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逆位》 第1章 杀他不用刀1 “如果我要杀他,我不会用这种拙劣得可笑的方法。” 询问室里,黑衣黑发的女孩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再也没开过口。 她气定神闲看着照片的样子,更像是在欣赏被害人残酷的死法。 照片里,白色冰凉的浴缸,满浴缸触目惊心的鲜血,里面斜躺着一个仅露出肩部以上、皮肤死白的男人。 这是死者周海雄,48小时之前被虐杀。 询问室的玻璃墙外站着赵坤,以及带着满身寒意赶回来的林彦儒。 “林队,让您提前结束休假的就是她。”赵坤用手指比着自己,“我的两只眼睛都告诉我,这个女人有问题。” “但我们和预审科的同事轮流上阵了,她就说了这一句话。” 林彦儒慢条斯理的擦干眼镜上的雨珠,伸出手问:“资料。” “刘璃,这是她的第二次问询。”赵坤将卷宗递过去。 刘璃,25岁,医科大硕博连读八年制毕业,附二医院规培生,看起来很清白的个人档案。 “杀人动机呢?”林彦儒边看边问。 “目前怀疑是报仇。”赵坤递上另一份卷宗,“16年前,她的母亲王萍被虐杀而死。” 林彦儒诧异的问:“你说的,不会是16年前的双胞胎虐杀案吧?” 赵坤点头:“对,死者周海雄,就是当年未满十六岁的施虐者之一。” 这个案子,当年算得上是轰动一时。 赵坤笃定的说:“所以这个案子很简单,就是仇杀,当年只有9岁的刘璃长大后为了给母亲报仇,用手术刀挑了周海雄的手脚筋,砍断他的十根手指,再将他阉割放血而死。” “这只是一种可能性。”林彦儒提醒道,“在侦查中切忌先入为主。” 他将视线转向询问室,眼前这个一身黑衣的女孩看起来单薄,眉目间有种随遇而安的淡定,既不紧张,也不好奇。 这不像是一个才刚走向社会的、被牵扯进谋杀命案里的年轻人。 她安静的坐在那里,好像是在等一场电影开幕。 但她的身份很特殊,16年前双胞胎虐杀案的被害女死者,是她的妈妈。 如今,杀害她妈妈的施暴者之一被谋杀,而她成了谋杀案的嫌疑人。 “再过三个小时,如果我们拿不出证据来羁押刘璃,就该放她走了。”赵坤摇头说。 林彦儒进去的时候,刘璃的视线转过来,又极快的收了回去,连表情都没变。 “刘璃,12月4号凌晨五点十分,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景芳三区?”预审科的同事问。 刘璃没有说话。 “刘璃,现在是法治社会,有什么冤屈可以说出来,警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好人。” “你不说出来,害的是你自己,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林彦儒拍了拍同事的胳膊,示意他停下来。 “你是不是很失望?”他声音很温和,说的话却没头没脑。 但刘璃的视线转向了他,并且没有移走。 “原来当年他们被抓之后,在警局既没有被打,也没有被歧视。”林彦儒说,“想喝水就有人送水,想吃饭就有人送饭。” “原来杀人犯进了警局,除了没有自由,其他的待遇都还不错。” “失去自由也并不是难以忍受的事,没有锥心刺骨的难受,也没有抓心挠肝的痛苦,只是很无聊……” 他用磁性低沉的声音娓娓道来,笃定且沉稳。 刘璃虽然没说话,但她那双杏仁一样的眼睛专注的看着他。 “你在体验当年周海雄兄弟俩在警局的待遇,”林彦儒的声音笃定且平稳,“我说得对吗?” “所以你失望了。你不说话,是觉得无话可说,也是觉得说了无用。” “你在想,警察维护的正义,难道就是这样……” “不,”刘璃终于开口打断了他的话,“你们执法者维护的,并不是正义。” “那是什么?”林彦儒马上问。 “是秩序。”刘璃平静的说,“你们只是在维护法律所规定的秩序。” “所以,杀了周海雄是你心目中的正义吗?”林彦儒立马追问。 “警官,您这是在诱导性发问,”刘璃反问,“这是不合规定的吧?” 她很聪明,反应也很快。 林彦儒笑起来:“我想帮你。” “我不需要。”刘璃说,“再过三个小时,我就可以回宿舍了。” “回去之后你想做什么?” “嗯,给我妈点一炷香告诉她这个喜讯。” 林彦儒点头表示理解。 刘璃停顿了一下,在他点头时接着说,“还要告诉她,作为一只有十几年资历的老鬼,她应该用鬼生所学好好的虐待一回作恶的新鬼。” 林彦儒点头的动作停顿了两秒,之后他煞有介事的顺着话题问:“你觉得,你妈会用什么方法虐待周海雄这只新鬼呢?” “扇耳光、拳打脚踢、棍棒殴打、刺十指、打火机烧、烟头烫……” 刘璃的声音开始低沉:“直到全身广泛性大面积皮下出血,脂肪、肌肉损伤成粥样,像凌迟一样在清醒中剧痛而死……” 她说的,是十六年前她母亲的死因,可见她很了解当年的案情。 “所以你挑断周海雄的手脚筋,就是怕他死后会再次伤害到你母亲是吗?”林彦儒突然问道。 刘璃的眼睛一亮,她眯着眼露出个若有若无的微笑,又转头去看墙面上的字,说了句“真好”。 墙上写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之后她垂下眼帘,浓黑的睫毛像把扇子一样遮住了她的眼睛。 林彦儒端详着她的脸庞,她额头无汗,鼻息正常,胸膛起伏规律。 她很平静,这个状态即使是面对测谎仪,想必她也不会紧张。 于是林彦儒只好自顾自的说下去。 “周海雄死了,他的兄弟周海伟会不会藏起来?他会藏在哪里?是不是害怕得如同惊弓之鸟?” “他应该怕得惶惶不可终日,时刻担心头上悬着的达摩克里斯之剑不知道哪天就会斩下来。” “但实际上,他不会害怕,只会在心里嘲笑。” 林彦儒故意停了下来,他在等刘璃发问。 但刘璃只是看着他抿了抿嘴,仍然没说话。 心智不是一般的坚定。 林彦儒只好单刀直入的问:“刘璃,你说周海雄的死法拙劣得可笑,那周海伟应该怎么死才对?” 他以为刘璃不会回答这么敏感的问题,但刘璃摊开自己的手,缓缓开口:“我亲手杀的第一只小白鼠,用的是空气灌注法。但我最喜欢的是捣髓法。” 她不疾不徐的接着说:“解剖针从枕骨大孔进3厘米,针尖转向头侧进入颅腔捣毁脑组织,抽回解剖针,再转向尾侧刺入脊椎管捣毁脊髓组织,小白鼠四肢松软,呼吸消失,心跳停止。” 敞亮的询问室里,灯光反射在她年轻的脸庞上。 她突然间展颜一笑:“死得又快血又少,好打扫。” 第2章 杀他不用刀2 这个笑让审讯室外的赵坤感觉瘆得发凉,他下意识的捂着自己的后脑勺感叹:“医科女,惹不起啊。” 林彦儒出来后,赵坤迫不及待的问:“林队,您的结论是什么?人是她杀的吗?” “目前没有结论,”林彦儒坦诚的说,“我只能说,这个案子如果真是她做的,大家要做好无口供定罪的心理准备。” “那现在怎么办?”赵坤问,“让她走吗?” 询问室里,刘璃伸出了右手,正在灯光下仔细的看自己的手指。 她淡然得就像早有准备。 林彦儒说:“让我们利用剩下的两个小时复盘一下这个案子。” 时间倒回到12月4号。 上午10点41分,110接到邻居报警。 10点50分出警员到达现场。 10点59分辖区派出所上报刑侦队。 11点10分,刑侦二队到达案发现场。 所有的案发现场,按照要求都是痕检先进,勘测、还原、画图,指纹灯、脚印灯、鲁米诺灯轮番上阵…… 之后法医进,检测、勘查尸体…… 痕检说这是最轻松的现场之一,门锁没有被破坏的痕迹,无打斗、偷盗、抢劫的痕迹,可疑指纹无,可疑脚印无,可疑血迹无,可疑生物标本无,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在它该在的位置…… 凶手杀人后,不慌不忙的进行了十分有效的清洁打扫。 唯独多了一把银色可拆卸的钛合金手术刀,本案的凶器。 之后法医进入现场,对尸体进行初检。初检报告显示,周海雄死于失血性休克, 休克的原因来自死者被挑断的手脚筋、被割开的动静脉血管、被切掉的十根手指、以及被生物学阉割掉生殖器。 根据尸温,得出死亡时间是早七点至九点之间。 “案发现场是个老小区,监控少而破,居民少而老。通过走访邻居、调取监控了均没有发现可疑。” 赵坤说,“线索太少,除了确认是谋杀,杀人动机是什么我们毫无头绪。” “直到我们看到这个。” 赵坤放大了一张照片,裹尸袋里,从浴缸中抬出来的死者僵硬的仰躺着,双乳以下到小腹以上,皮开肉绽的刻了四个字:时候已到。 这是什么意思? 林彦儒迅速想到了一句话: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已到,报应来了! 这就是凶手要表达的意思吗? “我们认为,这四个字指明了一个方向,周海雄的死是为了报仇。” 沿着这个方向,赵坤第一时间安排民警对周海雄的过往史展开了调查。 于是,刘璃第一次出现在警方的视线里了。 她的第一次问询是在医院急诊科,忙碌的刘璃虽然话少,但还算配合。 “周海雄,我知道这个人,也见过他的照片,当年的新闻里有他们的照片,”刘璃平淡的说,“之前、之后我都没见过本人。” 赵坤照例查过她的时间证明,她在医院宿舍睡到早晨六点二十,洗漱后去体育场晨跑,七点四十分进入科室,之后一直忙到警方出现。 “可以说,到此刻为止,我们没有将刘璃立为嫌疑人。” 直到当天下午六点,周海雄的详细尸检报告出来。 这份法医的详检报告带来的是坏消息,现场根据尸温得出的死亡时间是七点至九点,这是错误的。 和尸体待在一起时间最长的法医肖哥说:“经过生化检测,我们在死者尸体里不但检测出了麻醉药物,还在部分组织上检测出了蛋白变性。” 第3章 杀他不用刀3 咚咚咚…… 会议室的门被敲响。 “林队,”有同事推门进来问,“刘璃问,她是不是可以走了?” 《诉讼法》第一百一十七条,传唤、拘传持续的时间最长不得超过十二小时。 如今,刘璃已经传唤到案十二小时整了。 当然,警方也可以延续到24小时的,但在此刻,没有直接的证据可以证明刘璃杀人,还有没有这个必要? 林彦儒站了起来:“我去送送刘璃。” 办好手续的刘璃还是原来的表情,好像在哪里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 “刘璃,我还有个问题想请教你。”林彦儒跟着她一起下楼。 刘璃的身高适中,不穿高跟鞋的她在大高个的林彦儒身边显得娇小,黑色的长外套让她显得冷峻,整个人看上去给人一种利落干脆的感觉。 她的步履也不快不慢,两人同时走出了闲庭信步的养老感。 “你说周海雄的死法很拙劣,是因为出血太多吗?”林彦儒自顾自的说下去,“出血多意味着很难打扫对吗?” 刘璃还是没说话。 “12月4号凌晨五点十分,你去景芳三区做什么?” “林警官,”刘璃慢悠悠的开口,抬头看着林彦儒说,“再见。” 她的脊背挺直,头发随意的绑了个低马尾在脑后,走得直接而干脆。 腊月的寒风吹乱了她的鬓角。 她的背影很单薄,你无法将这样的一个背影和可能存在的连环杀手联想到一起去。 但多年刑警的经验告诉林彦儒,人不可貌相永远是句真理。 林彦儒回去之后说:“安排两个同事,在刘璃附近跟一跟。” 如果这将是连环案件,周海雄死了,下一个又会是谁? 16年前的双胞胎虐杀案,施虐者可不止一个周海雄。 回医院的路上风很冷,刘璃坐在公交车上末班车上慢悠悠的在城市里穿行。 夜如浓墨,寒风萧瑟,万家灯火没有一盏是为她而留的。 无人问我粥可温,无人与我立黄昏…… 于是,她这个孤儿只好将幼时的美好一遍又一遍的回忆。 所有美好的,都在16年前的冬夜里戛然而止。 林彦儒正在看十六年前被封存的卷宗。 这份卷宗里收藏了一个无辜女人屈辱、痛苦死去的事实,她当时跪下去苦苦哀求的样子,透过纸面,扑到眼前。 16年前的深夜11点,刘璃的妈妈王萍在离家只有几百米的马路边等自己在外应酬喝了酒的老公。 但她遇到了丧心病狂的周海雄兄弟俩,以及各自的女朋友李芳、陈红。 素昧平生,毫无恩怨,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自己将被他们挟持后虐待暴打至死。 周海雄兄弟俩一次都没有攻击过王萍的脑袋,所以从一开始到死,王萍都是清醒的。 “求你们了,我不会报警的,钱、手机都给你们,还有这个戒指,都给你们,让我走吧,我家还有个小妹妹需要照顾……” “求求你们,我女儿还在等我回家……” 她挣扎、反抗、哀求、逃跑……全都于事无补。 将王萍打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之后,周家兄弟又将她一个人扔在一处废弃的拆迁房里,直到被路人发现后报警。 两天后,王萍不治身亡。 验伤报告显示王萍体无完肤,头顶有头皮缺失,脚底有皮肉烫伤,外阴有烧灼伤和不明咬痕,全身大部分皮下脂肪、肌肉组织呈现粥样变化…… 她承受了凌迟处死般的剧痛,清醒状态下活活痛死,药石无医。 两个月后,周家兄弟的代理律师以王萍不是被当场打死,而是死于伤势引起的并发症为由,将罪名从故意杀人,定性为故意伤害。 而周家父母提供了一份某医院的顺产病历,证明两兄弟实际年龄比证件年龄小一岁,将两兄弟变成了未满十六岁的未成年。 周家兄弟逃过死刑、逃过死缓,逃过有期,仅被判进入少改所改造三年,直到十八岁成年为止。 这个案件里,唯一受到处罚的,是当时已经十八岁的李芳,被判入狱两年。 事实上,仅仅三个月后,周家兄弟就被接回家过团圆年。 赵坤唏嘘不已:“如果真是刘璃干的,这太可惜了。真想帮她做点什么。” 林彦儒合上卷宗,平静的说:“作为刑警,你得学会放下助人情节,尊重他人命运。” 但他心里何尝不想叹气,当年九岁的小女孩,如今是名牌医科大的高材生、博士、未来的主治医师,光明的未来已经唾手可得。 第4章 杀他不用刀4 腊月的早晨五点天还很黑,马路上空无一人,昏黄的路灯下,监控拍下了寒风瑟瑟,拍下了枯枝败叶。 哒哒哒……哒哒哒…… 脚步声从远处轻轻的传过来,越来越清晰,在呼呼作响的寒风里,有着让人后背冷汗的寒意。 五点零八分,有个被路灯拉得长长的影子一步一步的走出来。 监控拍到了她的整个身影,却没有拍到脸,直到她自己抬起头面对监控摄像头。 年轻的冷静的脸庞,就是刘璃,不会错的。从她站的位置往下走7分钟,就能到案发现场的楼下。 但这个画面之后,她走进了监控盲区,到目前为止,她是唯一一个没有时间证明,又出现在案发现场,还和死者周海雄有仇的。 “查她的过往了吗?”林彦儒问,“案发现场处理得这么干净,这不可能是临时起意,一定是有预谋。” “查了。”赵坤,“刘璃的手机、电脑搜索记录和她这几年的经历都查了。” 林彦儒仔细的浏览,在大量的租房和招聘信息中,夹杂着景芳三区附近租房信息、海伟进出口贸易公司招聘信息、绍水河畔公园旧址火锅店… 林彦儒摇头:“这些浏览记录没法成为证据,因为不具有排他性。” 刘璃完全可以解释说自己需要租房、需要打工养活自己。 尽管她的浏览记录里,还有海伟外贸公司的工商登记。 法人周海伟,周海雄的双胞胎弟弟,当年虐杀王萍的第二个主犯。 如今已是个很成功的商人,在行业内成绩和口碑都不错。 和周海雄在母亲过世那年,因为房产之争已经闹翻互不来往,周海雄死的时候,他在邻市参加行业内的一个会议。 林彦儒和赵坤去了周海伟的公司。 周海伟着装得体,保养得宜,整个人意气风发,他和周海雄外貌身材都很像,比周海雄稍微胖瘦一些。 他口述的,和警方调查的相差不大,对兄弟俩因为钱财闹翻也毫不避讳。 “我们没有联系的必要,两套房产都给了他,我就断了给父母的资金供养,我妈也没法再贴补他,”周海伟嗤笑,“没钱了,他也不惹是生非了。” 周海伟侃侃而谈,说话声音洪亮,神情放松。 他的办公桌背后是一幅古朴的字画,从落款来看是名家的手笔,连同这一套办公桌椅在内,室内仅仅软装估计就得有个七位数左右。 尤其是他手腕上的表,rolex的标志十分显眼,而这块手表的价值相当于周海雄的那套房。 两兄弟已经过上了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生。 林彦儒突然问:“周先生,后来,你还有没有跟你哥一起,嗯,玩玩了?” 周海伟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他痛心疾首的说:“警官,这是我人生唯一的污点,那时候太小,受他的影响太大。” 之后他和周海雄分道扬镳,洗心革面一心向善…… 林彦儒将刘璃的照片混在周海雄的狐朋狗友里让周海伟来辨认。 周海伟迟疑了好一会才挑出了刘璃的照片。 “这个小姑娘我有点眼熟,”他敲了敲脑袋,好一会才恍然大悟:“我记得了。” “十年前,她和我哥发生过冲突。” “当时她拿着刀,说自己未满十六岁,未成年杀人不偿命。” 第5章 杀他不用刀5 周海伟回忆说,那是十年前的跨年夜,全家人都在等周海雄回来吃饭,突然听到楼下便利店有人在大喊“打人了”。 一个瘦弱的中年男人,被周海雄压在地上左右开弓,几乎还不了手。 “喂,别动手。”周海伟拦住了他,“你给我清醒一点,再打要出人命的。” 周海雄恶狠狠的呸了一声:“要你管个屁,破大学生了不起啊。” 那个中年男人得了喘息的机会,一声不吭爬起来又对准周海雄冲了过来。 看起来虚弱无比,却有着豁出去的狠。 女孩是突然从人群后出现的,她大概一米六多,穿着件不合身的黑色大棉袄,显得空荡荡的。 她突然出现,突然亮出了匕首,又突然间将匕首扎向周海雄的脖子。 周海雄伸胳膊来挡,羽绒服被匕首划破。 她拎着刀以保护的姿势站在中年男人前面,在满天鹅毛中冷冰冰的说:“我还没满十六岁,未成年杀人不偿命。” 周海伟指着照片:“我应该没认错,这个女孩长得浓眉大眼,挺有辨识度的。” 林彦儒低头去看刘璃的照片,刘璃和其他女孩不一样的地方,最明显的就是眉毛,眉长入鬓,形若远山。 但刘璃对警方说,她只在报纸上见过照片,没有见过他们本人。 从周海伟公司出来,刚并肩走进电梯,赵坤忍不住说:“林队,你觉得这个人怎么样?我觉得他装得很。” “有城府,但不多,有文化,也不多,”林彦儒慢条斯理的说,“有钱,是真的多。” “不过,让我意外的是刘璃,”林彦儒说。 她是不是又撒了一个谎? 林彦儒打了个电话回局里:“帮我查一下,刘璃的父亲什么时候去世的?去世之前有没有发生过什么?” 一整个白天,刘璃都很忙。急诊科的规培医生需要的不但是看病的学历,还有打杂的体力。 下班的时候,刘璃的带教老师陈副主任亲切的喊住了她:“小刘,最后半年了,你一毕业,可就是我们急诊科的人了。” “别怕苦别怕累,坚持住,我已经在向医院申请你的安家费了。” 博士生就业时,有一笔对她来说是巨款的安家费。 可是她已经没有家了。 但她微笑着说:“好,谢谢您了。” 下班的路上有人在喊她。 “刘璃……” 刘璃想假装没听见。 “刘璃。”这个人紧跟了上来,“听陈主任说,你昨天遇到了麻烦,现在解决了吗?” 刘璃只好停下脚步:“李医生,你好。” 她抬起头,看到一张灿烂的笑脸。 口腔科果然富裕又包容,养得眼前这有钱人家的娃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 “给你发信息你没回,所以我下班之后来找你,想看看有没有我能帮你做的。” 这是口腔科的李池医生。 刘璃觉得,他大概率是在追自己。 不然解释不了为什么下班后他要多花半个小时从口腔科绕来绕去的。 雄性动物只有在求偶时才会这么不厌其烦。 “今天晚上吴山广场有游园会,一起去玩吧。”李池兴致勃勃的说,“听说有明星来。” “李医生,我喜欢大的。”刘璃直接说。 “大……大的?”李池结结巴巴的说,“我也不小的。” “你看起来太小,”刘璃看着眼前脸红的男孩,又接着说,“像个高中生。” “哦,你是说你喜欢年长的大叔是吗?”李池跟在她身侧着急的解释,“好的大叔在这个年龄已经不在婚姻外流通了。” “现在还在流通的大叔,不是心里有座坟就是养了个鱼塘。”他说,“你不要被偶像剧误导了。” “我不介意丧偶。”刘璃说,“总之不能比我小。” “其实,我也就是看着显小,”李池着急的翻出身份证,“我比你大两岁。” “再见。”刘璃向他点点头,走向了和他方向相反的公交车站。 在等车的时候,李池又开车过来靠在路边喊她:“刘璃,你去哪里?我送你。” 被自己不喜欢的人喜欢,是种说不出的负担。 刘璃摆摆手,赶紧上了公交车。 林彦儒还没走出大楼就得到了回复,刘璃的父亲刘建军在十年前死于肝癌。 周海伟说的那个跨年夜,是刘建军的最后一个跨年夜,半年后他就病逝了。 赵坤陡然一惊:“林队,跟着刘璃的同事说,她来这了,就在周海伟楼下。” 林彦儒边听电话边抬头,一眼就看到了霓虹灯下和着人群一起走过来的女孩子。 还是黑衣黑发,甚至一样面无表情。 刘璃,她来这里想干什么? 第6章 杀他不用刀6 火锅店在大厦的一二楼,刘璃中午团购了一张优惠券,落座的时候,店员好心的问:“您一个人,需要为您提供一个玩偶做同伴吗?” “要皮卡丘吧。”刘璃做了选择。 真人高的皮卡丘就坐在她对面,服务员还给它准备了碗筷和碟子。 热气袅袅升起时,对面有人歪头问:“请问,我可以和你拼桌吗?” 不认识的陌生男孩,刘璃摇头拒绝了。 火锅和冬夜很配,孤独和欲望很配。 同行既累赘。 “我们也去吃火锅吧,师兄,我请客,你买单。”赵坤提议。 “好。”林彦儒说。 没想到刚进去坐下,就看到周海伟带着助理走进了火锅店。 林彦儒不动声色的看着两个方向的两拨人,耳朵眼睛就像缉毒犬一样支棱起来了。 刘璃的桌上只有一盘肉,其他的都是半份的蔬菜,但她一个人吃得很慢很认真,目不斜视,心无旁骛。 没一会,周海伟老婆带着两个孩子也过来了,他女儿亲亲热热的挨着他坐着。 一边是孤独到和皮卡丘一起吃饭的刘璃,一边是幸福圆满的一家四口。 赵坤突然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没胃口了。” “这是一种心理性的不适。”林彦儒说,“还是那句话,尊重他人命运。” 周海伟那边热闹了起来。 “爸爸,我给你表演个节目吧。”周海伟的女儿大声唱起来,萌萌的样子引起了整个店里的关注。 林彦儒注意到,刘璃的视线一次也没有往那边看过。 她是真的心无旁骛,还是心里有鬼? 时间走到七点四十五的时候,刘璃认真的跟皮卡丘握了握手,结账走人。 跟着她的同事说她去了绍水河公园的五里亭。 周海伟一家吃到了八点十分,也带着老婆孩子沿着绍水河一直散步到了公园斜坡上的小型儿童乐园。 刘璃和周海伟之间,直线距离不超过一百米。 看着隔得老远才有的路灯,和两边被郁郁葱葱的树挡得看不见的摄像头,林彦儒心里浮出一句话:月黑风高夜,杀人越货时。 他谨慎的叮嘱赵坤:“让小李跟紧刘璃,不要让刘璃离开他们的视线,哪怕暴露都没关系。” 周海伟带着女儿往卫生间的方向走,他老婆带着儿子在排队等攀岩。 赵坤跟上周海伟,林彦儒站在附近的花坛边上,一边观察着附近的环境,一边思考。 刘璃从附二医院不惜坐四十多分钟的公交车,特意来周海伟楼下吃火锅,又专程来绍水河散步,她想干什么?会是她的第二次报复行动吗? “妈妈……” 黑夜中,头顶上有个孩子惊惧的叫喊着。 他抬头一看,周海伟的儿子被挂在攀岩墙上,头扭向坡下,惊恐的尖叫着:“别推我妈妈!” 林彦儒冲到攀岩墙的护栏边往下看,一条石板路往下十几米,就是绍水河的两岸。 一个黑影正从河边跑开,河面上波光粼粼,看不真切。 只听到男孩撕心裂肺的喊:“救命啊,妈妈被推到河里了。” 妈妈被推到河里了! 林彦儒的汗毛在一瞬间全都站了起来。 他抬起头,正对上男孩惊恐万分的眼睛。 孩子没有撒谎,他看到什么了! 林彦儒一个纵身跳下护栏,从石板路上往下冲,径直冲到了河岸边,河面上波光荡漾,一顶白色的帽子正飘在河面上。 他快速脱下外套扔下手机,果断的抱起岸边的救生圈跳了进去。 寒冬腊月,河水冰凉彻骨,没做热身运动的他感觉自己的脚不听话的僵硬起来,他深吸一口气潜进水里,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 他浮上来的时候,隐约听到了水波荡漾的声音,转头四下一看,不远处的河面上,突然咕噜一声响,从水里冒出了两个人头,并蒂莲一样长在一起,安静得像连体婴的水鬼。 其中一个水鬼侧过头来,微弱的波光在她苍白的脸上摇曳。 林彦儒悚然一惊,倒抽一口凉气,顿时就被冰冷的河水呛得一个激灵。 这个回过头来的人头,是刘璃。 第7章 杀他不用刀7 刘璃身前护着一个人游向五里亭,低垂着头,长发飘散,生死未知。 强忍着抽搐的小腿,林彦儒用尽全力游上了岸,又拎着外套飞奔向五里亭。 恰逢亭子里围着的人群爆发出了一阵惊喜的呼喊,其中就有自己人小李。 “喘气了,她有气了……” 正在做心肺复苏的刘璃长呼了一口气,头发上的水珠像雨一样滴落在地面上,晕开了一个小小的水坑。 林彦儒用拎着的外套将湿透的她裹起来,低声说:“刘璃,跟我们走一趟吧。” 刘璃抬头看着他,淡定的将他的外套解下来盖在地上的女人身上,又穿上了亭子里自己的外套:“好,等救护车来之后。” 她在发抖,因为冷,会不会有其他原因,林彦儒看不出来,她的眼睛太平静了,平静的就像……就像早就看过导演的剧本。 顾不得男女大防,林彦儒将自己在车里的备用便装交给刘璃:“别嫌弃,快换上,这个天气要冻坏的。” 他将车里的空调开到最大,在他准备关车门时,刘璃问:“那您自己呢?” “大老爷们是冻不坏的。” 他关了车门,关了车灯,又背开身,这才摸出电话:“赵坤,两人一组,沿着河岸拉网式搜查,看能不能找到什么。” 寒风陡峭,他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在脑海里又细致的过了一遍细节。 周海伟的老婆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现在被送去了红会医院,同行的有民警,还有闻讯赶来的周海伟和孩子们。 根据民警的转述,周海伟的儿子说,妈妈是去自助购水机给他买水,他确认有人推妈妈,但他看不清是什么人。 据孩子说,去吃完火锅后来这里玩,是他和妹妹最喜欢的节目安排,一年大概最少也会有个七八次。 而小李说,刘璃一直在五里亭里坐着,这一点他们非常肯定,她是突然之间起身跳进河里救人的。 这一切不可能是巧合。 刘璃这边必须有突破,林彦儒一边发着抖,一边做了个冰冷的决定。 等两人都整理好,林彦儒上车重新打开了执法记录仪。 刘璃默不作声的看着他的动作,突然说:“我不理解,我是救了一个人,可你的态度让我觉得,我是杀了一个人。” 林彦儒好奇的问:“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他的语气是很真诚的好奇,刘璃看着他没说话。 “请你留下来,是因为你在无意中目击到了一桩谋杀案,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他将周海伟老婆的照片推过去:“认识她吗?” 刘璃摇头:“在救她之前不认识。” “幸好你在那里,不然一个七岁的男孩子就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妈妈被人推下河淹死了。” 刘璃的手在一瞬间收紧。 林彦儒不动声色的将视线转到她脸上,继续问:“五里亭离河岸有一段距离,又是在夜晚,不知道你当时有没有看清推她的人?” 刘璃摇头。 “刘璃,那你都看到了什么?”林彦儒问:“这对我们办案很重要,请你务必帮助我们。” 他直视着刘璃平静的眼睛:“因为也许下一次,这个孩子就没有这次幸运,还有人能这么巧救他妈妈。” 对面的女孩没有多余的动作,她甚至不闪不避的看着自己,她的情绪在一瞬间平复得很快。 “很遗憾,我没看到什么,”刘璃说,“我听到噗通一声响,隐约看到有什么在水里挣扎,我甚至看不清是不是人。” 刘璃说,“但我的救生员证不允许我视若无睹。” “你做得很好,也很勇敢,”林彦儒衷心的夸奖说,“你的这份好心让一个七岁、一个四岁的孩子不至于年幼失怙。” “她们都比你当年还小。”林彦儒说,“年幼失怙的感觉很糟糕,对吧?” 刘璃的眼角轻微的收缩着,还是没说话,但她的呼吸加快了。 “这也是缘分,”林彦儒说,“你救的这个女人,她的老公当年害死了你的妈妈。” 林彦儒盯着她的反应,紧追不舍的又继续说,“她是周海伟的老婆。” 刘璃没有说话,她的表情一言难尽。 但没关系,她的眼睛出卖了她的心。 林彦儒问,“你为什么会去那里?” “据我所知,那是个公园,谁都可以去。”刘璃问,“为什么我不能去?” “刘璃,你为什么一直这么尖锐?”林彦儒笑了,“你的防御心理这么重,是不是因为你一直在观察周海伟一家?你不但见过他老婆,你还知道今晚这里会发生些什么对吗?” 刘璃的眼睛直视着林彦儒:“林警官,这一切都只是你的假设。” “那么,这些年你在网上搜索他们的消息,却一次也没见过他们吗?”林彦儒严厉起来,“直接回答我,有还是没有?” “没有,”刘璃说,“林警官。” “那你为什么来这里?” “吃得太饱,来消食。” 电话突兀的响起来。 电话那头小段说:“林队,我们找到推周海伟老婆下河的嫌疑人了。” 林彦儒心里一咯噔,直觉不好。 果然,那头继续说:“她死了。” 明明知道刘璃不可能听到,但林彦儒依然下意识的盯紧了她脸上的表情。 刘璃侧着脸对着车窗,车窗里倒映着她那张淡定从容的脸,眉若远山,眼眸低垂,一丝笑意都没有。 第8章 杀他不用刀 送走刘璃,林彦儒赶去了离周海伟老婆落水处只有十分钟路程的又一个案发现场。 一路上已经拉起了警戒线,被突然通知来加夜班的同事已经就位了。 林彦儒轻声的说了一句:“这里可真是个好地方。” 绍水河公园地广人稀监控少,除了五里亭那一段还热闹点,其他地方简直安静得只剩飞鸟。 现在,多了一个死不瞑目的女人。 女死者头朝上趴在斜坡的草地上,穿着贴身的秋衣,一滩鲜血在她身下蔓延。 现场没有手机,没有身份证件,她的黑色羽绒服被团着塞在一个黑色塑料袋里。 如果不是少了一件外套,这个案发现场看起来像是女死者在这里换衣服的时候突然被杀害。 林彦儒端详着女死者的脸,问:“赵坤,你看女死者像不像李芳?” 李芳,34岁,16年前是周海伟的女朋友,虐杀刘璃母亲的帮凶,也是当时唯一一个受到刑罚的十八岁成年人。 都跟当年有关? 林彦儒再一次想起刘璃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她来这里,真的不是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晨曦从窗户玻璃透了进来,室内金光浮动。 经过一夜的不眠不休,痕检在现场的羽绒服扣子上,找到了一枚疑似周海伟老婆的指纹,更欣喜的是,在羽绒服被撕破的口袋里,找到了小半截来自周海伟老婆手指上的美甲。 根据罗卡定律,两个物体接触,必然发生物质转移。 同时确认了两个事实,女死者是李芳,李芳也正是要杀周海伟老婆的人。 林彦儒有了初步的判断。 “来吧,现在我们来做一下小结,”林彦儒敲了敲黑板提醒大家注意看,“凶手不止一个。” “林队,”赵坤问,“你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我们先说周海雄的案子。” 林彦儒将周海雄尸体的照片投影在黑板上:“动手杀他的可能是个女人。” “我说过,虐杀的本质是为了欣赏痛苦,如果不能欣赏自己给他造成的痛苦,虐待这个行为就是多此一举。” “凶手既想让他痛苦,又没有信心在体力上压制住他。” “对死者进行阉割这个行为,在一定程度上表明凶手和死者有过性或者情方面的纠葛。” “还有案发现场被收拾打扫的方式更符合女性对家务的能力。”林彦儒将现场的照片一一贴上去,各个房间的、整洁的地面的、干净到毫无破绽的卫生间的这一类放在左边。 左边满满当当,而右边,他只放了一张是死者尸体的照片。 “除了仇杀,我们不能排除女性情杀的可能。” “那周海雄的死和李芳的死有联系吗?” “有,包括周海伟老婆的案子,”林彦儒肯定的说,“刘璃同时出现在两个案发现场的附近,她将三个案子联系在一起。” 她的出现必然是代表某种意义的。 是为了十六年前而复仇吗? “刘璃是不是其中之一?”赵坤问,“她在明牵制住我们的注意,另一个隐身在暗处动手?” 林彦儒难得的沉默了,好一会才说:“这一次的问询,刘璃暴露了一个问题。” “大家仔细看她的微表情。”林彦儒截出几张关键的照片来。 一张是说到周海伟七岁的儿子时,刘璃收紧了手,低下了眼帘。 这是她在表情管理上的一次失误。 另一张是说到两个孩子年幼失怙时,刘璃的眼角在轻微跳动。 但这时她已经尽量控制住自己了。 最后一张照片,是林彦儒说出周海伟老婆的身份时。 “脸部两侧不对称,表情停留时间超过两秒,”林彦儒说,“还有,她的瞳孔没有任何变化。” 不管是多训练有素的人,在接二连三真情实感的刺激下,她的眼睛都会暴露她的心。 这是一次无效的假表情,刘璃在演戏! 赵坤:“所以在车上你是故意刺激她,然后……” “对,我可以断定,刘璃不但见过周海伟,还见过他老婆。” “她是故意出现在五里亭的。” 刘璃又一次撒谎了。 林彦儒说:“我们现在有几个疑问,第一,李芳为什么要杀周海伟老婆?” “第二,刘璃是怎么知道她的计划,又恰好守在河边的亭子里的?” “第三,刘璃和周海雄起过冲突,这一点是不是事实?如果真是刘璃,动手杀李芳的又是谁?她从哪里去找另一个合作者?” “她没有这个财力能买动别人。”林彦儒说。 这是个没有争议的事实。 刘璃,十五岁时已经是孤儿。 刘建军病逝前,将父女两唯一的房子卖出,大部分用来给刘建军治病,仅仅余下一小部分用来给刘璃求学。 所以她之后的生活,是从一个宿舍到另一个宿舍,高中宿舍,大学宿舍,医院宿舍…… 她是贫困生,她能顺利读大学靠的是助学贷款和奖学金。 她打过很多零工,但进入医院规培后没有时间继续打工,所有的收入来自医院一个月不到一千的规培补助。 年幼失怙的她过得很清苦。 但林彦儒没有后悔去用这一点刺伤她。 这个女孩太冷静,唯有刺伤她,才可能换来一丝精神上的松懈。 第9章 杀他不用刀9 “刘璃。”身后又是李池的声音。 “你今天好像很开心。”李池在她身边绕了一圈,“走路带风、容光焕发呀。” 刘璃意外的看了他一眼。 李池像被鼓励了一样,递过来一个纸袋:“早餐多买了一份,帮忙吃掉吧。” 纸袋上手磨豆浆的标志很明显,据说这个店宣传卖点就是早餐中的爱马仕。 “我过敏。”刘璃说。 “豆类过敏?”李池有点迟疑的说,“可我看你在食堂经常喝豆浆……” “我对浪漫过敏。”刘璃说,“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她加快脚步,将李池甩在身后。 她有预感,今天她还会收到某个电话。 这个电话在两点下班之前打过来的,还是同样经过伪装的变声。 “晚上九点,香樟南苑……” 刘璃第一次打断了他:“我没有时间,也不会去,再见。” 然后不等对方说话迅速挂断了电话。 只听到刘璃的话,陈副主任自我脑补了一段爱恨纠葛,他边笑边打趣:“刘璃,你不会就是传说中的智者不入爱河,寡王可保硕博吧?” 旁边的留观室医生哈哈大笑:“这话经典,刘璃极有可能成为我们科室第一个女博士寡王。” 刘璃在他们的笑声中挂掉了再次打来的一个电话。 “啊呦,李池医生今天估计会牙疼。”留观室医生笑。 “其实小李医生蛮好的。”陈副主任由衷的说,“这年头,不考虑女方家庭条件能不能对自己有帮助的男人可不多了。” 陈副主任对刘璃的家底一清二楚,这句话,是把刘璃当成自己班底的人才会说的。 于是刘璃也诚恳的回答:“我这样的人,还是有自知之明为好。” 李池现在开的车据说已经是他家里最低调的一辆。 高富帅总是配白富美,除非是在偶像剧里,才会有贫穷女的位置。 “我和他,门高非偶。” 底层人还是不要对世界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为好。 陈副主任没有再劝,反而说起了排班:“明天休息一天,以后我会排你的夜班,放手去干,你是我带过最有潜力的学生。” 去食堂的路上,人群中有手机铃声响起来,刘璃居然跟着哼了两句。 “我种下一颗种子,终于长出了果实,今天是个伟大日子……” 哼到一半,刘璃猛然停了下来,情绪外露,不是好事。 这个白天,林彦儒忙得脚不沾地,他和赵坤去了一趟周海伟楼下的便利店,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 又去见了周海伟父亲,周父脑出血瘫痪后,沟通完全靠猜,没有作证的意义。 但同住一个小区的小姨姨夫证实了刘璃和周海雄起过冲突这件往事。 无独有偶,姨夫在一堆照片中,犹豫再三拿出了刘璃的照片:“我瞅着这女娃有点眼熟,但我不能确认,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 而小姨和姨夫都认出了刘建军的照片。 “就是这副病殃殃的样子,没错。我姐说那个男的大概是那家倒霉鬼。这家人真是不要脸,谁遇到谁倒霉……” “咳咳……”姨夫打断了她的抱怨。 小姨埋怨:“哎,你咳啥?我说得不对吗?当年还不是怪那个女的,大半夜不要脸跑外边站街……” “咳咳……”姨夫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她才安静下来。 听起来,施暴者家属对当年受害者一家很有怨言。也许在当年,受害者家属可能也听到过类似的言语攻击。 在林彦儒的刑警生涯中,这类似的一幕真的不出奇,所以他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作为刑警,不偏不倚的情绪是很重的。 “当年,我和这男的打过两次交道,”姨夫说,“不过他拒绝了民事赔偿。” 林彦儒仔细研究过卷宗,所以他知道,刘建军拒绝民事赔偿,是因为接受民事赔偿的先决条件是出具“谅解书”。 “我女儿永远失去了母爱,我终身都将活在愧疚当中,我一分钱都不要,我只想要他们杀人偿命。” 这是刘建军的原话。 小姨对周海雄的死几乎是喜闻乐见,但对周海伟赞不绝口。 “阿伟真的是好,孝顺仗义,知恩图报,亲戚之间需要帮忙吧,不管是出钱还是出力他都没二话,不像他哥,哎,尽闯祸……” 姨夫只在一边赞同的点头。 “你说的恩,是什么恩?”林彦儒突然问。 小姨姨夫对视一眼,小姨哈哈笑:“嗨,不就是亲戚间你帮我我帮你呗。” “啊,我还以为当年你们帮他改小年龄这件事是真的呢。”赵坤故意说。 小姨赶紧拉开话题,叭叭叭说了一堆周海伟的劣迹祸事。 “听周海伟说,两兄弟曾经因为父母的财产打了一架,当时是怎么个情况?”林彦儒边记边问。 姨夫也露出了嘲弄的表情:“阿雄将父母给他的房子卖了,听说是被女人骗了一大笔钱。” 林彦儒拿出了李芳的照片:“你们认识她吗?” 小姨戴着花镜看了一会,转头问姨夫:“我没见过,你有印象吗?” 姨夫也看了一会说:“没见过。” 第10章 杀他不用刀10 对李芳的调查不太顺利,她的关系圈太乱,私生活太丰富,要排查的太多。 她十六年前因“双胞胎虐杀案”被判入狱,但她一共服了三年半刑。 入狱后,她因为聚众打架斗殴、破坏监狱财物加刑一年半。 出狱后,22岁的她进过厂、干过饭店、最终进入夜场。 几年前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钱买了个大房子。 她未婚,男友不少,有夜场经理,也有客户小老板…… 但这些人都没有杀她的动机。 “阿芳啊,她痴迷于塔罗牌算命,做什么都要算一算,我想不出来她和谁结仇了。”她的小姐妹说。 “男人?嗯哈哈哈,我们风月场上今天喊哥哥明天叫弟弟,谁都知道是玩玩的,为这个杀人?怎么可能?” 在她家里,警方找到了她的病历本,曾有多次流产的经历。 这是一个爱财的、风尘的、又颇有点小资情调的女人。 如今她安静的毫无声息的躺在解剖室里。 法医肖哥说:“死者李芳的致命伤很特殊。” 怎么个特殊法呢? “阿坤,你来配合一下。”肖哥让赵坤半蹲着站好。 “李芳,身高164,当时仅穿着秋衣。” “她的致命伤在左腋下。” “刺伤,尖端锐利而狭长的手术刀。” 手术刀从腋下四指的肋骨间斜向上进,沿着刀的长轴方向刺透皮肉,瞬间穿透心脏主动脉,在身体内留下刺创管,对心脏主动脉形成了贯通创,所以一刀断绝了心脏的生机。 “下手狠准稳,而且出血少,几乎不会喷溅到凶手自己身上。” 赵坤打了个冷颤:“林队,你还记不记得刘璃上次的传唤?” 林彦儒瞬间就明白了他说的意思。 死得又快血又少,好打扫。 这是刘璃的原话。 “李芳的死法,是不是和她说的有异曲同工之妙?” “哎呦,这是个内行的,”肖哥听了之后疯狂点头:“不过,她说的捣髓法,更适合体型小的脊椎动物,如果是人的话,除非是昏迷不醒。” 否则你怎么保证活人不抵抗,反而乖到任你扎他后脑勺,蠢吗? 林彦儒:“所以周海雄案件里出现了麻醉药。” 麻醉药、手术刀、干净利落到专业的杀人手法…… 这样看起来,刘璃是不是更可疑了? “呃,不过……”肖哥示意赵坤按照他的要求摆了个婀娜的造型:“你是个女人,先脱外套,再扎头发……” 而他自己蹲在地上,趁赵坤抬手,迅速的站起身,以手为刀扎向他左腋。 “正常情况下,人左腋这个位置都被胳膊挡住了,除非她高抬手,才会暴露这个位置,凶手才能一刀毙命。” “伏击!”林彦儒顿时明白了,“凶手知道李芳的安排,所以他提前埋伏在现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伏击了李芳。” “没错。”肖哥点头,“我就是这么想的。” 林彦儒的脑海里顿时出现了这样的画面。 黑夜中,斜坡上的树林里蹲着一个黑衣人。他像只蓄势待发的猫头鹰,只等着在黑暗中出动的老鼠。 而李芳将周海伟老婆推下河之后跑到这里准备换装,她脱下被拉坏的外套,扎起被拉乱的头发,她没有看到那个黑衣人扑过来,只用了一刀,就断绝了她的生机。 黑衣人从容的取走她的手机,穿上她准备好的衣服,从容的离开了现场。 他究竟是谁?周海雄是不是也是他杀的? 李芳妹妹来认尸时,在一堆照片中,她对刘璃的照片毫无反应,却在周海雄和周海伟的照片中犹豫了一会,这才拿起了穿着打扮更考究的周海伟的照片。 然后,她说出了一段颠覆性的故事:“我姐出狱后,找他找了很多年,好不容易才找到他。” “我姐说,塔罗牌告诉她,她的一生都将和这个男人纠缠不清。” 做完笔录的赵坤嘚瑟的说,“周海伟老婆被推下河,这是一个常见的小三杀原配的故事。” 不得不说,林彦儒诧异了,李芳居然是周海伟的情人,那周海伟这个人,就很值得玩味。 周海伟这个人看起来很完美,他年少时的污点被隐藏得很好,外界几乎没有人知道。 他甚至连亲哥哥都不想认,却和当年有污点的有坐牢前科的女朋友没断? 这么多年,周海伟老婆就一直没有发现异常? “我姐这个人吧,一直是认为自己命运多舛。”妹妹说,“那次牢狱之灾改变了她很多。” “四个人,只有我姐坐了牢,其他三个一点事都没有,我姐说这不公平。她这是用自己的命给别人挡灾了。” “出来之后没多久,她说周海伟两兄弟家境好,花钱大方,她去找过那两兄弟想要补偿,不过人家搬家了。” “我也是后来听我妈说的,我姐又和周海伟搅和到一起了,姓周的给她贴了一大笔钱她才买得起房子。” 林彦儒皱了皱眉,下意识的觉得不对劲,却又一时想不出哪里不对劲。 赵坤说:“杀李芳的,会不会是周海伟?” “自古奸情出人命,小三杀原配,老公杀小三,甚至于,老公诱使小三杀原配再杀小三灭口……” 你别说,这才是最合乎常情的思路。 那么李芳杀周海伟的老婆,就有了杀人动机。 那又是谁趁机杀了李芳? “周海伟没有这个时间去杀李芳。”林彦儒想了想,将周海伟当天晚上的路线进行了还原,“时间上,路程上,他都来不及。” 这一点,现场有路人可以证明。 周海伟和刘璃一样,不可能亲自去杀李芳。 但他不像刘璃,他有钱阿。 第11章 杀他不用刀11 晚上的食堂里人很多,刘璃排了一会队才取到餐。 同寝室的真真拉着她和两个护士坐在一起。 “我吃腻大锅饭了,我想吃我妈做的红烧排骨。”真真诉苦,“大锅饭素得我都像个尼姑。” 护士甲说:“我不想吃肉,我想吃海鲜。” 护士乙说:“我又想吃肉,又想吃海鲜。” 三个人一起看着刘璃。 刘璃想了想说:“只要不吃亏,我吃什么都行。” “那你跟了李医生呀,跟了他不可能吃亏,”护士乙说,“以后就是少奶奶。” 她的语气酸溜溜的,刘璃多看了她一眼。 “李池医生啊?”真真替她解释说,“刘璃喜欢成熟型的大叔。” “真的啊?”护士乙说,“昨天刚测了一卦,塔罗牌说我命中带财,最旺大叔。” 于是三个人凑到一起开始玩塔罗牌占卜。 刘璃沉默的吃着饭,护士乙问:“刘璃,你也来算一个,看看你的真命天子究竟是谁。” 刘璃摇头。 “算啦,刘璃不信这个,”真真替她解围说,“再说这个未必准。” 准不准的不说,但足以诱惑女人。 刘璃对真真笑了笑,专心的吃饭。 她的电话响了,是李池。 刘璃看了一眼没有接。 护士乙探头看了一眼:“李医生挺执着呀。” 一直到大家都快吃完饭的时候,刘璃的电话又响起来了,这次是个网络虚拟号码。 刘璃还是没接。 护士乙说:“你怎么一直不接呀?” “嗯,省电。”刘璃说。 护士乙切了一声,刘璃不为所动,认真吃完最后一口,才和真真一起回宿舍。 “我要出去一趟,”刘璃问,“需要我带夜宵回来吗?” 真真摇头:“我要补眠,你回来的时候轻点。” 黄昏,金色的晚霞在天边堆砌成山,但今晚的风很不贴心,刺骨的冷,刘璃紧了紧身上的棉衣,一个人走在冬天的风里。 真真抽中的是韦特塔罗,星币四。 表示今天很冷,易伤心肺,最好裹个厚披肩将上半身护得严严实实的。 刑侦二队办公室里,林彦儒的面前摆着一堆李芳死亡现场和她家里的照片。 “林队,这几张照片上的塔罗牌牌面我查到了,”赵坤说,“但跟我们的案情有关吗?” “不一定有关,但一定有帮助,”林彦儒说,“至少能帮助我们更全面的了解死者。” “在死者的羽绒服里,也有一张塔罗牌,可见塔罗牌对死者来说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林彦儒问,“这些牌面都是什么意思?” “这张是女巫,这张是魔术师,这张叫恶魔逆位,至于这张,”赵坤将这张照片重点挑出来,“这张出现在死者羽绒服里的牌面,叫月亮女神。” 都是什么意思?林彦儒在笔记本上重重的写上“塔罗牌”三个字,并在旁边打了个问号。 “女人喜欢的东西真的都是奇奇怪怪的,”赵坤一边吐槽一边打开手机看信息,突然“咦”了一声。 “林队,小李说刘璃出现在景芳三区周海雄案发现场附近。”赵坤说。 “她去那里干什么?”林彦儒讶异的问。 “不是说有的连环杀手喜欢返回案发现场去重温自己的作案经过么?”赵坤说,“难道她是回去找感觉的?” 林彦儒直觉不对,他想了想,突然问:“周海伟现在在哪里?” 赵坤立刻联系了负责跟进的同事。 好一会,他直着眼睛不可思议的说:“周海伟正和小姨往周海雄家里去,和刘璃将会前后脚到景芳三区。” “走,我们也去。”林彦儒安排。 周海伟带着小姨去那里可以理解,但刘璃去那里干什么? 景芳三区这个老小区很快就到了。 今天是周海雄的头三,周海伟和小姨带来了纸钱和火盆,在楼下花坛边点上了香烛,看起来正准备在楼下给周海雄烧纸。 刘璃已经走到了分岔路口,和他们的直线距离只有十几米,她的发丝在风中飞扬,她走得很快。 当刘璃越来越靠近周海伟时,林彦儒紧张起来,他感觉到了沉默中的肃杀。 于是他奔跑着追了上去。 他不知道刘璃要做什么,但不管她要做什么,都得在他可控的安全范围内。 谁知刘璃突然停了下来,林彦儒收不住脚,竟直接撞上了她的后背。 眼看就要将她撞到一边,林彦儒赶紧用手在路旁的树上一撑,揽着刘璃的肩膀踉跄着站稳了。 刘璃平静的抬头,用手撑着他作为支点站稳,又往前走了两步。 她已经走到离周海伟只有两三米的距离,就站在花坛外。 “哎,我说,”刘璃站在林彦儒身前,扬声说,“他死无全尸,连真实身份都没有,烧了也收不到的。” 火盆前的两个人同时飞快的抬头看过来了。 “你在胡说什么?”小姨站起身问道。 “我说,周海雄作恶多端活该有报应,死得真好。” 小姨破口大骂:“哪里来的不要脸的女人……” “你为什么爱骂女人不要脸?”刘璃紧盯着小姨的眼睛,声音亮而清,“因为你嫉妒别人年轻美貌。” 小姨错愕的“啊”了半声,张口继续骂:“你这个不要脸的……” 她还没说完又被刘璃抢过话头,“而你已经年老色衰,人老珠黄,老树枯柴,只有贬低别的女人,你才能找到平衡。” 小姨蹦跶着就要上来,被周海伟拦住了:“小姨,别理疯狗。” 刘璃置若恍闻,突然无头无脑的说了一句:“别再给我打电话了。” 林彦儒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发现刘璃正盯着周海伟。 这句话,是说给周海伟听的。 气氛怪,刘璃说的话做的事怪,周海伟的反应也怪。 “刘璃,你在做什么?”林彦儒皱着眉问。 刘璃转身礼貌的说:“林警官,再见。” 她说完就走毫不拖泥带水,林彦儒跟了上去:“刘璃,解释一下,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回过头,只见周海伟还在树下,莫测高深的看向这边。 刘璃一直没说话,直到走出很远,她意外的配合起来:“我说我没有杀人,这是真的。” 片刻之后,她肯定的接着说:“但今晚七点,在香樟南苑可能有一场谋杀正要进行。” 第12章 杀他不用刀12 林彦儒的一颗心噗通跳了一下。 香樟南苑,他知道的,这几天他正好整理过也联系过,那是“双胞胎虐杀案”里另一个帮凶陈红的现住址。 陈红,十六年前唯一一个对“双胞胎虐杀案”进行过劝阻并且没有对王萍实施过连续迫害的未成年少女。 “跟我走。”他箍住刘璃的手腕,将她拖上了车。 “快,去香樟南苑,”林彦儒来不及对赵坤解释,快速拨打出电话:“通知最近的民警马上赶去香樟南苑,将陈红保护起来。” 十五分钟之后,民警回复说陈红已经被带到了香樟路派出所,同行的还有她儿子。 两人都安全,附近没有发现可疑。 “林队,发生了什么?”赵坤将车开得快要飞起来,他瞄了一眼安静坐在车里的刘璃。 “你怎么知道香樟南苑会出事?”林彦儒问。 “因为有人要引我去那里。”刘璃掏出自己的电话递给他说,“就像昨晚有人引我去绍水河五里亭一样。” 她无视两人错愕的表情,打开了手机里的录音。 ——你相信了吗?明天晚上九点,请你去五里亭坐一坐—— 刘璃说:“周海雄死之前的晚上,我也接到了一个电话,但我没有录音。” ——你想有人替你报仇吗?明天早晨六点,请你去景芳三区走一走—— “而今天白天,我又收到了一个电话。”刘璃调出另一个录音。 “今晚七点,请你去香樟南苑……” “我没有时间,也不会去,再见。” …… 刘璃说:“一开始我不懂,但第二天,你们告诉我周海雄死了。 ” “说很高兴不足以形容我的心情。” “但那之后,这接二连三的电话以及陆续发生的事让我思考,究竟是有人想帮我,还是打着帮我的名义害我。” “让我出现在不同的命案现场,是让我看戏,还是让我成为戏中人,或者说,替罪羊。” 戏中人?替罪羊? 林彦儒端详着近在自己一手之隔的刘璃,车内氛围灯打开,昏黄的灯光流淌在她脸庞上,平和,冷静,和一点点藏在眼底的……嗯,可以说是高兴的狡黠。 到达香樟路派出所时,林彦儒说:“刘璃,请你在车里等一等。” 刘璃点头了。 赵坤将车门锁起来,又打开了一个手指缝宽的窗户透风。 “林队,我糊涂了。”赵坤和他并肩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啊,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刘璃故弄玄虚,还是真有人利用刘璃故布疑阵? 目的又是什么? 还没进派出所,林彦儒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派出所门口有人在跑,还有人在打电话,从动作来看,应该是发生了什么? 他迅速亮出证件。 “我是刑警支队的林彦儒,发生什么了?” “林队长,你要求我们带来的人出事了,喘不上气,需要急救。” 林彦儒飞奔回车:“赵坤,开门。” 车子“滴”的一声响。 林彦儒拉开车门:“刘璃,急救。” 派出所大厅,一个民警横抱着一个七岁的孩子,身后跟着一个已经哭不出声的女人。 “什么症状?”刘璃跑得飞快。 “不知道,他突然喘不上气来,海姆立克急救没用。”民警简明扼要的回答。 刘璃伸手将孩子接过来,迅速放平在地上。 林彦儒赶紧脱了外套垫在地上。 孩子的口唇、面色青紫,喉咙里发出了像狗叫一样“空空”的声音。 刘璃将他脖子托起,抬高下颌,展开气道,又将他的上衣扣子解掉。 锁骨上窝、胸骨上下窝、肋间隙明显凹陷…… “喉头水肿。”她说,“重度,危在旦夕。” “有针吗?” “没有。” “有酒精吗?” “有。” “有小刀吗?” “有这个。” 警用制式刀具,太大。 刘璃抬头看了一眼又问:“有圆珠笔吗?” “有。” 林彦儒看她手脚飞快的将酒精一喷,左手手指在孩子气管上下一摸,用手指固定好位置后,干脆利落的将笔尖端插进气管里。 只听到“噗”的一声,孩子喉咙里呼哨作响的怪声顿时消失了,青紫的口唇开始转红。 陈红“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想抱孩子又不敢碰,全身无力的软倒在一旁的地上。 “少儿,三凹症、犬吠样声,呼吸困难……判断为重度喉头水肿,病因待查,已用圆珠笔做环甲膜穿刺……” 刘璃在和急救联系的同时,林彦儒已经了解了具体经过。 民警到陈红的文具店时,没有发现异常,便按照要求将陈红和孩子带来派出所。 在车上,孩子说喉咙痛。 陈红解释说之前孩子喉咙里就不太舒服,民警给了孩子一瓶水喝。 但到派出所之后,孩子突然就说不出话来,民警立马拨打了急救电话,同时给他做了海姆立克急救…… 林彦儒问:“喉头水肿有故意诱发的可能性吗?” 刘璃抬起眼睛:“除非病人有过敏史。” “花生,我家孩子和我一样,对花生严重过敏。”陈钰焦急的说,“绝对不能吃,沾都不能沾。” “林警官,有人在陷害我。”刘璃说。 第13章 杀他不用刀13 刘璃的表情看起来很肯定。 她曾接到过三个电话,其中两个有录音为证,她说她出现在案发现场,是被人故意引去的。 她说有人想让她当戏中人,当替罪羊…… 案件的发展有点出乎意料。 麻醉药、手术刀、过敏…… 一切都在引导着思路。 但谁在故意引导这种思路? 是刘璃的欲盖弥彰,还是有人布下的弥天大谎? 周海雄、李芳死了,陈红儿子出事了,但也许,本来出事的有可能是陈红自己。 唯独周海伟没事。 这? 林彦儒觉得,自己一定是疏忽了某个方面,有一条线像草蛇伏灰一样隐藏在某处。 林彦儒一头扎进了笔录里,一直忙到了深夜。 他要从庞大的笔录内容里,将这些人的人生轨迹按照时间线,来对比交叉。 这是一项很繁琐又细致的工作,就像超大型的拼图游戏一样。 时间、地点、人物缺一不可。 七年前,周海雄父母给了他一套房子,被周海雄闹事后卖掉用作赔偿了。 周海伟则事业有成,又喜得麟儿,有了自己第一个孩子。 同一年,李芳从夜场离职,之后再没有工作过。 患有抑郁症的陈红一直在接受治疗和开导。 刘璃大一,正常上大学、打假期工,节假日打小时工。 五年前,周海雄和周海伟大打出手,周海雄要到了父母所住的那套房子。 周海伟事业有成,扩大了出口贸易公司的经营。 李芳买了房,流了产。 陈红的病情好转,正怀孕中。 刘璃在大学竞赛中拿到了一等奖,并拿到了全额奖学金。 在这一年,周海雄没有再出现打架闹事的记录,他像朋友说的那样浪子回头深居浅出。 林彦儒被一份来自周海雄朋友的笔录吸引住了。他咦了一声,讶然一惊,突然拍了一下桌子。 赵坤惊醒过来,迅速摸向自己腰侧,警觉的四下环顾。只见小段也正摆出了防御的姿势茫然看着林彦儒:“林队,敌人在哪里?” 林彦儒哈哈大笑:“找到了。” 不对劲的地方找到了。 这个朋友说,周海雄在喝酒吹牛的时候说自己就快有孩子了。 但国庆节后,周海雄他喝醉了,大骂女人绝情狠毒,竟然将孩子打了。 而李芳恰巧在同一时间段,有过一次流产记录。 同年年底,小姨姨父说周海雄被骗了一大笔钱。 一个月后,李芳买了大房子。 “快,把李芳家里的所有照片拿过来我们找一下。”林彦儒拍起手来,“快快快。” 赵坤赶紧将所有李芳的照片都找了出来,这一看,就足足看到了凌晨两点多,林彦儒手不释卷的拿着其中几张照片翻来覆去的,看得很认真很仔细。 赵坤凑过头去,那是冰箱里的一堆食材,他没看出个名堂来,正要说话,就听见林彦儒兴奋的说:“走,去李芳家。” “现在?”赵坤张口结舌的看着窗外的一片漆黑问,“凌晨三点?” “这周的早餐我请。” “走。”赵坤迅速穿好外套抓起车钥匙。 说干就干。 “师兄,这个李芳身上究竟藏着什么秘密?”赵坤问,“你为什么特别看重她?” “她身上有我想不通的地方。”林彦儒说,“她的房间和周海雄的房间,你觉不觉得它们被收拾得很像?” 整洁、干净到让痕检都觉得轻松。 “还有最重要的是,她买房子的时机和周海雄被骗钱的时机太巧了。” 这就是林彦儒听到姨父说起时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但她没有和周海伟之间的经济往来,那她图周海伟什么?人?感情?” 她的朋友可并不认为她是个感情至上的女人。 “另外,如果她是周海伟的情人,她三十四岁了,敢去杀原配,却不敢生孩子。”林彦儒说,“难道挟孩子以令诸侯不比杀人有用?” 对啊,小三上位,怀孕生个孩子逼宫可比杀人风险小多了,退一万步说,私生子还有继承权呢。 这三个人的爱恨情仇,戏路不对呀。 “我怀疑是兄弟阋墙,”林彦儒说,“李芳同时和这两兄弟都有私情。” 打开房门,还没开灯,月光从窗户透了过来,这个房子虽然失去了女主人,却依然拥有着月升日落。 林彦儒直奔冰箱,准确的找到了一袋散装的汤圆丸子。 他戴着手套一个一个拿起来,终于“哈哈”两声,指着其中一个大声喊赵坤:“从照片看,我还以为是反光才导致的颜色不对,还好没有错过。” 灰白色的,圆圆的,跟汤圆差不多大,却又像肉团…… “这……这……这……”赵坤都结巴了,他张口结舌目瞪口呆,“不会吧!” 林彦儒:“周海雄是李芳杀的。” 至于她杀人的动机,也许是想甩掉穷男人,杀死富男人的原配,这才好上位。 就是这么戏剧化,这两个像芝麻汤圆的圆球,就是周海雄被割掉的睾丸。 “林队,你真是警队鹰眼呀!”赵坤感叹,“伽马射线也比不上您呐。” 谁能从一堆芝麻汤圆中找出两颗极其相似的睾丸来呢! “要不,咱早饭就吃碗汤圆怎么样?”林彦儒笑着提议。 “完了,芝麻汤圆这个点心又被毁了。”赵坤叹气,“以后能吃的越来越少了。” “有人在陷害我。”林彦儒想起刘璃说的话来。 她说的,会是真话吗?谁给她打电话故意引她去呢? “会不会就是杀李芳的人?”赵坤问。 那么问题又来了,谁隐身在黑暗中杀了李芳? “我们现在的重点,是查周海伟。”林彦儒说,“根据谁受益谁嫌疑原则来说,除了刘璃,周海伟是目前最受益的人。” 一个是和他有财产之争的仇人般的哥哥,一个是有前科的像是定时炸弹的情人…… 谁受益最大,谁嫌疑最大。 第14章 杀他不用刀14 清晨,又是新的一天,案情已经有了改变。 第一,确认女死者李芳,是最有可能杀害周海雄的人,也确认,李芳买房的钱来自周海雄。 两人不但有感情的纠纷,还有经济的纠纷。 刘璃的嫌疑下降且不是唯一的了。 第二,确认了刘璃说的来电记录,可惜的是,这是境外网络虚拟电话。 “这几个电话,肯定是凶手给她打的。”赵坤瘫在椅子里说,“但刘璃对我们警方的态度,为什么这么反常?” “她一开始,可不像是个无辜的人。” 刘璃很反常,这种反常不是用“她是被故意引到现场去的”理由就能解释的。 在面对警方时她的态度、在面对周海伟以及小姨时她的态度…… “她的态度,就像是稳坐钓鱼台的姜太公,”林彦儒总结说,“就像她猜到了对方的意图,又故意顺水推舟满足对方的意图,故意加深我们对她的怀疑,故意牵制住我们的关注。” “对,贴切,我就是这个看法,但我没您总结得到位。”赵坤一拍大腿,“她好像早就知道什么。” 他突发奇想的说:“会不会是李芳和刘璃联手,之后又杀李芳灭口?” 林彦儒摇头:“刘璃没有这个钱能收买李芳,李芳跟她合作能得到什么好处?” “林队,”办公室的门被大力推开,肖哥冒出个头:“您安排的两人一队排查公园找到的物证,我们有收获了。” 昨天晚上,按照林彦儒的要求,两人一队拉网排查的民警在公园深处找到了死者李芳被杀时没来得及穿上的那件外套,口袋里,有一根黑色的没有烫染没有护理过的长头发,一如刘璃的黑长直。 “经过一晚上,比对成功了,就是刘璃的头发。” 林彦儒的心里不由得一沉,他突然想起刘璃昨天对周海伟说的那句:别再给我打电话了。 她为什么会这么说? 她认为,给她打电话的那个人是周海伟。 她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不知不觉中,他再一次拿起了刘璃的照片,眉若远山半重,眸若冰水一泓,究竟是怎样的生活才能打磨出像她这样的女孩? “刘璃在哪里吗?”他问。 赵坤马上跟同事确认,稍后惊讶的说:“小李说,她在红会医院icu。” 周海伟老婆就在那里。 医院里人来人往,挂号缴费的队伍排了很长,有人哭有人笑还有人骂,人生百态在这里表现得淋漓尽致。 但生活的本质是悲喜自渡,崩溃自愈。 刘璃正抬头看着五楼的护栏。 十年前,爸爸就是在这个医院五楼的肝胆科看病、诊断,又在后面那栋楼住院治疗,直到病逝。 那天上午拿到诊断证明的时候感觉天都昏暗了。 爸爸带着一叠检查报告就要回家:“不治了,没有希望的事,就别费这个钱了。” 他说得干脆走得决绝,刘璃抱着他的腿不让他走:“爸,还有希望的呀,医生也说还有时间的……” “没用的,你看看做化疗的那些人,哪个不盼着好,有几个又真的好了。”