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king霸总他追妻火葬场了!》 1、不是,他有病吧? 今天已经是龚淮屿夜不归宿的第三天了。 好像是自从上次在高档酒店外,远远瞧见龚淮屿与一个陌生女人同进开始,他就没再回家了。 纪归浑身发烫,躺在床上晕头转向,好像渔夫捏着一块失灵的指南针,在无垠的海面上渺茫找不着北。 不过,身体上的痛苦远远没有此刻心口的钝痛感来得强烈。 滴滴。 是床头小型机器人传来的声响。 喘口粗气,纪归现在连伸手到床头拿药的力气都没有。 他有些泄气,迟钝想,自己怕不是要死了吧。 “麻烦……”纪归声音嘶哑,最后的音节吞吐不清,幸而这机器人是个体贴周到的,下一秒,一个微量的胶囊材质触碰到嘴唇。 看都不看,他直接张口吞下。 可惜没有水,喉道里干涩的几乎冒烟,那颗药丸堵在其间让他窒息,连带着呼吸都缓了几分。 喉结剧烈滚动,纪归蹙眉咳的眼眶发热,但卡在脖颈处的药丸好歹是咽下去了。 纪归用仅剩的些许力气,启唇,轻声说了句谢谢。 他也不知道床头这家伙听不听得懂,因为它好像除了滴滴叫几声,其余人话一句没讲过。 药效显著,等到醒来,外头夜幕低垂。 纪归抽动手指,浑身的痛觉程度好似被一辆卡车从头碾到尾。太久没生病,这次高烧来势汹汹,他几乎是用尽活了二十四年积攒的毅力,才堪堪撑坐起来。 床头那机器人又不知道哪儿被摁了开关,叫唤个不停。 没力气去看它,纪归粗脖子喘气,背靠在床板缓神,忽而耳边隐约传来有规律的踢踏声。 心脏突突跳起来,他神色一正,消沉了一整天,现在终于有了情绪波动。 但随即,这喜色便如同洪流过境,转瞬又消失在了无人之地。 不是龚淮屿,又自作多情了不是。 纪归心里微微失落,同时不合时宜地想到,龚淮屿你看,如果是你的话,一点动静都能让我都像狗一样摇尾巴,那你呢?你这么不在乎我,迟早有一天会后悔。 脚步声离得近了,“归归?” 纪归蹙眉,他不喜欢别人这么叫他,想开口再提醒一番,奈何嗓子依旧没有半点好转,发不出丁点声音。 “我就知道你窝在床上,跟个王八一样,那张床就是你的壳!” 卧室门从外推开,一丝光亮照进来,旋即,头顶的灯“啪”一声被打开。 纪归很有先见之明地拉高被子,整个人闷进漆黑却很有安全感的小空间里。 屋内,白色的灯,白色的床,白色的被子,白色的一切,好像医院的太平间被搬了过来,让人忍不住皱眉,心中升起一阵寒意。 但舒言烛早就习惯了,习惯地走过去,伸手,利落一掀—— “缩进王八壳里了?” 被子下的人面色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头发乱糟糟的像鸡窝,面对着舒言烛,那双原本澄澈的大眼被血丝充溢,虚弱非常。 舒言烛动作一顿,惊疑不定,“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 被子里的人半晌没有回应,伸手拽舒烛言撩开的被角。 舒言烛噤声,将手中的被子老实给人盖好,语气缓和,“生病了?怪不得不回我消息,吃药了吗?” 纪归没什么生气地点头。 “你是不是一天都没吃饭,我先帮你叫份外卖。” 眼看面前人从衣兜里掏出手机,纪归攥住他的手腕,手心很烫,沙哑开口:“怎么样了?” 昨天叫舒言烛帮忙查龚淮屿这几天的行踪,尤其是在那个酒店的入住记录。 想必是有消息了。 舒言烛重新与纪归对视,良久,轻叹气。 能看出他几乎是斟酌着的。 纪归知道,舒言烛肯定觉得他现在这幅样子,简直令人可怜透了。 “你俩这相处当真是让我费解。好了不说这个,你也知道,龚淮屿的动向一向不好查,我托我一个专门接手婚内出轨的朋友,但他只查到,龚淮屿在你说的那家酒店两天都没离开过,还是和一个女的开了一间房,就这些。” 舒言烛语顿两秒:“虽然这么说多少有些恶心你,但是我觉得,虽然龚淮屿他人不怎么样,对你也不怎么样,但是贞洁这块儿,他应该还是有底线的。” 纪归没有说话,就听舒言烛在耳边嘀嘀咕咕地念,后面又说了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龚淮屿在床伴这块儿还是有底线的。 那当然,不然怎么会在一起三年里,除了牵手和十二次接吻,他连再进一步的欲望都没有。 纪归想着,他也算是一个人见人爱的零,走在大街上被身高体壮的男的要联系方式的次数,掰着手指都数不过来。 说实话,龚淮屿虽然不爱他,但对他从未产生过欲望,纪归之前都要怀疑他是不是修过仙,吃过什么萎药。 原来啊。纪归思忖着,他可能真的喜欢女人。 想到这儿,纪归目光放空。 他想不通,既然不爱,那为什么还要跟他在一起这么多年,喜欢把他当小丑一样耍吗? 还是说,他当真一直都把自己当作别人口中的男保姆? 舒言烛还在喋喋不休,纪归面上浮现出几分不耐。虽然按理说,他应该感谢对方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帮自己查龚淮屿的行踪,现在还大老远跑来找自己。 但心情不好,有时候真的只想一个人呆着。 于是,纪归开口打断他:“别说了,我想静静。” 舒言烛卡壳一瞬,随即眼眸中显露怜悯色,看床上凸起来的被团一眼,开玩笑道:“好,静静是谁?你也找三?” 最后一个字出口,空气一滞。 舒言烛立马反应过来,抬手抽了嘴一巴掌,刚想说点什么活跃一下死寂的气氛,就见被子下的人轻微蠕动,将自己裹得更紧了些。 “好冷的笑话,我要睡觉了。” 舒言烛什么时候走的纪归不知道,他躺了一天,睡得昏头眼黑,原本已经清醒了,或者说得知了这个消息后,他恍如被人当头一棒喝,醒得不能再醒。 可大脑好像下意识开启了防御机制,为了避免他做出某种想不开的行为,一阵阵恍惚的困意自天灵盖袭来,潜移默化,似涓涓细流,直至再度陷入黑暗。 但纪归在睡梦中也保留了一丝感知,他模糊觉得闭眼与睁眼倒也没什么区别,不过是清醒着胡思乱想,与入梦后各种无理头的画面场景拼凑—— 从飞机落地国内起,再是四年来的点点滴滴。 都与一个人有关,都令纪归即使在梦中,也感受到了极大的痛苦。 兴奋,讨好,麻木。 他好像陷入了一个怪圈,好似即将义无反顾地跳入深渊,踏出一步,又猛然惊醒。 他知道这样下去注定会万劫不复,所以纪归开始奋力挣扎,直到朦胧听见四周传来铃铛响,悠长似叹息,像对执迷不悟者最后的规劝。 纪归蓦地睁开眼—— 眼前是漆黑一片。不待他呼出几口热气,与此同时,耳边真切的门铃声由近及远,听这样子,应当是持续了有一阵。 纪归想,或许是舒言烛给他点了外卖。 他躺在床上,很想冲外面喊一声放在门口就好,奈何嗓子不争气,只得艰难起身,从床头拿了件外套披上,几乎是爬着去的玄关。 咔嚓—— 大门打开,纪归哑着嗓子轻声道谢,下意识伸手出去接外卖袋,然而等了两秒也不见有东西递过来。 他终于是察觉出哪里不对,抬头看向门外。 瞳孔一缩。 毫无防备的,熟悉的颀长身影站在门框处。 依旧是一身熨烫妥帖的高档西装领带,额前散落了几缕黑发,搭在薄薄的眼皮上,那双墨色眼眸看人不带任何温度,几乎是一副上司审视下属的模样。 纪归呼吸放缓,悬在半空的指尖哆嗦几下。 “你……”回来啦。 刚蹦出一个字,便被面前人打断。 “为什么不接电话?你在家干什么?” 是毫无情绪起伏的质问,迎面砸来,两个问话让纪归本就不甚清醒的大脑,此刻直接宕机。 不是…… 半晌,纪归才回了神。 三天不着家的人,如今终于在外面鬼混回来,还好意思问他这种话? 纪归隐忍惯了,这种话当着龚淮屿的面,他说不出来。 他看着龚淮屿不奈的神色,明明很多时候他都是这样对自己的。 纪归向来不在意,但如今他生病了,病得很严重,龚淮屿这副模样,让他没来由心口一窒。 有时候,纪归是真的搞不懂龚淮屿的脑回路,他们好像真的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生活,爱好很多很多,他们可谓是两条平行的线。 纪归也是真的佩服他们两个竟然能在一起这么些年。不过,在这段关系中,很多时候也都是他在包容,也是他在纠缠,他永远是第一个低头的,永远在迁就爱人,永远作为给予关心与爱的一方。 纪归觉得自己好像脑袋烧的更严重了,否则在这一刻,他怎么会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龚淮屿见面的人微仰下巴就这么直愣愣地注视着自己良久。 屋子里没有开灯,但纪归的眸子很大很亮,水灵灵的,让龚淮屿忍不住蹙起眉,几乎是不耐地再度开口—— “说话。” 2、香水味(新增三百字) 良久,纪归淡淡哦一声,将自己百转千回的思绪收起,低头,不知道是大脑烧烫还是其他引起的,眼眶干涩泛疼。 “发烧了,躺了一天,手机静音没听见。” 经归声音还是哑着的,说话间吐出热气,轻抚过龚准屿仍带着凉气的脸庞。 龚淮屿身后是无底的黑,好像夜色本该如此,院内的灯盏也没自动开启,不知道是不是电路出了问题。 纪归余光注意到这番景象,说话时呼吸无意识紧了紧,但缓声解释完,纪归却不见对面有任何表示,只得再度开口问:“打电话过来有什么事吗?” 这句不经意又随口的话不知触到了龚淮屿哪根神经,他眯起眼注视面前人:“没事不可以给你打电话?” 纪归一呆,慌忙道:“不是,咳……” 慌忙间,有痰卡住,他不得不捂嘴剧烈咳嗽起来,瞬间脖子往上都染上不正常的绯红。 “算了。” 龚谁屿收回目光,薄唇抿紧,抬步掠过面前人,径直侧身往卧室去。 大门电子锁响起上锁声,挤进屋内的一阵寒风,连带着龚淮屿大衣上的气息掠过纪归的鼻尖。 只见纪归先是身形一顿,紧接胸腔大幅度起伏。纪归虽是重感冒,但鼻子此时还是通着气的,身体短时间内涌入大量空气,令他脑袋出现一片空白的胀痛感。 是淡淡的女士香水。 这香气轻拂过鼻间,微不可闻,只是一两秒便消散不见。 可纪归向来灵敏,可是从近半年龚淮屿经常性的加班开始,他也时时留意龚淮屿每次晚归,换洗下来的衣物上可曾有陌生气味。 精神高度紧绷下,这样的日子令他一颗心仿佛半吊在海面上,无风时处之泰然,待长风过境,一切都会引来巨变。 一时间,纪归伫在原地表情空白。 现在除了自己,谁都不明白他汹涌且杂乱的心绪,就连他自己也陷入茫然,以至于纪归现在只能确定一件事情——四年了,这还是第一次从龚淮屿身上嗅到不属于他的气味。 纪归不知自己是该高兴这四年来,龚淮屿极少接触乱七八糟的人,还是该毫无理智的发脾气,质问龚淮屿今天身上的香水味是从哪儿来的。 晚上舒言烛的一番话浮现心头—— “他在那家酒店两天都没离开过。” 质问了也无用,因为答案显而易见。 纪归闭上眼,耳边除了嗡鸣声,还有龚淮屿趿拖鞋往房间去的脚步声。 啪嗒啪嗒。 好像眼泪划过脸颊,砸落地板发出的闷声,也似刀片刺破心尖,脆弱滴血的声响。 “你就这么躺了一天?” 屋内传来龚淮屿声音,还有床头小机器人滴滴吵叫。 纪归拖着木偶一般僵硬的身子走过去。 从客厅到卧室这几步路,他走得格外漫长,进门,就见龚淮屿只拉开床头暗黄的台灯,微弱光线透过在他的身形轮廓,阴沉压抑,还未走近便叫纪归生生停驻步伐。 龚淮屿背对着自己,语调与平时无异,那句话中满含的暗讽与奚落却刺激着纪归的耳膜。 从龚淮屿口里,纪归好像没听到过什么关心的问候,龚淮屿这话无非是质问,质问自己怎么将房间搞成这幅模样。 “今天没时间收拾房间了,你要是嫌弃不然先去隔壁凑合一夜?隔壁屋子阿姨每天都会收拾。”纪归疲惫说完,也不见龚淮屿有任何回话。 无奈,他转身从衣柜里找出龚淮屿的换洗衣物搁在床头,台灯被布料遮挡住,这下屋内的光线又暗淡了少许,好像置身在一片即将淹没自己的死海,他努力汲取着屋内最后一丝氧气,无力地等待龚淮屿的下文。 龚淮屿转头,视线落在黑暗中几秒,又不留痕迹地收回,他这次倒也没再多说什么,俯身拿过衣物便往门外去。 屋内重回一片寂静。 纪归原本还抱有一丝期待,希望龚淮屿经过他身边时,能够跟他解释一下这几日不打招呼,夜不归家的原由。 虽然在纪归看来,龚淮屿的解释更是一种有无可无的掩饰,毕竟他有事向来不同自己说,突然有一日主动讲了,反而显得奇怪。 但是,他怎么能真的连一句话、一个字都不提? 纪归发泄一般的低吼,可出口的声音连他自己都听不清晰,脚下虚浮的像被抽了筋骨,终于,他坚持不住双腿一软,半个身子砸在床上。 四肢使不上劲,他也只得这么半趴半就地吊着,直至敞开的卧室门外,传来隔壁卫生间淅沥的水声。 算了,纪归想。 他实在太累了,有些事晚点面对也好。 - 再醒来,纪归浑身松快不少,看来昨晚小机器人喂的药有效果,他又能像往常一样生龙活虎。 下意识伸手去摸旁边,却是一点温度也无,纪归这才想起,昨晚他和龚淮屿是分房睡的,而且还是自己主动提出来的。 慢吞吞洗漱一番,推门出去,客厅一片安静,只有厨房内钟点阿姨收拾灶台的动静。 隔壁客卧的房门依旧紧闭着,昨晚龚淮屿回来晚,现在想必还在睡。 “小纪起来了,快过来吃早饭。”阿姨是自他搬进来就在的,听说是龚淮屿家里聘请的苏州本地人,面上不管说不说话都带着笑。 她扔下擦台布,走到纪归面前扶上他的手臂,上下打量一遍,末了,牵纪归去岛台吃饭。 “这几天请假没过来,你怎么憔悴了这么多?” 早餐是纪归喜欢的烤面包和燕麦奶,他拿过叉,闻言手指一顿。 自己昨天脸色定然比今日差得多,但龚淮屿一点都没看出来,更遑论他像阿姨这样开口关心自己几句。 或许,龚淮屿从来都不在意他是怎样的。 纪归也不知道自己这几天的状态是怎么了,明明他以前也算是个豁然的性子,龚淮屿无论做什么他都不放在心上,如今生了个小病,倒好像变样一般,竟多愁善感起来了。 “小纪?”阿姨见纪归不回话,开口又唤了声人。 纪归回过神,嘴角弯起一抹淡笑:“重感冒,不过己经好的差不多了。对了阿姨,怎么没给淮屿做早餐?” “龚少?他早就走了,我刚来的时候少爷就经收拾好了准出门了。” 纪归动作一顿,脑袋空白几秒,转头看那间大门紧闭的客房。 他以为龚淮屿还在睡,原来早就走了。 “对了,小纪啊,你们两是不是吵架了?我今早看少爷脸色不是很好。”阿姨见纪归面色闪过一丝苍白,安慰,“年轻人嘛,闹矛盾是很正常的,你和他谈谈,有什么事坐下来好好说,别什么都憋在心里。” 纪归低头,叉着盘子里的烤至金黄的面包往嘴里塞,点点头,心不在焉地听阿姨语重心肠地在耳边絮叨。 阿姨说得很对,但他和龚淮屿的事情,远不及说得那么简单。 他拿出手机,上划解锁,这几天堆积的消息蜂拥而来。 纪归一眼就见,微信页面上,唯一一个置顶好友的聊天日期还停留在四天前,而这期间,只有一通未接来电——是对方在昨晚上十一点的时候拨来的。 除此之外,他们两再没半点交流。 纪归吐出口气,率先回复起朋友与客户的消息。 半个小时后,他才重新点开龚淮屿的头像,犹豫几秒,还是给对方先发去了聊天。 —按时吃早饭了吗?听阿姨说你一早就出门了,今天公司事情很忙吗?晚上需不需要我给你送饭? 等了几分钟,对面始终没有回复。纪归只得放下手机,先回卧室收拾一番。 这几天一直躺在床上,气色很差浑身都不舒服,还需要洗个澡,换衣服出门。 他约了大学关系要好的同学,同时也是未来工作室的合作伙伴,一起在自己常去的咖啡厅谈正事。 等洗好出来,阿姨已经走了。 纪归看一眼放在梳妆台上的手机,见置顶好友依旧没有回复。 也罢,他肯定还在忙。 纪归抿嘴,坐在半面镜前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暗沉的肤色,半晌,叹出不知道是今天的第几口气,抬手拿起最白一号的气垫,开始往脸上用力上妆。 - “小纪,这儿!”邹彦己经到了,听见叮当推门声,抬眼就见纪归站在门口张望。 纪归在邹彦对面落座,桌上是己经点好的一杯馥芮白,泛着热气与醇香。 “两年不见了,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好看!”邹彦大学主修经济学,同时也对设计多有兴趣,毕业后出国深造,上个月才刚回来。 此人生在书香门第,家中长辈多是高干,但他虽说从小被熏陶,带了副金丝眼镜,颇有一身文雅精英气质,但了解久了都知道这家伙性子跳脱,有时说话不着四六。 果然,工作室投资的事件没谈多久,邹彦话峰一转,从客户资源扯到纪归的感情生活。 “你不知道,当年你和龚淮屿公开之后,那是全校最津津乐道的一对,可谓是一段风流佳话。前几天我回南京约了几个女同学吃饭,她们还向我打听你俩的情况哈哈哈!” 听到这儿,纪归道是有些好奇了,问:“那你是怎么回答她们的?” 邹彦嘿嘿两声:“你又没跟我说,我当然只能胡扯一通!我说你们情比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真是一对烈火干柴,如胶投漆,燕尔新婚[1]!” “好吧。”纪归挑眉,重新嗫一口咖啡,觉得这番话当真是胡扯到瑞士去了,邹彦还真是和当年一样嘴上没个正形。 “话说。”邹彦突然凑这来,掩嘴神经兮兮的,让纪归眼皮一跳,还以为他真要八卦什么。 如果问自己和龚准屿怎么样了,他可能只会如开口实相告:龚淮屿好像要把他甩了,他们俩玩完了。 而邹彦眯眼,道:“舒言烛是不是你之前的同事?我只是问问啊,你别多想……咳,如果你们认识的话,能不能把他微信推给我?好兄弟,一辈子!” 纪归与人认真的目光对视,良久,忽然松了口气,放下手中精致的白瓷杯。 “你……”纪归心里明白七八分,刚说一个字,余光忽然捕捉到什么,转头朝落地窗外看。 隔着一条马路对面停了辆通黑的奥迪,仔细看应该是专门接送的商务车,驾驶座上还坐着装规整的司机,很眼熟,但他看不清司机长相。 纪归有中度近视,但这昨日高烧遗留的一点症状导致他眼睛发酸,所以今天出门他没戴隐形眼镜。 即使视野里一片模糊,但纪归心底已经有八成确定,双眼一眯,抬手直接将对面邹彦的眼镜拿下来,架到自己鼻梁上。 眼前事物依旧朦胧不清。 好吧,邹彦还真是装,一幅平光眼镜天天戴着。 “唉!”对面邹彦正等他回复,不料眼镜框就被扒走,懵然的不知道他想干什么,随着纪归的视线转头,过三秒,又诶一声。 “那不是龚淮屿吗?嘶……还是那么高啊?他身边怎么还有一女的?还挽上手了,啧啧……” 邹彦啧到一半发不出声了。 3、-忙。(捉虫) “这他妈?” 邹彦生怕自己眼瞎,瞪大眼往街对面瞅,反复确认了什么,转头小心瞥了眼纪归,表情迷茫两秒,又瞬间大彻大悟。 “咱俩啥关系!分手了早跟兄弟说啊,我就不跟别人信口雌黄了,上次把你俩吹得快去国外扯证了,怪尴尬的。” 纪归眼角突突跳,被这人吵得头疼:“别胡说,还没到那步。” 邹彦啊一声,见纪归神色如常,一瞬间不确定他说的是还没到分手,还是出国扯证那步。 “那个,”气氛太怪了,邹彦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便被打断。 “先别说话。” “好的兄弟。” 纪归定定注视街对面耸立的欧式礼堂,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是个高档宴会所。 他刚打车过来听司机随口提了句,说是哪家上市集团老董的儿子包场在这里举行订婚仪式,只是行事颇为低调,没有请太多有头有脸的人物来,不然过来这一路怕是早被堵的水泄不通。 纪归回想着,视线模糊地瞧见龚淮屿下车后转身立在车旁。 咖啡店是正对龚淮屿的方向,龚淮屿今天打扮的正式,浑身是金贵的遥不可及,额前的头发全部被梳上去,纪归就算看不真切,也能想象到龚淮屿露出的五官线条分明深邃。 紧跟着下车的女伴很是自然地挽上龚淮屿的手臂,两人并肩踩着红毯朝礼堂去,直至消失在视野内。 一男一女,一高一矮,一个西装革履一位白裙翩然,好不般配。 嗡—— 空气这一刻化成海水,在他的胸腔拍打翻涌,激烈冲击的动静压迫心口,身体都仿佛不受控制了,纪归转瞬被吞噬得彻底。 纪归放搭在桌上的指尖微蜷,随即碰到桌边的手机边缘,屏幕自动亮起来,上面终于有一条他等了很久的回复。 —忙。 明晃晃的一个字。 回消息的人倒是体谅,不劳他动手指便能一眼看见消息内容。 “呃。”纪归给对方直接备注的是全名,邹彦睨眼也看见了。 那个小框里就标注了一条消息,回复是连邹彦都能感觉到的敷衍与冷淡。 纪归望着手机出神的模样瞧上去有些落寞,叫邹彦有感他下一秒就要碎掉了。 虽然失恋这种事邹彦没有体会过,但他也知道这种时候安慰人压根没有用,于是,他绞尽脑汁。 邹彦愤懑道:“这对狗男女!” 歘一声。 不料,纪归忽地起身,邹彦激灵抬头,连前台店员也看了过来。 “小纪,你也觉得我说得很对是不是?”邹彦见他低头将手机收进包里要走,连忙紧跟着起身,义愤填膺地跟着人往外去。 “走!哥陪你捉奸!” “我回家。” 邹彦气焰顿时消了一半,低头见纪归面色平淡,只是眼角处的一抹粉红还是出卖了他此时的心情。 半晌,邹彦伸手将纪归鼻梁上、自己的眼镜框拿下,揽着人肩往外面走:“走吧,我开车送你。” 这一路纪归时不时低头回复消息,车内的安静的邹彦浑身都痒,只得打开舒缓的钢琴乐当背景音。 停车到小区门口,纪归与邹彦道别后径直低头朝自家独栋走。 龚淮屿车多,他们家院子修建时专门多划分了几个停车位,剩下的一点小地方就是纪归用来种花养草的。 地方虽小,但纪归向来很会利用空间,他种了四季的花,平时都是自己一人打理,确保龚淮屿每天进出门的时候都能观赏到。 不过纪归很清楚,龚淮屿连一眼都舍不得施舍给这些明媚的事物,就像对待他一样。 现在入春有段时日,樱花盛开接近尾声,可他家的却开得格外晚些,此番按理说也该凋落得迟些,但不想到今日便已经落光。 纪归进了院门,只能瞧见地上那一整片粉花残海。 院内其他花开的也没去年好,是该请个护工来照看了。纪归在包中翻找钥匙,有一搭没一搭地思忖。 他站在门口,先是一只手翻寻,并未找到,又将双手放进去,明明包内并未放太多东西,但纪归在每一面夹层都不见钥匙的踪影。 他开死后逐渐不耐,连浑身上下的每个口袋都摸了个遍。 纪归将包猛地扔到地上,“啪嗒”一声,物件随之散落一地,他背靠冰冷大门,整个人缓缓往下滑去,将脸埋进膝盖。 明明今天也没做什么,可他却觉得好累,前所未有的疲惫。 恍惚间,好像有熟悉的脚步声。 他迟顿着抬眸朝院子外望,依稀辨认出视线内的身影——上衣白衬衫,下身浅色牛仔裤。 是第一次见面时,龚淮屿的装扮。 龚淮屿那时候干净清爽的模样实在是俊俏地入画,以致于,让纪归怦然心动,一眼便记了好多年。 - 飞机整整十二个小时,从苏黎世落地上海。 纪归呼吸到国内的第一口空气,觉得好像与瑞士的也没什么不同,只是国内的八月可谓炎热至极,就好像被关进了一只巨大的蒸笼,呼出的气息都能灼伤人。 月底大学开学报道,纪归与同来的朋友在上海停留三日调整好时差,便乘高铁一路往北,到达了南京。 纪归的朋友大他四岁,几年前在苏黎世毕业,此番来中国首要是公司公派出差,其次便是遵照纪归母亲的委托,将人安全送到学校。 纪归去年申请成功了母亲的母校d大,作为美术学院交换生进行为期两年的学习。 上午报道完,中午就被学长学姐热情拉去系内的饭局,说是为了欢迎新同学,早早便布置好的。 纪归听闻过国内的劝酒文化,且他们点的大多都是自己没喝过的白酒。纪归长得乖,旁人叫他以茶代酒,但他偏是人菜瘾大,几巡杯盏下来,脸颊已经有些泛红,在醉酒的边缘摇摆。 “小纪中文说得这么好,之前在国内生活过吗?” 纪归已经记下在场所有人的名字,问话的是班长,长得很高的男生,南京本地人。 “小学在国内上的,出国之后在家里也都说的是中文。” 纪归说到这儿,口袋手机恰好震动两下,他拿出来看了眼来电显示,是同他一路过来的朋友。 “我出去接个电话。” 有同学冲他举酒杯,笑他是不是要尿遁。纪归没听懂这是什么意思,就听班长说了句滚,让纪归慢慢来。 饭店装横典雅大气,内里多是单独的包间,隔音很好。 朋友打电话过来简单问候几句便挂断。 纪归想着在外面散散酒气再回去,便在走廊中低头乱晃,点开几位瑞士朋友发来的消息。这个时间苏黎世应该刚日出,怕是他们起床就向自己问候了。 一一用心回复完,纪归将页面刷新了几次,确定了母亲在他落地的这些天,并未单独发消息与他嘱咐些什么。 纪归也没失望,将手机收起,抬眸看自己晃悠到哪儿来了。 就见对面马路穿流不息,属于南京特有的复古式高楼大厦立于两侧。 他反应迟钝,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已经出了饭店大门。 胃里也正在此时涌起一阵翻江倒海的酒气,直冲天灵盖,纪归连忙捂住嘴,背靠墙蹲下缓劲。 不得不说,国内这白酒确实够毒辣,才三杯下肚就好像灌了几斤白啤一样,纪归只得暗暗庆幸自己方才喝的不急,不然现在酒劲上来了,他一人倒在外面要闹不少笑话。 这么想着,纪归抬手往脸上徐徐扇风,随即忽而听见脚步声。 他正奇怪这周遭车水马龙的,怎么好像就只有这阵脚步声格外清晰,目光无意识往前看,入眼是一双比直修长的腿。 喝了酒脑子不好使,但纪归能想象出,面前牛仔裤内包裹的一双长腿,会是怎样的形状与肌肉线条走向。 总之,这是一双很美的腿。 抬眸还未待看清,这道身影便径直擦过身旁,往饭店里走。 期间,纪归知道这双长腿的主人连一个眼神都未给他这个酒鬼。 纪归后来想想,这应该算是他与龚准屿的初见,虽然他同龚淮屿提起时后者只说没印象。 不过也幸好他与龚淮屿的孽缘够深。从那天醉醺醺回宿舍后的第二天,两人又在校内篮球场上碰见,这才算是龚淮屿对他们初见的记忆。 纪归一直喜欢采风写生,他人瞧着瘦高,手劲却是常年背画材练出来的强大。 听同学说校内的蔷薇花如今开得极好,下午便拖着一大堆画材,在偌大的校园内穿梭乱逛。 阳光穿过树叶间隙,斑驳散落一地。 经过篮球场时偏头往内看,场内观众不算多,吵闹声音却很大,好像是两队学院的人比赛起了冲突。 纪归没有吃瓜的好奇心,路过敞开的铁网门,目不斜视地拖着画具往前走。 人群内骤然爆发出尖锐的叫喊声,纪归被吓一跳停住步伐,侧头望去,恰巧,迎面飞来一黑影。 他呆在原地,大脑在一瞬间空白。 也不是没被篮球砸过,纪归任命般闭眼,不想后脖颈一紧,一股力量将自己猛地往后拽! 这力道太大,纪归站不稳脚根,“哐啷”一声,画材连着他整个人向后倒。 余光中,只瞥见了道颀长身影遮住透过梧桐树叶透露出的大片阳光,立在自己身前。 纪归眼睁睁看面前人将飞来的篮球轻松拦截下,托在手心,而自己一屁股坐在地上,尾椎骨隐隐泛痛。 这痛感,纪归觉得还不如被篮球砸一下,反正一个是脸疼,一个是骨头疼,二选一的话,他情愿选择前者。 他从下往上看,就见那条熟悉的牛仔裤,以及面前人低头看废物一样淡漠的目光。 - 纪归隐约感受到怀中的包被人接过去,随即一双手拽着他站起来。 他低低咕咕地含糊着,还沉静在回忆中,“龚淮屿,你救球不救我……” “说什么呢?” “……”不是龚淮屿的声音。 纪归这才抬头看人。 见舒言烛一张脸都快贴到自己面上了,是真没听清自己方才在自言自语些什么,眼里满是探究。 他不知道舒言烛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呆愣片刻,下意识道:“邹彦问我要你的号码。” 说完,怕舒言烛不知道这人,正想解释一下,就见后者很轻地拧了拧眉。 “你没给吧?那人说是你同学,我瞧着他脑子不太好使拒绝了,况且我就快脱单了。” 纪归听到这一怔,但想想舒言烛前段时间好像隐约和自己透露过这方面的事,倒也没有很吃惊。 “那提前恭喜你了。”顿了一秒,还是很好奇,“那个人我认识吗?” 还未回话,纪归就感到后脖颈处被两只略带薄茧的指腹捏住,下一秒,整个人往后倒去—— 猝不及防的失重感,这感觉倒是与方才回忆里的不谋而合,纪归迟钝地想着。 接着,他撞进了一个硬冷的脑膛。 “你又和他在一起?” 纪归没转头就听头顶传来低沉嗓音。他甚至还在想,龚淮屿不是和别人去订婚宴了吗,怎么突然出现在这儿了。 旁边舒言烛见状,扶纪归的动作一顿,开口道:“龚少爷好久不见了,以前倒是没发现,你连纪归的交友都要管吗?” 龚淮屿眯眼,“听闻许总昨晚把自己一人关在房间灌酒,早上被送去洗胃,到现在还在医院吊水,不去看看?” 舒言烛脸色微不可察地一僵,半晌,看一眼依旧呆愣在龚淮屿怀中的纪归,开口说句晚些联系,转身朝外走。 “你不是去……公司了吗,这么早就回来了?” 龚淮屿低眉面色不虞,见怀中的纪归仍旧呆愣,拽了人手腕便往屋里拖。 4、电话 龚淮屿手上没收着力道,将纪归手拉的生疼,两人穿过长厅,径直到卧室。 纪归一路上想挣脱,奈何龚淮屿用了七八分力,动一下,对方的手劲便更大,五指被攥得发红。 卧客门关上,房间内窗帘没有拉开,外头只余些许光线透进来,显得昏暗,令纪归看不清面前人的神色。唯有两方清浅的呼吸声,在这方寸之地交缠不明。 等了些时间,也不见龚淮屿说话,纪归只得再度开口:“你还没回我话……” “你准备开一个工作室?”龚淮屿打断。 纪归顿住,不知他突然提这个干什么。 自己几个月前就从公司离职,近几个月一直都在着手准备单干的事情,虽然没跟龚淮屿明说,但但凡是有心,必然一早就察觉了,而龚淮屿这样子,估计是刚从别人口中得知不久。 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龚淮屿现在质问他,也不知道这件事情是哪里触到他眉头了。 纪归道:“对,你怎么知道的?” 龚淮屿在暗淡方寸内中盯他良久,启唇:“邹彦刚给我发消息,说你们私下见面了。” 话音刚落,纪归感到周事的空气凝固了几分,心中也明了几分。 邹彦怕是将自己送到后,给龚淮屿编辑了消息替自己鸣不平,才引得龚准屿这般模样。 话说龚淮屿控制欲强他们在一起这么些年,纪归也是深有体会的。 除了这次,以往他每每单独与谁见面之前,都会提前支会龚淮屿。 不过他敢肯定,邹彦的重点大概率不是他们俩出去见面,而龚淮屿仅抓住了这一点来对自己发射地图炮。 “就因为这个,你还专门跑回来找我了?”纪归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龚淮屿明明背着自己做了那样的事,现在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他虽然做惯了龚淮屿的舔狗,但舔狗也是有尊严的。 纪归胃里一阵翻腾,下午肚子里那点咖啡涌上喉间,泛着酸。 龚淮屿对待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纪归只觉得失望与可笑。 对面的龚淮屿高了纪归快半个头,听完纪归这番话,口气蓦然发冷,笑一声,让人很不舒服,一字一句重复刚才的话:“就因为这个?” “是。我就是单独和邹彦出去吃饭了,所以呢?你大老远抛下女伴从宴会赶过来就为了来质问我这件事?” 空气凝滞,纪归印象里,这是他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同龚淮屿讲话。 手指被攥的愈发用力,纪归吃痛,几乎是用全力挣扎着将手抽离。 “纪归,”龚淮屿咬牙发出声音,纪归只听他十指捏的作响,“你需要冷静一下再回答我的问题,你知道我的脾气,我现在还有事要回去处理,晚上八点等我回来,我们继续谈。” 龚淮屿说完,拉开门便要出去。 纪归开口将人叫住,注视着后者仍旧是那西装笔挺的身影,英俊至极,也无理至极。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咔嚓一声,房间被带上,屋内重新陷入一片昏暗,随之而来的,弥漫海水又将他一点一点吞噬。 滴滴,耳边传来两声。 纪归僵直脖子回头,床柜上小机器人闪着红点,屏幕上显示现在时间下午三点,预计四点钟开始局部阵雨。 纪归觉得龚淮屿说得对,他需要冷静一下,至少这段时间他都不想再见到龚淮屿了。 纪归动了动指节,骨头传来咔咔声响,这才察觉自己浑身紧绷木僵,手心与脚底寒凉的不像话。 他又开始不正常了。 虽说半年都没这症状了,药也吃得少了,但今天好像是所有情绪的爆发日,而追溯源头,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龚淮屿。 “麻烦把灯打开。”是对床头的小机器说话。 下一秒,卧客一片光明,纪归抬手,仔细端详十指,原本健康的肤色逐渐被青紫代替,指尖隔隐隐泛白,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刚被人揍了一顿。 他站在原地看了很久很久,直到呼吸渐缓,心绪重新平静下来,才终于迈开无力的双腿往外挪动。 手机还在包里。龚淮屿将他拽进来的时候,好像顺手将东西抛在沙发上了。 从卧室到客厅,纪归每迈开一步都觉得累,终于,艰难地翻出东西,虚托在手上,纪归看着屏幕上显示半小时前的一通未接来电。 半晌,他实在是撑不住了。 喉间有酸涩的石沙堵塞,他鼻间不能呼吸,只得艰难大口喘气几下,喉间的酸意又愈发胀大,好似要将他撑炸一般,难受得他想抓住茶几上的瓜果盘往头上猛砸,将自己砸晕。 但想法还未付诸实践,手机机身开始有规律的嗡鸣作响。 就像那头感觉到了什么,这通电话就是来将他从地狱拉回人间的。 “喂?”电话接通,一道年轻温润的男声传来,“纪归吗?我这边刚有一个学中医的朋友,这几天在试验雷诺士的针灸疗法,你有空有没有兴趣来试试?” 唇片嗫嚅几下,纪归尝试找回自己的声音,所幸,他成功了。 “许医生。” 那头静默一瞬,听出纪归状态不太对,问他怎么了。 “我现在动不了。”纪归声音沙哑,几乎是气音。 纪归在沙发上等了不到二十分钟,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随即密码锁解锁,许沩站在玄关处来不及换鞋,直奔已经半入晕迷的纪归身边。 他将手中提的药箱放下,从里拿出简单的测量器具,开始一边唤人一边将带来的保暖毯裹住纪归。 有条不紊地做完这些,他才敢解开纪归的外套,将后者手臂完全露出,戴上血压仪。 “许医生,好久不见了。” 许沩见人终于是有清晰意识了,稍定心,拿笔在病纸上记录数据,低头对纪归温柔笑:“是好久不见了,我还以为后面要再见你一面都难了。” 倒也不是别的意思,只是上次见许沩还是去年入冬。 那时候他还兴致勃勃地同许沩讲,自己男朋友已经硕士毕业了,后面每天都有人替自己暖床,自己就不会再被冻出病了。 纪归有些唏嘘,那段时间的龚淮屿虽说忙,但每晚八点准时到家。 龚淮屿在书房处理事件,他就拉着凳子座在一旁,支画架画肖像,累了,就厚脸皮地凑过去与人亲昵一番。 不曾想,这还未过几个月,龚淮屿就渐渐不守时,两个人的相处只是早饭那一会儿,还是他主动开口与人聊着些有的没的。 纪归弯起嘴角,眼里不带半分舒然之色:“我也以为呢。以后可能要经常见面了。” 这次许沩来的匆忙,开的是自己的车,没时间叫上别的同事,况且医院里那位作天作地的弟弟今日一早被救护车送来,家中长辈震怒,几乎一半的医护都在那过边随时待命。 许沩将手覆上纪归的,后者虽说脸色缓和了不少,但手依旧冰冷,“没吃午饭?” 纪归点头,“喝了杯咖啡。” 许沩也点头,温声:“更不健息了。” 话音刚落,他将手中的病例本收起来,伸手揽住纪归的腿弯与腰侧,一发力,将人抱起来。 “去医院检查。” 检查结果下来的很快,这次病情发多半是情绪波动过大。 许沩开药之前,与纪归商量要不要试试中药和针灸,是他与纪归在电话里说的那些事。 雷诺氏综合症治不了根,他推荐纪归可以试着服用中药慢慢调理。 纪归只是摇头,捏着许沩开的药单,上面都是熟记于心的复杂西药名。 “我怕苦,中药恐怕吃不来。” “怕苦怎么还想着跟龚淮屿在一起?”许沩问的自然,半是开玩笑的,却见纪归脸色变了变。 他眸光暗几度,虽深知此时提及龚淮屿对纪归的情绪有不小的波动,但还是忍住没有叉开话题。 雷诺瓦综合症,发病的最主要原由是患者保暖不当,次要是患者情绪激动激发病。 他自从了认识纪归开始,十次发病里有九都是因为保暖不当,而这次发病的症状远比以往眼严重太多。 而没推测错,龚淮屿便这次是病源一样的存在。 问诊室内沉默,直到外面有护士敲门找,纪归才像被唤回神一样,在许沩抬手轻抚过黑发之前,低喃道:“这不一样。” 许沩动作顿住,过会儿,还是抬起手掌揉了揉他脑袋,又拿开,嗓音清润:“哪里不一样?” 诊单被纪归捏的微轻作响,直到推门声传来,纪归才愣愣转头看向门口,许沩的背影消失在门板后。 许沩方才好像又与他说了什么,而他心里却只想着许沩最后那个问题的回话—— 哪里都不一样,不过这些,马上就都不重要了。 纪归去一楼拿药缴费,手中还揣着许沩走之前硬塞他的饭卡,叫他取完药赶紧去医院食堂吃点饭,要是他查到饭卡里一分钱不少,就立刻打电话给远在瑞士的纪母打小报告。 虽然打了小报告也没什么用,但纪归还是去医院的食堂看了看,最后点了一素一荤,寻个安静的位置坐下,小鸡啄米一样小口吃起来。 还没吃两口,口袋的手机又突兀的震动。 纪归抬头看一眼挂在餐厅中央的时钟——八点,一分不多,一秒不少。 太阳穴突突跳,,纪归拿出手机,屏幕上赫然是“龚准屿”三个大字。 一为什么不在家?又去哪儿了?你怎么总是这样?回答我的问题。 纪归耳边浮现出龚淮屿的声音,冷漠的,压迫的。 他还未想完,电语铃声便戛然而止。 纪归也不动了,恹恹盯着暗下去变黑的屏幕。 下一秒,电话又响起,纪归指尖绷直,最终还是不忍,伸手划开接听键。 “喂?” 5、放手 “人呢?” 纪归放下筷子,轻舒口气,温吞慢语道:“我在医院。” 那头良久没接话,纪归觉得自己有些可笑,说了又有什么用,但他还是说,“你来接我吧。” “我明天出差。”龚淮屿终于有回应,声音听不出波动,“自己给司机打电话。” 面前餐盘里的菜有些凉了,纪归重新拾起筷子扒拉两下,已然失去食欲,鼻间嗯一声。 两人就这样无言片刻,龚淮屿呼吸清浅传入耳,好几次,纪归感觉他要开口说什么,但终究没有出声。 直到嘟嘟两声电音,通话匆匆结束。 纪归仍旧维持接电话的姿势,等到指尖又开始泛冷,他才有所动作,伸手慢吞吞拎过装药的纸袋,拿出一盒药来,按出几颗就着冷掉的开水,一口气咽下。 下午的事情也没再提,龚淮屿做事向来追求目的与效率,纪归不知道他给自己打来这遍电话,意欲为何。 “归归?” 他闻声一愣,转头就见舒言烛站在不远处,怀中抱着保温饭盒,见自己望过去,抬脚走来。 舒言烛瞧着脸色很差,精神不济,不似往日那般有活力。 冲纪归一笑后,舒言烛开口道:“你怎么在医院?刚吃什么药?嘴唇煞白煞白的。” 纪归下意识伸手在口袋翻找口下,捏住一个金属小物件拿出,拔下一头盖子,在舒言烛懵然的目光下,露出里面的口红,在唇片薄涂一层。 旋即调转方向,往舒言烛唇片上下勾了两下。 “你也是,没什么气色。” 舒言烛没说什么,倒也配合地伸出手指将口红色抹均:“还没说呢,你怎么来医院了?龚淮屿呢?” 纪归没与舒言烛对视,将餐桌上的东西一一收拾干净,习以为常说:“老毛病了,过来检查一下。龚淮屿这几天太忙了。” 后面这话说得,连他自己都不相信,只祈祷舒言烛别再深问下去,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话才能显得自己没有那么可怜。 有两三个结伴的医护人员端着餐盘经过他们身边,嬉嬉闹闹的,也不知道在聊什么。 舒言烛注视对面正低头,只对自己露出柔软发丝与一小截鼻尖的人,思忖半晌才说:“纪归,我刚开始认识的你不是这样的。龚淮屿他配不上你。” 纪归抿唇,再没动作,是认真在听舒言烛说话。 不过,舒言烛这话要是旁人听去了,只怕是觉得他在说笑。 龚淮屿外貌好,从小优秀到大,典型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不仅如此,家世更是不容旁人置啄,这样的一个人配谁不说那人高攀。 但只有亲近的朋友知道,龚淮屿此人,聪慧有余,爱人却实属笑话。 也只有纪归像个傻子一样,陪了他这么多年。 “纪归。”舒言烛很少叫他全名,这番却叫了他两次,“两人不合适的人纠缠太深,你痛苦,他亦然。放过你自己。” 纪归总觉得舒言烛这话说得太有苦味,好像他自己也体验过这样的感情,拿不起,只得放下。 “我知道的。” 纪归小声,低眉又见舒言烛怀中的饭盒,联想到下午龚淮屿对舒言烛说的那几句话,“你有朋友住院了?” “算是朋友吧。”舒言烛抬手看一眼腕表,“时间不早了,你怎么回去?” “我叫了车。”纪归随舒言烛一同起身,两人一起走到大门就要分开。 车很快就来,舒言烛陪他并肩站着等司机开过来。 医院门口不能停车,司机打电话过来告知后,纪归冲舒言烛挥手,小跑过去。 伸手拉车门的动作一顿,他再转身望向舒言烛。 后者怀中抱着饭盒,正欲转身,看见纪归还未上车,笑了笑,和往常一样,叫他快点上去回家。 “小烛。”纪归隔着很长的距离,伸手指指他都不曾离手的饭盒,没头没尾地说了句,“你也是。” 放过自己。 舒言烛站的远,纪归瞧不真切他脸上的神情,但知道他一定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于是,纪归拉开车门,转身坐了进去。 - 到家一片漆黑,龚淮屿已经睡下了,今天睡的是主卧。 纪归很有眼力见地在浴室洗漱完,轻手轻脚拿过自己的枕头,去隔壁客卧睡。 其间他感觉龚淮屿应该没睡熟,在他打开卧室门准备走的时候,翻了个身,声音很重,引得床头的小机器人滴滴两声。 他只得将动作放缓了又缓,几乎是踮脚出的房间。 龚淮屿与明天要出差。他想,睡不好,第二天早起他会头疼的。 所以,纪归将原本回家就收拾行李的想法往后延,决定等明天龚淮屿走了,他再整理也不迟。 纪归躺在客卧的床上睡得并不安稳,后半夜睡了又醒,梦里是大多是些乱七八糟琐碎的场景,拼凑不出什么画面来。 这种状态一直到凌晨四点,已经过了最困的时段。他依旧睁眼,脑袋很清醒,一会儿想到大学刚追龚淮屿的那段时间,一会儿又是两人在一起后为数不多的亲近场面。 纪归心绪忽高忽低,直到觉得自己再这么想下去就犯病了,伸手去够床头的手机。 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屏幕亮起,纪归眯眼看,还有几分钟就要六点,龚淮屿应该是九点的飞机。 他在床上放空着躺了会儿,听龚淮屿趿拖鞋,第二次从自己房门前走过后,支手臂起身。 “咔嚓”一声,轻手拉开门,纪归抬眼望去,正见龚淮屿放下一只塑料袋子,仔细看,那袋子正是昨晚从医院拿回来的。 “你准备出发了?”眼前忽然变得朦胧起来,纪归抬手揉两下,不想关节染上了水渍。 他愣怔片刻,庆幸现在天色灰朦,龚淮屿也没将客厅的灯打开。 龚淮屿仍是没什么反应,将袋子重新放回桌上,接着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罕见的犹豫停顿,转头冲纪归淡声道:“帮我去衣柜里桃一根领带。” 6、行李(接第五章) 纪归一幅刚睡醒的模样,头顶发丝乱糟糟,却看着蓬松柔软,听龚淮屿的话乖巧冲人点头。 这般样子,说是十七八岁的高中生也不显得突兀。 纪归商量的口吻说:“你要是不急的话,我再去给你煎个鸡蛋?” 不想龚淮屿竟也没拒绝,拉开凳子坐定,给司机拔去了个电话,叫人晚十分钟再来接他。 纪归笑笑,去主卧的透明长柜里挑了个崭新的花青色领带,这条领带低端三角区还镶了暗红嵌金的枫叶图案。 是去年龚淮屿生日,纪归专门给他设计的。 纪归一直都觉得沉稳的蓝色系很适合龚淮屿,前期准备礼物他冥思苦想了大半个月,才终于敲定。 但估摸着龚淮屿都不记得这个东西了,领带依旧被安置于礼盒中。 当初是他将东西放进去的,如今又是他将东西原分不动地取出来。 龚淮屿坐在中岛也歇不下一刻,双手在键盘上敲击,正回复一份英文邮件。 纪归走到他身后,想了想,转到人身前,伸手整理一番龚淮屿原本便规整的领口,虚环上龚淮屿的脖子。 他手中的领带给龚淮屿戴上,十指灵活翻动,最终将结系成了一个规整的倒梯形。 没过半分钟,纪归又拉开距离,好像刚刚两人短暂又亲密地拥抱了一下。 “好了,我去给你煎蛋。” 龚淮屿看着纪归的身影消失在厨房,随即,油烟机嗡嗡作响。 他没有再看邮件,右手五指蜷起,抽出纪归前一秒才妥帖系好放在西装外套下的领带末端。 半晌,龚淮屿重新将领带塞进去,眼神瞥开,继续将注意力放到电脑上。 与此同时,放在台上的手机震动起来,看着上面显示的名字,龚淮屿下意识蹙眉,接起电话后听那边说了一分钟,回了句知道了,挂断。 他将电脑合上,起身拿起公文包就大步往门口走。走到一半才想起什么,转头朝厨房的方向喊一声人,见纪归手握铲子探出脑袋。 “有急事要提前走,先不吃了。” 纪归就维持着一个姿势,目送人在玄关换鞋,看人拧上把手时动作一顿,随即竟然转身朝他看过来。 龚淮屿叫了纪归的名字,视线突兀地移开,片刻又重新抬起,开口说出来的话像是在心里建设了很久,“买的时候商家说床头的机器人有个开关。” 不懂他为什么说这话,但纪归微怔,但还是接着龚淮屿的话哦一声:“原来它还有个开关,我之前都没注意到过。” 龚淮屿点头,“无聊的时候可以去玩一玩。“ 玩什么?跟一个只会滴滴响的机器人玩? 龚淮屿却没再解释他这一番奇怪的言语,兀自说完后,一言不发开门出去。 室外直射进门的光线逐渐微弱,在那一抹黑消失在视野的前一秒,纪归终究还是抵不过心底的不舍,于是,那点强按在破壳中的苗头猛烈冲出,动静大到纪归幻觉听见咔嚓的破碎声。 他刚发出一点音调,锁自动闭合的提示音紧接着传出,将纪归半出口的话格挡住,只回荡在方寸的空旷客厅内。 落地窗外轿车发动远去,纪归只得有些惋惜地低头舒口长气。 油倒在锅子里已经被烧冒烟,纪归闻到味才有所反应,走过去将打好的两颗鸡蛋倒入,娴熟地挥铲在锅中翻炒。 没一会儿双手便端着餐盘出了厨房。 他坐在还残有龚淮屿余热的高脚凳上,往嘴里送味道极好的煎蛋,低头安静思考今天要做的事情。 钟点阿姨是每天七点半过来,等她来后看自己拉着行李箱定然是要刨根问底的,所以自己必需要在这之前,将屋子里的所以私人物品收拾干净走人,然后再打车去他年前买下的一间单身小公寓。 他现在倒是有些庆幸,之前在苏州买了一个属于自己的住所。这个公寓开始也不过是看它离自己的新工作室近,且房子也是按照他喜欢的北欧风装修的。 所谓看人讲究眼缘,他当初看房子也是。 一咬牙,刷卡,全款拿了下来。 而且,他没将这事告诉任何人,除了舒言烛。龚淮屿要是回家发现他不见了,估计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自己。 想到这儿,纪归一愣,好笑地摇头。 他走了不正方便龚淮屿和他那位地下情人,龚淮屿怕是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找自己。 真是猪油蒙了心。 纪归在这边的东西不算多也不算少,装了两个行李箱和一个背包。 关上行李箱,纪归准备拖了箱子出去,路过床头,站在上面的机器人倏然响了声,叫纪归停住步子,低头端详起来。 他想起龚淮屿走之前跟自己说这个机器人有开关来着。 盯着那小玩意儿看了半晌,纪归到底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是看着它胸前显示的时间已经逼近阿姨过来,纪归便没再执着。 他将东西拖到玄关,站在原地拍拍手心说自己的效率高,心里话还未结束,却不巧,门锁处突兀传来一阵密码解锁声。 纪归呼吸收紧,动作僵住,他睁大眼睛朝门口看。 这时候想将东西藏起来,却为时已晚。 7、恭喜恭喜 “小纪?” 阿姨手上还提着一大袋新鲜蔬菜,她倒是第一次见纪归起得这样早,颇有些惊讶。 随即,阿姨回光落在玄关处两个不容忽视的行车箱上,轻哝一声,问:“这是要出门玩?” 纪归没料到阿姨今天会提前过来,颇为无措站在玄关,听她这么问,只得囵吞点头先认下,抬手帮忙接过阿姨拎在两手的塑料袋。 阿姨没看出纪归的不自在,进了门换好鞋继续说:“是要去哪里玩啊?很赶时间吗,阿姨早上刚去买了好多菜,想着给你和龚少做沙拉和牛排,要不你吃了再走?” 阿姨仍是那幅笑容和睦的样子,边说伸手拍拍那鼓囊囊的购物袋,瞧得纪归忍不下心来拒绝。 这个家里,除了阿姨就再没别人关心过自己了,他今天终于要走了,想想还是多有些舍不得的。 纪归咬咬牙,抿唇尽量露出一个还算自然的笑:“不了阿姨,赶时间要早点走。” 说完,他拖着行车箱,抬手要去拉门,转而又想到什么,转头对阿姨,“龚淮屿也提前走了,这几天家里没人,就不用准备早餐了,阿姨你把食材带回家自己吃吧。” 阿姨一愣,“这样啊,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当天把食材买好想,吃什么我就给你们做。” 阿姨见纪归与自己匆匆对视一瞬,又转眸看向别处。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瞥见纪归眼尾晕开一抹不深不浅的红。 这孩子本就长得俊丽好看,平时也爱打扮,她自以为那是什么眼影之类的粉脂颜色。 纪归道:“龚淮屿估计要过几天才能回来,我……我还没订呢。” 纪归说时嘴角勾起不深不浅的弧度,动作没再那么僵硬,至此,他心里霍然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行李搬到门外,叫的车已经在外面等待,司机跟他一起将箱子搬进后备箱。 纪归拉开后座车门,再回头看一眼一年前自己亲手栽下的种子,如今已枝繁叶茂的小院子,那尽头是阿姨朝自己挥手,笑意温和。 “早些回来啊小纪。” 纪归不再留恋,未置一词,只是同样抬手,冲阿姨摆了摆,转头上车逐渐远去。 - 纪归的公寓离市中心有段距离,驾车四十分钟。 他东西品太多,上六楼后,站在门外找了好一会儿钥匙,才终于在背包底层的夹缝捞出。 屋子空间不大,上下两层,总面积七十出头,好在设计和家具摆放合理,一人住着舒适度很高。 当时买这个单身公寓的时候,只想把这里当做一个落脚点,如果自己在工作室加班太晚,正好来这边休息。 没成想,现在这里竟成了自己即将久居的‘真’单身公寓了。 纪归将东西从行李箱拿出整理好,再将家具上的防尘布一一揭下来。 进进出出,忙活整整一下午,纪归瘫坐在米色沙发上,揉发酸的颈部,环视一圈布置完后温馨的小家,甚是满意。 只是终于闲下来,纪归蓦地感觉这地方太过安静了些。 也不知是不是房子的隔音效果太好,收拾了这么些时间都没听到楼上楼下,亦或是隔壁住户的声响。 好似这栋楼里只有他一个人,空荡荡的。 纪归心不在焉,明明之前在龚淮屿家的时候也是这样的,龚淮屿很少长时间在家,他都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的。 可能只是突然搬家,不习惯而己。 他想着,拿出手机看一眼时间,接着点开通讯录,想给舒言烛拨通电话过去。 手指悬在名字上又犹豫了一瞬,往上翻,这次没有半分迟疑就点开。 五分钟后,邹彦手勾着车钥匙,笑眯眯地站在门口。 “恭喜!恭喜!” 邹彦换上鞋跟在后面,语调轻快,瞧着心情不错。 不过这人在认识以来就没见他不开心过,纪归倒是羡慕他这种好心态。 “怎么忽然想着搬出来了?”邹彦四处打量,这边摸摸那边瞅瞅,买家看房子一样,很是满意地点头。 纪归去开放式厨房,给人倒杯白水,看他咕噜咕噜喝起来,这才淡淡道:“我分手了。” 说完,又觉得不严谨,补充:“单方面的。” “噗——”邹彦差点没被呛到。 纪归也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两人对视一秒,一个震惊,一个愣怔,旋即默契低头,看地板上那一滩水渍。 “不好意思啊,我马上舔——马上搞干净!” 纪归拦着人,示意他身边缓缓往这边移过来的扫地机器人,“没事的。我中午饭都没吃,先去吃饭吧,边吃边说。” 邹彦一上车,就说为了庆祝纪归今天好事成双,他请客去市中心一家高档徽菜馆吃饭。 他们去的早,挑了个靠里的位置,能看清店内布置的全景,谈话也私密。 “你刚才在屋里说单方面分手是什么意思?”邹彦点完菜,凑过来问困惑了他一路的问题。 纪归说:“字面意思。我搬出来了,他不知道。” 邹彦噢一声,喃喃着:“不是被赶出来的就好。我就怕是前几天我给龚淮屿发了一长串小作文阴阳他,他生气了回家和你干架。” 回想龚淮屿当天回家阴沉的模样,纪归早想到邹彦对龚淮屿说的话不好听,但他也不深问邹彦道底给龚淮屿发了什么消息过去,只是点了点头。 这家店不做预制菜,上餐速度慢,两人就撇开话题,漫无目的地聊些别的。 他们合作开的那家设计工作室虽说成立不足几个月,但初步发展状况比预期还好。 纪归毕业后在大公司学习工作,经验充足,客户也或多或少积累了些许,但揽话这块儿还是主要靠邹彦,毕竟这人土生土长的苏州人,家中有人脉,只要开口,不愁没有生意找上门。 邹彦谈工作倒是一幅精英模样,等菜全上齐后咔嚓拍几张,嚷嚷着发了条朋友圈,还硬逼纪归跟他一起发,被纪归毫不留情拒绝。 ——双喜临门,出来和好兄弟搓顿好的/强.jpg 纪归看着邹彦的文案,沉默一瞬,给他点了第一个赞。 邹彦是个爱面子的,一直盯着屏幕自己那条朋友的动态。 不出五分钟,点赞的人寥寥无几,评论区倒是颇有种门庭若市的热闹。 “这群孙子问我是不是怀了,倒底什么意思啊?!”邹彦抱着手机义愤填膺,叫嚣着要把他们都拉黑了。 陡然,邹彦取下平光镜,凑近幕屏看了又看,活像得了老花眼,端详半晌,嘿嘿笑几声,“不得了,不得了,舒言烛竟然给我点赞了!小纪,你说我是不是有机会?” 邹彦上次还问自己要舒言烛的号码,没成想现在就已经加上了。 “没可能。”纪归想也不想,半晌,那头没动静,抬眼望过去,后者正阴怨地看着自己。 纪归无法,低头看一眼和舒言烛的聊天框,思忖两秒,想到一个蹩脚的理由:“舒言烛喜欢女的。” “你骗谁!小纪你学坏了!”邹彦“啪”地将手机放回桌上,郑郑道,“他之前和许邵昀在一起的事,圈子里谁不知道!” 纪归一愣,他还是第一次确切听见舒言烛前男朋友的名字,讪讪开口:“我不知道。” “……”邹彦难得哽住,挥手,“你算半个圈子人,你不喜欢男的,你只喜欢龚淮屿,不知道倒也正常。” 纪归觉得他这话说的有异议,想争辩什么:“我现在不喜欢他了。” “我懂。”邹彦颇为正经,“今天是你勇敢迈出去的第一步,慢慢就不喜欢了。” 这话还是有些不对,但纪归也懒地再辩驳,听邹彦问:“那你什么时候跟龚淮屿说这件事?” 纪归顿了顿:“他这几天出差,再过段时间等他回来吧。” 恰巧,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纪归看一眼,伸手将开关键按下,耳边安静下来。只是下一秒,屏幕又亮起。 邹彦心里跟明镜似的,“你还没把他拉黑啊?” 纪归看着屏幕上的名字,知道对方不依不饶的性子,轻嗯了声,拿起手机指指洗手间的方向。 等自动挂断后,第三个电话紧接着打过来,纪归深吸口气,划开接听。 他这次没先发声,那头也习惯性沉默着。 两人就这样对峙,直到一道沉重地鼻息传来,龚淮屿那头有些吵,但挡不住他发冷的音色:“你在哪儿?” 听这声线语气,邹彦那条明友圈应该没有屏蔽他。 “在外面吃饭。”纪归一板一眼地回答,就听那边呼吸声好像更重了些。 “什么时候回家?” “暂时回不了。” 纪归想起早上同阿姨说外出旅游的事件,也不知道阿姨有没有将这件事告诉龚淮屿。 他不擅长说谎,刻板地认为说了一个谎,就要再编织另外的谎来圆。 纪归现在有些后悔,要是当时直接说自己搬出去了还能省不少口舌麻烦。 于是,纪归没有再让龚淮屿问话,率先道:“你不是出差了吗,什么时候回来?” 那头杂音持续,应该是龚淮屿转头与别人交谈了几句,又附耳来同自己讲话,问他刚刚说了什么。 纪归无奈,只得重复一遍。 “没出差。”话音刚落,那边交谈声愈发大了起来。 龚淮屿也不知道底在做什么,随即一句回家说,挂断了电话。 纪归盯着回到主页的手机发懵。 紧接着,他下定某种决心,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龚淮屿的电话拉入了黑名单,动作丝滑流畅,一同微信和其他所有通讯方式都拉黑。 盥洗室很安静,镜面反射出纪归平淡的神色。 纪归觉得自己进步了,至少现在有关于龚淮屿的事情,他都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 在厕所洗干净手,纪归拉开门走出去。 邹彦仍旧坐在那儿,伸长脖子左右张望,见纪归终于是出来了,招手叫人赶紧过来。 “怎么了?” 邹彦表情惊疑不定:“我擦,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眼花了,刚才来几个人进了对面包厢,我好像看见龚淮屿了,他还在打电话,你不也是在电话吗?所以他没出差啊?” 纪归嗯一声,说起来好笑,他也是刚知道,比邹彦早半分钟。 不过从今天开始。 纪归扫一眼空掉的盘子,从座位上拎起包,也没去看邹彦指着的那间包厢,干脆利落:“走吧。” 龚淮屿的任何事情都与他无关了。 他要自己怦然的心不止是为龚淮屿跳动,他要亲自为自己的四年爱恋,画上一个终止符。 那些求而不得又患得患失的日夜,终究不过浮光掠影,缘木求鱼。 8、备注 吃完饭时间还算早,八点刚过。邹彦拉着人要去酒吧喝一杯,说要叫上几位健身猛男,美其名约让纪归放松身心,顺便认识一些比龚淮屿身材好的优质男人。 邹彦的形容不像是会带他去什么正经场所。纪归瞅了眼递过来的手机照片,一张张往后翻动,觉得邹彦的形容略显夸张了。 身子半裸、肌肉贲张成块,好像从火祸里烫熟捞出来的牛蛙。 虽然这么说不好,但纪归只想到了这么一个恰当的形容。 纪归闭了闭眼,默道三遍歉。 他虽然和龚淮屿分手了,但也不能味着良心说鬼话。 毕竟从专业的人体线条形态角度来看,他依旧还是更加欣赏龚淮屿那种富有力量与美感的身材,不然他当年也不会缠了龚淮屿半年,让他当自己的裸模。 想到这儿,为了不让自己再联想到别的画面,纪归挥手严词拒绝了邹彦的邀约,说自己从明天开始要去工作室上班了。 他身为老板之一,这些天因为情感私事无辜旷工,以至于大小事几乎都是邹彦在做,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纪归一副好宝宝反思的模样,谁看了都不忍再强求,随即,邹彦便拉着人去超市买了一提啤酒和两瓶二锅头,回纪归的小公寓,喝到了凌晨一点。 纪归这些年酒量不长,两杯混酒下肚已然神志不清,头晕目眩倒在沙发,不知什么时候睡过去了。 邹彦趴在地上哈哈嘲笑纪归不行,自己像个路边酒鬼一样,拎着瓶子咕咕噜噜喝了个干净,不出五分钟,捂嘴跑去厕所,半个身子抱着马桶狂吐。 期间,邹彦的手机屏幕亮了不下十次,两人一个睡死,一个吐死,谁都不曾注意到。 直到这样混乱的一晚终于过去,一楼客厅外面是一片偌大的落地窗,视野与采光极好。第一缕光线穿过层层高楼遮挡照射进屋,铺在纪归单薄眼皮上,纪归终于若有所觉地动了动。 他维持一个姿势睡了整晚,正想翻身找个适度的角度继续闭眼。 “扑通”一声,纪归半身悬空,直挺挺从窄小的沙发上滚了下来。 他呆呆仰躺在地板上缓神,揉着脑袋,竟有种宿醉后的头晕不适。 直到茶几上的手机适时响起铃声,他才伸手艰难去够。 手机是邹彦的,纪归只注意到来电备注上,显示明晃晃的“傻逼”。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根脑神精抽了,也可能是残留的酒精作祟,手指动作比大脑思考还快,兀自划开,放在耳边。 铃声安静了。 周遭却一阵无声。 纪归有些奇怪,重新拿起手机看一眼,以为是不是刚刚划错到挂断键上去了。 屏幕上确实是正在通话中的页面,而备注上那两个字让他不禁开始游神,思考对面这个人会是邹彦哪个朋友。 估计不是什么关系好的。 “喂?邹彦。” 手机猝然发声。 纪归浑身机灵,蓦地五指一松,手机随之失去支撑,朝他鼻梁狠狠砸了下来! “嘶——”他倒吸一口凉气,鼻腔发酸,眼冒金星。 纪归手脚乱从地上爬起来,摸索着掉到茶几下的手机,忽忙想将这通电话挂断。 那边又传来声响—— “纪归在哪——嘟嘟。” 纪归这次缓缓吐出口热气。 不过两秒,复又低头,手指又在屏幕上飞快跳跃。 他这才注意到,刚才的来电是龚淮屿工作机的号码,想也没想,纪归把这个备注为傻逼的号码拦截拉黑一条龙。 做完这些,手机像烫手山芋一样被抛到沙发上。 残留的酒精挥发殆尽,纪归已经完全清醒,脑中有很多事情涌现,但真要仔细去思考,头脑反而一片空白,毫无头绪。 他迟钝地想到邹彦还在家里,将摆放在茶几上,剩下的小半杯冷白开灌下后,撑着身子站起来。 果不其然,纪归在厕所马桶旁找到了仍在晕睡的邹彦,头靠在马桶边缘,哈癞子流了半张脸。 纪归上前没有将人叫醒,伸手按住盖子上的冲水键,哗啦的猛烈水流声音在这狭小的空间响起,还带着点回音。 邹彦立马条件反刻,双眼还未睁开,口中蹦出一句卧操,骤然转醒—— “发洪水了?!”抬眼看见纪归安然蹲在身边,他安下心,转头接着闭上眼,好似又要睡过去一样。 纪归看了都有些佩服,趴在这马桶上睡了一晚他也不膈应。 “别睡了。”纪归推人,“要睡就去沙发上睡。” 邹彦动了动:“几点了?” “十二点了。” “啊?”邹彦不相信。 “快七点了。” 邹彦这才悠然嗯一声,撑着马桶爬起来,在盥洗池边洗漱。 “对了邹彦。”见邹彦隔着镜子朝自己看过来,纪归思忖两秒,继续,“刚才龚淮屿给你打电话,我直接把他拉黑了。” 邹彦毫不在意,哦道:“行,后面他要是再找我我就……” 还未说完,纪归就开口打断。 “不会的。” 纪归了解龚淮屿,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他不会放太多心思。 但他转头见邹彦疑惑地瞅自己,想了想,开口解释,“我会跟他说的,这段时间麻烦你了。” 纪归有时候太客气了,显得两个人刚认识一样,但他看着邹彦时,眼眸中的神色又太过认真,好想真的很愧疚将他扯到这件事情中。 邹彦没再像平常一样调笑,冲人点头,掬了手清水洗脸。 纪归的公寓位置也不错,对面就是一条老巷,里面饭馆很多,早晨买早点,晌午开始便卖些正点吃的饭菜,清晨街坊邻居也都在里坐着拍科打诨,生活气浓郁,是纪归三年来都未体会过的喧嚣。 两人找了一家自称老字号的店,点了一笼汤包和两碗红汤面,拿票在门口支起的长桌前坐下等饭。 “最近工作室接单量大,要不要考虑再招一个员工?”邹彦喝了口大麦,温水下肚,瞬间全身都适服起来。 “前段时间新招进来的两个人怎么样?”纪归这么些时间没去看过,说起来,那两个新人还是他面试招进来的,两人都是刚毕业工作,试用期三个月,中间都是邹彦在看人。 邹彦点头又摇头:“女生还不错,就是手速慢了些,但这不是问题。还有一个小男生感觉啥都不懂,但他太勤快了,我在办公室二十分钟,他有十五分钟都抱着电脑来问我问题,我这个不是专业的都能回答。而且工作室早九晚五,他早八晚十,妥妥的工作狂人,这个年代还有这种人,我都不忍心辞退。” 纪归听完点头,觉得这个男生倒是与龚淮屿不谋而合,对工作有种诡异的痴迷。 大碗热面下肚,纪归吃了十分饱,邹彦离席去将车开过来,他就在位置上摆弄手机。 昨天晚上他把龚淮屿拉黑,也不知道这期间龚淮屿有没有给自己发消息,肯定是有的,不然也不会发电话到邹彦那儿了。 他还真有些好奇,龚淮屿会给自己发什么信息。 你去哪里了?不接电话又拉黑是什么意思?你要什么脾气? 想到这儿,纪归扯了扯嘴角,手指在微信黑名单按键上停顿片刻,点下了取消。 随即,他在聊天框里编辑内容,按下发送。 做完这些,纪归便要退出聊天界面,却未想,原本是备注龚淮屿名字的地方,此时正被正在输入几个字替代。 纪归愣住,一双眼睛澄透发亮,不过一瞬的时间,又重新归于平静,继而黯淡。 四年多来,这还是第一次与龚淮屿的聊天中,看到这行字幕。 这种感觉好像已经溺亡的人突然被罩上了氧气,连期盼与绝望也没了,只剩下无尽的死寂。 一我在你工作室门口。 纪归将手机收起,邹彦正好驱车停巷子口,纪归上车后没将这件事告知邹彦,扒拉手机,随意翻看一些推送的社会新闻。 车子开了五分钟,停在一栋写字楼下。 时间将近九点,进楼宇的上班族很多,两人好不容易塞进电梯,纪归侧脸去看,邹彦被人挤在缝隙中正艰难地回手机消息。 纪归踌躇一秒,正欲开口对人说些什么,就见邹彦先他把手机衡到自己面前,语气颇有些无语。 “你看,那个男实习生真的很小白,竟然问我这种问题!” 纪归被他打断思绪,低头看了一眼对方发的内容。是软件相关的基础操作,能看出对方确实有够新手的,但网上查找教程不比跑来问人方便的多? 纪归见邹彦收了手,继续低头敲屏幕,敲的噼啪作响,沉默两秒,转头开始看电梯显示不断攀高的层数。 直至停在了十六楼,纪归拽着仍旧锁紧眉头回复消息的邹彦出去。 “卧操,实习生刚才跟我说,工作室门口站着一个帅逼,从七点到现在了,说话也不理,脸色看着像是来寻仇的,问我们是不是惹到什么人了。”邹彦低头看手机,任纪归拈着自己的袖子穿过长廊,往工作室门口走。 邹彦思考半晌,抬头问:“是你惹到人了吗……卧槽!” 一道西装颀长身影背光站在十米开外。 走廊高度接近三米,很矮,显得逼仄,而那人明晃晃伫在工作室门口,立刻显得像一座山堵住了出入口。 邹彦擦亮眼睛,确定自己眼没瞎。 “不是。”邹彦就见那身形有所察觉望过来,目光深沉冷漠,确实有种寻仇的意味。 他感到纪归牵着自己都袖口处的皮肤,隐约灼烫了起来,“小纪啊,你不说他不会来找我的吗?” 纪归瞧见人有一瞬恍惚,强忍住下意识就要往前的动作,拍拍邹彦的手腕,“来找我的。” 嗒嗒脚步声靠近,两人站在原地,看龚淮屿越走越近,最后停在了纪归面前。 阴影笼罩下来,窒息的,冷凝的。 纪归没有抬头直视他的眼眸,就听熟悉的清郁噪音中,加来杂着几分不奈与倦怠自头顶传来。 “谈谈。” 9、闹够没? 办公室上下两层,但私密性不算好,纪归没有邀请龚维屿进去。等邹彦刷卡,惊疑不定转头看自己时,将邹彦轻轻推进门,又把自己的背包丢到他怀里。 随后转身,面上没什么表情,淡淡道:“我们去楼下咖啡厅说。” “我开车过来的。”意思是直接在车里谈。 龚淮屿说完,转身朝来时的电梯口走,也没管纪归是什么神色。 等进了电梯,准备按键时才发现纪归慢吞吞地没跟来,龚淮屿蹙眉,伸手卡在电梯门沿处。 他就这么默不作声看着,直到电梯里那几个原先被龚淮屿面色唬住不敢发声的人,终于是按耐不住了,开口冲人一顿输出。 几人就见伫在门口的大高个死人一样分毫未动。 没过两秒,那头传来哒哒脚步声,一道稍矮些的身影出现,是个俊俏大学生模样的男生,跑进来后连声对他们道歉。 这一路沉默的窒息,往常两人在一起都是纪归在说话,与龚淮屿分享日常或者一些网上看到的趣事。龚淮屿大多数时间都是淡淡的,好像并不太感兴趣,偶尔会做短暂回复。 而如今他也没什么可同龚淮屿聊的,脑子中酝酿的全是等会儿要在车子里说的话。 龚淮屿腿长步子大,走得很快。纪归几乎是小跑着跟上他到车边,坐进了副驾驶。 “砰”的一声,车门被关上。 他好像隐约听见咔嗒的短促声响,但没在意,双手此刻放在腿上,十指绞在一处。 虽说是龚淮屿主动来找他谈话,但龚淮屿到底不是能挑起话题的人。 没过几分钟,纪归便觉得车内太过憋闷,唇间浅红划过,唇片水润一瞬又快速挥发,甚至比刚才还要干涩。 末了,纪归开口。 “龚谁屿,我们……就这样吧。” 鼓动的心脏蓦然平静了不少,纪归说完这句话,兀自放松下来,半晌,却不见身旁的人有任何表示。 “好,我知道了。”耳边是毫无起伏的回应。 纪归这次彻底愣住了,他侧头去看龚淮屿的神情。 只见后者正取下单边蓝牙,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戴上的,更不知道他刚才那句话是对电话那头的人说的,还是给自己说的。 不过纪归倒希望是与自己说的,这样他可以立马推车门出去,结束让他略感窒息与约束的谈话,也是最后一次与龚淮屿的单独谈话。 纪归想,他走了之后,龚准屿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和别人约会约炮,又或是干别的什么事了,于龚淮屿而言怕是求之不得,没有自己这把边枷锁,龚淮屿永远自由了,这样对他们而言也是一种再好不过的结局。 三年而己,人生有很多三年,他负担得起。 纪归入神地想,同时也留意身侧龚淮屿的动作。 见他先是将蓝牙随手放在仪表台上,随后手机又嗡叫起来,他鼻间发出很重地喘息,似是更不奈了,低眉摆弄几下,紧接着丢回去。 指间很滑,手心微凉,纪归忍不住了,正要说一句你先忙我走了,没成想龚淮屿转头看过来。 那双眼睛狭长,整体流线顺畅,末端小幅度上扬,眼皮下的瞳孔色泽透着琉璃的清透,是纪归见过最好看的眼睛。 而这样一双眼眸此刻直直注视着自己,内里颜色深沉,好似正酝酿着风波,叫纪归平白生出些无措感。 “闹够了?” 纪归一怔,千想万想,他都没猜到会是这样回答。 纪归几乎是有些哭笑不得,自己都说这种话了,他怎么还以为是在开玩笑。难道龚淮屿不知道吗,以前就是两人之间再发生什么不愉快,他都不会将分手这句话挂在嘴边。 “我没有闹。”他说得很认真,但是龚淮屿好像完全没有听进去,仍旧是那张不带波动的语气与脸色。 “我先开车送你回家,卧室没打扫,阿姨这几天也没让她来,你点些菜上门,我晚上八点左右回来。”龚淮屿说着就要发动车子。 纪归无法,只得伸手摁住龚谁屿转动钥匙的动作,接触到龚淮屿温热的手背莫妙感觉被灼了一下,一双手有轻微刺痛感,开始有些使不经力。 这种感觉很不好,他知道,自己现在不及时下车,怕是又要发病了。 “龚淮屿,你把我当什么?”纪归说话向来低声慢调,尾音会带着些软音,但此刻除了生硬再无一点温然。 龚淮屿的动作终于有所停顿,纪归接着说:“分开不好吗,你根本就不喜欢我,现在干什么做出好像很在乎这段感情的样子?” 龚淮屿听闻,本就皱起的眉峰隆得愈紧,手背上是纪归细白的五指,泛着不寻常的冰冷,再看纪归这幅状态,他隐隐觉得不对劲,但龚淮屿并未太在意,毕竟纪归平时连生病都很少。 “你什么意思?”龚淮屿沉声道。 纪归收回手,也收回视线,不想再面对龚淮屿锐利的眼神,他将目光放到车窗上,透过车窗去看外面形形色色人。 车内开了冷风,沉寂良久,纪归抓紧自己的长袖上衣,企图让自己回些温,但这动作不过徒劳。 “龚淮屿,你不觉得我们的关系不正常吗,比起恋人,更像不熟的朋友。我们都有事情瞒着对方,你不了解我的工作状况,你也不想知道我每天都会干什么,而你身边发生了什么事,我也只能从你透露的支言片语里两去猜。” “我们半点都不了解彼此,这样耗时间一点一点凑合下去真的适合吗?我很累了,就这样吧。” 龚淮屿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好像有什么东西,正不可控地沿着指缝无声流失。 他心绪难得有些微妙,听纪归喃语完,他才恢复淡然的神态。 “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尾首刚落,纪归浑身肌肉蓦然绷紧,只是一瞬,他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算了,和龚淮屿能指望说清楚什么。自己也是,说好了放下,又仅仅因为龚淮屿一句话就这般调动情绪,真是没用。 纪归不打算与他多说,机械一般控制自己的手臂,去推车门。 一下,他以为是自己犯病没力起,竟没推开来。 第二下,他使了能力范围内最大的劲,仍是推不开来。 纪归反应过来什么,转头瞪驾驶座上的人,语气恹恹,“我要下车。” 龚淮屿只留一侧脸对着他,纪归有些难堪,用尽所剩的一点力气,将把手拧着啪嗒作响。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指,指尖已然全部变白。 “龚淮屿……”他几乎是恳切的,药还在他当才递给邹彦的背包里,他想回去。 “安全带系好。”龚准屿说完也知道纪归不会照做,倾身目光落在纪归肩头,倾身过去,拉开安全带,按进卡扣。 随即,车子发动,逐渐驶离写字楼。 纪归不知道这算什么,分手不成还被迫绑架回府,他觉得老天给自己开了个冷笑话。 要是当时没有听龚淮屿的,直接去咖啡厅该多好,不过纪归更后悔是和龚淮屿当谈这件事,他没想到龚淮屿是个这么重面子的人,分手是自己先提的,龚淮屿觉得挂不住脸,所以做出这般令人捉摸不透的行为。 车里开了冷气他感受不到了,纪归气音叫人,“你真是有病。” 他头晕不适着,骂人倒是很清醒,一会儿想到今天自己是来上班的,一会儿好像又听到龚淮屿停车等绿车的时候,回了句你也有病。 纪归并不在意,阖上眼皮晕睡前还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我是有病。” - 再眼眸时满室昏暗,好像身处太平间,纪归感觉自己这算得上是诈尸,没死透排得上世界第九大奇迹。 他帖在睡衣上的手指微动,迟缓地觉察到浑身暖意不断,再一摸,塑胶质地,是暖水袋围了自己一圈。 做这些的人生怕自己被冰死,是倒是蛮帖心。 “滴滴”床头传来熟悉的小机器人的声响。纪归没管,就照着原样,只头露在轻薄的蚕丝被外,睁眼直愣愣地瞅着漆黑的屋顶。 半分钟不过,卧室门从外推开,一阵脚步声渐近,他知道,这不是龚淮屿。 消沉转瞬即逝,连他自己都捕捉不住,随即而来的是巨大的庆幸。龚淮屿强行将他常回来,他现在不在家,自己正好赶快走人。 “你终于醒了!” 是一道温柔的女声,纪归不认识,床头的暖色台灯被打开,他不答,顺着光线朝那人看去。 女生很年轻,脸型圆圆的,嘴角有很深的酒窝,“我给你施了针灸,有没有感觉好点?” 还是个学中医的姑娘,纪归也笑了:“好多了,谢谢你。” 姑娘是个直肠子,闻言摆手说不,扶纪归坐起来,给他做检查的同时很开心地说:“龚先生单独给我开了三万上门问诊,我从来没觉得我的时间这么值钱过!” 她是真的很开心,嘴上不停称赞龚淮屿,手上的动作也很娴熟,纪归觉得这姑娘有些傻傻的,但是很可爱,他向来喜欢和一些自来熟的人做朋友,听她说话听得很认真。 “你是在哪家医院工作?” 纪归没想到针炙效果确实不错,比他之前吃完西药后状态要好不少,他决定等上次许沩给自己开的药吃完,可以去试试这种调整方法。 姑娘报了个名字,纪归没有听说过,顺嘴问了句是在哪个区。 “就在这附近,是龚家投资的私人医院,欢迎你后面常来!直接报龚先生的名字就行,然后记得叫我的号,我的手法是里面最好的!” 纪归笑到一半不笑了,表情有些不自在,口中应着,心里默默给这家医院记上一笔。 检查完确认无碍后,纪归惯例被嘱咐了一些事宜,例如不可情绪波动太大,注意好保暖。 纪归抱上两个暖水袋下床,□□头的小机器人将卧室里的灯都打开。他低头看自己一身睡衣,也不知道是谁换的,左右都没瞧见今天穿的衣服,纪归推门出去,见那个姑娘在客厅收拾药箱,看样子准备走了。 他搜寻一圈,在厕所找到了被丢入衣篓里的衣物。等换好出来,见那姑娘抱着手机靠在沙发上玩得入迷。 纪归正想她怎么还没走,上前问需不需要帮她叫车。 “不用不用,我等龚先生回来自己叫车。” 这话说得奇怪,纪归不明白为什么要等龚淮屿回来,但他也顾不了那么多,左右又开始寻找起自己的手机。他要在龚淮屿回来之前走人,要不然他真不知道龚淮屿又要做出别的奇怪行为。 于是,从卧室到门口玄关,找了快五分钟,他硬是没瞧见半点手机影子。无法,没有手机他总不能身无分文地走回自己距离十多公里的小公寓,纪归出声求助依旧在沙发上安然看手机的姑娘。 “不知道哎,可能被龚先生拿走了?” 这话说得更奇怪了,龚淮屿拿自己手机干什么? 他的手机还是当年和龚淮屿刚在一起的时候买的的,他和龚淮屿一个款型,一个白,一个黑。 纪归着急,扭头看一眼时钟,已经快要八点,不出意外,龚淮屿说过今天早些回家,这个点应当在路上了。 他只得忍痛安抚自己,手机用了三年也该换了,就当为他和龚淮屿的这段纠缠做个了断。 纪归走到玄关换好鞋,抬手去碰到门把手,想起什么,转头同沙发上的姑娘告别。 未曾想,手指刚碰上把手,周围便传来电流声。 “指纹识别错误,开锁失败,您己进入监控区。” 10、金丝雀 纪归表情呆滞,没反应过来,不信邪地再将手放上去—— 这次不再是薄凉的电子音,取而代之的是刺耳的警报声。 持续了十秒有余。 纪归终于迟钝地意识到——他踏不出这里半步。 空气凝固了,他就这么站在大门前一动不动,像个毫无声息的木偶。 纪归恍惚想,这个时候自己应该惊惧愤怒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感知在这方寸中消失无踪,这个世界静的好似只剩下他了,又仿佛只有他被抽离。 熟悉的寒意从脚底开始,将他寸寸包裹。 纪归发不出一点声音,他有一瞬间想着客厅那位小姑娘能够尽快发现自己的不对劲,而脑中念头很快又被无尽的空白淹没。 治病的过程是漫长而痛苦的,有时候放任,也未尝不是种解脱。 “你怎么了?!” 身后传来惊呼,紧接着,一只温热的手拉过他染上深红的指尖,语气很急,“我扶你去床上躺着!你需要安静休息会儿,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床很温暖,纪归左手掌心被摆弄着裹了几层纱布,碘伏药水味隐隐透出来,纪归闻着有些安心。 他就这么和衣重新窝回被子里,身侧几个热水袋保温效果显著,而那姑娘尤嫌不够,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电热毯给他盖上,于是,他就这么从冰窖坠入了火炉。 “你……”姑娘难得开口后哑然片刻。 纪归猜到她想说些什么,却见人还是将要出口的话换了内容,“先睡一觉,你现在太虚弱了,打不过龚先生的。” 纪归有些哭笑不得,不清楚她脑袋里方才都在想什么,怕不是把十八级狗血剧情都过了一遍,以为自己见了龚淮屿要和他拼命。 纪归抿了抿唇,嗓音暗哑地说了句麻烦你了。 “不过,”姑娘犹豫半天,语气夹杂着紧张。 她伸手指了指床头的小机器人,末了又拿出自己的手机,飞速晃过纪归眼前。 纪归了然,“你放心,没有监听和监控。” 就见她拇指在屏幕上一划,打开通话页面,示意纪归抓紧时间,她帮忙盯梢门口的动静。 纪归很意外,一个认识不到半天的人会帮自己。他没接触几个龚淮屿的身边人,司机算一个,助理算一个,不过他们都不是好相与的,至多混了个脸熟。 回想起龚淮屿刚工作那阵,他经常去给人送晚饭,风雨无阻。正是这样,还让生活助理误会,以为自己是龚淮屿的男家政,问他龚少给自己开多少年薪。 纪归记得很清楚,当时龚淮屿什么都没说,而他则尴尬地随口开玩笑,接了句年薪千万。 从那时开始,纪归就对龚淮屿的员工有刻板印象,认为不是面冷的工作狂,就是实心眼子,说话平白叫人无措。 纪归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有所改观。 翻过手机,他在通话页面上停留半秒,退出,给邹彦的号码编辑条消息发送,随即将记录删了个干净。 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 “谢谢。” 他今天醒来后已经不知道说了第几个谢了,姑娘觉得这个漂亮的小金丝雀过分有礼貌了。 给他将被子再掖了掖,外头大门终于有了门锁的响动。 