇嘴,心里明知道砸不中,可还是忍不住想尝试一番。 “或许,我们该问的不是‘夜来’,而是‘景明’。”他意有所指。 “景明?你不就是景明么?”少女不解。 对方也没有多解释,她看着对方的目光,心思回转,突然了悟。 “啊……你是说——” 他点了点头:“正是。” 恐怕小湄一直借他的名号行事,若是顺势换个问法,或许还真能问出些什么。 “你这师妹,真是有趣。”她弯了弯眼眸,愈发好奇起来。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会一直借他人的名号行走江湖呢? “可是那夫人却也自称‘景明’,难不成,她也认识你师妹?”少女后知后觉。 “或许吧。”他心中有些茫然。 小湄…… 雪落无声,一人推车,一人撑伞,倒真有些归家之意。 喜欢忽如春风来请大家收藏:()忽如春风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2章 琴音难逢东流水,一叶轻飞落玉颜 “叮咚——”檐下风铃摇晃。 “姑娘,您回来了!”凌霄十分热络地走上前,凑近将女子解下的大氅接了过来。 “嗯。”女子应了一声,拂了拂发上的积雪。 “姑娘,我去烧些水?” “不必。”她蹙了蹙眉,将一包东西递过来。 正是那空了的瓷碗。 “嘿,亏您还记得…”凌霄面上一喜,“正愁忘记同您说了呢!” “我听到了。”她正欲往里走,身形一顿,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却又转过身来。 “以后若是殿下来过,和我说一声。”她声音沉沉,交代完这句话,便匆忙离去。 “哎——”凌霄在后面唤了一声,却没见对方停下,只得暗自嘟囔道:“这么大的雪,又要去哪儿?” 他回眸一看,桌上正放着那本经书。 “这又是生哪门子的气?”他摇了摇头,倒也不管不顾了。 。。。 “爷,您等的人还没来呢?” 一曲尚歇。双手轻轻从琴弦上抬起,十指葱白如玉,指尖染着红蔻,像是盛开的粉莲。 她呵气如兰,启唇问着,似是有些不耐烦了。 黑衣墨发的男子在窗边坐着,饮下一口清茶。 此处乃是帝都最为销魂之处,妙音阁。 红帐拥轻纱,笙歌落鬓花。霓裳惊扇影,玉辇逐金铃。 这东街最是喧嚣的场所,不外乎此处。 今日落雪,也没能消减这幅车马盈门,宾客云集的场景。 全因为今日是上弦之月,按照规矩,是秋盈盈“会逢知己”的日子。此乃帝都初雪,又适逢盈盈姑娘与众人之约,于是文人雅士都醉心以至,只盼着与盈盈姑娘一同赏雪吟诗。 此刻,庭下倒是一片热闹。 只有楼阁之上,有人凄凄冷冷地弹了一首《长门怨》。 倒是与这雪景相称,却让谁听了也不免心生哀婉。 男人看了看她,并不答话,于是那女子像是嗔怒,将琴一推,说道:“都去听秋盈盈唱曲儿吧!我还乐得清静!” “说的也是。”男人竟真的点了点头,“看来她不会来了……” 女子顿时柳眉一竖:“走走走!人在心不在,您坐在这儿,我看着烦!” “呵呵…”男子像是才回过神来,笑了笑,有些歉然:“对不住,光喜妹子,我等的人还没来,恐怕要劳你再烦一会儿了。” 帝都初雪之日,佳音以待。 此等佳音,也是说这妙音阁。 叶染衣却是坐在这里听了两个时辰的琴音。从《采茶调》听到《长门怨》,直叫这位丽人的心都弹得有些哀怨凄冷了,他等的人却还没来。 “什么光喜,在外面,人家可都叫我落玉仙子!您可别叫岔了,让那些个新人笑话我!”落玉恼道。她虽有个乳名光喜,可最不爱别人如此唤她,也就是面前这位爷出手阔绰,又与她相熟,要是换做别人,她早就将人赶出去了。 “可我还是觉得,光喜好听些。”他又抿了一口茶,笑着说道。 落玉刚要发怒,那门边却传来响声——有人毕恭毕敬地招呼了一声:“您这边请。” 