爸爸说,“我不想这样,总得给你留点什么。” “留什么,都不如您活着。”刘璃哀求说,“我不想一个人。” 他们两个僵持了好久,谁也没有说服谁。 妈妈出事后,愧疚就像魔鬼一样如影随形,爸爸时刻都在受折磨,他们的生活只有更差,从没有好起来过。 “我为什么要喝酒?不喝酒你妈就不用出门接我了。” “都怪我,我要是早一点回来,你妈就不会出事了。” 酒入愁肠,忧思伤肝,他的身体一年比一年差,到如今,身体和意志都垮了。 刘璃瞒着他,将房子挂牌出售,买家来看房的那天,爸爸哭得像迷路的孩子。 他拗不过刘璃,总算肯去医院治疗了。刘璃办理了住院手术,又请了假。 在确认化疗的前一天,爸爸从医院溜了出去,去了一个只有她俩知道的地方。 他这是去找死。 刘璃也赶了过去,她还没下出租车,就看到了被单方面压在地上挨打的爸爸。 那个男人成熟了,长高了也变壮了,他挥拳踢脚的动作很老练也很有力量。 妈妈那晚该有多疼! 人群中,还有一张和正打人的男人一模一样的脸。 这张脸的主人虽然在拉架,可他拉得很有水平,他挡住了爸爸还手的可能,他嘴里说着劝解的话,眼睛里却像淬着毒一样。 他说:“哥,别打了,你能不能别像个莽夫一样只会动手?” “别打了,这么多人看着,别丢脸了。” 他每劝一次,就像火上浇油一样让动手的男人更加停不下来。 动手的是哥哥周海雄,他骑在爸爸身上左右开弓时,弟弟周海伟明明在拦,嘴角却悄悄的翘起来了。 这个人,好阴啊! 周家的人在说什么?有人在说她们一家不要脸,有人在说她们一家是倒霉鬼,没有人在真心拦架,因为吃亏的不是他们的人。 爸爸在拳脚下压根没有反击的力气,他一腔激愤而来,连刀都没带,也许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被杀。 他想用他的或迟或早的死,换来他想要的法律上的公正。 可凭什么死的都是她的家人? 刘璃逐渐感觉到了“血债血偿”这四个字在呼唤自己,所以她进便利店买了一把刀。 她打定了主意,最好的结果是110带她走,120拉对方走,她这个未成年少女上一次法制栏目;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对方和自己都下户口。 可是她没有得手,她被爸爸拉走了。 闹哄哄的周家人里,周海雄在像发狂的猩猩一样暴怒,周海伟在绵里藏针的劝慰,这两个人一模一样,却又泾渭分明。 那天晚上,爸爸第一次对她动了手,却又妈妈坟前哭得撕心裂肺。 而她,被爸爸押着跪在坟前发誓。 “女儿,向你妈和我发誓,你的手上绝不能沾上仇人的血,你如果动手杀人,我和你妈死不瞑目,永生永世堕入阿鼻地狱。” “爸,只要你去好好的配合治疗,我什么都答应你。” “不,不要说答应我,用你妈和我发誓,发誓你绝不会做违法的事,你绝不会杀人!” “我发誓!” 第 15章 杀他不用刀15 记忆像潮水一样蜂拥而至,将人淹没了,令人窒息。 刘璃长吁了一口气。 身边不远处有一对年轻夫妻正相依相伴的坐在icu门口的另一边,泪眼婆娑,形容憔悴,想必是自己的孩子躺在icu里生死未卜。 “老公,塔罗牌说会有希望的,宝宝不会有事的对吧,”年轻女人说,她的手里紧紧的握着一张塔罗牌。 年轻男人在她发间吻了一下。 塔罗牌如果准,那他们所求的事情大概率会落空。 这张牌是圣杯五正位,牌面上披着黑袍子的男人低着头,身前的三个杯子倾倒在地,身后还有两个立着的杯子。 这是一张有希望的牌面。 但它说的是绝望之后不要逃避、不要自困、面对现实、改变自己、转身背后还有依靠和希望。 刘璃长久的看着这对年轻夫妻被阳光倒映在地上的影子没有说话,她觉得喉咙有点痒。 她来这里,不是来看人间疾苦的,她是来看仇人穷途末路困兽挣扎的。 她从早晨等到了下午一点,姓周的才来医院,他看到自己时,第一反应是扭头看向四周,然后才紧盯着自己,眼神里有怒气。 但他很快就克制住了,他克制的扭松了脖子上的领带,克制着没走过来,又克制的在听身边的人在说话。 “姐夫,你得管我。”这是周海伟的小舅子。“20万这点小钱在姐夫你眼里算个屁,你手指缝里漏点出来都不止这个数。” 小舅子不依不饶的说,“你看我可是一直向着姐夫你的,我姐她……” 周海伟打断了他的话,沉声说:“钱我转给你,你去看看你姐吧。” “哎呀,一天就一次探视机会,留给姐夫你好了,我走了,”小舅子指着手机,“姐夫,你快点呀,我等着急用。” 周海伟再次四下环顾了一圈,这才走过来,居高临下的问:“你是王萍的女儿?” 刘璃坐在椅子上没有站起身,冷冷的说:“别用你的嘴提她的名字,你不配。” 周海伟“哈”的笑了一声:“你来干什么?” “我,”刘璃扬眉说,“来求证一些东西。” “如果你想听道歉,我……”周海伟盯着她说。 刘璃打断了他:“千万别说对不起,因为我不会说没关系,我也不会大度的原谅你。” 周海伟克制着情绪冷笑了一声。 刘璃这才站起来。 她比周海伟矮很多,然而脊背挺直,气场不弱。 “偷来的人生是要还的。”她说。 她满意的看到周海伟的瞳孔急促收缩,所以她咧嘴笑了。 周海伟狠狠的盯着她,鼻翼煽动,拳头捏紧又放松:“你在发什么疯?” 刘璃反问:“你知道除了眼睛,还有什么吗?” 她说得乱七八糟的,周海伟的眼角在轻微跳动。 刘璃的视线从他的眼睛转向他的手,突然又无头无脑的说了一句:“我办助学贷款的时候,是需要摁手印的。” “什么意思?”周海伟下意识的问,然后他突然愣在当场。 “7床,7床家属在吗?”icu的护士在喊,“去续费,7床可以转普通病房了。” 7床就是周海伟老婆。 “怎么办?她好转了,”刘璃说,“警察也来了,你没时间了。” 周海伟回头,看到林彦儒带着人往这边走。 “成功登顶之后再一无所有,是不是比杀了你还要难受。”刘璃说。 周海伟危险的眯起眼睛,显然正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在他深呼吸之后,赶在警察来之前,走到了护士身边。 而林彦儒带着人一步一步走过来,居然越过他,走向刘璃。 周海伟看得忘记接护士递过来的收费单。 “刘璃,有件谋杀案子请您协助调查。这是我的工作证和本次的传唤证明,请你现在跟我们回警局。” 刘璃意外的眨了眨眼睛,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林警官,我是否可以问问警方有什么证据吗?”她问。 “我们在案发现场,找到了一根头发,经过检验,和你的dna比对成功。请你配合我们的执法工作。” 刘璃转头看向周海伟,周海伟对她挑了挑眉。 看着刘璃被带走,林彦儒微笑着对周海伟说:“周先生,一会抽点时间,还有点事情需要向你了解一下。” 周海伟笑起来:“好,等我先去缴费。” 之后,就在警车上,林彦儒和周海伟进行合乎流程的笔录。 “我想这个问题还是别让你夫人听见为好。”林彦儒说,“我们在核查推你老婆下水的凶手时听到了这样的流言。” 周海伟露出了好奇的表情。 “凶手叫李芳,你认识对吧?” “对,嗯,这个也没必要瞒着你们警察。” “她的亲人说,她和你存在不正当的男女关系。”林彦儒单刀直入的问。 周海伟低头,居然直接承认了:“是,但这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我们断得很干净,我也绝不会因此而影响家庭。” “你们断的原因是什么?” “这个,我可以不说吗?” “周先生,我们需要你认真回答这个问题。” “呃,这个,她跟我哥……总之,我没有和兄弟分享女人的习惯。” “这个问题,为什么之前你不说?” “这……这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我哥也是因为这个才跟我打架的。” “这件事发生在什么时间?” “嗯,我想想,大概就是我哥卖了父母房子给她买大房子的时候。” “她怀的孩子,是你的还是你哥的?” “这个,我还真的不能确认。”周海伟问,“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在这么多年之后对我老婆下手?” “那你知道她为什么要杀你哥吗?” “什么?”周海伟抬起头来,“她杀了我哥?因为什么?” “现在的证据显示,是她和刘璃合谋杀了你哥。”林彦儒说,“但她们出现了分歧,一个要杀你老婆,一个救了你老婆。” 第16章 杀他不用刀16 “等等,”周海伟震惊的问,“李芳和她合谋杀了我哥?” “对,我们有理由相信,刘璃正在对当年的人展开报复。”林彦儒提醒说,“但我们查到的证据还不足以逮捕刘璃,下次见她,周先生还是注意安全为好。” “林警官,你说李芳和她两人合谋,这是真的吗?找到证据了吗?是什么证据?”周海伟震惊得很。 “找到一部分,警方的技术正在破译,李芳生前可能预见了自己的处境危险,所以……哎,如果能找到另一部分证据就好了。”林彦儒遗憾的问,“周先生知道李芳生前有什么藏东西的地方吗?” “我们断了之后就再也没联系过,我并不了解她。”周海伟说。 林彦儒了然的点头:“好,周先生要是想起什么,记得和我联系。” 他下车送周海伟,突然想起来什么,又多问了一句:“周先生知道这是哪的钥匙吗?” 他从车里文件袋中拿出一个证物袋,“李芳的遗物,但她家人都说没见过。” 这是一把小巧、精致的钥匙。 周海伟凝目看了一会才说:“我也不知道,我和她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 狐狸尾巴就要藏不住了。 赵坤看着林彦儒敬佩的笑:“师兄果然是给人挖坑的一把好手。” 林彦儒也笑了:“言语上的坑算什么,我还挖了个更大的坑。” 经过一上午的时间,肖哥检验的比对显示,那根头发确实属于刘璃。 但林彦儒说:“这反而证明了刘璃的话。这是一根被人提前放在口袋里的属于刘璃的头发。” “我认为,周海伟的嫌疑更大。” 他头头有道的分析着:“如果刘璃不是一直在我们同事的视线里,而她也没有救周海伟的老婆,那这个局面对刘璃就相当不利。” 偌大的绍水河公园,刘璃怎么才能证明自己在哪里,有没有杀李芳? 但好在,从刘璃上次走出警局开始,她就一直在警方视线里,李芳死时,她在林彦儒车上,警方就是她最强大的不在场证人。 赵坤赞同:“那你说,动手杀李芳的又是谁?” “周海伟接下来找谁,就是谁。” 再老谋深算的狐狸,在猎人面前迟早都会露馅的。 刚才的谈话间,周海伟就露馅了。 林彦儒两次说起李芳“生前”,周海伟没有惊讶的反应。 当然,他可以解释说他没听清,但临走前,林彦儒特意提着钥匙说是“李芳的遗物”,他还是没反应。 这说明他知道李芳已经死了。 问题是,他从哪里知道李芳已经死了? 警方已经封锁了消息;周海伟和李芳又早就断了,也没有和李芳家人联系过;案发现场找到李芳的尸体时,周海伟已经跟着救护车去了红会医院,他不可能是在现场听到的。 他只有一种信息来源,那就是,他是从凶手那里知道的! 林彦儒和赵坤相视而笑。 完美的人设立得再好,一旦出现裂缝就会崩塌了。 周海伟的完美人设立得很稳,但林彦儒说过要深挖周海伟,警队就做到了深挖到底,连前几年外贸公司和前任员工的几桩劳动纠纷,都被挖了个底朝天。 申请劳动仲裁的前员工说他变态,设陷阱让他们犯错、又在行业内封杀他们,逼得他们走投无路、全家生活困顿不堪…… 为此,林彦儒约见了当年闹得几乎跳楼的前员工之一。 前员工说:“周海伟和我撕破脸的那天,简直变得判若两人,我从没见过这么恶毒得让人不寒而栗的人。” 前员工说:“我真后悔那天没带录音笔,如果我早知道他的真面目,我一定会带的。” “周海伟说,他就是故意选在我人生中最重要的阶段做这件事的,本来这个错是很小,但他就想看我被房贷车贷孩子压垮,看我走投无路困顿不堪,毁掉一个上升期的人,毁掉一个看起来幸福的家庭,比打人见血更让他兴奋。” “周海伟说,我这样的人就是蝼蚁,他动动嘴皮子就能只手遮天。” “在他的外贸公司,我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但他装得太到位了,其他同事根本看不透他……” 而林彦儒还查到,周海伟的婚姻也很耐人寻味。 他对老婆娘家很大方,但每次大额转账前后,他老婆都会回娘家,原因不明…… 周海伟老婆没有社交软件、通讯录没有几个联络人,几乎没有属于她个人的社交…… 如果说周海雄是明着的打架闹事的坏,周海伟则是戴着面具的双面人…… 有一条线逐渐明朗起来了。 不明朗的是,他要杀李芳,真正的动机是什么? “难道周海伟就是为了自己的完美人设,所以才对李芳下黑手?”赵坤不可思议的问,“这人装得也太过了吧。” 林彦儒迟疑的说:“或者,就是他有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把柄被李芳拿在手里,所以必须要杀人灭口。” 赵坤点头赞同,又问:“那刘璃那边,是我们向她解释,还是等她跟我们解释?” 当着周海伟的面带走刘璃,目的是为了让周海伟放松警惕。 但刘璃何尝不该对警方做出解释呢? 刘璃又坐进了询问室,还是上次那间。 林彦儒问:“刘璃,你有什么要对警方解释的吗?” 刘璃抬起头打量眼前这个声音好听到堪比播音员的林警官,没有解释,反而认真的提问:“我想请教法医前辈一个问题,听说dna鉴定技术可以鉴定世界上所有个体,除了同卵双胞胎。” “因为同卵双胞胎的基因相同。” 林彦儒感觉自己头皮发麻,有电流从后背直接蹿到了天灵盖,他在一瞬间睁大了眼睛。 而刘璃还在看着他的眼睛问:“周海伟就一定是周海伟吗?” 林彦儒从警以来第一次,在坐下不到五秒的时间里弹跳起来,拉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周海伟就一定是周海伟吗?这是真的吗? 如果是真的,那一切拧巴的解释不通的地方,好像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也有了最可能的动机。 “肖哥呢?”他扬声喊。 “在。”肖哥探出头来。 “同卵双胞dna基因相同吗?” “对,基因分型完全相同。” “那能分清双胞胎谁是谁吗?” “我们系统里常用的方法不行,相同点太高,除非……” “大哥,别卖关子了,快说。”赵坤听得要急死了。 “除非用更高精的仪器和技术来检验str分型。”肖哥说。 “林队,你是什么意思?”赵坤一迭声的问,“你在怀疑什么?” “大家还记不记得周海雄的案发现场?” 冲动和冷静同时存在的拧巴。 冲动的割掉了周海雄的生殖系统,冲动的留下了“时候已到”的复仇宣言…… “这种冲动,是凶手故意的。” “割掉生殖器和手指,极大的可能是因为周家两兄弟的区别就在这里。” “写下复仇宣言,是为了故意引导我们。” “这也是刘璃被故意引导到案发现场的原因。” “我们都错了,这件案子,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复仇。” 第 17章 杀他不用刀17 周海雄死后,按照公安系统的惯例会查死者的dna以确定身份。周海雄由于有打架斗殴的案底,所以有dna的留存。 而因为没有手指,自然就没有指纹比对。 再加上死亡现场的皮夹和身份证,所以很快就确定了身份。 对于普通死者来说,这些措施已经足够板上钉钉了。 但周海雄周海伟两兄弟是同卵双胞胎,共享同一颗受精卵分裂而成的两个个体,共用同一套dna基因的两个个体。 死在周海雄家里的那个人,并不一定就是周海雄。 “林队,跟着周海伟的兄弟说,他去了小姨姨夫家。”赵坤说,“之后他没出小区,现在他回同一小区的他爸家了,而他姨夫开车往李芳家的方向去了。” “跟着姨夫,看他去哪里,等他取到东西,将他连人带东西一起带回来。” 林彦儒平静的说,“我们就快要解开谜题了。” “不过,我总觉得有点不舒服的感觉,”赵坤问,“刘璃为什么会想到这个。她会不会太聪明了?” 好问题,这是聪明就可以想到的吗? 林彦儒迅速回头看向询问室。 这真是个谜一样的女孩! “刘璃,你为什么会问这个?”林彦儒说,“好好回答我。” 刘璃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就像一扇窗户一样倒映着外界的一切。 她的眼睛分明写着拒人千里。 之后是长久的沉默。 在林彦儒又一次问起时,刘璃说:“因为,我撒谎了。” “十年前,我见过这两兄弟。” 刘璃缓缓说道:“他们很像,身高、胖瘦、五官……” “但他们的眼睛不一样。” “动手打人的那个眼睛发狠。” “假装拦架的那个眼睛发冷。” “可是昨天我在景芳三区看到的人,眼睛好装。” “所以我今天特意去医院激怒他,我想求证一件事。” 眼睛发狠爱动手的是哥哥,眼睛发冷装斯文的是弟弟。 “死的是哥哥,可活着的弟弟稍一被刺激,眼睛就在发狠。” 她挑着眉问:“这不奇怪吗?” “那你怎么会知道dna鉴定的事?”林彦儒追问。 “林警官,”刘璃平静的说,“我的学历和专业决定我不但能做医生,还能做法医。” 林彦儒柔和的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年轻的,自信的,坚强的…… 他想说点什么,又觉得她不会需要别人说点什么,于是他点点头说了声:“抱歉,在周海伟面前,我们那样做是为了让他放松心防。” 过了一会,刘璃才点头说:“好的,我理解了。” 就在此时,赵坤敲响了门,对林彦儒说:“回来了。” 姨夫被带回来了。 在林彦儒让刘璃走的时候,她开口问:“林警官,我可不可以在楼下大厅等一等?” 林彦儒想了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想等着亲眼看到周海伟被抓?” 刘璃点头说,“我爸郁郁而终,他一直想知道当年两兄弟是不是改小了年龄。” 林彦儒说:“好。” 目视着刘璃走下楼,林彦儒遇到了匆忙赶过来的肖哥。 而肖哥对睾丸组织取样检验后发现了一个大问题,这个睾丸的主人患有无精症。 鉴定结果一出来,又将问题拨回了原来的困局。 “无精症可生不了孩子,他连一颗蝌蚪都没有怎么生。”赵坤说,“而周海伟已经有一儿一女,所以死的还是周海雄。” “刘璃说得不对,她就仅凭见过一面的印象来做判断,太主观了。”小段说。 “那,难道李芳怀的也是周海伟的孩子,那她为什么不生下来?”赵坤问,“周海雄难道一直不知道自己是无精症?” 肖哥一脸凝重的补充:“林队,我们有麻烦了。” “周海雄、周海伟两兄弟以前存档的dna鉴定记录都没有做过str分型,所以即使我们现在鉴定出死者和活着的这个str分型不同,也没有办法证明死的是周海伟。” “指纹呢?”林彦儒问。 “指纹可以,但周海伟的手指不是找不到了么?” “少年犯封存的档案里有。” 说完这句话,林彦儒突然有了五雷轰顶的感觉,像一股电流一样从头顶直蹿到四肢百骸。 “快,”他高声呼喊,“通知跟着周海伟的同事跟紧他,我们马上赶过去。” 迟则生变,千万别让周海雄有时间和机会破坏指纹。 “立刻马上出发。” 整队准备时,林彦儒噔噔噔几步冲到楼下大厅,大厅玻璃门的密封条坏了,冷风嗖嗖的灌进来。 刘璃就坐在大厅柱子的背风处等。 他刚走过去,刘璃就站了起来,用期待的眼神看过来。 “你知道每个人的指纹都是不一样的,对吗?” “这是常识。”刘璃很快就回答了。 林彦儒没话说了,他审视着刘璃,之后说了一句:“你再坐一会,很快就回来了。” 他这句话一说,刘璃立刻展颜笑了,笑容是从未有过的明媚灿烂,她几乎笑出声来,大声说:“好。” 赵坤拉响了警灯,一路风驰电掣的赶过去。 负责跟进的同事说,周海伟还在周父家没有出来过,但周父的住家阿姨刚才休假了。 掌控好各个出入口后,林彦儒带队来到了周父门口。 “啊……啊……” 还没有人应门,林彦儒隔着厚厚的铁门,依然听到了一声痛不欲生的嘶吼。 门打开后,周海雄软倒在厨房,两只手臂不停的抽搐,整个人痛到痉挛。 他的十根手指头就像被烙铁烙过一样,哧哧冒着烤肉的白烟。 指纹被破坏了! 第18章 杀他不用刀18 警车将已经包扎好的周海雄带回来时,林彦儒远远的就看到了站在大门口等待的刘璃。 寒风中,看到十指包得像腊肠的周海雄被拖下车时,她的视线长久的落在周海雄的手指上,眼睛亮得像团燃烧的火。 林彦儒对她点点头,从专用通道上了楼,没让他们有近身接触的机会。 现在,只有突破周海雄的口供,让他亲口承认自己是谁。 林彦儒略一沉吟,有条不紊的安排:“去医院找周海伟老婆,我相信她一定有办法认出自己的老公来。” “联系她的娘家,找到她和周海伟的矛盾点进行突破。” 小段举手:“那刘璃那边还查吗?我和她的高中班主任联系上了。” “这个,”林彦儒想了想,“放到明天吧。” “让我们现在全力以赴的,去撬开姨父的嘴巴,直接拿到口供,这将会是最直接最有用的手段。” 姨父最有可能就是那个动手杀害李芳的人。 赵坤在一堆资料里找出两张纸递过来:“他有个儿子,去年出国留学,费用都是周海伟在负责。” 这也是买凶杀人的付款方式之一。 但周海伟完全可以推说自己不知情,一切都是姨夫的个人违法行为。 那个自助仓储中心,李芳的个人储物柜里并没有什么让警方眼前一亮的东西。只是李芳坐牢时的一些琐碎物件,是李芳舍不得丢弃又不想看到的东西,一本日记本、两封信件。 没有直接证据。 不管他是周海伟还是周海雄,他都能脱身。 “林队,”赵坤将他拉到一边,“刘璃还在楼下大厅。” 林彦儒想了想,特意去取了杯热咖啡带过去。 “十指连心,他痛得几乎晕倒。”他开门见山的说。 “谢谢您特意告诉我。”刘璃将咖啡接在手里,诚恳的道谢。 “不,我是想问你,你说了dna鉴定,为什么不直接说指纹?” 刘璃的眼睫毛扇了扇:“太简单,所以我忘了。” 这个理由林彦儒无话可说,于是他柔和的问:“你有什么想问他的吗?” 刘璃很快的回答:“只有那一个。” 十六年前,他们到底有没有被改小年龄? 仅仅相差一岁,刑罚却天差地别。 临上楼前,林彦儒递给刘璃自己的名片:“如果需要续杯,可以给我打电话。” 他走上转角楼梯时,刘璃已经坐回长椅上了。她双手捧着咖啡,安静得很容易让人忽略。 十指连心,痛不欲生,然而仍然不及王萍当年遭受的凌迟般痛苦的十分之一。 林彦儒忽然觉得,自己在这个瞬间理解了刘璃一直以来反常的态度。 想要突破周海雄,必须先突破他的姨夫,因为他就是有钱能使鬼推磨里的鬼。 负隅抵抗、狡辩不断的姨夫,他的口供并不好拿。 “能把你带来坐在这里,我们该掌握的情况都已经掌握了。” 林彦儒说:“李芳是你杀的,这已经确认无疑。” “你要杀她,是因为这个吗?” 林彦儒将那份“无精症”鉴定报告推了过去。 姨夫的神情有一点慌张,但他仍然说:“不,我没有杀人,是那个女人的女儿,我老婆说她在阿雄楼下出现过,是她来报仇了。” “你们仔细查查她,一定是她,不是别人。” “是吗?”林彦儒说,“可惜,她的不在场证明太强大了,她一直和我们警方在一起。” 说完这句话,姨夫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白了。 “你儿子的所有费用,从今天开始该被停掉了,”林彦儒再次将“无精症报告”推到他眼前。 “好好看清楚,患有无精症的这一个,他在12月4号已经死了,再也不能兑现承诺了。” “什么?”姨夫的瞳孔急促的收缩,平静的面容在一瞬间就被打破,“阿伟死了,那在我家的是谁?” 搞定,他吐口了。 真让刘璃说对了,死的是弟弟周海伟。 案发后一直以周海伟面目示人的,其实是哥哥周海雄。 李芳是姨夫杀的,陈红定的牛奶,是姨夫换的,代价是周海伟将帮助他儿子在海外买房定居。 “这是栽赃,这是嫁祸。”周海雄振振有词,“这些指控简直太滑稽了。” 如果不是手指痛,林彦儒毫不怀疑他会拍桌子。 “你们该抓的是那个女人,是她想报仇搞的鬼。” 他甚至反问警方:“你们警方办案是不是太不严谨了,难道现在司法定罪就靠别人胡说八道一通吗?” “我小姨和小姨夫记错了,无精症的一直是我哥周海雄,所以他蹉跎多年,既不成家也没孩子。” “你可以去查,我有两个孩子,你们尽可以去做鉴定。” “我不知道姨夫为什么诬陷我,这太狼心狗肺了。” “我的手指?阿姨要请假,我又没干过家务,意外而已。” 即使警方将证据、口供一一摆出来,周海雄依然镇定的说这一切和他无关。 林彦儒不想跟他迂回的兜圈子。 “周海雄,你算得很全面,心也够狠,可惜你犯了两个错误。” “第一,你不该通知刘璃去五里亭,让她有机会救活你老婆。” “当然,这个错误你非犯不可,因为刘璃不去,就没有替罪羊了。” “而第二个错误,你是不得不犯,因为你舍不得。” 林彦儒说:“当然,是个男人都会舍不得的。” 周海雄收敛了笑,紧盯着林彦儒:“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舍得烙了自己的指纹,但你应该再狠一点阉了自己,这样我们说不定真的没有办法证明你就是周海雄。” “周海伟的无精症不是天生的,13岁那年,他得了腮腺炎没有及时治疗,因此而得了睾丸炎,从此之后,他不但失去了造精能力,他的整个生殖器都小而短。这一点你姨夫提供的医保里有相关的用药治疗记录。” “你说的,那是我哥周海雄,”周海雄信誓旦旦的说,“我妈拿错医保卡了而已。” “那么,周海伟的老婆呢?难道她说的也不对?” 被派去保护周海伟老婆的警员在告诉她周海伟已经死了的时候,周海伟老婆彻底放松了,她合盘托出了周海伟的秘密。 “周海伟死后,你一直掩饰得很好,你瞒过了所有人,唯独夫妻之间,床笫之上,你知道自己一定会穿帮,所以你让李芳杀了她。” 至于“时候已到”那四个皮开肉绽的字、出现在李芳外套里的头发、让四人之一的陈红出现生命危险……不过就是故意混淆警方的视线,让一切看起来更像是刘璃这个当年的被害人家属在复仇。 本质上,一切都是为了周海伟庞大的家资。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第19章 杀他不用刀19 “你说的这一切,都太可笑了,我就是周海伟。”周海雄嗤笑着说,“你们警方也不能指鹿为马。” “周海伟这个人很阴,他自卑,又自傲,但他始终牢牢占据着你们家里的主导地位。” “他常年和老婆没有性生活,因为他很少能像男人一样办成事,但他有发泄的其他途径,他打老婆,但他从来不打在明处,都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他喜欢咬人,还喜欢用打火机烧。” “十六年前,王萍身上就有这样的伤。” “但他肯花钱,又故意挑了他老婆这样一个伏地魔的家庭,养得老婆娘家离不开他的钱,所以他们一直没有离婚,对外表现得感情还很好。”林彦儒不慌不忙的说。 “不,这是你们的猜测而已。”周海雄还在抵抗,“我老婆一定是被她娘家洗脑想要独吞我的资产,所以借此冤枉我。” “她没有冤枉你,反而是你家的人,都在利用你,仅仅是因为你不像周海伟那样会赚钱。” “他们都护着周海伟,因为周海伟有钱,很多很多钱,他就是比你有能力,又聪明,又能挣钱……” “不像你,你妈说你烂泥扶不上墙,一辈子都成不了事,你爸也一样,就连你小姨姨夫也向着他,对他感激涕零,天天高歌颂德……” 周海雄的表情有着微妙的变化。 火候不够,需要加料。 林彦儒话锋一转,很不认同的说:“但他们其实都错了,周海伟才是真正心里藏奸的人。” “他最擅长在暗地里挑起事头,又会拱火,他让人冲锋陷阵,自己却躲在背后。” “十六年前是他带的头,又是他把责任推到你身上。” “你回回都吃暗亏,坏名声都是你的,你是有苦说不出,甚至你爸妈都以为你是祸头头,亲戚没一个看得起你的……” 周海雄的呼吸急促起来了,林彦儒看在眼里,继续用不疾不徐的语调说了下去。 认同感,是打开一切心防的通行证,林彦儒也仅仅只在刘璃那里失过手。 “可你只是好勇斗狠,你只是心里有气需要发泄出来,你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大家都有眼不识金镶玉,非得把烂人当成宝……” “他周海伟有钱,不是因为他狡猾哄着你爸妈给他提供资金介绍人脉,他能起来吗?” “爸妈要是给你一样的资金和支持,你周海雄也不会比他周海伟差的。” “两套老房子有什么用,哪像他享受着现金和人脉,踩在父辈的肩膀上,走的都是阳光大道,这样的美事,谁能不成功。” “最可恨的事他不说话,却用行动诋毁你,压制你,亲戚都以为是他有能力,其实是他遮得你出不了头…… “呸,出不了头,”周海雄深吸一口气,终于说出口,“他再有能力又怎么样,他的孩子是我的,他的一切都是我孩子的,他周海伟辛苦一世,不过是为我打工而已……” 被激怒后又被理解的周海雄脱口而出,而他说出来之后,知道大势已去,就干脆破罐子破摔了。 他把一切都说了。 这个计划,从六年前开始。 那时,周海雄刚卖了第一套房子还债,全家都对他鄙夷嫌弃。 但妖娆的李芳没有,反而夸他才是真正的男人。 尽管知道这个女人一开始纠缠过自己弟弟,但他们还是走到了一起。 他想取代周海伟的这个想法,其实来自他妈妈。 那天,他发现妈妈偷偷的拿走自己用过的避孕套,蹑手蹑脚的出门下楼,他跟了上去。 看到坐在车里意气风发等着的周海伟。 他当时并不懂是在干什么。 但不久之后,他妈妈借口来照顾他,又出现了同样的一幕。 这一次他直接问了,他妈妈不肯说,反而问他:“给你两百万,你能不能给阿伟一个肾?” 周海雄以为弟弟得了不治之症,他考虑了一会就同意了。 但因为他的同意而大感欣慰的妈妈说漏了嘴,他们要的不是肾,是睾丸。 “你有什么不满足的,你一天天的混吃等死,不啃老的话连自己都养不活,你连阿伟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现在他养的孩子是你的,以后他死了,受惠的也是你的儿女,你非要闹出来让他颜面扫地干什么。要是让我选,我宁愿你们合成一个人,我只要一个健康的阿伟就行。” 是啊,如果他们合成一个人,健康的身体有了,庞大的家资也有了。 周海雄说,他就像一下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变聪明了。 他和李芳一拍即合,计划是他和李芳一起制定的,李芳管这个计划叫做“小熊”。 “为什么叫小熊?”林彦儒问。 “这个小熊指的是星宿塔罗牌的小熊座,”周海雄说,“李芳说,这个牌面讲的就是西方之神宙斯李代桃僵的故事,放到国内,其实就是狸猫换太子的故事。” 林彦儒将塔罗牌照片中的一张找出来:“就是这张?” 周海雄:“是。” 李芳精心保存的四张牌,就是他俩的整个计划。 第一张照片是大阿卡那塔罗牌中倒吊人的牌面。 双手反绑被倒吊起来的勇士面容安详,脑后隐隐有圣光出现。 象征着忍耐、学习、反省和蛰伏,为崛起储备力量。 总之,为了取代周海伟,周海雄边学边等了好几年,他减肥、健身、养白皮肤、又修了眉毛…… 不但力求在外形上一模一样,还特意训练了言行举止、待人接物等各个方面。 第二张照片是塔罗牌中的魔术师。 魔术师右手拿权杖,左手指向地面,脚踩百合和玫瑰。 玫瑰代表生,百合代表死。 而魔术师操纵着生死,生者取代死者的一切。 12月3号那天出奇的顺利。 下午,周海雄用公用电话将周海伟约来家里。 周海伟来得很隐秘,因为周海雄说,他急需钱,给他钱,他就接受睾丸移植手术。但他不但要看到钱到账,还要白纸黑字写清楚合同才行。 为了模仿周海伟,周海雄早就改变了自己的着装,即使有邻居遇到,也以为周海伟就是周海雄。 而等周海伟一到,周海雄正面吸引他的注意力,李红悄悄的用麻醉药放倒了他。 全程只用了几分钟。 然后周海雄换上周海伟的衣服,带着他的证件,摇身一变变成周海伟去参加展会。 李红动手的,为了今天,她练习过很多次,麻醉药是黑市买的,手套和手术刀是医疗器械店买的…… 周海雄的房子,她有钥匙,熟悉得很,她清楚的知道哪里有监控。 第20章 杀他不用刀20 第三张牌面是塔罗牌的宝剑5。 志同道合的两个人一起克服困难,取得胜利。 这个其实很简单。 吃了火锅的孩子很容易口渴,周海雄又特意将水壶遗落在助理的车里。 带女儿去厕所前,他故意告诉周海伟老婆要给孩子买水喝。周海伟老婆很听话又怕黑,往上走的路比往下走的路要黑。 所以李芳就守在那里等着。 毕竟,周海伟老婆死了,周海雄才能成功骗倒所有人,李芳才能名正言顺的出现,共享这最后的成果。 第四张牌面是恶魔正位。 恶魔借助好听的声音,用原始欲望诱惑着奴隶,让他心甘情愿被控制、被驱使。 奴隶就是刘璃。 她就是被选择的替罪羊。 周海伟的现场没有办法布置成自杀,因为他的生殖器官和手指不能留在那里。 所以警方一定会发现是他杀。 发生了命案,警察找不到凶手,就不会停止侦查,那就送一个凶手到警察面前去,推出一个替罪羊。 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想周海伟死? 或者说,想他们都死?——当年的受害者家属。 四年前,他们终于找到当年的受害者家属刘璃,又花了一段时间跟踪了解她。 刘璃已经在读大学了。她很穷,贫困生,成绩好,无亲无故,读书读傻了,人缘也并不好,没有人会很挂念她。 这种人,死了也就死了,百口莫辩的死了最好。手术刀、麻醉药、都是为了看起来更像是她动的手。 对陈红下手,不过是为了让“刘璃复仇”这个说法看起来更有可信度。 电话是周海雄提前录好的,而只要提到复仇,刘璃果然上钩了。 唯一没想到的,是她敢在冰冷的冬天下河救人,周海伟的老婆没死。 “李芳有个玩塔罗牌的大神网友,李芳说他一算一个准。” “每次她想不明白时,她就去找这个网友用塔罗牌测一测,就心里舒坦了。” “李芳动手之前自己还算过,她说那张牌和她以前在大神那抽到的一模一样。” “这张牌表示她会和两个男人纠缠,但只有一个男人才是她正确的选择,那个男人就是我。我会像忠犬和骑士一样守护她。” 周海雄说:“塔罗牌说,我们一定可以成功的。” 可见,塔罗牌是不准的。 李芳没想到,周海雄给她一大笔钱买的不是房子,是她的命。 而周海雄也没想到,李芳偷偷将周海伟的睾丸保存了下来。 两个人都心有叵测各有打算。 以上,就是周海雄和李芳的计划。 以下,还有周海雄一个人的计划。 在李芳得意洋洋的筹划时,周海雄暗地里也在筹划。 他提前花大价钱请医院外的黄牛假装看急诊的人,趁着刘璃在急诊中心忙碌时,偷偷的拿到了她的头发。 在他成为周海伟的第二天,他怂恿了姨夫,他知道姨夫一家对周海伟有所求,在海外定居没有个千把万是做不成的。 所以他不但答应这个要求,还将刘璃的头发给了姨夫,让他放进李芳的衣服里,告诉姨夫,事情会有刘璃背锅,警察不会查到他头上的。 他将刘璃约去了五里亭,那里没有监控,刘璃将百口莫辩。 可惜…… “哈哈哈,你们知道吗?周海伟一进我家,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周海雄冷笑着。 12月3号下午,周海伟一进案发现场,就趾高气扬的说:“钱可以给你,但合同免谈,我不会留这么个明显的把柄给你拿捏。” “他得意的样子,我不用学不用练就能做得和他一模一样,”周海雄说,“我本来还有点不忍心,但他太过分了。” 纡尊降贵的周海伟施舍一般的说:“你该庆幸你还有个健康的身体。” 他说得,好像周海雄只是一个健康的供体,能给他周海伟提供器官,是他周海雄的荣幸。 “最后他昏迷之前,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哈哈哈哈,他还以为他能活着找我算账……” 一切都水落石出了。 周海雄筹划了这么多年,却只过了六天周海伟的生活。 “我不甘心。”周海雄捶胸顿足,“我已经成功了。” “我的生活就像在天堂,要钱有钱,要地位有地位,要尊重有尊重……” “我儿女都在身边,他们甚至认为我这几天比以前好多了,我女儿说她喜欢现在会陪她玩的爸爸。” “我比周海伟做得更好,我比他做得更好。” “他妈的,我应该做得再小心一点……” “那又怎么样?”林彦儒关掉了记录仪,“这也改变不了你们罪恶的本质。” “十六年前,你们就应该身陷囹圄,煎熬改造,如今的日子本来就是你们偷来的。” “人间失火,地狱失格,你们就是罪有应得。” 你们应该痛哭流涕的跪下向刘璃这个受害者遗孤忏悔,竭尽所能的给她赔偿…… 但作恶的人并没有,他们反而还想将刘璃推进更深的地狱里去。 作恶的人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如果非要让他们想一个自己的错误,也许他们会说:“他妈的,我应该做得再小心一点。” 林彦儒关上门,将一室罪恶关在门里,他想起了刘璃,刘璃应该还在楼下大厅里等他的消息。 林彦儒没法忘记她那双不一样的眼睛,刘璃一定不会想到,这些人狗咬狗,除了贪婪和欲望作恶,还有塔罗牌的指引。 第21章 杀他 门外,所有人都围着技术小组的一台电脑边看边笑。 “肖哥这样子好像传销头子啊。”小段说。 “他追老婆的时候有没有这么费尽心思花言巧语呀?”痕检说。 “刘璃这小姑娘可不好哄,肖哥这回要踢到铁板了。”赵坤说。 他们在说什么? 林彦儒皱了皱眉,也走了过去。 “今天可以回家了。”他说,“你们还不办好手头的事赶紧滚。” “林队快来。” 大家给他让开了位置。 “快来看肖哥这个传销头子发展下线。” 这是警局内部的监控。 大厅里,法医肖哥正捧着热咖啡,手舞足蹈的和刘璃说话,热切得都恨不得动手把刘璃拉走了。 “刘璃啊,我同你说哦,公检法里女孩子是稀缺资源啦,你来干法医,真的再合适不过了。” “你看看你这思维,你再看看我们那里的配置和制度,那真的就是为你量身打造的。” “你一定能在法医这个岗位上大放异彩的,我敢这么断定。” 刘璃睁着眼睛看他不说话。 “急诊科有啥可干的,收入排行在医院所有科室里倒数前三,累死也挣不到几个钱。” 刘璃反驳:“嗯,是倒数第五。” “那也好不了多少。”肖哥胸脯一拍,“法医的福利比急诊科好。” “工资高啊福利好啊,假期多啊夜班少啊。” “女孩子还是不要倒夜班,容易内分泌失调,不但老得快,头发也掉得快。” 刘璃的视线转向他的地中海发型。 “再说了,法医这岗位好呀,你看我们警局里不管春夏秋冬四季衣服都有发,你看我这棉袄,嗷嗷抗风抗冻,省了好多买衣服的钱。” 众人鄙夷的切了一声,对,工服穿到吐,最好还是工装裤。 “还有还有,警局里小伙子多,伙食肉菜可多了,吃肉吃到饱。” “你看你身无二两肉,来我们这里,只要半年准给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刘璃好像都不感兴趣。 “还有,女法医找对象轻松。”肖哥继续推销。 小段切了一声:“女法医等于女恐龙,找对象那是挺轻松的,因为根本没人找。” 刘璃不为所动。 “真的,一听说你是法医,那些心术不正的男人指定都吓跑了,留下的就都是真心人了。” 这,肖哥你能不能再要点脸。 “再说,法医最大的好处是没有医患关系呀,这医患冲突跟我们不搭噶的。” 监控里,刘璃终于露齿笑了。 林彦儒说:“大家辛苦了。这个案子已经破了,明天起,我们的工作就是将口供、证据落实成闭环证据链,然后递交上去,还有很多工作要做,今天都回家睡去,养精蓄锐,明天再战。” 大家“呜呼”的欢呼了几声,顿时做了鸟兽散。 林彦儒带了杯热咖啡去大厅。 肖哥还不困,精神抖擞得像要诱拐小孩的怪蜀黍。 “我同你说,刘璃,医院急诊可不是人干的,干最累的活,担最大的风险……” “肖哥,该回家了。”林彦儒打断了他。 刘璃一看到他,眼睛顿时就亮了,她在热切的等一个答案。 这是她第一次流露出这种不一样的鲜活的表情。 “我送你回医院,路上说吧。”林彦儒柔声说。 “林队,那你捎上我,”肖哥不客气的说,“我还有些掏心窝子的话要跟刘璃说。” 于是林彦儒拉上了这两个人,肖哥一路滔滔不绝的说起了自己的工作经历:“……艾玛,这一刀划下去,我顿时心里就有谱了。” “这死者绝对是死后被人挂到房梁上去的,绝对错不了……” 林彦儒在后视镜里看了两眼,刘璃听得认真又疏离,但居然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偶尔还简短的应和两句。 林彦儒先送肖哥到家,肖哥依依不舍的加了刘璃的微信才走。 “林警官,他们说了吗?”刘璃目光烁烁的看向林彦儒。 “十六岁,”林彦儒说,“周海雄的姨夫承认了,当年他利用医院保存的空白老病历更改了出生记录。” 车子里变得很安静,只有刘璃略显沉重的呼吸音。 良久,刘璃呢喃了一句:“可惜……” “可惜,你爸没等到这一天。”林彦儒说,“刘璃,当年的事,我很遗憾,好在我国的司法一直在进步。” 但刘璃没有再说话了,她长久的沉默了下去,直到林彦儒将车停到医院宿舍楼下。 她说了句谢谢就下车了。 林彦儒开车走的时候,从倒车镜里看到刘璃单薄的身影在往另一个方向走,她没有上楼。 说不出是什么微妙的感觉,林彦儒调转车头,在医院出口拦住了刘璃。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我送你。”林彦儒打开车窗对她说。 “我想去万安公墓。” 那里,葬着她父母。 一路上路灯昏暗,树影婆娑,车厢里只有林彦儒特意打开的音乐在低吟浅唱。 刘璃下车后,林彦儒下车跟了上去。 刘璃显然很诧异:“林警官,这太麻烦您了。” 林彦儒温和的笑:“我陪陪你,一会再送你回医院,这个时候你打不到车的。” “谢谢您。”刘璃轻声的但由衷的说。 一路走来,刘建军王萍夫妻俩的墓地很偏,不是什么风水好地。 爬了很多台阶后,林彦儒提前停了下来:“我在这里等你,慢慢来,我不急的。” “好。”刘璃也没客气。 林彦儒看着在浓黑的夜色里一个人孤身走向墓碑的女孩,夜幕苍凉之下,她单薄得就像一阵风就能被吹走。 他叹了口气,又后退了几步。 刘璃走到父母墓碑前回过头看,不远处,林彦儒正退到台阶之下。 他给足了安全感,也给足了个人的隐私空间。 刘璃蹲下来,用手将父母的照片擦了擦。 音容宛在,过往难留。 她摩挲着照片,突然间悲从中来,忍不住开始哽咽。 但她硬是咬牙忍住了,良久之后说:“好了,你们安心走吧,不要再滞留人间了,我一个人会好好过的。” 风吹着树林哗哗作响,仿佛在窃窃私语在,又像在低吟浅唱。 刘璃将头靠在墓碑上,耳语一样轻声说:“爸爸,你是对的。” 恶人心里都有一颗恶的种子,我只是给了点养分,恶人自己将它生根发芽,沉默中滋长的欲望让他们疯狂,疯狂让他们自己举起了刀…… 第22章 不用刀 “林队,李芳的电脑修复了。”技术说。 在李芳的qq里,林彦儒找到了那个名叫“恶魔逆位”的网友。 恶魔逆位,男,39岁。 这是qq里登记的资料,没有实名制。 他们之间的聊天从李芳出狱后开始,终止在四年前。 聊天的内容主要是围绕着塔罗牌占卜而展开,涉及到天气运气财气各个方面。 林彦儒仔细的看过,大部分都没有问题。唯有几次聊天记录,让他觉得有点不一般。 在第一次聊天中,李芳是这么说的。 “真高兴能加上你的qq。你的来信支撑着我度过了将近四年的牢狱之灾,只可惜,信被同一牢房的臭三八给烧掉了。” “只有你能认同对我的处罚是不公平的,有钱有势的都逃脱了,只有我一个没钱没势的承受这种不是人过的日子。” 网友“恶魔逆位”在当天晚上的十点多才回复她的信息。 “凡此种种,皆是过往,既然已经出来了,就忘记以前吧,你得让自己好过起来。塔罗牌说今日的小狮子是那个必须依靠自己的决定而活的人,不要遵循别人的规则而生活,宜向前一步,接下来才会更容易。” 李芳:“怎么算是向前一步?” 恶魔逆位:“你要先看看自己有什么?” 李芳:“我什么都没有,只有几年无妄之灾,还有我妈给的一千块钱。” 恶魔逆位:“每个人要为自己的过往付出代价,你要接受现实。” 李芳:“只有我付出了代价。” 恶魔逆位:“你看,你并不是什么都没有,你还有这个。” 李芳:“这是什么意思?” 恶魔逆位:“来抽一张塔罗牌,我手中的从左往右,你闭上眼睛集中精神选一张。” 李芳:“第四张。” 恶魔逆位:“这是大阿卡那的女祭司,代表着结束和开始,这很好的切合了你现在的生活。” “这同时也是一张要求你进入内在的卡,它需要你深入内心,相信直觉,让自己内在的能量复苏,知道如何成为你自己。” “牌面上的黑白石柱代表着是非黑白,支撑你的,不是非黑即白,而是黑白一起,这表示你成功的路决不会那么循规蹈矩遵纪守法。” “同时黑白石柱还表示着阴阳男女,你的成功建立在男女关系上,你得利用自己女性的优势,借助男性的力量和财富。” “石榴和棕榈都是果实,你的丰收来自身后的奴仆。这代表你有不劳而获的运气和能力。” …… 这是一个熟知李芳过去的人,不但曾和牢狱中的李芳有过书信来往,还和出狱后的李芳一直有联系。 从聊天中可以看到,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面,李芳发出过邀请,甚至有过露骨的挑逗,但这位“”恶魔逆位”一次都没有在李芳的真实生活中出现过。 第四次的聊天,是在李芳出狱后的第三年。 李芳在聊天里说起生活的困顿,自己的不甘,说起其他三个人对自己的不闻不问,更说起周海伟。 而她这次抽中了“月亮女神”。 恶魔逆位:“你就是那只龙虾,你如今的生活就是那片沼泽。你必须爬上岸,经由正确的高塔才能走向月亮女神。” “这两座一模一样的高塔代表你生活中的两个人。这两个人是两种选择,但只有一个人是正确的,他会带你走向美好生活。” “可你的路上不但有代表凶狠罪恶的狼,还有代表守护与忠诚的狗,他们现在都看不到你,因为你还没有上岸。但你的成功也是来自他们,钱、房子、未来……只是你得分清哪一个才是你正确的选择。” 还有一次,是李芳在向“恶魔逆位”询问“小熊牌”,她自己说得含糊不清,同一张牌面问财会代表什么,问爱情会代表什么,问工作会代表什么…… 但“恶魔逆位”很耐心的解读了各个不同,末了,他说:“我建议你去认真了解宙斯和小熊座背后的故事。” 他明明什么都没说,又好像隐晦的指引了什么。 林彦儒感觉到了不一般的警觉,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 他想起了李芳那个隐秘的自助仓储中心柜子里保存的那本笔记本和信件来。 “林队,”赵坤乐呵呵的说,“命案必破这个使命我们完成得不赖,是不是该围炉吃顿火锅了?” 林彦儒翻开笔记本,头也没抬的说:“安排。” 赵坤乐颠颠的去安排了。 林彦儒很快就感觉不到身边闹哄哄的环境了。他一心投入到李芳的笔记本里去。 这是一本日记本,但写的东西又像是速记内容,记载着李芳入狱后的琐碎。 林彦儒逐渐找到了她和“恶魔逆位”的网上聊天记录能呼应的部分。 她入狱后的第三个月,收到了一封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信,就来自这位“恶魔逆位”。 在这三年半的时间里,她一共收到了19封来自“恶魔逆位”的信,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只保存了其中两封信。 其中,来自李芳入狱第5个月时收到的信里,有这么一句话引起了林彦儒的兴趣。 “见字如面,在你已经年满19岁的这一天,先祝你生日快乐,可惜,如果当时你只有17岁,那么今天你应该是自由的。就像他们一样……” 就像他们一样…… 他们,想必指的是被改小年龄的周海雄兄弟俩。 这个“恶魔逆位”到底是谁? “……站在审判席上的你明明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少女,却独自承受了四个人共同的罪……” 这个“恶魔逆位”很有可能参加过庭审,但林彦儒很怀疑他说的这句话。 因为牵涉到未成年人的审判都是不公开审理的,也是不能旁听的,这个“恶魔逆位”能从哪里知道李芳。 越想越放不下,林彦儒干脆去找了局里的笔迹鉴定专家周老师。 周老师谨慎的给出了他的结论:“写信的人,大概率是个男人,他的起笔有力,间距宽阔,字体垂直而左倾,性格上安静而内省,是个好的倾听者。” “他的字没有出现过一次潦草,字体结构不拖笔不减笔,证明他很谨慎细心有耐性,字体不美观,说明他形象比较朴实……” 综合起来,写信的人大概是个沉默安静有耐心的中年男人。 这会是谁? 林彦儒心里有个怀疑的对象。 第23章 赵坤显得挺高兴的,他乐呵呵的对林彦儒说:“老大,我听说今天肖哥去找了领导,问能不能给他们部门引进个高端人才。” “肖哥怎么看中刘璃了?”林彦儒随口问。 “哈哈,肖哥看中她会杀人。”赵坤说,“肖哥说,刘璃形容的的手法多干净利落,帅呆了,这样会杀人的人,才会更容易看出别人怎么杀人,总之,不管是哪一方面,刘璃都对上他的眼了。” “他说,刘璃听他介绍案子,话不多但一针见血,比和我们说话省事多了。” “肖哥说,他和刘璃简直就是灵魂契合的同伴。” 林彦儒噗嗤一声笑了:“这话,他敢当着嫂子的面说吗?” 肖哥的老婆也是局里的文职,而且是河东狮的那一类型。 “什么话不能当着她说?”肖哥雄赳赳的走过来,“我家大事我说了算,你嫂子只管鸡毛蒜皮的小事。” “哪些是大事,哪些是小事?”赵坤戳破他的牛皮,“肖哥,怕媳妇不丢人。” “我不和你个单身狗说,说了你也不懂。”肖哥大剌剌的说,“我是来找林队的。” 他将林彦儒拉到一侧:“林队,咱二队人手不够吧,得添新人吧,我看好刘璃,你想个法子将她收入麾下呗。” “真的,像刘璃这样擅长杀人的医生,一定很擅长看穿那些别有用心的谋杀。” 他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一力鼓动林彦儒去招兵买马。 小段打断了他的话,隔着几张办公桌喊:“林队,案子都破了,那我们还去刘璃班主任家吗?昨天约好的。” “我和赵坤顺路去一趟吧。”林彦儒说,“你跟着前辈练练程序。” 刘璃的班主任头发已经花白,但一见面,她十分担心的问:“警察同志,我们孩子没什么事吧?” “没有,我们是因为别人的案子来走个日常流程,刘璃很好。”赵坤忙不迭的解释。 班主任放心了:“哎,孩子过得太苦了。我生怕她又遇到了不好的事。” “她以前遇到过什么不好的事吗?”林彦儒问。 那是高二下学期的寒假,刘璃在晚上十一点多给她打电话,问自己能不能去接她。 班主任吓坏了,已经是十五岁亭亭玉立的少女,班主任生怕她遇到了那种不好。 “我在路边接到的她,身上穿得也齐整,就脸上有个巴掌印,耳朵上冻疮出血了,但看着没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班主任心里顿时就放下了一大半的心。 “孩子就一个书包,一个背包,一个大大的塑料桶装着些生活用品。” “她说,打工的地方不肯让她继续工作了,她没地方去,能不能在我家住一晚,明天就能找到住的地方。” “我问她有没有被人欺负,她笑着说,能欺负她的人还没出生。” “我留她在我家过年。你别说,那个年是我过得最轻松的一个年,家里卫生收拾得就像新房子,我女儿比她小三岁,跟着她像个听话的小跟班,乖得我都要不认识了,不管我有啥事,回家必定有热乎乎的饭,还给我女儿辅导了寒假作业……” “这孩子,上辈子一定是天使。知恩图报得很,我女儿高考那时候,也多亏了她……” 林彦儒环顾四周,这个普通的家庭,大概是为数不多曾带给刘璃温暖和庇护的地方。 他想象着刘璃在这里打扫卫生、在这里陪同龄人成长,想必这个时候,她会真心的笑吧。 他见过一次她真心笑起来的脸,那才像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如冰雪消融,似春回大地。 突然,林彦儒双眼一眯,起身走到书架前,指着一张照片问:“您女儿和刘璃也喜欢玩塔罗牌吗?” “嗨,是我女儿。她就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班主任说,“刘璃才不喜欢呢。” 林彦儒正有点想笑自己的多疑,就听见班主任接着说,“不过我觉得,刘璃偶尔玩一会都比她厉害。” 挂着的照片里,两个少女一前一后的坐在书桌前,班主任的女儿娇笑着拿着两张塔罗牌面对镜头,而刘璃低垂着眼眸,嘴角噙着浅浅的笑。 其中一张牌面上,长着羊角的恶魔威严的看向前方,头上的五角星正在闪闪发光,而被恶魔捆绑驱使的奴隶已经长出了恶魔之角。 这是一张恶魔逆位! 第24章 枕边人 troublemaker的口哨音在厨房里吹响,有人正在悠然自得的熬煮中药。 一粒圆形的白色药片被碾磨成粉末,又被倒进了药味四溢的罐子里。 四物汤,养血活血,妇科调理血症第一方。体寒者宜用熟地黄,体热者宜用生地黄。 加点料,比如刚才那粒白色的小药丸,不用来治病时的效果期待值简直拉满。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药倒出放凉,端到了床前。 “宝贝,快趁热喝了,我才能放心出差去。” ——我不害怕鬼,因为鬼从未伤我分毫。置我于死地的,比鬼还可怕。 ———————————————————— 凌晨1点53分。 昏暗的电梯里,晚归的男人打着呵欠表功:“媳妇儿,连夜去接你,我开车累死了,你得奖励我……” “行,”女人在他背后说,“今晚的姿势……” 叮…… 电梯门刚打开一条缝,一只血手滑了进来,落在男人刚迈出的鞋面上,他惊恐的看到楼道里一个血人双眼死死的盯着他,一边蠕动着一边发出“科科”的怪声,还在不停汩汩的冒着血…… “啊,鬼啊……”男人惊叫着向后弹起,一把抱住后面的老婆,“媳妇儿,救命……” 叮铃铃…… 急促的电话铃声打破了急诊中心值班室的寂静。 胡医生利落的打了个响指:“刘璃,跟上。” 三里亭某村,女性,不明原因吐血,疑似休克。 救护车以最快的速度到达,一出电梯,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场面堪比小型惊悚血腥片的拍摄现场。 从电梯一路到门口,全都是一个个血手印和一滩滩拖地爬行的血迹。 报警的男人惊慌失措的说:“我还没出电梯门,她就在那里喷血,我吓都吓死了,还好我媳妇认出她了……” 他媳妇:“我们是邻居,她叫田恬,老公不在家家里没其他人,业主群里也没回消息,我想通知她家人也没办法……” 刘璃迅速将田恬调整到头低脚高的俯卧位,迅速对呼吸道进行清理,确认没有血凝块后,趁胡医生处理时,她又迅速进入房间仔细观察每一堆血污,没有胃内容物,排除呕血。 还没到医院,田恬又是一阵呛咳,鲜红的血液从她口鼻中喷涌而出。 一下救护车,推车车轮转得飞快,呼吸内科医生已经到位,肺部ct加急做完,确认出血点来自肺部。 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止血,只要能止血,就能降低至少百分之八十的死亡率。 止血的关键在找到病因。 胡医生问:“刘璃,综合来看,你认为咯血的病因是什么?” 病人很少会按照教科书上的标准症状来生病,更多的病因是隐匿的。需要对发病初期、既往史进行详细的问诊。 而这个患者很麻烦,没有家属,没法了解既往史,本人神志不清,对发病前的症状问诊完全没法开展,全靠排除诊疗。 “没有占位性病变,排除肺癌,可做结核菌素实验排除肺结核,做寄生虫和真菌培养……” 但这都需要时间,而时间往往不等人,急诊医生要抢的,哪怕是几分钟都弥足珍贵。 ct下无结核病灶,血化未见明显异常,到底是什么病因? 3点五十分时,各种止血药都上了,病人再次出现咯血,氧气面罩上起了一片浓重的血雾。 但田恬反而恢复了神智,人极度不安,求生意识强烈,一双眼睛眼巴巴的看着医生:“救……救我……” “你要有信心,我们正在竭尽全力。”胡医生安慰她说。 田恬艰难的摇了一下头,又说“救我……” 胡医生言简意赅:“好。” 田恬却将视线转向刘璃:“救……” 说话间又是一阵咯血,脸色苍白如纸。 刘璃蹲低身体,握紧她的手腕:“我们联系不上你老公……” 刘璃感觉到田恬紧紧的回握住自己的手,艰难的开口:“沙……” “沙……老公……” 她的话断续又艰涩,刘璃凑近了去听。 “老公……沙……” “科科……” “沙……我……救……” 刘璃离她很近,清楚的看到她急迫的眼神。 “放心,医生不会放弃你的。” 刘璃的话一出口,就见田恬一阵急促的呼吸,手无力的松开。 “胡老师,上垂体后叶素吧,”刘璃问,“要不要请求会诊?” “好,”胡医生,“通知呼吸内科和麻醉科二线医生,发起会诊请求。” 陈副主任从家里赶了过来,麻醉科二线医生、呼吸科主任也赶了过来。 “上纤维支气管镜吧。”陈副主任说,“直接镜下找准出血点止血。” “ct显示的位置,恐怕纤维镜下去有难度。”呼吸内科主任摸着下巴说。 纤维支气管镜是有危险的,万一在手术的过程中出现血凝块,很有可能就…… 就在这时候,刘璃看见田恬紧闭的眼角流出眼泪,混着血迹滚进头发间。 她再度靠近患者,提高声音安慰她:“你要有信心……” 就在这时,她闻到了血腥味之外淡淡的味道,好像是当归,又像有薄荷…… 就像电光火石一样,刘璃顿时有了思路。 她眼疾手快的将帘子拉上,迅速将患者的裤子褪下来确认。 ok,找到病因了,十有八九就是这个。 刘璃找到了正在商讨的两位主任:“主任,我认为该做个床旁b超,患者正在经期,我怀疑是非典型的子宫内膜异位症。” 加急抽血测ca125高达253,床旁b超可见宫腔内囊性肿块…… 可确诊了。通俗的说,在肺里引起她大咯血的,是原本应该在子宫里,但却异常增生在肺里的子宫内膜。 陈副主任和呼吸内科主任相视一笑:“不用冒险下纤维镜了。” “老陈,后继有人了啊。”呼吸内科主任笑。 “可不,就等着她上岗,我好脱离苦海,”陈副主任笑得更得意,“急诊科不是人干的,我想休长假想了很久了。” “你怎么不说你想退休。”呼吸内科主任没好气的打趣。 找到病因,调整诊疗方案,但患者的精神反而差了下去,即使短暂清醒时的眼神也透着哀戚。 而民警和邻居一起,终于电话联系上了她远在东北的父母。 老公依然联系不上。 刘璃出来处理缴费时,听到热心好心的邻居正在纠结。 “老婆,这噶许多钱,咱都垫上了,万一……” “不然怎么办?眼睁睁的看她死?”媳妇说,“她老公看起来挺通情达理的,这救命钱总不会不还给我们吧。” “这老公也真是的,出差在外电话都不看的吗,找他一个晚上都不回复的……”邻居说。 媳妇抱怨,“你要是以后也这样,就干脆死外面得了……” 刘璃的后背就像被冰冷的刀顶在脊椎骨上一样浑身一震,她强装平静的转身,整理好后立刻来到患者的床位前。 患者麻木的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又闭上了眼睛将头摆向另一侧。 刘璃蹲下来,在她头侧轻声问:“你是想说,你老公要杀你吗?” 患者咻地睁开眼,喜出望外的看着刘璃,一只手紧紧的捉住了她的手腕:“救我……” 刘璃反而冷静下来了,她认真的问:“你有证据吗?” “家……家……”患者说得很艰难。 “家里有?”刘璃问。 患者很缓慢的点了个头。 “帮你报警?” “么……么庸……”患者的声音合在氧气管“呼呼”的声音里,实在是艰涩难猜。 “没用?”刘璃只能靠猜。 患者连头都摇不动,只能闭了闭眼。 “为什么?” “病……病……”越是着急,患者越说不下去。 “你有既往病史?” 患者闭了闭眼。 “什么病?” “一……一……” “我说,说对了你就闭眼。”刘璃建议,“抑郁症?” 患者闭眼了,她的手往自己的氧气面罩上摸,想要摘掉它。 “我……没……”患者大喘着气。 刘璃听懂了。 她想说她没病。 但刘璃反而犹豫了。 第25章 枕边人2 刘璃轻言细语的安抚了田恬后,找到了正在交班的胡医生和陈副主任。 “哎呦,又是一个夜班过去了,”胡医生揉着腰,“在下班前能精准的找到病因,刘璃这孩子真不错。” 陈副主任与有荣焉:“那是,你不看看是谁的学生。” 刘璃将问题说了出来。 陈副主任正色问:“你查体了吗?有可以证明故意伤害的体征吗?” “体表无外伤,无伤疤,也没有自残的痕迹,肺部ct未见肋骨骨折的报告。”刘璃回答说。 陈副主任见多识广:“抑郁症基本不会出现被害妄想,但不能否认,抑郁症的存在会影响病人的判断能力。” 胡医生提议:“等家属来了,和家属沟通一下这种情况吧。” “是不是该先和警方沟通?”刘璃迟疑的问。 “这种情况吧,不太符合医生强制报告的范围哈,”陈副主任说,“我们只能提醒。” “濒死时的幻觉,或者是休克时的谵妄,”胡医生说,“她的情况医学上也可以解释得通,不过……” 他和陈副主任对视了一眼:“我去和民警说下,你再去跟她沟通,做个详细的体查,大家都晚下班一会吧。” 调整诊疗方案后,患者再没有出现过之前那种程度的咯血,她的血红蛋白已经稳步上升了。 刘璃再一次以无比的耐心,就像初学的医学生一样对她进行了细致的体查。 又去护士台找到了保存患者个人衣物的专用塑料袋。 事发时,田恬穿着浅色的家居睡衣,即使不认识牌子,刘璃也能感受到面料细腻有质感,可见生活物质上也没有亏待…… 那么,患者说的“老公想杀她”是因为感情生变吗? 这身精致的睡衣,如今处处血污,这个物质上、身体上都没有异常的患者,真的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危机暗伏吗? 刘璃看到了裤子膝盖部位的磨损和脏污,还有右手手肘处同样几乎被血迹染透的触目惊心的痕迹。 这一刻,刘璃能感受得到,田恬心里的危机是如此的真实,而她在发病时有多惊慌。 这些痕迹,是她从床上滚下来,一边咯血一边往外爬,也许中途她晕了过去,但只要她有意识,就用右手手肘支撑着身体,用膝盖在地上跪爬而前行。 刘璃仿佛又看到了艰难爬行的田恬。 她置身于满是血迹的楼道和房间里,房间里空无一人,好不容易打开自己的房门,又从房子里爬出来,她爬向对面邻居,邻居不在家。 