再看床上已经阖眼的人,长睫在眼睑处投下清浅影子,像乌黑的羽扇一样,正不受控地微颤,装睡得很不自然。 她离开卧室,抬手将灯摁灭。 龚淮屿在玄关换下鞋,抬眼见医生从卧室出来,里间漆黑一片。 “睡了?”他说着,将公文包丢在柜子上,抬步想进去看看。 医生叫住他,“刚睡下。龚先生,我跟您汇报病人的情况。” 龚淮屿动作一顿,闻言点头,示意到沙发上谈。他这段时间难得早归,现在闲下来,倦态浮于表面。 “纪先生的雷诺氏综合症这次发作的突然,有一大半原因是情绪激动所致,我不清楚他和您平时的相处模式,但交流还是要尽量平和一些,特别是这段时间病人需要静养。” 龚淮屿就算闭眼坐在那儿,还是会给人不小的压力,她认真将事情汇报完后,还是忍不住看了眼门口:“静养不是只让病人呆在室内。” 龚淮屿点头,记下了纪归病症的名称,感到颇有些头疼。等医生收拾好东西,龚淮屿起身,送她出门。 咔嗒一声,大门的指纹合对通过,门自动朝外打开一丝缝隙。 “对了。” 龚淮屿关门前被叫住,视线看过去,等人下文。 “我感觉他可能有轻度的焦虑症,要是有时间的话,最好还是带人去做个检测。” - 纪归这一觉睡得脑袋都不清醒了,整个人仰躺在床上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室内窗帘拉得很紧,外头丝光亮也透不进。 他在床上稍作休缓,觉得好一点了准备起身,不料黑暗处一股力量着地攥住他的手挽,活似一幅镣铐,将他牵幸固定在床头,动弹不得。 “去哪儿?” 龚淮屿应当是被他吵醒了,说话声音困倦沙哑,命令床头柜上的小机器人打开台灯,一双即使睡着也略显凌厉的眼眸扫过时钟,“才两点。” 纪归不太想理他,手挣扎不出,而龚淮屿也不急,就这么与他僵持着。 纪归无法,只得开口道:“我想喝水。” “嗯。”手上力量一松,纪归费解地觑他一眼,从被子下捞出一个热水袋抱在怀中,推门正要走出去,依稀听见身后衣料与被单摩挲的轻微声响。 “别想着往外面跑,喝完水就回来。” 纪归浑身一滞,脚步刚迈出去半步,又收回,维持背对龚淮屿的方向,沉默良久。 说实话,他真的很想将怀中的热水袋狠狠砸到那人身上,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还需要再忍一忍。 水在厨房里烧,期间纪归转头朝卧室看了好几眼,确保龚淮屿不会出来,他蹑手蹑脚鞋往玄关去。 龚淮屿回来放包的地方就在玄关的柜台上,玄关有感应灯,他借着微弱而短促的光线迅速翻看那支棕灰色的公文包,还有木衣挂上的大衣外侧口袋。 不出意外,半点没有自己手机的影子。 家中所有可能藏东西的地方他今天都找过了,纪归不免气恼,回厨房倒了半杯温水一口气灌了下去。他又将热水袋内的水金部换了,重新抱着,坐在岛台上兀自放空。 今天睡得时间太长,纪归这个点早就没了困意。脑袋还是半晕眩的,他转头去看虚合着的卧室门,门缝透出稀微亮光。 龚淮屿睡眠质量低,开着灯是绝对睡不着的,莫非他一直等着自己回去? 纪归继续喝水,不想管那么多了。 龚淮屿不会专门出来叫他回房,大门也装锁了,自己现在就是一只供龚淮屿玩弄的笼中鸟,飞也飞不出去,龚淮屿也不用担心自己离开了他的视线范围,等过不了几分钟,龚淮屿就关灯睡觉了。 想到这儿,纪归不免有些悲哀。 这些年来,自己在龚淮屿身上投入的感情,身边的人都是有目共瞩的。而龚淮屿冷漠以待,出轨乱来就算了,分手却还要这样折辱自己,莫非想着以后和女人结婚,真让他来当家政,年薪千万的那种。 脑袋一团浆糊,从天想到地,从出生想到现在,纪归双眼愈发空洞,不料肩膀倏地一沉。 纪归回魂,像个被吓到的仓鼠,回头尖叫,手比脑回路快,扬起就是一巴掌—— “啪!”清脆一声。 纪归看清身后是谁,浑身寒毛倒立。 幸好幸好,他只打倒了龚淮屿的下巴,这要是真打到脸了,他都说不准龚淮屿会不会还手。 面前人额角青筋跳动若隐若现,血丝充莹双眼,看样子被气的不轻。 纪归发怵,不敢与龚淮屿再对视,刚想缓和气氛说句正当防卫,下一秒,颈间便被牵牵掌控住。 纪归唾液卡住,咳得满脸胀红,整个人被动顺着那力道下了坐椅。 “纪归,你胆子挺大。”龚淮屿终于收了手,改攥着人手往屋内走,“以前不是很听话吗,叫你喝完水回来你装什么聋子?” 热水袋不知道掉哪去了,纪归想回头寻找,被龚淮屿不由分说拖着。 “以前是以前,就当我脑子有病,你要是想,再去找一个更听话的。” 龚淮屿冷笑:“你确实有病。” 随即将人甩在床上,看着纪归半晌没爬起来,他抬手去拧关唯一亮着的台灯。 “以后阿姨每天都会来,一直在家待到下午五点。晚上八点我下班,回来要是你不在家,你和邹彦合资的那间小作坊也别想好好开下去了。” 闻言,纪归扭动的动静彻底消停。 过了很久,纪归才伸手拉低蒙住全脸的被子,神色是前所谓有的复杂,复杂到龚淮屿心脏没来由一悸,待想再仔细看清楚,纪归却又将被子拉高,隔绝了两人的视线。 纪归的声音闷闷传出:“龚淮屿,你要将事做绝我不拦你,谁也拦不住你。你把我关起来,我也不反抗,你知道为什么吗?” 11、作践 龚淮屿喉节动了动。 “因为我始终还对你保留一丝没有耗尽的耐心。”纪归声音淡淡的,龚淮屿看不到他的表情,想象不出纪归此刻到底是怎样的心境。 “现在我明白了,我四年来所有的付出对你来说什么都不是,更换不来半点心软,只想着怎么作践摆弄我。” 纪归平静讲完,好像只是在阐述一件事实。 “我这个样子你看得开心吗?” 出乎纪归意料的,龚淮屿在听完后,连平日里接踵而来的冷嘲热讽也没有。 两人对峙良久,龚淮屿无事发生一样,趿着鞋走出卧室。 他还以为龚淮屿又准备去隔壁的客卧睡了,没成想,五分钟不到,脚步声重新响起。 闷在头上的被子动了动,被扯低了些。 纪归眉心轻拧,眯眼,就瞧龚淮屿手中端了杯白水,那双黑眸暗沉,盯得他浑身发毛。 这样子是示意他起来。 纪归也不想再与人闹下去,反而显得自己无理取闹,怨气冲天。 他在龚淮屿的注视下支起身,没再去看龚淮屿的神色,毕竟对方视线如炬,强烈的不容忽视。 “这是什么?”起身他才看清楚,龚淮屿另一只手掌心上托着几颗白色药丸,细看不是医生给他开的,不知道龚淮屿从哪儿找来的。 “安眠药。” 纪归闻言一愣,仿佛没听清他在说什么,抬头对上龚淮屿无波的眸子。 “医生说你要多休息。” 纪归几乎要气笑了,“我晚上吃了别的药,跟安眠药一起吃会死。” 这下轮到龚淮屿神色有异了,双手保持着递水的姿势,纪归面无表情地说完,不等自己回复,重新拉高被子躺进去。 其实就连纪归自己也不知道,治雷诺士病的药和安眠药一起吃下去,会不会有药物反应。 龚淮屿难得关心自己,不想上来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如此从容地给他递安眠药。 纪归单方面分手后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心态,就算意识到被龚淮屿锁在房里,除了一开始的难以接受外,其余再无太大的心绪起伏。 但现在他胸口闷堵,内心有股说不上道不明的情绪不断滋生。 十指无意识蜷起,想要将指甲深深陷入皮肤内,不想,碰上掌心包扎完好的纱布。 纪归停顿一瞬,双手环上臂弯,开始缓慢地抓挠。疼痛感刺激着神经,他觉得这样好多了。 床头一侧下陷,龚淮屿躺在旁边。纪归颇为烦闷,翻身到另一面。 卧室重回一片静默。 这夜变得格外煎熬,纪归迟钝想着,如果被龚淮屿这样一直关下去,他怀疑自己精神会出问题。 - 第二天阿姨来上班了,不过纪归没有见到人。 他晚上实在睡不着,手机也不再身边,硬生生睁着眼睛熬到了早上七点。身侧的人有了动静起床洗漱,窸窸窣窣一阵,拎包出门。 龚淮屿走后,纪归感觉室内的气流都通常了许多,整整一晚,他才彻底放松放,大脑适时慢下来,转瞬被一阵阵困意替代。 睡梦中混乱复杂,他感受到一双温热粗糙、覆着层薄茧的手触碰过额间,耳边响起年轻的女子呢喃的似低语,最后唤了他的小名。 纪归醒来后久久没有回神。 直到门外传来咔哒的系统解锁声,纪归才眨巴干涩的眼皮,若有所觉地转头,朝紧闭的房门望。 门板被敲响。 “纪先生,您醒了吗?”一道温润舒服的男声,像是训练过专门给人催眠的,颇有种装腔作势的意味。 床头的小机器人恰巧亮起时间,明晃晃地闪着下午五点过半,猪都没他这么能睡。 从昨天下午开始,一直到现在,纪归都没吃什么,竟然也不感觉饿。他应了声,起身让外面的人稍等一会儿,自己洗漱一番就出来。 想都不用想,这人肯定是龚淮屿派来的。他现在就是一个任人摆布的玩偶,需要装的乖巧无害,万事全力配合,这才是聪明人会做的事。 刘海半湿着出来,纪归随手抹了一把,走到衣柜前拉开,准备找一套龚淮屿的衬衫,将自己身上皱巴巴的睡衣换下来。 甫一打开,淡淡的家用香薰味飘出,不想,原本应该空出一半的空间,竟重新整齐地挂放了熟悉的衣物。 全是他之前还住在这时穿的衣服,从头到尾,一件不差。 要不是连吊牌都没拆,纪归简直要怀疑,龚淮屿派人是不是闯进了自己的公寓,将东西都洗劫回来了。 “真是有病。” 纪归嘀咕,随手扒出一件换上。 开门出去,客厅内站着位身形高挺的男人,鼻梁架着幅金丝框眼镜。纪归与人对视,眼中闪过意外,装腔作势的腔调,竟然会长着这样一副精英面孔,这令纪归蓦地想到邹彦。 邹言平日里也喜欢带幅昂贵的金色镜框,但这两人戴上后,体现出来的可不是一个味道。 总之,纪归觉得邹彦不是很适合戴眼镜,总给人种资本装文人的抽离感。 “你好,纪先生。”男人颔首,介绍,“韩泽。龚总叫我过来帮您做一个简单的心理检测。如果方便的话,等您用完晚饭,我们就可以开始了。” 纪归听到“心理检测”几个字的时候表情便不太好。 感情龚淮屿觉着自己心理有问题,将他关在这儿变着法子耍弄他。 “韩医生。”纪归眉心微拧,“有病的是龚淮屿,我觉得他会比我更需要你的帮助。” 韩泽没想到纪归会说这么一番话,眼镜片后的眸光浮现诧异,随即正色,瞧着与方才并无二样,只是唇角的弧度更大了些,“您说笑了。” 老是您来您去的,纪归瞧着面前人的样子还比自己大上许多,有些不自在,不再看人,转身去厨房找阿姨做好保温的饭菜。 他将三菜一汤端到岛台上,坐下小口小口往嘴里送。其间,韩泽就那么定定生在沙发上,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目光坦荡追随,却并未让纪归感到冒犯。 可能这便是心理医生的独特技能。 纪归吃了没几口,盘中的菜量实在太大,应该是做的两人份,思忖半晌,纪归转头去看客厅里的人,斟酌开口,问他吃晚饭了没。 韩泽从记录薄上抬眸,扶了一下眼镜,勾唇:“谢谢,不过我已经吃过了。还有,龚总特意嘱咐我,一定要让你吃饱了再做检测。” 纪归噤言,这个韩医生两句离不开龚准屿,说话平白给自己添堵。 他开始有些思念昨天晚上那位小姑娘,虽然那她也几句不离龚淮屿,但人和人之间毕竟还是有很大不同的,和那样有灵气的女孩子交流,他自觉心情会疏畅很多。 纪归忍不住问:“你真的是心理医生?” 这还真是工作生涯第一次,被人质疑学历作假。韩泽作势要在从公文包里翻自己的证,“如假包换,一级心理咨询师。” 纪归回了句算了,低头继续往嘴里送菜。 这顿饭吃了快四十分钟,坐在沙发上的韩泽中途安静的好像隐身了,等到纪归起身开始慢悠悠收拾盘子时,他也上来帮忙,将剩下的菜倒在一个盆子里,空碗全塞进洗碗机。 纪归不好麻烦别人,无奈这人实在太积极,只得不停道谢。 韩泽从厨房出来,走到纪归对面,展颜一笑,“所以我们现在可以开始了吗,纪先生?” 纪归并不想做这些所谓的健康测评,他心理好不好他自己最清楚,正是因为清楚,纪归才不想将这些,在他看来可谓是弱点的东西,赤裸裸地暴露在外,被人一遍遍审视、纠正。 谈话半小时就持续不下去,韩泽几乎是有些头疼地对上纪归坦荡星亮的眸子。 “纪先生,这就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谈话,您可以适当放松一些,想说什么直接说便好。”说完他顿了顿,好像知道纪归究竟有什么顾虑。 “您放心,我向来坚守基本的职业道德,这次谈话的所有内容,我不会向龚总透露一星半点。” 记归点头,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直到十分钟后大门外传来响动,这次对纪归来说堪称煎熬的谈话终于结束。 龚淮屿的在玄关淡淡瞥去一眼,动作罕见的停顿几秒,视线停留在背对自己的纪归身上。 韩泽起身与他问好,而纪归始终没有回头看一眼,就见后者微微倾身,去瞟对面那张写了字的测评单。 “你先回去。” 听闻,韩泽点头开始收拾东西,龚淮屿始终抬手搭住门缝,直到韩泽走过来,冲他颔首恭敬道别。 纪归没事人一样依旧一动未动。 龚淮屿忍不住感眉,往常这个时候回家,纪归都是惊喜地迎上来,问这问那,让他有些不耐烦,如看今纪归从头到尾不动声色,甚至都不知道他回来了一样,这让龚淮屿内心油然而生了一阵焦躁。 他走到沙发旁,低头看纪归低垂着的温顺眉眼,长睫很密,很翘,这么瞧着,五官是说不出来的精致。 龚淮屿就这么站着看了会儿,良久,才主动开口:“今天邹彦来公司了。” 一句话,再简短不过,纪归总算是有动静了,抬眼,唇片有些发干。 “你把他怎么了?” 12、囚 纪归好像很在意邹彦。 想到这儿,龚淮屿拢眉,垂眼与纪归对峙,直到纪归主动移开眼,他才淡然道:“没怎么样。” 那就是怎么样了。 纪归视线转向玄关,那儿的声控灯还亮着,炽白色调,有些刺眼。 两句极短的对话过后,气氛又陷入令人忐忑的静谧。 以前与龚淮屿在一起的时候,纪归会想着法子让独处的氛围显得温馨些。 龚淮屿是个不爱同他说话的,他叽叽喳喳说完一堆,就拽着人去卧室投屏看电影,即使龚谁屿觉得做这种事情是很浪费时间的。 那双西装裤包裹着的长腿还在自己面前,纪归下意识盯了两秒,反应过来,奇怪龚淮屿怎么还站在这儿。 放在往常,龚淮屿说完话直接抬脚便走开,只留给他一个漠然的背影。 “你不去处理工作?”纪归神色恹恹,从沙发上拿了个靠枕抱在怀里。 “弄完回来的。” 纪归噢一声,没再主动挑起话题。 无趣在这一刻逐渐放大,他只得又说:“那可以把手机还给我吗?” 龚淮屿在他旁边坐下来,两人中间的间隔可以塞下一个大玩偶。龚淮屿语气没什么起伏:“要手机做什么?” 要手机做什么? 纪归被他这理直气壮的说得一滞,面上浮现出隐忍和不悦,终于转头去看龚淮屿:“你问的是什么问题,你真把我当犯人一样?犯人都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才被关起来,我做了什么事?” 说音刚落,周身边的气压微不可闻地降了几度,龚淮屿眉眼依旧冷漠,但肉眼可见的多了些意味不名的阴郁情绪。 纪归没有像往常一样有眼色的绕开话题,凑过去示承弱一样的强搂人。 他已经习惯了,有时或开玩笑或陈述事实一样的与龚淮屿说话,不经意会将他惹得不高兴。 纪归觉得龚淮屿其实比自己还要敏感脆弱,像个被大人宠坏的小公主,所以,有时候也会很讨人厌。 龚淮屿将外套褪下,随手接扔在侧边的单人沙发上。视线没从纪归的脸上移开,再开口尾音带着暗哑,像猫科动物龇牙的同时,喉间发出危险的警告。 "做错了什么事。"龚淮屿重复他刚刚说的话,像个复读机。 纪归没接,继续接下去听他后面的话。 "我今天查到,你去年全款买了套公寓,前几天你耍性子离家出走,就是去那儿住的。"龚淮屿这思维跳脱得太厉害,纪归不明白他怎么又提到这件事了。 纪归不答,龚谁与全当默认,"所以你早就想走了是吗?" 难得从龚淮屿中听到一个带着起伏的问话,纪归依旧没开口。 他不想被顺着龚淮屿的话一问一答,被牵着鼻子走,他想听龚淮屿回答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纪归无动于衷的神情落在龚淮屿眼里,他全当纪归是在默认自己的问话。 不知怎么,他突然就很愤怒,好像被最亲近的人背叛的一样。 龚淮屿拽着面前人的手腕,二话不说,手腕猛地发力,直接拖拽到自己腿上,扣紧。 纪归被扯得猝不及防,纤细的臂腕好像要被扭断了般,整个人重心不稳朝前扑去—— 下一瞬,鼻尖撞上了龚谁屿的肩膀! 龚淮屿常年健身,那处肱头肌绷很紧很硬,纪归瞬间被砸的鼻腔发酸,眼冒金星。 “龚谁屿!” 纪归用那只没被钳住的手,捂住酸痛的鼻腔,指尖刚覆上,便感觉到有液体如雨似的落下,他伸手在鼻底一探,低头看,见指节上已经染了红。 鼻腔里的温热的液体不断滚落,方寸间能清晰地听见血“啪嗒啪嗒”砸在龚淮屿白衬衫上。 龚淮屿胸前的布料被鲜红浸染,一时间显得异常刺眼。 纵使两人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但龚淮屿还从来与自己没动过手,尤其是现在还见了红。 纪归知道龚淮屿不是故意的,但他的脑袋还是空白两秒,在对面递过来一张纸巾,伸手强硬按上自己鼻底的同时,纪归伸手,想也没想,往龚淮屿脸上扬去一掌! “啪——!” 结结实实的响声,不收着半分力道,连纪归自己都为此反应慢了半拍,脑中清晰意识到——他竟然打了龚淮屿一巴掌! 鼻血还在流,可谁都没有再动。 直到纪归舌尖尝道到了一丝腥甜味,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血还没有止住。 顾不上拿手拭去唇边的血痕,纪归手上用劲推开龚淮屿,往后退了一寸。 等终于保持了一个让纪归稍安下心来的距离,他讪讪抬手,按压自己留血的一侧鼻翼,微仰起头,企图让鼻血尽快止住。 而龚淮屿的脸依旧是被打偏着的,面对着纪归的那面脸颊,此刻已经显现出一道绯红的巴掌印子,肉眼看着触目惊心。 纪归这一掌用了十分力道,看这样子,若是不及时冰敷处理,龚淮屿明天怕是要顶着张大小脸去上班了。 那样可够丢脸的。 客厅内的光线昏黄,龚淮屿半边脸都隐在暗淡的亮光下,唇角绷待很紧,凑近看脸上还带了一道划破皮的指甲痕,那整理妥帖的短发有些凌乱,前额落下些发丝垂在眼角处。 仍是那阴晴不定的模样。 纪归终究是狠不下心,等他感觉血流得没有那么急了,抿唇,刚想开口对龚淮屿道歉,不想后者终于有所动作。 那双向来冷沉静如泽的眼睛与他对视一眼,纪归不自觉咽下口带着浓烈腥味的唾液,身体下意识往后仰了仰。 直到,身侧的沙发垫一轻。 龚淮屿起身走开了。 卧室门被推开后没有关上,没过多久,龚淮屿又出来,身上换了件新的浅蓝色衬衣。他走向玄关,拿起钥匙。 开门前,龚淮屿脚步终于顿了顿,转身朝纪归的方向看过来。 纪归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你想都别想。" 呼的一声,大门被关上,声控灯闪了闪,不知怎么,好像是接触不良,陡然间熄灭。 半晌,纪归才反应过来龚淮屿方才话的意思——想走吗?想都别想。 龚淮屿是个很矛盾的人。纪归想,他自以为跟龚淮屿相处的四年来,对龚淮屿事无巨细,无所不知,甚至比龚淮屿自己还要了解他。但这一刻,纪归好想陷入了某种怪诞不经的命题。 龚淮屿这个模样,难道真的对他有一丝情意? 纪归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或许说,他觉得自己是真的犯贱,龚淮屿都对自己这般动作了,他竟然还在遥想,还想从龚淮屿身上,探究出一点属于自己的位置。 龚淮屿今晚会去哪儿呢。纪归忍不住开始神游,会不会去找那个和他开房的女人去了,毕竟以龚淮屿的这种性子,能和人鬼混两天,足以看出此人不同。 纪归将手拿开,鼻血已经止住了,但他还是有些恍惚。 淡淡的腥味萦绕不散,他动了动,迈开无力的双腿朝厕所走。下半张脸触感黏腻,想必糊满了猩红,还需要清洗一番。 纪归走到卧室内,并未开灯,摸黑进去后,正要拉开厕所的门,正当此时,他才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动作僵硬地回头,纪归盯着床头处微弱的亮光。 随后,耳边是滴滴几道持续的声响。 13、联姻 是那个小机器人。 纪归心里升起一阵不安。平日里多是来人或者报时它才会叫,此刻不仅屏幕亮着,连两只泛着银光的短小机械臂,也晃动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这是前所未有的。 “来电,139……”小机器有条不紊报出一串陌生号码。 铃声久久回荡在卧房内,好像没人接就会一直这么响彻下去。 纪归终于走过去,视线落在那一小块屏幕上,迟疑抬手,划开接听键—— “喂?少爷。”一道沉稳的中年男声传出。 是找龚淮屿的。纪归愣怔,他还沉浸在这小机器竟然会说话的懵然中,未想到对方简短几个字说完,再没了后文。 纪归揉捏还有些干涩的鼻腔,里面已经结了血痂,说话会闷堵。 “你好。”声音依旧嘶哑。 那头沉默两秒,再开口时,罕见的未有半点意外:“纪先生?” 虽然意外对方知道自己,但纪归还是秉持着礼貌又回了句你好。 “给您造成麻烦了纪先生,二十分钟后我会到少爷的住所,请您稍等片刻。” 说完,也不等纪归回答,率先先挂断了电话。 看着小机器人腹部熄屏,又变回来往常摆件一般的模样,纪归心里涌起一阵说不上来的感受。 被黑暗包裹得太久,他脑袋里一团乱,思绪也开始变得缓慢。 这通电话虽短暂,但其间包含的信息量庞大,让纪归不知从何处开始整理头绪。 半晌,他捕捉出一个重点——这里马上又要来人了,而且不是龚淮屿的人。 但究竟是谁对自己来说不重要,他也并不好奇。 纪归想着,迈开步子朝厕所去,半分钟后,湿着脸出来,看了眼床头机器人显示的时间,开始慢悠悠收拾床上稍显凌乱的物件。 龚淮屿睡的那一块很平整,纪归将已然毫无温度的几个热水袋拿出。 他走到盥洗台,倾倒干净袋子里的水,拿过一旁龚淮屿的洗脸巾,开始很细致地擦拭热水袋,随即一个个排在台子上,看起来好像从未用的样子。 这一系列动作,纪归像个提线木偶般完成后,他立在那张半面镜前,思绪重新回到方才那通简短而促狭的通话。 纪归迟钝地感觉出一丝异样。 龚淮屿的手机因为工作需要,全天开机响铃,而自己的手机不在身边,他这几天几乎过得是与外隔绝的日子。 再细想,方才那通电话听样子是来找龚淮屿的,但稍微动动脑筋,就知道对方的目的指向的是自己。 或者说,对方的演技真的很差,也许也是懒得对自己装一装。 纪归梳理完这些,倒也没什么波动,始终淡淡的。 他不知来人是善是恶,但大概率是能将自己放出去的。 二十分钟很快,也许比这时间更短,纪归听见玄关门锁处传来动静,不是指纹识别成功的声响,更像是有人拿着把工具,把门锁撬开。 纪归穿戴整齐出来,他手里还提着一个袋子,里面是自己换下来的脏衣服,他打算带回自己的小公寓洗干净。 他就见玄关处站着位五十上下的男人,这么晚了,仍旧是一身熨烫妥帖的西装,身形不算高,但浑身泛着经年累积的干练气场。 男人先是快速扫了一圈屋子,随即对上纪归的视线。 他走上前来,对纪归很浅地点头:“纪先生,我是龚老的助理,龚老听说了少爷的行径很生气,让我带他向你表达歉意。” 龚老,龚尘柏。纪归有所耳闻,是龚淮屿的爷爷,商业界顶梁柱一般的存在。 他未想到会惊动这样的人物,那他和龚淮屿的事情想必龚老也是知道的。 纪归一时间竟有几分局促,对面助理的目光如同审视,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一遍,这让纪归很不舒服。 “谢谢,我可以走了吗?”纪归紧了紧手中的袋子,目光瞥向助理身后半开的大门。 “不着急,少爷今晚去姚小姐那里了,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 纪归几乎感觉周身的空气一滞。他抿唇,望着对面仍旧与自己浅笑的助理,眉梢微不可察地蹙眉。 “没什么好聊的。”半晌,纪归缓语,“我和龚淮屿已经分手了。” 纪归终于意识到他过来是来做什么的,而他的举动就代表龚老的意思,想来也是准备给自己一个下马威,要是自己和龚淮屿还在一起的话,不知道对方接下来会说出什么惊掉人大牙的话,于是纪归率先开口,等对方下文。 助理倒也没什么表示,走到最近的中岛坐下,抬手指向对面的位置,示意纪归也坐。 大门仍是开着的,纪归脑中闪过一瞬思绪,想着大不了直接走,对方是个硬茬,留下来对自己没什么好处。 “纪先生不想知道我刚才口中的姚小姐是谁吗?”做在岛台上的助理,目光一动不动地瞧着纪归,果然,说完这句话,纪归即将迈出的下一步子,很短暂的顿住,又落地。 看纪归站在自己面前,助理第二次抬手,指了指对面的座椅。 纪归其实很讨厌这种氛围,或许他更加讨厌的是自己,厌恶自己一听见有关于龚淮屿的事,就下意识的踟蹰。 这次就当是最后一次。纪归想,他总该弄清楚龚淮屿出轨的是哪个女人,就算分手了,他也不能不清不楚地这么一笔带过。 岛台上有未开封的矿泉水,助理拿过干净的玻璃杯,倒了两杯,递到纪归手边。 “少爷家里的情况,他从来没跟你说过吧。”很平常的陈述句,说完,助理也知道纪归不会回话,径直接下去,“少爷父母还在世的时候,给他订下与姚家的联姻,原本是说去年就要准备婚约的事宜。 但是少爷十二岁之后,一直是龚老在照顾他,不会像少爷父母还在世时看管得那么严。” 去年。也就是龚淮屿硕士毕业之后的事情。 纪归心一抖,已经明白了助理的言下之意。 “我知道了。” 虽然比龚淮屿父母的预期要迟,但龚淮屿如今步入正轨,已经到了该和姚家小姐谈婚论嫁的时候。 那前段时间龚淮屿去酒店的事情,对象很有可能就是助理口中的那个姚小姐。 真像在这一刻好似水落石出,赤裸裸地展示在他面前。 “和明白人说明白话。”助理嘴角啜一抹笑,那笑却没有融进眼睛里,“龚老原是很宠少爷的,觉得他中间要是想玩玩,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没想到少爷竟然会和男人在一起。” 纪归听不下去了,“你情我愿而已,不是所有事情都只发生在预料中。” 就像他和龚淮屿,他也没想到当初龚淮屿会松口和自己在一起,他更没想到,他能一咬牙,坚持了这么长的时间。 “没别的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14、报警 助理没再多说什么,纪归动作顿了顿,将脚边的袋子拿起,朝玄关走。 他将门全部拉开,出门前,回头见方才还坐在岛台的助理,此刻迈步子,朝卧室的方向去。 