珠帘一挑,那人一袭紫衣,肩头满是白雪,却不见狼狈,自有一番清荣之姿。 “久违。”他笑了笑,也不迎接,便是坐在那儿。 “久违。”那来人颔首示意,却没有多热情,兀自站在那里,打量起这间屋子。 窗明几净,雕画错落,桌塌一帐相隔,又有帷幔层层,若隐若现,含宫咀征,自是风雅无比。可这人却偏生坐在那长窗之畔,独对着面前小小凭几,一壶清茶,看着这窗外飞雪,倒是好兴致。 只见他信手斟了一杯茶,放在对面。 “阁下此时造访,想必是有了后文。” 她笑了一声,回答道:“不敢说有。只是这落雪之约还是要来的。” 叶染衣目光一闪:“那位竟是不许?” 她点了点头:“是。” “少见。”男人轻笑,面上有些遗憾之色,“看样子,我也该为自己谋个前程了。” 他丝毫不怀疑那位会做些落井下石的文章。 “阁下前程似锦,倒也不必忧虑。”夜来皱了皱眉。 一时之间,气氛有些凝滞。 那古琴旁的丽人倒是乐得察言观色,素手一拨,便是一曲《高山》。 高山?弹得自然极好。可惜我非伯牙,他非子期,却也平白误了这首曲子的真意。 夜来暗自摇头叹息。 一曲暂歇。 “仙子琴音入耳,当真是冠绝帝京,颇得前朝风韵。”叶染衣目光淡然,这才开口赞道。 “爷真是谬赞。”落玉掩唇一笑,当真如三月桃花,万般风情。 原来这位便是“三绝”之一的“琴绝”,落玉仙子。 她冲着对方点头致意。 谁知道对方竟将头一扭,轻轻“哼”了一声,便回绝了她的好意。 她一愣,不知自己何时得罪了这位落玉仙子? 哪里知道这位仙子虽然弹得一手好琴,却是出了名的脾气大。但凡是和她打过交道的,都多少受过她的指摘。这位此时能在此坐上几个时辰,全因为叶染衣出手大方,可她也知道,自己之所以弹了几个时辰的琴,皆是因为面前这位来客姗姗来迟,哪里肯给她什么好脸色。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夜来无端成了这泻火之人,心中也无甚不快。只觉此人也不像传闻中那般恃才傲物,倒是有些气性在身上,也是个妙人。 妙人?这妙音阁中,最能称得上是妙人的,还要数那位盈盈姑娘了吧? 可惜今日行事不便,她亦无缘这等风月,若是此时下去,想来还能一睹故人芳姿。 想到这里,她笑了笑,当即拱手说道:“话不投机,这便告辞。” 那黑衣男子却不肯罢休,与落玉笑着说道:“仙子,你看,纵使美人娇艳如花,却有人不解风情啊。” 她蹙眉,这话中有话,分明是在和自己说。 那落玉却道她身着男装,是个翩翩公子哥,于是掩唇笑道:“念桥边红药又知为谁生?爷,花儿只顾娇艳,不懂这些的。” 她倒是将自己撇得干净。 夜来转过身子:“怎么?难道盟约不成,阁下就要赶尽杀绝么?” 她断然打不过他,可她敢来此赴约,赌得便是他不敢在这里动手。 “呵呵……此处只谈风月,不谈春秋。”他眸光一转,看到对街阁楼中,那几点寒芒隐去。 “原来阁下也是有备而来。”他了然一笑。 “毕竟是我技不如人。”她坦然回答。 她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 叶染衣浅尝辄止,落下茶盏,问道:“来都来了,不喝一杯么?” “不必了。”她摇头,“叶公子的茶,我无福消受。” 其一,茶烟袅袅,她断是喝不得。其二,在永昭,遑论茶酒,赠饮就是立约。 难道这叶染衣,还不死心?他究竟作何打算?难道剿灭魔宫之盟,没了东宫的势力,便做不成? 她不免心中狐疑不决。 为何少了东宫就不行? “可是想好了?”叶染衣眼中带笑,却未及眼底。 喜欢忽如春风来请大家收藏:()忽如春风来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