她爬向电梯,然而她无法起身按电梯按钮,于是她一下又一下的拍打电梯门,在电梯门上留下了许多个血手印。 她的求生意识是如此的强烈,如果不是邻居凑巧晚归,也许…… 可为什么,毫无可疑之处呢? 刘璃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她冷静的,又一次从头开始查起。 就在自我怀疑时,刘璃看到了胸口处血污之下的一团不一样的污迹。 这是一团比血污更黑的、隐隐有着馊臭味的污迹,有着细小微粒的药渣。 刘璃很小心的取了样。 做完这一切,她回过头去看,患者呼吸平稳,但即使入睡,她的眉头依然皱着。 天色已经亮了,胡医生和那对好心的邻居以及民警的交流也告一段落了。 胡医生说:“邻居说她老公对她很好,夫妻感情看起来挺好的。” 而田恬的父母确认了抑郁症的存在。 “她父母告诉民警,说小夫妻感情是很不错的,女婿人品端正,生活作风也好,对女儿也很好。唯一不足的是女儿一直宫寒血虚怀不上孩子,所以平时比较忧虑。” “抑郁症是今年年初的时候确诊的,已经有一年的时间了,女婿陪着已经治疗了一段时间,效果看起来挺好的,人也开朗了。” “她最近已经在吃中药调理身体了,上一次和父母聊天,还说希望自己好孕……” 夫妻双方都没有感情破裂的异样…… 刘璃想起田恬说的“家里有证据”,问胡医生:“像这种情况,民警是不是可以去他们家找一找证据?” 胡医生边脱白大褂边说:“放心,民警肯定会去的,目前看起来,患者的情况应该不是她想的那样。” 他又宽慰刘璃:“要相信人间有真情。你看连她邻居都这么好,不会像电视剧里那样的。” 是呀,不要因为自己是阴暗的,就去怀疑一切美好。 他两边说边走,正好看到icu外,热心的邻居夫妻正和民警说着什么,表情严肃。 走近了隐约听到费用、证明这样的话。 那两位中年民警看到胡医生,就和邻居夫妻一起走过来。 “患者目前情况稳定,病因也找到了,已经安全度过危险期了。”胡医生善意的说,“你们小夫妻赶紧回去休息休息,也跟着忙了大半夜了。” 这么热心好心的人,谁遇到都是福气。 “费用的问题,医务科也可以给你们打证明的,”胡医生笑眯眯的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可是大功德呀。” 俩夫妻连声说不敢当。 民警说:“我们现在正准备送她们回去,也正好去当事人家里看一看,医生有什么提点吗?” 刘璃请示过胡医生后,说:“如果可以,请您找一找患者的病历和医保卡,还有她家里的用药情况。另外,患者向我们反应的情况请您也费心找一找。” 当着邻居的面,刘璃故意没有说透,但民警显然听懂了,看着她一个劲的点头。 刘璃和胡医生正要走,突然听见icu的走廊里响起了狂奔而来的脚步声,大家一起回头,一个斯文的年轻男人从楼层口健步如飞的跑过来,一脸急切。 “哎呦,曾哥,你总算现身了。”邻居大哥大声吆喝,“我们找了你一晚上了,你老婆这次可真吓人……” 斯文男人对着邻居夫妻两人长揖到地,不胜感激:“大恩大德,真的是大恩大德,我真的感激不尽……” 这个斯文男人曾某,就是田恬的老公。 第26章 枕边人3 曾某说,他的手机晚上自动关机了,因此一直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早上开机之后才看到。”曾某用手微微用力的按着胸口:“当时真的感觉到心跳都要停止了,快要急死了……” 刘璃看着他手里拎着的一个环保无纺布袋,好心提醒:“曾先生不会是因为太着急,连行李都落了吧?” “啊,行李放在家里,”曾某说,“我老婆爱干净,所以我先回家收拾了她的个人物品来。” 无纺布袋里,有田恬的贴身衣物和常用的小翅膀。 刘璃的视线长久的留在曾某的脸上,他说他感觉心跳都停止了,却先回家,甚至有可能吃了点东西,因为他左侧切牙的牙齿缝里,还有坚果的碎渣渣…… 他说他快要急死了,可他全身上下除了头发乱了,没有一处不妥帖,扣子扣对了,袜子成双穿好了,裤子上还系着皮带…… 她在急诊科见过形形色色的真正的“快要急死了”,没有一例是他这样的。 田恬说“证据在家里”,而知道田恬出事后,曾某却第一时间回了家。 刘璃的心在往下沉,她看到胡医生脸上的笑也不见了。 “哎哎哎,老曾,这钱不对,”邻居大哥说,“你给多了。” “不多不多,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的感激,请你们一定要收下……” 也就是说,他不缺钱,那想必不会是因为经济问题。 刘璃和胡医生对视一眼,同时往回走。 走进留观室,胡医生安排:“刘璃,你去看看田恬醒没醒,醒了再详细问问有什么证据。” 而他自己转头交代:“今天白天,在民警有结论前,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让田恬出院。” 而刘璃来到了床边,田恬颦着眉睡着了。 她摸到田恬的内关穴,一边用力点按一点唤醒:“田恬,你老公已经回来了,你父母下午才能到。” “你老公,现在就在icu外面。” 田恬睁开了眼睛。 “你说的证据是什么?” “保单,”田恬说话清楚了很多,“三百万的保单。” 杀妻骗保? “还有吗?” “中药,”田恬用力拉着刘璃的手,“他自己说他杀过人。” 她的眼睛流出眼泪来:“我不是第一个。” “他用什么方法杀人?” “我不知道。”田恬大喘了一口气,“如果……知道,我……我就不会……” 在刘璃要出去之前,她殷切的拉着刘璃的手:“请让我一直住在这里……” 然而在下班后的中午十一点,刘璃接到了来自民警的反馈。 “医生,会不会是病人没好好吃药,抑郁症犯了?” 民警谨慎的说,“她说的保单,在一年前已经停交了。保险业务员说,曾某当时宁愿亏钱都坚持停,因为他老婆看到了害怕,不想刺激到自己心爱的人。” “而且这个保单,曾先生给自己夫妻俩、他爸妈、岳父母都买了的,每年是一笔很大的开支。” “他也没有经济压力,收入高,没有什么赌债高利贷的,银行余额比密码还长……” 总之,曾某家里,没有发现异常。 “那他家里的药品情况呢?”刘璃细心的问。 “都查过了,都有医生的处方。” “还有,曾某没有任何前科。” 医院的同事也发来了反馈。 “家属预交了十万的住院费,没有要求转院和出院,老公看起来挺好的,说请医生不要考虑费用的事,只要对他老婆的病情有帮助,他会全力配合的。” “他和岳父母的关系也很融洽,岳母一个劲的埋怨自己的女儿为了怀孕擅自停了抗抑郁的药…” 连胡医生都发来了信息:“小刘医生,安心好好休息吧,要相信民警的结论。” 刘璃沉默的看着手机。 难道在地上艰难爬行挣扎求生的田恬,真的就是像胡老师说过的那样,出现了休克时的谵妄、濒死时的幻觉? 刘璃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如果我是曾某,我要杀掉我的枕边人田恬,该怎么杀最不像谋杀? 逼她自杀! 怎么才能逼她自杀? 逼疯她,人为的制造一个疯女人! 怎样才能逼疯她? 让她百口莫辩,让她身边所有人都相信她有病,包括她的父母。 让她不停的陷入自我怀疑,直到她接受这强烈的心理暗示,承认自己有病…… 抑郁症就是这个过程中很关键的一步。 所以田恬选择向陌生的人比如医生求救,也预料到报警没用…… 刘璃翻身坐起来,想证明这个论断,她需要更多的证明,比如田恬的病历本,比如田恬的用药详情。 于是她联系了科里的同事。 “病历本?没看到哦,家属来了之后也没提供呀。”同事回复说。 刘璃又给民警打了电话。 “想请教您,您说她的药都有处方,您是看到病历本了吗?”刘璃问。 “病历本倒是没看到,不过,在她家的药箱里,有医院的收费单。” “您可以将药品的细节告诉我吗?”刘璃说,“比如药名,还有药品剩余的情况。” “刘医生,我发照片给你吧。”民警说。 这也很好。 “另外,关于病历本的事,病人老公是怎么解释的?”刘璃问得很细致。 “曾某说,这些东西都是他老婆收的,他不知道在哪里。” “您在他家,就没有发现有什么异样吗?” 民警回答说:“有,尽管没有发现病人说的老公要杀她的证据,但是有两点比较奇怪。” 第一点,田恬的手机被放在冰箱里。 第二点,她家到处都有血迹,唯有门把手附近,曾某将血迹都清干净了。 对这两点,曾某的解释说,手机可能是老婆迷迷糊糊的放错地方了,以前也出现过电视遥控器被放在冰箱里的情景。 而门把手附近,他有一定的洁癖,回家收拾了老婆住院要用的东西后,他着急出门,所以他清洁之后,才敢去拉门把手开门。 这两点不寻常,但你要说它是杀人的证据,又未免太荒唐。 第27章 枕边人4 刘璃睡不着了,她干脆下床坐在桌前,埋首在民警发过来的照片里仔细寻找。 田恬吃的药主要有两类,一类是抗抑郁的药,一类是调理妇科的药,包括中药方剂和西药。 但没有相互影响会形成毒性的药物。 一切,看起来就像是疑心过重导致的捕风捉影。 刘璃放下笔,仰了仰脖子,想起胡医生说的“人间有真情”,不由自嘲的笑了。 果然,行走在黑暗中的人,总是很难去相信人性中闪光的美好。 风从窗户吹进来,吹动了刘璃用笔压着的纸,一行行普通人看不懂的药名在跟着纸张晃动。 刘璃已经睡着了,她的脸庞陷在被窝里,显得小小的一团。 她做了个梦,或者不是梦,是她半梦半醒间的回忆。 梦里有人在喊她。 “刘璃姐,你在给谁写信,为什么用左手呀?” “听说会用左手写字的人很聪明,我想让自己更聪明。” “刘璃姐,那你往墨水里加的红色粉末是什么?” “那是花瓣晒干研碎的,我想让墨水香一点。” “刘璃姐,给我一点,我也想要。” “那我下次多做一点。” “这个人对你来说,很重要的吧?你这么用心的给他写信。姐,你不会是在跟笔友谈恋爱吧……” 不,比谈恋爱更刺激。 因为那不是花瓣粉,那是她在化工材料店打工时偷的磷粉。 混在墨水里,写在信里,冬天寄出去,夏天温度一高,就会自燃起来,比如像十几年前还没有空调的监狱。 夜班交接时就听到了好消息,田恬明天上午可以从急诊icu转去妇科普通病房了。 但田恬一点都不开心。 护士说:“抑郁症真的有点可怕,她妈妈进来看她,她一点高兴的样子都没有……” 看到刘璃时,田恬自嘲的说:“你也觉得我有病吧。” 才29岁的她,有种将死之人的哀莫。 刘璃不擅长安慰人,而田恬也不再说话。 一直到清晨,田恬的老公曾某和她父母一起出现在icu门口。 “以后呀,我会好好跟我姑娘说,让她听你的。”妈妈说。 “这孩子被她爸和我给惯坏了,任性得很,希望她吃了苦头以后能懂事。” “她也是想早点给你生孩子,你多体谅她一下……” 曾某微笑着应和着,没有一点不耐心。 “妈,你少说她几句,今天能转普通病房是个好事只要她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强。” 田恬爸爸认可的拍着他的肩膀。 而刘璃在等一个结果, 她从田恬衣服上取样的物质已经及时送去化验了。 早晨六点多,结果终于全都出来了。 刘璃再一次找到田恬。 “说一说你为什么会觉得你老公要杀你吧。” 田恬转过脸,用希翼的眼神看她:“你会相信我吗?” 再详细的问过一些问题后,刘璃再一次找到了陈副主任和胡医生。 “老师,我找到了3床田恬为什么会咯血到休克的原因。” 陈副主任和胡医生围了过来,看着刘璃手机里的照片。 “这是她喝的中药,四物汤加减,养血活血。” 方剂并没有用错。 “这是她吃的助孕的西药。” 其中一个作用是促进子宫内膜增厚,也没有用错。 “田恬说,结婚前,她就偶尔有经期流鼻血的经历,但没有引起她和父母的重视。” “两个月之前,她出现过一次咯血,也是在经期,在当地按照肺炎收治入院,之后痊愈出院。” “三天前,她停了助孕的西药……” 别人可能不明白,但陈副主任和胡医生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突然停药,出现了撤退性出血,本来就增厚的子宫内膜失去药物的支持而出现大规模的脱落出血。 子宫的表现是这样,错误生长在肺里的子宫内膜也是这样…… “田恬说,她停药,是因为她发现吃下去的药味道不对,和以前不一样了。” “变质了?过期了?”胡医生一迭声的问,“还是被换药了?” “三天前,她老公出差。” 陈副主任和胡医生面面相觑:“这些,也有可能是她太过敏感。” 证据不够。 “这份,是刚出来的化验结果。”刘璃将化验单摆出来,“田恬的衣服上,提取出了中药的成分,以及阿**林的成分。” “这个阿**林,不是田恬的用药。” 而这个药,它的妙处就在于让人的止血功能下降…… 增厚子宫内膜、活血养血、让止血功能下降……这种种都指向一个目的! 第28章 枕边人5 接到由附二医院强制报告的“涉嫌伤害妇女人身安全”案件,林彦儒立刻带队来到了附二医院。 才一进入急诊中心,他一眼就看到了刘璃的背影,寒风跟在她身后一起涌进来,她面色沉静的推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冲进抢救室,额头上都是汗。 她忙得货真价实,如同在打一场小型的战役。 疑似受害人田恬还在icu,家属之一的老公正在给她办理转科手续。 经过严格的消毒防护之后,林彦儒进入了icu的病房。 田恬显得很激动:“我从来没想到,相信我的人居然会是从没见过面的医生。” “结婚四年,他真的对我很好,各方面都好。” “只有在我的意见和他不一样时,他就会变得爱挑刺,爱贬低,爱冷暴力。” “有一次他喝得有一点多,就特别爱说话,他很得意的说他以前杀过人,不动刀不见血,还让其他人对他感激不尽。” “他说,像这样操纵别人的命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感觉,就是上帝的感觉。” “但后来他说,这些内容都是我臆想出来的,因为我病了……” “我觉得我好像真的是有点病了,又觉得很不对劲,我的情绪很有问题很糟糕。” “那天上午,他说他要出差一个星期,他给我熬了中药让我喝,味道有点不一样,喝第一口的时候我差点吐了。” “后来血来个不停,怎么都不停……” “我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又不想死,我想打120,可我到处找不到我的手机,房门也打不开,我就像被关在笼子里等死的鸟……” “这个时候,我意识到他说他杀人不见血是什么意思……” 林彦儒听得很认真,在田恬需要休息的时候,他问了三个问题。 “他以前杀的人,叫什么名字?” “我只知道是女的,不知道其他的。” “你说房门打不开,是怎么个打不开法?” 在这个案件里,民警曾提出两点异样,其中一点就是关于房门的门把手附近曾被曾某清理过。 “门把手失效了,我拉了好多次,门把手动了门也打不开。” “你的病历本收在哪里?” “就在家里的药箱子上。” 林彦儒做了三个安排。 第一,安排赵坤将曾某带回局里做笔录。 第二,安排小段排查曾某的过往。 第三,他带着痕检去了田恬家。 “警察同志,你们不会以为我老婆她说的是真的吧?”曾某震惊的问,“她有抑郁症啊,她生病了……” “爸,妈,田恬又这样,哎,您二位……” 田妈妈头一回没有搭他的话头,而是讪讪的说:“这个,警察同志,请一定要好好查,查个清楚。” 她又对曾某说:“身正不怕影子斜,妈妈等着警察为你洗清嫌疑,等着你回来,我给你烧红烧肉吃……” 林彦儒看不懂那些化验单,也不太明白那些药理和医理,他直觉到异样,是因为以上这些情况其实都不出奇,但集中在一个人身上,未免有点太巧了。嗯。 而让他在瞬间就感觉到危险的,还是田恬的那句“门把手失效了”。 首先,曾某的履历很快就出来了。 曾庆宏,32岁,大厂程序员,负责开发与维护,年薪接近七位数,没有不良信贷,没有前科,很清白的履历。 和田恬是自由恋爱,相识六年,结婚四年,婚房他出的钱,但加了田恬的名,在朋友圈里是对恩爱的夫妻。 邻居证实了这一点。 “他俩性格挺像的,都不怎么爱说话,没听到有吵架的情况。” “她家经常熬中药,连楼道里都是中药味。” 林彦儒没有跟痕检一起进房间,他先去了物业。 对于曾庆宏为什么不先去医院直接回家,林彦儒同样也感到很疑惑。 物业提供了电梯间的监控。 六点四十三分,曾庆宏面色匆匆的进入电梯,之后他到达自己住的楼层跑出电梯,三分钟零七秒后,他再次进入电梯下楼。 从他进家门到出门,只用了三分钟零七秒。 这么短的时间,他能做什么? 据他自己说,他去衣柜收拾了老婆的衣物和卫生巾,还有,他要出门前,门把手上的血脏得他实在下不了手,于是顺手用什么东西擦干净了才敢去开门。 三分钟零七秒,如果有他必须回家的理由,那就藏在这三分零七秒里。 找到这三分零七秒发生了什么,就找到了真相。 林彦儒有把握了。 在没有口供、没有目击者的情况下,怎么才能还原这三分钟零七秒? 脚印! 在痕检所有的取证工作都完成后,林彦儒笑眯眯的说:“我们来做点物理实验吧。” 痕检抬头看他:“林队,麻烦你把这个像狐狸的表情收一收,我们知道你又要破案了。” 学好物理化,走遍全天下。 痕检扛出来个大家伙,这是个静电吸附器,痕检的法宝之一。 “林队,搭把手。” 几个人哼哧哼哧的放好东西,林彦儒按下了静电开关,25kv的高压静电推动黑色的镀膜塑料布自动展开,充电完成后,再次按下开关,正负极开始放电五秒之后,地板上的灰尘、足迹全都被吸附后提取了下来。 这个房间里来过几个人,分别走到过哪里,全都一清二楚了。 天网恢恢,法网难逃,从来都不存在什么完美犯罪,存在的只是钻漏洞的人。 刑侦队会议室。 “来吧。”林彦儒说,“在今天结束之前,让我们搞定曾庆宏。” 用什么搞定?证据。 “首先说第一个发现,”林彦儒将照片投屏在大屏幕上。 黑膜上一个个脚印清晰可见,其中,一个明显区别于其他脚印的鞋印从进门口穿过客厅在,走向左手边的第二个房间,之后这个脚印从第二个房间出来,径直走向大门口,在门口有过来回走动,而后消失在门外。 “这个鞋印,和曾庆宏昨天穿的鞋印对上了。”林彦儒总结说,“他回家后,直接去了第二个房间。” “但田恬的所有衣物和卫生用品,都在卧室里。” “曾庆宏撒谎了。” 曾庆宏回家,为的就是第二个房间里的某个东西,或者说,是去第二个房间做某件事。 “现在我们来看看第二个房间。”林彦儒换了一批照片。 “这个房间,看起来很不一般呀。”赵坤说,“你们看,其他哪个房间的门或者地上都有血迹,唯独它没有。” 田恬边咯血边爬行,她在卧室、次卧、客厅、玄关处留下了很多血手印和拖行的血迹,地面、门口、门上都是触目惊心的血迹。 但这些血迹都绕开了第二个房间。 “这个房间,看起来是田恬的禁地,”林彦儒补充说,“这个房间没有上锁,但她连尝试去开一次的痕迹都没有。” 这个房间,是曾庆宏的个人空间,是他的游戏房和工作间。 曾庆宏那让人琢磨的三分钟,目的就是在这里。 痕检摇头:“我的活还算好干,技术可得发愁了。” 程序员的电脑,该怎么破? “口供方面,没有收获,”赵坤说,“曾庆宏在做笔录时,否认了田恬的所有指控。” 曾庆宏列出了田恬的接诊医生、诊断医生、拿药记录……也否认自己买过、用过阿**林,至于在田恬衣服上检测出来的阿**林来自哪里,他完全不知道。 田恬在他的照顾下,是自由且富有的,她可以去任何地方,没有人限制她的行动。 “在对他的过往史进行调查时,我们没有找到他身边的人意外身亡的经历,也没发现有欠钱或出轨的事实,”小段说,“他的过往很正常简单。” “所以我想不明白,”小段疑惑的问,“他有啥杀人动机呢?为钱为情为仇,他总得占一样吧。” 对,他为什么想杀田恬? 第29章 枕边人6 “也许他的动机,就是杀人这个行为本身。”林彦儒说。 “什么都不为就想杀人,他不是变态吗?”小段问。 “这种变态,在犯罪心理上分析来说,通常认为是犯罪型人格障碍。”林彦儒说,“白银案、鸵鸟肉案,凶手都具有这种共同性。” 犯罪型人格障碍,最基本的特征就是“没良心”,缺乏罪恶感,缺乏道德感,干了坏事也不会难受,对别人的痛苦漠不关心,甚至十分享受别人的痛苦。 而这种罪犯,通常智力较高。 “如果是这样,我认为田恬反映的他酒后所说的话就很可信,”林彦儒补充说,“我们应该再挖深一点,在某个隐秘之处,一定隐藏着他曾经做过的恶。” “会不会,又是一个未成年少年犯?”赵坤迟疑的说。 未成年犯罪的记录封存是不统一的,并且是不联网的,即使在公安系统里,也是需要权限才能查的。 某些未成年犯甚至可以开出“无犯罪证明。” “又或者,他的家庭介入,摆平了当年的事。”林彦儒说,“压根就没有机会进入司法机关的视线。” “林队,”有人敲门进来,“曾庆宏的父亲带律师来了。” 会客室里,衣冠楚楚的曾父和同样衣冠楚楚的律师正等着林彦儒。 “林彦儒林队长,”曾父倨傲的点头,“我们是来配合工作的,我儿子如果犯了法,我绝对支持警方严惩他。” “不过,”他话锋一转,“据我了解,我儿媳田恬的遭遇,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医疗事故?” “现在呢,我来接我儿子回家,等警方立案后,也一定会全力配合警方以及卫生部门的调查。” 律师说:“林队长,我个人并不认为现在的情况符合警方立案的标准,我当事人的夫人深受抑郁症的困扰,她属于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不能对自己的行为负全责。” “同时,我们认为,在这次的处理中,急诊科医生的业务能力和判断能力都很欠缺,这对我当事人的家庭和生活都造成了极大的负面影响。” “我们律师行已经有同事前去取证了。” …… “刘璃对吧,我知道你。”副院长笑眯眯的说,“这几届规培生里,你是最优秀的一个,急诊科现在就等着你毕业拿证好入职了。” 刘璃保持着脸上的微笑,得体的对副院长进行了恭维:“我能有机会入职,这是沾了像您这样开明和善的领导层的光。” 副院长哈哈大笑:“不错不错,好好干,咱做医生的,就管好治病救人就行,病人的家庭矛盾就不要去掺和,脑袋弄不灵清的人不会感激你,还会找医生麻烦的嘞。” “咱们急诊科可以说是病患纠纷的高发地,咱得有个不为自己找麻烦的心理准备,”副院长说,“你年纪轻,医术上要学习,为人处世上更要多向前辈们学习,这可是门大学问。” 而胡医生给她转发了一段来自妇产科同事的视频。 田恬的病床前,有个女人正趾高气扬的训斥她。 “当年阿宏要和你结婚我就不同意,一个平平无奇的小丫头,个又不高工作也不好,我想着阿宏喜欢也就算了,懂事听话不拖累他就行了。” “你这憋大招使坏呀,你告他杀人,你是想毁了他呀,阿宏就不该娶你这丧门星……” “这医生也真搞笑,连一点基本的辨别能力都没有,我非得让她吊销执照不可……” “你呢,由你出面去投诉这个医生罔顾你的精神状态,医疗过度,这个事就到此为止,阿宏给你的房产份额我们也不会追回,我都打听了,这个女医生就是个规培生,相当于临时工……” 吵吵嚷嚷中,田恬小声但坚定的说:“只有她相信我,我不会辜负这种信任的。” 刘璃尽快赶去了科室,正好遇到卫健委的人过来调查,陈副主任正在跟他们沟通。 “这是作为急诊医生必须做的,包括在强制报告范围的,”陈副主任说,“我不觉得我们科室有哪里做得不到位。” “面对疑似存在侵害女性和未成年人的现象,我们医生就该保持高度的敏感性,”陈副主任据理力争,“这和我的学生有没有行医资格没有关系。” “报告上去是我们的职责所在,至于结论是什么,我相信司法机关的公正性。” 卫健委走后,刘璃问:“我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 陈副主任反问:“怎么会?卫健委这帮人一年反正得打个十几回交道,不怕。” “听说对方有律师来了?”刘璃担忧的问,“会影响到您吗?” “没见识了吧,”陈副主任笑,“等你入职个一年半年,你就会习惯了。”他还不忘吹嘘当年的丰功伟绩:“我刚入职那会,那场面那才叫厉害。” “后来医院因为我,还特意出了个规定,凡是遇到患者家属闹事,坚决不允许往贵重仪器后面躲。” “你这个事情比起来么,就根本不够看的。” 他安慰刘璃:“这个事不管怎么发展,以警方的结论为准,结论一出,是不是谋杀未遂,都得在我们这里过去,再不纠结。” “这叫尊重他人命运,我们只做我们能做的。” 那么,警方又会有什么样的结论? 第30章 枕边人7 林彦儒此刻还没有结论。 尽管律师的态度还算有礼,曾父的态度可以说是居高临下。 这些,是不是曾某有恃无恐的底气之一? 于是他十分官方的对曾父说:“劳驾二位再等一等,曾庆宏还得留下来帮助我们警方,警民合作嘛,总是需要时间的。” 曾庆宏的电脑装有kali虚拟机,不但可以远程清除日志,还可以有效防追踪,想知道他回家对电脑进行过什么操作不是件容易的事。 林彦儒决定,用审讯技巧先攻心突破口供,为此,他需要对曾庆宏有着更深入的了解。 小学、初中、高中、大学…… 这一次,林彦儒精确对比到了每个学期的学生名单。所有的同学都健在,包括高中辍学的,唯独大二那年有一个男同学被学校开除学籍。 身边的亲戚朋友,也没有值得怀疑的地方。 林彦儒不死心,他联系了曾庆宏的大学同学,从他们口里的,得到了一个重要信息。 被开除的同班男同学是曾庆宏的同寝好友,他被开除的理由是:造谣生事。 受害人叫钱倩。同年级艺术系女生,大二时办理了病退,病退原因:抑郁症。 等林彦儒查找钱倩的户籍信息时,赫然跳出了一个“已注销”。 钱倩,享年20岁,病退两个月后跳楼自杀。 林彦儒拨通了她家人的电话。 “喂,哪里?”手机里是个有气无力的声音,这是钱倩的妈妈。 “我的倩倩,我的倩倩不该死的,她又聪明又漂亮,她天生就是属于舞台的,都怪我没保护好她……” 事情就发生在七年前的大二下学期。 钱倩丢失了一个u盘,里面有一些她的生活照。 然而不久后,她的生活照出现在学校的论坛上,署名:上了宝马车的艺术系女神?被有钱人包养的校花二奶? 宝马、女神、校花、二奶,这几个关键词组合在一起,林彦儒可以想象得到当年在钱倩生活里掀起了怎么样的轩然大波。 总之,钱倩经历了两次割腕一次跳湖,之后办理了病退回家休养,两个月后,她从楼顶纵身一跃而下,留下了守寡多年独自抚养她长大的妈妈。 造谣生事,造的是黄谣。 而造黄谣,是毁掉一个女性最快最没有成本的方法。 “我没有,不是我做的,”被开除的男同学说,“这是无妄之灾,我百口莫辩。” “没有人相信我,除了阿宏。” “阿宏,就是曾庆宏,我被学校开除那天只有他来送我。事后也只有他为我奔走为我平反,也是他替我打听到钱倩家的地址,我才能找到钱倩,可惜钱倩不相信我……” “找她做什么?我和她都是受害者,难道不该联手找到幕后那个陷害我们的人吗?” 他找到钱倩的第二天,钱倩跳楼身亡。 田恬说,他以前杀过人,不见血不动刀,没有人知道。 如果说以前隐身操控能满足他的犯罪欲望,现在的他已经不甘心隐身,他要亲自来体会自己创造的犯罪过程。 这是一个狡猾的凶手,高智商,好手段。 “老大,”赵坤说,“听医院说,那边律师正在申请对田恬进行精神鉴定,一旦田恬被鉴定成限制刑事能力人,律师将会针对医院提告,在没有监护人在场的情况下,对病人进行过度医疗和诱导……” 如果是这样,刘璃和她的带教老师将会成为众矢之的。 “我们现在的证据不足以立案。”赵坤说。 因为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曾庆宏制造了这一切。 没有他换药的证据、没有他杀人的证据,甚至没有他知晓这一切会发生的证据。 “痕检对门锁的鉴定出来了吗?”林彦儒揉了揉充血疲劳的眼睛,“田恬说门把手失效,曾庆宏又特意对门锁进行清理,一定是有什么我们还不知道的猫腻。” “痕检说,能造成门把手失效的方法有,比如在锁芯里插进一根铁丝,或者一个发卡,但现场没有找到这类东西。” 除了电脑房,这个门也是曾庆宏必须回去的理由。 这个人,为了犯罪,甚至考虑到了各方面的细枝末节。 该怎么办? “律师在催着办手续了。”赵坤说,“曾庆宏进警局已经快十个小时了。” 那时候天快亮,现在天快黑,整整一个白天过去了。 会客室里,曾父正低着头和律师说话,脸上带着笑。 肖哥愤愤不平的走进办公室。 “林队,你什么时候才能把刘璃收入麾下,”他说,“她绝对是干法医的一把好手。” 他将自己和刘璃的微信对话框打开递给林彦儒,“她被停工了。” 必须突破曾庆宏的心防拿到他的口供了。 林彦儒决定攻心,他要激怒曾庆宏。 犯罪型人格障碍的人,通常智力都不低,但抗挫能力相对都比较差,一旦受挫,就会失控。 像曾庆宏,好出生,好学历,好工作,平时是被人仰视的。 林彦儒要做的,就是打击他,贬低他,激怒他,找到他失控的那个临界点。 一进那间询问室的门,林彦儒就开始了攻心计,他漫不经心的进去,漫不经心的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才坐下没半分钟,他连续打了好几个哈欠。 然后他向审讯科的同事小声的解释:“昨晚搞了个大案子,要是破了,那二等功是稳了。” “就不知道为啥夫妻矛盾要搞到我们队里来,这不是妥妥的耽误时间吗?” 审讯科的同事指指执法记录仪提醒:“林队,开始了。” 林彦儒瞟了镜头几眼,又连续打了两个呵欠。 审讯科同事被他带得也张嘴了,不过他及时捂住了,只清了清嗓子。 曾庆宏也跟着清了清嗓子。 “你老婆田恬说,她觉得你想杀她,还说你以前杀过人。”林彦儒问,“你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警官,这个问题我已经向你们解释过……” 林彦儒不由分说的打断了他:“问什么就答什么,别扯其他的,按流程来。” 于是曾庆宏又说了一遍。 “你们平时夫妻俩是有什么矛盾吗?怎么人家女孩子好端端的会有这么严重的指控?” “哎,这个,不能怪她,她有抑郁症,又看到了我买的那份保单了。”曾庆宏说,“她的性格本来就多思多想,怪我疏忽了,那段时间网上杀妻骗保的新闻又多,把她给吓着了。” 林彦儒问了几个问题之后,突然又连着打了两个哈欠,他取下眼镜揉了揉眼,又将问题拐回去:“你老婆说你想杀她,以前还杀过人,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曾庆宏呼了一口气:“我说,你们警察……” “问你什么就答什么,按照流程来。” 曾庆宏脸都憋红了,接着反问:“你们警察办案是不是太不严谨了,这些你们……” 林彦儒再一次粗鲁的打断了他:“警察办案需要向你解释吗?问什么就答什么,不要东扯西扯。” 曾庆宏失控的骂了一句:“我操……” “哎,警告你别说脏话啊,不然我可以加上一条涉嫌公然侮辱他人,再加一条涉嫌妨碍公务啊。” 他说着说着又打了一个小小的呵欠。 曾庆宏的脸都憋红了。 “现在这帮新人是越来越不专业了,这点小事搞到我们刑侦二队里来,这不是杀鸡用牛刀吗?纯粹浪费我办大案的时间,一定是一队那几个小子嫌案子太儿戏推出来的。” 预审科的同事也不由自主的跟着打了个呵欠,但还是提醒:“林队,正常进行下一步吧。” “好。”林彦儒答应着又问:“你老婆告你想杀她,又告你以前杀过人,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曾庆宏小声的咒骂了一声。 第31章 枕边人8 在审讯的初始阶段打断曾庆宏的话,这不单是为了刺激他激怒他,还为了夺取他的注意力,打乱他的节奏。 这是审讯技巧里独特的对质方法。 这种程度显然曾庆宏能承受。 从进入询问室到现在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了,绕的圈子也足够多了,现在是该进行下一步了。 下一步审讯,叫做编制主题。 编制主题,是为了用不同的、假设出来的可能,来套取对方的反应,根据他的反应,找到符合他实际情况的一点来进行突破,在这个过程中,还要持续的否定他。 “老公要杀老婆,我们见得多了。”林彦儒用平常的语气说,“不出奇。” “她花钱没个节制吧?又要花钱看病,又要房子写她名,是不是像翟欣欣那样索求无度?你吃不消她的用钱开支了?” 曾庆宏轻蔑的反驳:“你说的都不存在。” “那就是你变心出轨了?” “我没有,我只爱我老婆。” “你有钱,又没出轨,难道是因为头顶要被绿了?” 曾庆宏不耐烦的眯了眯眼:“警官,你们到底还要我说几次,我没有杀……” “哎呦,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东拉西扯干什么,多浪费时间。”林彦儒再次打断了他,“要不然,就是因为头顶已经绿了?” “我头顶没绿,我也没有杀她。”曾庆宏烦躁的拉开自己的衣襟,“能找个好好说话的人来吗?” “跟这个没关系的话,难道是她不能生育又得了病?”林彦儒用十分同情的说,“哎呦我,能理解,我理解,常年照顾一个精神有问题的人,哪怕是亲生父母都想杀人,何况是夫妻这种同林鸟,理解理解。” 曾庆宏挠着头发,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她一定是拖着你不肯离婚吧?是不是以死相逼了?”林彦儒再次用八卦的语气问。 “我说,我没有……”曾庆宏梗着脖子要说话。 林彦儒再次打断了他:“哎呦,再次提醒你哈,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别东拉西扯浪费大家时间。你不是高材生嘛,怎么犯个错误还屡教不改呢?她是不是以死相逼不肯离婚?” 曾庆宏失控骂了句娘…… “哎呦,让我一个刑侦队的精英来负责这种过家家一样的案子,我真是……”林彦儒小声的吐槽,又接着哈的笑了一下说,“我知道了,没有出轨没有经济纠纷,那只有可能是性生活不调。所以田恬才会有这么大的怨气?” 这句话一说出来,林彦儒就看到曾庆宏的眉心一跳。 临界点来了,这就是他的短板。 “也是,程序员经常996的,常年坐着,精囊那里的温度高啊,温度一高,别说办事能力差了,那精子质量都大打折扣了,难道是因为这样她才怀不上孩子的,”林彦儒煞有介事的说,“没种子不发芽,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哎呦,”林彦儒啧啧叹息,“那田恬这几年中药可就白吃了,根本原因在你这里呀,你不行就是种子不行,种子不行,她要是肚子里能发芽那才糟糕……” “草泥马,你能不能问点像样的问题,想杀她一定需要个理由吗?”曾庆宏大声反驳起来。 来了,他燥起来了! 加速度! “当然需要哇,”林彦儒也提高声音,像个居委会大妈一样理所当然的说,“她又不是一只羊,她是个人呀,杀人这么严重的事,肯定得有个正当理由呀。” 曾庆宏冷笑起来,脱口而出:“没有理由,就想杀人。” 林彦儒故意提高了声音加快了语速。 “啧,不可能,干啥都是有动机的,你杀一只羊是为了吃,杀人这么大的事,肯定有什么理由是你说不出口的,你是不是不行?”林彦儒连表情都没变。 “我告诉你,我这不是杀人,”曾庆宏说,“我这叫打猎。” 脱口而出之后,意识到自己的暴露,曾庆宏抬起头盯着林彦儒,嗤笑着说:“心理战,有意思。” “田恬就是你的猎物吗?”林彦儒上下扫视着他,“你这体格,嗨,小伙子,不是我小看你,那个不行是你们这个行业的通病,不是……” 曾庆红解开了衣襟,不回答问题了。 林彦儒继续刺激他几句,他态度暴躁,但还是不开口。 林彦儒还是那副八卦的居委会大妈样:“哎呦,都说出来了就别婆婆妈妈的,也让我们开开眼了,膜拜一下真正的高智商犯罪吧。” 他蛊惑的说:“你做的这些事,如果没报到刑侦队来,谁都不知道。那就叫做曲高和寡,锦衣夜行,高处不胜寒。那多埋没你……” “我知道了,肯定是你不行,还是你不行…… 曾庆宏拍了下桌子:“你放屁,这是打猎,我享受的就是这个过程,看着猎物一头欢喜的扎进网里,还在我身下百依百顺娇喘求欢,这让我兴奋,让我更兴奋的是听到她边吐血边求救,上天无门入地无路,这让我那天晚上连续做了两次,那个妞都不舍得走了……” “哪个妞?” “你说哪个,”曾庆宏歪着头,“酒店里小卡片的妞,她会告诉你我行得很……” “所以你匆忙赶回家,径直去了左边第二个房间,就是为了关掉能让你听见的那个设备吗?”林彦儒问。 “不,那个远程就能关,”曾庆宏嘲笑着说,“你们这群莽夫压根不懂技术,我不需要去删除什么,我只需要拿走它而已。” 接下来不再是问题了。 “所以田恬发病那天晚上,你清楚的听到了家里发生了什么是吧?” “是,听得很清楚,她拖着笨重的身体爬来爬去,哑着嗓子喊救命……” “救命……救命……”曾庆宏捏着嗓子喊了两句,他面色潮红,哈哈大笑,“这比春药还刺激……” “你就不怕她打开门出去吗?”林彦儒收起其他的表情,又恢复到自己正常的模样。 “我用她的发卡在外面别住了锁芯,我都计算好了,隔壁两小口每个月这个时间都回娘家住,那一层楼只有她自己……” “就算她出去求救也没什么要紧,不过是打猎的时间被拉长了而已,没有人会相信她,她的痛苦是加倍的……” 曾庆宏供述的就和推测的一样。 可惜,他千算万算,没算到急诊科医生会把田恬的话当真! “钱倩也是你的猎物吗?”林彦儒没有放松。 “你们居然知道钱倩了?太意外了。”曾庆宏得意的说,“钱倩这一次,我比上一次做得成功多了,可惜,这种借刀杀人的做法参与性太低了,让人没有成就感……” “你说的上一次,是哪一次?” “初中,那时候没经验,我爸赔了十几万才摆平,他揍了我一顿,说再让他丢脸就宰了我……” …… 曾父和律师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在看到林彦儒露面的第一时间就走了过来。 “林队,我需要办手续带我的当事人走。”律师说。 “理解,”林彦儒笑得如沐春风,“是该办手续了。我得亲自去办才好。” 律师露出满意的笑容:“那倒不必,我也……” “小段,”林彦儒招招手,“给我找份立案申请,另外再找份拘留证。” 他看着表情惊讶的曾父说:“他初中第一次犯错的时候,如果你没花钱去摆平,而是让他得到教训,可能今天会不一样。” 曾父倨傲的表情终于消失了,他用哀求一样的语气说:“我只有这一个儿子……” 田恬家也只有这一个女儿,钱倩家也只有这一个女儿,但林彦儒没有继续说下去。 窗外天黑了,等了一个冬天的雪已经开始纷纷扬扬的从天而降。 黑暗中,这场雪将荡涤清天地间的尘霾,等到天明,大地将迎来一个银装素裹的干净。 刘璃十分好奇林彦儒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来找她。 她下楼的时候,林彦儒站在雪中,像飞花般纷纷坠落的白雪就停留在他肩头。 没戴眼镜的他温润如玉的淡笑着问:“认识她吗?” 他递给刘璃一张照片,是张女孩子穿着学士服的毕业照,蓝天白云下,青春可人的女孩笑得很甜。 “不认识。”刘璃说。 “她是曾庆宏选择的下一个目标。” “你们不但救了田恬,还救了她。” “我想你会很开心听到这个。” 在刘璃欣慰点头并说“谢谢”的时候,他突然毫无铺垫的问:“你就是恶魔逆位吧?” 第32章 缺门牙的人0 黑暗中,火光亮起,黑白照片的一角被点燃,半大孩子缺了门牙的笑容被火苗吞噬。 “乖乖,你不用来我的梦里,我会让他们都下去陪你的。” 火光明灭之间,照片变成纸灰从一只手里坠落到地上。 ——我不害怕鬼,因为那是我做梦都想见的人。 ———————————————————————— 附二医院女生宿舍。 “李池医生说,他在宿舍楼下等你。”真真无奈的说,“你不接他电话也不回信息,他只好发给我了。” 刘璃:“麻烦你跟他说我不会去的。” 真真照办了。 过了一会,她为难的问:“要不咱下去说清楚吧,这……李医生挺执着的。” 刘璃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了,还有三个小时,她该去上夜班了。 急诊中心的夜班是从半夜12点到早八点,本来她还想缩在被窝里休息一阵的。 真真看着她左一件右一件的穿毛衣,劝了一句:“休息天我们去逛街吧,冬天快过完了,大牌羽绒服都打折了。” 刘璃笑笑没说话,她们说的大牌即使打折,也是她买不起的。 李池就站在不远处的路灯下。 路灯光影朦胧,在冬夜的地面上浅铺上了一层皎洁的白光。 李池在看到她下楼的时候已经笑着迎了过来:“你这几天都不接我电话……” 刘璃打断了他亲昵的埋怨:“李医生,1958版的词典说,爱情是种临时性的精神病,或许你该挂号去看看。” 李池的笑挂不住了:“刘璃,我哪里不好?” “脑子。”刘璃没有迟疑的说。 李池的脸色精彩得很,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 刘璃点点头:“那就这样……” “刘璃,你喜欢什么型,我可以试着改。”李池拉住了就要转身的她。 “泡在福尔马林里的那一型。”刘璃说,“你大可不必。” 她收回手腕,干脆的说再见。 她不喜欢拖拉和纠缠,人和人之间,距离就是安全感。 凌晨2:13分,急救电话响起,男,27岁,喝醉后意识丧失。 不是疑难危急病症,胡医生放心的交给了刘璃。 救护车开到了别墅区。 这幢别墅灯火通明,音浪滚滚,四五米高的巨大圣诞树闪闪发光,大厅里横七竖八的躺着好几个年轻人,有男有女。 一看到她进来,立马就围了过来。 其中一个戴着耳钉的潮男伸手就来拉她的口罩:“让我见识一下连池公子都拿不下的女人。” 猝不及防之下,刘璃没躲开。 “也不是什么人间绝色嘛,池公子是不是太弱了?” “就是,池公子的眼光有待提高呀。” “庸俗,你们懂什么,池公子喜欢这种清冷挂的知识分子。” …… 一张张玩世不恭的笑脸,调笑声不绝于耳。 刘璃充耳不闻,将口罩重新戴好,问:“患者在哪里?” “来来来,这里,”有人指路,“池公子,你的心上人来了。” 刘璃越过这些人,往他们指的沙发后跑去。 李池面色酡红的躺在长毛地毯上,体征平稳,呼吸急促,眼睫抵抗、眼皮颤动…… 刘璃在他胸骨柄凹陷处用力一按,李池不由自主的痛呼一声,身体一颤,面红耳赤的睁开眼来。 “还需要急救吗?”刘璃说。 周围的人“哇哦”的惊呼起来,随即又爆发了一阵欢笑。 “池公子这是栽了。” “池公子妻管严病得不轻呀……” 在起哄声中,李池扭捏的翻身起来,拉着刘璃的手腕,将她带到后面的窗帘边结结巴巴解释:“刘璃,我……” 刘璃打断了:“我还有工作,不要有下一次。” 李池赶紧拉住她。 刘璃往后一退,只觉得脚底踩到了什么。她避开李池的手之后低头一看,一只纤细漂亮的手掌就在她的脚边,blingbling的美甲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她撩开窗帘,一个身穿红色长袖裙的女孩就像充气娃娃一样毫无知觉的斜躺在落地窗帘后。 流光溢彩的灯印照着她惨白的脸,像具没有生命的尸体。 李池惊呼一声:“晶晶。” 刘璃立刻半跪下去,手探到微弱的脉搏后,迅速清理女孩口鼻腔分泌物,体温低,血压低,大汗淋漓,双眼瞳孔缩小至2mm,心率达112次每分…… 急性酒精中毒? 一堆人围上来:“晶晶怎么啦?” 刘璃:“麻烦散开。” 李池赶紧疏散人群维持秩序。 刘璃很疑惑,女孩身上、呼吸间的酒精味很淡,但汗湿透背,额角冷汗淋淋。 “她喝了多少酒?有没有其他病史?”刘璃冷静的问。 “不,她不能喝酒,她有一型糖尿病,正在进行mdi疗法。”李池急切的说。 急性酒精性低血糖症。 “快。”刘璃马上将女孩抬上担架,将她的头侧向一边,回头说:“家属跟上。” 在一片惊慌中,李池赶紧跟了上来。 采手指血检测,患者血糖仅有1.05,刘璃立刻静脉补充葡萄糖,她低下头注射之际,隐约见到了一点不寻常。 刘璃伸出手,将女孩头侧向一边。 女孩脖子之上耳朵之后,有几个半月形伤痕。 而李池正在一旁,毫无所觉的通知家属。 刘璃按捺住内心的疑惑,有条不紊的安排急救。 急性酒精性低血糖症最容易和急性酒精中毒混淆,不良反应中又最怕出现低血糖脑损伤。因为大脑本身没有糖原储备,其能量几乎100%依赖葡萄糖的供应,而储备的葡萄糖只能维持30分钟,之后将会导致脑组织充血水肿。 如果低血糖持续超过6小时,脑细胞变性便不可逆转。 急救过后,血糖已经开始上升,但患者依然昏迷不醒,gcs评分仅6分。 刘璃请示过胡医生并且上报后,找到了被亲友团包围起来的李池。 家属们已经闻讯赶了过来,留观室外的厅内站着不少人。 慎重起见,刘璃将李池带到了安静的角落里。 “我觉得,你可能需要报警。”刘璃打开了手机里的照片。 照片上正是女孩脖子后的那几个伤痕。 李池:“刘璃,这是什么意思?” “这几个半月形伤痕是指甲留下的,但不是患者本人的指甲。”刘璃说。 “你是说……”李池疑惑的看着她,没有理解过来。 刘璃直接用右手掐住他的后脖颈一用力:“任何人都没法自己给自己留下这样的伤痕。” 李池捂着脖子终于反应了过来,他惊讶的大声说:“你的意思是,有人强迫她喝酒?” 两人身后,有东西“铛”的一声掉在地上。 “有人要杀她!”一个中年贵妇颤抖着手,“难怪宝宝说有人要杀她!” 第33章 缺门牙的人1 这个贵妇就是李晶的妈妈。她不知道是气还是怕,浑身都在发着抖。 但她突然间转身从人群中拎出一个年轻女孩来,出手如电的扇了对方一个耳光。 “啪。” 耳光到肉响得很结实,年轻女孩“啊”的低叫一声,捂着脸连退了好几步。 刘璃这下能确认贵妇的发抖是被气的。 “是不是你?”贵妇怒斥着,“我女儿有事,我就是收养一条狗也绝不会收养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打算,没有那个命就不要攀龙附凤……” 其他所有人保持了一种奇怪的默契,没有人阻拦和制止,更没有人为年轻女孩说句话。 年轻女孩窘迫得满脸通红无地自容。 刘璃稍微想了想就记得了,这个女孩当时并不在围着自己起哄的人里面,也不在大厅里。 不知道她当时在哪里? “婶婶,我一直在厨房里,”女孩一把拉住正要离开的刘璃,急切的解释着,“也许是她说错了,她只是个实习生而已。” “小倩,”李池连忙将刘璃护在身后,“跟她没关系。” 刘璃正好脱身。 “我们报警吧。”李池说,“让警察查清楚。” “别冲动,”一个中年男人从外面走进来,铿锵有力的说,“家里的事,家里解决。” 随着他开口,周围的人都自觉的站直了,事情一锤定音。 看样子,他是李家的话事人。 “多谢你,小刘医生,”中年男人和蔼的说,“有空跟李池来家里玩。” 他的话音还没落,急诊门口突然一阵喧哗,有人大声喊:“医生,救命呀。” 声音在冷清的凌晨格外凄厉。 刘璃拨开人群快速跑了过去,胡医生也从诊室里飞奔出来。 李池在背后说:“好像是三叔的声音。” 就在急诊大厅外面的台阶上,有个男人趴在那里,他渴盼的伸出手呼喊着,另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后脖颈。 跑近之后,刘璃看到他无力的垂下头,耳后扎着一根奇怪的针筒,尾巴还在微微的颤动。 “刘璃小心,这是毒狗针。”刘璃听到胡医生在喊,“快,准备血液灌流,准备硫代硫酸钠或者胆碱酯酶复合剂解毒……” 咻……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刘璃警觉的抬头,一只带着尾巴的针筒由远及近激射而来,在她眼前迅速放大,她下意识的趴低身体,针筒从她头上飞过,只听见身后有人“啊”的尖叫一声。 刘璃伏低身体看向针筒射来之处,有什么东西在夜色中发出了一亮即灭的反光,那点反光重复出现,越来越远,依稀可以看到一道黑影从石壁后跑向远处。 另一道身影越过人群追了上去。 “小心他手里还有毒针。”胡医生高声提醒已经追上去的人。 “救命啊,救命啊……”身后发出了更喧闹的喊声,刘璃回头一看,就在大厅出口那里,李家人乱作一团,地上有两个人半躺半坐着,一只“毒狗针”插在前面那个女人的右眼上,尾巴同样还在颤动。 正是李晶的贵妇妈妈。 贵妇发出了尖叫声,两只手不停的想把眼睛里的针拔下来,但一碰就发出凄厉的惨叫。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微,在胡医生赶到之前,她的双手无力的瘫在地上,再不动弹。 而刘璃手下的男人用亟盼的眼神看着刘璃:“救我……我有钱……” 但他面色肉眼可见的变得青灰,口唇紫绀得像是纸人抹上的油彩,嘴里已经发出了微弱的叹息样呼吸声,瞳孔里的光在不可抗拒的快速消散。 之后,aed、打桩机都宣告失败,滴的一声心电图变成了一条长长的没有起伏的直线。 原来不肯报警的李家话事人不得不报警了。 林彦儒带队过来的时候,李家排行老三的李三夫妻两在医学上已经确认死亡,只留下了在昏迷中的独生女儿李晶。 这是春节前杭城发生的最恶性的杀人案件。 急诊中心的门口到马路不过十米左右距离,中间有一个偌大的假山石壁。 据目击者说,凶手就是从那里射出的毒狗针。 林彦儒小心的沿着石壁绕了一圈,很快他就找到了射击的最佳角度。 假山之间有个小小的空间,正好可以容下一个人。 林彦儒蹲了下来,沿着边缘细细寻找,在杂乱中,一片细小的纹路依稀可见。 这是半个鞋印。 痕检说:“从大小和深浅来看,初步判断这是一个穿着胶鞋的男人。” 胶鞋能反应很多东西,比如经济水平、职业可能,还有年龄…… 凶手可能是个经济条件不太好、年龄已经不年轻的体力劳动者。 “这还不够具体。”林彦儒问,“有没有发现指纹?” “没有指纹,只有一个奇怪的倒三角印。” 痕检指着假山石头上的某处说,“就在这里,怀疑是弩枪的枪托。” 这是一个呈倒三角排列的点状图案,在这个图案两边的石头壁相对更干净。 林彦儒想了想,将两只手虚空的一撑,他趴低身体,在假山上一寸一寸的找,终于找到了一个拳头大的石缝。 从这个缝隙看过去,地上那两个触目惊心的人形白印正好在视野以内。 这就是凶手埋伏的地方,不会有错。 但这个位置,对凶手来说也很危险,医院的急诊中心是监控摄像头覆盖最全面的地方,这里一定还会被某个广角摄像头拍到的。 于是林彦儒沿着急诊的外墙寻找,此刻正是天将亮前最黑暗的时辰,在微弱的灯光下,门诊大楼左边墙角应该是监控所在的位置,飘着两个看不出颜色的气球。 气球背后,隐约看到监控摄像头的红灯。 监控被气球遮挡住了视野。 这不可能是巧合。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针对两个死者的刺杀,是发生在李家这一大家眼前的对一家三口的灭门刺杀。 第34章 缺门牙的人3 作为重要的目击证人之一,林彦儒在等刘璃前来做笔录。 但她一直很忙。 等她终于从抢救室里出来,已经凌晨六点了。 穿着白大褂,在温暖的诊室里,又才刚忙完,她身上有着平时看不到的蓬勃的朝气。 林彦儒确认,这样坚韧的冷静的人,如果想要做点什么就一定会做成。 那个下雪的晚上,她只是略带疑惑的问自己在说什么,没有追问,也没有解释。 她是不是那个“恶魔逆位”,还重要吗? 林彦儒的思绪被一个年轻男人迎向刘璃的动作打乱了。 这个叫李池的小年轻,视线一直焦着在她身上,热烈且直接。 是男人都懂的眼神。 “林警官,”刘璃目不斜视的绕过李池走过来,将手机里的照片打开给林彦儒,“这是李晶的照片,老师正在给她做gcs评分,之后您的同事可以进去取证。” 林彦儒一眼就看出来为什么刘璃会这么肯定的让李池报警。 李晶的右耳下方,有一个十分明显的、长度约1.5厘米的半月形印痕,而左耳下方,则有三个。 这是一只手用力扣着李晶的后脑勺所留下的。 “李晶目前的情况,越早醒来脑损伤越小,昏迷的时间越长,大脑的不可逆性损伤会越大。”刘璃说,“化验显示她短期内注射过超量胰岛素。酒精和药物的双重作用,才是她急性酒精性低血糖的根本原因。” 她又递过来一叠单子:“老师在忙,所以让我拿给您。” “这是李三夫妻俩的检验报告,两名死者均死于剧毒氰化钠,胡老师说这是市面上偷狗贼经常用到的毒狗剂之一,他以前接诊过被误射中的患者。” 氰化钠,俗称三步倒,只要几微克,就足以让一个成年人在一分钟内停止呼吸。 毒物被装在一支和香烟差不多长的“毒针筒飞镖”里,又由一把特制的手持弩枪发射出来。 “很遗憾,我们没有抢救的机会,仅针孔处提取到的氰化钠含量就高达0.1克。” 杀手抱着让他们必死的决心,用的量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的剂量。 “刘璃。”李池过来了。 “不好意思,”他嗫嚅着说,“是不是吓到你了?我不是故意让你卷进来的。” “节哀。”刘璃对他点头,然后又回头说,“林警官再见。” 刘璃对李池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让林彦儒想笑。 但肖哥显然找到了说服刘璃的新思路。 他戴着口罩在那里招呼刘璃:“想摆脱莫名其妙的桃花吗?来我们警队当法医呀……” “您不是说不用熬夜吗?”刘璃反问他。 “凌晨四点,只能算早起,怎么能算熬夜。”肖哥理直气壮的说。 刘璃眨巴了一下眼睛,被怼得无话可说。 “林队。”技术急切的说,“我们在监控里有发现了。” 案发前的凌晨2.15分,刘璃一路快跑上了一辆急救车,从急诊中心大门经由急救车专用通道开出去,警示灯在深夜十分瞩目。 而2.18分,门口半球形监控摄像头的画面里,突然由内往外出现了一只手臂,这条手臂上拉着三个红气球,两秒钟之后,红色的气球脱手而出,腾空上升,挡在了摄像头的前面。 视野里一片暗红。 “杀手一定是到医院踩过点。”林彦儒肯定的说,“而且他还准确的掐着时间。” “他”提前潜伏在这里,看着救护车出去,又看着救护车回来,他借着夜色的掩护,静悄悄的等到了自己要杀的人。 那么,问题来了,身在这里的杀手怎么确认别墅里会有人需要急救,又一定会送到这个医院里来,会在什么时间到达医院…… 除非,“他”很了解那位求偶期的李池,而且有人跟“他”里应外合。 现在躺在观察室里昏迷不醒的李晶,看起来像不像是钓鱼的鱼饵? 李池,李氏的第三代,专门生产门窗幕墙的那个李氏建材,李氏当家人的小儿子。 李晶,李池的堂妹,李氏当家人堂弟的独生女。 事发当晚7点,李家祖孙四代以及李晶外婆家的亲戚共57人欢聚一堂,共同庆祝李晶乔迁新居。 当晚11点左右,大部分人告辞,只留下了年轻一代暖房。 凌晨2点多,李池的一个堂弟拨出了急救电话。 凌晨2.45,急救车返回医院,陪同李晶的是李池。 十五分钟后,李家的人陆陆续续的到达医院,案发时除了两名死者和一名伤者,共有18人聚在医院,除了老一辈和小一辈,李家的中青年都聚齐了。 李晶的爸爸,死者李三反而是最后赶到的。 所以,杀手隐身在石壁后面,一直等待着的目标就是李三,又用李三引出他老婆,一击必杀。 在场的这些李家人里,谁是那个内应?又是谁强迫李晶喝的酒? 最后一个在大厅看到李晶的是李池。 “最后见到晶晶露面的时候还不到一点,我们正要玩真心话大冒险。”李池说,“她当时刚换了裙子下楼,落座的时候我给她整理了裙摆。”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走开的,我心情不好喝了闷酒。” “游戏我输了,要选一个大冒险,当时大家都在起哄……”李池解释了这伙人会打假急救电话的原因。 “谁是第一个带头起哄的?又是谁第一个说要打急救电话的?”林彦儒一针见血的问。 李池想了一会:“晶晶的大表哥,我们都叫他斌哥。” 斌哥的手机上,有条不一般的简讯。 “我按你说的做了,东西什么时候给我?” 这条信息发给李晶,时间是凌晨两点。 “这个,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潮男斌哥说,“晶晶想见见那个姓刘的女医生,让我起哄将她叫来亮个相。” “她为什么想见那个女医生?你要她还给你的是什么东西?”林彦儒看着眼前的潮男问。 潮男斌哥:“她为什么想见那个女的?哈,他们李家人一向都自视过高,以为谁都要巴着他们家。” “她说,她想见见贫民窟里出来的女孩,到底能有多心机?” 第35章 缺门牙的人4 听起来,这是一个不得不依附于李家,又对李三一家印象并不太好的一个表哥。 “她拿了你什么东西?”林彦儒问。 “呃,”斌哥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出来,“一个工地的入场许可证,她卡着一直不给我。” “李晶没回复你信息,难道你没去找她?” “找了,我看着大家都跟着我起哄,李池又有点上头了,就立刻去找她,不过没找到。” “没有人知道她去哪了吗?” “那倒不是,”斌哥说,“听说她跟小倩上楼了。” “听谁说的?” “她家负责生活的阿姨。” 小倩就是在急诊大厅被打耳光的女孩。 小倩:“晶晶让我陪她去打针,她昨晚漏了一针胰岛素的肚皮针。” “用量是多少我不知道的,药是她自己打的,”小倩说,“这样的事,她从不假手于人。” 药都放在她二楼的主卧里,一般人接触不到。 “我跟着她上楼,然后去了她超华丽衣帽间,我好像听到她在说池哥的心上人,但我没太听进去,因为我被这个衣帽间给震撼了。” “你有没有看到她给自己打胰岛素的过程?”林彦儒问。 “没有。”李倩说,“没有一个女人看到她的衣帽间还能有心思去想其他的。” 李倩的表情还充满了向往。 “在门诊大厅,你婶婶为什么打你?”林彦儒出其不意的问,“她说她知道你们的打算,是什么意思?” 李倩显得很抗拒这个问题,但在林彦儒的再三要求下还是开了口。 “谁家都有个穷亲戚,李家的穷亲戚就是我。”李倩自嘲的说。 李倩的父母在她年幼时双双过世,监护人是爷爷奶奶,但她一直在李家的大家庭里流动的寄人篱下。 “爷爷奶奶年纪大了,怕自己时日无多,就想着为我找个依靠,”李倩忧愁的说,“他们想让三叔收养我。” 为了这个想法,李倩成了李晶的小跟班。 “爷爷奶奶说,让我先讨好晶晶,让她喜欢我,李家只有她是独生女。” “我没理由害晶晶,晶晶要是出了事,所有人第一个就会怀疑我。” 她说的有她的道理,林彦儒点点头,问:“李晶打好针下来,是几点?” “12点45分,”李倩说,“晶晶设了个闹铃,她要换第四套礼服了。” 时间和李池说的对上了。 “之后我就去了厨房,有一道点心叫荔枝玫瑰覆盆子挞,芬姨做的是给大家吃的,而晶晶吃的,是我单独做的。” 芬姨就是李晶的生活阿姨,也是她告诉斌哥李晶的去向。 之后,斌哥在找了一遍没找到后就加入了起哄的人群,李倩一直在厨房烘焙,没有人知道李晶在哪里被谁灌了酒。 除了李家年轻一辈,在别墅里的两个阿姨和一个安保都被调查过,在场所有人的手机里,没有发现可疑的信息。 李晶被送进医院后,李池挨个通知了李家的长辈。 那究竟凶手是从哪里知道的?难道“他”是诸葛亮,能未卜先知? 天色已经大亮了,急诊中心的门口,被警戒线隔离出来的区域里的两个白色人形痕迹,在前来就诊的人群中引起了骚动。 “妈呀,这是发生了命案吗?” “不会是医院治死了人,出了医疗事故吧?” 林彦儒看到已经脱掉白大褂的刘璃走了出来,就在不远处打量着假山石壁,好像在思考什么。 之后没多久,肖哥热情洋溢的走向她,手舞足蹈的跟她说了会话,两人先是低着头看刘璃的手机,之后又一起转头看肖哥的手机。 林彦儒发现,刘璃一点都不排斥肖哥的接近,沉迷于专业的人,其实都有些单纯质朴的可爱。 她甚至在肖哥哈哈大笑的时候扬起了嘴角。 这可一点都不像平时单独面对自己,或者面对李池时的态度。 这么多人的笔录,让刑侦二队的办公室里显得像菜市场一样熙熙攘攘的。 “林队,离医院不远,我们找到了一处可疑的监控录像,”赵坤说,“这个人太狡猾了。” 这是一段非常特殊的监控。 3.05分,命案发生。 这个时间段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3.12分,监控里没有人,却有一个发亮的光点在画面里快速上下浮动着穿过监控画面。 “林队,就是这里,”赵坤将画面暂停,用手指放大,“这个光点就是刘璃提到过的,凶手移动时发出的光点。” 随着画面的放大,光点之后,浓黑的夜幕里,好像有个同样黑的身影。 “这个光点,难道是凶器的反光?”林彦儒疑惑的问,“毒狗的弩枪吗?” “不知道,不过肯定不是普通的弩枪,”赵坤说,“ 这个凶手,只怕不是普通的体力劳动者。” “对,这个凶手有点东西的,”痕检说,“之所以在夜晚看不见他,是因为他穿着拍特效电影用的那种黑色隐身衣。” 所以和夜色融为一体,不但在监控里看不到人,当时离他最近的刘璃也看不到人,只能看到凶器折射出的光点。 即使不是青天白日,但当时急诊中心除了李家人,还有其他就诊的人,就在这样的众目睽睽之下,凶手居然做到了隐身。 找不到有关凶手的线索,也找不到李家的“内鬼”,这件案子竟然找不到着手点。 “在李晶用的一次性注射针头上,我们没有找到除李晶之外的指纹,目前没有证据证明不是她本人注射的。”痕检说。 “医院提供的血液酒精浓度显示,李晶大概是喝了一杯高度白酒。”肖哥说,“不过,刘璃这家伙,我是越看越喜欢,真是天生干法医的料。” 他将刘璃手机里的照片,和他自己取证的照片放在一起,乐滋滋的说:“我们两个双剑合璧,得到了一个有趣的结论。” 这是李晶脖子两边指甲印的照片。 “刘璃说,她觉得这个指甲印的主人是女人的可能性更大。”肖哥连连点头,“她还尝试着给出了可疑的画像。” “哦,说来听听。”林彦儒确实感到惊讶了,这可不像刘璃严谨的性格。 看样子,她和肖哥确实很说得上话。 “女性,身高在1.62——1.65之间,年轻,没做美甲,指甲修得比较圆润,力气不小……” 林彦儒迅速在印象中找出了一个最接近描述的人。 李晶的另一个表姐,全场唯一一个没做美甲的年轻女孩,林彦儒闭着眼睛想了想,说出了一个名字。 “秦晚意,29岁。” 第36章 缺门牙的人5 事发时,秦晚意也在大厅等刘璃,那句“李池喜欢清冷挂的知识分子”这句话,正是出自她的口中。 这个年近三十的表姐走的是中性帅气的风格,有点像明星李宇春。 “刘璃的根据是什么?”林彦儒细心的问。 “刘璃说这是她根据食指和无名指留下的指印推测出来的。”肖哥兴致勃勃的说,“食指和无名指的比例,男女性是有区别的。” 女性食指和无名指(2d:4d)的长度比接近1.0。 而男性食指通常比无名指短一点点,2d:4d的长度比率要小于1.0…… 肖哥巴拉巴拉的说了一通,最后结论说:“哎呀,说了你们也不懂,总之我觉得刘璃说的有道理。” 秦晚意还没走,她独自站在刑侦二队办公室的靠窗边,纤细的手指夹着一根细长的没有点燃的烟。 林彦儒将她带进了询问室。 “你隐瞒警方的这件事情,还需要聊得更透彻一点。”林彦儒将照片摊在她面前,“我们已经能确定这是你的指甲印。” 秦晚意认真的看着照片上的印痕没说话。 “你为什么要灌李晶酒?”林彦儒紧盯着她的反应。 她舔了舔嘴唇,将烟一节节摁碎之后她开口说:“我没有灌李晶酒,她有糖尿病这我是知道的。灌酒就相当于要她的命。” “我跟她无冤无仇又是亲表姐妹,我要她的命有什么意思?” “那为什么你的指印会留在她的脖子上?”林彦儒反问,“你钳制住她的脖子,不是为了逼她喝酒,是为了什么?” 秦晚意用手指将烟丝碾碎,撩起眼皮看着林彦儒。 “警官,你谈过恋爱吧?”她的视线有意的从林彦儒脸上往下滑,“掐着脖子除了灌酒这个目的之外,还很适合接吻。” 林彦儒的表情简直失控到碎裂,他第一次不小心提高了声调:“你是说?” “掐着她的后脖颈让她靠近,接着手掌滑动,手指插进她的头发里,扣着她的后脑勺让她微微仰着头配合你,”秦晚意挑眉说,“感觉很好,警官,下班后你也可以试试。” “你是说,”林彦儒暗自深呼吸,“你和李晶是情侣?” 秦晚意认真思考了几秒,反驳说,“不,在亲之前,只能算是我单方面暗恋她。” 总之,根据秦晚意的说法,她喝了点酒,像男人酒后容易精虫上脑一样,趁着李晶落单,在别墅后门堵到了她。 穿着红色连衣裙的李晶娇艳得就像一朵玫瑰,她实在按捺不住,这才半强迫的亲了她。 “亲之后,我确定我和她心心相印情投意合,”秦晚意补充说,“毕竟,这可是会让人腿软的湿吻啊。” 林彦儒很快就冷静下来,他提出了新的问题:“那是几点。” “一点半,”秦晚意毫不犹豫的说,“真心话大冒险进行到第三轮,李池正苦恼万分的说起他的心上人。” “之后呢?”林彦儒问。 “怕有人来,我们俩意犹未尽的分开,她去楼上补妆,我去参与起哄。” “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自己的话吗?” “警官,我的义务是坦白,至于求证那是你们的工作。”秦晚意说,“反正我回座的时候,李池正在口口声声的问大家他有哪里不好,心上人看都不看他一眼……” 荒诞吗? 挺荒诞的,所以林彦儒不得不问:“所以,你的性取向是?” “像你猜的那样,我是拉拉。” 李家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点荒诞。 比如死者李三夫妻,这俩夫妻家世相当,都很有钱,还都交游广阔,所以人际关系很复杂。 具体复杂在,这两夫妻玩得很open,在外面各自都有情人,还都是二十几岁的小年轻。 不过,随着调查,这两个人的情人也都没有可疑。 那么,究竟是谁想要将李三家灭门? “会不会是豪门恩怨?”林彦儒说,“同门倾轧一般是为了财富。” “对,”赵坤狠狠同意,“毕竟这家人钱多得,小姑娘的毕业礼物是幢别墅呀。” “不像我们,用六位数的密码,保护着四位数的存款。” 有几个小姑娘能在毕业收到这样的礼物?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方向。 下班后,刘璃开始有点烦了。 李池捧着巨大的花束寸步不离的跟着她,后面还跟着李家的几个小年轻,让她想忽略都做不到。 这样凭借自己所谓的“爱意”,让别人像被看的猴戏一样的追求,居然还有脸说自己是情不自禁? 这叫哗众取宠标新立异。 刘璃抬脚就往医院外走,远远的有人喊:“刘璃,跟我回警局。” 是肖哥。 刘璃毫不犹豫的开门坐了进去。 “我说,法医这个职业挡烂桃花最合适了,”肖哥不忘推销,“而且考编也容易。” “我喜欢急诊科,”刘璃解释说。 急诊科,是挡在死神前的一座丰碑。 “那,你受够打击了之后,一定要考虑我们法医呀。”肖哥毫不气馁。 刘璃在拐角的时候下了车,诚恳的说了谢谢。 她吃了个早餐再绕回医院时,李家的那一大帮人已经被带走了。 只有警方的痕检工作人员还在现场扫尾。 那两个白色的人形印痕还很清晰。 这不是她第一次目击死亡,但是她第一次目击人被毒狗针射中后的快速死亡。 连血液灌流的机会都没有人就已经失去了生命。 还能做些什么在这个过程中让死亡来得更慢,从而抢到一个救活的机会吗? 刘璃不知不觉就坐在不远处看着石壁发呆。 她的视线从石壁上转向人形印痕,又转向墙角的监控摄像头。 其实,她在毒狗针射过来的那一刻就明白了,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伏击,用李三夫妻俩的女儿做诱饵,为的就是杀死李三夫妻。 这会不会是一场跨越岁月的复仇? 比自己的更直接,更痛快,更酣畅淋漓。 会是那个叫小倩的女孩子吗? 她在那个小倩身上,看到了和自己相似的东西——骨子里的阴暗。 那是同类的味道。 第37章缺门牙的人6 刘璃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醒来才决定去食堂觅食。 一开门,楼道里堆了好大一堆花,花香呛得刘璃连打两个喷嚏。 她侧着身子从花堆边挤了过去。 李池就在楼下守株待兔一样等着。 “刘璃。”他很不好意思的说,“那些花不是我送的,是我那些弟弟妹妹什么的送的,你别有什么困扰。” 刘璃绕开他往食堂走。 李池倒也没跟上来,而是发了微信过来。 刘璃从来没有试过拉黑一个人,她也控制住了自己的这个冲动。 李池就是个躺在通讯录里的陌生人而已。 已经过了饭点,食堂里人不多,食堂大妈在那头神秘兮兮的喊:“过来这边。” 她端着盘子过去,大妈给她装了一大勺的红烧肉。 “刘璃,夜班很辛苦吧,特意给你留的,多吃点,看你小脸白的,女孩子还是要肉嘟嘟的才有福相。” 刘璃很诚挚的说了谢谢,找了个角落没人的位置。 她刚想坐下来,一条大长腿“啪”的占了过来。 刘璃换了个座位,还是那条大长腿又横了过来。 刘璃这才抬眼认真看。 短发的高个女性,满脸的兴味盎然。 别墅里起哄的年轻人之一。 刘璃绕开她,又换了个座位。 “哎,妞,”高个女孩坐在她对面,脚尖有节奏的点着地,“李晶今天会不会醒?” “50%的机率不会。”刘璃客观的说。 “一半对一半,相当于没说,”高个女孩切了一声,“你平时都这样跟患者家属,嗯……” 她的语气着重强调了一下:“有效沟通吗?” 刘璃没理她。 “李池这人不错,是李家人里的一个另类。”高个女孩说,“养得富贵又天真,出淤泥而不染。” 刘璃任她自说自话,认认真真的将饭和肉吃了个精光。 “呃,这么多的碳水和脂肪含量,你小心中年发福呦。” 刘璃端着盘子站起来准备走人。 高个女孩的脚踩在她的鞋面上:“刘医生,认真的问,李晶能治好吗?” 刘璃的视线从她的手指上一闪而过,很淡定的说:“我只是个实习生,学艺不精,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高个女孩抬开脚,冲着刘璃邪魅的笑:“刘医生够谨慎。” 刘璃转身就走。 如果李晶今天还不醒,非常有必要进高压氧舱。 转出食堂,在隐蔽的转角,刘璃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发给肖哥。 肖哥:“巧了,林队第一个查的她。” 刘璃往宿舍没走很远就觉得有人在跟着自己,比四年前那两个人对自己的跟踪更明目张胆,脚步声几乎和自己同步,于是她停下来站在路边正大光明的看着往来的人。 又是刚才的高个女。 她言笑晏晏的说:“刘医生,帮个忙行不?” “不行。”刘璃说。 “你连听都不听就拒绝吗?哇,好狠的心,难怪李池搞不定你。” 刘璃看着她不说话,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直到对面的人自己笑不下去。 “认识一下,我是秦晚意,李晶的表姐。” 刘璃看了看她伸出的手,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应。 秦晚意收回手,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其实,我想请你帮个忙。” 刘璃还是没有回应她。 “我想给你讲个故事,”秦晚意说,“有一个……” “我不想听。”刘璃说,“别跟着我。” 她转身就走,秦晚意立刻跟了上来,“你先听听,不会让你吃亏的。” 她一边说一边跟在刘璃脚后。 “你见过吃绝户吗?” “李晶这两天如果还不醒,李家的人一定会给她转院。” “之后,一定会罔顾她的意愿,全盘接管她父母的产业。” 刘璃戴上了耳机,秦晚意将它拉掉, “今天的李晶,就是当日的李倩。” “你要用你对李池的影响力,去让李池阻止这一切……” 刘璃冷眼看着她:“跟我没关系。” “不会让你白做的。”秦晚意说,“几句话,10个w。” “你找别人。”刘璃说。 “我只能找到你,”秦晚意挡住了她的路。 刘璃绕开她,她又跟上来,还伸手来拉刘璃。 “一点小忙而已,对你来说不过是三言两语的事,你也是孤儿,不该更能理解……” 刘璃突然间干脆的转身,就着秦晚意拖自己的动作,将她的手腕握在手里,右手大拇指使劲在她胳膊肘上两指使劲一顶。 “啊……” 秦晚意痛呼出声,手肘后麻筋又酸又痛又涨,整条手臂突然间重得抬不起来。 “还有下次,我会卸了你的下巴。”刘璃冷冷的警告她。 豪门倾轧,干卿底事,关我屁事! 不要卷入别人的麻烦,因为这麻烦将会成为自己的。 强制报告是义务,是责任。至于其他的,那就只是其他的。 但刘璃没想到林彦儒会给自己打电话,以至于她接到一个声音好听到堪比配音大神边江的来电时,真的愣了几秒。 “林警官,您是说,需要我配合重现别墅里的案发现场?” 电话那头磁性的声音说:“对,不会耽误你很多时间的。” 他还说:“我就在你宿舍楼下。” 刘璃的警觉性在一瞬间拔高,这个警官太危险。 他的犀利和出其不意,都给刘璃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这一次,他是又要试探什么吗? 但刘璃来不及拒绝,她看到宿舍楼下不但站着这个林警官,还站着李池,身后还有个秦晚意远远的跟着…… 在李池迎上来之前,她果断的上了这位林警官的车。 很快,两人一路无话的来到了别墅。 别墅里那棵四五米高的圣诞树还在闪闪发光,大厅里、沙发上还是一片狼藉。 “当晚接到报警后,我们同事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但现场还是被破坏得有点严重。” 林彦儒带着她钻过门口的警戒线。 第38章 缺门牙的人7 “案情我不能多说,”林彦儒简洁的交代,“我需要你帮我事无巨细的还原一下你当时遇到的场景。” 刘璃用心的听他说话。 “事发时,别墅里一共有13个人。” 他将笔录里所有人说自己在哪里做什么都讲了一遍。 “我梳理了所有人的时间,发现李晶被藏进窗帘里的最好时机,就是救护车将要从别墅大门进来的时候。”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在看救护车和你,没有人留意到底谁不在,或者有谁暂时离开。” 林彦儒温和的问:“你能不能试着回忆你从救护车下来后,都遇到了谁,他们又分别在做什么。” “肖哥说你观察入微记忆力超群,”他鼓励道,“不要有心理负担。先从当时的天气开始,想一想你下车后闻到了什么气味、看到了什么颜色、听到了什么声音……” 他的语调平和稳定,又娓娓道来,让人放松。 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刘璃意识到在,这位林警官正在试图催眠自己。 这种催眠不是说让人入睡后吐露秘密,而是让人放松,再不知不觉的跟着他的思路提取和寻找自己的记忆。 刘璃咬住了舌尖,刺痛让她始终保持清醒。 刘璃眼里的警惕让林彦儒显然意识到了这种微妙的对抗,于是说:“这一次我保证只问和案情有关的。” “您要问什么都可以,”刘璃谨慎的说,“这是公民应尽的义务。” “救护车直接从打开的大门开到台阶下,我从救护车上下来,沿着这里直奔大厅。” “外面很冷,里面很热,空气中有浓重的酒味。” “来开门的男孩子是他,摘掉我口罩的是他……”她从一张张照片中找到了一一对应的人,并将对应的人站的位置说的话都指了出来。 和笔录里的描述对上了。 “不过,这个秦晚意,嗯,”刘璃斟词酌句,“她说她在我的左边半米左右,但并不是的。” 秦晚意是从楼梯左侧走出来,匆匆忙忙的挤在那些起哄的人里,跟着那些纨绔子弟涌到了自己面前的。 刘璃将秦晚意对自己说的话详细告知了林彦儒。 “李倩的事,我们会去查清的。”林彦儒说。 他信步走到刘璃指出的位置。 秦晚意所在的,就是楼梯下面的储存空间,往左走几步可以通向侧面的落地窗帘,往右,则可以清楚的看到大、小两个厨房。 秦晚意站的位置,是所有人中离窗帘最近的。 她站在这里,是要干什么?她没有否认李晶脖子后面的指甲印是她的,但她否认酒是她灌的,如果不是她,又会是谁? 刘璃见林彦儒1已经陷入了沉思,不由得仔细打量着这栋别墅。 这毫无疑问是场谋杀,但远在医院的杀手怎么做到不在这里却能洞察这里发生的一切? 想要远离现场又洞若观火,一定是对计划中的某个人熟悉到可怖的程度,比如李芳。 李倩会是“他”的那个“李芳”吗? 秦晚意说她被“吃绝户”,这说明她很小的时候就没有父母护着,在大厅里被打耳光,也没有任何人帮她说话。 这也是一个年幼失怙的人。 年幼失怙的人如果能做到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打了耳光,还能快速的找到合理的质疑并毫不结巴的表达出来,这已经能够充分说明,她的内心无疑是强大的。 强大到可以放下自己的脸面,强大到早有准备,就像一路走出来的自己。 如果是李晶,那动手的,一定是她极为信赖的人,才能行成这样的攻守同盟。 是她的爱人?亲人?或者是同仇敌忾的人? 但是有一点很奇怪,如果是复仇,为什么一定要选择在李家人的面前弩杀这对夫妻? 除非,这种弩杀对李家、对凶手都具有十分特殊的意义…… “你在想什么?”有个声音温和的问。 是那个林警官。 刘璃回答说:“我在想,我什么时候能买得起这个别墅……” 在林彦儒诧异的眼神里,她接着慢悠悠的说“……里的这棵圣诞树。” 这么明显的托辞,林彦儒差点就想揭穿她了,但他笑着凑趣说:“忘了你也是个女孩,女孩天生就喜欢这种亮晶晶的东西。” 刘璃笑了笑,打开了自己正在振动的手机。 急诊科工作群里很热闹,值班的医生说,李晶的家属提出要给李晶转院去协和,而且是立刻马上就要办。 这是正当而且毫无反驳可能的理由。 那可是协和啊,挡在死神前面的最后一道屏障啊。 刘璃的电话很快就响起来了,是个陌生号码。 “刘璃,你知道了吧?他们正在给李晶办转院,都被我说准了吧!” 是秦晚意。 “李池一定会听你的,请你伸手拉晶晶一把……” 刘璃果断的挂掉了电话。她讨厌被别人利用,除非是她主动让别人觉得自己可以被利用。 电话锲而不舍的打了过来,刘璃按了静音。 同一时间,林彦儒的电话也响起来了,是赵坤。 “林队,”赵坤说,“负责这次乔迁礼餐饮的团队我已经全部摸排过了,现在正带着其中三个人过来现场。” 林彦儒将刘璃引导去了痕检,让她帮助痕检还原案发时李晶藏身的窗户。 而他自己则是见了赵坤带过来的人。 李晶的乔迁礼,请的是五星级酒店专业承办宴席的团队。 费用总计接近七位数。 现在过来的是团队负责人、二星主厨和酒水责任人。 团队负责人说:“这样的宴席我们是专业的,不管是哪一方面我们都会严格把控,稍出差池砸的就是我们在富豪这个圈子里的口碑。” 参与的人员全都有健康证和从业证,全都是团队多年合作的同仁,食材由酒店采购、酒水由酒店提供,质检证明、采购发票俱全,现场制作并服务,事后整理现场并回收。 负责人还说:“李晶李女士有单独报餐,所有食材也是李家自己特供的,由团队的二星主厨在小厨房和她家阿姨单独制作的。” 整个厨师团队是在十一点李家已经有长辈离开之后撤场的。 团队里每个人都有明确的分工,每一个环节都能找到责任人。 赵坤说:“剩余的食材和酒水都已经取样了,餐具也都封存取样了,幸好赶个大清早过去,不然餐具就要清洁消毒了。” 物证科真的是一个脑袋三个大,因为餐具多的堆成了山。 酒水责任人十分配合的说:“我是负责酒水和饮料的,李晶女士并不是我的服务对象,她所有吃的喝的是由二星主厨在小厨房单独制作的。” 二星主厨提供了当晚李晶个人的食单:“我制作的时候,她家的阿姨是全程在场的。” 不管哪一方面,全都没有疑点。 李晶入口的酒,究竟是由谁、以什么方式、在什么场合入口的,竟然一点线索都没有。 “现在只有看物证和痕检能不能提取到证据了。”赵坤说,“估计48小时之内能有个结果就算快的了。” 正说话间,刘璃跟在痕检身后向他们走过来。 看到刘璃过来,站在林彦儒对面的这三个人,其中一个立刻蹲下去绑鞋带,低下头的动作,藏住了那张泯然于众的脸。 这个人和普罗大众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过,这个人的一颗门牙缺了半粒。 第39章 缺门牙的人9 痕检和林彦儒耳语说:“根据刘璃的描述而得出的结论,案发现场被人收拾过了。” 林彦儒迅速抬眼看他,用眼神向他确认。 “刘璃说,她清理过李晶的口鼻分泌物以保持呼吸道通畅,当时她确认有分泌物流在地上,但我们并没有发现。” “清洁阿姨呢?”林彦儒立刻问,“她现在在哪里?” 李晶家一共请了两名阿姨,一个生活阿姨,一个是清洁阿姨。 所有人包括清洁阿姨的笔录里都没有提到自己曾进行过清洁,李家其他人根本没有清洁的习惯。 有个别有用心的人,偷偷的进行过清理扫尾的动作。 “询问当时的人,让他们分别举证其他人在做什么,交叉对比。” 这是一项繁杂的工作。 刘璃感觉到了这种工作的紧张感,于是她婉拒了林彦儒送她回医院的行为。 “正好坐公交车欣赏一下路边的风景。” 林彦儒也就没有坚持,他全身心的投入到侦查工作中去。 然而让人郁闷的是,经过这项繁杂的工作之后,警方依然没有任何进展。 医院凶手那条线,没有线索。 别墅李晶这条线,也没有线索。 物证和痕迹也没有发现。 勤勤恳恳的查了小山一样的餐具,又像筛子一样过滤了李三一家三口的社交和人际,刑侦二队所有人忙得灰头土脸的,案情却在原地打转。 李晶已经在被转院去协和的高速路上,李家花了一大笔钱请了医疗团队保驾护航。 李三夫妻抛下了所有的生前荣光,生前同床异梦,死后殊途同归,安静的在肖哥手底下“袒露”了一回。 “伤口没什么好说的,毒性、创口都很明显,”肖哥说,“医生没有抢救的机会。” 肖哥说的,和刘璃一样。 他将自己从市面上买来的所有类型的毒狗针的弩枪都摆在台面上。 “这是常见的几种手持式弩枪,射程都在20米左右。” 有弓箭式的弩枪,也有手枪式的弩枪,制作并不复杂,甚至有些可以说是粗制滥造。 “大家还记得那个奇怪的倒三角图案吗?”林彦儒举起其中一把,“我怀疑是这种弓箭式弩枪。” 他将未上弦的弩枪翻过来:“看,像不像这个三角托?” “哎,再大胆一点,”肖哥说,“比这个还高级。” “这个凶手,真的是有点东西的,首先,凶手的射击技术绝对是经过训练的。” 他将一把开弦的弓弩递给林彦儒:“林队,展示一下十米穿杨。” “看到窗外的那棵树了吗?我挂了块五花肉,请你试一试。” 林彦儒单手正了正眼镜,头微微一歪,观察到目标后五秒瞄准射击,针筒从窗口射了出去,红色的针筒瞬间扎住了目标,针尾还在震颤。 肖哥用晾衣杆将这块荣幸成为目标的五花肉取了下来,得意的将它在台面上一摊:“看,你们有没有看出什么名堂来?” 林彦儒:“针尖吃力深度太浅。” 他略一思索就知道了:“同样的距离,同样的针,吃力太浅证明射程太远。” “这个凶手,对弓弩进行过改良。”林彦儒突然想起刘璃亲眼看到过、自己在监控里看到过的那个跳跃的光点,大胆的猜测,“他不但改良了射程,还装了夜视瞄准仪。” 那个光点,其实是夜视镜某个角度下的反光。 “对,我就是这么个想法。”肖哥兴奋的说,“君子所见略同。” 那这个凶手可不是只有一点东西了,这是太有东西了。 林彦儒的眼睛一亮:“那,凶手选择在这个时机以这种方式,在李家人面前杀死李三夫妻,这么做是有着非常特殊的意义的。” 两军短兵相接,一方阵前以特殊手段击杀敌方将帅,这是宣战前的斩首! “他”一定还会有其他行动的。 “我相信,李家的当家人一定知道些什么。”林彦儒一挥手,“走,找他谈谈。” 李家的当家人,就是李池的父亲李天泽。 一看名字,就有了那种封建大家庭长子嫡孙的味道。一进李氏大楼,这种感觉就更明显了。 李天泽的办公室在大厦顶楼,专梯专用,没有人刷电梯卡,闲杂人等根本上不去。 林彦儒和赵坤是在专员的带领下才上了楼。 一出电梯,迎面就是财富的暴击,齐白石的长卷就这样平易近人的俯视着两位刑警。 “这画不错。”一向不喜欢附庸风雅的赵坤都点头称赞。 “嗯,有眼光,”林彦儒说,“99年拍卖会上以4亿成交,连佣金都高达千万。” 赵坤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震惊到不敢相信:“4个亿?” 如今这4个亿就这样挂在墙上任人瞻仰。 “有钱真他妈爽。”赵坤感叹不已。 4亿买幅画的主已经站起身来迎接他俩了,即使只是礼貌的笑,赵坤也有了“顶级大佬居然如此平易近人”的滤镜。 林彦儒开门见山的亮明了来意。 “以令弟夫妻二人的身家,事发当时为什么没有安保随行?” 李三老婆还有个司机在急诊中心外等待,李三死时连司机都不在。 “不瞒二位警官,我这个弟弟不带保镖,是因为要保护他儿子。” 李天泽没有迟疑的说,“所以不敢带人去。他老婆看得紧,带人容易暴露。” “所以李三并不是只有个独生女,他还有个儿子?”林彦儒紧盯着李天泽,“你们为什么不跟警方说?” “哎,事发突然,再加上是老三的隐私,”李天泽说,“弟妹之前听到了传言。我们也是希望能将对晶晶的伤害降到最低。” “晶晶这孩子从小就体弱,我们也是怕她听到之后会气出个好歹来。” 李三的这个私生子已经三岁半,用李三司机儿子的名义养着的。 “孩子妈妈是谁?”林彦儒直接问。 李天泽很难启齿的说:“和晶晶同岁,是她的大学同学。” 事发时为什么李三会最晚到,而且没带司机,因为他正在放低身段哄那个年轻漂亮又拜金的女儿同学,并且承诺等孩子再大一点,也会直接给她们母子买套比李晶家更大更豪华的别墅。 第 40章 缺门牙的人10 “至于小倩,那全都是以讹传讹,”李天泽说,“小倩父母的资产不多,从意外发生以后,就全都由职业经理人在打理。等她大学毕业就会交还给她。” “这一点,你可以去问小倩本人,从她十八岁成年开始已经参与管理和经营,有没有被吃绝户,这是有账目可查的。” “至于李晶,她的治疗费用之前是阿池付的,现在是由公司拨款,一千万不够就两千万。” “我们这样的家庭,都会未雨绸缪,提前设立遗嘱的。” “林警官,这些谣言出自哪里,我心里有数。李家人的家事,是不可能由亲家来做主的。” 他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李池:“所以阿池喜欢那个小刘医生,我是十分赞成的,没有娘家人指手画脚,会少很多烦恼。” “至于李家的仇人,”他胸有成竹的笑,“在商经商,什么竞争手段我都见过了,如果这是对我李家的打击报复,我会非常乐意配合警方的调查。” 林彦儒顺利拿到了李倩的账目,也约谈了李倩的爷爷奶奶,吃绝户一说,确实站不住脚,随着李家的经营,之前的资产已经扩张了好几倍。 小小的李倩在李家不算什么,但放在外面,也已经可以秒杀百分之八十的同龄人了。 离开之前,林彦儒特意询问了爷爷奶奶,有关于李倩父母,他们是在出差的路上被失控的大货车撞下高速护栏因而丧生的。 案件的调查还在原地打转,谣言比真相更早的传播开来。 医院急诊门口的人形白印和当晚的部分照片已经开始在网上疯传,李氏建材“吃绝户”“手足相残”“私生子争夺家产”等等各种流言就像开春的野草一样肆意生长出来。 李天泽沉着脸坐在宽大的办公室里正和一个男人交谈。 “老二,当年的那一家人现在怎么样了,你亲自去查个清楚。” 时间一晃就到了午夜十二点。 医院急诊中心里,时针指到十二点零五分时,胡医生正在调侃:“哈哈,刘璃居然迟到了,这怎么也得用一顿大餐才能贿赂我吧。” 时针指到十二点四十时,胡医生诧异:“难道刘璃睡过头了?” 等他在忙碌的间隙叉着腰嘀咕“今天怎么特别忙”的时候,指针指到两点一刻。 “咦,刘璃今天怎么了?她可不是个没交代的人。” 他打了个电话,刘璃电话已关机。 “导诊台去个人,到刘璃宿舍找一下,不会有什么事吧?” 女生宿舍,真真睡眼惺忪的开开门:“刘璃?我昨天下班她就不在呀,我以为她在急诊加班呢。” 刘璃不见了。 林彦儒知道这个消息时,已经是早晨七点多了。 “她的夜班带教老师没见过她,食堂阿姨晚餐时没见到她,她的同寝下班后也没见到她,最后见到她的是住在隔壁的护士,说看见她昨天中午去食堂吃饭。” 也就是说,刘璃极有可能和林彦儒告辞后没有回医院。 林彦儒脸色都变了,他神情严肃的直接跑到了技术那里。 “帮我定位一个手机号码。”他将刘璃的电话报给技术。 一分钟后,他得到了回复:“14时13分,这个号码在宝山基站附近范围内丢失了信号。” 宝山基站,就在李晶别墅的附近。 而当时,离刘璃跟林彦儒分开走出别墅已经有一个小时了。 “快,出发去宝山基站。”林彦儒像风一样小跑起来,身影快得像捕猎的狼,方向盘在他手里转得就像个玩具,车子开得轮胎都要冒烟了。 小段和赵坤在后座被甩得东倒西歪。 “林队这个样子,我还没见过,很不寻常呀。”小段摸着并不存在的胡须拉住了左手的拉手。 “废话,”赵坤敲了他个脑瓜崩,右手拉住了右边的拉手,“刘璃是在配合警方调查的过程中失踪的,这责任可不是一点半点的大呀,谁不紧张!” “也对。”小段恍然大悟。 宝山区,是市里闻名遐迩的湿地公园风景区,李晶的别墅就在风景区边上的别墅群里。 这里风景优美,空气新鲜,清晨时分雾气未散,来往的车辆和行人很少。 宝山基站就在宝山二弄的边上,这是一条并不宽敞的马路,也并不是去公交站点的路,刘璃为什么会来这附近? 林彦儒抬起头,看到了高高的信号塔边上的监控。 “快联系通讯公司,让他们把监控调出来。” 监控所拍摄的位置高,但视野并不开阔,除了基站周边清晰可见,稍远一点的地方都被树木半遮半掩。 但林彦儒还是找到了刘璃的身影,她从马路左边走过来,和一个年纪不轻的大妈一起抬着一袋很重的东西。 她们两个人走得不快,这么一段路,走了将近十分钟,然后消失在马路右边。 “右边通向哪里?”赵坤问,“刘璃看起来是在帮这个老人抬东西。” 林彦儒打开了地图,两只手指点击放大,宝山二弄,宝山湖,宝山新村、宝山茶林…… 这是一片占地开阔的新农村。 在宝山茶林,林彦儒找到了另一个监控,也找到了认识那位老人的本地人。 “她呀,我知道这个人,不知道叫什么,她家是低保户,经常自己挑着担子卖菜,她家的菜还挺受欢迎的,自己种的,又收拾得干净,好像就住在前面的村子里。” 在村子里,林彦儒找到了这位已经在田地里劳作的老人。 “这个姑娘我知道,昨天下午不是她帮我,我自己真的没法回家了。” 老人说,她昨天挑了一担自己家种的红薯去卖,去是村子里有人开车顺路带她过去的。 “本来想着卖完就坐公交车回,哪里知道昨天卖得不好,剩了很多。”老人说,“公交车司机都说东西太多不让上车,我连等了好久都没搭上车,就想着自己担回来算了。” “这个小姑娘也是在等车的,她说她送送我,”老人说,“她把我送到家,我留她吃饭她说她要上班,我就给她装了几个红薯。” “您是说,她是好好的从您家里出去的是吗?”林彦儒问,“您看到她往哪边走了?” “她说要回市里,我告诉她哪里有公交站,她就好好的走了。” 但刘璃从这里走出去后,就再也没有被人目击到了。她手机信号丢失的地方,和老人说的公交站点是两个方向。 她去哪里了?发生了什么事?和李家发生的事有没有关系? 第41章 缺门牙的人11 老妇人是徐姨,今年已经七十三岁,常年的劳作使她看起来比同龄人更显老。 她一个人蜗居在这个村子里已经很多年了。 为了慎重起见,林彦儒对徐姨提出要去她家里看一看。 徐姨意识到了什么,担心的放下农具问:“小姑娘出事了吗?啊,没大事吧?” 她走得太急,差点摔倒,林彦儒赶紧伸手扶住了她。 “这个女孩一晚上没回家,家人不放心,所以我们得来找一找。” “哎呦呦,这么好的姑娘,可一定要好好的呀。”徐姨一边带路一边双手合十祈祷。 没一会就走到了她的小院,院子里清扫得干干净净的,枯叶都被扫在墙角堆着,墙角边还有一辆生锈了的三轮车。 “现在的年轻人呀,像她这样的不多了。”老妇人指着自己的三轮车,“她在那里帮我把红薯倒出来,之后还没等我说谢谢,她就要走。” “我走得没她快,到这个地方才拉住她的衣角,”老妇人指着另一个地方。 “但她没进我家里,我也没啥好东西……” 小院子已经清扫过,林彦儒没有发现刘璃留下的痕迹。 “徐姨,你每天都打扫吗?”林彦儒问。 “我一般都是起床就扫,冬天落叶太多了。” 理由很合理。 尽管徐姨说刘璃没进她家房间里,林彦儒还是进去查看了。 很简陋但干净的民居,二层的小楼,一个人住显然有点空。 客厅的神位上挂着两个男人的黑白照片,一个年轻的,一个年长的。 “这是我家老邓和小邓,都死了。” 房间里没有什么可疑,林彦儒甚至连卧室都进去转了一圈,这才调转脚跟出去了。 徐姨拉着他:“警官,你给我留个电话,要是找到小姑娘了,你千万告诉老婆子一声,要是没找到,你也跟我说,别瞒着我。” 她干枯的眼睛泛起泪花来了:“这么年轻,像花一样的好孩子,得好好的呀……” 刚回到车上,去村里查探情况的小段也回来了。 小段:“邻居说,这个徐姨搬来这里已经好多年了,是个苦命人,听说年轻丧夫,中年丧子,如今孑然一身,除了小气点,没有其他的毛病。” “徐姨一直一个人住,有低保,自己种菜卖,平时很少麻烦别人,也没看到过有什么亲戚朋友走动。” “邻居还说,昨天下午他家的狗也没叫,应该是没什么异常发生。” 三个人迅速上车,沿着徐姨说的方向找了过去。 “林队,李氏门窗的股价开盘就跌,跌得很厉害,”赵坤说,“本地热搜榜上,他家占了三个。” 其中,私生子那一条被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你看,网上说李三的私生子抢夺家产,所以给同父异母的姐姐下毒,还挂出了别墅门口停着救护车的照片。” 照片中还有刘璃的半个身影。她戴着口罩正将李晶送上救护车。 “这张照片是哪里来的?”林彦儒警觉的问,“这个角度,像是从室外拍的。” “是谁拍的?从什么时候开始拍的?都有什么内容?”林彦儒一连声的说,“找到这个爆料人,看看他有没有拍下别的。” 对啊,爆料人既然凑巧拍下了救护车要走,会不会凑巧拍下救护车刚来? 林彦儒按捺不住的焦灼起来,现在已经九点多了,刘璃失踪整整19个小时了。 确认失踪后的搜救黄金时间,只有24个小时。 她到底会在哪里? 刘璃感觉自己的灵魂在不停下坠,她在迷迷糊糊中听到了林彦儒的声音,还听到林彦儒走进这个房间又走出去的。 她和他近在咫尺之间,他的脚步声就在她的头顶。 他磁性低沉的说话声因为视野受阻而显得失真,但铿锵有力的脚步声能听得十分清楚。 刘璃感觉到了生机。 她的心跳随着林彦儒的脚步声在起舞,她必须要喊出来、或者动起来,反正得弄出声响来,得让林彦儒知道自己就在他脚底下。 但她连动都不能动,连咬破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都做不到,更别提发出声音来引起林彦儒的注意了。 难怪古龙的书里说,行走江湖最怕的是老人和小孩。这次她终于感同身受了。 她的视野里是一片黑,因为她被藏在地下,空气稀薄,呼吸困难,而且她还中了另外一种毒狗针——琥珀*碱,这是一种速效肌肉松弛剂,除了用作麻醉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作用——注射死刑。 果然,别人的麻烦沾都不要沾,她只是送一个老妇人回家而已,如今却像躺进潮湿阴冷的坟墓被活埋了一样。 她的神智时而清醒,时而游离。 但她潜意识的深处依然在感叹,这个老妇人惹不起啊,琥珀x碱的起效量和致死量十分接近,但她现在还没死。 而李三夫妻所中的*化物却在分分钟内死得十分彻底,足以证明这个微不起眼的老妇人是个高高手呀。 她会是个什么人?是医生前辈吗?又为什么要抓自己? 第42章 缺门牙的人 李氏大楼里,李天泽的脸很黑,李二的脸也白不起来。 身家一天市值蒸发十几亿,除非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否则谁都没法大度看开,这就是驰名双标。 “哥,查过了,那家现在除了一个只会种地的老太婆,大的小的都跳了湖,男人都死绝了。” “她家不是还有个儿媳妇,才四十几岁吧?” 三张火化证明被李二摆放在桌面上。 “人都烧成一把灰了,”李二说,“就算活着又怎么样,两只蝼蚁一样的人物,能掀起这样的风浪?” “这个老太婆呢?”李天泽谨慎的问。 “听说卖了房子住什么养老院去了。”李二补充说,“依我看,这还是我们的竞争对手下的手,你看网上的发酵,没有幕后推手,怎么可能做到?” “不,”李天泽说,“竞争对手要下手有很多方法,我们不是没遇到过。但这次不一样。” 他揉了揉鼻子:“这是直接对老三夫妻下手,还当着我们的面,这是在向我们宣战,没有生死血仇,不会做到这个地步的。” “去查是哪家养老院,再亲自去看看,”他沉吟片刻,又接着问:“小倩最近怎么样?” “小丫头片子挺上进的,”李二说,“听说毕业就能接管遗产,乐得嘴角都放不下来,最近还报了个工商管理,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她爷爷奶奶呢?” “堂叔堂婶还是老样子,”李二,“大哥,你是不是太紧张了?咱兄弟什么风浪没见过,这些老幼病残能掀出什么火花来。” “不,我总觉得这次不寻常,”李天泽说,“你难道没看出来,老三这次遇到的,不正是当年他的招数吗?” 用目标的儿女做饵一招制敌,为达到目的用流言杀人…… “家里只怕是有人不安分了。”李天泽说。 “要不,家里几个不听话的孩子让他们出国?”李二问,“阿池也一起出去散散心?反正让他做医生也不是图那几个工资。” “你安排吧。” 李二摸出手机开始打电话,之后说:“阿池关机了?” 他说:“那我下午去找他一趟,家里孩子就他还稳重点,出门得让他看紧这群熊孩子。” 林彦儒带队在宝山路上排查时,小院里破天荒的来了一辆车。 “这里暴露了,走吧。” 很冷,刺骨的冷,刘璃在被冻出来的难忍的尿意中清醒了过来。 膀胱越来越憋,呼吸开始有力,琥珀*碱的生物半衰期在消除。 刘璃试着动了动手指,太僵了,她感觉不到什么,于是她用力的卷曲自己的舌头,舌尖发出了细小的动作。 她用了很长时间才能咬痛自己的舌尖,疼痛加速了她的清醒。 再冷下去,她会被冻死的。 “叮”的一声脆响,刘璃的眼前出现了一阵强烈的光,刺眼到想流泪,刘璃下意识的想闭上眼睛,眼部的肌肉群都不能协同合作,仅仅是出现了扭曲不协调的抽动。 但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覆盖了下来,眼前一黑,是块毛巾挡住了刺眼的光线。 有人将她上半身抱起,嘴巴边碰到了热乎乎的东西,液体倒进她的嘴巴,又从合不拢的嘴角流出来。 刘璃很想告诉她,现在的自己连吞咽动作都做不了,再喂水会被呛死的。 但她嘴巴动不了。 “好孩子,委屈你再等一等,” 声音苍老而慈祥,是老妇人徐姨的声音。 “等我做完了要做的,我会向你赔罪的。” 刘璃感觉自己身体一轻,被拦腰抱起来,又被放进一个热烘烘的地方。 刘璃很想告诉她,冻疮就是这样一冷一热得来的。 但她的舌头只能卷一卷,嘴巴还是张不开。 “我还要带你去个地方,放心,不会有事的。” 有人将她抱起来,塞进了一个摸起来很粗糙的麻布袋子里。 林彦儒沿着徐姨说的方向找了一圈,又往另一个方向找了一圈,都没有再找到第二个目击刘璃经过的人。 他皱了皱眉,心里有了疑惑。 徐姨和刘璃,真的只是一场偶然的相遇吗? “再详查一次徐姨的资料,核对真伪,寻找有关部门的证明,另外,务必要重点查一查徐姨和李家有没有关系。” 在没有找到下一个目击者时,最后一个见到刘璃的,就是最有嫌疑的。 目前,这个人是徐姨。 林彦儒调转方向盘,又往徐姨家开去。 如果一个人说另一个人已经出门左转了,但各种方法都找不到这个人左转的证据,那么,只有可能是这个人根本就没有出门。 说她出门的人撒了谎。 刘璃会不会还在徐姨家里? 林彦儒在思考的同时,赵坤和小段在打电话联系民政部门和户籍公安等相关部门。 “林队,徐姨的户籍调出来了。” “这个徐姨,简直比《活着》里的福贵还苦命。” 她的老公死时她才三十几岁,一个人带大了儿子。 儿子是名中学老师,结婚生子后,她在家含饴弄孙,得享天伦之乐。 好景不长,孙子八岁时失足落水,一个月后儿子也落水身亡。 她的儿媳从此疯疯癫癫的,但徐姨将疯儿媳照顾得很好。直到三年前,疯儿媳跑出去后不久被冻死在外。 从此她像天煞孤星一样被人避讳排挤,直到孤身一人来到这里。 “我找到一个可疑的地方,”小段说,“六年前,她儿子邓老师突然离开教师队伍,在离职前,他曾经打过一个报警电话。” 六年前,就是邓老师死前一年,他报警说,他被学生家属诬告陷害。 “诬告陷害他的罪名是什么?”林彦儒冷声问。 “报警记录里没有。”小段肯定的说,“应该是协调私了了。” “当年他在哪里教学?” “**初级中学,是一所公办初中。” “打电话给学校领导,务必清楚明白的知道是哪个学生的家长。”林彦儒指示说。 “警察同志,这是没有的事情,”校领导说,“我们学校校风朴实,教学严谨,这个邓老师当时是教学压力大……” 他用官方的口吻东拉西扯,就是不肯吐口关键的信息, “领导同志,做为警方,是绝对不可能泄露校方或者学生的隐私,请你配合我们的调查。” “配合,当然配合,不过我们确实没有这个事,作为一名教师,总不能瞎编乱造啊,我们校的……” 林彦儒一把抢过手机:“领导,我是刑警中队队长林彦儒,我现在正式通知你,你现在需要配合的是一桩两人被谋杀的重大刑事案件,如果因为你的不配合造成第三人死亡,你绝对将会因此负上法律责任,届时,我们刑警队不能保证不在全校师生面前将你带回警局……” “呃,让我好好想一想,哦,我想起来了,六年前,邓老师被学生家长指控他猥亵侵犯自己未成年的女儿,后来经过校方的调解……” 林彦儒打断了他:“学生的名字?家长的名字?” “学生,李倩,家长……” 关键联系来了,林彦儒将手机丢给赵坤,将油门深踩,飙车一般行驶向徐姨的院子。 但愿还来得及,但愿没有打草惊蛇…… 小院里没有人,落叶还在,三轮车还在,就像刚才离开时一样安静又干净。 唯独没有人。 林彦儒拨打了徐姨留给他的电话,没有人接听。 但空气中隐隐传来了一点点手机铃声。 林彦儒将手机远离自己的耳朵,寻着声音找过去,在之前徐姨劳作的田埂上,一个用到掉漆的老人机正在振动,任哲中大师悲愤的秦腔在天地间回荡。 ……天不明我就要翻山过境, 到那里杀仇人不顾死生。 平日里想家我常做梦, 今夜晚相见不相逢。 柴中燃烧心头恨, 不杀仇人气难平。 此一去生死祸福说不定…… 第43章 缺门牙的人12 一辆小货车在路上飞驰,驾驶室里坐着两个人,两个人都很瘦,其中一个很老,另一个说话间不时露出缺了半粒的门牙。 货车车厢里有很多装满了的麻袋,一个没绑口的麻袋随着车子抖动,露出了里面洗得干净的没有一点泥土的红皮红薯。 另一个横放在车厢里的麻袋随着车子颠簸,突然间开始扭动起来。 刘璃听到了自己喉咙里传来的“咕咚”一声响,这表示她的肌肉已经摆脱松弛剂琥珀*碱的影响。 她被带出了那个小院,想必是林彦儒的调查已经打草惊蛇了? 现在自己将被带到哪里去? 她的脑子逐渐清明起来。 毒狗针,这一定是和李家有关的。 但自己和李家没有仇怨,也没有利益冲突,被绑架的原因,只有可能是自己无意中发现了什么? 这种发现是自己当时浑不在意,过后会恍然大悟的那一种,对凶手来说是至关重要的那一种。 究竟是什么? 蜷缩在麻袋里的姿势并不好受,但对于刘璃来说,这是表示自己的身体掌控力已经逐步恢复了,她手脚发麻,全身发冷。 风带来了寒意,也带来了可以作为线索的气味。 刚刚恢复的嗅觉特别的敏感,这种味道很特殊,像是金桂飘香的九月空气中弥漫的香味。 然而现在是深冬。 是不是靠近宝山茶园了?茶园里在炒制桂花茶? 没错,桂花的香味在初闻时盖过了茶叶的清香,但茶叶的味道更弥久。 而自己的身体在微微的倾斜下滑,这是在一条比较平缓的上坡路。 这条路,会不会是昨天抬红薯时经过的那条路? 她摸索着伸出绵软无力的手,试探着去找封口的漏洞,突然间身后被轻轻一碰,有什么东西在她背后腰窝处蠕动起来。 刘璃顿时停下了动作,冷汗唰的从后背流了下来。 “嗯……” 一声模糊的呓语轻轻响起,接着是“沙沙”的摩擦音。 刘璃顿时明白了,这是和自己一样被套麻袋的人。 “哎呦……疼……” 撒娇一样的声音,但又是个男人。 难道是李池? 刘璃反而停下自己的动作,像袋地瓜一样安安静静的放松身体躺着。 身后的人显然在麻袋里无力的挣扎,力度从小开始慢慢变大,声音也大了起来。 “你们别伤害刘璃……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听懂了他的呢喃,刘璃只觉得冷汗更多了。 车子猛然停了下来,身体突然天旋地转,刘璃感觉装自己的麻袋被人一前一后的提在手里,从车厢里拖出来,被抬进了某个地方的地上。 脚步声离远,接着又走进,刘璃听到了有人要发力时喉咙深处发出的闷哼,辩不出男女。 眼前依然被柔软的毛巾遮盖住,刘璃什么都看不见。 没有人说话,耳边只有麻袋里自己的呼吸音,和头顶上窸窸窣窣的声音。 陡然间,麻袋被打开了,湿冷的新鲜空气蜂拥而至,刘璃鼻子里一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她情知装晕已不可能,于是开口问:“我和李家毫无瓜葛,你们有李池已经足够了,可不可以让我走?” “刘璃……” 身边的麻袋激烈的扭动起来。 “你没事吧?刘璃,别怕……” 刘璃没理他,径直对自己看不见的人说:“你直接弩杀了李三和他老婆,却没对当晚也在急诊中心的其他人下手,这说明你心里的怨恨发泄出来了。” “你现在把我和李池绑过来,是想要李家给你一个交代吗?” “徐姨,他们伤害了你的孩子吗?” 话还没说完,一只冰凉的手捏住了刘璃的脸颊,冻得刘璃打了个哆嗦。 她说的话毫无用处,她也就停下了无用功。 在强大的信念面前,一切言语动摇都是纸老虎。 刘璃又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是李池的声音:“你们有什么冲我来,让她走。” “李家的,”苍老的声音说,“睁大你的眼睛看好了。” 刘璃只觉得耳朵边“嗡”的响了一声,头磕在坚硬的东西上,手脚被毫不留情的反绑在身后。 她看不见,只知道自己被五花大绑了起来,但她听到李池急切的说:“住手,别伤害她。有什么要求你就提,我不会讨价还价的。” “好,”徐姨说,“我只要你打个电话。” “不要自作聪明,也别跟我耍心眼。这个药的威力,你在你三叔身上已经见识过了。” “我只给你十分钟,你得给你爸、或者你叔打电话,让他们亲口承认当年的事。” “当年的什么事?”李池急吼吼的问,“你得说清楚,我爸我叔都可狡猾了,要我套话,你得告诉我才行。” “八年前,你三叔三婶借用李倩一家的名义,诬陷我儿子邓老师,逼得我儿子孙子跳湖惨死,逼得我家破人亡……” “阿……阿婆,这个是不是误会?”李池结结巴巴的问,“你家能有什么值得……” “我家是什么都没有,唯独有块用命换来的碑,挡住了你李家发家致富的路!” 第44章 缺门牙的人13 “林队,根据现场的轮胎花纹和排水沟槽来看,这个轮胎至少已经有五年左右的使用,从它的断面宽度和扁平比来看……” 林彦儒打断了痕检的滔滔不绝:“直接说结论。” “这是辆至少五年车龄的小型厢式货车。”痕检简洁的说。 “请求交通部门协同合作,”林彦儒迅速打电话请示了领导,“我需要对宝山区范围内的厢式货车展开拦截检查。” “同意。” “我需要宝山湿地公园附近所有路面实时监控。” “同意。” “我还需要对李氏集团展开深度调查……” “这个,暂缓。” “领导……” “喊领导也没用,”电话那头说,“你知道他是我们市的纳税大户吧,没有切实的证据,没有十足的把握,是你的帽子不想戴了,还是我的椅子坐安逸了?” “领导,这可跟我们的重大案子有十分……”林彦儒的话被打断了。 “你小子就提点我的能力范围内的要求,行吧。” “那我需要对死者李三夫妻和李倩父母展开全面的调查,我需要经侦科的跨部门配合,还需要教育局的跨单位配合。”林彦儒赶紧打蛇随棍上。 “你小子,贼精贼精的。” 教育局的全力配合不阻拦,这才是林彦儒真正想要的。 “小段,把车辆信息和徐姨的个人信息发给交通部门。” “老李,带队排查村里村外的情况。” “赵坤,安排同事对李氏的几个人进行跟进。” 他眉眼严肃:“我们要带着领导给我们的便利,去一趟中学学校。” 那里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八年前的盛夏,暑热难耐,蝉鸣喧闹,是个让人烦心的午后。 头顶的电风扇已经转出了有节律的吱呀声,也让人心烦。 三十几岁的邓老师正在批改试卷,办公室外突然响起了喧闹和叫骂,有人气势汹汹的踢开门走进来。 还没回过神的邓老师被人从座位上拎起来,“啪”的一个耳光就打在邓老师的脸上,脸颊瞬间红肿起来,眼镜都被打歪了。 “你这个禽兽不如的畜生,我们把孩子送到学校来,是相信学校,相信老师。” “你这个畜生居然敢对我女儿……,我要你的命!” 邓老师还没从突如其来的耳光中反应过来,又被在肚子上狠狠踢了一脚,痛得像虾米一样蜷缩在地上。 他勉强抬头去看,认出眼前站的这对夫妻正是这个学期才转学到自己班上的李倩父母。 “李……李倩爸妈,你们为什么打我?”邓老师问,“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为什么你心里没点数吗?”李倩妈妈尖叫着说,“我打死你个人面兽心禽兽不如的东西。” “我家小倩才满十二岁呀,你就一直对她动手动脚,昨天放学后还把她叫到办公室想……” “我打死你个畜生!” 邓老师又被拎着包的李倩妈妈劈头盖脸的一顿打。他没有打架的经验,脸都被抓花了。 整层教学楼都惊动了,好多班级课都没上,哗啦啦的脚步声震得楼梯都在动,学生老师全都簇拥在走廊里看。 放眼过去一张张鄙夷的脸和嫌弃不屑的眼神。 邓老师气得发抖,又慌得结巴:“我没有,这不可能,你……你让我和李倩对质……” “你们为什么要冤枉我?你让孩子来,让她跟我对质说清楚。” 李倩爸爸挥着拳头,对准邓老师的头“梆梆”一顿砸:“好呀,当着我们做父母的面,你还敢威胁她,你是不是要逼死她,你这败类。” 不是没有同事来拉架,但来拉架的全都被李倩妈妈骂回去了。 “我看你们学校就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你们算什么为人师表,简直就是衣冠禽兽。” “我们要报警,我们要告到教育局……” “我没有,要报警现在就报,”邓老师声嘶力竭的喊:“凭什么诬陷我?” 他从地上爬起来要打电话,又被李倩爸爸踢倒在地:“报警之前,我要废了你……” 邓老师被踢翻又挣扎着站起来想拿手机报警,办公室外,一个女孩慢慢的走出来。 邓老师喊:“李倩,你跟大家说清楚,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邓老师,呜呜呜……你别脱我衣服,我痛……”女孩哇哇大哭起来,“我不要摸你尿尿的地方……” 李倩两句话,给事情盖棺定论,邓老师百口莫辩,千夫所指。 事情就像狂风暴雨一样发酵了好几天,徐姨不止一次的下跪求学校领导,又去下跪求李倩的家长。 听说,李倩父母提了个要求,邓家一家之主的徐姨答应了。 事情不了了之。 邓老师名誉扫地,斯文扫地,但好在没有报警,不会坐牢。 但他的职业生涯毁了,不停的有学生家长投诉,说这样的人进入教师队伍,让他们做家长的谁敢放心把孩子交给学校。 走到哪里都有人指指点点,连他的儿子,都成了同学们口里的小强奸犯。 “再听到他们的消息,是邓老师自杀去世。” “听说,邓老师之所以会自杀,是因为他唯一的儿子跳湖了。太可惜了,那个孩子可是个好苗子,才八岁就参加全国性的奥数竞赛拿了大奖,可惜……” 他重重的叹了口气:“听说,他拿奖后,更多人喊他小强奸犯了。” 校长说,“自从邓老师的事情之后,学校里就多了一条规定,异性老师在给孩子谈话时,必须要请和孩子同性别的老师作陪。” “牵涉到这样罗生门的事情,用嘴巴讲是讲不清的,”校长说,“学校也调查了,教育局也介入了,我们也没有其他办法。” “李倩父母当年提了什么要求?”林彦儒问。 “这个,我只能猜一猜,准不准的,我也不知道。”校长讳莫如深的说,“邓老师的父亲,是三十几年前救了七个学生的老师,是全国见义勇为英雄,当年他救人牺牲的地方,建了块由省里出资特批的英雄纪念碑。” “事发后不到三个月,纪念碑搬迁到了墓园里。” “纪念碑原址,现在是全市房价最高的地方。” 不用再多说了,林彦儒已经懂了,这极大概率是个套,杀人诛心的套。 那为什么弩杀的人是李三夫妻?是因为李倩父母早就死了吗?那为什么李倩没事反而李晶出事了? 他压制住心底翻涌的复杂情绪,将徐姨、李家人的照片摆在桌面上。 校长首先找出了徐姨的照片:“这是邓老师的妈妈。” 又找出了李倩的照片:“她和小时候样子差不多。” 接着拿出了李倩爸爸的照片:“这是李倩爸爸。” 还拿出了一张女性的照片:“这是李倩的妈妈。” “你确定吗?”林彦儒眉心和心脏同时一跳,“有没有可能认错了?” “不会的,当时我在场,脸上也被她挠了一下。” 可这张照片,不是李倩的妈妈,这是李晶的妈妈,李三的老婆。 第45章 缺门牙的人14 李倩爸妈是和李天泽兄弟同宗同族的堂亲,但在事发前,他们只是一个来往不多的穷亲戚而已。 这个“锁喉套”,是李三夫妻提出,又寻找到了最不引人注意的穷亲戚李倩的爸爸,瞒着李倩妈妈,诱惑不知人事的小李倩共同实施的。 事发后不久李倩全家搬出了原来住的老破小,摇身一变置办了可观的家产,又给李倩转去和李晶这些李家孩子一个贵族学校读书。 但这一家三口也过了一年多有钱的日子。在一次外出就医中,两夫妻在行车过程中争吵起来,李倩妈妈激动之下拉了一把方向盘,车子一头钻进了大货车的车底。 而李家也是在“邓老师”事件后,企业一飞冲天,完成了家族阶层的跨越。 徐姨和他们,可以说是血海深仇。 刘璃虽然看不见,但李池一声比一声高的“不可能”足以证明他的震惊。 “不可能,您说的这个不可能。” 李池的反应,让刘璃反而更怀疑一点——李家有徐姨的内应。 徐姨说的“李倩父母的死因”,好像连李池都不知道。 “哼,你李家的荣光,是踩着我家子孙的性命腾飞的。”徐姨义正辞严的说,“你可以去问。” “当年亲自动手的李三夫妻就是主谋,现在首恶已除,我只要你李家人亲口说一句我儿子是被李三夫妻诬陷的。” 李池大胆的说:“这样的事,你既然没有证据,当年又不敢报警,也许不是冤枉了邓老师呢?” 徐姨冷笑两声:“你们李家,也有良心未泯的人,可惜她势单力薄,无法自保。” 她说的证实了刘璃的想法,而且她十分怀疑这个人就是李倩。 所以李晶一家都出了事,当年始作俑者之一的李倩却毫发无伤。 但李倩为什么要帮徐姨?她的目的又真是帮徐姨吗? 刘璃正思索着,就听到李池诚恳的说:“这是你和我李家的事,刘璃的眼睛一直被蒙着,她没看见你们,你们让她走。” 李池说,“你们让她走,我就配合你们打这个电话。” “到了这里,已经不是你说了算的。”徐姨的声音冷酷起来,“我手里的弩说了算。” 刘璃看不见,只听到李池的声音焦急起来:“别对着她。” 又尖叫一句:“也别对着我。” “呲”的一声,有什么破空而来,钉在刘璃身边不远的地方。 “快打,不然下一针我会直接射在你心上人的身上。” “我只要一个你们李家人亲口承认的真相,让我儿清清白白的,别逼我再杀人。” 刘璃想象到了自己被弩枪对准的画面,而李池显然妥协了:“我打。” “稳一点,声音不要抖,不然我的手会更抖的。”徐姨说。 李驰深呼吸了好几次。 电话拨出,外放打开,刘璃猜测现场一定有录音。 “爸。” “你电话怎么关机了?” “嗯,没电了,在朋友这呢。” “怎么声音不太对?回家让阿姨给你煲个西洋参老母鸡压压惊……” “爸,我想问你件事,嗯,我听说的,当年三叔三婶害死了一位姓邓的老师……” 那头打断了他。 “外面以讹传讹,你不要在意,爸经常教育你要堂堂正正做人做事,不要怕这些流言蜚语。外面还说我们李家吃绝户,你看这些年,小倩家少资产了吗?你们姐弟都有的,她不也有吗?” “可我还听说,就是三叔三婶指使小倩一家去干的,爸,是不是因为这个,大家才厚待小倩?” “阿池,我们李氏站得越高,这些捕风捉影的诋毁就会越多,什么姓邓姓张的都会有,那都是看我们发展好了想碰瓷的,你别多想,早点回家……” 不等李池说话,那边就挂掉了电话。 一片静默中,刘璃听到了徐姨和另外一个人沉重而急促的呼吸。 突然间,李池大喊:“不要……” 刘璃只感觉到了李池剧烈的挣扎和扑腾的声音。 “再打,”沙哑的鸭公嗓,而不是徐姨苍老的声音。 她的搭档终于忍不住开腔说话了。 刘璃顿时一个激灵,她知道这个人是谁了,也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了。 一瞬间,她想通了好几件事。 她在李池的痛呼声中开口说:“没用的,徐姨,你们一开始就杀错了人。” “刘璃。”李池含糊不清的喊,“别怕,我在……” “我没杀错人,血债血偿,他们该死。”这是徐姨在说话,鸭公嗓又没发出声音了。 “我说的杀错,不是不该杀,”刘璃一字一句的说,“而是你杀的对象错了。” “如果你只想杀首恶报仇,这样杀没问题。但你们既然还想为亲人申冤,这样杀就错了。” “再打过去也是没用的,”刘璃说,她感觉到对方在认真听,所以说得格外清晰。 “第一,李池不是不可取代的,他还有个哥哥。第二,即使对方在电话里说出你想听的,那也没用,你绑架威胁在先,对方可以解释说为了救自己的孩子才不得不承认。” “你怎么做都落了下乘。” “我其实一直不明白,毒药你们有,又有能力让李晶在晚宴上神不知鬼不觉的喝下酒,这样的能力为什么不直接在晚宴上投毒,还要将人引到医院里?” “我之前以为,弩杀是你们复仇里像仪式感一样重要的部分,所以你们宁愿多费功夫也要这样做。” “但现在看来,你们是既蠢又不够狠。” 她故意停了停,徐姨居然没有发怒,反而在她停下来的时候,迫不及待的问:“错在哪里?” “让李晶发病,引她父母去医院,在你们的立场来说都没问题,错就错在开弓第一箭,应该先杀李家当家人。” 李池顿时呛得咳了起来。 “当家的老大死了,老二老三和亲侄子为了上位一定会互相竞争,竞争越大矛盾越大,你才越有机会让当年的事由他们自己爆出来……” “你开局就杀了李晶父母,就是断了自己喊冤的路。” “我不知道李家那个良心未泯的人是谁,又给你们提供了什么证据和帮助,我不知道这个计划她参与了多少,她的真实目的又是什么,你们不让她出来作证,想必是为了保护她。” “但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的关系是互相利用?” “邓老师的事很遗憾,你极有可能没法为他洗清脏水。” “不……”徐姨说,“我得在我死之前,让我儿干干净净的,不然我愧对他爸。” “江苏有个姓汪的老师,他因为涉嫌强奸猥亵12名女学生而坐了十年冤狱,事发后的第三年就有女学生为他作证说当年的举报信是自己糊里糊涂抄的,代理律师也明确表示司法程序不合理,他无数次写信申冤,但一直到他刑满释放,之后又申冤长达四十多年,他有人证物证,可直到他年届七十,还是没有得到重新审理的机会。” “何况邓老师当年根本没有进入司法程序,现在全凭一张嘴……” “你现在只有一条路,打电话给林彦儒……” 徐姨这个时候打断了她:“没有用的,警察连立案都立不了……” “可我们不是报警,”刘璃打断了她,“我们只是要将打给李家当家人的胁迫电话,打给林彦儒林警官。” 第46章 缺门牙的人15 林彦儒忙得口唇焦干,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 别墅对面邻居拍摄到的所有画面都带过来了,但他只能安排技术去一帧一帧的查。 刘璃还是没有消息,那个故意隐藏自己真面目的人是谁也没有头绪。 全区范围内已经排查了一千多辆小型货车,也没有找到线索。 只能确定车子一定还在宝山区域范围里。 而李家的小道消息满天飞,听说李三老婆的娘家申请了财产保全,接下来准备跟李家打争产官司了…… 还听说小情人抱着孩子也找去了公司,她要为自己的非婚生子讨到该有的遗产…… 而李三老婆曾经说过的“宝宝说有人想杀她”这句话,警方找到了一点可疑。 疑点来自李倩和生活阿姨对不上的笔录。 负责清洁的阿姨说在李晶被送医院后,自己绝对没有收拾过别墅里的任何地方,但好像李倩上过楼,说是要给李晶收拾点个人卫生用品好送去医院。 至于李三老婆说的“有人要杀李晶”,她怀疑的一个是李晶的女同学,现在李三的情人。 另一个就是李倩。 李三老婆将最近李倩和李晶在一起的情况问得特别详细,并提醒她,只要李倩进厨房,务必有人陪着去。 “按照夫人的要求凡是那位倩小姐做的东西,最后统一都是进了垃圾桶。这个情况,倩小姐知道得清清楚楚的,但每次来了都做……” 李倩的笔录里说,刘璃和救护车来之前,以及来的时候,她都在厨房里,因为李晶只吃她做的什么玫瑰覆盆子挞。 这个李倩好像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林彦儒的思路被电话铃声打断了。 “林警官,今天中午一点,我要看到警方的新闻发布会。” 是徐姨。 林彦儒迅速给赵坤一个眼神,让他安排对电话号码的定位跟进。 “我要你找到证据证明我儿邓老师的清白。” “不然,刘璃、李池还有我就会死于你的不作为。” 林彦儒赶紧提要求拖住时间:“让我跟刘璃说话,我要确定她的安全。” “没这个必要。她要是想借机透露些什么,只会让她死得更快。” 那边电话挂得很快。 赵坤摇头:“时间太短,追踪不到。” “李池也在她手里,跟李家人确认一下李池的处境,然后……” 林彦儒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办公室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同事冲进来。 “林队,不好了,”他扶着桌子边喘边说,“110接警员说,有人打电话实名举报你玩忽职守、漠视公民生命,对犯罪行为不作为……” 赵坤的嘴巴o成了个大圆圈。 林彦儒不由得皱眉推了推并没下滑的眼镜。 楼上的领导也大步流星走进来,怒喝道:“小子,你们搞什么?警局的公众号里有人举报你……” 赵坤和小段同时大喊一声“我cao”。 林彦儒疑惑的说出了声:“这是要干什么?” …… “这是要干什么?”徐姨也问,“打给他,你想通风报信吗?” “你怕吗?”刘璃说,“报仇前你没有做好玉石俱焚的决心吗?” 她明明眼睛上还蒙着毛巾,徐姨仍然感觉到了审视的目光。 “我……” “你不会以为你还没暴露吧?你匆忙转移,是因为林警官找到了你家,你没有把握。” “如果你是担心你的搭档和那个人,那更应该让警察忙起来。” “报警没用的,警察不会……” 刘璃打断了她的话:“我们不是报警,我们是用林警官的乌纱帽和职业生涯,胁迫他上我们的车。” 徐姨沉默了一会,和鸭公嗓两人互相打着眼色,先后走远了。 已经听不到脚步声后,刘璃问:“李池,这是哪里?” “我也不知道。”李池说,“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这里是什么样?”刘璃又问。 “没有窗户,只有四面墙和一个门,”李池,“抱歉因为家里的事又连累……” “徐姨的同伙是什么样?” “我没看到脸,看起来挺敦实的身材……”李池形容了一番,又闷闷的说:“我没想到你会这样……” 刘璃没理他。 “你不该说这样的话。”他的语气有点赌气和担忧,“我怕事后警察会追究你的责任,说你教唆犯罪。” 刘璃:“罗翔老师说,这叫紧急避险。” 李池过了一会才说:“我知道你这样说是为了救我,不想她拿弩枪射死我……” “都怪我,刘璃,你别怕……” 刘璃对琼瑶剧一向接受无能,所以她没忍住:“其实,我只是为了通风报信。” …… 林彦儒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头有两个大。 但他仍然第一时间安排同事去将李倩带回来,然后又约见了李长泽和李二。 两人都矢口否认“邓老师事件”是李家安排的手笔,尤其是李长泽,他义正辞严的说,当年的一切手续都是合理合法的,李氏集团将保留对该流言的法律追究权利。 李家有这样强大的领头人坐镇,是乱不起来的,现在的流言蜚语也只能是毛毛雨。 