纪归来不及看清,面前的大门便顺着自己的力道,咔嚓一声合上。 “小纪!” 是邹彦的声音。 纪归有些懵然,转头朝四周都看了一圈,听动静是从花园外面传来的,但是院子的围墙很高,瞧不见半点影子。 “在这儿!” 探进院子大半树荫的一棵樟树簌簌响动,那香樟长势茂密,长枝树叶繁茂,即使有路灯,纪归在晚上也看不清树上的动静。 邹彦总不可能爬到那上面。纪归这么想,目光从烦乱的枝叉上移开。 “我下来了!你还不快出来!” 只听“欻”的一声。 方才纪归还在看的那棵樟树枝上下晃动,好像突然失去了重物的压力,很重的反弹一下,树叶摩擦响声,在夜里清晰放大几倍。 纪归确定了,邹彦还真爬到树上端望,像个狗仔一样。他莫名感到有几分滑稽。 等两人走到有灯的地方,邹彦才终于看清纪归的模样,紧接着爆出一句粗话。 “你怎么满脸的血?刚才那老头进去打你了?” 纪归听闻发懵,他明明记得自己是清洗干净脸上的血迹的。 纪归抬手,食指在鼻底拂过,低头看,指尖果然又染上了猩红。 邹彦不说还好,一说纪归清晰地感受到了鼻间鲜血流动,他从包里抽出一张纸巾,囫囵塞在鼻子里。 前面有人走过来了,纪归将头埋低了些,摇头拽着邹彦往外走。 “不是的,可能是之前不小心撞到龚淮屿身上,还没止血,没什么大碍。” 邹彦轻啧一声,听到龚淮屿的名字,欲言又止,半晌,边走边念叨句到车上再跟你说。 邹彦是开车来的,高档小区门卫看守严格,他这两天都是将车停在对面,下车后看准时机,等有一两个散步回来的老人,故作熟稔上前搀扶,就这样一回生二回熟,混了进来。 车内有应急的治疗包,纪归捏了棉花堵住鼻孔,再抽出几张消毒湿巾,照镜子仔细擦拭周围的凝结的细小血块。 “不是我说,那天早上你和龚淮屿单独出去的时候我就感觉不对劲了,然后你下午失联,晚上我又收到一个没头没尾的消息,我就知道你出事了。龚淮屿这几天没把你怎么样吧?”邹彦熟练地打着方向盘,朝纪归公寓方向开。 那天晚上纪归醒后,借那位小姑娘的手机,给邹彦发了通很简短的信息,大致意思就是自己在龚淮屿家里,他要是太久不出现,记得帮他报警。 纪归说:“没有。” “那就好,我以为龚淮屿是个抖s,太变态了。” 前面路口等红灯,邹彦将车子停下,转头去看副驾驶的纪归。 “所以你们到底分手了吗?” 纪归很疲惫,原是闭着眼休息的,闻言睁开一点缝,很轻地点了下头。 人家都订婚了,要是龚淮屿之前就提起,说不准他们老早就结束了,也说不准他们都不会开始。 想来也是可笑,他竟然和一个有妇之夫,处了这么长时间。 邹彦见他心不在焉的,虽然不知道刚才纪归和那个老男人在屋子里说了什么,但能把纪归解救出来,人应该也挺好的。 纪归想起刚才邹彦在小区里,支支吾吾半天没说的话,问他当时要说什么。 直到身后的车子按喇叭,邹彦才慢吞吞挂挡,神秘兮兮地冲纪归说:“我今天早上去龚淮屿公司闹,你猜最后怎么样?” 纪归猜不出来,随口道:“他报警抓你了?” “你真是个天才!” “……” 纪归掀开眼皮,神色意味不明,“你怎么出来的?” “局长是咱们工作室实习生他爸,我进去一下午,晚上把我捞出来,我就马不停蹄赶过来了。”邹彦叹气,“我算是懂了,好友分手,折磨的是兄弟。你叫我一声爹,我就不跟你计较。” 纪归愧疚溢于言表,听邹彦这么说,毫不犹豫道:“爹。” “……我觉得我那个朋友圈发早了。”邹彦莫名其妙来了这么一句,纪归没反应过来。 “谁知道龚淮屿还跟你玩这套,不过到底是分手了,你现在就自由啦,可以转身拥抱森林了!” 纪归想起来他说的朋友圈,是他大呼小叫被舒言烛点赞的那条。 纪归接话道:“哪儿有那么多森林。” “有啊。”邹彦笑眯眯的,“比如我,如果你是真心的话,我可以考虑做你的无缝衔接男友。” 纪归摇头,露出种认真思考后的神情,又认真拒绝:“不了吧,两个零是没有结果的。” 邹彦开车手一抖,差点握不住方向盘,刚想说开什么玩笑他只做上面的,余光见纪归心情确实好一点了,撇撇嘴,倒也不再辩驳什么。 - 到公寓已经十点多,洗漱一下时间就更晚了,纪归本想叫邹彦住下来,但邹彦刚锁上车门,手机就开始嗡嗡响。 在旁边打了半天电话,原是那个男大实习生说机器出了故障,让他能不能过去帮忙。 “实习生现在还在加班?”连纪归都有些佩服了。 “他真是脑子有病,说的好像工作室下一秒就要爆炸了一样。”邹彦将人推进单元门口,冲他挥手,“我过去看看,你赶快回去休息,明天滚过来上班!” 纪归目送邹彦长扬而去,转身上楼。 屋子里几天没有住人显得空荡冷清,纪归换了床单,在浴室冲完澡便直接关灯躺下。 他无意识翻滚几圈,朦胧想着,这张床买的有些大了,可以养只大型犬陪他一起睡。 动物永远不会冷漠背叛自己。纪归思绪游历。 - 时隔半个月,纪归终于步入正轨。 和邹彦一起到工作室的时候,自己都不认得他招进来的两个实习生。 邹彦口中一直叫的男大,祁聿川,是本市高校毕业的,长得跟龚淮屿一般高,一身运动装,看着像个体育生。 另一个女生就是南方人温柔腼腆的性子,样子很乖。 二人这两天一直在处理稍微容易的合作订单,每天定时定量,手速快可以提早下班。 打过招呼,纪归在自己工位上安置。 这些天堆积的工作很多,大部分都是各个渠道第三方发来的合作邀请。 纪归在业内算是已经冒出头角的新星,自身能力没话说,开价也是合适的范围,一些甲方都愿意将手头的小部分资源拿过来,尝试接触合作。 而这方面的内容就涉猎设计领域方方面面,邹彦不是专业人士,只能由纪归来处理,决定合作与否。 虽说工作室面积小,但是胜在写字楼环境安逸,纪归身处十六楼的落地窗前,累了还可以看外景放松一二。 等忙到下午,办公室门被敲响,苏筱筱进来将自己做的稿件都放在纪面前,等他看过后自行下班。 纪归揉了揉发酸的鼻梁,将鼻梁上的眼睛取下来,转椅调换角度,从偌大的落地窗往远处眺望。 这片区域都是近几年才开发的,建筑楼房很新,再远的地带依旧还在建设,挖掘机和货车来往不绝。 等大脑不再晕眩,纪归收回目光。桌上的午餐还是打开的,吃了一半,现在已经凉透。 纪归伸手将包装盒盖上,想着拿去微波炉热热,凑合还可吃顿。 他刚起身,门板就被敲响,邹彦进来,举着手机朝自己笑得花枝乱颤。 纪归不明所以看着人跑过来搂上自己的肩。 “舒言烛刚才私聊我了哈哈哈。” 纪归一看,是舒言烛问邹彦自己在不在工作室,怎么发消息不回。 “是问我的。”纪归不明白邹彦怎么这么癫狂。 邹彦嗐一句:“这么问,他肯定是要过来的,而且十有八九是来约你吃饭,到时候你把我也捎带上,这样一来二去,我不就和舒言烛熟起来了!” 纪归听他说完不赞同的摇头,转身去桌上拿自己的手机。 他没告诉邹彦,舒言烛马上就要脱单了,他其实没戏了,因为这是舒言烛的私事,他不好往外说,省得邹彦一会儿像个牛皮糖一样缠着自己,非要他打听舒言烛对象是谁。 一看手机,半个小时前舒言烛发来消息,还有一通语音通话,他都没接到。 跟他说自己开车来工作室,一起吃个晚饭,大概四十分能到。 回复好舒言烛,纪归开始收拾东西,将电脑装进包里,打算等会儿吃完饭直接回家,还剩的一点工作内容直接在家里弄完。 “怎么,舒言烛要到了吗?”邹彦凑上来。 “还有十分钟。” 邹彦噔噔跑出去,顺便拾走纪归包里的一块粉饼。 舒言烛不知道为什么,他本来就约了纪归一个人吃饭,现在到场的竟然有三个。 舒言烛拉着纪归在一处落座,目光在对面的两人身上来回扫,最终看向纪归,想让人给他一个解释。 纪归无奈,装傻充愣低头吃服务员端上来的水果。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邹彦在洗手间拾到半天,等自己出门了就追上来。 而他们俩都没注意,后面还有个人一直跟着。 直到进了火锅店门口,两人才惊觉祁聿川也出来了,而他们三个人一路上像开火车一样,想想那画面,说不上来的滑稽。 “言烛,哪有两个人吃火锅的,人多才有气氛。”邹彦开口调节,身边人跟着嗯了一句。 舒言烛若有所思看了对面两人一眼,没说话,转头看纪归:“你和龚淮屿这次彻底分了?” 15、晦气 纪归咀嚼动作缓了缓,点头。 “那就好。” 舒言烛拿过手边的一次性围裙带上,开始往汤底里面下菜,“我听经理说,龚淮屿问他要你的离职申请,还有之前由你接手过的项目。” “你都从公司离开这么久了,你说他要那东西干什么?” 纪归之前任职的那家企业与龚淮屿的公司合作密切。纪归的上司龚淮屿认识,要一份员工的离职申请和项目列表,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不知怎么,脑中忽然闪过几天前,他在车里与龚淮屿说的一长串话。 具体说了什么他当时太过虚弱,现在已经记不清了,但纪归隐约觉得,龚淮屿这举动,好像与那一番只持续了几分钟的谈话有关。 “是吗。”纪归应着,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邹彦推了把身边靠过来拿水果的祁聿川,轻咳一声,“不提龚淮屿了,吃菜吃菜!” 说着,用公筷从里面捞出一把牛肉,殷勤放进舒言烛碗里。 舒言烛说了句自己对牛肉过敏,转手夹给了纪归。 纪归也不想吃,抬眼见对面祁聿川目光如炬地盯着自己的筷子,伸手放在人家空着的碗里。 饭吃到一半,舒言烛想起什么,伸手去拿身后的背包,从里面翻出一份宣传海报递给纪归。 “下个月你们学校有一场设计展览,规模很大,这几天一直在找合作方,你们要是有意愿可以去联系一下。” 纪归接过来看,是d大的活动,学校在五月即将举办一场与全国各个高校联合的艺术展。 他们工作室现在接的,大多是线上处理的活,如果能和线下结合起来,完成几次不错的合作,定然能将口碑提到一个新高度。 纪归看完,将海报转向邹彦。 “我会好好考虑的。” 纪归这么说,大概率就是要去争取这次机会。 “那再告诉你一件事,你决定去不去。”舒言烛说。 “我今天听说,那几天龚淮屿也会去。五月份是毕业季,他作为往届优秀毕业生,好像还是校领导专门邀请的,想让他上台演讲。” 纪归听了微怔,不过一瞬,倒也了然。 龚淮屿无论在读时的专业成绩与获奖记录,还是毕业后的发展状况,在所有人看来,都是金字塔尖的存在。 所以,他能被邀请也是理所应当的结果。 但令纪归没想到的是,龚淮屿竟然应下来了,毕竟这种回校演讲,讲的大多都是面子话,冗长且无趣,而龚淮屿向来不喜欢浪费时间。 纪归思忖半晌,“如果校方接受我们的合作,我会去的。” 工作与龚淮屿是两码事,他虽然之后一点都不再想见到龚淮屿,但现在对他来说,这二者孰轻孰重,他自然分得清。 舒言烛点头,拿漏勺盛满菜,倒进纪归碗里,没再说什么。 这顿饭吃了快两小时,舒言烛说自己后半年要去外地跑业务,今年应该见不了几面了。 邹彦听了很难过,眼巴巴地瞅着纪归和舒言烛拥抱良久分开,很自觉走上去,冲舒言烛半张开双臂。 “那我先走了。”舒言烛头也不回摆摆手,背影很潇洒。 纪归目送他上车,蓦然想起上个星期,在医院和舒言烛碰见的场景。 那时候他们状态都不好,而如今也算是时过境迁,生活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邹彦没跟舒言烛拥抱更难过了,转头在纪归不解的目光下,将人一把搂住。 “舒言烛抱过你,现在我也抱了你,那就算舒言烛和我抱过了。” “……” - 纪归给校方发去邮件,并开始尝试联系自己大学时期的专业老师。 说来,纪归作为交换生,在d大就读两年,第二年,他从美术学院转去设计学院,期间被一位教授尤其看重。 但自从纪归毕业后,两人就很少联系。 纪归想着,就算这次没能被校方选中,他也该回去看看的,毕竟在读期间那位教授帮助了自己很多。 教授在第二天清晨回了消息,听说纪归要过来很高兴,让他到时候随时联系自己。 而校方的邮件在三天后发来,简单说明了合作意向,随即,纪归与展览负责人加上联系方式,这几天开始对接项目流程。 纪归带上工作室的实习生苏筱筱作为助手,两人买了今天中午到南京的高铁票,上车后,让邹彦帮忙订两间学校附近的酒店。 “我说你可真行,刚来工位没几天,又马不停蹄地跑了,现在工作室只剩下我和那个大傻缺了,折磨死我了!” 邹彦在对面愤懑不平,但车厢内太吵了,纪归没听清楚,寥寥回了几句,将电话挂断。 坐在身边的小姑娘自上车开始,肉眼可见的兴奋,也不知道在开心什么。 “哥,我还是第一次出外勤,等忙完了,我们可以在南京玩几天吗?”苏筱筱包里鼓囊囊的,还有一个大型行李箱,夹在前后座位的空隙间。 “可以。”纪归笑得很温柔,对上苏筱筱的星星眼,“不带薪。” 苏筱筱闭嘴,转头望窗外。 怀中的手机嗡嗡震动,纪归拿起来。 是教授给自己发消息,说今天下午,他和业内外的朋友聚餐,要是纪归有空的话,可以过来一起吃个饭。 纪归欣然答应。 校内展览的工作,要到明天早上才会跟负责人当面对接,纪归早到一天,本就是想先去探望一番教授的。 三小时路程,等正式入住酒店已经快下午四点。 纪归和教授约了五点半包厢见面,他整理好行李,重新拿了套衣物,去浴室冲洗换好,便叫车前去那家市中心的餐馆。 南京的街道经年不变,纪归坐在车内稍稍愣神,望着窗外成排的梧桐树与随处可见陈旧小店,惊掠而过。 直到下车,面前饭店的门面印入眼底,纪归才倏然发觉——这里竟是当年他初见龚淮屿的地方。 纪归感到这一切都妙不可言。 从四年前喝醉初遇龚淮屿开始,这些年里,他好像一直都停留在原地。 这个饭馆就像是圆的起点,而如今兜兜转转,他终于走到了终点,那么接下来,不要回头,不要重蹈覆辙,只需努力向前走就行了。 和当年一样,包厢在二楼,纪归被店员领进去的时候,心跳微不可闻的快了几拍。 他抚了一下胸口,面色如常地抬眸。 包厢内装横典雅华丽,巨大的水晶灯半吊在空中,暖色调光线明亮。 众人围在圆桌前,纷纷转头看向自己。 那些视线中多是浅笑中带着探究,让人不容忽视。 纪归往前走几步,正欲开口,下一秒,眼眸对上一双淡漠森然的目光。 16、再见 纪归滞在原地,前一秒迈出的步子,机械一样卡顿在半空中,半晌才落回地面。 几天前,舒言烛还跟他说,龚淮屿是下个月才去南京的,如今竟然这般不巧,龚淮屿也提前来了。 纪归无意识攥紧手指,脑中飞速思忖。 “小纪来了。” 刘鸣远随着众人的动作转头,就见纪归穿着一身稍显正式的白衬衫与黑长裤,干净清爽地站在包房门口。 两年不见了,纪归依旧是那副学生模样,乖乖站在那里,好像当年拿着转专业申请书,踟躇在空无一人的门外。 就见纪归目光投在一处,眼底闪过一瞬别样的情绪,听见有人叫他,视线很快转移过来。 “刘老师。” 纪归走上去和老师短暂拥抱后,被拉到了刘远鸣身边的空位坐下来。 从头到尾,对面那束让他神经紧绷的视线,一直追随着他。 刘鸣远见了纪归嘴角一直合不拢,拉着人将在坐的人一一介绍给他,指到正中间坐着的一位长辈时,“这位是商业集团元老级别的人物,龚尘柏,你应该听说过的。” 闻言,纪归嘴角始终带着的一抹浅笑僵了僵,先前进门时,胸口那阵悸动,如今似擂鼓般重现,耳边咚咚响声不断。 “知道的。”纪归听见自己说,“久闻龚老大名。” 坐在靠椅上的男人一头白发,但胜在保养得当不显老气,五官瞧着与龚淮屿有三分相似,眉宇间那股不怒自威的神情,叫旁人不敢轻易直视。 确实是久违了,他和这种人物生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就算中间意外与龚淮屿在一起的几年,也仍然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但几天前,直到被龚老的助理,从龚淮屿的房子里放出来,他才恍然—— 原来龚老是一直知道的,这次派人将他放出来,不过是想明里暗里地给予他一番警告。 不过当时简短的谈话,纪归并没有放在心上,事后也没有因为龚淮屿结婚的事情而糟心。 他爱了龚淮屿这么多年,该争取的,他都努力争取过了,结果不如人意,他也全盘接受。 龚淮屿不会爱人,或者说是永远不会爱他,所以他选择离开,由自己主动结束这场耗时又耗心的感情。 纪归没去看龚尘柏身边的人,装作不认识地略过,拾起筷子,闷头安静地听刘老师与在座谈笑风生。 “小纪,你不是这几天在准备我们学校五月的艺术展览,要是有什么需要,随时去找他们。”刘鸣远举杯碰上纪归的,手臂挥过对面众人。 在场的哈哈大笑,调侃,“你这老东西,你怎么不让小孩找你?” “我的学生来找我,我怎么可能不管,我就是怕你们这些滑头不给我学生面子,提前知会你们一嘴!”都是相处几十年关系很好的朋友,说起话来倒也不用顾忌什么,纪归很羡慕这种气氛。 “小纪是不是要待到五月份去了?我听说龚淮屿五月份也要回d大,说起来你们还是校友,互相认识吗?”说话的是其他学院的教授,就坐在龚淮屿身边。 纪归没有先开口,龚淮屿离得近,他倒是有些好奇,龚淮屿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认识,还是不认识,回答对纪归来说都不重要。 他想龚淮屿或许会有些尴尬,而他很乐意看龚淮屿这种样子。 但事实令他有些失望,龚淮屿并没有停顿太久:“认识。” 纪归觉得嘴里的鱼肉有些硌牙。 “认识啊?你们都不说话,我还以为不认识。” 龚淮屿目光淡淡地撇过来。 纪归怕那位教授顺着话题,问龚淮屿他们俩是怎么认识的,放下筷子,启唇:“就说过几句话,不算熟。” 他余光见龚淮屿视线移开了,低头,没什么表情地啜口茶水。 这顿饭吃的很晚,纪归中途去了两趟厕所,打电话给还在酒店的苏筱筱,问她习不习惯,吃晚饭没。 “没啊哥,你不说回来给我带点吃的吗?” 纪归顿了顿,抬手看了眼腕表,已经快十点了:“所以你就这么饿着?” “我不是很饿,我吃了点酒店的水果。” 纪归发现现在这些小姑娘都很扛饥,一个个又瘦得,瞧着人害怕。 “我这边马上结束了,路上给你买点,你想吃什么?” 苏筱筱报了个店名,纪归挂断前轻声确认一遍。 正将手机调到地图页面,转头往外走,就瞥见门口处倚着道颀长的黑影。 纪归与人对视两秒,重新将目光放到屏幕上,一言不发闷头向前。 路过身边,手机忽然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覆盖住。 纪归倏地攥紧五指,紧接着往后退一步,与龚淮屿拉开一米距离。 盥洗室的灯光从头顶落下,将龚淮屿的五官照得愈发俊朗,但那双墨色的眸子里,依旧盛着一汪无波的死水,是纪归看厌倦了的神情。 两人对峙似的无言良久,依旧是纪归最先开口:“让一下。” “你刚刚和谁打电话?” 纪归觉得龚淮屿很可笑,他将手机放回裤子口袋,也不顾龚淮屿还堵在面前,抬脚就要撞开人往外走。 龚淮屿抬手将纪归一把拉住,眉梢不悦的一拧。 手腕被攥得很紧,纪归厌恶他总是没说几句就上手。他也不挣扎,回头平静地注视龚淮屿,冷道:“你想我再给你一巴掌吗?” 两人的呼吸声在这方寸间落针可闻。 龚淮屿几乎是压着气,胸口起伏罕见的剧烈起来。 “你说什么?” 纪归终于甩开手,揉了揉被捏红的腕处,侧身径直越过龚淮屿朝外离开。 包厢内,众人都收拾的差不多,站起来拥抱道别,推门准备下楼。 纪归回位置上拿起自己的包,背在肩上,准备同刘鸣远一起走。 “纪归?” 不知道是谁叫了他一声,纪归闻言回头,瞧见龚老依旧坐在位置上。除了开始介绍时,龚老朝自己点头,后面他们再没有半点交流。 说实话,面对这种长辈,纪归说不畏是不诚实的。 他接触过的,多是像刘鸣远一样和蔼开放的,家中有血缘的,大多也都不算熟稔。于是,身边还真没有龚老这般,浑身写着强势的长辈。 “龚老。”纪归已经预料到他要说什么了。 果然,龚尘柏带着审视的目光,从纪归的手腕处移到他的面上。 “淮屿刚才去找你了。” 纪归点头,明了他的言下之意,“什么都没说,龚老放心。” 龚尘柏点头道:“又给你添蛮烦了,淮屿就是这样,他很念旧情,但有些事情不是他能够左右的。希望你能坚持自己的抉择。” “我会的。” 纪归没什么表情,直到包间的门从外咔哒一声推开,刘鸣远探头进来,见里面就纪归和老同学,一个站着一个坐着,气氛有些不易察觉的微妙。 “干什么呢?尘柏你还不走?”刘鸣远上来拉纪归,开玩笑的口吻,“离这老头远点,他就喜欢欺负小孩。” 龚尘柏摆手,“你们先走,我等淮屿回来。” 纪归原想帮刘远鸣叫车的,但刘远鸣喝的有点多,执意要纪归先走,自己慢慢散步走回去,免得一身酒气,回家被老婆骂。 纪归不知怎么,听他这话,联想到还和龚淮屿在一起的那段时间。 他也是每每晚上,等龚淮屿回家的时候,会习惯性地闻龚淮屿衣物上的气味。 纪归笑笑,叫的车子已经到饭店门口了,纪归看一眼车牌号,打开后座车门,转头跟教授挥手,说过几天学校再见。 这次见面匆匆,纪归忘记带自己从苏州带过来的进面礼物,是几套苏州园林建筑的模型,很有设计感,刘鸣远肯定会喜欢。 纪归先去了苏筱筱说的那家店子,晚上十点多,街边几乎所有店面都关门了,苏筱筱要吃的这家也毫无疑问暗了灯。 纪归只得去旁边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了些便当甜点带回去。 他其实有些内疚,小姑娘没来过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他也算是半个东道主,今天放人家一个人在酒店,这个点连晚饭都没吃上。 纪归思忖,等忙完这段时间,可以给苏筱筱放几天带薪假期。 酒店大堂内灯光明亮如白昼,纪归刷卡进了电梯,按好楼层按键,给苏筱筱发消息,叫她出来拿吃的。 “叮”的一声,电梯提示音在耳边响起。 邹彦给两个人订的房间在对门,出电梯左转就到。纪归低头看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和苏筱筱的聊天界面。 苏筱筱回了个最近很火的黄油小熊的动态表情包。 纪归勾了勾嘴角,将图片保存下来。旋即走过转角,也没留意下电梯后,另一侧的电梯门也紧接着开了。 苏筱筱的房门半开着,小姑娘正穿着长袖睡衣站在门口张望,见纪归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一大包吃的,笑弯了眼跑上去。 “没买到你想吃的店子。”纪归把袋子带给她。 “纪哥你最好了,这些够我吃一晚上了!” 纪归挑挑眉,惊讶这么多她一晚上能吃完。 还没开口让苏筱筱回屋里,身后便传来一阵脚步声。 苏筱筱正对着走廊,眼睛往纪归身后一瞥,看清楚来人,眼皮瞬间瞪大。 “啊我去,寻仇的……” 17、耍性子 寻仇的? 纪归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 顺着苏筱筱的目光侧转身子,纪归一眼就见空旷长廊间,是方才在饭局上,还将自己堵在盥洗室的龚淮屿。 他手腕处搭着褪下来的西装外套,此时只着内搭衬衫和黑长裤,皮鞋踩在软垫上,发出闷闷的响声。 龚淮屿这一身倒与自己的穿着不约而同。 直到龚淮屿走近,纪归才忽地回想起来,为何这场景看得意外眼熟—— 龚淮屿唯一一次来找他时,就是这般伫在工作室门口。 如那天一样,龚淮屿面色依旧臭的跟吃了苍蝇一样,身形高挺的像座雪山,缓慢靠近自己时,低气压紧随着扑面而来。 纪归习惯了,直到身旁的苏筱筱叫了声纪哥,尾音有些发颤。 纪归转头,视线重回苏筱筱身上,“你先进去。” 说完,他指着面前的房门,看小姑娘与自己对视一瞬,面露豫色,最终还是抱着怀中一大袋吃的,咔哒一声,轻合上门。 走廊重回一片死寂。 纪归没立刻回身,他其实心里也泛怵。 龚淮屿发起疯来不分场合,他就怕对方在这儿跟自己起冲突,或者不由分说将自己质问一通。 大半夜的,酒店其他住客说不定都睡了,龚淮屿不怕丢人,但他还是要脸的。 却没想,自龚淮屿脚步声停在身后,再没有下一步动作。 手机被捏的发热,纪归拇指虚按在开关键上。 他在手机上设置了一个报警按钮,只要龚淮屿跟他动手,开关键连按五下,手机便会自动报警,并将自己的求救信号发给紧急联系人。 也就是邹彦。 房卡还在包里,纪归没管身后的人,径直走到自己的房门口。 他能感受到龚淮屿也跟过来了,停在两步之外。 纪归要去翻房卡的动作将做不做,半晌,他放下手,转身对上身后人的视线。 他不懂龚淮屿这堪称死缠烂打的架势,到底是要做什么,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是什么深情的人,努力想要挽回这段枯败的感情。 但他明明都有合适的女性伴侣了,说不定马上就要结婚了,难道是他的未婚妻不像自己,跟个保姆似的,整天叽叽喳喳围在他身边,他反而不习惯了? 纪归眸光晦暗不明,越想越觉得心酸可笑。 “你笑什么?” 纪归闻言仍旧勾着唇角,摇头,“跟你有什么关系。” 龚淮屿平常就与纪归话少,这几次潦潦见面,每说什么都会被纪归绊回去。 他几乎是压着不悦再度开口,想问纪归和刚刚那女的什么关系。 却被纪归打断:“你住这儿?” 龚淮屿默然一秒,“嗯。” 酒店的电梯需要刷房卡才能乘坐,除非这酒店也是龚家投资的,他才能这般行动自由。 纪归哦道:“我还以为你跟踪我,怎么没看到龚老?” 龚淮屿面色不变,听纪归说完前半句,指尖无意识擦过方才前台递过来的电梯卡。 “他先回去休息。” 纪归感觉跟龚淮屿说话真是前所未有的累,一板一眼的,问什么,答什么,从来不多吝啬一个标点符号。 “那你回你房间吧。”纪归保持良好风度,想目送龚淮屿离开。 龚淮屿终于有所动作,淡漠地挪动步伐,朝纪归对面的房间走去,西装外套下露出拿着磁卡的手,覆在门锁上。 滴滴两声,房门应声而开。 纪归微愣,没成想龚淮屿真住这儿,还这么凑巧的住在自己对面。 看着他拧动把手,将门推开一丝缝隙,那房间内漆黑一片。 纪归安了安心,从背包侧口袋拿出自己的房卡,进门。他随手刚把房卡放进墙壁的中控凹槽里,在灯光大开的时候,将门推上。 不料,耳边传来门板锁链声响。晃动幅度很大,像是被重力撞击一般,砸在木门上,震的纪归发懵地回眸。 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夹在了门框之间。 门被轻微弹开的瞬间,纪归清楚地看到那只手背上,多了一条触目的红痕。 “你干什么!” 纪归跨步过去抵门,奈何对方力道太大,他受阻力被动向后,肩甲直接撞到了墙上。 门板旋即拉得更开,原本还在对门的龚淮屿,此刻出现在自己房间里。 纪归被这半分钟之内发生的事情,惊地瞪大眼睛,几乎是不敢相信——龚淮屿方才一系列自然的假动作,根本就是演给自己看的。 “纪归。”龚淮屿也不管纪归变幻莫测的神色,拉着人手腕朝屋内走,“我们谈谈。” 