所有的推断,都只是推断,唯一可突破的,只有当年“邓老师事件”里的受害人李倩的口供。 第47章 缺门牙的人16 李倩,18岁,大一学生,品学兼优,邓老师事件发生时,她才12岁。 在林彦儒问出第一个问题时,她就开始无声的啜泣,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样一颗颗沿着脸颊滴落。 但她始终没哭出声来。 林彦儒温和的将问题又问了一次。 这次,她抬起头擦掉脸颊的眼泪,极其克制的用哭腔问:“我不想提起这个人,为什么要我回忆这段痛苦?” 林彦儒说:“目前,我们已经基本查实,这次谋杀是邓老师的家人来复仇,所以需要向你了解当年发生的事。” “他们怎么敢?”李倩吸了吸鼻子,愤怒的说:“邓……那个畜生毁了我一次,他们家还要毁我第二次吗?” “你是说,邓老师当年确实强奸了你,是吧?” “是!” 在林彦儒的提问下,她甚至说出了当年的细节。 “他喊我去办公室,说我的摸底考试成绩不理想,说了一部分题目之后,他就……” 她描述的,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而当年没有双方供述的笔录、没有司法机关的鉴定、也没有任何人的佐证,徐姨的要求,现在可以说是天方夜谭。 林彦儒用上了一些审讯手段,当觉得有疑点需要抠细节时,李倩就会情绪失控哭出来。 等他面色沉重的出来,时间已经所剩不多了。 “林队,别担心,这种举报只要查清前因后果,对你不会有影响的。”赵坤安慰他说。 “我不担心这个,”林彦儒说,“得想办法在一点之前找到刘璃她们。” 不然就太危险了,徐姨手里的毒药危害性多大,大家都知道的。 “要不,申请一场假的新闻发布会,指定平台、事后说是拍网剧?”赵坤提议说。 “这是拿警局的形象开玩笑,”林彦儒否决了这个提议,“对来电号码登记信息的搜查,找到线索了吗?” “没有,登记的机主完全不知道自己有这张卡,而且他人在外地,没有可疑。估计是用捡来的身份证买的,平时几乎不用。” 正一筹莫展的时候,肖哥急匆匆的跑过来:“有人用刘璃的名义,让我发李晶的检查报告给他。” 一旁同样皱着眉的技术闻言大喜:“发给他,只要他接收,我有办法找到他。” 很快,肖哥发出的信息显示发送成功。 技术在众人的殷殷期盼中打开电脑,“有种定位叫做triangulation,又叫三角定位,利用三个不同的探测定位位置来确定目标。” “你们看好了,”技术老神在在挑眉说,“看我金手指来定乾坤。” 只见他手指翻飞,林彦儒只认出了一个二位进制的数字,那大概是徐婶在公众号留言时暴露的联网地址。 几分钟后,在警用gsp地图上出现了三个不同的点,就见技术“呜呼”一声,一个红色的点在地图上闪烁起来。 宝山茶林海拔873米的后山里某一点。 …… “徐姨,你还不相信自己被人利用了吗?”刘璃说,“李晶身体里的胰岛素和酒精含量不会骗人的。” “这个人的目的就是杀李晶一家,她从没想过要揭开真相。” “如果这个人是李倩,她决不会向警方说明真相的。” “你怎么……”徐姨的声音有点颤抖起来,但又及时停住了。 刘璃不但知道这个,她还已经猜到李晶究竟是怎么毫无察觉的喝下酒的。 但现在她不能说,她怕鸭公嗓杀人灭口。 她还想好好活着的,当时多看了两眼,不过是好奇她的嗓音而已。 “徐姨,当年邓老师要求的对质,现在你可以替他完成了。” “林警官不会轻易让李倩离开他的控制范围,所以我们还有机会。” “她做了什么只有你们说出来,警方才能抽丝剥茧的查到。” 但是,刘璃得到的是一片沉默的回应。徐姨长久的不说话,甚至连移动的声音都没有。 要不是还能听到沉重的呼吸音,对面的两个人就像木偶一样一动不动。 哦,还有李池被封住嘴巴之后不甘心的发出了伊伊唔唔的声音。 “徐姨,要找真相,要给邓老师正名,只有这一个办法。” 话一说出,她就听到了脚步声。 徐姨走得离她很近,伸手将她双脚的桎梏解开,又将她的双手解松。 “丫头,阿姨对不住你,但李家太有钱,我们只能利用李池。”徐姨的嗓音有着解脱后的松弛和无奈,“你好好的等警察来接你啊。” 刘璃感觉有什么温暖的又柔软的东西落在自己的肩头。紧接着脚步声往李池的方向去了。 李池“唔唔”的声音更响了,还有他剧烈挣扎,像杀猪般扑腾的声音。 “徐姨,别想着大开杀戒同归于尽,你们已经错过机会了。”刘璃扬声说,“李池活着比死了有价值。” “你们现在连李家人都靠近不了,让李池活着,他和其他李家人不一样,只要他心里还有是非对错,李家就还有乱起来的可能。” “还有,他活着,李倩的日子就不会好过。” 不知道是被哪句话触动了,鸭公嗓说了一句:“听你的。” 门再次被关上的时候,李池在地上扭动着爬向刘璃,之后就紧靠在刘璃腿边,他的胸膛在剧烈的上下起伏,像溺水的人紧抱着浮木一样贴在刘璃身边。 “李池,脸过来。”刘璃在背后挥动手臂。 李池平静了一会,将脸凑向她的手。 刘璃将摸到的胶布撕掉,李池痛得闷哼几声。 “刘璃,那个人刚刚摘掉了毒针的盖子。”他惊魂未定的说,“他想杀我,我差点就……” “你能背过身去,帮我解开手上的绳子吗?” “哦,我手脚发软,”他边说边转身,慢慢的摸到刘璃的手,又握在手里不停的揉搓,“我冷汗都出来了,现在又湿又冷。” 刘璃正等着李池慢慢的解绑,门又开了。 这次只有一个人进来了。 “丫头,先闭着眼睛,别急着睁开。”徐姨说完,就解开了她眼睛上的软布条。 眼前亮得刺眼,刘璃不由得闭紧了眼轮匝肌,过一会才睁开眼睛。 这是一个只有水泥墙的房子,徐姨的脸还是慈祥的,李池的脸上有红肿的伤口…… 除此之外,她身上披着的是徐姨的灰色羽绒服,而徐姨仅仅穿着毛衣。 “另外,阿姨拜托你一件事。” 第48章 缺门牙的人17 “林队长,看到目标了吗?”留在车里的指挥官在警讯通里说,“技术说,凶手在网上自首了。” 徐姨在警方的公众号里,手举身份证自首并认罪,同时实名解释了对林彦儒的举报。 林彦儒的心反而往下沉。 那刘璃是更安全还是更危险? 目标就在前面不远的山里。 全副武装的林彦儒是跟在特警队长身后上山的。转过一个弯,林彦儒呆住了。 隐藏在林间的一辆厢式小货车已经燃烧起来了,火苗从车门处涌了起来。 他心里不祥觉更明显了。 那幢已经杂草丛生的房子就在眼前。 特警队长进入房里后,给出了个安全的手势,大家才跟着鱼贯而入。 房门被踢开,房间里的一切尽收眼底。 刘璃正站在徐姨的对面,两人同时回头看。 也就是这个瞬间,徐姨扬起了手。 特警队长踢倒了徐姨,林彦儒上前将刘璃护在身后。 但刘璃扒开了他,很急很急的喊:“林警官,给我刀。” 她扑向倒在地上的徐姨,徐姨的左手手臂上,扎着毒狗针。 林彦儒不假思索的迅速解下警用制式刀。 只见刘璃迅速用手里的布条将徐姨的胳膊扎得死死的,沉稳的命令道:“”压住她。” 林彦儒顿时明白她要做什么了。 他和赵坤两个立刻分别压住手脚。 只见刘璃面无表情的将徐姨手臂上的皮肉从前到后一刀全部划开,徐姨痛呼一声,身体像弓弦一样挺直绷紧。 林彦儒看见刘璃眼都没眨,活生生的手臂在她刀下鲜血淋漓皮开肉绽,而后迅速暴露出森森白骨,她改用持笔的手势,将刀尖精准的插入肘关节的骨缝里,咬着牙用力往下压。 林彦儒默默的空出一只手帮她,只听见咔嚓一声,一条手臂脱落在地。 “清水,越多越好……” 压着徐姨身体的几个人集体变成了木头。 半分钟,不,不到半分钟,在大家还没反应过来时,她轻松的卸掉了徐姨那只被毒狗针扎中的手臂。 连见多识广的特警队长都露出了“见鬼”的表情,悄悄的远离了她。 徐姨在被送进急诊手术室前短暂的醒了过来,她眼巴巴的看着刘璃。 刘璃说:“徐姨,你活着也比死了好。” …… 而警队在宝山里的搜索无功而返,徐姨的搭档“鸭公嗓”在警方来时翻山越岭,在一条溪边失去了追踪的方向。 但他的身份,敏锐的林彦儒在听到李池说“这个人嗓子像张柏芝”时,就灵光一现,迅速想到了是谁——五星级团队的酒水负责人钱冰冰,并且迅速找到了她的户籍信息。 照片上,朴实无华的一张脸,偏胖敦实的身材,除了嗓音,她还有一个外貌特征——她缺了半颗门牙。 昨天下午,刘璃在别墅时,她恰巧也在。 “我大概猜到李晶是怎么喝下酒的了。”林彦儒也很快就想明白了。 40左右的白酒,冰点约是零下25°左右,普通冰柜不行,五星级酒店的冰库完全可以做到。 白酒制成冰后打成冰块,神不知鬼不觉的打碎加入李晶的食物中。 钱冰冰不接触李晶,可二星主厨单独给李晶做饮品需要的冰,是由她统一管理的。 不多的酒,让注射了过量胰岛素的李晶加速发病。 但还有两个疑点。 “这个钱冰冰和邓老师、和李家都毫无关系,她为什么要帮徐姨?”林彦儒从人际关系中找不到答案。 钱冰冰和徐姨不是亲人、不是同村,从户籍来看,完全是不搭噶的两个人。而她和李氏集团也没有任何恩怨情仇,她为什么要做杀人这样的事? 第二,徐姨和钱冰冰,为什么至始自终,都不肯说出她们的内应。 这两个答案,永远没法从徐姨口里得知了。 当天晚上,从抢救室里侥幸活下来的徐姨在借用护士的手机录了遗言后,偷偷拔掉了对她来说至为重要的输液和输血…… 凌晨两点,犯了罪的徐姨遗憾的离开人世。 她在遗言里,再一次将所有的罪都揽在自己身上,对搭档钱冰冰只字未提,更没有提及李家那个内应究竟是谁。 但通缉令下,找到钱冰冰只是时间问题。 林彦儒再次来到了刘璃的宿舍楼下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了。 “走一走?”林彦儒发出邀请说。 在刘璃的领路下,两人沿着医院最安静的角落慢慢的边走边说。 “李家的律师团把李倩接走了。”林彦儒说,“除非有切实的证据,不然不会有突破的。” 李晶身体里的胰岛素是怎样过量的?李倩事发后趁乱去李晶卧室里收拾是为了什么目的?她又是怎样跟徐姨她们接上头的? 林彦儒没有时间和机会得到答案。他眼睁睁的看着李倩被接走。 她走的时候浅笑嫣然的对林彦儒说:“警察叔叔,要剖开伤口是件很残忍的事,我不想还有下一次。” 向刘璃转述李倩的话时,林彦儒的表情有着难得的挫败。 他流露出来的脆弱让刘璃的警觉性在一瞬间比宝山的海拔还要高。 她斟酌的说了一句:“毒狗药的冰点和水是一样的。” 林彦儒跟上了她的思路:“你想说徐姨和钱冰冰有能力在晚宴上无差别杀很多人。” 刘璃谨慎的没点头也没摇头:“听李池说,晚宴的当天,有一道柠檬爱玉冻是每人一份,制作时都需要加入碎冰,尤其是小朋友都很爱吃。” 两人一时无话,就在院里的一棵梅树下驻足。 这棵冬梅虬枝盘旋,斜横逸出,在寒风中风骨依旧。 “要杀李晶的另有其人。”刘璃说。 “我会一直查下去的。”林彦儒回答。 “徐姨拜托我对你说对不起,她不是故意的。”刘璃说。 “我知道,是你故意的。”林彦儒终于笑了,“刘璃,很高兴在你心里,我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刘璃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并不熟稔的这个人笑得像知心老友。 …… 苍茫的大山里,有人换好了提前准备的衣服,她放了一把火,将钱冰冰的身份证和旧物一起烧得精光。 包括那张小小的照片,照片里的孩子和她一样缺了半颗门牙。 孩子在跳湖前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妈妈,我不是小强奸犯。” 她的手边,还有一把弓弩。她还有事要做,所以她裹紧了衣裳,消失在山林里。 第49章 洋娃娃1 雪下得很认真,认真的将地上的一切荒败都遮盖了起来,又认真的照亮了黑夜。 女孩抱着个洋娃娃一脚深一脚浅的跑,踩得雪地嘎吱嘎吱响。 她扭头的瞬间看到了一个黑影,顿时露出了害怕的表情。 黑影离她不过两三米远,手里还拖着根粗绳,“啪”的一声,绳子就像鞭子一样缠住了她的脚脖子。 女孩摔倒在地,手里的娃娃顿时掉在地上。 黑影伸手捂住了她的嘴,汗味混着劣质烟的味道扑鼻而来。 女孩只挣扎了几下就放弃了,她伸出手,想去捡掉在雪地里的娃娃。 但直到她被拖走,都没有碰到那个娃娃。 洁白的雪地上,一个污脏的洋娃娃躺在地上,寒风吹过,裙摆翻起,露出塑料的光溜溜的双腿,和被针线缝死的下身。 ——人类才是禽兽之王,在面对比自己更弱势的人时,他的残暴恶毒无耻远胜于所有动物。 —————————————————————————— 急诊科交接班的气氛太欢乐了。 “我们急诊科一向是国粹和问候齐飞,唾沫和屎尿伴随,”陈副主任说,“刘璃这是又创造了新纪录。” “就是就是,挨打挨骂挨投诉真的已经是小儿科了,”胡医生,“现在都升级到绑架了。” 刘璃哭笑不得。 “你师母给你做的,”陈副主任给她拿出个保温壶,“她的乱七八糟养生米粥,说是压惊的。” 胡医生伸头一看:“嗯,嫂子有心了,下次别做了。” 红白黄三色都有,整得跟凶案现场一样。 但刘璃很诚恳的说谢谢,并在自己的空隙时间,准备把它都吃下肚了。 吃完回诊室的时候,一个女孩摇摇晃晃的走在她前面扑进诊室。 陈副主任和正看诊的病人都吓了一跳。 “救救妹妹。”她的嗓音还很稚嫩,但她怀里紧紧搂着个襁褓。 襁褓包得很整洁,里面的孩子却很安静。 她将襁褓往陈副主任送的时候,陈副主任赶紧站起来拒绝:“儿科急诊请往6诊室。” “救救妹妹。”女孩不管不顾的往陈副主任面前送。 刘璃赶紧挡了过去:“你好,急诊儿科在这边,你跟我来。” 这时她才看清,这个女孩看起来很稚嫩,顶多17、18岁的样子。 刘璃示意她跟自己走,但女孩直着眼睛,将手里的襁褓送向她怀里:“救救妹妹。” “刘璃,别碰。”陈副主任冷喝一声,“后退。” “你要先去量个体温,然后再去儿科急诊,”陈副主任说,“我让护士专门陪你去。” “刘璃,去叫护士进来。” 陈副主任的脸很严肃,人也退向诊室门外,离女孩远远的。 “救救妹妹,妹妹哭。”女孩并不听话,依旧将襁褓递过去。 刘璃也看出不对了,赶紧出去走廊上喊:“这是谁的家人?来把她带走。” 她和陈副主任不再进诊室,就在有监控的走廊里进行劝解。 不哭的、故意不让医生看清楚、啥都不说只要开药的、一个劲往医生手里送的婴幼儿,是急诊中心医疗纠纷的高发点。 女孩转身将手里的襁褓往就诊病人手里塞。 谁都不傻,都看出问题来了,就诊病人肯定也要躲的,一躲一送之间,襁褓从女孩手里脱落,迅速往地上坠去。 “小心。”尽管明知不对,但刘璃还是下意识的去接。 就诊病人“啊”的尖叫起来,她往后一弹,正好撞到刘璃身上。 周围的人都在喊“小心宝宝”…… 襁褓“噗通”落地,里面包裹着的婴儿啪嗒一下滚落下来,一头金发的脑袋就这样滚到就诊病人的手边。 她尖叫得连大厅的天花板都要抖起来了。 但刘璃长吁一口气放松了,这就是个玩偶娃娃。这个女孩显然神智方面有些大问题。 陈副主任也松了一口气,他劫后余生的拍拍自己的胸膛:“艾玛,好怕怕。” 女孩不哭也不闹,坐在地上看着玩偶娃娃,刘璃将娃娃的头装好递回给她。 她一把揪住刘璃的手:“救救妹妹……妹妹哭……” 她的眼睛水汪汪的,像懵懂无知的小兽,眼间距很宽,表情呆呆的。 “啊呦,小燕子,让你坐着等我,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一个看起来六十来岁的男人从人群外挤进来。 “对不起啦,”男人指了指脑袋,“我家小燕子她这里有点问题。” 说话间,男人将女孩从地上拉起,女孩手里的娃娃又滚到地上,刘璃低头去捡,就见女孩没有穿袜子,小腿上露出了一小节发褐发青的伤口,像是勒痕。 叫小燕子的女孩已经跟在朱伟身后走了。 “等一等。”刘璃追了上去,“你的娃娃。” 男人伸手来接,嘴里说:“谢谢医生。” 刘璃没放手,反而问:“她是您的什么人?” 男人“哦”了一声,露出习以为常的表情:“我懂我懂。” 他放开拉着女孩的手,从兜里掏出证件来:“她的身份证,我的身份证,还有,”他打开给刘璃看,“我们的户口本。” 女孩朱燕,16岁,男人朱伟,64岁,家庭关系:祖孙。 “我孙女的情况是这样,我也是被误会的多了,”朱伟说,“谢谢你了,医生。” “她脚上有伤。”刘璃说。 “她上次一个人走丢了弄伤的,已经敷过药了。”朱伟回答说。 即使他没有拉着朱燕,朱燕也很乖顺的站在他身边,表情还是呆呆的,嘴角流出了口涎。 刘璃点头说:“辛苦了。” 家有唐氏儿,家属会很辛苦。 “哎,都是命。”朱伟笑着说,他低下头把证件装回去,屈肘时露出了他手背上一团灰青色的瘀瘢,不像胎记,更像…… 她还来不及下结论,朱伟就拉着小燕子走了。 一老一少两个身影,不知道为什么让刘璃有些异样的感觉。 但她很快就没时间想了,救护车要出发了。 男性,71岁,突发性抽搐,神志不清,有高血压病史…… 第50章 洋娃娃2 首先考虑出血性脑卒中,但也不能排除缺血性。 目的地是城区附近的村子。村口有人在等,刚到村口就有人小跑着自发领路,很快就到了患者家里。 家门口站着好几个差不多同样年龄的老头老太太,很热心的帮着开门指路。 老人仰天躺倒,意识丧失,偶伴有四肢抽搐样动作。心率加快,呼吸急促…… 但双侧瞳孔等大,血压也在正常范围内。 难道是缺血性脑卒中? 缺血性脑卒中,就是平时说的脑梗,越早进行溶栓,后期恢复效果越好,如果能在半个小时之内溶栓,预后基本能达到生活自理。 将患者和他老伴送上急救车后,救护车的警示灯轰鸣着往医院开。 通过对家属的问诊和既往病历的记录,刘璃心中的疑惑更深,患者的部分症状虽然很像脑卒中,但仍然不排除其他可能。 就在刘璃查体时,病人胳膊上的一个东西让刘璃不由得“咦”了一声。 一块四指宽的不规则瘀青。 “这个印子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刘璃问老伴。 “这个,没听他说过呀。”老伴伸头来看,“嗯,不过,这个算是小的,他大腿上还有块更大的。” 刘璃快速将病人的裤子褪下仅剩内裤,就在右大腿的正前面,一个手掌大的淤青清晰可见。 “病人说痛吗?” “不痛,也不痒,所以没往心里去。” 刘璃快速检查身体其他部分,在右小腿上,又看到了一块更大的淤青,不硬,不肿,不结块…… 怀疑凝血功能障碍。 入院后紧急做脑部ct,证实了刘璃的判断,脑部血管各处未见异常。 加急做血液检测,可见凝血和凝血酶原时间延长,肝肾功能损害。 还没找到病因,患者从昏迷中醒过来,同时出现鼻血、咯血,皮下瘀斑越发明显。 除了没发现胃肠道反应和毒物接触史,病人突发昏厥前的表现和现在的症状,让刘璃敏锐的意识到了一种情况——中毒! 而且是指向性比较强的抗凝血性毒鼠药中毒。 陈副主任支持这个诊断方向,于是迅速排查毒物,最终确认。 老伴对确认毒鼠药中毒是肉眼可见的诧异:“我们村里的关系都很好,年轻人都出去了,就剩下我们老的互帮互助,哪有什么仇?” 不管毒鼠药来自哪里的,对于医生来说,只要能确认毒物,就能及时调整诊疗方案。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时,患者突然下身衣裤一片血红,他尿血了。 护士剪开内裤,突然小声的惊呼一声:“刘璃。” 她戴着手套的手停在半空中。 刘璃闻声一看,71岁的患者生殖器上,赘生着大片菜花样的疣状物。 尖锐湿疣! 刚处理好这位71岁的风流老人,救护车再一次出发了。 男性,68岁,突发昏迷,口吐白沫,疑似癫痫发作。 “今天上午奇了怪了,”司机念叨着,“又是这个村子附近,又是这种情况。” 他的话音刚落,只听到警铃“呜呜呜”的响起,同一条路上,同一个方向,另外还有一辆救护车跟在他们的车后疾驰。 等刘璃赶到现场,只来得及给患者确认死亡,68岁的患者呼吸道阻塞死于窒息。 报警人也是老伴,她哭着在围观邻居的安慰下接受了现实。 “可惜,儿女都在外地赶不回来见他最后一面,这让孩子们以后怎么才能不遗憾啊。” 围观的人都在摇头可惜,这些也都是老年人,对于即将到来的身后事不无感慨。 刘璃刚将情况上报,就马上被急救中心统一调度,新目标就在附近直线距离不超过两里路的农村,又一起疑似脑出血昏迷病例。 接到电话的刘璃心里疑窦顿生,她一个箭步冲下急救车,迅速跑回去,将68岁老人的衣服一解,在腰腹间,一个青灰色的淤青清晰可见。 老伴大喊:“哎,医生,你干嘛?” 刘璃正色说:“也许您该报个警,让警方去做个尸检……” “要死啰,这不是让人死无全尸吗,那哪行……”有人说,“这个医生年纪轻轻弄不灵清……” “就是,现在的医生没医德的,人都死了,还让人家宅不安……” “不,”刘璃说,“他有可能不是因为发病,而是因为中毒。” 她伸手去翻老人的眼睑,想要找到眼底出血的佐证。 老伴拦住了她:“哎呦,我们乡里人,讲究个齐齐整整的,医生你就别管了。” 司机在车里大喊:“刘医生,该出发了。” 刘璃克制住疑惑,没有纠缠,迅速上车,前往另一个急救患者处。 只要接到调度,她的肩头就担负着另一个急救患者的生命。 车子拐过一个小山坡时,不到十分钟的车程,已经看到了另一起聚众围观的人群。 然而在人群外,刘璃看到了上午才见过面的那个小燕子。 她抱着那个金色头发的洋娃娃站在人群外的一个砖堆边,噙着一根手指头,看着围在一起的人群。 朱伟,朱燕,还有朱伟手臂上的瘀痕,71岁的老人,68岁的老人,另一辆不同位置的救护车…… 这个村子,以及附近的村子,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刘璃拨开人群进去,目睹到了从业以来最惊悚的一幕,患者七窍流血的躺在地上,四肢抽搐着颤动,每颤动一次,就引起鼻子嘴巴里汩汩的流出血来,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刘璃迅速将他的头侧向一边,处理口鼻腔的分泌物以防窒息。 但才转过他的脸,就看到他脸上大块大块隐藏在血迹下的淤青。 刘璃几乎在这一刻就意识到,这又是一起毒鼠药中毒病例。 这一次的病患,也是个68岁的独居老人,男性,在和邻居聊天时突然流了一点鼻血,大家正在让他抬头止血的时候,他呛咳着呕吐起来,大口大口鲜血被他吐得到处都是。 邻居吓坏了,赶紧给他家在外地的孩子先打电话,然后才想起拨打急救电话。 这个病人才送进医院,急救车再一次出发前往这个村子。 在路上,刘璃先后看到了两辆拉着警报飞驰向其他医院的救护车。 司机简直震惊了:“这么多,这是怎么了?” 而刘璃心中,隐隐浮起几个字——无差别投毒。 救护车的目的地,就是这个七窍流血病人的隔壁,真正的隔壁,两家甚至共用了同一面墙。 刘璃一下车,就看见了不远处的屋檐下坐着的小燕子,她抱着金发洋娃娃,正在给它穿衣服。 小燕子的家,和这两家并排靠在一起,相距不过一分钟的路程。 床上躺着的又是男性,65岁,家里除了有老伴,还带着个十岁左右的孙女。 突发性抽搐、失语…… 刘璃几乎是下意识的掀开他的衣服,果然在身体上找到了同样的瘀青。 刘璃正要清理他的口腔,却见他转过头去,一双眼睛死死的看向屋外某一点,用仅有的力气指着门外,嘴里发出了“呼呼……”的吹哨音,之后头一歪,喉咙里一阵急促的喘鸣音之后,他停止了呼吸…… 刘璃无意中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正好看到屋外的阳光下,安安静静坐在屋檐下给娃娃梳头的小燕子。 第51章 洋娃娃3 在宣告死亡之后,剩下的一老一少已经痛哭失声,老伴尚且能边哭边打电话通知家人,十岁不到的女孩子是头一次直面死亡,害怕得发抖。 刘璃将她带出屋外。 “家里还有谁呀?”她轻声问。 “爸爸妈妈在外面做生意,家里就我和爷爷奶奶。”小女孩怯生生的抽泣着说。 她看看屋里,又看看屋外,问:“我能去和小燕子玩吗?” 刘璃正要去小燕子家,于是跟她一起走了过去。 小燕子转过头来,将娃娃递给小女孩:“妹妹不哭。” “小燕子,你爷爷呢?”刘璃问她。 朱伟,另一个潜在的毒鼠药中毒者。 “她爷爷出去了。”小女孩替小燕子回的话。 小燕子的家是幢二层的小楼,面积不大,但装修得比其他人家要好一些,可见家庭条件还可以。 “嘟嘟……” 汽车鸣笛声响起,是司机在催刘璃返回医院了。 刘璃蹲下来交代小燕子:“爷爷回来,你能不能告诉爷爷赶快去医院。” 小燕子抬起头看着她水汪汪的眼睛,眼睛里倒映着刘璃的影子。 刘璃的心“噗通”一跳,用左手捏住小燕子的脸,右手在她眼皮上一提一翻,完全暴露了她的整个眼眶。 白眼球下,三个红色的小点。 眼底出血! 刘璃将她的手臂衣服往上一撸,没有看到淤青,于是伸手去掀她的衣角。 只见小燕子十分配合的两下就将自己的衣服全部解开,又去脱里面的毛衣。 刘璃倒抽一口冷气,不由得按住她的手,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在小燕子的腰腹间,布满了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丑陋的疤痕。 刘璃正要细看,司机又按响了喇叭。 刘璃柔和的问:“小燕子,我带你去医院好吗?” 小燕子懵懂的看着她,顺从的跟着她走。 隔壁的小女孩喊:“奶奶,这个姐姐要带小燕子走。” 她奶奶从屋里出来,将小燕子拦腰一抱:“这可不行,这孩子你不能随便带走。” “阿姨,小燕子可能中了毒。”刘璃解释说。 “那也不行,得等她爷爷回来才行。”邻居奶奶说,“我会告诉他爷爷带她去医院的。” 司机急促的按响喇叭:“刘医生,要出发去下一个目的地了。” 又接到急诊中心的调度了。 刘璃只能先放开小燕子,回到车上后,她马上联系了陈副主任。 “已经报警了。”陈副主任说,“听说不但是我们医院,三院也报警了,都是那一片的,还都是上了年纪的老男人。” 急救车开动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小燕子突然跑过来,跟在车后边喊:“救妹妹,妹妹哭……” 她的声音稚嫩,她的眼神干净,尽管她面容和正常人不一样。 急救车飞驰,她的身影变成小小的一个黑点,直到消失不见。 这一忙,就忙到了下午四点的下班时间。 小燕子的爷爷没有带她来医院。 而这一系列的毒鼠药中毒死亡案例,听说警方已经开始调查了。 刘璃越忙越精神奕奕,以至于下班之后,她的一颗心在蠢蠢欲动。 理智告诉她,她该回宿舍休息了。但心里总有个声音在喊她走,小燕子跟在车后奔跑的样子,让她想起提着行李深夜在路边等班主任的自己。 班主任的电话就是在她的脚后跟还没选好方向时打进来的。 “刘璃,妹妹明天放假了,你明晚有没有时间回家吃饭?”班主任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亲切。 “好,孙姨。”刘璃没犹豫。 班主任姓孙,刘璃毕业后就一直喊她孙姨。 孙姨喜滋滋的在电话里盘算明天晚上要吃什么,刘璃安安静静的听,不时给她出个主意。 聊着聊着,刘璃问:“孙姨,到底什么程度叫多管闲事,什么程度叫帮助他人?” 孙姨斩钉截铁的说:“在不能保护自己的时候去做的事就是多管闲事,在有余力保护自己的情况下,那才叫帮助他人。” 挂掉电话后,刘璃用双肩包背上了些备用的东西,趁着天色还早,一个人打车去了小燕子家。 一路上,出租车路过了三个正在搭棚子的灵堂。 才下午四点多,村子里却像入夜一样安静,刘璃上午跟着救护车过来时看到的那些热心的老头老太太都看不见身影了。 “这都怎么啦?”出租车司机问,“怎么死了这么多人?” 刘璃也皱眉,不是说警方已经介入了吗,为什么还没有拉起警戒线? 出租车司机将车停得远远的,特意提醒刘璃:“美女,你要接人可得快点,我就等你十五分钟哈。” 刘璃点了点头,她一个人走到小燕子家。 隔壁两家一死一住院,但两家门都关着,这很奇怪。 小燕子家里也没有人。 刘璃看了看时间,还有十分钟,她准备再等五分钟。 刘璃站在屋檐下最右边的柱子后面,远远的眺望这个村子,可以看到一个又一个黑色的屋顶,像一樽樽沉默的野兽。 咣当…… 小燕子家的门打开了。 “……放心,都是一家人,帮你就是帮我家老头……” 这好像是隔壁奶奶的声音,两人隔着门说话,刘璃听得不是太清楚。 她赶紧咳了一声,这是怕自己冷不丁的出现会吓到两位老人家。 饶是这样,隔壁奶奶也还是吓了一大跳,她惊恐得瞪圆了双眼。 “唉呀妈呀吓死我了,”她说,“你……你是谁?你想干什么呀?” 刘璃介绍了自己的身份:“我想来确认一下,小燕子和您都去医院检查了吗?” “查过了查过了,多谢你操心了。”朱伟赶紧说。 “方便让我看看病历和诊断吗?”刘璃不放心,如果真的看过,医生怎么会放心让她们回家? “哎呦,你这个小医生真当是,”隔壁奶奶说,“现在村子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正是大家互帮互助的时候,你就别瞎操心了……” “刘璃打断了她的叽里咕噜:“那,方便让我见见小燕子吗?” 第52章 洋娃娃4 朱伟就站在门槛里,晦暗不明的灯光在他背后摇晃,刘璃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在门外往里张望时,朱伟的身体移过来,挡住了她的视线。 屋子里只有堂屋亮着灯,刘璃喊了“小燕子”两声,都没有人回答。 “你这医生,是不是管得太宽了,”隔壁奶奶说,“医院抓业绩都抓得这么狠了吗?比卖保险的还烦人……” 刘璃按捺住情绪,反问她:“有什么事比生死还重要吗?您拦着我,是想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毒发吗?莫非你想等他们死了占他们的房子?” 她一强硬,隔壁奶奶反而软了下来:“你这医生,怎么这么说话的……” 朱伟站在门里对刘璃抱歉的说:“劳你费心了,他爸妈今晚就能赶回来,就不麻烦外人了。” 作为直系亲属的人也这么说,刘璃知道自己该离开了。 在出租车上,刘璃接到了意想不到的电话。 “快来,法医科忙不过来了,”是肖哥打来的,“我特意申请了你这个编外援助。” “林队长他们呢?”刘璃问。 “忙得中饭晚饭都没吃,不晓得半夜有没有时间吃点宵夜了。” 难怪了。 车子已经转到村外的马路上。树影在窗外闪过,就像从黑暗中扑出来的人影,刘璃心里一抖,她想起朱伟挡住她视线的身影。 “师傅,麻烦掉头回去,我多付您钱。” 朱伟家的门上锁了,刘璃大声喊:“小燕子,小燕子,” 如果家里没有人,也没什么事,朱伟为什么要挡住她的视线? 她能做的太少,至少要亲眼见到小燕子。 “啊呦,你这个人到底要干什么?”隔壁奶奶打开门走出来,“怎么阴魂不散的?” “阿姨,我就想确认一下小燕子有没有中毒?” “小燕子好好的在家呢,有什么她爸妈会做的,你这个人……”她看着刘璃大声质问:“你不会是电视上说的无良医生,想把小燕子拐去卖器官吧?不然为什么老是要带她走?” “那您报警,让警察来查我。” “怕了你了,”隔壁奶奶叉着腰在楼下抬头喊,“小燕子。” 她只喊了一声,楼上打开了窗户,隔着护栏,小燕子的脸探了出来。 “小燕子,这个医生说要带你去医院,你去不去?”隔壁奶奶问。 小燕子摇头:“等妈妈。” 她的小脸笑眯眯的,带着由衷的喜悦和期待。 刘璃:“您方便让我和她妈妈确认一下吗?” 隔壁奶奶简直要破口大骂了:“你这人死脑筋,真不知道你瞎操什么心……” 她用手机拨出了个号码。 在电话里,刘璃和小燕子妈妈确认她凌晨一点多就会到家,也承诺一定要带小燕子祖孙俩去医院。 刘璃甚至特意解释了费用,新农合加上治疗得早,需要个人负担的部分并不高。 “这下行了吧?”隔壁奶奶翻了个白眼,“没见过你这样的医生,我看更像人贩子。” 再多事下去,就真的越界了。 她抬起头看看小燕子,小燕子还是一脸笑眯眯的看着自己,她笑得很甜,谁都能感觉到她纯粹的开心。 而且她居然抬起手跟刘璃说:“姐姐再见。” 刘璃不由得跟着她一起笑了一下,等妈妈,妈妈马上会回家的感觉,原来这么好呀。 她也挥挥手说再见。 这才去了刑警队,肖哥在大门口接的她:“你帮我打打下手,人实在不够了,他们全去乡里了。” 那个方向一共三个村子,建新村、大禾村、白泥村,小燕子就是白泥村的。 “白泥村死了一个,建新村死了四个,大禾村死了六个,市里正在考虑成立了专案组,目前一致认为是无差别投毒,找到一个嫌疑人了。”肖哥精神奕奕的说,“艾玛,今天我挨的骂比我这一年都要多,我和一群大爷大妈抢死人,林队和赵坤他们更惨,还被大妈挠花了脸。” 最年轻的老人65岁,最年长的老人85岁,全都是毒鼠药中毒。 刘璃一进去,就和死不瞑目的、姿势诡异的尸体打了个照面。 老人保持着左手上举的动作,眼睛半睁,嘴巴圆张,身躯、肢体上的老年斑十分醒目,同样醒目的,是区别于老年斑的瘀痕。 “这是他临死前想爬出门呼救的姿势。”肖哥说。 死者大禾村独居孤寡老人,年龄78岁,死亡时间在目前发现的所有死者里是最早的。 上午十点,邻居发现他一直没出门散步,家里也没动静,这才上门,他就趴在自己家的门槛上, 体表无伤痕,尸斑与发现时的体位一致,证明没有被挪动过。根据尸温、尸斑、胃内容物消化程度判断,死亡时间是在凌晨三点至五点之间。 刘璃打下手的内容就是学习和记录,在肖哥需要时递上需要的工具,同时将部分提取物分装标记。 死者符合抗凝血类毒鼠药中毒的体征,除身体各处瘀斑外,体内各器官也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出血,致死原因是大脑基底节和脑桥附近的豆纹动脉出血…… 在深夜三点的时候,林彦儒带队回了警局。 大家都垂头丧气的瘫在办公椅里,连去泡面的力气都没有。 侦查很不顺利,找到的嫌疑人并不嫌疑,毒鼠药的来源未知、投放途径未知、潜在还有多少中毒者未知。 被大妈接发检举的嫌疑人虽然形迹可疑,但没有找到任何跟毒鼠药 有关联的地方,在听说死亡人数后,嫌疑人相当痛快和坦诚的交代了自己偷盗的犯罪事实。 而死亡的所有老人之间除了一部分有拐七拐八的亲戚关系、一部分有邻里鸡毛蒜皮的小纠纷外,大部分都是独居的孤寡老人,甚至还有五保户。 不管是为财还是为仇,都没有事实根据。 “你说,咱是不是该查一查这附近承办红白喜事的和卖殡葬用品的?”赵坤有气无力的说,“会不会是为了年底冲业绩?” “这么说起来,卖老鼠药的也得查一查是不是搞促销了。”小段说。 “大家难道不觉得这三个村子里的老人很奇怪?”林彦儒说,“无差别投毒,中毒的都是男人,一个女人也没有,这说明一定有某个场合是只有男人才会去的。” “而且还都是上了年纪的老男人。”林彦儒补充说,“这三个村子虽然留守老人多,但并不是没有年轻人和中年人。但不管是死了的还是送医院的,没有一个低于六十岁的。” “另外,留守老人很多都是带着自己的孙子孙女的,在这些受害人里,也同样有几个家里有孙子孙女的。但一个误伤都没有。” “所以一定是有某一个场合,只有这些老男人会去,而且绝不会带孩子去的。” “这个场合,就是受害者们中毒的来源。” “但是我们走访了这么多户人家,不但每户受害者家里的食物进行了取样检查,甚至连村里所有的水源都检查过,没有找到任何有毒的东西。” “这说明,毒物的来源只在那个老年男性会去的地方才有,所有的受害者都是在那里中的毒。” 但这三个村子里,没有一个人说起过这种小群体性的活动。 究竟是大家真的不知道,还是故意隐瞒?为什么要隐瞒?隐瞒的到底是什么? 第53章 洋娃娃5 首先确认村里的水源都没有被污染。 第二确认村里这几天都没有超过十个人的聚餐。 第三确认已经出现的死者没有共同的仇人。 第四确认村里最近一周没有出现过其他外来人口,除了已经被确认是盗窃的“嫌疑人”。 第一个确认中毒的报警电话来自附二医院的急诊中心,之后又上报了第二、第三例中毒,之后其他医院陆续报警。 林彦儒从专案组汇报完工作回来,刚传达完会议精神,就见赵坤像狗一样抽动鼻子往门口看:“我饿得出现幻觉了吗?我好像闻到了饭香。” “我加一。”小段说。 刑侦二队办公室里所有脑袋抬起来往门口看。 “来来来,知道大家都没吃饭,让你们沾沾我的光。”肖哥端着一个大锅进来了。 满满一大锅金黄中带着葱花的蛋炒饭。 办公室里的大小伙子们就像狼一样围了过去。 “肖哥深藏不露啊,这么多年了,才给我们做这么一回,太不够意思了。”赵坤吐槽。 “美得你,我老婆都没吃过我做的饭,轮得到你小子,”肖哥笑起来,“这是我徒弟刘璃做的。” “她人呢?”林彦儒意外的挑了挑眉,转身往门口看。 “她要避嫌,怕你们在讨论重要案情。”肖哥解释说。 林彦儒一边吃,一边径直去找刘璃,还将她拉进了办公室。 大小伙子们边吃边和她打招呼。 只有赵坤一个激灵:“哎呀,这炒菜的和卸胳膊的是同一只手呀,这么想想……” 蛋炒饭突然没那么香了。 “不吃给我。”林彦儒来接他的碗,他赶紧转身护起来。 “反正总比肖哥好,他只会用高压锅煮头骨。”赵坤自我安慰。 “哦,高压锅啊,刚刚借给刘璃焖米饭了。”肖哥头也没抬的说。 所有人动作整齐划一的放下碗,看看饭又看看刘璃。 “你用法医室里的高压锅煮的米饭?”赵坤颤抖着问。 “嗯,”刘璃点头,在大家正要吐的时候补充说,“后来我嫌它不够大,让肖哥带我去食堂借了电饭煲。” “哦西……” “阿西……” 赵坤他们表情复杂的欣慰起来,只有林彦儒站在刘璃身旁忙着吃饭和笑而不语。 刘璃等着他吃完才说:“白泥村有个少女叫朱燕,她的爷爷叫朱伟,他们两个有可能也中了毒。” 她将从医院开始的情况说了一遍,又斟词酌句的说,“我曾联系过110报警平台查询进度,那边给我回复说,市里专案组已经记录了我反应的情况,会对像小燕子这种疑似的潜在病例进行统一安排,这大概会在什么时候进行?” 林彦儒直接点破了她的担忧:“你在担心小燕子家人嫌她是累赘,因而放任她自生自灭?” 刘璃点头:“像小燕子这样的孩子,没有足够的自理能力,更没有劳动力,还需要有人长期照顾。” 像她脚上的伤痕,很有可能是家人为了限制她的行动,或者说为了防止她乱跑,常年用东西绑着她的脚造成的。 “明天的工作重点之一是必须摸排未知的中毒人群,这是个大隐患,所以你说的这个文件最迟在明早会下发到医院。” 事实上,这份文件在一个小时后得到了确认,因为刘璃接到了紧急电话通知,她被抽调到了医护小组,半个小时后在医院集合。 刘璃出发前,林彦儒语气自然的叮嘱:“以后有类似这样的场合,你随时可以找我,不要一个人去。” 他的语气就像班主任一样亲切,刘璃几乎就要下意识的说好,不过她忍住了。 她不需要警队里这种勾肩搭背并肩作战的友情。 黑夜还没退散,刘璃和真真一起,跟着从好几个医院抽调的同仁们接受专案组的统一安排。 刘璃、真真共十个人分在大禾村。 她们的任务是要在一天之内,将大禾村所有人都抽血取样。 刘璃特意和负责白泥村的同仁强调了小燕子的事。 村子里人心惶惶的,村口的大爷大妈全都看不到人影了。 这种免费的、又对自己生命有切实好处的由政府买单的利民措施,不知道为什么受到了村里一部分人的抵触,尤其是一些独居的老人。 “我不抽。” “我不需要。” 除了拒绝的,还有假装听不见的,更有一见他们就躲的, 这些都还算客气。 有蛮横的不让医护人员近身的,还有对刘璃她们吐口水攻击的。 真真说:“这是我下乡做义诊以来碰到的最糟糕的地方,我做梦都想不到会有人朝我吐口水,我连帽子、不,还有头发,我都不想要了。” 真真没想到的还在后头。 她们刚敲响一扇门,真真只来得及自报家门:“您好,我们是医院的……” 门里哐当一响,一个老人探出头,拎着什么东西扬手对着她们泼过来。 刘璃眼疾手快的拉着真真躲到门后面。 “哗啦”一阵泼水声,一股恶臭扑鼻而来,地上尽是黄白之物,方圆十米都是臭不可闻。 “yue……”真真马上吐了出来。 “滚,都给我滚远点……” 老人拎着桶,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瞪着她们。 刘璃第一次觉得,这绝不是无差别投毒这么简单。 突然,村尾田埂的尽头,有人张着手惊慌失措的边跑边喊:“死人啦……池塘里面飘着个死孩子……” 村子里四面八方都有人从自家屋里跑出来,从不同的田埂上穿行过去,往池塘那边聚集着去看热闹。 刘璃和真真面面相觑,也拉着手跑了过去。 她俩还没到池塘边,就听见有人站在池塘边的最高点破口大骂:“死瞎子,看看清楚再喊,魂都被你吓飞了。” “就是,人吓人吓死人,那就是个洋娃娃……” 这是个容纳了附近工厂污水的池塘,污浊的水面上飘着各种各样的垃圾,隐隐还有腥臭味。 在池塘岸边不远,脸朝上的浮着个穿着布衣服的娃娃。 “走啦,老瞎子就是爱喊,搞得大家一惊一乍的……” 看热闹的人兴味索然的往回走。 “就是,想想也知道,村里哪里有这么小的孩子。” 真真拉着刘璃往回走:“我真的不想呆在这里了。” 不知道为什么,刘璃突然很想给林彦儒打个电话。 “林警官,朱伟和朱燕这边,您……” “刘璃,小燕子失踪了。” 刘璃迅速转身再次跑上田埂,直接跑向池塘,她在田埂边折了根枝条,踩在池塘边缘将娃娃勾了过来。 除了发型和衣服,这娃娃和小燕子抱着的那个很像。 刘璃捏着娃娃湿淋淋的身体,三两下就将娃娃身首分离,娃娃的脖子就像当时在医院里一样只有根细细的杆子。 刘璃将视线移向平静无波的池塘,满池子垃圾泛着油腻腻的污脏,一如人世间洗不清的丑恶。 第54章 洋娃娃6 小燕子的爷爷朱伟死了。 池塘的水被抽干后,他就陷在乌黑的淤泥里。 抽水机“嗡嗡嗡”的轰鸣声已经停了下来,池塘里污脏的水从高处淌向低处,留下了蜿蜒的黑泥。 围观的村民们在警戒线之外的不远处驻足不前,他们都没有说话,没有人交头接耳,只是表情各异。 直到有个杵着拐棍的老头突然朝地上“呸”的吐了口口水,颤巍巍的走出了人群。 又有人跟在他后面“呸”了一声,之后离开。 越来越多的人边呸边走,有老头,有老太太。 池塘附近已经被拉上警戒线了,有警队里熟悉的面孔 在忙碌,林彦儒并没有在。 “刘璃,”真真拉拉她的衣袖,“你觉没觉得这个村子里的人很奇怪?我觉得有点怕人。” 是啊,真的很奇怪。 这三个村子里,就像隐藏着一只凶猛的怪兽。 肖哥很快就到了,他穿着长长的防水连体胶裤,踩在淤泥里,和同事一起将朱伟抬了上来,一坨一坨的黑泥从他尸体上滴落。 “啪”的一声,一个重物从死者的衣服里掉出来,跌进烂泥里,溅起许多泥点。 将尸体送进裹尸袋后,肖哥又皱着眉头去淤泥里摸,一块已经被黑泥包裹住的红砖。 农村用来盖房子的那种红砖。 刘璃的心情很起伏。她看着已经进入“物证袋”的洋娃娃,想起了昨晚在窗下看到的那张甜笑的脸。 洋娃娃穿的衣服不是昨天那一套,它的发间还夹了个漂亮的发夹,毛躁的金发也被梳顺扎成了麻花辫。 想必昨晚小燕子是开开心心的将自己心爱的娃娃打扮了一番。 刘璃想像得到,她是怀着怎么的欣喜和憧憬在等待妈妈的回来。 她如今又在哪里? 那为什么她的爷爷会毫无声息的死在这个偏僻的、离家足足有二十分钟脚程的邻村池塘里? 另一边,专案组的工作进行得十分不顺利。 死者家属对原因闭口不谈,开口就是要领回尸体进行火化。 而且三个村里都陆陆续续有中年人开车回来准备接走老人。 这让一心想排查原因和潜在病例的专案组十分被动。 林彦儒同样也十分被动。 他在第一时间就去了白泥村朱伟家。朱伟是刘璃特别指出的疑似病例,同时,他家还出现了唯一一个疑似中毒的女性。 林彦儒是想用他家作为突破口的。 但一清早,朱伟一家就不在家,手机关机,通讯失联。 所谓的半夜赶回来的,并不是他的儿子儿媳。 刘璃听到的那个电话,接听的人是隔壁奶奶的儿媳。 “哎呦,那个医生胡搅蛮缠的,我怕她不怀好意,”隔壁奶奶解释,“反正小燕子喊我儿媳做妈妈喊了好多年了。” “农村有句话,婶娘婶娘,婶婶不就是娘嘛。”她嘟囔着,“小燕子亲妈在她两岁的时候就跑了,她爸又不养家,我儿媳经常给她买点女孩子的衣服什么的,也当她是半个女儿在养。” 小燕子查出智力障碍那年只有两岁,亲妈跑了,亲爸外出打工很少回来,在外面又有一个家,这是村里都知道的事。 “这哪能算骗?我还怕她是人贩子来着。” “我也不知道老朱大清早的干什么去了,会不会是带小燕子去医院了?” 而那位跟刘璃对过话的“婶婶”确实是凌晨两点多到达的,她是跟老公回来奔丧的。 她说当她到达时,小燕子就抱着洋娃娃在房门口等,这一点也得到了证实,她车上有行车记录仪拍到了她进院子时,小燕子蹦蹦跳跳在房门口拍手的样子。 昨晚一整个晚上,隔壁奶奶家都没熄灯。农村里办丧事是很讲究的,要忙的事很多,他们确实没有留意朱伟和小燕子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林彦儒只能先去找别的突破口,但他一直关注着朱伟家的动静,一直到附近的医院给他传来了确切的消息,并没有朱伟和朱燕这两个名字的患者。 直到这时,他才能确认,朱伟和小燕子不见了,而且是主动不见的,因为他家的房门是从门外落的锁。 如今朱伟死在池塘里。法医肖哥给出的初步报告显示,朱伟的死因是溺水导致的机械性窒息。 目前没有进一步的证据能证明是意外、自杀还是他杀。 痕检说,现场被破坏得十分彻底,池塘边上脚印十分杂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目前没有办法还原现场。 赵坤说,根据死者衣服里装有红砖这一点,自杀的可能性比较高。 朱伟,63岁,老婆在小燕子九岁那年生病死了,儿子据说在外地打工甚少回家,他和小燕子说得上是相依为命。 现在他死了,和他形影不离的小燕子又会在哪里,还活着吗? 他的死,和无差别投毒有什么隐秘联系吗? 所有的一切都急需找到答案。 林彦儒迅速申请了对朱伟进行全面的调查。 很快他就发现了疑点,在朱伟家的灶台里,有一些烧得并不彻底的纸张和布料,看起来像是几本小学生用的算数本和床单。 朱伟在离开家之前,还将家里精心收拾了一番,连他家后院的小平房里都收拾过。 农村后院的小平房,通常都是为了养鸡鸭鹅这些小家禽而建的,但朱伟家的小平房显然不是的,因为里面有张旧床。 旧床的床单不见了,在床垫的边缘,残留着深深浅浅的黄色印迹。 床前的水泥地面上,甚至还有一条宽度在二十厘米左右的浅坑。 这证明这个房间里经常有人进出活动。 沿着这种活动轨迹,林彦儒在后院找到了一条被人走出来的路,这条路从平房门口,延伸到了后院的侧门。 是谁经常住在这个平房里?又是谁经常从这个侧门来来回回的走,以至于将后院的地面踩出了坑? 小燕子又会在哪里?她还活着吗? 第55章 洋娃娃7 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后院的门推开,林彦儒就看到了这条小路,树叶摇动,光影就像斑驳的金点一样耀眼。 林彦儒站在院门内,前面就是这条隐秘却又已成规模的小路,右手边的二楼就是小燕子的卧室,左手的后面就是那间怪异的小平房。 小燕子,老天只给了她有缺陷的智商,却依然给了她发育良好的身材…… 无性防卫能力,或性防卫能力削弱! 林彦儒猛然意识到了那间平房存在的真实目的。 他再次转头去看那条路,眼前仿佛看到了已经被证实死亡的那些花甲之年的老头背着手走过来的场景。 只有男性,只有老头…… 生理性的不适让林彦儒想吐,他闭着眼睛喘了口气, 迅速拨出了给专案组领导的电话。 “领导,我找到毒鼠药中毒的源头了。” 不是什么无差别投毒,这间平房,就是警方要找的中毒源头。 朱伟名下有一张卡,每半个月朱伟会往里面存一次钱,每次都是零零碎碎的钱,这些钱,来自三个村里的某些老头。 他在临死前烧掉的应该是他的名单和账本。 罪恶是从什么时候、从谁开始的,除了已经死伤的,名单里还有哪些人,林彦儒还没有得到答案。 但他迫切的需要这个答案,因为它关系着小燕子的下落和生死。 法医和痕检共同得出了一个结论,朱伟不是因为事情暴露羞愧自杀的,他是被杀的。 他的死亡时间是在凌晨四点前后。 “经过排查我们确认,”痕检说,“这里就是朱伟落水的地方。” 这个岸边除了草枝折断,还有一条浅浅的泥土抓痕。 “这是朱伟落水后自救的痕迹,因为泥土印上还有池塘的污水。” 肖哥则出示了死者朱伟的手背照片。 “在死者的指甲里,我们找到了成分相同的泥土和污水。” 这说明朱伟不想死。 “还有,在朱伟试图往岸上爬的时候,有人在岸上看着,并且用力踩了他的手指一脚。” 这一脚踩在朱伟的三根手指头上,在尸体上呈现出了毛细血管破裂而引起的血肿,这个血肿只有在血液循环还在持续的时候产生。 朱伟不是自杀,是他杀。 而小燕子,极有可能在这个人手里。 这个人是谁? 铃铃铃…… 林彦儒的电话再度响起来。 “林警官,有人愿意说了,”是刘璃,她说,“但他有个条件,我觉得您会想听一听。” 愿意开口说的,就是那个泼粪的老人。 林彦儒赶到时,刘璃和她同事,还有赵坤,正和拎着粪桶的老人对峙在出村的路口。 “大禾村有两个老人通知家里人开车将他们接走,被刘璃和她同事拦下来了。”赵坤将他拉到一旁,耳语着讲清了来龙去脉,:“刘璃,嗯,她说服了两个老人。” 其实是骗服的。 泼粪的老人叫王老头,拒绝配合抽血取样的其中就有他。 朱伟的事爆出来后,他联系了他儿子来接他走,被刘璃带人拦住了。 尽管工作组有要求,村干部也在做他的思想工作,但他固执得很。 “我儿子接我去城里养老,你们凭什么拦着?”王老头拎着便桶不让人靠近,“哪条法律规定我不能去我儿子家?我现在就要去,谁也不能拦着我。” “我都70了,你们再拦着我,我就往地上躺。我看你们谁敢负这个责任。” 无德的老人就是滚刀肉,医护组和民警还真的没人敢靠近他。 他儿子一头雾水,很无奈的对民警说:“我爸就是这个脾气,只要不如他的意,就会闹得天翻地覆,我也没办法。” “去年他闹着一定要回来,我们不同意他就拿大便涂满了整个屋子,我老婆差点跟我离婚。” “他上午突然给我打电话,让我必须回来接他。” “走,开车,”王老头拍着车门叫嚣着,“不要跟他们废话……” 他儿子当然不敢走,但民警对撒泼打滚用便桶开道的老头子也没有好办法。 刘璃让民警将他儿子带离现场,又从他儿子手里拿到了钥匙,之后爬到他儿子的车顶上站着。 “你走不了的,车钥匙在我这。” 老王拎着便桶向她冲过来。 刘璃扬起手:“车钥匙可以在我手里,也可以被扔进池塘里,老人家,你选……” 老王的身体只顿了一下,又气势汹汹的冲过来。 “老年人也有性欲的需求,这是很正常的,不丢人,”刘璃说,“我不明白你们在怕什么。” “汉武帝62岁生了个儿子,齐白石更厉害,72岁生了个儿子,赌王在78岁生了个女儿,他们难道是无性繁殖的吗?” 老王气势汹汹的样子瞬间有了软化。 “有头有脸的人可以,普通老百姓当然也可以,难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她的一番话说下来,这两个老头表情都松懈了下来。 刘璃又不紧不慢的说:“我是医生,我可以替你们作证,我也可以帮你们告诉大家,不管什么年龄,这是正常的生理需求,跟吃饭喝水一样正常。” “如果我说没用,那还可以开医院里盖章的证明给大家看,这不是丢人的事,你们要相信医生。” 王老头放下了便桶,问:“你真的可以给我们开证明。” 刘璃拍着胸膛说:“我保证。” 但她话锋一转说:“但杀人可不是,那是变态才会干的事。” “你们现在这样着急忙慌的走,难免就会让别人怀疑,村子里死了这么多人,会不会是你们干的?” 王老头眼睛一瞪,“你放屁”这几个字还没说出口,就听见刘璃接着说:“70岁的老人,只要不是犯命案,警察都是以教育为主,犯了命案,不但要坐牢,还会连累儿子孙子三代人。” “其他人是中毒,可朱伟是死在你们村的池塘里,一天没找到真正的凶手,你们两个就是最有嫌疑的人……” “放屁,毒是朱伟下的,我们都是被他害的……”王老头说。 “朱伟把毒下在哪里?”刘璃问。 但王老头只肯说这些,再多的,他提出了要求。 第一,他只对警察说,而警察要替他保密。 第二,他要刘璃说的那份盖章证明,还要保证不影响他儿子孙子。 第三,他要免于一切惩罚。 刘璃当时拍着胸膛一口答应了。 听到赵坤的转述,林彦儒觉得有点诧异,刘璃并不是这种冒失没分寸的人。 赵坤点点头,“对,她不冒失,她只骗人。” 林彦儒正想问,刘璃已经带着自己给王老头写好的承诺书走了过来。 “林警官,请您签字。” “签完字后,您只管带他走,但不要让他有机会开口。” 林彦儒马上懂了,抛砖引玉,浑水摸鱼。 不让王老头有机会开口说,自然会有更急的老头替他把一切说出来。 此刻签的,不过是一纸没有机会实现的空文。 第56章 洋娃娃8 林彦儒很快就得到了这份被朱伟烧毁的名单。 名单上一共37人,除了死伤的,其余22个老人,全部到案。 首恶,是朱伟,小燕子的法定监护人。 毒鼠药是混在朱伟卖的“回春丸”里被老人吃下的。 回春丸,是朱伟自己用淫羊藿、回春草等壮阳药做成的蜜丸,200块钱一粒,事前服用。 这是死伤的老人唯一共同的进食,也是他们中毒的源头。 三个村子所有人的抽血取样工作已经全部完成,没有发现除这份名单之外的其他人中毒。 林彦儒在朱伟家的房梁上,找到了剩余被藏起来的“回春丸”经检测,和死伤者体内提取到的毒素成分一致。 幸存的这22人体内检测到了同样的成分。 这22个人,除了极个别说话都已经不利索的、头脑已经不清醒的,、身份是鳏寡孤独不怕别人戳脊梁骨骂的,其他人是争先恐后的交代了自己和别人的犯罪行为,唯恐说得慢了少了,会影响自己拿那份“免罪书”。 王老头没有机会开口,他被带回来后,甚至在询问室里睡了一觉。 等他睡醒,林彦儒已经只剩两个疑问了。 第一个疑问,朱伟为什么要放毒鼠药害死这些老人? “这个老朱精得很,人都钻到钱眼里去了,不赊账,只要现金,一点人情都不讲的。他为啥要给我们下毒,我是想不通的。” “像他这么贪财的人,每个月存的钱都靠我们,他没理由这么做的呀。” 这样的话几乎每个老头都会说。 “老朱这个人吗,脑子活得很,我们给他拉个可靠的老头去,他就给我们免一次,还送一次回春丸……” “一开始我没往他身上想,后来发现出事的全都是这里的,我们也不是不怕死,只不过……” “出事的那些个都是去得勤的,就像那个老刘,他跟我吹牛说他一个星期去一次……” 其中,一个据说和朱伟有点亲戚关系的老头说:“老朱这个人,喝酒的时候跟我说过,像他家妮子这样的女孩,什么都不懂。只要他不带在身边,哪怕走在路上都会被别人搞,给点吃的玩的哄两句就行,那还不如他自己利用起来,最起码日子越来越好过了。” “他说他儿子是个靠不住的,他现在这样起码房子盖好了,再存点养老钱,也就没有啥可担心的了。” 他给老头下毒鼠药,跟他的利益诉求是完全相反的。 第二,这些老头,有时间的没有这个体力,有这个体力的,身边有老伴可以证明……林彦儒竟然没有发现谁有杀死朱伟的嫌疑。 更何况,将这些人家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看到小燕子的影子。 从朱伟死亡的凌晨四点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八个小时了,还是没有找到小燕子。 那个池塘赵坤都已经找过两遍了,确认小燕子没有陷在淤泥里。 那小燕子会在哪里? 刘璃跟着搜查的队伍,将三个村子附近的池塘、涵洞、废弃井等都排查过一遍,全都没有发现小燕子。 “刘璃,如果杀朱伟的人有恶意,在池塘边解决小燕子是最合理的。没有必要多此一举带走小燕子。” 林彦儒发信息过来说,“我觉得凶手对小燕子没有恶意。” 刘璃赞成他这个看法。 也就是说,小燕子幸存的可能会很大。 但三个村子都找遍了,这些老头家也都找过了,小燕子就是没有踪迹。 刘璃和医护队一起在小燕子家前面的坪里等林彦儒带警犬队来。 隔壁的灵堂已经搭起来了,只等刑警队开出死亡证明后领出遗体好办丧礼了。 夜幕低垂的时候,隔壁的妹妹站在屋檐下,用手围做喇叭,焦急的大声喊:“小燕子,你快回来呀……” 等天黑透了,小燕子还没出现,她坐在坪里抹眼泪,刘璃默不作声的陪她蹲着。 “小燕子姐姐说天黑一定要回家,外面很危险的,她现在不能回家,一定会很害怕吧。”隔壁妹妹说。 隔壁婶婶,也就是小燕子一直喊妈妈的那个女人解释说:“小燕子跟我女儿感情很好,俩姐妹总在一起玩。小燕子虽然傻一点,但平时很照顾妹妹的。” 隔壁婶婶还说:“我也很放心让她们一起玩。” “你很好,”刘璃由衷的说,“很多人都不敢让自己的孩子跟有智力障碍的孩子一起玩。” “小燕子虽然傻,但她的心真的很善良,”隔壁婶婶指了指这个坪下面,“我女儿四岁那年,我们都在地里干活,家里只剩她们俩,有一只大狗突然发狂一样的咬我女儿,幸好小燕子在。” “她很勇敢的,肚子上腰上被狗咬了好多伤口都在保护我女儿,等我们赶回来把她俩送进医院,小燕子整个人都成了血糊糊。” “我现在都还记得,她自己那副样子了,听到我女儿在那里哭,还惦记着跟医生说妹妹哭救救妹妹……” 妹妹哭,救救妹妹……… 在医院里第一次见到小燕子,小燕子念的就是这两句。 刘璃一直以为“妹妹”指的是洋娃娃,但也许,小燕子说的妹妹,依然是指隔壁妹妹。 隔壁这个妹妹,才只有十岁。 第57章 洋娃娃9 ……放心,都是一家人,帮你就是帮我家老头…… 这是昨晚隔壁奶奶对朱伟说的话。 刘璃飞快的回头唆了一眼,不远处的灵堂里已经摆上了老人的黑白照片。 这个临死用仅有的力气指着门外的老头叫朱强,和朱伟是堂兄弟。 那时,门外的屋檐下,小燕子正在给洋娃娃梳头。 朱强为什么指着小燕子? 小燕子只是智力发育迟缓,她并没有攻击性,就像在医院,她只是做了让人无法理解的事情,但她并没有伤害到任何人,相反,她很听话,很乖。 刘璃觉得自己手脚发软。 朱伟在凌晨四点多夜最黑人最困的时候,带着安静听话的小燕子出门,兜里揣着两块沉重的红砖,他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公公一心想把房子盖盖好,现在他过了,我们也没达成他的心愿,我家那口子心里难受得很,早知道就不跟他对着干了。” 小燕子婶婶还在说着家长里短的话,她还不了解内情,专案组的调查结果此刻并没有对外公布。 如果她知道自己公公的真实死因,她会怎么想? 如果她知道自己的女儿小蓉被坏人盯上了,她会怎么想? 她们常年在外不知道,作为枕边的老伴,又是带着小蓉在家的奶奶,也不知道吗? 刘璃回头去看那栋跟朱伟家比邻而居的小楼,在朱伟家房子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的老旧。 要将旧楼翻新,想必花费不少吧? 她的视线往上的时候,突然发现二楼窗帘后有身影一闪,窗帘被迅速放了下来,挡住了她的视线。 此刻,除了隔壁奶奶,她家其他人都在刘璃可以看见的地方。 林彦儒和警犬队赶来时,村里很多人都跟在警犬后面看热闹。 警犬从小燕子二楼的卧室出发,沿着房间里、院子里走走停停,最终将大队看热闹的人马一路带上了去邻村的马路。 刘璃跟着人群走了一会,又一个人悄悄的折返,她选了一个既能看到正门又能看到侧门的角落蹲着,等待着隔壁奶奶的行动。 隔壁家的门开着,灵堂里点了两根白烛,衬在朱强黑白遗像的两边,平白增添了一种地狱阴森感。 隔壁奶奶没有跟着去看热闹,她一个人守在灵堂里。 如果小燕子是她藏起来的,现在就是她行动的最好时机。 专案组已经下发了通知,完成尸检的死者家属明天可以去领遗体,丧事就可以开始办了,之后亲戚朋友乡亲们来拜祭,人多眼杂。 只有现在,警犬队吸引住了村里人的视线,家里只有她一个人,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刘璃在黑暗中等。 灵堂里,隔壁奶奶就坐在香烛边的供桌旁纹丝不动,和黑白遗像一死一活,一左一右,却又都静止着,让人发怵。 风吹着蜡烛闪了一下,火光将熄未熄的匍匐下去,隔壁奶奶伸手护住了蜡烛,之后她继续坐下,没有任何其他的动作。 难道自己猜错了! 假如我是朱伟,我不但伤害了自己的孙女,做的回春丸又毒死了这么多人,我还只有63岁,我还不老,万一败露,我可能会受到很重的刑罚。 但我才盖好新房子,还存下了一笔养老钱,只要事情不败露,我的日子会过得很滋润。 那些老人不敢说的,他们知道自己在犯罪,他们不但怕坐牢,更怕被家人知道后抬不起头来! 但小燕子不懂,万一问起来,她有可能会说出一些不该说的事。 想要不败露,小燕子必须得死! 想要她死很容易,两块砖头的重量,她短时间内都不会浮上来。 所以昨晚我会避人耳目的出现在池塘边,是为了杀小燕子。 但,我被人反杀了。 毒鼠药不是我下的,杀我的人,才是真正下毒的人。 我在池塘里扑腾挣扎,水淹过了我的口鼻,但我看见那个杀我的人对着小燕子伸手,小燕子就像小鸟一样扑过去,乖乖的跟着那个人走了,看都没看我一眼…… 那个人,小燕子很熟悉,我也很熟悉…… …… 有脚步声在靠近,有人靠在自己身边蹲了下来。 刘璃停下了自己脑海里的构想,抬起头打招呼:“你来了。” 是林彦儒。 “嗯,你的观点很可靠,”他笑得连眼镜都遮不住眼角的笑纹:“很高兴你把我的话听进去了。” “那就开始吧。”刘璃站起身。 “一切小心。”林彦儒对她的背影轻声叮嘱。 刘璃从黑暗中走出来,径直走进灵堂,坐在隔壁奶奶对面:“是您下的毒,也是您救了小燕子,对吗?” 隔壁奶奶背着光坐着,香烛的火苗在她背后闪耀跳动。 刘璃问,“是不是因为他们打上了您孙女的主意?” “你这个医生呦,”隔壁奶奶面无表情的说,“太多管闲事了。” “您干得太漂亮了,”刘璃说,“有些人活着,还不如早点死了。” “不过您做得太急进了,如果将老鼠药的用量减少一半,这些败类的发作时间就不会这么集中,看上去就会更像是老天收了他们。” 隔壁奶奶半响才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您现在一定很犹豫,”刘璃说,“您在后悔,昨晚应该连小燕子一起推进池塘里去的。” “如果昨晚这样做了,现在您就不会左右为难了。” “现在让小燕子出来,就怕万一警察问出点什么来。可不让她出来,警察就会一直找下去,迟早有一天会找到您头上的。” “她要是死了就好了。