几日前,两人在屋子里争吵后,不欢而散的场景历历在目,纪归被激地开口骂人:“神经病!我们都分手了,你老缠着我做什么!!” 被攥住着地正好是他拿着手机的右手,纪归使不上劲,连稳稳地抓着手机外壳都有些费劲。 这个手机是纪归便宜新买的,质量算不上好,他就怕掉到地上摔坏了。 屋内的窗帘没拉,南京的夜色就映在落地窗前。 圆月皎亮,昏沉暮霭,天地之间高楼矮巷成群,细看,不少地方依旧灯火通明。 而他们转头就能望见这般情景,这是纪归以前觉得很浪漫的事物,只要是跟龚淮屿在一起,做什么他都开心。 可如今思绪如水,在面对龚淮屿,心境全然沉入谷底,就像龚淮屿面对自己时,眼底那一潭常年不变的死水。 他只感受到疲惫与绝望。 两人拖拖拽拽地来到床尾,纪归终于站定,甩开龚淮屿如钳子一般的五指。 “我没有同意分手。” 龚淮屿语调低沉,说得认真,也很可笑。 纪归搭在手机开关键的拇指顿住,表情像是被雷劈了。 “什么啊。”纪归搞不懂他的脑回路,觉得龚淮屿是不是还在做梦,几乎想一巴掌把他扇醒。 “你的意思是,想让我知三当三?” 龚淮屿蹙眉:“什么?” 再装下去,纪归真的要厌倦了。 他盯着龚淮屿,一字一句缓缓道:“你爷爷派人来找我,你不知道他跟我说了什么吗?” 龚淮屿将他关了三天,当晚他们不欢而散后,纪归被龚老的秘书放出来,他不信这件事龚淮屿不知晓。 “我的事情,他管不到。”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但要是龚尘柏真的管不了他,也不至于连门锁都能被那么轻松撬开。 纪归冷笑一声:“然后呢?你要谈什么?” 话题回到了龚淮屿想要的正轨,他终于松了松气:“这段时间你到底在闹什么?” 好像是自从邹彦回国后,与纪归见了面,事情就朝着不可控地方向发展。 明明纪归一直都是乖巧听话的,就算之前两人有闹过矛盾,不出一天,纪归就会阴转晴,与自己和好如初。 这次纪归耍性子的时间太长了,他将人留在家里也不管用,这令龚淮屿内心涌现阵阵不安。 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这超出了他的计划范围。 想到这儿,龚淮屿不免烦躁,在纪归回话之前开口:“你不要做什么事情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你觉得我在耍性子?” 纪归彻底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了,他现在只想笑,笑得越疯越好。 纪归将自己的药随身带着,他想,如果自己又犯病了,可以随时往嘴里塞一颗。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在预感刺痛来临前,纪归率先拉开背包,从中翻出一版全新的药,捏出两粒倒在嘴里,直接用力干咽下去。 “龚淮屿,你懂什么是分手吗?就算你不同意,在我这儿也没你这个人了,你爱怎么想怎么想,这里是我的房间,请你出去。” 纪归原先是平静的,越到后面脸逐渐热起来,他觉得可能是刚才药吞的太匆忙了,将喉道拥堵剐蹭的难受,几乎喘不上气。 这番话说完,屋内重归寂静,跟玻璃窗外的暮色一般,一切都在循序渐进着,而有什么,摸不见,看不到,却能被人感知到逐渐消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纪归站到双腿发颤,他才听见龚淮屿沉道:“你认真的?” 纪归不知道这么问是还想确认什么,明明一切都再明显不过,“我觉得我的好脾气不是你屡次越界的理由。” 龚淮屿将他关起来三天,他可以不放在心上,因为就算计较了也没用,他和龚淮屿说到底也不是一个路子的人,就像即使他报警,也不能对龚淮屿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打击。 说已经说的够明白了,兜兜转转了这么久,纪归觉得龚淮屿肯定也明白了。 于是,他见龚淮屿没了反应,转头视线落在落地窗外,眸光放的很远,就那么淡漠地瞧着。 自从分手后,他们二人之间,鲜少有这么平和的氛围。 纪归动了动身侧的指尖,没再顾龚淮屿,头也不回地拿着手机去了厕所,拉上门,打开盥洗台的水,想着将下午换下的衬衣手搓干净。 直到纪归空洞地洗完,拧干,他犹豫一瞬,湿着手打开锁上的厕所门。 屋内窗帘微动,是开了一条细缝的窄窗外,拂进了微风。 而屋内安静整洁,除了纪归,再无一人。 18、伤疤 纪归晚上睡得不太好,五点就醒了。他看了眼时间,笼统计算自己这一晚的睡眠时间。 五个小时还不到。 眼前一阵晕眩,但躺在床上也酝酿不出困意了。 纪归起身拉开落地窗帘,外头依旧是一片暮色,远处地平线有些许微光浮现,看样子还要一段时间才会日出。 他打开床头暖灯,借着昏暗的亮光,去厕所洗漱完,又回床边颓坐良久,慢吞吞换上一套运动装,拿着房卡出门。 酒店毗邻d大,纪归记得附近应该有不少小吃街,打算散步到那一块吃个早餐,顺便给苏筱筱也带点。 刚出酒店,外面空旷的停车场,零零星星泊了些车子,一辆奔驰大g停在正中央,那个位置能很清楚的看见酒店进出的行人。 纪归走过时不免多看了几眼。 他一直很喜欢这车的款型,当初在苏州买公寓的时候,还犹豫了很久,想着先买房还是先买车,毕竟他预算有限,存款更有限,只能二者择其一。 幸而他选择了前者。 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为数不多,回想起来不后悔的决定。 四周路灯依旧亮着,纪归走到大g旁停顿几秒,伸长脖子往里望。 是单面可视玻璃,除了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 纪归只得作罢,步伐不停,往出口去。 这条长街的路很陈旧,路面上坑坑洼洼,有些砖块已经不知被踢到哪里去。 纪归走两步就要低头看脚下,以防不小心被绊到。 尽头处左转,他进了一条有人烟气的巷子里,里排店面并不多,甚至感觉像误入了居民小区,每隔几米就有一个单元门。 纪归感觉这里很熟悉,他还在上学的时候,说不定来过。 南京的一事一物,其实更让纪归有种奇妙的归属感,这是他小时候在苏黎世居住时,也没有过的感受。 慢走到唯一一家早餐店门口,老板娘就在后厨揉面,见有人来了,笑着招呼纪归进来吃点。 这家店子从外面瞧着面积不大,可一进到里头,纪归发现靠墙处还有一个窄小的楼梯,分了上下两层。 “帅哥吃什么?” 纪归左右看墙上有没有菜单,顺口道:“有锅贴吗?” “有嘞!要几份?” 一份六个,纪归又点了碗馄饨,安静坐着等。 店内这时候没什么客人,只有一个小女孩坐在后厨门口的位置上,怀中抱着一只壳子泛黄的手机。 她好像对手机并不感兴趣,自从纪归进店后,目光时不时瞟向纪归的位置。 不知道为什么,纪归瞧着小女孩眼下的一颗泪痣,总觉得有些眼熟。就像这条巷子给他的感受一样,说不出来,总觉得是不是曾经来过,或者在哪里见过。 锅贴是一早上包好现煎的,每一个都金黄饱满,连着馄饨热气腾腾的一起上来,看得人食欲大增。 “哥哥。” 纪归拿双筷子,闻声抬头,对上不远处起身朝自己走过来的小女孩的视线。 “我可以和你一起吃饭吗?” 纪归怔了怔,转手笑着将自己手中的筷子递过去,“可以。” “啪”的一声,女孩怀中那只手机点落在地上,她松开手,去接纪归隔着桌子伸过来的长筷。 “维维,怎么这么不礼貌!”老板娘急匆匆从后厨跑出来,将孩子拽到自己身边,转头冲纪归歉意地笑笑。 维维动作带了些挣扎,叫了句妈妈,“这个哥哥我见过,和另一个哥哥牵手,他们救过我。” 纪归和老板娘视线同时落在维维面上,前者眼中划过一瞬懵然,后者听完后显然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什么救过你?你是去做什么危险的事了吗?” 维维摇头:“我去救小猫,有车子开过来,是哥哥帮我挡住的。” 沉寂的思绪被唤醒,纪归脑海中终于有了浅薄的头绪—— 是他还在读大四的时候。 彼时龚淮屿刚答应与自己交往不久,他拉着人,说要去学校附近的画材店买东西。 那家画材店位置很偏,对面是条单行道,他正好趁着无人,要去牵龚淮屿的手。 却不想,余光瞥见单行道中间,立着个石墩一样的黑影。 纪归转头再细看,瞳孔倏缩。 目光往后,眼睁睁看着一辆开车侧头接电话的司机,正匀速朝前驶去,丝毫没有停车地意思。 来不及细想,纪归撒开龚淮屿的手,健步如飞,想将趴在地上,不知道在找什么的小孩扑开。 手臂被身后人拽住,纪归不明所以,却见龚淮屿的速度更快,几乎是闪到道路中间,将孩子猛地推开! 吱啦—— 刺耳的刹车声响彻周遭,连道路两旁的梧桐树都为之颤了颤,落下成片的枯叶。 电光火石间,纪归僵在原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单行道上的一大一小都无大碍。 小孩绊在草丛垛中,艰难地爬起身。纪归紧盯着不远处,龚淮屿手臂上一条约有十厘米的伤口,正汩汩冒出鲜血。 那天画室没去成,两人在医院待到了晚上,龚淮屿手臂缝了十几针,伤疤看得触目惊心。 要是自己能再快一点就好了。 他在医院,看着龚淮屿面无表情地被拉着消毒、缝合。 他宁愿受伤的是自己,也不愿意龚淮屿被擦破一点皮。 可除了心疼与愧疚,纪归内心深处还产生了一丝别样的情绪。 他觉得,龚淮屿也许也是真的很喜欢自己的,不然为什么在那几秒钟内,对方丝毫没有犹豫地将他拉开,换成自己上去。 回头想想,那应该也算龚淮屿为数不多的,对自己的一点关爱。 虽然也可能是为人的一种下意识反应,但那一幕,确实被纪归放在心上,记了好多年。 如今,龚淮屿手臂已经愈合了,只留下一道浅淡的印记,轻易瞧不出来。 他对龚淮屿的爱也是,像那道疤痕一样,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淡化,直至消失不见。 他不能仅仅依靠着龚淮屿那些微弱的付出,望梅止渴。人总会有疲惫的时候,就像卖火柴的女孩,漫天雪地,总不能仅靠一小簇火苗,来温暖自己一整夜。 不现实。所以他们俩的结局,注定走向两极。 “哥哥?” 纪归回神,自己方才沉浸在回忆里,并没有听清楚小女孩说了什么。 老板娘一个劲地朝自己道谢,说这顿饭不收钱,让他以后常来吃。 “你没有和那个哥哥一起来吗?” 维维坐在纪归对面,手中拿着妈妈方才塞过来的麻团,小口小口地吃。 纪归拨动碗里的馄饨,视线落在漂浮地几块紫菜上。 维维问的太认真,他只得含糊道:“他不在这边。” 维维啊一声,唇片油光,微微张大:“可是……”说着,圆眼下意识往纪归身后瞥。 纪归不明所以,跟着转头,却见早餐店门口依旧空荡荡的。 “什么?”纪归问。 “没什么。”维维神色故作神秘,“你们是在谈恋爱吗?” 纪归眨眼,夹起锅贴的手就这么吊在半空中,内心受到了不小冲击。 这孩子看着只有十岁上下,当年便更小了,怎么会知道这种事情? 莫非是当时他和龚淮屿的行为太过诡异,已经远远超出正常朋友之间的互动,才连一个小孩都能看出? 锅贴很香,很烫,纪归却食不知味。 “哥哥,你是不是和他闹变扭了?他没来找你很不高兴吗?”维维凑过来,看纪归嚼蜡一般,僵硬地往嘴里送锅贴。 “我偷偷告诉你,我刚才看到他啦,就在门口,他还冲我嘘了一下。” 纪归握筷子的手悬在半空,有些不敢置信的。 耳边好像听见龚淮屿皮鞋踏近的声响。他僵硬片刻,深吸一口气,缓慢回过头—— 店里确实来人了,是一位遛狗的老大爷。 纪归搜寻片刻,没看到龚淮屿半点身影。 纪归放松,肩膀落回原来的位置,伸手摸摸维维蓬松的头发。 “别吓我。” 维维似乎是怕纪归不相信,撂下手中的麻团,要纪归等着她,自己噔噔往外跑。 手机屏幕这时候亮起,显示三条未读消息,是设计展的负责人发来的,说前几天纪归给他发的人脸照片,已经录入系统了,这段时间进校门直接刷脸就可以。 两人约了九点在校门口见面,负责人带着他们大致看一下场地。 现在已经快七点了,外头天光逐渐明亮。店子里也陆陆续续进了客人,交谈声清晰。 维维出去门口张望也没再回来,纪归起身,向老板娘再打包了一份锅贴和馄饨,在老板娘连声说不用后,依旧扫了码,将两份饭钱转了过去。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维维跑回来,见纪归要走了,面上浮现点失望,“那个大哥哥不见了,你以后会常来吗?” “那个哥哥没有来过,”纪归伸出空闲的手,再抚了抚维维的脑袋,“我有空就来。” “可是他明明来过的。”维维望着纪归渐行渐远的背影,似乎有些不解,为什么纪归总觉得她在说谎。 “他明明一直在看你。” 19、前男友 九点,纪归带着苏筱筱准时出现在d大校门口。 负责人姓姚,姚子帆,设计学院的一位新老师,去年刚从国外读博回来,听说是本硕博连读,毕业后直接入校任教。 校内依旧是还是两年前的光景,建筑陈旧却历久弥新,高大梧桐伫立,树荫零碎撒下。 入眼皆是熟悉的影子,一切都仿佛回溯到起点。 去展览馆必经设计学院,纪归边走边望,见学院门口有三三两两的学生进出,门口立着的一群西装校领导,黑压压的,异常显眼。 纪归认出了其中一位面容端正的副校长,站得很直,目光直视前方,但挡不住背部肌肉的佝偻。 他颇有些不明所以,转头往那些人视线所及之处看——是一辆黑色的大g。 学院外有一个很小的停车场,可能是周末的原因,这个时间只有零星的几辆车停在白线内。 纪归眯眼,他不太确定,总感觉那辆车分外眼熟。 “龚爷爷今天就来了。” 身边的姚一帆突然冒出一句,纪归听到姓氏先是一愣,还未反应,姚一帆就想拉着他一同上前。 他被拖着走了几步,懵懂地问了句是谁。 “学校的一位投资方,你也是d大的,他孙子你应该知道,叫龚淮屿。” 话音刚落,大g的驾驶门推开,一道冷清的身影低头出来,啪嗒将门关好,转头往后座的方向去。 姚一凡看见人出来后激动了些,步伐更快,却倏地感受到一股与他相反的力道,让他不得不缓下来。 姚一凡回头,就见纪归原本还直视的目光已然收回,此刻正没有目的地瞥着别处,神色有两分不自然。 “怎么了纪老师?” 纪归斟酌想措辞,未想,进校后紧跟着他,一路都不曾发声的苏筱筱开了口:“纪哥,前几天跟我们谈项目的客户来电话了,需要你接一下。” 纪归不记得她说的是哪个客户,但好在姚一帆终于放开手了,他兀自松了口气。 “那纪老师你先忙,我过去打声招呼,马上就过回来。” 纪归忙说好,竟然让人品出了些如释重负的轻快语调。 姚一帆听得莫名,但也不再细想,见车里又下来人,小跑上去。 “电话。”纪归没再看那个方向,侧身朝苏筱筱伸手,还不忘问,“是上次那个王总吗?” 苏筱筱递过来一只黑屏的工作机,点开,没有来电,也没有未接电话。 纪归了然,心里动容。 “谢谢,中午请你吃饭。” 苏筱筱嘿嘿笑一声,狗腿地凑上去,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音量,趴在纪归耳边:“不用了哥,给我放几天带薪假就好了。” 纪归点头。不肖她说,等五月份这边工作结束,他也会让苏筱筱休息段时间的。 对面,姚一帆不知道与人说了什么,龚尘柏自下车后,嘴角就没下来过。 纪归瞥了眼,虽然没与龚尘柏见过几面,但纪归对他的大致印象是强势和不苟言笑,龚淮屿身上的气质,倒是遗传了他一半。 他之前还以为,这位德高望重的前辈,不会轻易舒颜,没想到这是要看人的。 姚一帆说到中途,伸手指了指纪归的方向,两人才若有所觉地抬眸。 纪归被那三道神态各异的视线看得无措,囫囵冲龚尘柏微躬身,后者倒还是那副缓和的面容,不似昨晚结尾交谈时的高高在上。 “哥,那是你前男友吗?” 纪归一抖,觉得自己在短短一上午,受到了两次冲击。 早上是维维,现在是苏筱筱,这种感觉就好像,他一直以为自己穿的是羽绒服,结果某一天,别人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他为什么一直穿着纱衣。 但被告知袒胸露乳的猝不及防后,心底又重归于平静。 其实也没什么,那层纱衣已经被他脱下,他现在换上了什么衣物,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但总归比纱衣好很多,他对现状已是无比满足。 纪归不答,苏筱筱全当默认,颇为新奇的继续:“我见他来找过你两次了,他是不是想复合啊?” 纪归回忆苏筱筱说的那两次,一次在工作室门口,还有一次就是昨晚。 就龚淮屿那脸色,说是复仇还差不多,苏筱筱不见得没被吓到,竟然还说得出复合两字,纪归哭笑不得。 纪归随口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纪归见苏筱筱又贴上来,还认真思考起来,竟有种邹彦八卦时的神情,“不知道,就是感觉。不过你千万别和他复合。” 苏筱筱瞟向停车场,正对上自己口中的人的目光,森然冷漠,很不友好,苏筱筱总觉得他在瞪自己。 她往纪归身后缩了缩,拽着纪归的衣袖一角:“长得帅是帅,但感觉不是什么好人,他之前混过□□吗纪哥?” 纪归觉得苏筱筱说的有些严重了,龚淮屿喜欢板着脸,大部分时间确实很不友善,但也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他至少…… 纪归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没想出什么好的词来形容龚淮屿。 ……他至少长得帅。 那边姚一帆聊了没两分钟,跟人笑着告别,转身冲纪归挥手。 期间,纪归一直有一搭没一搭地同苏筱筱聊天。不过大部分都是苏筱筱在问,他含糊其辞,说的无非是他怎么看上龚淮屿的,当初龚淮屿是怎么追自己的。 纪归知道龚淮屿方才顺着姚一帆的指示,看了他一眼后,便没再分出一点注意力到自己身上。如此,严格遵守了昨晚走前,问自己最后一句话。 他是认真分手的,龚淮屿也认真答应了,两人就此别过。 这样很好。 直到姚一帆出现在面前,纪归才回过神。 他也没去看龚淮屿的方向一眼,顺着开阔的校道,继续往前走。 姚一帆还没从刚才谈话中收回话题,跟纪归道:“说起来龚淮屿比我还小几岁,已经能坐在这种位置上了,那个词怎么说来着,人生赢家!” 苏筱筱小心翼翼瞄一眼纪归,见他点头,讪讪说:“我听说,搞事业的男人,爱情可能就没那么顺利了。” “应该也还不错。”姚一帆笑笑,不经意的,“我妹妹这段时间在和他接触,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呼吸清浅。 虽然了解也欣然接受龚淮屿是有约会对象这个事实,但短时间内,“姚小姐”这个算是第三者的人物再度出现,纪归仍是觉得自己在没有那么大的包容度,至少他现在还是蛮隔应的。 纪归觉得自己眼前一阵一阵的泛黑。 可能是昨晚晚上没有睡好,外加这段时间加班加点熬夜导致的气虚,他步履不稳,被身后的苏筱筱抬手搀住。 “纪哥你怎么了!” 20、重生了? 纪归这段时间一直在想,自己当初是怎么喜欢上龚淮屿的。 他出生在一个不算有爱的家庭里,是父母联姻的产物。但在怀纪归不久后,母亲的家族便宣告破产,于是,父母辈这段没有爱情的婚姻也就此寥寥结束。 四岁的时候,纪归便随母亲移居去了瑞士,因为他听外婆说,妈妈生病了,是很严重的心理疾病,只能在国外才能接受到更好的治疗。 期间,他和家里的关系一直是不咸不淡的,家里为他提供优质的学习环境,满足他的一切兴趣要求,但鲜少有最基本的关怀。 纪归有时候想起来很遗憾,但又觉得,人不能太贪心。 他已经得到了很多,奢求更多本就不该属于自己的,会陷入内耗与痛苦。 他需要对这一切感到满足。 在这种环境中长大到二十岁,纪归觉得,他本来应该是一个不懂爱的人,但他偏偏遇上了龚淮屿。 他明白自己的性向,那是他第一次动心。 爱上一个比自己还不懂爱的人,是什么样的感受。 纪归甚至想,自己是不是注定在感情里得不到善终的。家庭与爱情,他有过期待,更多的是彷徨与认命。 也许当年的篮球场,在龚淮屿拽倒自己,拦下那颗迎面而立的球后,他就不该纠缠上龚淮屿。 人在看到美好的事物,总是有想要追求的欲望。纪归更是,他看上了什么事物,一定会倾尽自己的所有去博取。 所幸一年后,他成功了,但事实告诉他,他不过是个自以为是的跳梁小丑。 “小纪,你在想什么呢?” 熟悉地声音在耳边响起,纪归先是愣怔地睁眼,歪头,居然瞧见邹彦坐在自己身边。 “发什么呆啊?上课一小时了,你说龚淮屿一点半过来陪你,怎么现在还没来?” 纪归大脑短路,半晌,在邹彦不解地目光下,伸手过去,狠狠掐了把对面人的大腿。 “靠北!你有病吧!!” 全班目光欻欻聚集过来,动静太大,邹彦被任课老师叫去后排罚站十分钟。 也正是此时,后门把手转动。旋即,细微的咔嚓一声,一道高挺模糊的人影出现在渐开的门缝后。 只是一眼,纪归便知道——龚淮屿来了。 后者身形逐渐清晰,见怪不怪地乜了眼正巧挡在面前的邹彦,径直越过人,走到纪归身边的空座坐下。 纪归还未反应过来现在是什么情况,脑中却不合时宜地想到些有的没的。 比如,方才那一幕,他倒是有些明白,邹彦是什么时候开始,与龚淮屿两人互看不顺眼的了。 龚淮屿落座后也不看自己,好像真是来学习的一样,盯着投影仪上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理论,听得认真。 这也太真了,跟梦一样真实。 纪归盯着人侧脸看两眼,转头也开始认真听课,不过这些对他来说有些晦涩难懂,于是,他翻开本子,专心做起重难点笔记。 “什么时候走?”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有十分钟,也可能还没到五分钟。龚淮屿终于偏头,视线略过他面前摊开的笔记本上。 纪归懵道:“去哪儿?” 龚淮屿与人对视一瞬,颇为不自在地转头,重新看向讲台。 “你不是说想去想去大学城买画材?五点那家店就要关门了。” 难得他跟自己说这么一长串话,纪归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原来龚淮屿之前也是会同自己讲话的。 龚淮屿单薄的唇片上下翕动,纪归看得入迷。 直到那唇瓣停下来,正对着自己,纪归蓦地记起来——龚淮屿说的去画材店,是遇见救猫的小女孩维维那次。 一想到后面会发生什么,纪归几乎是犹豫道:“要不,我们还是算了吧……” 这话说的不清晰,让人听不明白。 是不去买画材了,还是要跟龚淮屿分手的意思。 旁人听起来更像是后者,而纪归也想表达的是这个意思。 纪归倒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慢斯条理思忖着。 这个时候,他们在一起还没一个星期。 是个好时机,早断干净,早结束。 龚淮屿闻言,一双墨色的冷眸扫来,他眼尾的睫毛是往下长的,头顶白炽光落下,长睫将亮光切割成碎片,散在眼睑周围,神色锋利如矛。 纪归卡壳,正欲说的再明白点,不料身体好像脱离掌控一般,探出手,牵住了龚淮屿微凉的指尖,摇两下。 他明白了。 当时的自己正爱龚淮屿爱的死去活来,怎么允许轻易结束这来之不易的幸福。 纪归听见自己说:“你生什么气,前几天还答应以后都不会凶我的。” 龚淮屿动了动手指,修剪平滑的指甲划过纪归温暖的掌心,痒痒的,像电流划过心脏。 “我没有。” 两人猫着腰,从邹彦眼前开门走的。 龚淮屿走在纪归前面,那么高一个人,半躬身子像小偷一样,虽然没有小偷跟他一样背影透着坦荡。 纪归盯着他的一侧手臂看了很久。 龚淮屿今天穿的是纯白色短袖,裸露在外的皮肤线条流畅,肌肉长得恰到好处,每一个地方都很完美。 纪归不想承认,他再次看直了眼。 邹彦很贴心地帮忙带上后门,离开前,在纪归耳边说了句,晚上不回来告诉辅导员你逃课。 纪归哽一瞬,轻点头。 两人走的是会经过设计学院的路,这条道离大门口最近,下午阳光也刺眼,路上几乎没什么人。 纪归背着包,闷声不吭低头往前走,连什么时候与龚淮屿拉开了半米的距离都没注意。 进过停车场时,他转头朝里扫了一圈——没有那辆黑色的大g。 太奇怪了,纪归想。 他现在就是一个矛盾体,一边本能地想靠近龚淮屿,一边又想着他和龚淮屿不应该这样下去。 如果这是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他会紧紧抓住的。 但嘴巴像是被胶水粘住了,纪归现在急得干瞪眼,恨不得抬手抽自己。 正无声挣扎着,手腕突然被攥住。龚淮屿跨步上来,只接触了一瞬,嫌烫手一样又快速松开。 纪归转头看他。 龚淮屿已经站在自己面前,小幅度地弯腰,靠近。 明明是近在咫尺,纪归却觉得龚淮屿的面容变得模糊,他仅凭着烂熟于心的记忆,将龚淮屿的面容一点点在虚空中描摹出来。 “你想和我分手吗纪归?” 纪归愣怔望着龚淮屿的轮廓,没有任何表示。 少顷,就听龚淮屿嗓音冷清道:“追我你用了365天,让我做你的裸模用了218天,跟我告白了25次。今天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七天,以后不要再说那种话了。” 纪归明白了,龚淮屿还在纠结刚刚在课上,他脱口而出的那一句。 不过纪归的注意点很快转移,他说:“我做了什么,你怎么记这么清?” “嗯。”龚淮屿面无表情地点头。 纪归有些好笑,说话间,余光中无意瞥见长道不远处,一个矮小的黑影伫立在中央。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 纪归仿佛被冻住,从头到脚,只有脖子能够自由移动,于是,他机械一样的开始转动脑袋。 目之所及,是一个还不到人腰间的小女孩,再往后是一辆黑色私家车。 纪归就见那车越开越快。他瞳孔猛缩,顷刻间,下意识猛推开身侧的龚淮屿! 危急时刻,人体爆发出潜能,他几乎在下一秒就闪到十步外,一把拽住孩子的细胳膊,将人紧紧搂在怀里。 砰!—— 声音刺耳像是爆炸,又好像人从高处重重摔落在地。 没有如期而来的疼痛。 纪归朦胧地想,龚淮屿,你的手臂上不会再有伤疤了。 21、解释 纪归是被呛醒的。 舌尖小汩暖流划过,他喉结无意识地上下滚动,吞咽不及,纪归剧烈咳嗽一声,猛地睁眼—— "纪哥!" 入眼先是白色的天花板。纪归循声转头,苏筱筱就扒在床头,一副马上喜极而泣的表情。 "吓死人了!