天气这么冷,没有吃的喝的,一个傻子能撑多久呢。” “可是呢,明知道这样才是对自己最好的,但你的心却像在火上面烤。” “小燕子虽然不是您的亲孙女,但她很喜欢您,因为您对她好。 “她不见了,您是知道的。” “警犬那边那么热闹,您却一次都没抬头去看过,因为你知道小燕子不在他们找的那个方向。” “小燕子藏在一个只有你知道的地方是不是?” “她是不是藏在你家里?” 隔壁奶奶抬起头看她:“你不懂,你这样大城市里的医生,怎么会懂农村里的恶毒。” “奶奶,那您教教我。”刘璃说,“让我长长见识。” “哎呦,我这个乡下老太婆哪能教得了你们城里的大学生,”隔壁奶奶抹了抹眼睛,长吁了一口气,“你说的这些,我也听不懂。” 她的情绪外露,也只是一瞬间的功夫。 “小燕子是在我这里,不过,你说的那些,我都没做过。” 她站起身往里走,穿过一个房间,又到最里面的一个房间,然后她推开门:“小燕子就在这里。” 一具黑漆漆的棺材就靠在墙边放着。 她屈指在棺材上敲了一下,很快,棺材里就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几根手指从边缘的缝隙里伸了出来。 “小燕子,奶奶问你,老鼠药是谁放进去的?” “是我。” “你爷爷是谁推进池塘的?” “是我。” “你为什么要躲在奶奶这里?” “五奶奶……说,说……我是鸡婆,要抓我去……浸猪笼。” 第58章 洋娃娃10 长期处在底层的那些道德败坏的人,当有人比他更弱,在他面前没有挣扎自保的能力时,往往会激发出他们无下限的残忍与恶毒。 广西某个村子里有个留守女童叫小雨,从她十岁开始,在长达三年的时间里,她遭到了村里共计18位老人的加害,有的甚至发生在白天的田地里…… 其中的细节,哪怕是成年人的刘璃,光看文字都已经觉得窒息。 小雨遇到的,和小燕子遇到的,没有本质的区别。 刘璃怜惜和遗憾小燕子懵懂无知,又隐隐的庆幸这一切发生时,小燕子是懵懂无知。 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小燕子,依然甜甜的喊奶奶,好像只是在做一个有趣的游戏。 她亲昵的倚在隔壁奶奶的身上,词不达意的回答了自己“你为什么要放老鼠药”的问题。 “他们不好,痛死了,妹妹不可以……” 刘璃问:“你从哪里得到的老鼠药?” “换的。” “怎么换的?” 小燕子咻地把裤子脱到膝盖,袒露出少女毫无遮拦的下身:“这样换的。” 少女圣洁的地方,就这样毫无保护。 她天真的看着刘璃:“姐姐,什么是鸡婆?” 以林彦儒为首的警方将隔壁奶奶和小燕子,还有村里一部分家属带走时,刘璃望着阴沉沉的天空透了口气。 一直害怕说要走的真真却又一直在等她。 “刘璃,那个大长腿警官是不是来过我们宿舍楼下?”她冻得缩脖子抱肩,眼里的八卦之火却在熊熊燃烧,“他是单身吧?” “没问过。”刘璃老实的说。 “啧,得问问,”真真说,“他这种儒雅里透出来的男人味好鲨我。” “那我把他微信推给你?” “这个可以有。” 小燕的韦氏智力测试评估显示她的智力仅相当于七八岁的孩子,司法鉴定为无性自我防卫能力,无论是谁,有什么借口或者理由,无论她是否挣扎是否拒绝,一律以强奸未成年人论,依照刑法第236条,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泼粪的王老头傻眼了:“我有免死金牌的,那个承诺书上写得清清楚楚的……” 赵坤很乐意从头到尾给他解释一遍:“根据承诺书,您的口供如果真实有效的协助到警方的破案……” 他一字一句的念完,又诚恳的说:“可是,您老人家一直睡一直睡,一直都没开口,我们的案子已经破了……” “不好意思,这次效率快是快了点,下次您可千万别睡觉误事了。” “哦,这判下来的话怎么也得好几年,估计您也没下次的机会了。” 赵坤心里想,还好刘璃蔫吧坏,喜欢。 不过,林彦儒那里并不轻松。 以小燕子的智力,她是怎么知道毒鼠药的作用、又怎么会操作目的性如此之强的计划去锁定卖鼠药的人、怎么顺利的将药下进回春丸里,到底是不是有人借用她的特殊情况进行指使…… 这一切都需要理顺。 小燕子的口供录得很不容易,隔壁奶奶也很顽固。 但有一点在两个人口里都是很明确的,一直逆来顺受的小燕子,突然态度大变敢于反抗,是因为朱强眼红朱伟家的新房子,将主意打到了隔壁妹妹的身上。 妹妹哭,救妹妹…… 这就是她最淳朴的想法。 但她的想法以及实行计划的时间,都是在隔壁奶奶带妹妹回来之后。 隔壁奶奶坚称和这一切自己无关。 林彦儒最终找到了突破口——隔壁妹妹小蓉。 “爷爷和爸爸吵了很久,奶奶没办法才带着我回来的。奶奶说,这样爸爸妈妈压力小一点,也好早点生个弟弟。” “有一天晚上,爷爷和大爷爷两个人喝酒,奶奶突然生气了。我也不知道奶奶为什么生气,她把桌子都掀了。” “我就听到一句,说等我变成大姑娘……” “我不喜欢回来,但是能和小燕子姐姐一起的话,回来玩一阵子也不是不行,但我肯定还是要去妈妈那里的……” “后来,有一晚下大雪,奶奶病了去打吊瓶,爷爷带我去小燕子那里,还有好几个别人在,他们看着我笑,夸我长得好看,还要摸我,小燕子姐姐就像奶奶一样发火了。” “小燕子姐姐发火好怕人,眼睛这样瞪着,她拉着我跑,我真的跑不动了,大爷爷追上来要抓我们。小燕子姐姐让我快跑去找奶奶,她让我抱着娃娃跑,这样就不会害怕了……” “她还说要我别怕,她要用老鼠药毒死他们……” “我跑了好远,跑不动了,小燕子姐姐的娃娃也被我弄丢了,后来找到的时候,娃娃的头都断了……” 亲耳听到孙女的录音,隔壁奶奶的肩膀终于垮下来了。 “畜生,不,畜生不如的东西,我呸……” “那个女医生说得不对,我应该再加重一倍的分量,这些不该活在世上丢人现眼的东西,只配和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死。” 药是小燕子换来的,也是小燕子掺进朱伟熬回春丸的水里的,朱伟是隔壁奶奶推的…… “我跟他说我会帮他,我不能让老头子的丑事影响到孩子,只要我把小燕子带出去,别人不会知道的。” “他不肯,我以为他还贼心不死想着以后挣钱,谁知道那晚上他……” “他从前面偷了两块红砖,又往池塘那边走,我一个人走的近路,比他先到池塘那里,我把他推了下去,等他想爬上来,我就踩碎了他的手指头……” “你以为这是秘密吗?不,他们那些有老伴的都知道,你看他们怎么敢呐,他们怎么敢干这样丧尽天良的事……” …… 所有的笔录、取证、侦查工作结束后,林彦儒又一次来到了刘璃宿舍楼下,这一次,下来的是满眼星星的真真。 他在错愕之后说:“麻烦你告诉刘璃,已经有律师团接了小燕子的法律援助案。” “另外这是我朋友赵坤的照片,他是单身。” “林警官,那您呢?您也单身吗?”真真问。 “我会不会单身,取决于她开不开窍,”林彦儒说,“以后请你多多关照。” 真真又将刘璃叫下了楼。 林彦儒和刘璃并肩又走到了那棵红梅下。 林彦儒说:“你让我带给小燕子的药她已经用上了。” “谢谢。” “小蓉妈妈说,不管以后怎么样,她会将小蓉和小燕子带在身边。” “小蓉是幸运的,小燕子遇到的,还没有在她身上发生。” 因为有小燕子和奶奶护着的啊。 …… 红梅有新蕊报春,万象更新,五湖四海皆春色,那些丑恶的嘴脸,隐身在一片光明中。 第59章 阿斯伯格1 梅花朵朵开,笑颜迎春来。 梅树下,两个风格各异的女孩子挽手在梅林中穿行。 “最近去看她了吗?”娇俏温柔的长发女孩问。 “去了,不但是我,李池也去了。”飒爽英姿的短发女孩说。 “那傻子,哈,他那种清澈的愚蠢能打动她?” “喂,在我面前,谈起其他女人的时候,麻烦你不要满眼放光。” “哪有,”长发女孩勾住短发女孩的脖子,“今天是chanlecoco,你要不要尝尝味道?” 短发女孩用右手捏住她的后脖颈亲了上去。 “噗嗤哈哈哈……” 长发女孩不知道为什么笑了起来。 短发女孩咬牙切齿的捏住她的脸颊:“这都不专心!” “我最近认识了个阿斯伯格的小少年,可有意思了。”长发女孩笑倒在她怀里。 “你这是又有什么坏主意了?”短发女孩揉着她的耳朵问。 “哎呀,人家能有什么坏心思呀。”长发女孩娇笑着,“她几句话搅得我的生活风起云涌,我总得还给她呀。” ——人的一生都是在和不同的人打交道,你知道你身边的某个人,有着怎么样的过去吗? ——————————————————————————————————————————— 鸟儿在枝头探头探脑的喳喳叫,夹在校园的朗朗读书声里,显得生机勃勃。 一楼的一间教室里,年轻的女老师正背对着同学在黑板上写字,背后的学生各有各的小动作,传纸条的、玩手机的、偷吃零食的…… 坐在中排的一个男生突兀的从自己座位上站起来,走到第三排的一个少女面前,他半低着头斜着眼睛看着女孩:“你有病。” 全班哄堂大笑。 少女被气得脸通红:“你才有病。” “你有病。”男孩从始至终没有和女孩的正面眼神接触,他看着女孩的肩头,就是不看脸,手指在裤缝那里摸来摸去,但他一直在说:“你有病。” 好几个爱起哄的同学离开座位,在他们两个人之间来回起哄嬉戏。 女孩的表情和别人不太一样,但她确实被激怒了,她举起手里的书砸向少年。 课堂上已经乱哄哄了,少年少女们拍着手起哄:“你有病……哦哦……你有病……” 年轻的女老师根本管不到,她只能徒劳无功的拍着桌子:“安静,给我安静,江佑,回座位。仇玥,别打了……” 她的话音还没落,只听见大家起哄的声音突然间不约而同的停下来,片刻的安静过后,大家同时爆发出了一阵尖叫。 “啊……”声音简直将天花板都掀了起来。 年轻老师的脸气得通红,正要重重的拍一拍讲台,突然一道红色的的喷泉“扑”的一下从围观的一个男孩子脖子间喷出,“啪”的一下,溅到了课桌上。 男孩不敢置信的捂着脖子,血从他的手指缝里“呲呲呲”的往外冒,怎么捂也捂不住。 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却在出血的瞬间失语了。 “啊……” “杀人啦……” 整个教室里乱成一团,只有视线飘忽的一直摸裤缝的江佑和已经呆若木鸡的女孩还站在那里。 10.35分,急救中心接到电话,男,15岁,颈部被锐器割伤,大出血休克…… 一个急救医生肯定是不行的,陈副主任、外科急诊医生,刘璃三人随急救车快速到达现场。 校医正试图用毛巾堵在颈部止血,以受伤的男孩为中心,血迹呈喷溅型,课桌上还在滴血。 刘璃迅速判断为颈动脉破裂,这是真正的与死神赛跑,每一分每一秒都珍贵得不得了。 陈副主任的脸板得比教鞭还硬。 “止不住,怎么都止不住……”校医看着跑进来的他们慌得话音都在打颤。 “让开位置。”刘璃迅速占据了校医之的位置,她平稳轻巧的揭开毛巾,冷静的找到出血口近心端,三指并列,将手指下摸到的软组织用力压向颈椎,出血处顿时血流减小,几秒钟后停止大出血,伤口依然有血渗出。 陈副主任的气管插管、外科急诊医生的吸氧、开通双路静脉通道等措施几乎是同一时间内完成的。 转移,争分夺秒的转移向医院,每快一秒,少年被抢回来的机会就多一点。 刘璃跪在急救床上纹丝不动,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是很累人的,她感觉腰酸得整个人在下坠。 但从她按压开始,所有力量和方向都汇集在手指上,按压一秒都不能停下来,只有坚持。 救护车还没到医院,刘璃已经感觉到少年的体温逐渐下降,他的脸色白得像纸,生命力在快速流失。 “通知麻醉科、胸外科、综合外科、耳鼻喉科、综合骨科立刻赶到急救手术室,开通绿色通道……” 刘璃跪在少年身边一起被推进了抢救手术室,直到主刀的外科主任用无创血管钳夹住出血各处后,刘璃才能松开手,等她退到手术室的墙壁边,只感觉到手脚发软头晕眼花,右手手臂的肌肉止不住的颤抖。 刘璃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家属和老师代表们已经赶到了。 一个中年女人跪在手术室外,双手合十在胸前,正在虔诚的祷告。 刘璃想,这应该就是伤者赵博的妈妈。 旁边坐着不少人,其中还有个和伤者年龄差不多的少女。 伤者赵博,肇事者仇玥,听说是两个同学之间的打闹,误伤到了在旁边看热闹的同学而造成的伤情,看样子,女孩就是肇事者仇玥。 刘璃已经要走到诊室的位置了,突然一个行色匆匆的中年男人跑过来。 “谁杀的我儿子,给我站出来……”这是伤者赵博的爸爸。 仇玥爸爸立刻站起来挡在女孩前面迎过来:“赵爸爸,对不起,我代我女儿道歉。” “啪。” 回应他的是赵博爸爸用足了力的一个耳光,仇玥的爸爸脸立刻就肿起来了。 “你不好好教你女儿,我儿子要是有事,我要她陪葬。” 女孩爸爸怒气明显上来了,但他克制住了。 女孩妈妈咻的站了起来:“赵爸爸,有事说事,请你不要动手。这事根本不该发生。” “这件事,我们两家小孩子都无辜的很。” 她将来龙去脉清晰的讲了一遍,“听说,江佑是个阿斯……什么的病人,他应该送去特殊学校才对。” 女孩僵着脸,想哭哭不出来,表情有点不一样。 刘璃皱了皱眉。 双方家长都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在场的老师赶紧过来制止:“大家先别吵,先等手术结果出来。” “赵爸爸,这事学校会好好配合处理的。” “不关我的事,是江佑他骂我有病,他一直骂我有病,我才拿书打他的,我不是要打赵博。” “我不知道书里有把刻笔刀,那刀不是我的……” “我也不知道赵博为什么离我这么近……” 她说话的语调很慢,脸上的表情很木,眼睛没有眨过一次,这是一种病态的“面具脸”,刘璃停下脚步,仔细的多看了几眼。 女孩的右手在控制不住的颤抖,右腿也在微微的抖,但左手左腿并没有抖。 那个叫江佑的同学说得没错,她有病,只怕病得还不轻。 第60章 阿斯伯格2 刘璃第一考虑的是青少年特发性震颤,但也不能排除肝豆状核变性和甲亢,还需要更多的鉴别诊断。 仇玥的父母听刘璃说完后面面相觑。 “她这样有一段时间了,我们以为她青春期压力大导致的,所以才…… “真是生病了?什么病?”他们的样子不像是撒谎。 然而检查结果让刘璃很意外,肝豆状核变性排除,甲亢排除,甚至,帕金森也排除! 青少年原发性震颤的体征还需要更多的鉴别。 刘璃疑惑的仔细观察仇玥的体态和行动,并温和的问一些问题。 “医生阿姨,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学校不允许带刻笔刀之类的工具去学校,我也从来没带过。” “我不知道是谁把刻笔刀塞在我的书里面,这些,都不关我的事……” 仇玥的紧张来自于赵博的生死不明。 “我听课听得好好的,江佑他突然跑过来说我,他平时一整天可能一句话也不说的,今天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开口闭口说我有病,这让人太生气了。” “他自己才是真有病,我们都知道他是阿斯伯格症。”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怎么会拿书砸人,但我真的很气,我只想让江佑闭嘴。” 说完这句话,她反而咧起了嘴角隐隐有点笑的模样。 表情很违和的,但刘璃心里咯噔了一下,她找到感觉了。 就是这个了,哭笑不自主、肌张力增高…… 刘璃赶紧开单子重新查血、查尿…… 而结果出来后,连陈副主任都呆了。 慢性锰中毒。 仇玥的血液检查中,居然查出了超标的血锰含量,尿锰超标,粪锰同样超标…… 她独特的病容“”面具脸”、身体单侧震颤、还有易激惹的情绪,都是因为数据上仅仅只有零点几的锰在长期作祟。 “这是职业病来着,”陈副主任疑惑的说,“一个小姑娘,去哪里长期接触到含锰的烟尘?她去炼钢了、造盐了,还是去做化工了?” 一个经常两点一线生活的中学生,有什么机会长期接触锰? 仇玥父母也一头雾水,他们想不出生活中有异样的地方来。 但刘璃想得更多,和仇玥一样才14岁的江佑是因为什么才会说仇玥有病的? 是他看出来的吗? 他从哪些方面看出来的,又是因为什么判断的? 赵博妈妈对这一切毫无察觉,她跪在手术室前虔诚的等了四个小时,赵博终于被救了回来,送进了eicu。 同时办理了住院的还有仇玥。她体内的锰依然不知道来源于哪里。 “主任,这个情况,我们需不需要报警?”刘璃说,“会不会存在恶意投毒的可能?” “这个警如果报了,学校里是不是整个得排查一遍了?”陈副主任也在考虑,“会不会太兴师动众?” “不如先排查她的父母?”刘璃建议说。 仇玥是学生,平时不是在学校就是在家里,如果排除长期共同生活的父母不存在慢性锰中毒的可能,那学校里就有可能是第一污染源。 等确认仇玥的父母并没有中毒后,医院里当之无愧的老油条陈副主任先内部报告给了医院主管部门。 “这个,也归在强制性报告里吗?”主管部门,“是不是有点没事找事?” “要是整个学校都来医院体检下,这倒不是个坏事,”主管部门乐呵呵的说,“这样一来,学校里几千号人,那可不是一笔小单子……” 陈副主任打断了他:“我们应该想的是怎么降低校园里的潜在风险,毕竟一个学生能接触到的机会太少了。” 在他们沟通的时候,刘璃并没有闲着,她和学校的校医进行了全面的沟通。 锰中毒分急性和慢性,急性中毒以胃肠道反应最明显,慢性中毒则以神经性反应最明显。 在校医的记录里,近两个月学校里因为拉肚子而来取过药的记录明显高于去年的同一时间,更高于前两个月的总和。 有可能在学校的某个场合,布满了超标的锰。 会是投毒吗? 刘璃觉得,防患于未然,应该报警。 她的这个感觉,在看到江佑时更加的浓厚。 江佑,很单瘦的少年,站在那里的时候不安的在自己的裤缝上摸来摸去,对任何人的提问置若恍闻,也抵触任何人的靠近。 他也是被父母带过来探望赵博的。 阿斯伯格综合征又有另外一个好听的名字:天才病。 牛顿、爱因斯坦、贝多芬、莫扎特,还有马斯克,他们都是阿斯伯格综合征患者。他们都有着自闭症的症候群,还有着超群的智商,和某种独特的天赋。 他们没法社交,因为人际交往困难,也没法交流,因为语言交流困难…… 想要从江佑嘴里得到答案,需要找到他的思维方式方法,遵循他的世界法则。 刘璃去儿科急诊那边讨来了两个魔方。她很少玩魔方,因为玩不好。 但江佑玩得很溜,他甚至只需要看几眼,之后手指就像有灵魂一样开始操作。 “你怎么知道仇玥有病?”刘璃问。 不说话。 “你知道中毒的来源吗?” 不说话。 刘璃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问了一句:“你有病吗?” 江佑头也没抬,冰冷冷的说:“你有病。” 第61章 阿斯伯格3 刘璃顺着他的思路去问:“我有什么病?” 不说话。 “我病得很严重吗?” 还是不说话。 江佑手里的动作越来越快,魔方也越来越整齐归一了,他的表情专注,外面的世界对他而言都是不存在的。 需要更多的时间、契机来培养和他之间的联系。 但刘璃很缺时间,她再次随着急救车出发,等回来时,急诊病房外已经没有江佑的身影。 仇玥的身体正在用对氨基水杨酸钠促进锰的排出,虽然慢,但她不会有性命之忧。 陈副主任最后将事件报告给了卫生部门。 第二天上班刚到急诊中心,陈副主任和一众医生用“中了彩票300万”的表情看着她笑。 “这人呐,还是得有双慧眼,你们这一大帮人,我哪一个人看走眼过。”陈副主任说,“我就是个伯乐啊,不对,我是个多么难得的老神仙啊。” 原来是卫生局来了表彰,在学校里排查到十来个或轻或重的慢性锰中毒。 现在正在对学校里进行环境排查。 由于急诊中心的高度敏感性和高度责任感,避免了事态进一步的扩大。 “这就是在人群中多看了一眼的缘分啊,这一眼挽救了十几个孩子,这是大功德呀。”胡医生乐滋滋的说,“刘璃这个后进生真不错。” 不知道为什么,他下了个结论:“李池医生反正没希望的,得赶紧相亲安排起来了,我有个侄子,还过得去……” 说李池,午饭时间李池就到了,他百无聊赖的在诊室里等着刘璃。 刘璃赶紧转身往食堂走。 “刘璃,等我……” 眼尖的李池赶紧跟了上来。 他要办离职了,此刻就像斗败的公鸡一样垂头丧气的向刘璃诉苦:“我爸说,就是因为我的工作太接地气,才让别人有可乘之机。” “刘璃,我舍不得医院。”哪怕刘璃没回应他任何话,他也跟在刘璃身后。 “也舍不得你,以后要见你就更不容易了。” “我爸也真是的,我学了这么多年的专业,现在让我去管理厂子,难道我天天去给厂里工人看牙?我懂什么流水线什么经销商吗?瞎胡闹呗……” “刘璃,你说我不一样,有是非对错之心,这是夸我对吧?” “晶晶还是没醒,小倩的事,我爸说……” 这句话倒是引起了刘璃的好奇,但李池反而没说下去。 刘璃扫了他一眼,他满脸的纠结,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徐姨死了,在她被送进急救手术室的时候,她曾看了刘璃一眼,当时的刘璃或许没明白,之后她明白了。 徐姨为什么选择在警察来的那个节点自杀,又为什么要当着自己的面…… 那都是徐姨算好了的,为的就是拖住警察的主力,也拖住自己,让钱冰冰顺利消失。 钱冰冰消失前说的那句“听你的”,打动她的是自己说的那句“李池活着,李倩的日子就不会好过”。 她们的复仇,还没有结束。 这是不死不休的仇恨,以渺小如蚍蜉般的力量,妄想去撼动枝繁叶茂盘根错节的李氏建材这棵大树。 刘璃张张嘴,想说什么,又继续沉默了。 “我爸说你是个狠人,他现在出门不带够保镖都心慌。”李池说,“我爸还说,我要是追不到你,就做一辈子单身狗算了……” 唐僧的痛苦,刘璃能懂。 一顿饭下来,刘璃一个字都没说,李池已经讲到若干年后灰头土脸的悲惨老李池。 “刘璃,”李池走之前说,“我们也算是同生共死过,有机会一起喝次酒吧。” 刘璃回急救中心的时候,急诊病房外,江佑来了。 他站在昨天仇玥的病房外,侧着头看着病房门口的指示牌,手指在裤缝那里无意识的滑动。 刘璃走过去的时候,听到他喃喃自语:“她有病,她有病……” 护士推着护理车从他身后绕过,他突然转身挡在护理车前,双眼不看人,斜看着旁边的某一处,也不说话,也不让路。 “嘿,帅哥,让一让。” 他不动。 护士只好往旁边绕。 护士绕,他也动,又挡在前面,始终不看人。 刘璃快步走了过去。 “仇玥今天上午转住院部了。”刘璃说。 江佑果然让开路,也没看刘璃,缓慢又有节律的点着头。 “七楼内科住院部。” 江佑伸手从兜里掏出个东西递到她手里,转身往外走。 是昨天刘璃没有完成的魔方,已经被复原了。 她正要走,一抬头,眼前一个黑影飞快的走过来挡住了她。 是江佑。 他离刘璃只有半米距离,远远低于人和人之间的安全距离,这在阿斯伯格患者里已经算是亲密距离了。 “江佑……” “你有病。”江佑兀自说着,眼睛没有看刘璃。 “江佑,我很笨,你得说清楚点。” “你有病,”江佑的表情变得焦急起来,“你有病。” “我的病怎么治才能好?”刘璃柔声问。 江佑显得不那么急了,又重复了一遍“你有病”,这才转身走掉了。 饶是刘璃自认为不笨,还是理解不了他的意图。 不过刘璃很快就没有心思去琢磨了,她忙得像个陀螺,一个上午,她处理了一个煤气中毒的、一个吞灯泡的、一个腹泻酸碱紊乱的,等她刚喘口气,就被一个年轻女孩拦住了。 “你是刘璃刘医生吗?”年轻女孩问,她脸颊潮红,呼吸急促,显得很紧张。 “你有什么事?需要帮助吗?”刘璃问。 女孩朝她笑,伸出右手去摸自己的脖子,嘴巴张开,想说什么又没有说。 她的手离开脖子的时候,脖子上出现一道细细的红线。 刘璃脑子里“轰”的一声响。 “快来人……” 她扑了过去,接住了女孩往后软倒的身体,伸手去捂女孩的脖子。 血像漫过金山寺的水一样,从刘璃的指缝里渗出来,手指下血管的搏动在迅速消失…… 一支粉色的像个小草莓的刻笔刀从女孩的指缝间滑落,和昨天赵博血泊里的那支一模一样。 第62章 阿斯伯格4 “怎么回事?”陈副主任疑惑不解,“这也是学校的学生,还是刚排查出来的慢性锰中毒的其中一个。” “怎么会有这么小的刻笔刀,”陈副主任想不通,“这个怎么会允许卖给学生?” “还有,世界这么大,她为什么要跑到你面前来自杀?” “难道是想死又怕真死了?”胡医生也想不通,“死的时候方便再抢救一下?” “不,”刘璃肯定的说,“她这叫死给我看。” 就是死给自己看的。 微笑着,坚定的,忍着剧痛,违背身体自我保护机制的,死给刘璃看。 “外科主任说,她的愈后会比赵博差很多,”陈副主任说,“现在的孩子都怎么了?” “我想报警,”刘璃说,“我担心还有下一个。” 一语成谶! 下一个出现在刘璃回宿舍的路上。 少年拦着刘璃,问:“你是刘……” 刘璃没等他说完,狠狠的一拳打在他右侧肋骨下方的腹部上。 这里是胃和十二指肠连接处的幽门,是消化道最狭窄的地方,这里有十分丰富的迷走神经,强大的外力刺激,神经反应会让它迅速收缩,不但疼痛难忍,还会呕吐难忍,让人眼冒金星手脚发软全身无力…… 少年果然像虾米一样弓起身体,“yue”的一下干呕起来,一支粉色的草莓刻笔刀掉在地上。 小小的,足以致命的…… 刘璃被警方隔离了起来。 同时,好几个地方的民警接到命令,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赶赴不同的小区,要将学校里所有锰中毒名单上的孩子连同监护人一起带往刑警中队。 “刘璃,这从侧面证明急诊科跟你犯冲,还是法医合适你,”肖哥乐呵呵的蛊惑说,“不喘气的多省心啊。” 他端着特意给刘璃打来的饭菜:“看,警队今天吃东坡肘子。” 赵坤放下了筷子,瞅了眼刘璃平静的脸,又赶紧揉揉自己的胳膊:“完了,东坡肘子这道菜,又被刘璃毁了。” 警队能吃的越来越少了。 十三个人,除了两个已经在医院的,一个被刘璃制服的,还有十个少男少女。 初中各个年级都有,男女都有,优等生差生都有。 林彦儒守在110调度中心,已经有7个家庭已经通知到位,监护人也已经将孩子看护起来只等民警赶到了。 “林队,还有这三家,监护人一直不接电话。” 之所以用110平台进行联系,就是因为害怕其他电话号码打过去的,监护人还不会引起重视。 但110的号码打过去,这三个家庭既不接也不回复,这不由得让林彦儒揪紧了一颗心。 “通知社区工作人员,通知片警,务必将孩子们处在有力的监管之下。”林彦儒说,“实在不行,找到同一地址的邻居,请求邻居协助上门查看。” 三分钟、五分钟…… “林队,家里有人,但不开门,邻居说奶奶在附近棋牌室打牌。”民警回复说。 “撞门。”林彦儒沉着的安排。 电话那边“砰砰”几声响,林彦儒感觉到来自耳膜的震动,稍后,那边声嘶力竭的惊呼一声:“快,通知120,快点……” “孩子,孩子……” “快,让120再快一点……” 那头一声比一声高的喊着,稍后不久,那头的人失望的说:“林队,没呼吸了,孩子死了……” 丁彩云,15岁,女孩,初三学生,生地会考成绩高达198分。 没有什么比目睹一个鲜活的生命惨烈死去更让人难受。 年轻女孩仰面躺在血泊中,黑发被浸湿成红褐色,一缕一缕,像刚搂上来的水草。 她那一沓厚厚高高的试卷上写了一行字:抱歉,我又弄脏了地板,这次我不能收拾了,再见。 这行字让林彦儒摘掉了自己的眼镜,好一会才能继续工作。 痕检已经得出结论,现场除了破门而入的民警,除了丁彩云本人和她奶奶,没有其他人的脚印和痕迹。 法医肖哥现场得出的初步结论,丁彩云死于大出血。 血泊中,同样有一把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袖珍型刻笔刀。 林彦儒仔细的检查了丁彩云的书桌、书包、衣柜、床铺……没有放过任何一个隐蔽的地方。因此,他在丁彩云的词典后面,找到了一个被藏起来的电话。 开机,没有密码,手机显示:请插入sm卡。 “大家仔细一点,看看有没有一张电话卡。”林彦儒说。 他将垃圾桶翻得底朝天,将垃圾彻底的进行了分类,然后,他将视线转向马桶,又转向窗外,烧掉、扔掉、冲掉……小小的一张sm卡,有太多方式让它消失的。 但决定死之前特意让手机sm卡消失,表示秘密就在电话里。 丁彩云,户口本上显示为隔代带养家庭。 所谓的隔代带养家庭,指的是母亲死亡,父亲再婚后孩子户口转入祖父母名下的家庭。 丁彩云,10岁的时候母亲意外身故,三个月后父亲重组家庭,六个月后她的户口迁入奶奶名下一直和奶奶生活在一起。 民警电话通知父亲的时候,那边哑然了一刻,说马上赶回来,奶奶还是没有联系上,片警正在附近棋牌室里找。 实际上,父亲并没有马上赶回来,他是在第二天晚上才回来的。 再婚后被遗忘的女儿。 丁彩云名下没有任何手机号码,但她父亲在电话里说,有一张她妈妈名下的电话卡一直没有注销,由她在使用。 林彦儒迅速申请了对这个号码的调查。 通讯记录不多,短信很多。 打进的号码进行查询后,30%都是通讯公司的回访电话,55%是广告推销电话,10%是同学和老师的电话,仅仅5%是来自爸爸和奶奶的电话。 短信很多,除了通讯公司和广告推销,所有的已发信息,都是这个号码发给自己的。 “妈妈,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想吃你做的面条了。” “妈妈,我的球鞋开口了,奶奶说让我当拖鞋穿。” “妈妈,我的裤子短了。” “妈妈,我又是第一名,你开不开心?” “妈妈,我想你了……” 将丁彩云装进裹尸袋时,林彦儒下意识的放柔了自己所有的动作,拉上拉链的那一刻,他的手抖了。 被送上解剖台后,小小少女纤细的身体上,两块蝴蝶骨清晰可见。 这让刘璃想起少女时期的自己,想起班主任摸着自己的肩胛骨潸然泪下的样子。 丁彩云比当年的自己还小。 肖哥:“对死者最大的尊重,就是让她的尸体讲话,为她自己讲话。” 脖子上的伤口从左至右,符合自尽的特征,伤口边缘皮肉翻起,证明不是死后留下的伤口…… 双肺见弥漫性粉红色泡沫,死因不是大出血引起的休克,而是大出血血液灌流入肺导致的机械性窒息。 在她的胃里,找到了一块比拇指稍小的硬物——那张消失了的sm卡。 第63章 阿斯伯格5 在丁彩云坚定的自尽之前,她吞下了电话卡,带走了唯一和妈妈有联系的东西。 刘璃紧闭上眼睛,有液体从鼻泪管里流出来,她深吸一口气,鼓起腮帮子逼退这点泪意。 这是第一次,她为别人哭。 死因无可疑,加上那一行遗书,自杀的结论毋庸置疑。 刘璃迅速将所有事在自己脑子里过了一遍,坚定的说:“仇玥有问题,突破点也许在她身上。” “哦,为什么这么说?”肖哥很意外。 “因为她不想死。”刘璃说。 仇玥表现出了强烈的求生欲望,她每天很积极的吃药,很乖巧的配合治疗,很关心自己体内锰的微量变化。 刘璃说:“卫生局的报告里有份中毒名单,名单上有每个人的检查报告,丁彩云体内的锰含量比仇玥低。” 含量高低可以从某个侧面反应中毒时间的长短,仇玥中毒的时间比丁彩云还长,但她似乎从没有表现出来过有寻死的念头。 “仇玥说,那把刻笔刀不是她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夹在她的书里,”刘璃仔细的回忆,“这或许是真的,但是,” 刘璃伸手比了比尺寸:“这么小的一个像草莓的小东西,如果之前没有见过,谁能知道它是一把刻笔刀?” “尤其是在当时那种情景之下,”刘璃点头肯定了自己,“没错,仇玥一定是知道些什么的,即使不是她,也会是她身边的某个人。” “还有江佑,他也有可能知道些什么。” “但是,我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这两个人要死给我看?” “我死给你看”这句话一定是赌气的,但“我死给你看”这个行为,太有特殊意义了。 尽管不知道特殊意义是什么,但这种行为,是这两个赴死之人的寻死计划里非常重要的一步。 可为什么是我? 这句话,刘璃没对肖哥说出口。 她只是在想,有没有可能,从昨天那个打进急救中心的电话开始,这就是故意而为之的。 为什么? 刑侦二队的询问室里,校医和校领导都来了。 任期里出了这样的事,校领导是最紧张的。 “学校里是严令禁止带这样的工具刀进校的,附近的商店、文具店,学校里也经常去沟通过不要卖的,”校领导说,“三申五令,五令三申,还是有人偷偷带。怎么防都防不住啊,哎,酿大祸了呀。” “学生的心理健康?哎呦,警官,你不知道,教育局、学校对孩子们的心理健康是很关心的,但问题常常出在学生家里……” “孩子心理不健康,往往都是因为家庭不健康,看待问题要全面哦……” “你看看这几个孩子,放学后没回家,家里都没反应的……” 校医倒是言之有物:“这是之前医院里一位刘医生和我沟通过的,我正好利用白天的时间进行了整理汇总。” 这是一份学校里半年以内因为腹泻、肠胃问题来校医处拿过药或者进行过处理的同学名单,交叉对比,有大部分慢性锰中毒的同学都在这份名单里。 最早出现的一个中毒者去拿药是在四个月前。 这份名单为中毒提供了一个大致的时间线。 “四个月前,学校里有发生过什么特殊事件吗?”林彦儒问到,“嗯,或者是哪里出现过新的变化吗?” “四个月前?”校医认真的想了想,“四个月前正是暑假结束刚开课。利用暑假的时间,学校刚进行过部分建筑的翻新与维修。” 林彦儒立刻联系了卫生部门和环保部门,去对学校进行更细致的排查,务必一定要找到慢性锰中毒的源头。 而他开始对这十几个家庭进行背景调查。 肖哥的信息过来的时候,他正在做汇总。 “林队,刘璃说,她觉得突破口可能在仇玥和江佑身上。” 林彦儒带上卷宗,叫上赵坤正准备出发,一个电话进来了。 “林队,有一个110报警电话,您需要听一下。” 是女人焦急的声音。 “我儿子不见了,拜托,请帮我找一找。 “江佑,15岁,他一直没有回来,到现在已经放学五个多小时了。” 江佑,仇玥的同班同学,阿斯伯格综合症患者,刘璃提到过的突破口之一。 被民警送过来的江佑妈妈很焦急。 “我儿子连晚饭都没吃,他能去哪里,一定是出事了。” “他没有其他地方去的,他是个最墨守陈规的人,时间安排从不变动,五点半放学,六点之前一定会到家的。” “我沿着他走的路找了好几遍,都没有看到他。” “他照顾不了自己的,他还需要我的照顾……” 相对来说,爸爸更冷静一些。 “我儿子他的行为是模式化的,确实从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我们沿着他回家的路找过沿路的监控,都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报警之前,我也在学校调取过监控,没有看到我儿子从校门口出来的身影。” “但是在放学后的五分钟,在学校的走廊上还是看到他背着书包的。” 五点放学,现在已经晚上十点了,整整五个小时,按照以往的学习计划,此刻江佑应该入睡了。 “今天之前,他有什么异样吗?”林彦儒问。 江苏佑父母对视一眼,妈妈支吾着说:“说到异样么,那就不得不提昨天发生的那件事。” 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不同。 “但我儿子有点特殊的,”江佑爸爸隐晦的说,“像昨天那样对同学讲话,这种情景也是从来没出现过。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受到了某种外界的刺激。” 刘璃说,这个孩子嘴里说的“你有病”并不是骂人,他只是在阐述一个别人不知道而他知道的问题。 只不过,他的思维频率和别人不在一个频道上。 他说的,更像是一种预警。 “他有没有和你们说过,要去医院看望同学?”林彦儒记得刘璃说过,江佑在医院找仇玥。 “他去了医院?”两夫妻显得很震惊,“一个人去的?” 如果是半个人去,那也太惊悚了。 “这个仇玥,我听他提起过几次,但我没想到是这种情形,阿佑怎么会突然跟她起冲突?”妈妈很意外。 “他是在什么情况下提到仇玥的?”林彦儒问。 “其实不是他说的,是他写的,写在他自己的画画本上。” “那他还提起过谁?”林彦儒顺着她的意思问。 江妈妈举例说明了几个同班同学,是江佑的前后桌,并不在中毒名单里。 林彦儒将名单里的同学打乱顺序说了一遍,江玥妈妈在迟疑中,找到了一个名字,初二的陈静怡,隔壁班级里的一个女孩子。 从资料上来看,和丁彩云很像,都是隔代带养家庭的孩子。 林彦儒赶紧联系了负责陈静怡的民警。 “林队,陈静怡和外公外婆已经在警车上,身上没有锐器,我们还有三分钟到刑警大队。” 同时,医警也传来回复,医院里的仇玥和家属都已经在医警的管控之下了。 只有江佑还不知所踪。 第64 章 阿斯伯格6 赵坤带队去找江佑的下落了。 林彦儒在办公室里等到了陈静怡。 这同样是个单瘦的女孩子,短发,苍白,内向,沉默…… 林彦儒将装在证物袋里的粉色刻笔刀放在她面前。 看到带血的刻笔刀,她的表情在刹那间变得紧张,怯怯的看了林彦儒一眼,很快就低下头。 “你知道这是来自谁的吗?” 沉默。 “想知道她现在的情况吗?” 沉默。 “如果我们在你的书包、房间里找,是不是也能找到这个东西?” 对面嗓子痒,清咳了一声。 这个年龄的孩子,大多数都像水一样通透,一眼就能看到底。 “仇玥、赵博、丁彩云……”林彦儒将名单上的名字念了一遍,在听到其中几个名字时,她有明显异样的反应。 这几个人,分别是仇玥、丁彩云、在刘璃面前自杀的少女赵霞,被刘璃制服的少年张振轩。 这五个人之间,有种神秘的联系。 林彦儒决定换个方法。 “你不想说,我们也不会勉强你。赵霞一开始和你一样也不开口,但好在最后她说了,我们才能找到你们。” “你们的心情和遭遇,作为警察叔叔,我觉得很遗憾,也很自责,我们大人有责任让你们生活得更有安全感更幸福。” “很遗憾像我们这样的大人没做好,才让你们这样的半大孩子遭遇这一切……” 在林彦儒柔和而真心的话语下,陈静怡眼睛红了。 擤了擤鼻子之后,她就说话了。 “我们五个,都是多余的人。” 多余到消失,也不过是大海里少了一滴无足轻重的水。 这五个少男少女,其实是一个自杀小组。 “学校明理楼有个读书角,放学后一直到六点钟静校之前,我们可以一直呆在那里。” 五个不同班级的人,就是在这里认识的,而仇玥是她们之间的老大。 “我们想过手拉手从天台往下跳,但这样可能会砸到人,也可能会吓到人。” “后来我们想一起烧炭,但赵霞妈妈就是烧炭死的,她家和旅馆还打了官司,这样会连累开旅馆的老板,所以也不行。” “我们也没法在自己家里烧炭,因为我们都没有自己的房间。说起来好像有好几个家,爸爸或妈妈的新家、爷爷奶奶或者外婆外公的家,其实哪个家里都没有属于自己的位置……” “刻笔刀是仇玥给我们的。” “她说,用这样可爱的刻笔刀,死起来也会开心些。” 但陈静怡怕痛,这个方法也没有得到实行。 关于慢性锰中毒名单上的其他人,陈静怡说,她不知道为什么大家会中毒,也不知道大家的名字,只看照片的话,很多人是在读书角看书的孩子。 “那个读书角,就是为我们这样的人建的吧,”陈静怡说,“我们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也不是贪玩的人,能有个角落看会书,已经是很好很好的了。” 林彦儒判断,锰中毒的场所就是这个读书角。 循循善诱的将信息都了解后,林彦儒突然问:“你为什么没去找刘璃刘医生?” 陈静怡显得有点意外:“她是谁?” 她不知道刘璃,林彦儒也有点意外:“你们的计划是今天吗?” “什么计划?”陈静怡疑惑的问。 “你们的……,嗯,自杀计划。”林彦儒说得很轻。 陈静怡摇头:“不,我们已经放弃这个计划了。” 林彦儒的意外不是一点点:“什么时候放弃的?当时是什么情况?” “今年开学,学校新开了一门心理课。” “彩云很喜欢心理老师,她背了好多心理老师说的话。” “心理老师说,人生识字忧患始。我们产生痛苦、感知痛苦,这是我们的认知能力在对我们进行保护,这种能力是在告诉你,你已经受到了伤害,你需要救你自己。” “她说得太深奥,我听不懂,但彩云说,我们受到的伤害,是曾经感受到的爱,又被收了回去。” “彩云说,那我们试一试爱彼此,如果试过了还是没有用,那到时候再死不迟。” “我们每天都见面,都去做一件让对方感觉幸福的事。” “除了赵霞,我们都觉得,活下去好像也没那么苦。” 所以自杀计划其实已经搁浅了。 那为什么,明明已经感觉到了生活的意义,为什么两个要死给刘璃看?丁彩云又为什么走上不归路? “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其他的事情?你们五个人之间,或者发生在你们各自的家里?”林彦儒皱眉问。 “我们?”陈静怡想了想才摇头,“生活一直是这样的,彩云说,现在平淡意味着幸福,因为我们没有面对变故的能力。” “那丁彩云自己呢?她有没有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彩云没有说过,她有自己的目标,她想成为心理老师那样的女性。” “你说除了赵霞,那赵霞她还想自杀吗?” “嗯,”陈静怡点头说,“她还想。” “她有提起过刘璃刘医生吗?” “没有。” …… 疑点来了,而且更切合刘璃的判断。 “这个仇玥有问题,”林彦儒安排说,“我们把教室里的监控再好好看看。” “林队,你怀疑赵博的事故不是真正的意外?”小段问。 林彦儒拍着他的肩膀,“至少得甄别到底是意外,还是有心的谋算?” 在教室的监控视频里,仇玥的“面具脸”并不算醒目。 刘璃说,面具脸的出现,是因为锰中毒导致肌张力过高,面部肌肉僵直,病人很少眨眼睛,双眼的转动也会相应减少,不能自主哭笑,像戴了一张面具一样。 但在监控里,这四十来个同学,有相当大一半同学都是表情呆滞脸。 直到每次下课铃响,又集体活过来。 冲突发生时,江佑一直回避和人对视,仇玥一直挥动着书本,场景和同学们描述得没有太大差异。 赵博一直在两人之间来回穿梭,像他这样做的有四五个,但恰恰好他跑到仇玥右边时,仇玥挥着书向右后方,赵博突然停下,呆滞了一两秒后伸手去捂自己的脖子。 仇玥的右手一直拿着书,看不出手部是否有小动作。 但林彦儒将证物袋拿在手里仔细端详,这样的一个小东西,夹在书本里来回挥动,居然没有被甩出来。 仇玥说,刻笔刀不知道是谁的。 但陈静怡说,刻笔刀是仇玥送给大家的。 仇玥是个很关键的人,她身上藏着秘密,既是锰中毒的其中一个,又是自杀五人组之一。 但最微妙的是,在陈静怡口中算得上是相依为命互帮互助的五个人,在她的陈述中,没有出现过一个字。 她在面对警方的问询时,一个字都没有提过,如果她第一时间说出来,是不是丁彩云的结局会不一样? 哪怕像赵霞那样进eicu,至少还有活下来的机会。 然而,好消息和坏消息纷沓而至。 好消息:张振轩,那个被刘璃制服的少年愿意开口了。 坏消息:江佑没找到。 更坏的消息:仇玥在医警眼皮子底下不见了。 第65章 阿斯伯格7 仇玥的消失是有预谋的。 监控显示她穿上了妈妈的衣服,又让妈妈睡在自己的床位里,在住院病房锁门之前,乘电梯下楼,之后她出了医院,乘着夜色往立交桥方向走掉了。 又在加班的刑警二队彻夜未眠,这一次还多了个刘璃。 “说起江佑,”累了一晚才回来的赵坤说,“根据医院的监控,他昨晚守在仇玥的病房外面直到9点,既没去探视,也没和仇玥说话。” “我想不明白,他去找仇玥,到底为了什么?” “他是在守护仇玥。”刘璃轻声说。 肖哥大声的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引得大家都好奇的看过来。 他还献宝一样推销:“我徒弟刘璃,很擅长杀人的哦。” 林彦儒微笑着介绍:“大家都认识一下,今明两天,在确认学校不会出现其他自杀案例前,刘璃刘医生会以警方医学顾问的身份和我们一起。” “太好了,我们队里可算有女的了。”小段鼓掌最响亮。 赵坤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肘,牙疼一样啧了一声,没提醒一脸热切的小段,眼前的刘璃可不是什么纯良小白兔。 这小子没亲眼看到那一幕,还不知道眼前这女的手起刀落卸了一条胳膊肘,是比母老虎还凶残的彪悍女。 “江佑想保护仇玥?”小段,“他难道是暗恋仇玥?” “那他的暗恋方式可够独特的。”赵坤吐槽。 刘璃解释说:“江佑是阿斯伯格症患者,他有自闭症候群,他所理解的世界,和我们不太一样。” “冲突发生时,他的刻板化行为特别明显,你看,” 刘璃指着监控画面:“他紧张的时候,手指会一直摸索裤缝。” 这是阿斯伯格患者刻板行为的一个具体表现。 林彦儒配合着她将监控画面放大,聚焦在江佑的手指上。 “当他在急诊病房外没找到仇玥时,这个动作再次出现。”刘璃指着另一个画面。 当画面切换到住院部病房外时,刘璃说:“但他现在没有,说明他很放松。” 林彦儒推测:“这可能是因为他认为仇玥很安全。” 有家属陪着,又有医护在治疗,仇玥在病房里慢条斯理的看着书。 江佑站在病房外的长椅边。 病房内外,两个人好像都很自在。 直到晚间护士巡房,将其他人都清理出楼层,关闭了探视的大门。 江佑从电梯离开,走向立交桥,之后消失。 之后不到一个小时,仇玥沿着他走过的方向也消失了。 “我怀疑,自杀案的背后是谋杀。”刘璃说,“有人通过仇玥操控着他们死在我面前。”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十分大胆的猜测。性质顿时就不一样了,大家都紧张了起来。 “你做出这个判断的根据是什么?”林彦儒问。 刘璃眨了眨眼:“直觉。” 她抹了一把脸,手移开时,她模仿赵霞当时的表情语气:“你是刘璃刘医生吗?” 然后她做出抹脖自杀的动作,并朝林彦儒古怪的笑。 林彦儒呆了一秒,他有点明白刘璃的感受了。 你是刘璃刘医生是吧?我要死给你看。 这就是赵霞当时的行为所代表的意义。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是我,但我怀疑这个利用甚至操控他们的人就在学校里。” “丁彩云她不该现在死。”刘璃说,“如果她死在自己情绪最低谷的时候,或者死在她自救失败的时候,我都能理解。” 但现阶段明显不是,她有理想,有成绩,她还是几个少年精神上的主心骨,一切都在往好的一面走,但她死了。 死得很坚决,连剧痛都没让她停手。 一切都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从江佑说“你有病”之后开始坍塌。 “这是我晚上自己整理的,”刘璃拿出两张纸,“我认为我的推测很靠谱。” 纸上满满当当的字,刘璃从关键人物的笔录以及学校的监控里,将时间线、人物、地点交叉做了记录。 以陈静怡为例,第一天意外发生后,她的一切行为都和之前一样,5.10学校放学后照例去读书角,6.15背书包回家。 第二天,陈静怡一切如常的去学校。 但这个时候,不同于一无所知的陈静怡,赵霞和张振轩带上了早已闲置的粉色刻笔刀。 “这个判断,基于第二天赵霞和张振轩的行动轨迹,他们没有购买过、也没有再次回家拿过东西。这说明,他们两个人在前一天的晚上就准备好了第二天的行动。” “已知这段时间在校外他们并没有互相联系过。” “所以我觉得,在读书角的这一个小时,就是他们计划开始的地方。” 有个人,利用这一个小时,指定了他们第二天的死亡方式。 确实有这样一个人吗?这个人又是谁? “我可以试着和张振轩谈一谈吗?”刘璃说,“我很好奇为什么是我。” “好,小段,你们两个带队继续去找人。” “你们几个去学校,除了读书角的实地勘察之外,另外学校教职工的花名册……” 林彦儒有条不紊的安排工作,之后,他和刘璃一起去找张振轩。 从昨天下午到现在,张振轩的监护人是他亲大伯,始终没露面。 他的死意也很坚决,所以即使被控制后,仍然不得不用上镇静剂,又接受了心理疏导。 这是五人组里唯一的一个少年。 林彦儒见他的第一面就想起陈静怡,尽管性别不一样,但他们两个人的气质实在太像了,沉默、怯弱、阴郁,不说话时,就像不存在一样。 林彦儒给他带进来一杯温水。刘璃没有喧宾夺主,她坐在林彦儒旁边很安静。 “陈静怡说,你们的自杀计划已经搁置很久了。”他刻意放轻了声音,柔和的问,“昨天,怎么会想着去找刘璃刘医生?” 沉默,并且是思绪完全游离的沉默。 林彦儒需要将他的思路带到自己的节奏上来。 “你想说,就不要害怕慢慢说,你们五个都是好孩子,警察叔叔和老师们都不会因此而责怪你们。” 不回答…… 林彦儒没有逼问他,而是柔和的说起了从陈静怡那里得知的一些他们相处间的小事情。 张振轩眨了眨眼,他有反应了。 林彦儒继续说:“……赵博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医生说他两个月后可以返回学校继续上课……” “仇玥中的慢性毒大概需要半个月左右的代谢……” “丁彩云……” 林彦儒的话被打断了。 “别……”张振轩开口了,“别告诉彩云……我的事……” “别让她伤心……” 他还不知道丁彩云已经死了,死亡时间就在他抹喉被制服后的半小时内。 “既然怕她伤心,为什么还要自杀?”林彦儒问道。 张振轩不说话,但他眼睛红了。 “你不说话,是想保护她们吗?”一直旁听的刘璃有一个可怕的猜想,她插嘴问:“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你不死,他们就会死?” 张振轩猛然抬起的头让林彦儒知道刘璃问对了。 他不由得站起来,弓身贴向桌面,问:“是谁?怎么联系你的?” 张振轩再度沉默不说话。 林彦儒掏出了丁彩云的死亡照片推向他:“你还不知道,丁彩云死了。” 张振轩震惊的瞪大了眼睛:“不,不可能,这个游戏不是这样玩的……” “什么游戏?” “killerwhale,杀人鲸游戏。” 第66章 阿斯伯格8 张振轩哭得涕泪交加。 “我不知道对方是谁,我也不玩这种游戏。学校里发过通知,班主任也组织学习过,像蓝鲸游戏、人体十字绣这样的游戏都是碰都不能碰的。” “但仇玥被骗了,她不但上传了裸照,还上传了自己一家人的身份证。” “大概是一个月前的下午,我们和平时一样去读书角,我们都会在下午轮流给其中一个朋友传纸条,告诉对方自己的小心愿,第二天收到纸条的人会替对方实现这个心愿,这是彩云说的能让对方幸福的事。” “仇玥给我传的,就是希望我陪她完成游戏的一个小任务。” “她答应过我,完成那个任务后就会退出,我没想到她会越陷越深。” “前天下午,听到大家说她班上出事了,我就在担心,但学校里封锁消息了,我只知道她们班一个男生被急救车拉走,我不知道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天下午我去读书角,本来想好好问问她,她没来。” “静怡在她班隔壁,她说仇玥和爸妈还有老师一起去医院了。” “她人虽然没来,但她让静怡告诉我,她在读书角的挂钟里给我留了惊喜,这是她在完成我前一天的小心愿。” “她告诉我,killerwhale要她用指定的方法杀一个人,如果她失败了就得由她的朋友杀一个人,并且得当着急救医生的面,否则,killerwhale就会随机杀死一位她的朋友,并将她的裸照散布出去……” “我不想她们有事,我也不能随便杀别人,所以,我选择杀了我自己。” 张振轩是这样想的,赵霞也是,丁彩云没来找刘璃,或者是因为太善良…… 他们坚决的去死,是为了保护朋友不死。 “你知道还有别人在玩这个游戏吗?”林彦儒追问道。 张振轩抹了抹鼻涕:“我不知道,但仇玥说,隔壁市里有三个初一学生一起跳楼,就是killerwhale任务的惩罚。” 事态真的升级了,林彦儒赶紧上报,这是潜伏在青少年群体里的自杀游戏,残害的就是青春期激素分泌紊乱、世界观和价值观都还处在混乱时的少男少女。 “快,安排技术马上去仇玥家,务必要将这个游戏揪出来……” “联系交通部门、社区各单位,全力寻找仇玥的下落……” 等他安排好工作,刘璃轻声问:“林警官,我能不能去一趟江佑家?” “江佑,或许是找到仇玥的钥匙。”她肯定的说。 这一切,至少在目前所有的口头证据下,和江佑是毫无关联的。 江佑和五人自杀小组不一样,他虽然有病,但家庭完整,父母间虽然常有争执,但双方都没有放弃他。 他放学后不需要去读书角消磨时间,步行十分钟就能到家。 他和这五人之间,除了和仇玥是同学,和其他人没有交集。 但在这个阿斯伯格少年独特的世界里,仇玥和陈静怡显然和其他同学是不一样的。 “仇玥很危险,按照张振轩的说法,赵博的伤不是意外,而是她有预谋的行为,”林彦儒说,“刘璃,我让同事陪你去,我需要马上对仇玥进行摸底排查。” 刘璃和赵坤一起去到江佑家。 焦虑的江佑妈妈很不理解:“我儿子不见了,你们倒是快去找啊,来家里有什么用?这不是耽误事吗?” 赵坤解释说:“这也是为了找你儿子,只有知道他的内心想法,才能找出他会去哪里的线索。” “我能不能去他房间看看?”刘璃问。 “你就是当时负责急救的医生是吧?”江佑妈妈问,“也是你说仇玥确实有病对吧?” 她的态度明显和蔼了:“谢谢你帮他说话,我就知道我儿子不会挑事的。” 江佑的房间很简单干净,但书桌上堆着很多东西。 “阿佑不喜欢我碰他的书桌,只要我碰了,回家他就会尖叫个不停。” 对阿斯伯格来说,这也是他的秩序。 “我能看看他的画册吗?”刘璃没有碰房间里的任何东西,江佑妈妈显然很感谢她这一点,笑得也更真挚了。 “这里。” 满满一柜子画册,刘璃在动手之前先拍了张照片,这才开始翻动起来。 陈静怡和仇玥的名字出现在最新的一本画册里。 江佑的画很独特,所有的人物都没有五官,只有风格不一样的头型。 仇玥的头型是个黑色的带钥匙的锁,锁上写着仇玥两个字,背景是一扇半开的窗户。 陈静怡的头型是本打开的书,书名位置写着陈静怡三个字,背景是一面有窗户的墙。 这两幅画出现的时间相隔十天。 陈静怡只出现了这一次。 仇玥在之后,还出现过两次。 一次,她的头型变成了红色的西瓜,另一次她的头型变成了黑色的云朵。 刘璃将这四幅画都拍下来,在手机上滑动着比较。 突然,她开口问:“这扇窗户,是哪里的窗户?” 在这四幅画里,除了仇玥的第一张画有正面窗户之外,其他三幅画虽然没有窗户的正面,但都有窗台的一角,只是在画面中的篇幅不一角度不一而已。 “你怎么知道它一定是真实的场景?”赵坤伸头仔细的看,“会不会就是虚拟的?” “不,”刘璃确定的说,“这一定是同一扇窗户,而且一定是现实生活中的窗户。” 在这四张画里,窗棱上同一个位置都有一个凹槽一样的黑影,椭圆形的,边上缀着个红色的图案。 “江佑就是在这个地方,感觉到仇玥有病的。” 他会不会去了这里? 江佑妈妈:“我不知道这是哪里。” 迎着刘璃疑惑的目光,她苦笑着说:“我有时候会想,在阿佑的心里,我究竟是什么?” “我只是个载体,走不进他的内心里。”妈妈无力的说,“他没法和我有任何正常的交流。” 刘璃将照片发给了林彦儒,她按照自己之前拍的照片将画册进行了复位。 “谢谢,”江佑妈妈松了一口气。 而林彦儒迅速找来陈静怡辨认。 “唔,这是心理老师的办公室,”陈静怡说,“就在读书角的边上。” 第67章 阿斯伯格9 江佑并没有去他画中的那里,因为学校已经排查过了,他和仇玥没有出现在学校的任何一个角落。 痕检在读书角的挂钟上找到了属于张振轩的指纹,从侧面证明了他说的话。 在仇玥的家里,找到一个学生用的平板电脑,里面有个隐藏空间,破译后找到一个被隐藏起来的文件夹。 文件夹里,除了仇玥自己、自己家人的裸照和身份证件,还有其他四个少男少女的身份证件。 还有一张奇怪的截图。 但没有找到这个所谓的“杀人鲸游戏。” 警方的技术正在对这个平板电脑进行解密。 这些工作,都是林彦儒带队在短时间内取得的大进展。 从江佑家出来,江佑妈妈送两人到电梯口,或许是因为刘璃的分寸感,或者是她心里压抑得太久,她在刘璃说再见时,突然问:“刘医生,我是不是不该将他带到这个世间来?” 才四十出头的她,比同龄人要显得沧桑。 刘璃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下了楼,赵坤叹气:“这妈当得可真不容易。” “不过,好奇怪,”他说,“为什么陈静怡没事?” 好问题。 “从家庭来分析,”刘璃说,“也许是因为陈静怡的家庭,又或者是四个人中她最软弱。” 软弱的人好控制,却不容易成事。 而且陈静怡的继父是司法系统里的工作者。 “这个仇玥太……太……”赵坤一下找不到自己想用的合适的形容词了,“她……她是……。” “笑里藏刀、包藏祸心,”刘璃轻声说,“别人把她当朋友,她当别人是目标。” “对,”赵坤一拍大腿,“你就是我的最佳嘴替,完全说到我心里了。” 不管仇玥是因为什么原因一步一步陷进这个“杀人鲸游戏”里去的,但她能将其他人拉下水,是因为其他人当她是朋友,是需要保护需要帮助的朋友。 “我觉得,仇玥是惯犯。”刘璃说,“这不会是她的第一次。” 15岁的仇玥不可能第一次犯案。她更像个熟练的老手。 那么,她的父母不可能不知道。 刘璃突然想起被赵博爸爸打了一个耳光却没有生气的仇玥爸爸来。 她抽空给陈副主任汇报了一下自己的情况,不包括案情的。 “说到这个仇玥,那我可就有话说了,”陈副主任跟她说,“住院部的出院率今天暴涨百分之三十,都是她旁边病房的,她妈妈、奶奶快要把住院部的楼给拆了。” 仇玥家的人堵在住院部,据说还发到网上去了,说是医院弄丢了孩子,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说到网上,你上网了吗?你要火了,”陈副主任继续说,“网上有两段你抢救的视频,说你是二院之花,人美心善技术精湛……” 刘璃没往心里去。 但是赵坤挺激动的:“哎呦,真的呀,你要是现在开个账号,会不会也成网红了,那家伙,那得多大场面呀,会不会也有人一次性打赏个一两百万,我还没见过……” 刘璃引开了话题:“我们需要去见见心理老师吧?” “林队已经安排了,”赵坤说,“他还要去教育局。” 现在的学校对孩子们的心理健康很重视,甚至可以说,远远超过了大部分家庭对孩子心理健康的重视程度。 父母们对孩子表现出来的心理问题,往往以“没吃过苦”、“娇气”、“闲出病来了”这样的原因给解释了,他们没看到自己总结出来的原因背后,还站着其他更深层次的原因,而这些原因往往折射出的是家庭的问题。 “我想去立交桥方向走一走。”刘璃问,“赵警官,您看行吗?” “当然行,不过,”赵坤搓了搓手臂,“刘璃,你能不能别老您啊您的,你就喊我名字赵坤。” 刘璃点头说好。 “你一跟我客气,我就觉得我胳膊肘子痛。”赵坤说,“大佬就是大佬,别装鹌鹑。” 两人才往立交桥的方向行动,赵坤的电话就响起来了。 “找到江佑了。” “但小段说,他好像发疯了。” 江佑在城市最西边的一个公园附近。 隔得老远,刘璃就听到了一声比一声高的尖叫声,像一群在飙高音的狂躁的海豚。 刘璃赶紧跑过去,一群大爷大妈正在围观。 她挤进人群,发出高音的正是江佑,他正在不停的围着一个大妈转圈,手里拿着一把废铁丝。 小段一直在试图吸引江佑的注意力,好为那个大妈创造跑的机会,但都被江佑挥着铁丝追上去。 小段又试图从后方靠近制服他。 “嘿,别碰他,”刘璃说,“所有人都退开。” “阿姨,你别动,站过来,他不会主动攻击你。” 大妈迅速站到刘璃身后。 江佑尖叫着跟了过来。 “江佑……”刘璃的呼喊一点用都没有,江佑压根听不进去。 “发生了什么?”刘璃问小段。 “江佑要抢阿姨捡的矿泉水瓶,阿姨说了他几句,他就这样了。” 刘璃这才看见不远处的树下一堆矿泉水瓶,旁边散落着很多个瓶盖。 “阿姨,请你向他道歉,”刘璃说,“如果我没猜错,那些瓶盖是他收集起来的。” 阿斯伯格患者对于一般人喜欢的玩具、游戏都没有兴趣,但对没有生命的铁丝、瓶盖,或者石头、流水等特别感兴趣。 “他只是不喜欢别人动他的东西。”刘璃说,“特别是动了之后不给他复原。” 连江佑妈妈都不可以。 大妈还嘴硬不肯认错:“我天天在这里捡废品卖的,是他要拿我的东西。” “哦,那调监控看看吧,”刘璃说,“这孩子父母正在赶来的路上,如果是他错了,他父母会赔罪的。” “但如果他没错,他父母就是个爱较真的,到时或许不是道歉这么简单了。” 大妈最终道了歉。 江佑没再追着她,但还在尖叫,他倔强的歪着头不看任何人,半张着嘴巴,发出尖利的呼喝声。 声色俱厉的背后,隐藏着他无法说出口的求助。 上帝给了他门和窗,却忘了给他一双开门窗的手。 刘璃没有多说,她强调任何人不要靠近、也不要触碰江佑,自己蹲了下来,试图找到江佑之前在用矿泉水瓶盖干什么。 这认真一看,才发现江佑在进行的,是一个浩大的工程,他用废铁丝围了一幅地图,瓶盖就是这幅地图中未知的点。 第68章 阿斯伯格10 现在这幅地图上的瓶盖散落在四处,要复原,得先知道这幅地图是哪里。 刘璃抬头问赵坤:“是他们学校吗?” 赵坤捏着下巴思考:“有那么点像。” 他掏出电话请求外援,视频电话拨给了林彦儒。 “林队,需要你的雷达眼。” 林彦儒眉眼周正的出现在屏幕上,背景是飞驰的车窗。 “你去哪里?”赵坤问。 “我去一趟仇玥的原籍,”他捏了捏鼻梁,“我怀疑她是惯犯。” “巧了,我和刘璃都是这样想的。”赵坤说,“这是哪里,你给看看。” 纵横交错的铁丝,混乱的瓶盖,他费了好一会功夫才找到端倪。 “这是学校的明德楼,左下角铁丝围得最宽的,是学校礼堂。稍等,”林彦儒说,“我让学校把平面图和建筑图发给你们。” 在挂掉视频前,他叮嘱一声:“注意安全。” “咦,林队这是咋啦?”赵坤被他这句“注意安全”弄得十分不自在,甚至觉得身体后背哪里莫名的痒。 “队长不对劲,怎么……” 感觉不太对。 “就是,怎么娘们唧唧的?”小段也说。 平面图传过来后,刘璃没有马上动手,而是起身问正尖叫着的江佑:“学校的明德楼,我能和你一起复原它吗?” 江佑的尖叫停了下来。 “我可以碰它们吗?” 江佑歪着头不看她也不说话,自顾自的蹲在地上低着头开始工作。 刘璃也蹲下,离他远远的,也不再说话。 赵坤将小段他们都安排回局里,又通知了江佑妈妈,他带着另外两个同事等在一边。 