你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纪归缓慢颔首,见苏筱筱撂下手中盛水的铁勺,伸手,手背贴上纪归额间,另一只手覆上自己的,感受纪归的体温。 纪归这才意识到,是苏筱筱在给自己喂水,差点没把他呛岔气。 "这里有温度计。" 淡漠的嗓音自身后传来,倏然将纪归的思绪拉回方才那则光怪陆离的梦境中。 纪归恍神,下一秒,抬手做了个虚环抱的动作。 小姑娘的体温好像依旧停留在胸膛,纪归有一瞬间分不清,现在自己所处之地,到底是另一个幻境还是真实世界。 那道纪归在熟悉不过的声音过后,苏筱筱便没再接话。 纪归放松垂下手臂之前,瞥了眼外侧的皮肤——光洁白皙,并未有半点受伤的痕迹。 他撑着上半身,从床上躺起来,略过站在后面的人影,目光只落在苏筱筱身上。 缓道:“我晕过去了?” 苏筱筱呜呜两声:“他把你扛到校医室来了,医生说你血压有点低,可能是迷走神经晕厥,叫你平时多点喝水,保持运动。” 不用说,话里的‘他’纪归知道是谁。 纪归点头,这段时间工作量确实比较大,来南京前一天,才将前几个月积压的工作熬夜赶完。 虽然以前纪归也不怎么注意养生,但这半年来身体频频出点小问题,他自觉是该重视点了。 苏筱筱那双大眼珠一斜,是向纪归示意身后的龚淮屿,凑上前,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 “哥,他还给你灌了几颗药,说是治雷什么症的,你吃了应该没事吧?” 纪归听闻愣了一瞬。颇为不解地偏视线,觑眼良久不作声的那块木头。 他冲苏筱筱摇头,掀开搭在小肚上的纯白薄被,坐在窄小的床边,左右没见到姚一帆。 “姚老师呢?” 苏筱筱这才被点醒,忙道:“他先去展厅了,说下午还有会,工作等明天你休息好了再继续。” 他现在的状态确实不能很好的交接工作。说来惭愧,因为他自身的原因,耽误了姚一帆的时间,又拖后了展览的进度,明天还需要买点东西赔罪一番。 “好。”纪归应下,跟苏筱筱说了句那我们先回去,起身径直略过龚淮屿,掀开隔帘,往门口走。 “纪归。” 纪归没听见一样,拉开门出了病房。 苏筱筱紧跟在纪归身边,听见身后紧随而来的脚步声,转头快速看一眼,小声叫哥。 等出了医务室,纪归环视一圈,发现自己忘记去大门的路了。 学校的医务室他在上学的时候没来过,d大校园占地面积偌大,他连现在所处的位置都分不清。 正想问苏筱筱还记不记得来时的路,龚淮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身侧,低头看纪归偏到另一边的侧脸。 “姚一帆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苏筱筱啊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的,在这安静地环境下,略显突兀。她连忙抬手捂住嘴。 就见龚淮屿不咸不淡瞥过来一眼,苏筱筱惊觉自己手臂汗毛隐隐立起。 她还是下意识有些害怕纪哥的前男友,气场怪瘆人的。 纪归拽住她往前走,苏筱筱刚想说这条路好像离校门有些远,随即,面前掠过黑影,苏筱筱呆愣—— 前男友把纪哥的手机从口袋里抽出来,往后退一步。 “纪归,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纪归脖颈间的筋跳了跳,苏筱筱没见过他这般模样,好像下一刻就要暴起,给前男友甩一巴掌。 她卡在两人中间手足无措的,看看左,望望右,最终选择尽量将自己缩小一点。 “你过来干什么?” 龚淮屿指尖拂过掌心中,有几处磕碰痕迹的手机壳,一摸就知道纪归收了个二手机。 “我不知道姚一帆是和你对接项目的负责人。”龚淮屿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言下之意,他没想到姚一帆会提到自己婚约的事情。 纪归不想一秒就懂龚淮屿说的是什么意思,但在一起这么多年,他早就能精准捕捉与解读对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纪归伸手,指节都在用力:“手机还给我。” 对峙几秒,龚淮屿终于反应过来,如今无论自己做什么,纪归都不会像以前一样,态度柔软下来分毫。 他几乎是无措的。 这种感觉在之前他将纪归关家里,后者躺在床上,死寂一般地谴责他作践自己的时候,也产生过。 他只得再重复一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可以解释。” 纪归面色淡漠。 解释一词从龚淮屿口中吐出,他没有任何下意识的情绪起伏。 原来心死是这种感觉,纪归甚至是有些享受的。 这个不咸不淡的解释迟到了这么久,不过他还是想听,不是带着原谅的目的去听,他早已放弃,他如今只是更想给过去和现在的自己一个交代。 纪归好像有些松口了,龚淮屿道:“我们去车……去前面咖啡厅说。” “就在这里,说完我就走了。” 龚淮屿抿唇,医务室门口有值班的校医,面前还有一个自始至终跟着纪归的尾巴,他不想跟纪归说事情的时候,在场有其他人。 说了解释,却不见对面动静,纪归眉梢不悦地皱起。 以前都是龚淮屿烦他,这次纪归久违的感受到,原来龚淮屿平时对自己不奈,这种感觉。 原来对一个不那么爱的人,多说一句都是在浪费时间。 他说,“我还有事。” 一旁的苏筱筱全程不敢吱声。纪归强势起来,她真有种这两人马上要干架的既视感,但纪哥一看就不是他前男友的对手。 苏筱筱害怕,缓和气氛似的,扯了把纪归的衣袖:“哥,我渴了。” 她想让他们赶紧说完,赶紧走人。 - 苏筱筱在吧台点饮品,纪归和龚淮屿就坐后面的小圆桌前。 手机重新回到纪归手上,他面前上了杯温水,不过他没心思喝,视线落在龚淮屿身上,等人开口。 “我和姚一湫的婚约是很小的时候就订下来的,我上大学之前都不知道这件事。” 龚淮屿手边的中杯馥芮白还冒着袅袅热气,他说完,抬手将那杯温水再往纪归身前推了推。 龚淮屿倏忽想到,纪归好像很喜欢喝馥芮白。 他松松指节,下意识将自己面前的咖啡,往纪归的方向推进一寸。 后者不动声色,听他继续讲下去。 龚淮屿垂眼,视线在那两杯分毫未被纪归碰触过的杯子扫过,启唇。 “我们年初才是第一次见面,是两家组的局,我去的时候并不知情。在那之后长辈看的很紧,我和她不过是逢场作戏,我也不喜欢她。” 纪归鼻尖闷哼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气氛重新陷入死寂。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龚淮屿没再继续下去。 纪归抬眸,两人对视,看样子龚淮屿这就说完了。 “所以你们逢场作戏到酒店开房去了?” 沉寂已久,几近入骨的话问出口,他现在才终于有了点真实感。 分手之后他们的每次再见面都很不愉快,他没有想到,如今自己和龚淮屿能够这么平静地坐在一起,而他能这么平静地提起这件事。 就算接下来龚淮屿回答是,他也欣然接受,因为如今坐在这儿,结果于纪归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或许今天才是他和龚淮屿真正意义上的告别。 告别过去愚昧如纪归,无情如龚淮屿。 他的追求犯下了弥天大祸,他们的开始是大错特错。 “什么?”纪归听龚淮屿沉声道。 “我烧了一整天,你消失了三天,玩这么久,下面没出问题吧。” 这话说得很不好听,简直就是变相的污言秽语,龚淮屿难得哽住,眉头拧紧,好似能夹死一只苍蝇。 “姚家内部良莠不齐,姚一湫被人下药,我被叫过去帮忙,后面是她女朋友到酒店照顾她的。” 纪归听不下去了,唇缝绷成一条线,“被人下药不去医院?你们刚认识,她为什么会叫你过去?” 纪归觉得自己被龚淮屿当成傻子一样,这番话错漏百出,通篇鬼扯。 他话音刚落,抬手将龚淮屿刚才推到自己面前水杯抵回去,杯里的水撒出来几滴,湿了纪归的指尖。 “苏筱筱。”纪归叫还在吧台小口小口啜吸管的女孩,“走吧。” 苏筱筱闻声蹦起,拿包下高脚凳,余光瞄到纪归身后紧接着起身的龚淮屿。 “纪归。”龚淮屿攥着纪归的手腕,先是很用力,下一瞬若有所察地松些力道,“这件事很复杂,说太多你会被牵扯进来。” 纪归顿了顿,僵持半晌,回头重新对上龚淮屿的视线,良久,表情认真地看不出任何情绪,道:“龚淮屿,你一直都是这样。你刚刚说的我都信行了吧。” “我们……” 纪归打断:“回不去了。” 他漠然甩开龚淮屿的手,这次很容易就分开了,龚淮屿几乎是虚握着他的细腕。 纪归知道龚淮屿始终不明白,他们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跟这件事有关系,但又跟这件事没有多少关系,他现在搞不懂,以后也不需要懂。 就这样吧。 叮铃声萦绕,茶啡厅玻璃门从里推开,门上系的风铃作响,不多时又归于平静。 咖啡厅内,圆桌前只剩下龚淮屿形影单个地站在原处。 那杯馥芮白依旧徐徐飘着热气,好像方才何事都未曾发生过,咖啡厅内只来了位消遣时间的西装革履的先生。 外头阳光正盛,没有梧桐树的遮挡,直直地落在纪归身上,他被烘的浑身暖暖的。 纪归往前走一段,眼前出现一栋建筑,是自动化学院。 他上学时跑到这里比去自己学院的次数还多,因为龚淮屿当年每天都在教室,他每天都在,所以纪归每天都来。 那么多年,一次不落。 纪归只看一眼又收回目光,步履不停,径直朝前离开。 22、解释=掩饰 布置了月余的展览终于落下帷幕。纪归第一次接手这种线下策展活动,中间不免有些手忙脚乱,但好歹最终一切顺利。 昨晚刚结束庆功宴,喝到凌晨一点。 纪归没想到这些瞧着斯文温润的同事,一沾上酒,便颇有种原形毕露的模样,倒也不劝酒,就是气氛太好了,纪归这么差的酒量,没留神也跟着喝多了。 他喝的脸颊泛红,离开的时候也不要苏筱筱搀着,整个人踩棉花一样,东倒西歪地打车回酒店。 纪归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手机在耳边响了不下三次,才幽幽转醒。 很吵。 纪归皱眉,他不用看都知道是谁打来的。 手机听筒靠在耳侧,纪归半睡半醒地嗯一声。 “你什么时候回来?”邹彦那头窸窸窣窣的,听着像在穿衣服。 纪归揉太阳穴,睁眼盯着头顶的灯,思绪缓慢地消化邹彦的问题。 “苏筱筱要在南京玩两天,下周吧。” 邹彦道:“南京景区周末还有落脚的地方吗,要不给她多放三天假,你们今天就回来?” 纪归短暂沉默几秒,“你在哪儿?” “废话,周末不在家,我难道跟祁聿川一样在公司加班吗。” 纪归哦道:“那这么着急催我回来,是祁聿川又缠着你了?” 邹彦含糊其辞哼哼两句,说跟他有什么关系,快点滚回来。 邹彦神神秘秘的,像在憋什么大招坑自己。 但纪归还在是买了下午回苏州的高铁票。 原本苏筱筱是怎么都不情愿今天回去的,不料邹彦给人打了通话,没说两分钟,苏筱筱就很自觉地回房间收拾行李。 全程嘴角咧到耳根,一副言听计从的乖样。 也不知道邹彦自掏腰包,给苏筱筱的带薪假涨了多少张钞票。 两人下了高铁站,苏筱筱被男朋友接走,纪归低头给邹彦发消息。 这家伙在高铁经过无锡的时候,就说自己在高铁站出口了,他方才在苏筱筱和她男朋友亲亲我我黏黏腻腻的时候就在张望,看了半天也没见邹彦人影。 “小纪,你是真瞎。” 冷不丁耳边传来声响,纪归打字的手指一顿,转眼对上邹彦促狭的眼神。 邹彦咦道:“气色还挺好的,你是不是打腮红了?” 纪归无言一阵,瞧见邹彦手上拿的是沃尔沃的车钥匙,怪不得他没找到邹彦的车,开口:“你换车了?” “不是,祁聿川的,他不开我就借过来了。这小孩还挺有钱,平时瞧着一股穷酸样,果然人不可貌相。” 纪归点头,听邹彦说完最后两句又沉默了。 邹彦没去纪归的小公寓,径直开车上了高架,这方向是往市中心去的。 邹彦也难得口风严实,纪归问了一嘴,他摇头说是惊喜。 纪归也不问,知道再问下去,邹彦指定憋不住说出来,难得有人给自己准备惊喜,纪归其实是有点小期待的。 他就在副驾驶上半睡半醒,看看窗外行驶的平缓的一众车流。 纪归忽然浑身一凛,后视镜中出现一辆通身漆黑的大g,车子先是在后面平稳行驶,随即打了转向灯,去旁边的第二车道。 他这下瞌睡全没了,定神看了又看,确认驾驶座上不是龚淮屿,后排也没坐人,这才稍微缓了缓神。 自从上次和龚淮屿在咖啡厅,短暂的面对面谈了几分钟,接下来的一个月,他们都没再在学校碰过面。 纪归专心投入工作,忙里抽时间又去探望了几次刘鸣远,几乎就要将龚淮屿这个人踢出自己的生活中。 直到前几天大四的毕业典礼,他被姚一帆邀请过去,持续到了往届优秀毕业生发言环节,纪归才恍惚想起—— 之前,舒言烛说龚淮屿被邀请过来了。 纪归起身要走,但他晚了几步,已经有人上台,拿着话筒开始致辞。 不是龚淮屿的声音。 纪归眸光落在偌大的颁奖台中央。 他认得台上的这位,是龚淮屿本科时,同系的一位室友。 重新坐好,纪归定心,也不好奇为什么不是龚淮屿出席,旁边的姚一帆便靠过来,问他知不知道龚淮屿。 姚一帆之前也跟他提过一次,不过纪归很老实地摇头。 “不应该呀,就是之前我去打招呼的,那个长的很高的帅哥。” 形容完,姚一帆若有所思点头,给纪归找了一套说辞,“不过你是设计学院的,和自动化学院隔的老远,不知道也正常。” 纪归不明所以,倒也赞同地嗯一声。 “你不知道,这次本来请的是龚淮屿,但他好像有事情上个月就走了。我也是才知道,本来还挺期待他演讲的。” 好像旁人总对龚淮屿有种滤镜,赞赏的、崇拜的、爱慕的,这种目光一直将龚淮屿笼罩,显得他几近圣神。 虽然他曾经也是其中一个。 纪归看向演讲台上的人,语气透着些许不赞同道:“他讲的也挺好的。” 车子在地下停车场泊好,纪归被拽着到电梯门口。 这个时间点商场来吃饭的人多,电梯不好等,邹彦就扭头问纪归。 “我听苏筱筱说,龚淮屿到南京还去堵你了?” 纪归说是。 邹彦得到肯定答案,嘶口气,“太矛盾了这个人,你说他这算在吃你的回头草吗?” 纪归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头老牛,在田地高傲地啃嫩草,吃了几口,老牛抬头,纪归看到一张属于龚淮屿的脸。 纪归浑身一激,被自己的想象吓到,随即低眼,去瞅电梯的显示屏,试图转移注意力。 “没事的小纪。”邹彦没察觉纪归一瞬的异样,还在安慰人。 叮的一声,电梯门应声而开,等里面人走光了,邹彦揽人往里推。 “哥们儿带你来看点好东西。” 电梯直往五楼升,纪归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邹彦这种人一般都憋不出什么好屁,如果能憋出来,也不至于能藏掖这么久。 纪归看着面前的店面,以及里面笑眯眯朝他们招手的肌肉男,半晌,转头去看身旁的人。 “你有毒吧邹彦。” 23、gay圈天花板 邹彦闻言嘿嘿笑两声,抬手冲里面打招呼,不由分说拽着纪归推门往店里去。 纪归环视一圈,这家健身房的宣传照以及墙上张贴的海报,都是以醒目的肌肉帅哥为主。 经过的路人只要不是低头看手机的,总会被这些颇具有张力的图片吸引,或者说眼睛被重击。 纪归在休息区的圆桌前坐着,眼瞅邹彦和前台的熟稔程度,心知肚明这家伙肯定是这里的常客。 他在门口像吉祥物一样坐了两分钟,期间已经有不下三个背包准备离开的男人,驻足过来搭讪。 话语意外统一地问他有没有一个叫ftf的交友软件,听着不是很正经。 纪归茫然,攥紧手机,面色浮现些许尴尬,摆手一一拒绝。 直到身边终于清静了,邹彦才过来,往他手里塞了张卡:“包年至尊卡,好好收着,这家店连锁,从你公寓坐三站地铁到吾悦广场,那里也有,哥们儿都替你探过店了,你尽管享受就是!” 纪归低头看夹在指尖的黑卡,默然一秒,道了句谢。 随即,便被邹彦拉去更衣室。他看着邹彦黑发茂密的后脑勺,缓道:“你就差直接拉我去gay吧了。” “你想去吗?”邹彦回头恍然,”不过苏州没有,我们可以考虑去蹦迪,今晚……” 纪归打断:“不用了,我想早点回家休息,明天还要上班。” “你也太敬业了。”邹彦不赞同,滴滴一声开锁自己的柜子,从里拿出一套全新的运动装递给纪归,一派闲适。 “如果我是你,就先放松放松,少上几天班不会穷死的。” 况且纪归这次南京的展览办的很好,给工作室的知名度可谓是大添了一笔光彩。 邹彦这一个月作为半个甩手掌柜,甚是欣慰。 纪归摇头,还是老实地伸手接过衣物,“会穷死的,你知道我现在连手机都买不起。” 龚淮屿之前拿走了他的手机,到现在他还不知道,那部自己用了三年的白色的手机,是否安在。 如今他手上的,还是某二手软件上淘来的便宜货,界面有时候会卡顿,不过凑活着能用个小半年。 “……行吧。”邹彦点头,督促他快点换衣服。 纪归左右看,想寻找一个单间进去,但周围除了琳琅的储物柜,就是木制长椅,尽头就是浴室,陈设一目了然。 纪归终于意识到——这里都是直接当面脱换衣物的。 “怎么了?”邹彦刚扒拉下来上衣,没想到还是个深藏不露的,皮肉白皙,肌肉线条顺畅往下,衬得腰很细。 邹彦见纪归站在原地,东西抱在怀里,呆呆的,瞧着有些不自在:“都是男的,有什么好害羞的。” “不是。” 纪归控制不住自己,脑海中浮现出当年画室的情景。 蝉鸣声响彻,走廊空旷亘长,尽头的那间画室门从里反锁,内里偌大的空间安静的落针可闻。 这方寸之地只余两人,而龚淮屿站在摆台上,面无波澜,维持着姿势一动不动,只留纪归在画布前心猿意马。 纪归脸颊发烫,几乎是僵坐在板凳上,捏笔机械地作画。 明明已经过了那么久,怎么突然想到这个了。 纪归眨眼,觉得换衣室内闷热,有水珠聚集在鬓角,慢慢变多,就好像已经运动结束,满身大汗。 纪归深吸口气,太阳穴突突的,下意识蹙起眉梢,任邹彦莫名其妙地觑着自己。 他转头在自己的旅行包里翻找了半天,拿出来一个小瓶子。 “我去卸个妆。”纪归说完,转身朝盥洗室的方向去。 离开南京前,他就在酒店抹了点隔离和唇膏,所以卸妆很快。 前额的碎发被打湿,几颗水珠凝聚坠落,顺着修长白皙的脖颈,滴进纪归宽松的棉麻衬衣内里,点点染深胸前的柔软布料。 纪归闭眼伫立良久,感受心情平复下来,心口也没那么不适了。 即便已经和龚淮屿结束那么久了,生活中也几乎再没有他的影子,纪归也不可能短时间内,便从一段感情中全身心抽离。 纪归相信时间能够淡化这道痕迹,就像龚淮屿手臂上,那缝过十几针的长疤一样。 手机在口袋中嗡嗡振动。 纪归手还湿着,手边没有擦纸巾,只得用力甩去水珠,顺手抹在了邹彦给的健身服上。 屏幕显示一分钟前的七条未读消息。 是上个月他加的一家犬舍。 对面发来了几张萨摩耶的照片,图片下还有每只小狗的详细资料。 都是出自同一窝的小家伙们,耳朵粉嫩,身材吃得滚圆,远看像凑在一起的白面团子。 —亲,耶耶两个月大咯,前天已经打过一针疫苗,亲亲有空可以过来看看宝贝们~ 纪归点进那些图片。 有一只体型格外小些,但圆眼睛睁得很大,冲镜头吐舌头,显得娇憨可爱。 放大看仔细,那小只鼻尖泛黄,看着像是破皮被敷上了碘伏。 纪归将它单独编辑圈起来,发给对面。 —请问这只有人订了吗?鼻子是受伤了? 那头消息回复的很快。 —还没呢,宝宝是老幺,昨天吃羊奶的时候哥哥抢奶瓶,不小心给咬到了,现在已经没事啦。 —好,我晚点过去看看。 得到回复,那边晚上十点关门,开车过去快一个小时,如果顺利的话,今天应该能带一只回家。 纪归收起手机,脸上的水珠已经半干,他将额间的碎发拨到后面,走出去。 邹彦已经套了件紧身运动服,下身还是那条宽松的牛仔裤,坐在长椅上低眉噼啪打字。 纪归脚步声很轻,走在邹彦身侧,后者才若有所察,肩膀一震,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摁灭了手机屏。 “回来了?我去……你是去洗澡还是去卸妆?” 纪归瞥眼他的手机,说去卸妆,然后将怀中的运动服放进自己的柜子里,锁上。 “干嘛,你穿这样去健身?” “今天先不锻炼了。”纪归歉意地冲邹彦笑笑,湖面漾起的微波,就这么一圈圈荡入他的眼睛,他的眼底带着喜色。 邹彦一瞬间被这笑晃了晃神,觉得就算自己兄弟卸了妆,长得还是那么容易让人色令智昏。 这次是纪归开车,导航去目的地。 邹彦回消息晚下车半分钟,跟在纪归几步之外。 他还在疑惑两人大老远来这家没人的猪脚饭馆干什么,就见纪归快步走向旁边的宠物店,将玻璃门叮铃拉响。 “?” 犬舍内打扫得很干净,开着暖白色的灯光,猫狗分为两块区域,只有狗子看见有人进来了,兴奋地嚎叫,尾巴摇得快比螺旋。 店内只有个小姑娘在,就是一小时前给纪归发消息的店家。 两人之前见过一次,当时纪归是陪舒言烛来,给他家半年没清洁的布偶猫洗澡。 说是猫怕生,但是尤其喜欢纪归,有他在,猫应该会有安全感。 最后,纪归手臂上喜提两道血痕。 “宝贝在笼子里,我刚看他好像睡着了,不知道醒没醒,我带你过去。” 店员扎着低马尾很温柔,看到纪归,取下整理尿垫的手套,弯眼走在前面,示意纪归跟他来。 纪归点头,余光注意到邹彦进店后,负手晃到就近的玻璃橱窗,弯腰一个个打量里面的动物。 活像是市场里慢悠悠挑菜的老大爷。 纪归叫人,邹彦才收回目光,抬脚跟他一起去看。 “你不是说你很穷吗?”邹彦不理解,“买不起手机,买得起宠物。” 纪归含糊嗯一声,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整个人肉眼可见的兴奋。 邹彦还真没见到他这么开心过,除了当年刚跟龚淮屿在一起的时候。 里间专门框出一小块地盘加上了围栏,店内大部分小萨摩耶都在里面活动。 纪归看上的那只被单独放在玻璃柜,见有人来了,很乖地摇尾巴站起来,一只粉耳朵立着,另一只软搭在头顶,模样蠢萌。 店员开锁将它抱出来。 很小一个,两只手就能拖住,真实抱在怀里感觉比照片里看着还小。 “他老是被欺负,喝母乳的时候被挤的排不上号,都是我们单独给他开小灶的,但还是长得没其他小狗壮。不过他很听话,性格软软的,跟你很搭。” 邹彦在旁边赞同地点头。纪归很温和,在绝大多数人看来。 纪归隔着塑料手套有技巧地抚弄,将怀里的小东西按摩的呜呜叫。 “就他吧。” 流程走的很快,纪归将小家伙后面要用的东西整理好,搬去车后备箱。他把手机调出付款码,交给邹彦去前台结账。 纪归在车外抱着萨摩耶等邹彦出来,逗弄期间,他抬头看邹彦走过来的时候,低头专注摆弄自己的手机,也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好了,给你。” 纪归拿过手机,莫名其妙瞅他一眼,随口说:“你不会把我的资金转走了吧。” 邹彦听闻切一声:“可怜的,你那点钱给我我都不要。给你安了个程序,gay圈交友之天花板,不是一般人我都不告诉他。” 纪归更莫名其妙了。手腕一湿,萨摩耶舔了他一口,暖暖的。 小动物真的很治愈,纪归分神笑了笑。 旁边邹彦启动车子,继续说:“帮你关注了几个高质量男人,有两个是健身房的,也是gay圈天花板级别的。” “你的幸福生活要来了纪宝!” 24、报告单 龚淮屿从医院出来事,手上捏着几张半小时前刚收到的报告单,指腹摩挲纸张边缘,还能感受出些余温。 这家医院是龚家投资创办的,只对特定的病患开放,能入内的人非富即贵,相当于刷身份,排外意识很浓。这氛围连带着门口的保安,都有些山猫当上老虎的威风。 要是纪归过来,肯定会凑过来小声跟他说,医院本身存在的意义便是救死扶伤,怎么还能分贵贱等级,淮屿你要不考虑整改一下,可以换个爱心医院的头衔,给那些特殊的人家提供点力所能及的帮助。 龚淮屿想着,面上鲜少露出些失神的表情,但很快恢复如常,叫人看不出一点变化,仍旧是那副冷峻的面容。 纪归有时候总是很异想天开,可能这就是艺术家独有的一种能力。 龚淮屿很多时间只是在旁边听着,不发表任何言论,纪归说累了,经常会转头问自己,刚才有没有在他讲话。 他是在认真听的。 但龚淮屿很难与纪归产生某种共鸣,他甚至觉得埋头进繁杂的公司事务中,都比纪归说的要通俗好懂得多。 车就停在门口石柱旁,司机下车给龚淮屿开后座门。 奥迪驶动,龚淮屿低头看第一张报告,白纸黑字,还有附页了当时纪归简短的问题答复。 结果显示,轻度焦虑症。 症状诱因很复杂,韩泽在接诊的最后两分钟,给他做了简单的分析。 “纪先生防备心很强,而且那次谈话不算长,我只能做出些浅薄的推断。我觉得纪先生的焦虑症可能跟自身因素有关,他对自己有很强的心理暗示。 比如日常工作层面,在任务未完成之前,患者心里会长期伴随着压力和不安。当然这只是我的初步鉴定,您要是想再进一步确认,需要带纪先生过来做一次全面科学的检查。” 指尖的一张薄纸龚淮屿看了良久,从头到尾,一字不差地看了三遍。 他内心罕见地上下起伏,好像有石头击打死寂的湖面,波浪成圈状开散,直撞进胸口,经久未曾停歇。 纸张两角已经被他捏出湿痕的褶皱,龚淮屿将这份报告单独收进指纹解锁的文件袋中,低头开始看第二份报告,是关于他自己的。 “少爷?” 路口红灯,车停下来等待,沉默了一路的司机透过后视镜,目光落在龚淮屿身上。 后座人敛眉,头发没有像往常一样打理妥帖,散漫地耷在前额,眼皮盖住眸中大半的光彩,给人一种假寐的错觉,眼下的乌青清晰,瞧这样子是很长时间没休息了。 司机不知道龚少从上车开始,手中拿着的一沓白纸是什么,但后者看得认真,自己连着唤了几声,他才抬眸望过来。 那双眼盛着暗潭,沉静的,冷漠的,此刻还有恹恹之色,似乎是被叫的不耐烦了。 司机下意识吞咽唾液,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一紧,直到后面传来急促的喇叭声,他才重新启动车子。 龚淮屿已经收回视线,本就只是扫了他一眼,重新低下头去。 “少爷,龚老叫您今天回老宅一趟,他有要事告知。” 龚淮屿也不知听没听见,兀自不动声色,后座好像一瞬陷入了冬季的长眠。 直到车子就快进入公司地下停车场,龚淮屿才将手中的东西收起来,动作很快,司机来不及捕捉纸上的一个字。 “李叔。”龚淮屿忽然开口,把面前驾驶坐上的人叫的一愣。 “不需要什么都跟龚老汇报,您知道的吧。” - 周末,公司没什么人,只有前台在接电话,对面是某个不入流的媒体公司的记者来电,拐弯抹角地打探前几日发布的新项目进程和信息。 前台保持微笑挂断电话后,叫住径直往专用电梯方向去的龚淮屿,说前台有两位女士在等他,其中一位说自己姓姚。 