他的手机响了,是一条来自林彦儒的信息。 “心理老师正在出差回来的路上,目前没发现可疑,我已经安排人在高铁站接她,你稍后做好对接工作。” 赵坤算了算,时间还蛮充裕的。 一大一小两个蹲着的人逐渐靠近了,刘璃偶尔会说两句话,一开始江佑不回答,但刘璃问的始终都是和搭的地图有关的问题,终于,江佑开口了。 “用它。”他给刘璃递过去一个宽口径的瓶盖。 刘璃按照他的指示做了。 “这里。”之后刘璃不说话,江佑开始说话了。 两人逐渐有了交流。 “你从医院一路走到这里的吗?” “嗯。” “你迷路了?” “嗯。” “妈妈很着急,她以为你出事了。” 江佑不回应了。 “这里是礼堂的窗户吗?” “嗯。” “礼堂这个大窗户,是不是正好面对读书角?”刘璃问。 “嗯。”江佑回答。 “读书角的旁边就是心理老师的办公室,你经常去那里做什么?” “做试卷。” 他说的试卷,刘璃猜是心理评测的那种。 “仇玥去干什么?” “做试卷。” “仇玥从医院里逃走了。” 江佑呼的站起来,眼睛望着刘璃的头顶:“她有病。” “对。”刘璃抬头看他,他的视线立刻转向其他地方。 “她病得很重,会伤害到别人。”刘璃说,“所以我们要找到她。” “她不好。”江佑说。 “是的,她很坏。”刘璃问,“我们不知道她会去哪里,你知道吗?” “高老师……”江佑说。 “心理老师就是姓高。”赵坤说,“你是说心理老师对吧。” 江佑眼看着某处不回答。 刘璃问:“仇玥会去找心理老师是吗?” “嗯。”” “是不是这个高老师,”赵坤着急的问,“这个游戏就是她搞的鬼对吧?” 江佑不说话。 “你快问他。”赵坤急得抓狂,使劲给刘璃使眼色。 “仇玥在玩一种杀人游戏,我们怀疑这个游戏跟高老师有关,对吗?” 江佑不说话。 赵坤急得要骂娘。 刘璃想了一下,问:“你不说话,是因为不对吗?” “嗯。” “这个游戏,跟高老师无关对吧?” “嗯。” “那你怎么知道这个游戏的?” 江佑开始有点反常起来,他的手指开始在裤缝那里打圈圈。 他转身朝向某个方向,但不说话。 “阿佑是说,走。” 江妈妈赶来了。 “他想说,他带你去。” …… 林彦儒是在查证张振轩所说的信息时意识到仇玥是惯犯这一点的。 对于张振轩所说起的“邻市三个初一学生手拉手跳楼”这一事,经过查证后证明事情是真的。 但从当地警方和教育局的调查报告里可以看出,这和“杀人鲸游戏”没有关系。 这件事情当时是上过新闻的。 张振轩说,他们五个都是一样悲惨的家庭情况,但查证后发现,仇玥撒谎了。 仇玥对五人小组说,自己是单亲家庭,爸爸死了妈妈改嫁带着她寄人篱下,从小过着要看人脸色低人一等的日子。 但真实情况并不是这样,她的父母都健在,也都是原配。 于是林彦儒调取了仇玥家的原始户籍信息,从这上面来看,仇玥不但曾两次更改户籍地,同时还改过名字。 这让林彦儒瞬间警醒,他瞬间回忆起刚接到报案时仇玥做的笔录。 她对警方说自己被激怒了,刻笔刀不知道是谁的,还完全彻底的隐瞒了五人组的任何信息…… 她说得面不改色自然真实,就像她对朋友们撒谎一样让人信服,这样的一个人,不可能是初犯! 林彦儒意识到,仇玥极有可能是被封存保护的“未成年犯”。 他的这个想法,得到了来自技术的支持。 “林队,仇玥电脑里的隐藏空间有点奇怪。”技术说,“在隐藏空间里的所有视频、照片,从产生开始,就没有任何日志,没有被编辑、没有被传送出去,有的甚至没有被打开过。” 其中包括张振轩说的自己和仇玥为了一起完成杀人游戏中的任务所拍的视频。 这说明什么呢? “这说明,事实上并不存在必须完成任务否则就会受罚的危险。”林彦儒说,“要么,这个游戏是由仇玥说了算的;要么,就是并不存在这个杀人鲸游戏。” 仇玥所说的、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朋友们相信她深陷危险之中。 也许,仇玥自己,就是杀人鲸游戏本身。 第69章 阿斯伯格11 如果真有张振轩口里的“killerwhale”,那它的中文名字应该叫做仇玥,或者说——“李玥”。 技术在仇玥的平板里、手机里进一步查找,仍然没有发现所谓的“杀人鲸游戏”,学校里也没有任何其他人可以证实“杀人鲸游戏”的存在。 除了张振轩,除了仇玥保存的朋友们为了让她“幸福”而录下的任务视频。 仇玥,15岁,撒谎成性,毫无对朋友的关心,现在不知所踪。 林彦儒在她的原籍地跑了两个单位,才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 管理档案的同行在看到原籍信息的时候肉眼可见的震惊,然后小心翼翼的问:“她又犯了什么事?” 林彦儒有预感自己会看到些“特别”的东西,但他仍然没想到,在看到档案的第一时间,他只觉得心口就像被巨锤砸中一样难受。 仇玥,原名李玥,他的父母将她改名并远走他乡,是为了遮掩一桩当地无人不知的惨案。 七年前,轰动一时的“八岁女童将婴儿从23楼扔下”一案,只有八岁的,就是李玥,之后改名叫仇玥。 林彦儒直接看到了保存完好的事发监控。 图像清晰,声音清晰,一幕幕恍如就在林彦儒眼前发生。 监控显示,下午4:11婴儿被奶奶从七楼坐推车带到一楼。 李玥正在一楼等电梯。 电梯门打开时,推车车轮被卡在了电梯缝里,奶奶蹲下整理,电梯门已经开始关闭。 就在奶奶将车轮抬起来并拉出电梯时,李玥伸出手在电梯门即将关闭时抱走了婴儿。 从走进电梯到抱起婴儿,前后不过四秒钟,奶奶眼睁睁的看着电梯门关上。 一秒钟之后,李玥按下了23楼的按钮。 4:11:23,李玥伸出左手在婴儿的背部和手臂上重重地打了两巴掌,又扇了婴儿脸,还狠狠的掐了婴儿的脸。 13秒后,李玥将婴儿高高举起扔在电梯的地板上,一脚将婴儿踢到电梯的左角落,重重的踩了三脚。 之后,她俯身将哇哇大哭的婴儿翻过来,后退三步,加速跑过去踢了两脚。 4:12:09电梯到达23楼,李玥提起婴儿,将他扔出电梯,自己也走出电梯消失在监控之外。 两分四十九秒之后,四处寻找的奶奶在小区的灌木丛旁边的路上,找到了血肉一团奄奄一息的婴儿。 监控之外,李玥说,她将婴儿带到家里,抱着婴儿在阳台栏杆上玩,婴儿从23楼摔了下去。 李玥的爸爸说,是当时有狗汪汪叫,婴儿吓到了自己摔下楼,不是他女儿推下楼的。 邻居说,这个孩子不是第一次打孩子,只是第一次闹出人命。 同学说,李玥曾说过她想将婴儿装在书包里扔下楼,看看会不会摔死。 老师说,李玥很喜欢蜗牛,但她的喜欢很特别,她喜欢用手指将蜗牛一个一个捏死。 婴儿的奶奶说,事发当时她就找到李玥。李玥一会说有人把宝宝抱走了,一会说宝宝自己走了,还一直安慰自己陪着自己到处找宝宝。 楼下的监控显示,奶奶看到宝宝的惨状崩溃大哭时,李玥就在人群里面无表情的看着。 公安机关的调查显示,李玥趁和奶奶分头寻找的时候,曾将宝宝从灌木丛里移到灌木丛旁的路边。 我国刑法规定,承担刑事责任的最低年龄是14岁,刑法修正案十一又把承担刑事责任的年龄下调到了12岁。 但事发时,李晓玥只有8岁,因此公安机关不予刑事立案侦查,只能走民事诉讼程序。 事发后不到半个月,李玥被带离当地,从此以后摇身一变成了仇玥,生活在对她的过去一无所知的人群中,和一无所知的、毫无戒备的同龄人交上了朋友。 仇玥,远比一般的少年犯更残忍,也更疯狂。 林彦儒再一次考虑,是否真的有“杀人鲸游戏”? 会不会,其实只是仇玥的犯罪之路在升级而已? 他快速掏出电话,拨通了赵坤的号码。 …… 飞驰的高铁上,一位精神奕奕的年长女学者正在视频上网课。 “高教授,阿斯伯格真的无药可治吗?” “药物只能治疗阿斯伯格的一些症状,但这个病症目前无法治愈。最有效的是干预,干预得越早,自主生活的能力就会越好,和社会融合得也会越好。” “高教授,那如果进行干预工作的人不专业,会不会带来适得其反的效果?” “嗯,李倩说的问题,正是我想跟大家强调的,在我们所有的实验中,对我们的观察对象一定要做好理解、包容和支持……” 列车已经到站了。 高教授对来接自己的警察说:“警察同志,去警局的路上,我可不可以先去一趟学校办公室,我和孩子约好有个课后的心理辅导。” “高教授,请问是和哪个孩子有约?能通知她改天吗?” “不不不,警察同志,如果不能对学生守诺,那我的心理疏导课程将毫无作用。” 而刘璃跟着江佑,也来到了学校。 经过校领导的同意后,她们一行人跟随江佑来到了读书角。 读书角在明德楼和明理楼之间的长廊里,一边是礼堂,另一边是心理老师的办公室。 江佑就停在心理老师的办公室前。 “能打开门吗?”刘璃向校领导请示。 “这个真不行,高教授不但是专家,还是心理医生,她是有保密协议的。” 读书角已经被暂时封起来了。 校领导解释说:“环保局来测了,目前最怀疑的是石膏板的锰超标,如果检测结果出来证实确实是这样,那这里会被敲掉重新修葺。” 江佑从站到心理老师的办公室门口之后,就像被按了暂停键一样,站在那里像一尊木雕,不说话也不动,更不给任何的回应。 “他有时候就会这样,完全陷入自己的世界里,其他什么都不在他眼里。”江妈妈,“有一次甚至是正在练习游泳时,我被吓得魂飞魄散。” 刘璃有点艰难的问出口:“为什么没有及早进行干预康复?他的情况,在幼儿时期就一定已经有端倪了。” “我老公,他不肯接受这一点,他说他小时候也这样,聪明的人都这样。” “我婆婆说贵人语迟,我公公说这样更聪明以后更有出息。” 刘璃问:“那你呢?” “啊?什么?”江妈妈呆了一下。 “他们的意见是意见,那你没有自己的意见吗?”刘璃低声问。 她没回避江妈妈的眼神。 将决定权寄托在别人身上是软弱且不负责任的,做人任何时候都要敢于决定敢于承担。 如果江佑在幼时得到良好的干预,他的情况一定比现在要好很多。 可惜! 第70章 阿斯伯格12 她转身开始研究心理老师高教授的资料。 高教授,大学客座教授,同时兼任两个中学的心理老师,手里有“阿斯伯格综合症”的研究项目。 “江佑。”有一道和蔼的声音响起,刘璃抬起头来。 一个精神矍铄的女学者仰首阔步的走过来,隔着远远的距离和江佑打招呼。 她的视线在刘璃身上一转,笑眯眯的问:“江佑交上朋友啦,有进步。” 江佑低着头“嗯”了一声。 “但你今天没有和我预约哦,老师不能和其他同学失约,我们约明天可以吗?”高教授和蔼可亲的说。 “仇玥。”江佑简短的说,眼睛不看任何人。 “仇玥怎么啦?”高老师疑惑的问,“她最近已经好很多了。” “仇玥。”江佑的手指开始打圈。 “病,她有病。”江佑固执的说。 “你是说她很……”高教授边说边伸手去开门,“危……” 她的话还没说完,门打开,从里面迅速蹿出一道黑影。 “小心……”赵坤立马扑了过去。 有人在他之前先扑过去,想要挡在高教授的前面。刘璃只看到一阵人影闪动,眼花缭乱中,有人“啊”的痛呼一声,有人噗通一声被踢翻在地上,还有人伸手捂住脖子,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嘴巴里发不出一点声音。 刘璃迅速上前,接住了高教授倒下的身体。 “快打120!” 一把匕首插在高教授白净的脖子上,血像漫过堤坝的洪水一样从伤口慢慢的涌出来,越来越多。 刘璃将右手探过去,找准位置努力按压止血:“快,快打120。” 她的前面,江佑斜倚在墙上,他的手心里鲜血横流,一道皮开肉绽的伤口从左至右,贯穿了他的整个手心。 赵坤将仇玥反剪双手压在地上。 仇玥那张木楞的面具脸朝向刘璃,嘴里喃喃自语:“高老师,救命,有人要害我,救命啊……” 高教授双眼一直盯着刘璃,眼神里带着对生的渴求。 “看着我,不要睡……” 刘璃的话还没说完,离长廊最近的一个教室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尖叫:“快来人呀,杀人呀……” 刘璃飞快的抬头去看,透过打开的教室门,骚乱的教室里,同学们全都往教室后面挤,一个女孩捂着脖子倒在地上…… 有人放声大喊:“救命啊,杀人啦……” 手底下,是一个不能放手的生命,对面不远,是一个同样亟待救援的生命。 时间从未如此让她感觉到揪心般的难捱。 林彦儒打来的电话没有人有空接听,但赵坤和刘璃的手机同时收到他的信息:小心仇玥,她非常危险…… …… 高教授脱离生命危险了,对面教室的女孩死了。 失踪的仇玥被当场抓获了。 林彦儒的电话来晚了。 死的这个女孩,没有慢性锰中毒,没有和自杀五人组接触过,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自杀。 从高教授的行程表上来看,和她预约的正是这个女孩。 仇玥坐在审讯室里,脸上还是那副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表情。 铮亮的白炽灯照着她的脸,柔和又冰冷。 “仇玥,李玥。” “12月4号,你请求张振轩帮你完成任务,你说如果完不成,你的裸照将会被发到网上。” “当天下午六点,张振轩配合你,将自己淹在水桶里五分钟并让你拍下视频。但你并没有发给任何人,这是因为什么?”林彦儒问。 “我们那是闹着玩拍的,同学之间的游戏而已。”仇玥的表情麻木,声音却很活泼。 “那你为什么要让你的朋友用你指定的方法去自杀?” “那更加是开玩笑呀,警察叔叔,初中生的日记本你去翻一翻,想自杀的多了去了,想杀老师的同学的也不少,我只是发发牢骚而已。” “谁知道他们会当真。” “那赵博呢?”林彦儒接着问,“你对张振轩说你杀人失败了,你为什么要杀赵博?” “警察叔叔,张振轩在撒谎,我没有杀赵博,那是个意外,如果不是江佑激怒了我,这个意外不会发生的。” “你是怎么避开监控进入学校的?” “逃过课的同学都知道,围墙那里有棵树,进进出出很方便的。” “那你是怎么进入高老师的办公室的?” “她藏了一把钥匙在大门正上方的门棱上……” “你为什么要杀高老师?” “不,我躲在办公室里,因为只有高老师能救我,江佑他要害我,他总是让我很紧张很害怕,他在病房外故意吓我,我只好躲起来,但是他为什么又跟到这里来了,都是他,都是他在害我,他故意让我生气,一生气我就控制不住自己,我害怕他,我真的太害怕他了……” “门刚打开我就看到他的脸,我真的太害怕了,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的大脑里一片空白,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她开始“呜呜呜”的哭个不停,情绪开始激动起来,拒绝回答一切问题,嘴巴里翻来覆去只有两句话:“我要见刘璃刘医生,她会相信我的……” 到最后她激动的站起身崩溃大喊:“我要见刘璃,我要见刘璃……” 刘璃也正想见她。 是她指定让张振轩和赵霞在自己面前自杀的,问题是为什么会是自己而不是别人呢? 但她进去还没坐下,仇玥哭着对她说:“刘医生,慢性锰中毒会引发神经功能紊乱,我是不是被它影响成精神障碍了?” 仇玥的声音在哭,可是她的脸,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唯有眼神里,带着得逞的狡猾。 林彦儒在心里狠狠的骂了句“cao”,他主动叫停了审讯,伸手揽住正要坐下的刘璃,将她推了出去。 刘璃很顺从的出去了,因为她也懂了。 慢性锰中毒,常见症状除了肌张力过高的面具脸、身体震颤等症状外,还有失眠、健忘、急躁、易怒、性格改变,甚至——精神障碍! 仇玥早就算好了,她已经不满足于八岁时对小宝贝下手的快感,她不但要升级犯罪过程的疯狂刺激,还想要再一次享受到全身而退的成功。 “妈的!”赵坤愤怒的咒骂出声,“这他妈还是人吗!” 有些人,生而为人,但却又不是人。 “这样的人,在她第一次犯罪时就应该被处理,为什么?” “为什么还让她,不,让这些无辜的、脆弱的孩子们毫无所知的和恶魔生活在一起?” “她是未成年犯,应该得到保护,难道和她生活在一起的孩子们不是未成年,不应该得到保护吗?” “这个未成年犯保护条例,究竟保护了谁?” 刘璃看着审讯室里还在用诡异的表情哭的仇玥,用低沉的声音问出了自己心里的疑惑。 她不是要责问身边的警务人员,但林彦儒觉得,她的话就像一个耳光打在自己脸上,而他完全没有反抗的念头。 如果不是未成年犯保护条例,调查进度是不是会比现在更快,在仇玥被送进医院的时候,在张振轩、赵霞、丁彩云没有行动之前,他们是不是有机会挽救那个临死还在为别人考虑的小小少女? 那个被他亲手放进裹尸袋的少女,是不是有机会活成自己理想的样子? 林彦儒觉得自己眼眶发涨,但他做了几次深呼吸,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去,然后冷静的安排工作。 “赵坤,带人将仇玥父母带回来,隔开询问笔录。” “小段,排查高教授的人际关系往来,清查到底有没有杀人鲸游戏。” …… 刘璃飞快的转身,从身边最近的办公桌上捡出纸和笔快速的写起来。 “你在干什么?”赵坤问。 刘璃头也没抬:“我在抄仇玥的后路。” 第71章 阿斯伯格13 赵坤大喜:“刘璃,哥就喜欢你蔫吧坏,快说,怎么抄这个坏渣子的后路?” 刘璃的手腕带动着笔在白纸上唰唰唰的写着,嘴里笃定的说:“仇玥既然算好了所有的步骤,那她也一定计算过自己体内锰中毒的含量以防自己中毒太深弄巧成拙。” “每种微量元素都有自己的代谢半衰期,现在我按照抽血检验得到的锰含量,去倒推她的中毒时间,去还原她中毒的方式,我要证明她犯的罪是早有预谋,不是慢性锰中毒造成她犯罪,这本来是她计划脱罪的手段。” 大家都没有说话,认真的听着刘璃冷静的分析、讲述着。 “不能让她有下一次的机会。” “既然这是她计划的一部分,那锰中毒的来源就一定不会是装修用的石膏板,她接触不到锰矿,也没有接触提炼锰合金的途径……排除这些,她中毒的方法也许就只有这一种……” 赵坤急死了:“是哪一种?大佬快说!” “消毒用高锰酸钾球、或者药用高锰酸钾片,加热挥发、吸入中毒。” 刘璃抬起头来,眼睛在发着光:“林警官,我能不能跟痕检去她家还有学校读书角再看看?” …… 胭脂红的panamera停在李氏建筑集团附近的马路上。 短发女孩问:“开搞吧?” 长发女孩捏了捏她的嘴巴:“说话斯文点,你应该这样说,可以开工啦。” “你去见你大伯而已,干嘛穿得像个毕业狗?”短发女孩趁势捉住她的手捏在手心里揉搓着,嘴里桀骜的说,“搞得跟个好嫁风的妞一样。” “拜托,李池还等着找我麻烦,当然得穿得乖一点。” “那我放消息给大v和水军了。” “好,务必记得明天再给刚死了女儿的那对父母送礼。” “得令,我的阿尔忒弥斯女神。” 网络上,刘璃参与抢救的视频突然又红了一把,神仙小姐姐人美心善医术精湛的话题再度热了起来。 ……哇,这是什么小姐姐,这是能跟死神打架的神仙小姐姐…… ……请把我顶上去,不为别的,就想在小姐姐面前露露脸…… ……请不要觊觎我老婆…… ……楼上的,请把这句话删了让我说…… 无数的赞誉从五湖四海而来,二院急诊中心门口多了很多蹲守的人,拍视频的、搞直播的…… 很多人在二院的微博下、公众号下打卡…… 还有些人在视频下现身说法。 ……这个小姐姐我见过,我爸脑卒中那晚,来急救的就是她…… ……奶奶已经能下床吃饭了,让我一定要来给小姐姐说声谢谢…… 陈副主任给刘璃打了个电话。 “哎呀,你不在,医院外边可热闹了,大冬天有人穿着汉服来拍视频的,还有装病来看诊偷拍的,你说这些人怎么这么闲,”他打趣说,“我看都闲出病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呀?院里说想借着这股风让宣发科也搞个账号,拍点医生护士的段子视频,让医院更接地气。” “他们想用你来着,我现在是没替你拒绝,你自己好好考虑考虑再决定也行。” 陈副主任也是想让她多份收益。 “老师,您就帮我推了吧。”刘璃认真的说,“就说我学艺不精还得锤炼。” “你想好了?要不要考虑考虑?听说这样拍视频收益会蛮高的。”陈副主任说,“你过得太清苦了,能多份收益也好。” “老师,我不懂网络,但连罗翔老师都会被逼得退网,我不觉得自己有能力玩转这种场合。”刘璃认真的说,“还是别贻笑大方为好。” 陈副主任乐呵呵的说:“那行,那我就出面直接推了。” 不管网上有多热闹,刘璃的心里目前只有这一件事。 她和赵坤还有痕检已经出发去学校读书角了。 赵坤还在嘀咕:“林队不对劲,刚才又跟我说注意安全,一天天像个老妈子一样。” 过来人痕检哈哈一笑:“醉翁之意不在酒。” “喝酒?”赵坤,“行啊,把这个坏渣子送进去,我们确实得去喝一顿庆祝庆祝才行。” 痕检翻了个白眼,刑侦二队鳏寡孤独不是没有原因的。 刘璃手里拿着一沓资料头也没抬,她将花名册、明德楼的平面图还有化验单一个一个交叉对比起来。 姓名、中毒含量、班级、教室位置、家庭住址…… 她的手不知疲倦的写着,完全没有听到赵坤在说什么。 良久之后,她长吁一口气抬起头来,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小小的圆,把地图递给痕检:“您看看这是哪里?上一次痕检的时候检查这里了吗?环保局对这里进行抽样监测了吗?” 这是明德楼和明理楼长廊转角右边,以这个点为辐射范围,所有被检测出慢性锰中毒的孩子就分布在这个点四周,除了读书角,其他的孩子呈现出距离越远中毒越轻的特征。 痕检认真看了很久,指着其中一点说:“其他的地方都核查过,但这个位置,我的印象里是没有。” 这里,是位于明德楼后面食堂的楼顶外立面。 “我们先去那里。”刘璃说。 学校已经静校了,安安静静的,像不曾发生过惨剧。 接连出了这么多意外,这个学校的领导班子将迎来大换血。 他们无辜吗? 不无辜,又无辜。 学校也好,其他地方也好,都和无辜的学生们一样,对校园里混进了恶魔一无所知。 但更让人痛惜的,是家长和孩子们。 听林彦儒说,最后自杀身亡的女孩,由高教授确诊为中度抑郁症,建议休学治疗,父母本来就准备这几天来办手续的。 如今,天人永隔。 在食堂和明德楼连接的位置,痕检和赵坤爬上了刘璃指的区域一寸一寸详细核查,终于在食堂一个正对着明德楼读书角的集气罩下发现了端倪。 在集气罩的凹槽里,发现了数个未封口的香包。 痕检点头称赞:“刘璃,你是对的。” 黑色的香包里,是许多个黑紫色的粗糙球体——高锰酸钾球。 集气罩的下面,就是温度经常会升高的食堂油烟管,高热挥发,油烟味完美的遮掩了高锰酸钾的气味。 “可惜,这么长时间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提取到有用的东西,高温油烟会污染一切有可能留下的生物学标本,可恨!” “能找到直接的证据固然好,没有提取到也没关系,我们还有个地方要去,仇玥家里。” 刘璃说:“仇玥体内的浓度比其他人都高,如果她没有其他中毒的场地,那她体内的锰含量就应该和丁彩云她们相差不大,因为她们都是在读书角中的毒。” “其他所有人的中毒只是为了衬托仇玥,让她的中毒显得不突兀,更像是学校失职引起的集体事件。” “但仇玥担心浓度太低,将会影响她日后锰中毒引起精神障碍的诊断,所以她加量了。” “如果是口服,那她体内的尿锰和粪锰的含量就不可能这么低,即使在家里,她也一定是吸入中毒的。” “马上去她家里。”痕检兴奋的说,“只要你有思路,我就有法子证实。” 第72 章 阿斯伯格14 于是马不停蹄的赶去仇玥家。 三人刚出电梯,就和正关门的人打了个正面。 “赵哥,”民警说,“仇玥奶奶住院了,我陪她爷爷回来拿点生活用品,包括两老人的日常用药。” “检查过了吗?”赵坤问。 “嗯,检查过了,没有异样。”民警说。 仇玥爷爷低着头,没看任何人,只配合着点头。 赵坤点点头,在他们要离开前又喊住:“慢着,再查一次。” 慎重起见,林队说,不能把仇玥当一般人看待,那她家人自然也一样。 仇玥爷爷手里的袋子打开,一样一样仔细清查。 “嗨,都是我老伴的药,警察同志,没有别的。我还着急去医院呢……” 刘璃将其中一瓶“丹参片”打开,一颗一颗的找,之后她举起其中几颗,对民警说:“请务必让病人先吃这几颗。” 仇玥爷爷的脸上表情居然没变,还在点头说好。 “记得,一次四片,加少量水,病人从嘴巴到喉咙都会被灼伤,最严重的将会是胃,胃会糜烂溃疡出血,短时间内无法治愈。” “爷爷要不要也吃四颗?”她将药片递到仇玥爷爷面前,“我可以帮你倒水。” 仇玥爷爷下意识的后退了。 这不是丹参片,这就是她们要找的高锰酸钾片。 根据刘璃这边获得的进展,林彦儒很快就从一直负隅顽抗的仇玥父母那里拿到了想要的笔录。 仇玥妈妈一直在胡搅蛮缠,试图将责任推到学校和江佑身上,她根本不配合林彦儒的询问。 突破口是在仇玥爸爸身上。 林彦儒问他:“你不害怕吗?” “不不不,警官,那些都是意外,不是我女儿做的,那些孩子的父母要找也应该去找学校……” 林彦儒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是说那些受害者家属。而是问你,每天和仇玥住在一起,你不害怕吗?” “女人感情用事看不清,你应该明白,她是停不下来的。” “她心里有一只魔鬼,你们关不住她,你们只是她的仆人,从第一次你们给她擦屁股起,以后就会有无数次等着你们,直到将你们的生活搅得支离破碎为止。” “这一次侥幸逃过了,还会有下一次。” “下一次,你怎么确定她的目标不会是你们家里人?” “男人43岁还很年轻,再要一个不是问题。” 仇玥爸爸的眼神明显闪烁起来。 林彦儒继续蛊惑:“你,还有你父母,完全可以跳出这个旋涡的,你完全可以有多姿多彩的新生活。” “温柔的老婆,可爱正常的孩子,上可让父母安享天年,下可拥有健康正常的下一代,自己还能体验更多人生乐趣,何必在这个泥潭里耗着……” 同样的话术,他也用在仇玥妈妈身上,只是爸爸比妈妈先动摇。 仇玥奶奶有个家用雾化器,爸爸偶尔看到过仇玥在用,那就是仇玥在家中毒的工具。 林彦儒再一次坐到了仇玥对面。 “刘璃刘医生怎么不来?”她用天真活泼的语气说,“我还需要她帮我开医学证明呢。医者父母心,刘医生一定会是个好医生的。” 她又接着问:“爸爸妈妈来接我了吧?我喜欢二院,能不能申请不让江佑出现呀?我害怕他,他一出现我就会控制不住自己……” “警察叔叔,我要去医院治疗,我不是坏孩子,我只是病了。” “等我病好了,我就可以考大学,我会有闺蜜,还会有男朋友……” 林彦儒打断了她,说:“你爸妈都不会来,因为他们将跟你一起站上审判台。” 他将拘捕证亮出来:“仇玥,你因涉嫌杀害同学赵博、赵霞,同时致丁彩云、姜丽梅死亡一案由我方对你进行拘留,你是否明白?” 仇玥木僵的脸顿时一呆。 “现在向你宣告犯罪嫌疑人有关诉讼权利和义务,你是否听清?” …… “我爸我妈呢?他们会帮我找律师的,我需要律师,我需要律师……” 仇玥拍着桌子叫嚣着,“我没有,我要找刘璃,我要找刘璃……” “我还没满十六,我还未成年……” 是啊,可惜,遗憾,15岁没有死刑。 林彦儒笑了,失态的嫌疑人,他最喜欢了。 “现在我们从哪里说起?嗯,就从你怎么让自己中毒说起吧……” “你不说,也没有关系,你是再犯,零口供照样可以定罪……” “你现在合作,检方将会以你配合态度良好为由让你少坐几年牢……” “现在,我来问你,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找上初一年级的姜丽梅的?” 姜丽梅就是本案最后自杀的那个女学生。。 …… 良久之后,仇玥还用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对林彦儒说:“告诉我爸妈,我不会输,他们别想摆脱我……” …… 网络上的荣誉只保持了很短的时间,这虚妄的赞誉甚至还没有刘璃在医院听到的酸言酸语有影响力。 ……还是得年轻漂亮,你看视频里还有胡医生,怎么没人夸胡医生来着? ……那可不,人家能留院,你以为靠的是什么? ……刘璃真幸运,前有富二代追,后有流量捧,我们这样老实巴交的,怎么就碰不到这样的好事呢? 同一届的规培生,甚至有去打听留院是不是有黑幕交易的。 …… 急诊中心内部倒还好,打趣的多,说酸话的没有,毕竟急诊医生大部分都是陈副主任的学生,又是他招进医院的,算得上都是师姐师兄。 作为老师兄的胡医生拍拍刘璃的肩膀说:“眼红是人之常情,看淡就好。” 人都有这种心理,我希望你过得好,但不能比我好。 刘璃并不在意,支撑她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从来都不是别人的看法说法。 但是网络的反噬来得迅猛得很,追捧迅速变成捧杀,又从捧杀变成围剿。 才只过了短短四十八个小时,天就变了。 一则实名控诉在视频下火了起来。 ……神仙小姐姐?救死扶伤?仁心仁术? 哪里有这样的好医生?这位刘医生也不过趋炎附势追名逐利之徒。 我的女儿,就死在离她几米远的地方! 而她呢?她在救功成名就的有钱人,她在为有钱人服务,眼睁睁的看着我才13岁的女儿惨死在血泊中。 你告诉我这世界上哪里有公平,穷人家的孩子连获得急救的机会都没有,诸位在赞美她的时候,请别忘了我那13岁的孩子,我辛辛苦苦一点点从五六斤的肉团团养到如今豆蔻年华的孩子! 你们别忘了,你们之中大部分和我一样,只是低如草芥的普通老百姓而已。 …… 刘璃从神仙小姐姐迅速塌房成了追名逐利刘医生、爱炒热度刘医生、想红想疯了刘医生…… 短发女孩秦晚意耸耸肩:“这种程度,她能顶得住的吧?” “有什么关系,这只是开胃小菜,”长发女孩李倩说,“她几句话想让我功亏一篑,我就让她也尝尝言语杀人的厉害。” “那你的杀着呢?”秦晚意问,“安排好了?” “安排是安排不了的,”李倩说,“我只是引导而已。” 她咯咯咯笑:“好有趣,我查到她在监狱附近打过暑假工,她的小迷妹说,她的妈妈是被人打死的。你说,她在监狱附近打工是为了什么呢?哈哈,真有意思。” 刘璃,你给我插了根钉子,我现在还你一个,我们慢慢来。 第73章 阿斯伯格15 刘璃的日子最近不太平静,院内院外都是,她留院的机会很多人都想要,众矢之的之时,什么糟心事都来了。 网上的风波逐渐扩展到网下的现实中来。 当初排队在医院官网公众号打卡的,如今又排队在下面谩骂。 ……是呀,想想也知道,这样的视频除了她自己,谁会发到网上?就是自我炒作想红! 别的神仙姐姐是要心,这位神仙小姐姐可要命啊! 喊她老婆的,知不知道人也分三六九等,你是哪一等啊才配得上她? 除了谩骂,还有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窃窃私语…… 这些倒还算了,还有各种投诉…… 原先荣誉加身时看到刘璃就点头的领导,已经在会上不点名的批评了某些人…… 医院里之前酸言酸语的人看到刘璃,笑得更灿烂,安慰得也更诚挚了。 但其实刘璃并不在意这一切,她在意的是,她留院的可能性被撼动了。 这是从陈副主任接的电话里察觉出来的。 但她什么都没说,人轻言微的时候,说什么都是错的。她只是一如既往的在自己的位置忙自己该做的事。 做医生,最要紧的是医术。 做急诊医生,最要紧的是在遇到急诊病人时,以最短的时间、最少的数据、最敏锐的判断,确定病人属于一般、疑难、危重、濒死、即死……从而实施正确的急救措施。 在高教授和姜丽梅之间,她自认问心无愧。 但质疑越演越烈,在急诊中心外面有很多蹲守她的。 这天下午,她终于被人用摄像机和麦克风围堵住了。 “刘医生,请问你是不是有私心?是不是将急救病人分成了三六九等?” “刘医生,请你向大家解释,当天为什么不救那个小女孩而救那位有名的教授?” …… 刘璃走到哪都没法摆脱这些如影随形的人。 这些所谓的自媒体人、新媒体人似乎很擅长拍人的丑态,并且正在试图激怒她让她丑态毕露。 她只好停下来,在面对摄像机时说:“我拒绝任何采访,也保留所有传播关于我个人的文字、照片、音频、视频的追诉权利。” 现场嘘声一片,有人说刘璃就是有私心,有人说她就是心虚。 刘璃冷静的问:“如果你质疑我,那请你,和你,”她随手指了两个喊得最凶的人。 “请你们两个重现当天的情景,我会用实际行动告诉我我为什么那样做。” “你们务必要做到和现场一样,从这到这,”她指着对方的脖子,“务必要切开。” 被她指的两个人脸色顿时就拉下来了。 刘璃抢在他们开口之前大声的说:“你为什么不敢做?你不是来查真相的吗?你不是要给大家呈现真相吗?” “你连查证事实真相的勇气都没有?你连求证新闻真实度的献身精神都没有?那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你的私心是什么?你在心虚什么?” 如果有人冤枉你吃了他的东西,你不要剖开自己的肚子以证清白。你应该挖出他的眼睛咽下去,让他在你肚子里,看看清楚。 别人质疑你有私心,你不要把心剖出来证明。你要做的,是把他从质疑别人的制高点上拉下来,将他送到被质疑的位置上去。 刘璃一战成名,不但是在网上,也在院内。 陈副主任惊叹:“一直以为你是个闷葫芦,原来你口条这么好呀。我果然是有一双慧眼啦。” 医院的官微下,迅速出现了一批“刘医生迷弟一号”类似这样但不限于这样的粉丝。 赵坤:“迷弟一号?这是逼得我发大招啊。” 于是他迅速注册了个“刘医生迷哥一号”去粉了二院的官微。 在流水线厂里的李池咬牙注册了个“刘医生老公”。 …… 在一间明亮干净的客厅里,平板电脑上正在播放刘璃一战成名的这个不露脸视频。 江佑妈妈一边包饺子一边看视频。一转头,发现江佑正远远的站在身后看。 “放学啦?今天吃饺子。” 江佑没说话,只专注的看着视频。 “刘医生是你的朋友,对吧?”江妈妈问。 江佑不回答。 “你为什么喜欢她?”江妈妈低声问。 江佑还是不说话。 江妈妈伸手把平板关掉倒扣起来。 江佑径直走回了自己房间。 房子里很安静。 直到江妈妈端着饺子进来,将盘子放在他的书桌上。 江佑伸手将它推开。 “快吃吧,今晚爸爸不回家,我们两个吃饺子吧。” 江佑还是不说话。 江妈妈突然动了,她揪着江佑的头发向后扯,迫使他仰着头张开嘴,伸手捏着一个滚烫的饺子就塞进去。 “让你吃,快吃,给我吞下去……” 江佑在她手底下挣扎,甚至发出了呛咳和哽咽,脸憋得通红,使劲的摇晃着头想摆脱。 但他被江妈妈使劲全力挟制住,呛得几乎窒息也只是挣扎,双手始终没有任何攻击自己妈妈的动作。 “你吃呀,你为什么不吃?我辛辛苦苦的做,什么好都落不下。”江妈妈一改平时的温柔慈爱,面目狰狞扭曲,狂怒的叫骂着。 “你爸又去小妖精那了,你们江家就没有一个好种,从根子里就坏掉了,坏得流脓……” “你吃,你必须吃,呛死噎死也得吃……” 江佑脸都憋得发紫,终于呛得咳着呕起来,将饺子混着口水呕了出来。 他推开自己妈妈,逃一样的退到门后躲着,发出了像海豚一样的尖叫。 江妈妈死死的瞪着门,双眼圆睁,面色潮红,呼吸急促…… 房子里只有她“呼呼”的喘息声。 之后她将一盘饺子扔进了垃圾桶,冲出了房间。 呀…… 门后的海豚音飙了很久才停下来。 不久后,门后伸出一只手,慢条斯理的将门从里面关上。 江佑抬起头,慢悠悠的走出来。他甚至哼着儿歌,信步走到书柜前蹲了下来。 他打开画册将仇玥那一页撕下来,撕成了均匀的碎条条。 他拿着笔开始画画,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性身体,一个刺猬一样的头型。 他对着自己的画笑得邪气:“刘璃,你可要比仇玥好玩点才行。” 第74章 人头落地1 “哎,今天不想用这个,不尽兴……” “我是无所谓,要是怀上了,算我的,还是算你男朋友的?” “怎么办?觉得他们好碍事,教授,什么时候才能只有你和我呀?” “春宵苦短,正是要及时行乐,那些碍眼的人和事,哪有你让人赏心悦目,我的眼里只有你,容不下别人。” “嗯……讨厌……” 电话急促的响了起来。 “别管它,让它响。”女人咬着男人的耳朵含糊不清的低声细语。 电话又再一次急促的响起来了。 “扫兴……”关键时刻,女人用脚将他踢开,“接电话吧,你家那位又查岗了。” 男人拿起电话走进卫生间:“喂,说过多少次了,我在开会的时候别老打电话。” “老公,老师说星星摔了一跤,我正赶去学校,你快来……” “你一个当妈的人,怎么连个孩子都照顾不好,还得时常麻烦我,你知不知道我每天都很累的哇……” 卫生间外的女人露出了一闪而过的笑,在男人出来时,瞬间带上了勾人的媚意。 ——来呀,快活呀,毁灭都是从放纵开始的呀。 ——————————————————————————————————————————— 晚上,刘璃接到了一项特殊的急救任务。 120接线员只能提供地址和个人信息。 周雯雯,女,39岁,她在打给120的急救电话中模糊不清的喊救命。 其他任何信息都没有。 “大概率是心梗。”胡医生说。 急性心梗的黄金抢救时间只有4-6分钟,成功率高达90%,之后每延迟一分钟,成功率下降7%左右。 刘璃迅速带上了aed。 她们跟着急救车到达的时候,病人家门口乱哄哄的,民警刚把病人家的门撞开。 刘璃心里一沉。 独居的病人没有及时心肺复苏,也没有人看护,极有可能已经发生呼吸骤停。 她一个箭步冲到卧室时,病人趴在床上已经陷入无意识状态。 刘璃没有贸然移动她,在确认没有出现窒息、呼吸道也没有异物后,她用压额抬颌法让病人保持气道开放。 然而她才刚上手,顿时愕然。 手掌下心跳快,呼吸频率快,但生命体征还算平稳,四肢柔软,无体表外伤,无震颤…… 不是心梗。 脑血管病?颅脑损伤? 也不太像。 刘璃和胡医生将病人抬起正要出门,魔幻的事情发生了。 病人家里另一个卧室门突然打开,一个男人裸着身体出现在门口,门里门外全都一惊,之后门里发出尖叫,裸男大力的把门甩上了。 “搞什么?有人在家也不开门?” 民警上前亮明身份敲门。 刘璃顾不得其他,和憋着笑的胡医生一起将病人送进了医院。 周雯雯被抬上救护车的时候,她睁开眼睛醒过来了。 “你是谁?我在哪里……” 之后她稍微清醒了一点:“发生了什么事?” 刘璃觉得这更像是脑震荡引起的逆行性遗忘。 各项检查都正常,唯有心电图出现st段的凸面向上抬高。 这多见于急性冠脉综合征,比如急性心肌梗死早期和变异型心绞痛。 可奇怪的是心肌酶标志物各项无异常。 更奇怪的是,周雯雯说自己从来没有胸痛的感觉,一次都没有,最近一周内也没有摔倒过。 最魔幻的是,周雯雯对自己打电话求救一点印象都没有,她比谁都震惊。 “我?真的是我?” “我一点印象都没有,那我老公人呢?” 她老公肖胡,也就是另一个卧室里的裸男,此刻已经穿戴整齐的在急诊中心的留观室外等。 和他一起的还有民警。 据他说,今晚两夫妻有点事情要谈,所以将孩子送到了奶奶那边,谈得很晚两人才分别入睡。他睡得太死,对外面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直到听到客厅里有动静才醒。 就,都挺魔幻的。 刘璃对两人都出现过的有所隐瞒的表情并不在意,只有过来人胡医生八卦说:“这个年纪分房睡,一定有个人不对。” 他说:“打个赌,他俩一定是有一个出轨被抓了。而且今晚就在开撕。” 刘璃更好奇心电图上的st段凸面向上抬高,血管迷走神经性晕厥也好、癔症也好,都不会出现这种心肌的病理性改变。 她正对周雯雯进行问诊,一个老妇人带着两个孩子来探视。 刘璃做完自己要做的,就将时间留给了家属。 “妈妈,你没事吧?”小男孩将头埋在周雯雯的臂弯里问。 半大的女孩瑟缩在她床边,怯生生的不说话。 “妈妈就是有点不舒服,你别担心。”周雯雯摸着儿子的头,一只手又去拉半大的女孩,“阿姨没事,星星也别担心。” “就是,你妈就是娇气吃不了苦,动不动就这那的,我们那个年代病得要死了还得下地干活。” “男人在外面不容易,犯点小错,做老婆的要大度,揪着不放只会影响我儿子的前途,你既然嫁给他就要听他的话,一哭二闹三上吊这样的,我们农村人都要看笑话的……” “你爸妈死得早,大概也没人教你,也就是我儿子不嫌弃……” 刘璃回头一看,这个六十左右的黑瘦老太太正站在床头居高临下的训斥躺在病床上的周雯雯。 刘璃没有多管。 她正在处置室时,隔着没关紧的门,有人窸窸窣窣的走到处置室外隐蔽的角落里。 “儿啊,是不是闹鬼了?”是那个黑瘦老太太的声音,她阴测测又十分恐惧的说,“一定是那个女人回来报仇了?我梦见她……她的那颗头骨碌碌的从我床底下滚出来……” “妈,”男人打断了她的话,“你别再把农村的那一套弄出来丢人了。” 男人的声音很沉稳,还带着颐指气使的训斥:“你现在是大学副教授的母亲,再不是那个乡野农妇了。” “你的儿子如今出人头地,已经烧成灰的人,就忘了吧。” 第75章 人头落地 在这个偏僻的角落里说话的,正是周雯雯的老公肖胡,和他的黑瘦婆婆。 “妈,星星已经七岁了,你以后不要再提这个。”肖胡说。 “一个女娃有什么关系。” “好了,妈,我说过了,你现在做的事,要配得上你的身份。”肖胡说,“我今年评职称,千万别干什么贻笑大方的事拉我的后腿。” “那……”黑瘦老太太“那”了半天,最终什么都没说,一个人背着手蹒跚着走了。 门缝里,周雯雯的老公脸色如常的低着头整理自己的袖口,四十几岁的男人,正处在成熟男人魅力的顶峰。 刘璃觉得自己看到了一只夜行的草鸡正在给自己披上锦衣。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刘璃等到没有急诊的时候,抽空又去了翻了周雯雯的病历。 周雯雯,本地户口,已婚已育,孕一产一,剖腹产,男孩3岁。 35岁才结婚,晚婚晚育,从黑瘦婆婆说的话来看,她父母已经去世。 而她“已经出人头地”的老公肖胡,听起来是二婚,之前还有个叫星星的女儿。 …… “报仇这两个字太笼统了,婆媳矛盾也可以说是仇恨,光凭这两句话就报警,太捕风捉影。”胡医生说,“再说,死者如果是烧了,那就表示有死亡证明的,不管是医院开的还是派出所开的,都说明可以排除刑事案件。” “咱还是想想怎么治。”胡医生说,“我的看法是明天上午再做个心电图和彩超。” “要不要转去心内科?”刘璃问,“或者请求心内科会诊?” “心内科现在没有床位,不接收。”胡医生说,“明天请求会诊吧,大概率会按照血管迷走神经性晕厥来诊断。” “那我再去做个查体。”刘璃谨慎的说。 留观室里,周雯雯的床上躺着两个孩子,儿子躺在她脚边睡着了,和她并排躺在一起的是那个女孩星星。 刘璃见她自然的躺在周雯雯的胳肢窝下,神情放松,可见平时关系是真的不错。 “陪护必须得是成年人,”刘璃问,“孩子爸爸和奶奶呢?” “我老公在车上做课件,我婆婆去查费用了,一会就会回来。” 刘璃将帘子隔开,开始工作。 “医生,我这个到底是什么毛病?”周雯雯轻声问:“会是梦游吗?” “你以前有梦游过?”刘璃挺意外的。 “父母过世以后有过,大概两三次吧。”周雯雯说。 梦游又叫睡眠行走,是一种睡眠障碍,发作时呈现一种睡眠分离的状态,大脑一部分已醒,而另一部分处于非快速眼球运动期。 大脑已经足够执行部分复杂的行动和语言,但又不够清醒到能对这些行动和语言进行完全的反应。 梦游时不容易被唤醒,被强制唤醒时多呈现意识错乱状态,醒后部分或完全没有记忆。 这能解释她生命体征平稳和自己不记得报警的经历,但无法解释心电图的st段凸面抬高。 “你父母或者其他长辈有过梦游史吗?” 梦游症多有家族遗传史。 “我以前听说,有个姑姑小时候发作过。” “能说一说发作那几次的详细情况吗?”刘璃轻声问。 小星星搂着周雯雯的胳膊,在被窝里抬起头好奇的看。 “我妈说我八九岁的时候有过一次,但之后没有出现过,”周雯雯回忆说,“后来父母相继过世,那段时间总是睡不着,我老公说我半夜突然坐起,打开门穿着睡衣赤着脚就出门了,他怎么喊都喊不应,他只好跟着我,一路从我家走到了老火车站,又自己走了回来。” “这次还好,后来也是半夜,他说我又这样坐起来,他本来以为我又要出门游荡,结果我直接走向阳台,差点从阳台翻下去,他吓了个半死,幸好他动作快,拉住了我的腿。” “也就是那一次之后,我们就从我家搬到他家。”周雯雯笑着解释,“我家在13楼,他家在3楼,他怕万一他不在家的时候我又梦游,至少没有那么危险。” “不过自从生了小亮之后我就没犯过了。” 刘璃一边听,一边认真的将她从头查到了脚。 体表无任何外伤,双肺无杂音,心脏无杂音,腹部和脏器无肿大无压痛…… “你女儿很乖。”刘璃聊了句无关的话。 “嗯,小星星是很好。”周雯雯笑着摸了摸孩子的头,“我很喜欢小星星。” “小星星也喜欢阿姨。”女孩说。 刘璃假做惊讶:“这……” “我老公头婚的孩子,”周雯雯怜惜的说,“当初亲戚给我介绍,我一看他相亲还带着孩子,我就觉得这男人挺实在的,又挺可怜的,堂堂大学讲师,一个高级知识分子,搞得衬衣上又是奶又是尿的。” “在这之前,你还记得发生过什么吗?有没有胸闷喘不上气的情况?有没有受到大的刺激?” 周雯雯垂下眼睛,半响才说:“我跟老公有点争执,所以我把他赶去隔壁房间,之后我一直很烦睡不着,再醒来,你们就来了。要说大刺激,应该也算不上,因为这个问题我们也不是第一次吵架了。” “人烦起来,反正胸口是有点闷闷的,痛也不是痛,就是好像胸口压了块石头一样烦。” 这倒是比较符合胡医生的说法。 “我想给你做个微量元素的测定,还做个毒理检测,”刘璃说,“各方面排查一下。” 作为医生,疏不间亲,她只能这样说,但她不知道周雯雯能不能懂。 周雯雯说:“行,都查一下也好。” “查一下这些得要多少钱?”黑胖奶奶大着嗓门进来,“哎呦,这两个小时花了四五千,救护车居然还要钱,这医院收钱收得也太厉害了,我儿子多少钱够你败的……” “你这自己又不挣钱,全家老少都指着我儿子一个人,哪敢这么败家的呦,我们年轻那时候,就是有病也得忍着……” “家属请小声些,不要打搅其他人休息。”刘璃说,“费用在出院的时候,医保会报销很大比例的。” “你们医生哦,就是没病也得查这查那,你看她就是老毛病,你们查这么多……” 直到周雯雯开口说:“妈,你要把小亮吵醒了。” 意犹未尽的肖母这才停了下来。 晚上,随着救护车再次出发的时候,胡医生突然兴致勃勃的喊:“刘璃快看,裸男。” 呃…… 刘璃看到了路边路灯下停着的一辆小车里,肖胡教授正春意盎然的看着手机。 第76章 人头落地3 “春天还没到,野猫叫春了。”胡医生说。 凌晨四点多的时候,刘璃和胡医生刚坐下来喘口气,就听见留观室那边一阵惊恐的尖叫声。 “啊,鬼啊……” 护士站的铃声响个不停,好几个家属大叫着冲出留观病房。 其中一个家属赤着脚冲到了医生办公室:“8床……8床见鬼了。” 刘璃和胡医生进去一看,周雯雯的婆婆肖母趴在地上浑身发抖。 周雯雯缩在病床的另一头,惊恐万分的看着她,也在发抖。 隔壁床病人说:“隔着帘子,我就听到老太太突然神经兮兮的喊把头还给你,你别缠着我这样话,紧接着她就大叫有鬼啊有鬼啊,然后就从床上掉下来了。” 刘璃凑近去看她摔倒的情况,就听见她嘴里惊恐的念叨着:“人头落地……人头落地……” 事后胡医生说:“这肯定是做了亏心事,半夜怕鬼敲门的。嗯,肯定不是简单的婆媳问题。难道是……” 他摸着腮帮子“啧”了一声:“刘璃,你究竟是什么体质,别的人是阳气低八字轻招鬼,你怎么尽招谋杀这一类的事?” 但最后的检测结果出来了,并不存在谋杀的可能性。 周雯雯体内的微量元素正常,没有毒物反应,同时也没有肝肾功能损害,心脏彩超未见异常,心电图未见st段抬高,周雯雯随时可以出院。 为此,周雯雯的婆婆用泼妇骂街的气势将医生护士骂了个狗血喷头。 肖胡一直没有出现过。 闲暇时,护士愤愤不平的说:“都说女人现实,我告诉你们,男人现实起来,那才真的现实。我身边的公职人员,只要是男的,基本上相亲的时候就写明了一条,只要城市户口的独生女。” “那可不,娶一个独生女,少奋斗几十年。” “这话说得没问题,我家楼下那个男的就是这样,岳父得了癌症,他不同意两老卖自己的房子去治,说是怕岳母人财两空,打的什么算盘也就他老婆不知道……” 这是新型的吃绝户。 刘璃经历过老式的吃绝户。 爸爸患癌之后,有那边的亲戚说愿意收养她,但一听说她要卖房子给爸爸治疗,就全都开始反对,她卖了房子之后更是人影都看不见了。 刘璃担心的也是这一点,尤其是肖胡和他妈说的那两句话。 但没有任何指向这一点的证据。 所以周雯雯第二天一早就在婆婆的催促下申请了出院。 “小亮太能跑了,我真的吃不消的,你又没查出什么毛病,就不要浪费钱了。” “这里住一天,我儿子得挣多少天才能挣回来。” 周雯雯唯唯诺诺的来办理了出院。 刘璃给她开出院单时,特意交代:“如果有像上次这样的情况出现,你一定要记得尽量让自己身边有人,哪怕小星星都行,一定要记得教她打急救电话……” “好,我会的,医生。” “另外,”刘璃犹豫再三,问,“你知道小星星的妈妈……” “我知道的,医生,我老公没有隐瞒我,小星星的妈妈这里有问题,”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是结婚前就有的,她们娘家就瞒着我老公。” “后来她发病要杀我婆婆,争执中动了刀,结果被我婆婆不小心失手给反杀了。” “但这都是上一代的事,跟小星星没关系。”周雯雯说,“我婆婆因为这个对小星星很不好,所以小星星一直跟着我的。” “有时候,不要光听你老公说什么,也要听听小星星外婆那边……”刘璃婉转的提醒。 “小星星外婆已经住进精神病院了,”周雯雯肯定的说,“她们心里有愧,所以才主动把房子留给了我老公和小星星。” 言尽于此,刘璃将话题绕回了她的身体:“有任何不舒服,一定要回医院检查,如果能监测到急性发作期的各种体征,会更有助于诊断的。” 胡医生笑她:“你这样,南拳女拳都要揍你的。” 刘璃很快就忙得忘了这个周雯雯。 直到三天之后的晚上,她接到了一个急救任务。 七岁女孩报警说奶奶怎么喊都喊不醒,家里只有一个哇哇大哭的弟弟,爸爸妈妈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刘璃提上了aed,刚进病人家里,刘璃就认出了报警人,正是不久前见过的周雯雯的继女小星星。 躺在地上的这个黑瘦老太太,正是周雯雯的婆婆,肖胡教授的母亲,那个在医院里见鬼的老太太。 董菊香,68岁,疑似心跳骤停。 意识丧失,大动脉搏动消失,呼吸消失…… 刘璃迅速解开她的上衣,将电极片贴在她胸口相应的位置,胡医生快速操作aed进行除颤,除颤过后,心跳并没有恢复。 心肺复苏同样失效。 深昏迷,瞳孔散大超6mm,对光反射消失,无自主呼吸……病人宣告死亡。 胡医生开出了死亡通知书,嗯,无人认领。 胡医生看看两个加起来也只有10岁的孩子,又看看自己手里的死亡通知书无奈。 刘璃还没发觉到他的苦恼。 这个让刘璃印象深刻的老人就这样走完了一生,临走前,身边仅有一个不得她喜欢的小女孩子为了挽救她而努力。 “爸爸和阿姨呢?”刘璃柔声问小星星。 “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就不在。”小星星泪汪汪的牵着同样泪汪汪的弟弟,两个孩子都光着脚丫子。 小星星问:“医生阿姨,奶奶是不是不会醒来了?” 刘璃将两个孩子包起来,胡医生拨打了110。 在两个孩子哭得让人头晕脑胀中,有人从门外冲进来,焦急的大喊:“妈……” 肖胡教授在110到来之前回来了。 刘璃以为事情告一段落时,第二天的中午,她被林彦儒的电话吵醒。 “刘璃,我在你楼下。” 刘璃自问跟他没啥有必要的交集,于是谨慎的问:“林警官,您有事吗?” “我来接你,还有胡医生去局里做笔录。” 刘璃很诧异。 “你和胡医生昨晚接诊的死亡病例,有人自首说是她杀死的。” 刘璃心里有着不太好的预感。 “周雯雯,”林彦儒在电话那头说,“周雯雯说,她杀了她婆婆。” 第77章 人头落地4 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 上午九点四十五分,周雯雯左手牵着儿子小亮,右手牵着继女小星星,出现在警局。 她红着眼睛坐在接警处的长椅上默默垂泪,引起了警员的密切关注。 原以为是家暴男的问题,但在警员询问她的时候,她小声的问:“能不能别让我的孩子们听到?” 于是女警用糖果哄着孩子们去一边玩耍。 周雯雯说:“我……我是来自首的……” 她长吸一口气,眼泪双流:“……我……我杀了人。” 警员们都愣了一下,看她穿戴整齐神智清楚,不由得问:“你杀了谁?” “我婆婆……我婆婆董菊香。” “怎么杀的?”有警员迅速做好了各种准备,执法仪马上打开记录。 “我不确定。”周雯雯将双手伸出来捂着自己的脸,“我不确定。” “我可能是用枕头捂死她的,”周雯雯将头埋在双腿之间哭出声来,“也有可能是用手掐死她的。” “这个,你杀了人,为什么会说你不确定?” “我有梦游症,之前也接受过治疗。” “周雯雯,详细讲一讲当时的情况吧,平静点好吗?你慢慢讲,讲清楚。” “没法慢慢讲,我老公已经预约了殡仪馆的火化了……” 接警员立刻通知了刑侦二队。 案件转到了林彦儒手里。 “赵坤立刻带人赶赴殡仪馆,叫停了上午十一点的火化,并将死者儿子肖胡带回了局里,肖哥也已经将死者遗体带了回去。” “我们需要你和胡医生做两件事,第一,还原昨晚你们出诊的现场,第二,对周雯雯的精神状态进行鉴别,事发时,她到底是不是处于梦游状态。” 于是刘璃和胡医生一起看了周雯雯接受询问的视频。 在视频里,周雯雯面容憔悴,比住院那晚看起来还要瘦弱些。 在她开口说话前,她哭了很久,边哭边说对不起自己婆婆。 “我婆婆她……她不是坏婆婆,她只是嘴巴不饶人,她也是个苦命人,我……” 周雯雯说,上次发病之后,肖胡担心她身边没有人照顾,于是一家人都和婆婆董菊香住到了一起。 “昨天晚上,我和老公又吵了起来,他接了电话要出门,我不让他出去,我说我要看他的手机,他不给……” “我也是气急了,就对我老公说,他要是不给我看手机,我就去找他们学校,去找领导……” “我老公摔了门,把我婆婆和孩子都吵醒了。” “但他没出去,去另一个卧室把门反锁了,我气不过,又追了过去……” “我婆婆拦着我不让我去叫门,她说了一些话让我很生气……” “警官,这些也一定要说出来吗?” “她说,她说哪个成功的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他儿子现在的地位,有个小老婆怎么啦?” “她说……说我反正有儿子,谁也不能动摇我的地位,她是绝对不会同意他儿子离婚的。” “她还说,那个女人就是年轻漂亮,也别怪他儿子,毕竟跟我结婚的时候,我都三十五了,在农村,三十五岁的老姑娘只有家里一穷二白的人才会娶,她儿子娶了我,就相当于做了件大好事了……” “现在这样,就当是对他儿子的补偿了。” “原来她也老早就知道了,里里外外就瞒着我一个人,瞒得我像个傻子一样。” “我刚说了两句,我就说我老公是大学老师,应该要为人师表,不能搞这种道德败坏的事,不然学校一定会处罚的……” “我婆婆……她……她就扇了我一个耳光……” “她说让我不要大吵大闹影响她儿子评职称,她说我四十岁就能当上教授夫人,那是我的福气……” “我一个人哭了很久,我很珍惜这个家的……” “我就想杀了她,再去杀了我老公……大家一了百了……” “于是我就杀了她……杀人是不对的,我得把命赔给她,于是我就去找个寻死的地方……” “我清醒的时候自己在马路边,那一刻我想,幸好是一场梦。” 周雯雯放下手,双手颤抖的举在自己面前,抬起泪眼看向警察:“可她怎么真的死了呢?” “她怎么会真的死了呢?这是梦啊,这是梦才对啊……” 周雯雯泣不成声。 但她真的是在梦游中杀了董菊香吗? 林彦儒问:“真的有人在梦游的状态下杀人吗?” 胡医生和刘璃互相看了一眼,胡医生耸耸肩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只不过我没遇到过。” 刘璃敏锐的问:“您是不是觉得周雯雯并没有杀人?” 林彦儒摇头:“不是感觉,而是目前痕检和物证都找不到谋杀成立的证据。” “痕检和法医在周雯雯的手上没有发现任何的防御伤痕,董菊香的指甲里也没有提取到跟周雯雯有关的物证。”林彦儒说,“目前让董菊香的死跟谋杀挂上钩的,只有周雯雯的自首。” “所以我们首先得确认,董菊香究竟是死于疾病还是死于谋杀。” 胡医生和刘璃面面相觑。 “活久见了。”胡医生大为感叹,“我在急诊科十几年什么都见过了,这是第一回遇到。” 没有人发现是谋杀,有人自首说自己谋杀。 这法治意识,到位。 胡医生思索着说:“我开的死亡通知单上注明的是心跳骤停引起的脑死亡,但这只是结果,不是导致这个结果的原因。” “我们到达现场时,病人已经没有自主呼吸和心跳,但头颈部没有可疑的痕迹,体征也符合心跳骤停。” “但光凭这个,我们医生没法判断是不是存在谋杀。” 林彦儒想要知道更多细节的东西。 胡医生示意刘璃来讲。 刘璃解释道:“病人当时存在室颤,形象的说,就是她的心肌快速微弱的胡乱颤动,没有有效的射血量。所以我们首先用aed除颤。” 她简单形象的将过程讲述了一遍 “心跳骤停会引起心律失常,但不会引起机械性窒息,它通常是引起脑部缺血导致脑死亡后,自主呼吸停止。” “想区别的话,只能是通过尸检看。肖哥怎么说?” 林彦儒点头表示同意:“法医初步尸检说,目前可以排除扼死和捂死这两种窒息方式。” 肖哥的报告上说没有发现颜面出血点,没有大小便失禁,没有颈部对称性伤痕,也没有唇黏膜和牙龈的出血损伤…… 无论周雯雯是用自己的双手还是用枕头,这都和尸检报告相悖逆。 “也许周雯雯并没有杀人,她真的是做了个梦,却把自己的梦当真了。” 第78章 人头落地5 胡医生摩拳擦掌兴致盎然:“林队长,能找到周雯雯昨晚梦游出门之后的监控吗?” “我跟刘璃可以参考视频,从她的步态、表情等来帮助判断,看她是不是真在梦游。” 林彦儒二话不说,马上带他们去看监控视频。 周雯雯出门后首先出现在电梯里,她表情和眼神都很呆滞,动作和步态迟钝,但她准确的按了1楼的按钮,出了电梯,径直走向了小区的大门。 她一直沿着街边走,一开始她走得很自如,准确的避开了各种障碍物,但进入另一条街道后,她被障碍物撞了一次,绊倒一次…… …… 胡医生点头说:“看起来是符合梦游的状态。” 梦游发作时,病人的眼睛能看到东西,但大脑不能进行分析,全靠下意识来避开障碍物,在熟悉的场地里,病人往往能自如行动,但进入自己不熟悉的场地时,就难免出现失误。 视频里周雯雯的梦游就是这样。 刘璃心里有个疑问,她直接问林彦儒:“您说需要胡医生和我还原现场,是因为现场被清理了吗?” 林彦儒点头:“嗯,昨晚救护车离开之后,殡仪馆接走了死者,死者的儿子肖胡对家里进行了大扫除。” “您是觉得他有问题吗?”刘璃问。 “周雯雯说,她回家发现董菊香真的死了之后,就告诉肖胡自己杀人的事,肖胡说她是在做梦,并且把家里都收拾了一遍,第二天一早就开始联系殡仪馆。” “痕检上门还原现场的时候遇到了大难题。” 所以才十分需要胡医生和刘璃帮忙。 “我知道你们做医生的人的记性很好,一定还会记得很多细节,所以拜托了。”林彦儒说。 刘璃确实记得很清楚,她将自己所看到的画了个图交给林彦儒,并将她在医院听到的两母子之间的谈话也告诉了林彦儒。 同时,她还提出了疑问。 “周雯雯在救护车到达前十七分钟出门,她出门之后五分钟,小星星拨打了电话。” “周雯雯说她老公在另一个卧室里并反锁了门,但我们到达的时候,他并不在家里,而是在胡医生报警之后回家的。” 刘璃说,“从周雯雯离开家到他回家,这中间将近半个小时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跟案情有关吗?他自己怎么解释这些的?” “怎么说呢?”林彦儒组织了一下语言,坦诚的说:“我们还没有对他进行问询。” 刘璃眨了眨眼:“他很特殊?” 林彦儒笑着说:“你们做医生的,真的很敏锐。” “大学副教授,对于你们刑侦队来说算个屁,嗯,”胡医生赶紧修饰自己的粗话,“我是说,按职务来说,他咖位不够看,他特殊在哪里?” “本案的死者董菊香,是7年前媒体报道过的婆婆杀媳案的犯人。”林彦儒斟酌着说,“她被判有期徒刑11年,本应该在监狱里服刑。” 胡医生和刘璃都诧异的看着他。 “四年前,在她入狱一年后,肖胡以被害人家属的身份对她表示谅解,同时以她年老体弱身患癌症需要医治为由,给她办理了保外就医。” “我艹,”胡医生咂舌不已,“还能这样操作,牛b。” 董菊香的情况,符合“年老多病已失去危害社会可能”这一条例,准许保外就医监外执行。 “还有我们不能知道的细节是吗?”刘璃问。 林彦儒歉意的笑:“不好意思,更多的细节,因为案件还在保密期我不能多说。” 他顿了顿:“你可以上网查一查,媒体报道的内容80%都是对的,剩下的20%细节都在评论里。” 胡医生这才恍然大悟:“你说的,该不是我听说过的那个吧?” 林彦儒意味深长的说:“我认为是的。” 胡医生转头对还在疑惑的刘璃说:“七年前,有个农村婆婆用一把菜刀,12刀砍掉了儿媳妇的头。” 刘璃瞬间想起了自己在门口听到的董菊香说的那句话。 ……我梦见……她的那颗头咕噜噜的从我床底下滚出来…… 原来,她自己曾让前儿媳人头落地。 胡医生说,七年前这个案子很轰动的。 前儿媳也是大学讲师,职业没比肖胡差,娘家经济条件比肖胡家好得多。 小两口的婚房是前儿媳娘家全款买的,写的小两口两个人的名字。 但他们一家的好换不来好,前儿媳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热中。 惨剧发生在前儿媳向法院递交了离婚申请之后。 在某一个肖胡出差的日子,董菊香用一把菜刀12刀将儿媳的头砍掉,之后她洗干净房间,又洗干净自己,还去饭店吃了一顿,然后跑去警局自首。 董菊香痛哭流涕的说,前儿媳趁她儿子不在家,又打又骂的要赶她走,两人吵得实在厉害,她不肯走,前儿媳拿刀来砍她,这才发生了不应该发生的事…… 胡医生说:“当时还有一种猜测,说这一切其实是肖胡的主意,因为他是最大得利人。” 他以第一顺位继承人的身份继承了房子和车子的大部分产权,从一穷二白的外地穷小子,摇身一变,成了有车有房的本地人。 吃绝户吃到如此暴力血腥,当真是举世少有。 刘璃想起路灯下肖胡那张春意泛滥的脸,不由得开始揣摩林彦儒的话。 只怕林彦儒也是这样想的。 不,他不但在考虑七年前的案子,他对董菊香的案子只怕也有不一样的看法。 像他这样犀利又尖刻的审讯高手迟迟没有对肖胡进行审讯,一定是有他的考量。 首先得证明谋杀是存在的。 假如说,第一次的“被害人家属”这种身份让肖胡得到了经济基础,那么,这一次的“被害人家属”的身份,又能让他得到什么利益? …… 这正是林彦儒在想的问题。 七年前的案子,他是当时初出茅庐的办案人员之一。 其中的细节他再清楚不过了。 当时所有的办案人员都在怀疑,董菊香不过是动手的人,她选在那一天动手,就是为了让她儿子肖胡有非常可靠的不在场证明。 如果说有完美嫌疑人,肖胡当年就是那个完美嫌疑人。 完美的得到了所有能得到的利益,完美的脱身而去。 董菊香咬死了一点:她儿子肖胡不知情。 正是不知情、没参与谋杀这一点,完美的保留了肖胡遗产继承的第一顺位。 如果说周雯雯有要杀自己婆婆的理由,肖胡更加有杀自己妈妈的理由。 原因无他,简单四个字就能概括——杀人灭口。 林彦儒在今天上午走访了董菊香周围的邻居,他得到了一个可靠的信息:这一年来,董菊香已经请道佛两教办了四五场法事了,理由都是驱鬼! 董菊香在医院里出现过的那种“见鬼”的失态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这对正在评高级职称的肖胡来说,就是一个潜在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的地雷。 赵坤急匆匆的赶回来:“林队,和尚道士那里我都确认了,其中有一次办法事的时候,肖胡和她当场吵了起来。” 肖胡指责董菊香顽冥不化,老是做些和自己身份不符的事。 董菊香当时气愤的说:“我都是为了谁?我是为了自己吗?我还不是为了你……” “看,这就是肖胡想杀她的理由。”林彦儒微笑着说,“现在的局面,和当年的局面一模一样。” 他肖胡,再一次成为了最大得利者。 他的后妻杀了他那个已经有可能成为拖累的杀人犯妈妈。 后妻自己也因为杀人,将可能面临冗长的刑期。 他坐拥前后两个妻子的所有资产,有儿有女,春风得意,事业有成,真正做到了出人头地。 第79章 人头落地6 然而,法医肖哥那里的进一步报告带来的并不是好消息。 “该煮的也煮了,该切的也切了,病理、生理切片、毒理反应,我能想到的都做了,”肖哥摇头摇得腮帮子上的肉都在抖,“没有异常。” “首先,死因不是窒息,而是心源性猝死。” “被检对象冠状动脉粥样硬化,前降支管腔2级梗塞,灶性心肌纤维化并肥大……” 简单一句话概括——没有证据证明谋杀存在,董菊香目前的检测偏向于死于疾病。 周雯雯自首说的扼死或者用枕头捂死的谋杀,不存在。 “难道真的是她周雯雯的一场梦,却被她和我们都当真了?”赵坤不解的说。 林彦儒第一次感觉到了失望。 又或者,接受这个结果,这才叫尊重他人命运? “这个肖胡,难道真的是无辜的?”赵坤问,“不可能真的有人能将谋杀做得天衣无缝吧。” 如果说七年前的案子,他只要和董菊香密谋好过程就能做到,那如今董菊香的死,他又怎么能做到了无痕迹? 难道,肖胡真的是无辜的? “林队,肖胡问他什么时候能走?”同事敲门说,“他说既然请他来是配合调查的,那请我们警方开始工作吧。” “妈的,”赵坤小声咒骂了一句,“教授教授,狗屁教授。” 小段纠结的问:“有没有可能,董菊香确实是病死的?” 太有了。 年老、癌症、慢性病…… 这些关键词组合到一起,怎么看也不是长寿的。 赵坤:“林队,那接下来怎么办?” 林彦儒看了看时间:“晾着他。” “他和婚外女人的信息都恢复了吗?” 技术:“再给我一秒钟,连他的搜索记录全都有了。” 肖胡的婚外情人微信名叫angel,22岁,是肖胡学校外一家发型屋的洗头妹。 发型屋是正经发型屋,洗头妹是正经洗头妹,至少洗头的手法是很正经的。 赵坤顺便理了个发。 身材火辣的angel直言不讳:“我就是喜欢他,他能离婚最好,不离我就等到他离为止。” “我自己没读过几年书,就喜欢他年纪大有学问,跟其他客人不一样。” “林警官,像您这样文质彬彬的,我也喜欢。” “花钱?他没什么钱的,有时候开房都是我付。我乐意,谁让我崇拜他呢。” “他老婆?说过,挺可怜的,是个孤儿年龄又大,还有病,他说他要是提离婚,只怕他老婆就活不下去了。” “什么病?说是说过,我忘记了,好像是什么治不好的病吧?” “他妈?那没听他说过,教授的妈妈应该也是教授吧,要不就是老师,不然怎么能培养出像他这样优秀的教授呢。” 而赵坤从理发师那里得知,这个angle是个傻妞。 “她长得又好,又年轻,找个什么样的不行,要么找个真爱她的,要么你就道德沦陷找个有钱的,这一看就是老男人骗骗涉世不深的小姑娘的把戏。” “又没得到钱,等耗个几年岁数大了,吃亏的还是她自己,可不是傻妞来着。” 无功而返。 肖胡的口风很紧,无论是微信上还是生活中,从来没有跟这个angel透露过任何口风。 而从监控上来看,董菊香死亡的这个时间段,周雯雯梦游出门,紧接着在三分二十七秒之后,肖胡紧跟着下楼,沿着小区外面找了一路,周雯雯转入另一条路后,他笔直前行,又在小区外找了一圈才回来。 那么,在房间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只有房间里的人才清楚,可房间里只有一个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的梦游症患者周雯雯,七岁的小星星,不足四岁的小亮,以及死者董菊香。 林彦儒给肖哥打了个电话:“肖哥,再想想法子,让尸体说话。” 而他,回局里准备和肖胡在七年后又一次正面相对。 肖胡显然也记得林彦儒,他彬彬有礼的笑着打招呼:“林警官,我还是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以至于警方一直扣留着我。” “肖教授,”林彦儒也笑着回应:“这一定是误会,警方没有扣留你,主要是今天实在太忙了,不得不让你等一等我们。” “是这样啊,”林彦儒说,“你夫人今天来警局自首,说她杀了你的妈妈董菊香女士。” “所以警方必须得查清楚才行。”林彦儒说,“你说是吧。” 肖胡扶了扶眼镜:“给你们警方添麻烦了,我老婆她,哎,怎么说呢,她有梦游的老毛病,昨晚我已经跟她解释过了。” “昨晚医生也来过,110也来过的,都没对我妈的死亡原因有什么其他意见。她就是想太多了。” “肖教授这个运气有点玄妙啊,两任妻子都精神方面有点问题。”林彦儒说。 “遗憾,我这个人只会读死书,没有和女性打过太多交道,对女性的了解太少了。” “你的小女朋友似乎并不是这么看的,她说你风趣幽默,很会疼人。” 肖胡沉默了大概半分钟,做出了汗颜的表情:“惭愧惭愧,一时没把持住,愧对老婆孩子了。” “放心,我们刑警队不查婚外情,”林彦儒说,“今天主要是要对昨晚的情况做个调查笔录。” “既然你夫人来自首,我们也不能不查,但是吧,”林彦儒看着肖胡说,“今天确实太忙了,董菊香女士的尸检估计是排不上了。” 肖胡的左眼角轻微的眯了眯。 “没有征得家属同意,刑警队就能直接做尸检吗?”肖胡用沉痛的语气问,“我妈是乡下人,她老人家一定不想死无全尸的。” “嗨,你前一个老婆都已经死无全尸了,”林彦儒用说闲话的语气说,“就当是报应吧。” 肖胡的眼睛眨了眨,板起了脸:“身为一个警官,这样说话,是不是对死者和我这个死者家属太不尊敬了?” “哎呦,见谅见谅,刑警队里都是粗人。”林彦儒笑着没什么诚意道歉,“不过,肖教授,这次还好死的是你妈,要是又死的是老婆,你怕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肖胡的手在收紧,但他很快就用手掌摩挲着自己的大腿:“圣人说清者自清,我相信有智慧的人一定不会跟着底层大众人云亦云的。” 第80章 人头落地7 在肖胡的说法里,最近半个月来,因为婚外情人的缘故,他和周雯雯爆发了几次夫妻吵架。 “我知道是我错了,但她一直不依不饶的,我歉也道了,保证书也写了,我就一个要求,给我点时间,我会跟外面断的。” “当天晚上我们又吵起来了,我就去书房了。” “我跟angel聊了几句就睡了。” “后来我听到门响,我怕她犯病,就赶紧起来了。” “我打开她和孩子的房门,她果然不在,我就赶紧跟了上去。” “我去外面找了一圈,没找到她,我就赶紧回来了。”“从周雯雯进入电梯,到你出现在电梯里,一共是三分二十七秒,你还做别的了吗?”林彦儒问。 “嗯,我回书房穿了个外套,然后就马上出门了,等电梯上行等了一会。” “两个这么小的孩子在家,你出门前没去喊你妈帮你照看下吗?”林彦儒问。 肖胡摇头说:“我妈睡眠浅,孩子一哭就会醒,不用特意喊她。” 他痛心疾首的说:“如今悔之晚矣,如果当时我推开门去喊她,我妈是不是还能……” “子欲养而亲不待啊,我妈苦了一辈子……” 他摘掉眼镜,用手蒙住了眼睛。 林彦儒能听到他喉咙间哽咽的声音。 “你既然没有推门进去,又怎么能判断你老婆杀没杀你妈呢?” “我老婆的梦游症犯过几次,从来不会伤人的。” “所以你这是推测。”林彦儒点点头表示理解,“没关系,是不是她杀的,明天尸检就会见分晓的。” “林警官,有医生的死亡通知单,作为家属我对死因没有质疑,这个尸检是不是可以取消?” “你放心,肖教授,”林彦儒紧盯着他笑着说,“我们法医是有经验的,心肝脾肺肾取出来之后……” 他的话刚说到这,肖胡的手不自觉的收拢,但他立刻抬起手扶了扶眼镜。 “取出来之后,一定会重新放进去的……” 林彦儒说完自己要说的话,对面的人已经神色悲痛起来,眼前的对手已经很会掩饰自己了。 一出询问室,他赶紧给肖哥打电话:“肖哥,再重点查一查心肝脾肺肾……” 第一次说到尸检和第二次说到尸检,肖胡的反应是递增的。 尽管他进行了掩饰,但下意识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递增的原因,会是因为自己说“法医会把心肝脾肺肾取出来”吗? 他还在思考,就听到肖哥说:“我徒弟说,重点在心脏。” 刘璃是在和痕检以及胡医生一起去还原现场之后得出这个结论的。 屋子里有着消毒水的气味,客厅和房间里都肉眼可见的整洁了。 “肖胡说,毕竟家里还有小孩子,用消毒水给家里拖拖地对小孩子更好。” 消毒水能破坏很多种痕迹,比如血迹。 但刘璃说:“病人当时的眼耳口鼻都没有出血存在。” 这一点毋庸置疑。 胡医生观望了一圈说:“裸男拖了地板,还连夜搞了大扫除啊。不对头啊。” 他歪着头想:“刘璃,是不是好像少了点东西。” “对,”刘璃肯定的说,“床头柜上少了一个盒子,银白色的。” “能想起来是什么盒子吗?”痕检问。 “我只看到盒子上写着理疗两个字,但没看到盒子里装着什么。” 床单被套都换了,并且连夜清洗后挂在阳台上晾晒,还能闻到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家里一共三个房间,周雯雯带孩子睡一个,肖胡昨晚睡在中间的书房,董菊香睡在最靠近阳台的房间,也死在这个房间里。 “这个家,七年前我也来过。”痕检说。 一句话让刘璃感觉到了头皮发麻,胡医生使劲搓着自己的胳膊让自己不发抖:“狠人啊,都是狠人。” “凶宅,卖不出去,所以一直是董菊香住着。”痕检说,“俩夫妻之前住的是周雯雯的房子。” 他指着客厅放餐桌的那一面:“当年的死者就是在这里遇害的。” 胡医生有点手脚发软,赶紧扶着椅子想坐下。 痕检接着说:“死者的头就在那里。” 胡医生惊跳起来,紧挨着刘璃:“我艹,狠人!” 刘璃仿佛看到了当年血腥的画面。 黑瘦的董菊香扔下菜刀,一脚将头颅踢到客厅另一边,从血泊中走过去,打开了淋浴头,热水将她身上的血迹一一冲掉,流进了下水道…… 或许,被12刀砍下的头滚动着,半睁着暗淡无关的眼睛…… 如今,这个屋子里早已经没有了当年的痕迹,原来的女主人,被抹杀得彻彻底底。 刘璃认真的打量着每一个角落,连衣柜里都找过了,没有找到曾看到过的银色的盒子。 “看样子得去翻垃圾了。”痕检说。 他很不好意思的邀请刘璃和胡医生:“帮个忙一起呗,只有你们见过那个盒子。” “可能并没有用。”胡医生说,“谁知道是不是老人家用来装垃圾的。” “那也得找,”痕检说,“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微小的可能,这就是命案现场痕检存在的意义。” 胡医生肃然起敬,责无旁贷的跟着去了。 关门前,刘璃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死了两个人的房间,依然明亮如常。 他们去找了小区的垃圾桶,又找到了负责小区清洁的大妈。 大妈说:“银白色的盒子没看到,但是看到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符纸,还有些迷信用的东西。” 那是肖胡收拾出来扔掉的。 “不过,早晨垃圾车已经来收走了,现在已经送到垃圾回收站了吧。” 痕检:“难道要去回收站翻垃圾这么惨?” 好在刘璃说:“我知道那是什么盒子了。” 她指着旁边的告示栏,那里贴着一张广告纸——中医养生馆,理疗仪促销价2880元,赠送免费中医理疗10次。 上面印刷着一个银白色的盒子,和小号的药箱差不多大,盒子的开口处写着“理疗”两个字。 一跨进这个中医理疗馆,浓浓的艾叶味扑鼻而来,在这里,刘璃见到了这个盒子,还见到了好几个正在做针灸的老人。 银白色盒子不轻也不重,打开来,里面是一整套的银针,可通电。 刘璃脑海中灵光一现,她看着躺着的身上插着银针的老人说:“我想,我可能找到董菊香的死因了。” “我也知道为什么周雯雯的心电图会出现st段凸面抬高了。” “重点就在心脏上。” 在很多很多个普通的夜晚,有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人无数次在半夜睁开眼,看着熟睡的枕边人露出阴森的眼神,他等待着枕边人惊坐而起,又等到她疲惫不堪沉沉入睡时…… 他伺机而动,悄无声息,他将细如牛毛的银针刺入心脏,随后接通了电源。 他的目的,不是要枕边人马上死,而是为了用枕边人做实验,一是为了看看医生会不会识破,二是……为了知道,究竟需要多大的电量,才能杀死一个和枕边人差不多体重的老人。 第81章 人头落地8 别人的心黑不黑不知道,但现在摆在林彦儒面前的这颗心,确实是红中发黑的。 这是董菊香的心,差一点点就被肖哥用“解剖六刀法”剪开了。 此刻肖哥、胡医生和刘璃三个人正像鉴宝师一样一人举着一个放大镜在仔细的查找。 肖哥面色沉重:“还好你的电话来得及时,不然我就开剪了。” “这样的杀人手法真是没见过,刘璃,你可真是杀人的一把好手。”肖哥赞不绝口。 “哎咩,这句话可不像是好话。”胡医生说,“刘璃救人也很擅长的好伐。” 听到了的赵坤摸了摸自己的心,觉得自己的胳膊肘子又开始隐隐作痛了,他简直要怀疑自己得了ptsd。 “刘璃还能嫁得出去吗?”赵坤小声跟林彦儒吐槽说,“她的迷弟迷妹们要是知道她这一面,会不会都吓软了。” 林彦儒嘴角不自觉的微微翘起又放下,他垂下眼帘问:“安排下去了?” “嗯,小段带着人去跟痕检汇合了。” 悲催的小段要去垃圾回收站找董菊香家消失了的“理疗针灸仪”,因为这极有可能就是凶器。 肖哥的眼睛都快瞅瞎了,在那颗红中发黑的心脏上,要找到一个极其微小的针孔,就像在水里找水、米里找米一样难。 “所以周雯雯上次发病,其实是肖胡在做实验。”胡医生说。 “也有可能是杀人未遂。”林彦儒说,“只不过周雯雯熬过去了。” 毕竟周雯雯年轻,不像董菊香有这么多基础病。 但这都只是理论上的推测,最重要的,就是在董菊香的心脏上找到这个针灸点。 董菊香的这颗心,因为心肌的坏死已经呈现花斑状淤黑,胡医生率先放弃这样寻找:“要不灌水试试?” “银针的长度没法扎透心脏直达心腔的,可以试试,但估计没有用。” “那就不用水,试试福尔马林?”刘璃建议说,“不过,肖哥,这样做的话以后会影响证据的可靠性吗?” 福尔马林除了防毒,还有定型的效果,它会将原本的心肌纤维在原有的基础上稍稍固化,从而放大细微的针孔。 “那就再加个活体实验。”肖哥的目光转向赵坤和林彦儒。 赵坤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肖哥啐了他一口:“呸,想啥美事呢,我们需要一头和死者一样重的活猪。” 活体实验得等到凶器被找到之后才可以进行。 被熏得头晕脑胀的小段发来支援请求:“林队,垃圾回收站里没有找到理疗盒。” 林彦儒对刘璃和胡医生说:“辛苦了,我先送你……们回去休息。” 迟钝的赵坤终于感觉到了不一样,林队这句话说得,和他之前的那些个“注意安全”有着同样的微妙的,呃,像爹妈叮嘱的味道。 他后退一步,看看刘璃,又看看胡医生,最终将视线定在正低着头一无所知的刘璃身上摇了摇头。 将刘璃他们送回医院后,林彦儒和赵坤立刻赶去了董菊香所住的小区。 既然垃圾回收站里没有,那就一定是在小区里不见的。 小区里的监控全部调出来,从事发时又重新看起。 救护车离开后,殡仪馆的车来了,又走了。 时间已经到了凌晨两点四十分,肖胡再一次出现在电梯里,手里拎着好几个黑色的垃圾袋,袋子里是什么并不清楚。 他拎着垃圾袋,将其中两个扔在楼道外竖立着的垃圾箱里,手里拎着另外两个往其他地方走。 小区里并不亮,很多道路上隔得远远的才有灯,林彦儒找了一圈,才发现肖胡将手里的垃圾袋扔在小区垃圾转运中心的大垃圾桶里。 之后他转身又走进黑暗中,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是在自己楼道下了。 小区垃圾转运中心附近只有昏暗的灯,夜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一层层舞动的树影在浓黑的夜色中,在沉默矗立的楼宇间,就像大军压境般迫使人害怕。 没有人,也没有其他声音,林彦儒开始用倍速播放,但他马上又按停了视频。 夜色中,一个黑影从黑暗中走出来,径直走向垃圾转运中心,准确的找到肖胡扔掉的垃圾袋打开,从里面拉出一个银白色的盒子来,盒子在路灯下发出了微弱的反光。 这是谁? 黑影什么都没有拿,只提着这个东西,再次悄无声息的走进了黑暗中。 林彦儒觉得,黑影的目标,就是肖胡扔的东西,就是这个最可疑的凶器。 这个黑影是谁,会去哪里? 监控显示,这个黑影没有出小区,也没有去其他楼,而是沿着肖胡走过的路,走进了和肖胡同一个楼道,但之后电梯的监控里没有出现任何人影。 “排查一下这幢楼的住户吧。”林彦说,“这个人爬楼梯上的楼,为了故意躲避电梯里的监控。” 凡是有这样的行为,都意味着有鬼。 物业提供了所有住户的花名册。 “哎,这栋楼因为7年前的事,现在住的人都很少,好多人家都搬走了,大部分都是出租房。” 肖胡也是最近才搬回来的。 林彦儒仔细的一个一个看过去,当看到一个名字的时候,他下意识的眨了眨眼,手久久的放在这一栏没有滑下去。 7年前,他不但见过这个名字,还见过这个人。 苏大海,肖胡的前岳父,被12刀砍头的前儿媳的爸爸。 赵坤倒抽一口凉气:“这……这可就复杂了……” 苏大海,就租房住在之前自己倾尽所有全款买给女儿的婚房楼上。 第82章 人头落地9 “林警官,好久不见。”苏大海笑着说,“你已经升队长啦,真好。” 房子里很简单,但布局和楼下是一模一样的。 “大叔,您怎么会住到这里来?有多久了?”林彦儒问。 “我女儿给我托梦,说她被困在那个房间里,”苏大海说,“我来陪陪她。” “阿姨呢?” “她啊,没熬过去年冬天。”苏大海坐在阳台的躺椅里,“我现在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你们来找我,是因为那个盒子吗?”他悠闲的摇动躺椅,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在他身后呈现出了带着尘埃的光影来。 “您老,是不是知道楼下发生了什么?”林彦儒一边打量着阳台一边问。 阳台左边的洗衣机上放着个录音机,旁边还有成套的钓鱼竿,而阳台左边的楼下,就是董菊香住的那个房间。 “我又不是老神仙,”苏大海爽朗的笑起来,“我只不过是看到我的好女婿大半夜的扔掉那么贵的东西心疼而已。” “两千块,我女儿跟他结婚的时候,别说两千块,连一千块钱他都没有。” “老爷子,那个盒子呢?”赵坤问。 “不能浪费好东西啊。”苏大海说,“所以我趁他不在家的时候,放回他家门口了。” 林彦儒对赵坤使了个眼色。 苏大海好像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回来的时候那一声喊的呀,楼道里的声控灯都亮了。” 赵坤迅速转身从楼梯往楼下跑。 身后,苏大海擦掉笑出来的眼泪:“我的好女婿原来胆子也不大的么,那可是他全天下最好的妈。” “我女儿以前一说害怕他妈,他就说我们瞧不起农村人,如今倒好,连他妈的东西他都怕。” 林彦儒看着阳台上的钓鱼竿,问:“大叔,你为什么住到这里来?” 苏大海“哎呦”一声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我老了,举目无亲,得靠我的好女婿养老送终了。” 林彦儒看着录音机,问:“大叔,我能听吗?” “能啊,有什么不能。”苏大海爽朗的笑着说。 林彦儒按下了按钮,磁带“嘶嘶嘶”的开始转动,咿咿呀呀的折子戏开始唱起来了。 ……怨气腾腾三千丈,屈死的冤魂怒满腔。可怜我青春把命丧,咬牙切齿恨平章…… ……钢刀把我的头首断,断不了我一心一意爱裴郎。仰面我把苍天望,为何人间苦断肠…… 苏大海闭着眼睛,随着戏曲的节奏摇着头小声哼唱起来,他老态毕现的每一条皱纹,都像是藏着人世间说不出的苦难与秘密。 …… 去晚了,银白色的针灸理疗仪只剩外面的银白色金属盒了。 那里面摆放着五六个大小不一的奥特曼玩具。 当时面对赵坤的肖胡推了推眼镜,慢条斯理的说:“这里面原来的东西?我不清楚呀。我不管家里的琐事,这都是我妈自己管的。” “我妈说,男人做家务会没出息的,我也确实精力有限……” …… 经过调查,苏大海住在这里将近一年,一次都没有和董菊香碰过面。 他深居简出,几乎不出门,日常生活用品全靠网购送货上门。 他的出现,让本案多了一丝诡异和一些变数。 因为他的行为,直接导致本案最疑似的凶器被毁了。 肖哥乐滋滋的送报告来时,林彦儒正在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林队,首先确定,谋杀案成立,董菊香不是死于疾病,她是属于谋杀。” “我徒弟说的是对的,经过福尔马林的固化,我找到了心尖位置的一个针孔。” 这个针孔的大小经过福尔马林固化放大后,也仅仅0.4毫米。 “根据心尖上针孔的位置,我反向推出了死者体表进针的部位,正在用福尔马林进行固化。” “我们可以用活猪做活体实验了。” 肖哥等待掌声的表情保持了几秒,没得到回应,他好奇的问:“怎么啦?大家怎么都high不起来呢!” 回答他的是集体的一片沉默。 没有找到凶器并不代表不能定罪。 但在本案,没有凶器,没有目击证人,那就必须拿到嫌疑人肖胡完整的、真实的口供,否则,根据“疑罪从无”的原则,肖胡照样可以脱身。 可是,肖胡会配合吗? “会配合才有鬼。”赵坤愤愤不平的说。 鬼? 林彦儒拍了下桌子:“那就找鬼来。” “你要学包公假设阴曹地府审案?”赵坤激动的问。 “每个人心里都有只鬼,肖胡这个高级知识分子也不例外。”林彦儒说,“我们来引出他心里的鬼吧。” 他开始有条不紊的安排队里各自的工作。 “让女警给小星星做一份正式的笔录,小姑娘在当晚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重新再梳理一遍。” “让预审科再对周雯雯做一次笔录,一定要不经意的问一问楼上楼下的异样。” “小段带队去将董菊香那栋楼里的每一户人家都走访一遍,问一问那栋楼里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不一样的事。” “还有,找到平日里给苏大海送货上门的业务员,了解了解苏大海的日常。” “最后,赵坤,我们联系所有为董菊香做过法事的和尚、道士,让他们轮流去打董菊香的电话,请他们务必在每一个电话里都清楚明白的问肖胡一句话。” …… 已经死了的人,她的手机一直响个不停,有电话,有短信,有微信…… 作为她的后人遇到这种情况时究竟会是什么心情? 肖胡被警员客客气气的从房间里请了出去,警员出示了正规的“立案通知书”。 这里已经被列为案发现场被封控起来了。 从他出门伊始,自己妈妈那个手机就响起来了。 “董居士,您需要的镇魂符已经好了,您是来自取还是需要送上门?”署名正元道长。 “女檀越,明日可安排护佑祈福,你需要的超度亡灵也可以进行了。”署名普空大师。 肖胡不厌其烦的解释了自己母亲已经过世的事实,然而每个电话对面的人在自己说话之后,都会意味深长的问上一句:“你是董居士的那个儿子?” 一次两次,他还没放在心上。 次数多了之后,他莫名的感到后背一凉。 ……你是董居士的那个儿子…… 这说明什么?说明自己的老娘对每个所谓的大师都说起过自己。 她为什么要说起自己?是面对大师的坦诚和忏悔吗? 她究竟对他们这些所谓的“方外之人”说了什么? 不知道为何,肖胡的心里一冷,就仿佛董菊香站在自己面前。 儿啊,我梦到……她那颗头咕噜噜的从我床底下滚出来…… 第83章 人头落地10 董菊香的死以谋杀立案了,这是本案由刑侦二队接手以来最大的进展。 在告知周雯雯这个消息时,她像“靴子落地”一样长叹一口气闭上眼睛任眼泪双流:“我真做了,我认罪。” 又在预审科同事说起死因时极其诧异的睁开眼睛,茫然的问:“被电击导致的心脏骤停?” 她颤抖着嘴唇问,“不是捂死的?” “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她揪着自己的头发自责不已,“我究竟做了什么?” 预审科同事制止了她:“我们目前怀疑凶手是你老公肖胡。” “啊?!”周雯雯这下彻底呆住了,连鼻涕挂在脸上都不知道了。 “我老公?杀我婆婆?不不不,这绝对绝对绝对不可能。”她强调说,“我老公说,我婆婆是天底下最好的妈妈。” 她一连举了好几个例子证明这一点。 当预审科将“针灸理疗仪”的图片放在她面前时,她点头说:“我婆婆的,就放在她床头柜上。” “我婆婆宫颈癌做过手术,所以很注重养生,这个她自己觉得很有效果。” “最近一年的变化?我老公吧,他脾气越来越大,动不动就和我、和他妈吵架。” “我婆婆,她一直神神叨叨的说自己见鬼了,还把自己床底下给封得严严实实的,尤其今年更严重了,我老公很担心她的身体。” “这两天,她老是对着墙角讲话,我和孩子们都很害怕。” “楼上楼下?我不认识啊,没发现什么不一样,这边我来得少。” “事发当晚,嗯,我好像听到婆婆问老公要两万块钱做法事,我老公发脾气了,说她是不是真的疯了……” …… 周雯雯这里并没有什么新的线索,反而是女警和小星星边玩边聊天问出了点东西。 小星星说:“我听到有人喊,又有人在开门,我怕阿姨又生病。” “可是阿姨不在床上,也不在家里,她不见了……” “我去叫奶奶,奶奶好像生病了,喊她她不醒来,也不动……” “会啊,上次住院的医生让阿姨教我学会打120……” 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句: “门开着,爸爸和阿姨都不在家,外面的灯一会开一会关,我很害怕,就躲在被子里等,弟弟哭起来了,我就去哄他,一直到医生阿姨来……” 林彦儒做了个标记,又将刘璃和胡医生的笔录找出来。 “刘璃说,门是小星星打开的,小星星说门本来就是开着的,肖胡说,他出门找周雯雯的时候把门关上了……” “那是谁打开的门?”赵坤惊讶的问。 “你看小星星这句话,外面的灯一会开一会关……”林彦儒一字一句的念出来,“像不像是有人在外面影响了感应灯?” 浓黑的深夜,发生过命案的房间里,那个曾经的杀人凶手濒临死亡,家里只有两个懵懂无知的孩子…… 有个人像幽灵一样站在楼道里,他动,感应灯亮,他他不动,感应灯又熄灭了…… “这?”赵坤诧异了,“楼上的苏大海?啊耶,这反倒对肖胡越来越有利了。” 是呀,如果是真的,肖胡反而不是唯一一个有可能进行谋杀的人了。 “苏大海到底要干什么?”林彦儒说,“他明明知道些什么,但他故意把理疗仪放回去吓唬肖胡,让肖胡永远的破坏掉凶器。” “最关键的是,他的杀人动机比肖胡更充分。” 这可都是对肖胡有利的局面。 林彦儒想起苏大海阳台上的钓鱼竿,突然心里一动。 一个从不出门的人,要钓鱼竿做什么? “走,我们再去一趟苏大海家。”林彦儒说走就马上出发。 赵坤抓起钥匙跟了上来。 他迟疑的问:“你觉得会是谁做的?苏大海,还是肖胡?” 一个是曾经的受害者家属,一个疑似逍遥法外的主谋。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林彦儒说,“万一是苏大海杀的,是不是感觉违背我们的初衷了?” 他们让肖哥和刘璃想尽办法证明是谋杀,为的是想要将肖胡绳之以法。 “对,”赵坤,“说句不该说的,作恶的人可远远没有得到该有的刑罚。” “你该想得再深入一点。”林彦儒举例说,“比如说,一个不出门的人,为什么会有一杆装备齐全的钓鱼竿,他用这个钓鱼竿来做什么?” …… 苏大海笑得跟之前一样慈祥。 “林队长又来陪我老头子说说话,这真好。” 他坐在阳台的躺椅上晒太阳:“这次我们聊点什么好?” “不如聊聊您老这些年是怎么过的。”林彦儒搬了张凳子坐在他旁边。 他的话说得缓慢而平和。 “六年前,您和阿姨对肖胡提起诉讼,要求他返还当年由你们全款买的婚房,并主张你们夫妻对小星星的探视权利。” “一个月后,肖胡将不到两岁的小星星送回了西北。” “两个月后,他接回小星星,你们放弃了房产,保留了探视和抚养的主张。” “十一个月后,肖胡将董菊香从监狱里接了回来。几乎差不多的时间,阿姨自杀未遂住院了。” 苏大海的喉咙里传来“咕噜”咽口水的声音,他的情绪已经被林彦儒带动了,然而林彦儒知道,这不是自己的本事,而是岁月和回忆带给他的痛苦。 “阿姨出院后半年,肖胡再次结婚了。” “他结婚的七个月后,阿姨被送进了西郊的精神病院接受治疗,之后又过了四个月,医生说阿姨病情稳定,可以出院。” “之后这三年,阿姨的病情反反复复,直到去年冬天病逝。” 苏大海仰头望着天空没说话。 “阿姨病逝后,您就搬来了这里。” “从您这阳台往下看,您可以看到左下方的房间,这是董菊香的卧室。” “她过得比她在大西北的时候好多了,不用下地干活,不用为钱财发愁,还能含饴弄孙。” “唯一发愁的,是房子卖不出去变不了现。” “最可恶的,是她并不喜欢小星星,甚至对她非打即骂。” “如果她死了就好了……” 林彦儒还没说完,就被苏大海打断了:“死太便宜她了……” 第84章 人头落地11 死太便宜董菊香了! 林彦儒抬眼温和的看向苏大海,这就是他的心里话,他要的不止是他们死! 苏大海冲口而出后匆忙停下来,又清了清嗓子:“林警官,你说她死了就公平了吗?” 林彦儒抬起头,不闪不避的直视着苏大海的眼睛:“您老认为,怎么样才是公平?” 苏大海没说话,半响之后自嘲道:“哎呦,公不公平的,反正人都死了,也都是要死的,我现在就是个惜命的老人家,能多活几年就多活几年,管它什么公平不公平。” 他轻拍着躺椅的扶手:“人呐,是越老越怕死,我想好好的活着。” “所以董菊香不是你杀的,”林彦儒说,“你并不想他们死。” “你站在楼道里,只是担心小星星而已。” “董菊香家的门是你开的吗?” 苏大海停了两秒,继而接着“哈哈”笑了两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你只想让他们活着,因为死太便宜他们了。”林彦儒开门见山的问,“董菊香经常神神叨叨的说自己见鬼了,是您造成的吧?” 他指着那杆钓鱼竿问:“也许是这个,可能还有您的录音机。” “钓鱼竿可以做很多事,比如拿走一些东西,又放下一些东西。” “如果我带搜查证来,是不是可以在您这里找到些东西?” “那你为什么没带来?”苏大海反问。 “因为我不是来抓您的,”林彦儒说,“我是来寻求您的帮助的。” “董菊香出事的时候,您一定知道些什么,对吧?” 苏大海“哈哈”笑两声说:“林警官,你太高看我了,我就是个没用的糟老头子。” “小星星说,她看到门外的灯一会打开一会关掉,是您老站在楼道里是吧?门也是您打开的对吧?” “从周雯雯出门,到肖胡出门,只有3分27秒。从肖胡出门到小星星拨打急救电话,也只有2分19秒,总共五分多钟的时间,您怎么知道得这么及时?” “您是不是一直在监控着她家里?您是不是拍到了肖胡行凶的过程?您手里是不是还有其他的证据?” 苏大海沉默的看着他。 “这一年,您一定做了很多事,董菊香的见鬼和失控,一部分是因为她自己,另一部分也许来自于您的故意设计。” “不管您接下来要做什么,只要您有证据,我们就可以将他绳之以法。” “在您不违法的情况下,我没有权利和资格去要求您一定要按照我说的来做,您的痛苦只是您自己的,我无法厚颜的说什么感同身受,更没法打着正义的旗号对您进行强硬的搜查,所以我诚恳的请求您的帮助。” 屋子里只有林彦儒磁性低沉的声音在娓娓道来,苏大海一直抬头看着窗外不做声。 窗外,冬日的暖阳普照着大地,楼宇之间,不停的有人从阳光下走进光影里,又有人从光影里走到阳光下。 明暗交替,亘古如此。 良久,苏大海站起来,起身打开了阳台上的洗衣机。 “你想要的东西,就在这里面。” 一个银白色的金属盒子。 林彦儒戴上手套,小心翼翼的将它捧了出来。 …… 回警局的路上,赵坤说:“跟着肖胡的同事说,他去找他的小情人了。” “继续跟着,想办法弄清楚他们要做什么?” “肖胡在atm机上取了两万,还让他的小情人去见正元道长了。” 林彦儒笑了:“跟着他们,鱼开始咬钩了。” 每个人心里都有只鬼,普通人会用理智、道德、良心等作为准则将鬼压制住。 林彦儒要做的,就是施压将肖胡心里的鬼无限的放大,让他自乱阵脚。 正元道长是不是正统,这个有待查证,但他要赚钱也是真的。 镇魂符一张符纸五千块,他收了钱,按照林彦儒的要求,故作高深的对出面的小情人angel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劝施主他不要再作恶了。” 普空大师则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请檀越他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某个半仙则面对angel伸出了两个手指头搓了搓。 “两千?”angel问。 “不,加两个零,买他一个秘密。” “草,你怎么不去抢银行。”angel骂了起来,“什么秘密,你这是敲诈勒索,我们会报警的。” “报警好啊,报吧。”半仙笃定的说,“我等着你们回来谈。” 没露面的肖胡听了以后面色越发凝重,回程的一路上他都若有所失。 “你是不是很担心?要不要报警?”angle担忧极了,“我卡里还有不到六万块钱,先给你用着,不够我去找店长再支点。” 肖胡很感动,尤其是小姑娘“嘤嘤嘤”的在他怀里哭着说“担心死了”的时候,他自信的搂着angle,“放心,不要在意,不过是一些流言蜚语,不伤根本,不值一提。” “荣誉加身的时候,毁谤会比真理更快到达。” 等他把小情人哄下车之后,他打了一个电话:“喂,公安局吗?我要检举揭发一个杀人案件。” “我老婆,她杀了我妈妈。” “证据?我不知道算不算,但我老婆不是故意的,她有病。” 林彦儒和赵坤才将银白色金属盒子送到物证科,就得到了来自报警电话的反馈。 意料之中的事情来了。 这也证明,小打小闹的钓鱼影响不了肖胡,他是有后备计划的。 “我很好奇他的证据是什么。”林彦儒说:“但他既然推翻了之前自己的所有说法,那他供述的所有内容以后上了法庭,法庭采信的公信力也会小很多,也会更利于我们做无口供定罪。” 再一次和肖胡面对面了。 “我很抱歉,”肖胡痛心疾首,“我错了,我妨碍了司法公正。” “但我儿子女儿都太小了,正是最需要妈妈的时候。请原谅我一时糊涂。” “证据?我……我有,我从警局回去之后,将它藏在门口的鲜奶箱里。” 痕检迅速过去,从鲜奶箱里,捧出来一个没有被银白色盒子装起来的针灸理疗仪。 第85章 人头落地 12 作为刑警,第一铁律是“命案必破”。 庭审的铁律是“疑罪从无”。 “疑罪从无”说得简单点就是,警方怀疑某嫌疑人杀了人,除了人证、物证、尸体、凶器、动机、供词之外,在提交检方时,必须要形成完整的闭合的证据链。 所谓的闭合证据链就是检、控双方无论正推、反推、侧推都能成立,同时具有排他性。 什么叫排他性呢? 比如董菊香的案子。 在这五分多钟的时间里,肖胡符合凶手的各种特质,但他不是唯一的,苏大海也符合,还有周雯雯,同样也符合。 这就是不具有排他性,不是完整的闭合的证据链。 警方如今有两个嫌疑人交上来的两个疑似凶器。 苏大海上交的那个理疗针灸仪上,同时检出了周雯雯和董菊香的指纹。 最后确认,他上交的才是原本属于董菊香的那个,赵坤从理疗馆里找到的每台理疗仪对应的编码也确认了这一点。 肖胡上交的那个,不过是苏大海老早买了之后闲置的。 就光这一点,即使将肖胡当成凶手结案上交检方,肖胡的辩护律师也能用这一点大杀四方。 谁知道你苏大海是不是早有预谋要让肖胡背锅呢?! 林彦儒再、再一次和肖胡面对面坐着。 在执法仪打开之前,林彦儒有几句话想说。 “肖教授之前的说法还言犹在耳,如今才过去了十几个小时,现在又言辞凿凿的说她杀了人,”林彦儒嘲讽的问,“肖教授的变脸堪比国粹呀。” “惭愧惭愧,”肖胡毫不退让,“圣人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能勇敢改正,大义灭亲,认真负责的为警方提供线索,从林警官嘴里得到一句谢谢,应该不过份吧。” 两人的视线在从空中交汇,赵坤看到了对敌时的火花四溅。 林彦儒打开了监控,预审科开始了流程。 对面的肖胡坐得很放松又端正,这是个有知识、有准备、有心理素质的难缠的对手…… 就像当初的刘璃一样,都是硬骨头。 想到刘璃,林彦儒进行了一次深呼吸,天亮之后,他想去找她了。 但现在,他还是要先面对这个狡猾阴狠的教授。 肖胡说:“我妈的精神出现问题已经很久了。” 一句话,林彦儒知道他的目的了。 这一趟指证,对肖胡来说是一石二鸟,既将罪行推给已经自首的周雯雯,又对日后万一从那些个“半仙”“大师”嘴里可能说出的话做出解释。 “我妈以前做的事也不用我遮掩,错了就是错了。” “当年我将她从监狱里接出来,去做了那个妇科癌症的切除手术,她接受了全麻。” “全麻醒来之后,她就说她见到了我老婆,我是说,我的第一个老婆。” 林彦儒说:“你可以直接说她的名字,她叫苏小丽。” 苏小丽,苏大海的女儿,被12刀砍头的儿媳。 “我老婆,我是说雯雯。雯雯害怕我妈,不想住一起。我妈就体贴的说她住原来的房子里去。她也是怕房子长久没人住没有人气更加不好卖。” “这一年来,她开始出现了幻觉,总觉得小丽回来了。有时候说她见到了小丽的头,有时候说小丽在贴着她的耳朵说话。” “她毕竟是农村出来的,我不怪她,但她被那些半仙大师前前后后骗了有十来万了。” “那天晚上,她又要两万块,我和雯雯都生气了,回房之后因为angle又吵了一架,后来我妈冲进来和雯雯也吵起来了,我就回了书房。” “半夜,我好像听到我妈喊了一声,不过我睡得迷迷糊糊的,但很快我就听到我妈房间的门响了一下,接着雯雯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穿过客厅打开大门走了出去,我这才清醒过来,赶紧起来打开书房门,家里的大门开着,呼呼的吹着冷风,所以我又回去加了个外套。” “我妈的门虚掩着,我能看到床尾她的脚。” “但我没想那么多,先去找雯雯要紧。” …… “回来后,医生说是心跳骤停,她心血管方面一向不怎么好,我也没有想那么多。” “我就把家里收拾了,毕竟人死后会产生很多有害微生物,小亮一直身体不怎么好……” “雯雯回来后,她很不安,到上午八点多,她跟我说我妈是她杀的,但她说不出自己是怎么杀的。” “我心想,这怎么可能,医生都说了是心跳骤停,我估计肯定是她分不清梦游和现实了……” …… “警官,事情的来龙去脉就是这样……” “你为什么会认为这套理疗银针就是证据?”林彦儒问。 这是个很关键的问题。 周雯雯不知道的谋杀手法,他肖胡为什么会知道? “因为……因为雯雯的妈妈死之前的情况,和我妈很像。” 林彦儒的眉心狠狠的一跳。 这才是肖胡的杀手锏。 周雯雯父母的死早在他们认识之前好多年,跟肖胡扯不上半点关系。 如果周雯雯的妈妈真是这个原因死的,周雯雯的自首就将会变得很有意思。 周雯雯还有个嫡亲嫡亲的姨妈。 姨妈说:“我妹妹死得莫名其妙的,她在针灸馆里扎完针,还没起身人就不行了,送到医院没抢救过来。” “没做尸检,针灸馆老板赔了些钱就和解了。” “雯雯那时候才上大学,我妹妹又去得这么突然,什么话都没留下。” “我那个妹夫也是个薄幸的,当时要不是我拿着菜刀,逼着我那个妹夫将两套房产过给雯雯,雯雯现在只怕啥也没有。” “雯雯老公人还行,毕竟大学教授身份和学识在那,除了没什么钱又有个孩子,其他的还真的没得挑。” “他前面老婆?听雯雯说是病死的……” “我们那时候都怀疑,要么是扎针扎到了致命的地方,要么就是针灸馆里那个电疗针漏电。” “不过,这都是我们猜的,急救医生反正说是心跳骤停……” …… “妈的,林队,”赵坤挠着头,“我要糊涂了。” “不会我们查来查去,最后就是这个来自首的周雯雯干的吧。” 第86章 人头落地13 林彦儒没说话。 已经很晚了,但这个时间,刘璃应该在急诊中心上班了。 “我去找找灵感。”他对赵坤甩下一句话,抓起车钥匙就走人了。 二院的急诊中心是目前相对来说比较完善的依托型120急救中心,院外急救和院内急诊是一体化的。 能留院在这里面做急诊医生,林彦儒能想象得到刘璃的压力有多大,也能直观的体会到刘璃究竟有多优秀。 这让他有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不过,和他旖旎的心绪不同的是,刘璃一看到他,瞬间就从急救的状态中警醒了过来。 尤其是当林彦儒半抱怨半委屈说他“情绪低落”时,刘璃的防备之心就像从尾椎骨那里直冲天灵盖一样快速上升。 这个看起来儒雅温和的男人,骨子里其实又狡猾又尖刻,他一脸和自己很熟到可以谈天说地的表情…… 会不会又是突袭审讯前的迷惑行为? 他对“恶魔逆位”是不是有点过分的执着了,是该夸他有刑警的敏锐和使命感吗? “您是……”刘璃想了想,没有问出口,反而斟词酌句的说起正事来。 “简单的说,梦游症很少会出现攻击行为。” “周雯雯在梦游中处于什么状态,她能不能完成这么精细的行为,这其实是可以做鉴定的。” 林彦儒听得很认真,而且他也发现,刘璃在面对自己的时候,除了专业问题,她几乎是能不开口就不开口。 但只要是说到专业,她就能说得非常到位。 “不过,临床上还有一种症状叫做病理性半醒状态,它和梦游症最大的区别就是具有攻击性,并且在事后无法说清攻击行为的过程和细节,和周雯雯之后的表现很相似。” “1987年,美国有个23岁的男青年在睡梦中杀死了自己的父母,之后他开车去警局自首,但他无法说清自己的杀人细节……” 林彦儒听得很认真。 “后来,专家组对他进行了一系列的鉴定,他被无罪释放了。” “这个案例之后,出现了一些以梦游为借口的谋杀案例……” …… 真正的睡眠行走症,往往受到伤害的会是患者本人,因为发作时缺乏自我保护的意识。 病理性半醒状态,通常会有针对他人的暴力伤害行为。 这是两者之间的区别。 “但这个案子不是难在这里,”刘璃准确的指出了林彦儒的担心,“而是在于肖胡有没有利用周雯雯的梦游症掩饰自己杀人的真相。” “如果他要杀自己妈妈,一定是有非杀不可的理由,而且是必须在这段时间内完成的理由,现在警方找到这个理由了吗?”刘璃问,“跟他评职称有关吗?” “肖胡这个人,在院里的风评很好,”林彦儒慢慢的说,“即使有之前的事,说到他时,同事都觉得他也是受害者。” “这次评职称,他的领导和同事都表示没有意外的话,他一定能成功。” 刘璃点点头:“那就是还有隐藏得更深的原因。” 比如林彦儒认为的“杀母灭口”。 然而这只是些缥缈的猜测。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刘璃迟疑的说,“不过我不知道合不合规定。” “你说。”林彦儒柔声说。 “周雯雯有可能知道些什么,但她对家人的执念太深,不管是肖胡还是董菊香,在她的说法里都是好人。” “她极有可能忽略了一些事实。” “明天的活体实验,可以邀请周雯雯一起看。”刘璃说,“可以帮助她更直观的正确认识自己的枕边人。” 古人有杀鸡儆猴,现在也可以杀猪警醒人。 林彦儒不由得笑出声来:“肖哥昨晚给大家群发了消息,说法医科将有新鲜活猪出售,物美价廉,欲购从速。” “所以你们今天中午是要庖丁解猪?” 说到肖哥,刘璃严肃的眉眼终于带上了笑意。 “听肖哥说,你正在准备考法医执业证?”林彦儒改变了话题。 “嗯,肖哥说我可以考虑兼职法医,他可以申请给我提供实习的机会。” “挺好的,会不会很辛苦?” “不会。” 说到这里,刘璃觉得没话要说,就示意自己该回岗了。 林彦儒在原地站了一会,看到她的背影毫不迟疑的穿过大厅进入留观区域,自嘲的笑了笑。 他和李池,在本质上对刘璃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 距离董菊香死亡已经过去39个小时了。 对周雯雯进行精神状态鉴定的申请已经批下来了。 “林队,按照你的要求,半仙今天会去肖胡的学校露个脸。”赵坤说,“咱这样做有用吗?” “不管有没有用,让他紧张起来他才容易出错。”林彦儒一边看笔录,一边时不时的抬头看门口。 “别看了,”赵坤了然,“肖哥已经把刘璃直接接进法医室了。” “她来了吗?”林彦儒诧异的问,“下晚班之后怎么不让她多休息一会?肖哥是不是太急了?” “那不是某人说,得抓紧一切时间提高进度嘛。”赵坤嘲笑他说,“你这国家驰名双标也太明显了吧。” 林彦儒匆忙起身,并解释:“你们一帮糙老爷们,这能比吗?” 那一位,可是比糙老爷们都要彪悍的女人。 “我们也过去吧,”赵坤撇撇嘴,“小段已经去带周雯雯了。” 有同事敲门拦住了他俩:“林队,周雯雯的家属委托律师来保释她了。” 第87章 人头落地14 “妈的,又是这招。”赵坤牙根痒得很,“这个肖胡,真特么……” “让律师等一等,”林彦儒说,“就说我们正在开会。” 法医室不是第一次做活体实验,但却是第一次用猪做活体实验。 这不在法医室里,而是在法医室后面的空坪上。 猪是活的,而且是活蹦乱跳的清醒的。 不但清醒,还很有力,它似乎预感到了危机,已经是第三次将想要靠近的肖哥顶开了。 肖哥双手叉腰,累得气喘吁吁。 他喊刘璃:“活的,还喘气的,你先来吧。” 猪的嘴巴被铁丝绑住了,没法发出叫声,也有铁链限制住了行动。 肖哥将手里的针管递给刘璃:“我真怕我失手扎自己身上了。” 林彦儒正想说他来,只见刘璃先从包里掏出一根萝卜扔在猪面前,趁它低头时迅速揪住猪耳朵,将麻醉药推进了耳后静脉里。 没几秒,猪哼哼几声一头栽倒在地上。 几个男人立刻将猪抬上了桌子。 开始全程执法仪记录。 兽用三道心电图机到位,猪的各部位消毒…… “除了脂肪的颜色,猪心和人心在解剖结构上是一模一样的,大小、形态、功能都非常接近。” 肖哥一边喘气一边说:“这头猪是我精挑细选的,体重和死者相差不到一斤。” 刘璃抬头问林彦儒:“我准备好了,让周雯雯过来吧。” “好,”林彦儒说,“你见机行事。” 让另一个人见机行事,是一份很大的信任。 刘璃点头。 周雯雯还记得刘璃:“刘医生,你也在,这太好了。” “其实看到我在,你就应该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刘璃说,“我能想到唯一的好事,就是你心电图上的st短凸面抬高找到原因了。” 她冷淡的说:“我现在做的,大概就是当天晚上某个人对你做的。” “看好了,别眨眼,”刘璃看着她的眼睛说,“人心比猪心复杂多了。” 她拿起解剖刀,在相应位置下进刀、止血、暴露位置…… 之后将银针从已暴露的肋间隙扎进去,进针到提前标好的位置,对肖哥说:“好了。” 肖哥将针灸理疗仪开到最大电量。 没有惨叫、没有颤抖、没有挣扎…… 只有心电图机“咔咔咔”走纸的声音响起。 半分钟、一分钟、一分半钟…… 持续到一分五十三秒,这头活猪无声无息的停止了心跳。 “看,这条弓背往上凸的线条,眼不眼熟?”刘璃将心电图纸递到周雯雯眼前,“你觉得,你发病的那天晚上,是谁在做我现在做的这些事?” “董菊香就是这样死的,”林彦儒接着说,“你老公肖胡说,这是你做的。” 周雯雯惊恐的捂着嘴巴,慌乱的睁大了眼睛。 “银针的针孔太小,解剖后经过福尔马林的固化,法医才找到这个针孔,”刘璃说,“而你是活的。” “当天晚上,经过银针进入到你心脏里的电量比现在你看到的小,或许时间也没有现在长,你才有机会站在这里。” “但那个人要这样做,一定是经过长时间的计划和筹谋的。” “也许一开始,他的目标就是你。” “哪怕董菊香死了,他的目标依然是你,只不过他改变了方法而已。” “你想一想,你们之间最近发生过什么不寻常的事吗?或者,那个人最近发生过不寻常的事吗?” 周雯雯的视线游移不定的从猪的身上到刘璃的脸上来回。 刘璃尖锐的说:“相信我,在那个人心里,你和猪没有区别。” 周雯雯颤抖着唇:“半个月前,他说让我卖了婚前房子给他投资。” “我拒绝了,还告诉他,姨妈在我们结婚前就带我去做了遗产公证。” “我死后,我的房子将留给孩子,遗产监护人是我姨妈。” 林彦儒下意识的去看刘璃,刘璃的视线已经转向肖哥,但他们的想法是一样的:肖胡绕了一大圈,为的只怕还是周雯雯的房子。 他很需要钱,为什么? 赵坤的电话响了,他呆了两秒,说:“林队,肖胡出事了。” 第88章 人头落地15 肖胡出事了。 在出事之前,他从没想过,自己的塌房来得这么简单粗暴直接。 他正在学校上大课,这是整个年级的选修课。他的电脑投屏失败,于是用手机上的共享文件进行了投屏教学。 这都没什么。 问题是,上课时,他清楚的看到了一位着装奇异的中年男人,穿着道袍,神情古怪的站在教室门外对自己频频颔首。 这不是学校里的学生,因为年龄不小了。也不是学校里的老师,因为很面生,他看自己的眼神就像在看移动的金元宝…… 他心里正暗自疑惑,裤兜里的电话振动了。 这是自己已死的妈妈的那个手机。 他的手指刚一碰到裤兜,就看到那个穿着道袍的人举起手里的手机向他示意。 肖胡的心突突狂跳,他知道这个怪人是谁了,那个张口就要20万的半仙。 他觉得口干舌燥,不由得喝了一大口水。 他自己的手机响了起来,投屏上显出了来电人angle。他伸手挂掉了电话,并笑着向学生解释说:“这是我女儿。” 底下响起了善意的笑声,还有同学说:“教授,你接吧,不然您女儿该哭鼻子了。” “我女儿不会哭鼻子的,她很爱笑,她是治愈我的天使。”肖胡用慈爱的语气说。 但他心里在想,angle一向很听话,白天从不主动给他打电话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恰逢下课,他裤兜里的那个手机又振动起来了。 肖胡抬头一看,穿道袍的半仙举着电话,指着后门,示意自己过去。 能找到这里来,自己那个好妈妈看起来说了不少呀。 肖胡心里已经带上了怒气,他正往后门走,就听见有同学喊:“教授,您的天使给您发微信了。” ……下课了吗?快给我回电话。 肖胡赶紧往讲台跑。 教室里笑起来:“教授是个女儿奴呀。” ……不是跟你聊骚也不调情,有正事要说…… 静止一秒后,教室里听取“哇”声一片。 肖胡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嗡”的一声响。 ……我看到那个半仙往你学校去了,他说的20万买你一个秘密,不会指的是我吧?如果我的存在妨碍了你,我会消失的,我跟着你本来也不图名分,也不想破坏你的家庭…… 教室里在“哇”声之后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肖胡急出了一身冷汗。 他离讲台只有几步路了,可有个多事的男学生起身划开了对话框。 ……你是我睡过的第一个chu女,我的人生圆满了…… ……这两天守孝不合适,等过两天吧,我会好好的享受wan你的每一秒…… 他和angle之前聊天界面上的信息毫无遮拦的出现在大屏幕上。 羞恼、气愤、焦急、恐慌……各种情绪糅杂成一个大铁球,狠狠的砸向肖胡,他像被扒光了扔在人群中的小丑。 完了!全完了! …… 在某大学教授不雅聊天记录网上疯传之后,某大学发布了一则公告。 针对今日出现在网上的有关我校某教授“不雅聊天记录,师德师风败坏”的网帖,学校已第一时间启动调查取证工作,调查期间暂停该教授的一切教学工作。 我校对师德师风问题始终坚持零容忍态度,一经查实,将严肃处理,绝不姑息。 …… “林队,半仙打电话来了,他说自己真的只是按照我们的要求露露脸吓吓他,谁知道他这么不经吓。”赵坤笑起来,“半仙问,他的警民合作还行吧,警察不会再查他的税务问题了吧。” 林彦儒笑了。 赵坤乐得牙花都呲出来了:“真是太巧了,这是老天都看不过眼想收他了吧。” 真是老天收他吗?老天可从来只是个摆设。 “你说,肖胡他为什么这么急需钱?”林彦儒说,“他先是直接要求周雯雯卖婚前房给他当投资,被拒绝后就想杀了周雯雯。” 用这个法子让周雯雯死得和她母亲一个样,到时候就推说是家族遗传。 “但在他动手之前,周雯雯告诉他遗嘱公证的事,于是他改变主意,想让周雯雯成为杀人凶手。” “这招又狠又毒又有效,简直是一石三鸟。” 第一,解决了董菊香这个隐忧。 第二,绕开了遗嘱公证这个条款。 第三,他出具谅解书、请律师为周雯雯奔走,不但能得到周雯雯的愧疚,还能顺便获得周雯雯签给他的全权代理书。 周雯雯的两套婚前房就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这么说起来,他第一次否认是周雯雯做的,和他请律师来保释周雯雯,都是用来麻痹周雯雯的手段啰。”赵坤说,“不过,假如周雯雯没有来自首,他不就失算了?” 对呀,如果周雯雯没来自首,董菊香已经被火化了,他就只能达成“杀董菊香灭口”这个目的,还怎么拿捏周雯雯? 林彦儒想了很久,他再次将周雯雯的笔录和肖胡当晚的行踪综合到一起细细揣摩。 周雯雯向肖胡坦诚自己杀了董菊香…… 肖胡大扫除、下楼扔凶器…… 周雯雯来自首…… 肖胡否认周雯雯杀人…… 凶器出现在肖胡门口…… 警方立案将他家封锁…… 肖胡指证周雯雯…… “我觉得,在周雯雯跟他说自己杀了董菊香时,肖胡有可能给她录音了,”林彦儒说,“他已经捏住了把柄,所以他想要息事宁人毁尸灭迹,并在我们调查的时候为周雯雯开脱,因为他也不想把事闹到我们面前来,他也怕有万一。” “但没想到法医真查出来了,警方也立案了,他没法再抱有侥幸心理,所以他才将周雯雯推出来……” 这是最合理的解释了。 “查一查肖胡的经济情况,他的小情人,还有他在学校带的项目,也许我们能找到他急需用钱的理由。” “除了angle本人,还有她的家属。” 首先有发现的是angle,她妈妈名下的一张银行卡,在一年前有一笔20万的存入,这和她家的收入情况、存储习惯完全不符。 “不可能是肖胡给她的吧,”赵坤惊诧极了,“这时候他才跟angle勾搭上,不是我小看他这个所谓的叫兽,这老色胚绝对不可能有这么大方……” 确实很奇怪。 这笔款存入的当天下午四点多,又被一次性的划走。 而之后的每个月,这个账户都会有一笔5000的存入。 累计到现在,也已经有六万块。 这个账户里所有的转出对象都是同一个,邻市某医院。 “这个angle家里有个得用钱养着的药罐子啊,”赵坤说,“这是进多少钱,就往医院里送多少钱。” “这钱,不可能是肖胡给的吧?”赵坤。 “走,去一趟存钱的这个支行。”林彦儒说,“除了第一笔大额,其他的小额都是同一家银行的同一个atm机存入的,去找找监控录像去。” 很快,林彦儒就找到了对应时间点的监控录像。 不是肖胡,是他们这两天见过两次的苏大海。 赵坤就像被雷劈了一样惊呆了:“惊呆了老铁,这是什么操作?苏大海要干什么?” 是啊,他要干什么? 他要董菊香害怕恐惧惶惶不可终日,他要肖胡身败名裂荣誉扫地,他要两母子反目成仇自相残杀…… 他都做到了,这就是他的复仇。 林彦儒自言自语的说:“那他现在还会要干什么呢?” 他沉吟片刻,忽然脸色一变,赶紧给跟着肖胡的同事打电话:“肖胡在哪里?” “躲在他小情人家里不敢见人。”电话那头说,“学校里哪还有脸呆呀。” “想办法确认一下,看他是不是在房间里没出来。” 五分钟之后,电话打过来了:“林队,肖胡不在,他的小情人也不在,屋子里被搬空了。” “糟了,快,”林彦儒将赵坤推上车,“去苏大海家。” 不用问苏大海还想干什么了,如果angle的消失是他的安排,那现在就是图穷匕见的时刻了。 如果肖胡去找苏大海,无非两个结果,要么,早有准备的苏大海以血还血,让肖胡人头落地;要么,死在肖胡手里…… 第89章 人头落地16 叮咚…… 门铃响了。 还没有人应门,又响起了砰砰砰敲门的声音。 “小李,门没锁,”老人爽朗的声音响起,“垃圾在厨房,又麻烦你了。” 他的话音还没落,门被打开了,一张阴沉的脸出现在门口。 肖胡闪身进门,顺便打了反锁。 客厅里没有人。 卧室里老人说:“谢谢啦,小李,还要麻烦你最后一次……” 肖胡逼近卧室,推开了门。 这个卧室,跟他妈董菊香的卧室是同一个位置。 从天花板到窗口,装着一个由钓鱼竿组成的滑轮杠杆。 苏大海就站在窗口忙碌,此刻听到开门声,他已经抬起头来,看到肖胡,手里动作一乱,杠杆钩子上一副人形挂轴唰的一下在半空中打开。 苏小丽歪着头以诡异的姿势栩栩如生的站在画轴里,眼角嘴角猩红一片,脖子间鲜血淋漓…… “是你,都是你……”肖胡恍然大悟,“我妈说的见鬼,原来都是你这个老不死搞的鬼!” “哈哈,我的好女婿,”苏大海大笑两声,“按照计划,你应该在明天才会找过来。” “明天,你会比现在更像丧家之犬。” “因为明天,大家都会发现,你除了作风问题,你还是个诈骗犯。” “你要报仇?”肖胡气得发抖,“我早该想到的,我早该想到的。” “你要报仇,尽管对付我妈就可以了,为什么要对付我,”肖胡问,“是你让那个臭婊子来故意勾引我的,也是你故意让那家皮包公司找上我的,是吧?” “是啊,我的好女婿,你读书读出来,为的不就是过这样的日子吗?如今你也享受到了。” 放纵就是毁灭的开始呀! “爸,”肖胡突然跪下来,可怜兮兮的一路跪行到靠近窗口的床尾,“爸,你跟学校解释清楚,你去网上说清楚……爸,求求你了……” “我答应过您,把您和妈当成亲生父母养老送终,小星星也给您带,爸,我是小星星的爸爸,您看在小星星的面子上,你去跟大家解释……” “但凡你做到你的承诺,能带小星星来看看我们,”苏大海背着手,笑容逐渐消失,“哪怕任何时候,任何一次,你就会老早发现,我们已经卖掉了那套小房子,早就不住在那里了。” “小丽已经不在了,再也没有人会因为你跪下而心疼了。”苏大海说,“当初你是一穷二白,如今你也应该一穷二白。” “你不过是打回原形而已,很好,小丽给你带来的,我替她带走,很合理。” 他伸出脚,将床底下一个什么东西踢出来,咕噜噜的滚到肖胡的膝盖前。 一个像被水草缠绕着的骷髅头张着黑洞洞的眼眶从床底下滚到了肖胡的手边。。 肖胡吓得一哆嗦。 “爸,你帮我,就是帮小星星,她是小丽在世上的亲生骨血,您就当是帮她,等我过了这一关,我以后一定……” “晚啦,从你杀了你妈开始,你就没有以后了。”苏大海说。 “不,我妈不是我杀的,”肖胡狡辩,“是我后面的那个老婆……” “好女婿,你别忘了,我图谋了这么久,怎么可能没有证据。” “爸,我……我那是为了小丽报仇……” “那你可以自杀谢罪了,”苏大海说,“你是主谋,你妈只是个帮手而已。 “爸,你对我的误会太深了,不是这样的,我完全不知情……” “你知不知情,我不在乎了,我又不想你死,我只想看你穷困潦倒,只想看你成为过街老鼠……” 肖胡“嚯”的站起身来,横眉竖眼的瞪着苏大海:“我从农村考到城里,我走了多少冤枉路,我辛辛苦苦才有的今天……” “你有今天,不是你辛辛苦苦自己努力得来的,是踩着小丽的头,用我一家人做垫脚石得来的,我只不过是让你打回原形而已,没有小丽,没有我家,你再努力,也只是个连一千块钱都拿不出来的穷书生。” “是小丽,是小丽有眼无珠看错了你,是我们一家掏心掏肺错付给了你,你不但穷,还奸……” 他的话还没说完,肖胡扑了上来,穷凶极恶的用钓鱼线将苏大海脖子一绕,咬着牙往死里勒。 “千错万错,都是你女儿的错,谁叫她要离婚,还要把房子带走,房子也写了我的名,那就是我的,所以我让我妈趁着她没戴眼镜什么都看不清的时候动的手……” “咣”的一声,衣柜门打开,一道矫健的身影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