助理前一天没有跟他汇报今天有人单独见面,刚想说让她们回去,就见前台面色染上尴尬之色,眼珠瞟向不远处的单人沙发。 龚淮屿眯眼,顺着视线往那个方向看。 姚一湫正捏着女友的下巴,唇片黏连,绯红若现。 很色情露骨的吻法,看得出来姚一湫是在法国留过洋的,这种东西可谓是学到了精髓,龚淮屿眉梢下意识一抽。 他和纪归很少这样。龚淮屿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记起这个,但他控制不住深想。 他们只有一次,是纪归捧着自己的脸。龚淮屿已经忘记自己当时脑中在想什么,或许什么都没想,一片空白,只记得纪归的腰很软,一臂就可以牢牢圈住。 “我知道了。”龚淮屿示意前台继续值班,抬脚向休息区的方向去。 等走到面前了,龚淮屿听见很清晰的“啵”一声。他面无表情地低头落下视线。 “少爷,你手机能不能别静音啊,我打了八百个电话,等你等得火烧屁股了你他妈才出现!” 龚淮屿抬腕看了眼时间,音色很冷:“什么事?” 姚一湫翻白眼,扣上女友收回的手,起身将人拽到自己身侧,“你家老头这几天有跟你说什么事没?” 龚淮屿不答,转身往电梯口去。 姚一湫了然,拉人跟上。 “就谈十分钟,让她在下面等着就行。”龚淮屿头也不回,语气严肃的像在吩咐下属。 姚一湫也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是有什么精神洁癖,一般除了助理,别人都不得随意进出他那金子做的办公室。 “行吧。”姚一湫倒也大方体谅,安顿好女友,一只手插着口袋,将另一只中指戴戒指的手,露在外面,随着动作前后摇摆幅度很大,旁人不想注意到都难。 龚淮屿按指纹进电梯,低头查看手机中积累的信息,不想姚一湫凑上来,将那只带了银戒的手握拳,竖起中指隔空横在自己面前。 很不友好的手势。 龚淮屿不耐烦的啧,抬脚和她拉开一臂的距离,侧眸乜去。 “不好意思,憋不到你办公室说了。”姚一湫笑得很魅惑,嘴角勾起的弧度利落有度,将五官都衬的妩媚夺人,美中不足是颧骨处一道很浅的青痕,应该是特地用遮瑕盖过。 “姐前天出柜了。” 25、你喜欢细狗? 姚一湫被逼到绝地,确实能干出来这事。 龚淮屿听闻也没什么反应,收回视线,继续低头看手机。 姚一湫不满了。电梯叮一声到顶楼,两人一前一后出去。 “你就没有什么话想跟我说?比如祝我新婚快乐,百年好合,三年抱俩之类的。” “恭喜。”语调不带任何起伏。 姚一湫:“……” 自动门打开,门口的助理起身同两人问好后,问需要茶还是咖啡。 姚一湫笑眯眯地冲助理抬手,戒指被头顶的灯照,反射出亮光:“白水,谢谢。” 龚淮屿没去自己的办公室,抬脚径直走向旁边的一间小会议厅,拉开旋转座椅,示意姚一湫坐下。 “有什么事?” 姚一湫眨巴眼挑眉,欲言又止,看着龚淮屿公事公办,不耐烦的冷峻模样,还是忍不住说:“要不是你上次帮了我,真不想跟你多说一句话。” 末了,又咂摸出点别的,凑近玄乎道:“我看你印堂发黑,眼下泛青,你是不是最近感情生活不顺心?” 龚淮屿抬眸,额间的筋隐约凸起,就好像被她说到点子上了,锅底都没他脸黑。 姚一湫轻咳一下,“我上星期带我老婆去瑞士扯完证,我爹娘昨晚觍着老脸去找你爷爷,咱俩这破事成不了,提前知会你一声。” 龚淮屿点头。从在楼下见到姚一湫起,他大致能猜出姚一湫为着什么事来找他。 那么过来路上,李叔跟他说爷爷叫他去老宅,龚淮屿也明了是要说什么了。 龚淮屿翕动唇片,正欲开口,会议室门被敲响,助理进来给他们送茶水。 面前的咖啡飘起一层浅雾,龚淮屿盯了两秒,想起上次在南京时候,在学校里点的一杯馥芮白。 对面就是纪归,很安静很乖地坐着,那双眼睛带着点情绪,隔着水汽与他对视。 半晌,助理说完请慢用,龚淮屿才回了神,端起杯子放嘴边啜口,空冷了一上午的胃里,终于暖和些。 他说:“瑞士怎么领证?” 关门声咔哒在耳边响起,回荡在三十平米不到的空间,转瞬又消散。 姚一湫瞪大眼,看奇葩一样的,嘴角抽了抽,语气玩笑道:“干嘛,你要带你对象去?” 她能毅然决然地干这事儿,是因为在姚家,她这一房可不止一个血脉。 姚一湫还有个能文能武的弟弟,海龟博士毕业,在学校挂着个副教授的职位,在旁人看来就是个学术呆子,实则半个身子已经悄然踏进姚家企业的核心区域。 所以继承的事情,他爸妈也不会指望她,因为永远轮不上自己。 可身为女性,在家族里能利用的也就更多了,比如她的婚姻。 成了,他们这一房的地位,就像坐火箭一样地往上升,败了,那就靠他弟弟多多努把力吧。 好在联姻算是老一辈人给定下来的,她爸妈倒也比较开明,知道她是个同性恋,还已经在国外领证后,回家也只是遭了顿打,夫妻俩这些天忙前忙后地去龚家帮她擦屁股赔罪。 可龚淮屿跟她不一样。 姚一湫知道他有个男朋友,好像还在一起挺久了。 “你家老头会同意?”姚一湫回想这爷孙俩的相处,“皮给你扒咯。” 姚一湫恐吓完,仰头,一口气将茶杯里的水喝干净,利落起身跟他说再见。 龚淮屿指腹在温热的白杯壁上摩挲,眸光晦暗不明的。 他没有将姚一湫最后几句话听进去,脑袋里难得注意力不集中,一直在想些别的事情。 龚淮屿脑袋中搜寻自己交际网中,涉及到的所有人,远到国外的合作商,近到纪归身边的邹彦,但这些人都不是能够帮助到他的合适人选。 思来想去,好像也只有一个姚一湫能帮他解答一二。 “等一下。” - 邹彦拿着纪归的手机,掰过他的脸,将密码解锁。 “我就知道。” 邹彦在主页面来回翻找,不信邪的,下拉搜索软件,输入一串英文,还是没有任何图标跳出来。 “你把我给你下的交友软件删了?” 纪归怀里抱着三个月大的萨摩耶,半张脸被他舔的湿答答。 纪归倒也不嫌弃,只是捏住他的吐舌头的嘴巴,佯装凶:“舔的都是粉底,吃多了会被毒死的。” “我跟你说话呢。”邹彦欲哭无泪,“你真把我给你下的gay圈天花板软件删了?” 纪归点头:“太占内存了,会很卡。” 邹彦把纪归的外卖软件都卸载了,转头又给他把交友软件重新安装上。 “以后点外卖用我的,这次不许删了,不然我晚上去你家偷狗!” 初一很无辜的嘤一声,尾巴却摇的更欢了。 这些天,纪归上下班都会带着小狗,取名叫初一,已经成为工作室的吉祥物,一层楼熟悉的朋友有空就过来跟他玩。 尤其是苏筱筱,看见这团棉花糖就走不动道,央求纪归给她养几天,被无情拒绝。 “他巴不得。”可能是当时买狗的时候,邹彦也在场,除了纪归,初一平时尤其黏邹彦。 邹彦哼哼两声,伸手骚挠小狗的下颚,对纪归说:“昨天我那朋友来联系我,说你两天不回他消息,是不是对他没兴趣,我就知道你这家伙肯定把软件给我删了。” 纪归不置可否,把初一放下去让他自己去玩。 随口道:“什么朋友?” “我给你关注的一个肌肉帅哥,gay圈天……” 纪归接话:“天花板级别的。”耳朵都要听出老茧了。 “知道就好,你赶快回复一下人家,我跟你说。”邹彦目光暧昧地往下一移,“big。” 纪归哽住,有一瞬间想把手机拍邹彦脸上。 “我对他不感兴趣。” 纪归在邹彦死亡凝视下,看对面十多条未读语音消息,也不点开听,也不转文字,直接回了句您好。 邹彦:“……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细狗?龚淮屿是细狗吗?” 纪归无言,就见邹彦张嘴一开一合。 “别束手束脚的,做gay哪有不浪/荡的,你这样子搞得好像被龚淮屿在对面监视一样。” 邹彦觉得自己说的尤其在理,“不过他应该也不会玩这种软件。” 26、溜了溜了 纪归也觉得邹彦说的在理。 占内存的应用被删了几个,手机用着顺畅些,后面倒也没想着要卸载这款名为face-to-face的交友软件了。 一周下来,纪归下班后被拉去健身房两次,每次那位和他互关的肌肉帅哥都在,两人左右机子……挨着跑步,跑完对方又会贴心地给纪归递水。 邹彦在旁边看的是不动声色,内心暗自窃喜,就好像只要纪归给他一副舞狮道具,他能在大街上窜上几轮。 没过多少时候,肌肉帅哥给纪归发消息,想单独约人出去吃饭。 “呦呦呦。” 纪归还在邹彦车上,等绿灯期间,邹彦猛扎过来,和纪归挤脑袋,盯着他屏幕上的对话。 “小纪,你明天方便吗?我看到你公寓附近开了家新的料理店,听说味道很不错,如果可以的话,我过明天过去接你。” 邹彦读完,嘴角咧到太阳穴,“这哥太老套了哈哈哈哈,早上就问我你有啥忌口的,我说现在请吃饭有啥意思,他在那儿支吾半天,结果还是叫你下馆子。” 纪归哑然,提醒邹彦好好开车,低头编辑消息,说明天有安排了,委婉道谢拒绝。 邹彦就算带个眼镜框,也不影响他斜眼瞟纪归手机,问:“你有什么安排?” 他思忖半晌,现在纪归除了每天花半小时下楼遛狗,要么就呆在工作室对接这段时间纷至沓来的客户。 生活几乎是两点一线,有规律的很。 说忙倒确实忙,但纪归效率高,工作起来像不要命,两天的工作量他一天就能结束,堪比阅卷机器。 纪归按灭手机,抬眸往后视镜一瞥,初一趴在后坐安静地吐舌头。 纪归缓道:“我去工作室加班,把下周的工作安排一下。” 邹彦佩服了。 车停在楼下,给狗带上牵引绳下车,邹彦赶着去喝酒,纪归转头就瞥见一点车尾灯消失在尽头。 他牵狗往楼道里面走,石砖铺成的路边,竖一个凸面镜,照射出不远处,转弯道的玉兰树下,停有一辆通体亮黑的商务车。 纪归脚步顿住,捏绳的指头一紧,随即侧脸,余光很快地往那儿瞄去。 ——化成灰他都知道车子旁边伫的人是谁。 “初一快走。” 纪归从口袋翻出门禁卡,但脚边原本紧贴他走的白棉花没听懂纪归的指令,摇尾巴兴奋地叼起绳,拽人往相反的地方跑。 是以为纪归要带自己出去玩。 滴滴一声单元大门解锁,纪归手上用点劲将狗拖回来,俯身要抱初一进门。 “纪归。” 圈着初一脖颈的牵引绳被一股力绊住,狗脑袋滞在半空中,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吓得喉间呜咽。 狗被惊到了,狗主人倒是淡定,将被握住的一截绳扯回,拉开大门转身就要进去。 “我来还东西。” 闻言,纪归难得脑袋出现一瞬空白,思绪极快地带过龚淮屿家的各个房间角落,想自己离开前还落了什么。 纪归想不出来。 就算有,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直接丢了便好,这么大老远来找自己一趟,他不嫌烦,纪归嫌烦。 于是,纪归也是这么说的:“你扔了吧。” 说完,他与龚淮屿视线很缓慢对视几秒,又移开。 龚淮屿下巴冒出了点青胡渣,眸光也没往常那么锋利了,连带着眉宇间的孤冷也消磨些许。 龚淮屿向来一丝不苟,这样子跑来他这儿,倒有点装可怜的意味。 纪归被自己想法逗笑,伸手去推,想将人推出去,把大门和上。不料,人倒是推出去了,但是门关不了。 纪归蹙眉,低头见龚淮屿穿黑皮鞋的右脚抵在门缝中,就被这么用力夹在中间,光滑鞋面已经有些变形。 后者冷淡的模样,好像一点感觉不到疼。 龚淮屿低头,眸光落在纪归白挺的鼻梁上,那边其实有个很浅的小痣。 纪归皮肤白,平时素颜在家的时候,那颗浅咖色的痣会被衬得很明显,但是现在他带了点底妆,龚淮屿只能凭着印象,视线落在纪归鼻侧位置。 感受到纪归的视线,龚淮屿收回眼,垂眸直视纪归。 “很重要的东西,我放车里了,跟我过去取。” 纪归眉梢皱得更紧了,耐着性子重复:“不用了,你直接扔了吧。” 他连问都不想问到底是什么东西。 初一在怀里很安静,这么小的狗都能察觉出气氛不对劲,尾巴夹在股间,提溜一双黑曜石圆眼畏畏缩缩看纪归。 倏然,四周传来的警报声将初一吓得一颤。 纪归这才朝怀里看去,他将狗安抚着顺毛,跟与自己僵持了快一分钟的龚淮屿,开口:“你拿过来给我吧,大门已经报警了,再不关上等会儿保安来了。” “关上你会给我开门吗。” 当然不会。 龚淮屿知道,今天只要让这扇门合上了,纪归就会毫不犹豫地消失在自己面前。那他在楼下守的三小时,也就前功尽弃了。 龚淮屿道:“拿给你我就走,公司还有事需要赶回去。” 要么是保安来,要么是他出去。二选一,纪归思忖片刻,还是选择了后者。 做人留余地。纪归边走边想,把不相干的叫来掺和他们之间的事,总归是不好看的。 两人一前一后,中间卡着初一。 这小狗崽不长记性,方才还怕得打颤,现在又以为纪归要带他出去玩了,吐舌头,尾巴一摇一晃。 “你养狗了?” 纪归没听见一样,目光落在初一白毛上,想等会儿回家要把狗爪子擦干净了。 前天初一在泥地里乱窜,回家遭殃的是地板和他的腰,拖了一小时地,才把爪印彻底弄干净。 没得到回答,前面的人安静了,皮鞋踩在地上发出轻微声响,纪归数着调子,竟是跟初一的步调有几次不谋而合。 龚淮屿是狗。纪归突然这么想。 旋即,他摇了摇脑袋,发呆回魂一般,看了眼龚淮屿的背影。 奥迪没熄火,连钥匙还安稳地插着。 龚淮屿知分寸,问完那句话,没有应答便缄口不言。他拉开车门,从车座上拿过一个白色盒子,长方形,厚度较薄。 纪归站定在两步之外,看他弯腰,转身,将手里的盒子递过来。 他好像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了。 龚淮屿说:“你落下了,物归原主。” 27、他来了他来了!dddd 他和龚淮屿分手多久了? 纪归回头看,两月有余。 用了三年的那款手机,也同样被拿走了这么些时间。 旁人觉着很短,不过一瞬,但对纪归而言很长,长到他几乎都已忘记这个东西的存在。 他现在手上这一部二手机虽然不好使,但慢慢的,纪归也已经用习惯了。 就像和两个人刚在一起时,总是需要经历一段磨合期,时间一过,结果便如出水芙蓉。 不合适就弃了,合适便凑合凑合。 纪归觉得这部二手机很合适,所以他不能保证拿回原手机后,会继续如以前一般使用下去。 他心有芥蒂,也不想再留恋旧物。 于纪归来说,安稳于现状便是如今生活幸福的最大化,就算邹彦总是想凑合一脚他的感情,纪归明白他的好意,安心收下,但从不动心。 如今的样子就很好了,他的生活里不需要那么快得再出现一个人。 伤疤还未治愈完成,他不会,也不敢再接纳旁人。 龚淮屿拿着手机盒,伸出的手滞在空中良久,也不出声,难得有些耐心地等纪归动作。 宽道旁一排路灯先后亮起,暖色光线延伸到路尽头,又将无言立在车旁的二人一狗笼罩,切割后投射在地面上,几道身影被拉得悠远深长。 这时间小区无人,静谧的只有草垛里昆虫鸣叫。 先是狗崽子按耐不住了,伸爪子刨纪归的运动鞋,指甲咯吱咯吱地摩擦,将鞋面抓挠作响。 纪归抬脚轻挪开初一,视线从面前的盒子上收回,瞥了眼龚淮屿身后半开的车门。 驾驶座上躺着一款手机,通体暗黑,刚出厂一般,没有手机壳保护着。 他之前总觉得手机外身不套壳容易摔坏,还专门给龚淮屿买了个手机壳,和自己同款的。 龚淮屿不喜欢,说幼稚,早就不知道把那东西甩哪儿去了。 不过确实是纪归多心了,龚淮屿的手机根本没坏过,倒是他有一次不小心,失手把手机从三楼摔到了一楼,最后苦哈哈地跑去店里修。 纪归缓慢吐气,对龚淮屿道:“不用了,我有手机,旧的也用不着了,你直接拿去丢了得了。” 说完这句,纪归感受到龚淮屿动作一顿,手臂又往前伸了些,毫米的距离,也可能是他的错觉。 龚淮屿始终没说什么。 时间也不算早了,纪归还记得方才龚淮屿还说赶着回公司,不明白他在这儿跟自己浪费什么时间,好像那话只是随口编出来的搪塞之词。 “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纪归踢了踢脚边初一的白屁股,示意该回家了。 走出去两步,身后的人又唤了声他的名字,龚淮屿腿长,下一秒跨到他面前来,微附身,强硬拽住纪归的手腕。 “手机卡还在里面,放我这儿没用,你拿回去吧。” 语气冷然,但尾音竟听出些无奈。 温热的指腹覆住龚淮屿方才一直捏着的一块地方,白盒子通身微凉,纪归感受不到一点热意。 龚淮屿的手很凉。 纪归低头看了一眼,半晌,还是忍不住回头,余光瞟向龚淮屿离去的颀长背影。 - 天已全然黑了下来,纪归回家给初一添完食,自己去厨房翻出袋泡面在锅里慢慢煮。 他手上拿着汤勺,双臂环在胸前,思忖片刻,又从冰箱里翻出几根青菜还有一颗鸡蛋,加了进去。 手机盒被纪归随手丢进电视机柜里,那柜子里放的都是些不重要的小物件,东西扔这里面,也不知道哪天才能重见天日。 纪归关煤气,端锅子出来,放置在小圆木桌前,随即,整个人盘腿在沙发前的软垫上悠悠吃起来。 一番做派好不惬意。 初一闻着味过来,趴在纪归身边,毛绒脑袋就搭在纪归大腿上,冲人咧嘴笑开。 纪归嗦口面,知道这狗打什么主意,也没看它,温声说:“不行哦,吃了会死的。” 纪归也是真饿了,吃得香,初一就在一旁巴巴地望。 期间,他吸一口,手机就在旁边嗡几次,等纪归把面都扫荡完,手机已经不知道叫了多少轮。 扔下筷子擦嘴,纪归这才有精力去看消息。 一大半邹彦的消息,中间零星夹杂了几条客户邮件,还有些不重要的来信提示,纪归也没细看,一次性全清干净了。 点进微信,邹彦二十条未读聊天,都是在问他,晚上蹦迪要不要过去。 对面人看着像喝醉了,无语轮次的,有些内容重复着一连着发了好几条。 才九点不到,人就成这样了,还想着蹦迪。 纪归回了句不去,转话题问他在哪个酒吧,要不要去接他。 过了几分钟对面才回了条语音,背景杂音很大,纪归就听他模模糊糊说了串英文。 之前邹彦提起过,是家夜店。 纪归拎上钥匙往门口走,俯身准备换鞋时,短暂顿了顿。 那家夜店在另一个区,他也没车,公共交通过去时间又太久。 纪归将半穿上的鞋子脱下来,想到一个还算合适的人选,祁聿川。 大小伙子好说话,刚提一句就忙答应下来,说现在开车过去接人,忙不迭把电话给挂了。 纪归看着手机发呆一瞬,等屏幕灭了,没过多久,又自动亮起来—— 您有一条新的好友申请,请注意查收。 是交友软件的消息。 纪归之前把软件的好友消息设为免打扰。邹彦给他加了几个社区群,里面鱼龙混杂的,一下午光聊天数量就能堆到99+,更别说好奇来加他的人。 有时候拒绝不过来,他看着那些红点,不点掉强迫症又犯,所以设置了一个好友申请验证。 问题答案很简单,但没跟他相处过一段时间的,一定不会轻易答对。 从那之后,好友申请一栏寂静了很久,纪归深感舒心。 现在倏然收到这么一个提示,纪归下意识拧眉,有些搞不清状况。 思考时间很短,他原本不想理这个好友申请,食指将点未点地悬在拒绝按键上,忽而瞥到申请备注下的一小行文字。 写的很长,不过缩在一起看不甚清晰。 鬼使神差的,纪归移开指头,点进对方的申请主页。 28-30 第28章 性感肌肉照 “死装,你肯定喜欢!”…… 纪归这段时间没有月末那么忙了, 前天专门跑去市图书馆找设计资料,在里面借阅了三本板砖厚的书,再打车回工作室, 打算接下来几天午休勤能补拙。 祁聿川难得没留在工作室加班,玻璃大门上加了把铁锁。 纪归抱书站着,一只手在上下口袋翻找片刻,然而除了手机, 什么都没摸到。 纪归脑袋空白,不信邪地继续搜寻,一番倒腾下来, 才终于确定——他的钥匙不见了。 丢的钥匙扣上还挂着自家大门钥匙。 纪归第一反应时候是后悔。 自己当初怎么没把大门锁换成指纹密码的, 家里的狗崽子也不会开门,到时候回家还要叫个开锁师傅过去。 开一次门, 要花三顿饭钱, 他有些肉疼。 纪归打电话叫邹彦过来救急,自己就蹲在工作室门口, 给刚刚载自己过来的网约车司机打了通电话, 无果。 又拨去找市图书馆的前台, 工作人员说明天给他回消息。 结果就是没找到。 一串钥匙就这么没了。 丢了便丢了, 纪归事后倒也没放心上, 这事儿就跟过眼云烟一样, 要被他抛之脑后。 奈何身边有个爱管他事的邹彦。 纪归一模一样的钥匙扣他没有, 但他有一模一样的工作室钥匙。 纪归对设计有着别样的小情调, 特别是身边的一些物件。 当初配工作室锁的时候, 专门找师傅做了中世纪欧洲风格的镂空款,铜色复古,好看但份量很足, 拿在手上都嫌硌得慌。 邹彦说face-to-face软件上有个同城查找的功能专栏,不仅能找活搭子,还能找点别的东西,比如他的钥匙。 随他怎么弄。 纪归觉得就算发出去,也不会真的有人回复。 虽说那钥匙的确可能被人捡到,但就算捡到了,那人很大概率也不玩这奇葩软件。 于是,帖子就这样在网上挂了三天。 纪归此刻看着手机屏幕,一串让人眼花缭乱的紧凑文字,最直观的是下面配的一张大图。 还真是自己那串丢失的铁环扣,上面吊着三把款式不同的长短钥匙。 在交友软件上看见失而复现的东西,这几率堪比在苏州的夜空,抬头望见璀璨群星。 纪归想了想,退出申请备注页面,伸指头点了通过好友。 纪归发送一个你好的小狗表情包。 过了一分钟,对面没动静。 纪归目光略过备注旁边,微怔一瞬。刚才半秒不到,那处好像显示了一行输入中的小文字。 应当是看差了。 纪归往那儿盯会儿,后面再未跳出任何提醒。 他没再管了,翻出邹彦的手机号,准备拨过去问问他现在怎么样了。 邹彦这家伙酒品差,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虽然酒友多,但大多是玩嗨了就不管事的。 纪归作为他为数不多的知心正经好友,还是有必要再问候一下当事人的。 “您收到了特别关注的回复,请及时查看!” 手机忽然嗡地传来动静,纪归毫无防备被吓得一呆。 他不知道误触了什么,将才通过的刚通过那个人设置成了特别关心,对方的消息提示直接占据了屏幕小半个板面,消息框外还在冒着粉红泡泡。 纪归看得变扭。 他研究了会儿按键,想将这特别关心的标识关闭。 但还不待纪归细找,那人又紧接着发来一条对话,纪归只得先点进聊天页面。 —亲爱的,你看怎么方便给你? 往上滑动,又是似曾相识的一长串文字,跟小作文一样。 感情刚才没回复,应该是在编辑这些。 纪归从头看到尾,也只有最后一句是关于钥匙的事情,对于他来说是重点。 纪归对零不感兴趣,但他觉得这人还挺可爱的,至少发来的消息,能看出来是用了心的。 没想着跟人聊太多,纪归希望对面帮忙把钥匙寄过来,得到肯定答复后,他把工作室的地址发过去。 消息一出去,对面一时间又没了回复。 纪归道完谢,给对面转了几百红包,没再等他回复,退出软件,给邹彦拨去电话。 那头依旧吵闹,接电话的不是邹彦,下一秒,柔软的男声入耳,尾音拖得老长,说话像撒娇,纪归耳膜一麻。 他突兀地想到方才社交软件上的那个人。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对方的声音,应该会比耳边的这个好听点。 “邹彦还好吗?”纪归走去沙发,侧脸,将手机夹在头肩之间,收拾吃剩的锅筷。 “好得很呐哥哥,你快到了吗?” “我叫祁聿川去接他了,麻烦你跟邹彦说一声。” 还不待答应,对面手机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噪音。 旋即,邹彦的叫喊声传来。 “什么!你让那兔崽子来接我!跟他有什么关系啊!纪归你好无情好歹毒!” 邹彦好像清醒了很多,说话都变得利索。 纪归鼻间嗯一声,提醒他喝点温水,直接把电话挂断。 _ 邹彦这一晚瞧着被照顾的不错。 纪归第二天按时去工作室加班,祁聿川已经在自己工位上蒙头干活,邹彦就在二楼纪归的办公室里瞎晃荡。 “你怎么也来了?”纪归看他神清气爽的。 邹彦瞪眼,“我是老板,我还不能来?” 纪归点头,说他难得喝酒第二天不睡到日上三竿。 “祁聿川昨天那两碗醒酒汤差点把我灌吐,今天早上被憋醒就睡不着了,被他拖来上班 。” 纪归觉得哪里有点怪,伸手开机电脑,视线又移到慢悠喝豆浆的邹彦脸上。 “你俩昨晚睡一屋?” 邹彦被呛了一下,脖子泛红咳道:“怎么可能!我在他家借宿一晚。” 邹彦想起什么,从一旁放模型的柜子上取下一个巴掌大的盒子。 “喏。”将东西放在纪归手边,“早上有个同城急送,收件人是你,哪个野男人又想泡你了?” 珠闪的纯白盒子,打了黑色的蕾丝边蝴蝶结,外表装饰的精致,怪不得邹彦要误会。 “不是。”纪归没想到东西这么快就送到了,“钥匙找到了。” 盒盖拿开,里头果然躺着一串熟悉的钥匙扣,盒子低部还附了一张卡片。 邹彦豆浆都没心思喝了,赶着伸手去取。 “好吧,只是普通的祝福语,我还以为会是告白什么的。”邹彦说完,惊觉自己抓错了重点。 他奇道:“钥匙怎么找回来的?” 纪归直说道:“face-to-face上有人加我。” 邹彦眨巴着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说实话,他也完全没有想到,当时帮纪归挂出去,还以为会石沉大海的帖子,竟然真有人回复,还把东西快递过来了。 邹彦拉过一张凳子,坐在纪归身边,叫他赶紧把手机拿出来,问对方是1还是0。 “应该是零吧。”纪归随口说,还不忘夸一句,“反正是个很真诚的人。” “是吗。”邹彦失望又欣慰,“那只能跟你做好朋友了。” “……” 手机还在兜里,邹彦就伸手掏过去,纪归随他捣鼓,自己打开电脑文件,开始整理后期工作安排。 邹彦低头扒拉纪归的聊天记录,一边翻一边说:“你这么穷,还给他发这么大的红包?不过他没收,给你退回来了,你看到了吗?” 纪归说没看到。 “这个人竟然比我还会打小作文啊,我这算棋逢对手吗哈哈哈。”邹彦笑眯眯的,伸手点开对方的动态—— 毫无防备的,主页面蹦出几张极具视觉冲击力的照片。 邹彦瞳孔地震,比昨晚知道了是祁聿川来接他的反应还要大。 “我去!你说他是零?他哪里是个零了?!” 纪归刚在文档里建表格,被邹彦这音量吵的耳朵疼,转眼瞥了眼屏幕。 他也罕见地呆了呆。 面前照片,男人被器材挡住,只露出上半身。 肌肤上挂着汗水,将单薄的布料浸的半透,可见底下沟壑起伏的肌肉,很白,胸肌并不怎么块垒分明,但胜在流畅健硕,延伸到腹肌,再是被黑色运动裤包裹在下的一小截大腿。 是极具性张力的他拍照。 纪归瞧着,一瞬间觉得有两分眼熟。但这张图片信息量太少,脑中方才闪过的那人,无论从记忆中的任何角度去看,都不会与图片上的身材重合。 邹彦嘿嘿一嘴将手机递过来,两人一起看个够。 无论何时,纪归都最喜欢这样的身材,不过分夸张,皮肤下蕴含爆发力。 在纪归的审美中,他觉得这是世上最优美的人体体态。 看动态时间,还是三天前发布的。 “心动了是不是?”邹彦拿上豆浆继续喝,眉梢挑的老高,“我跟你说,要是昨天酒局上那些小零看了,指定在床上化成一滩水哈哈哈。” 纪归没搭理他,瞥两眼后退出界面,手机熄屏放去一边。 “唉,”邹彦看纪归不动如山,“死装,你肯定喜欢!把他约出来玩玩,再不济让他当你裸模也可以啊。” 邹彦是为数不多,知道当年龚淮屿给纪归当过裸模这事儿的人。 龚淮屿当年上学,可没现在穿的那么正式,白T牛仔裤,宽肩窄腰大长腿,浑身精瘦的那股劲儿。 纪归肯定就是瞧上他身子,才让人做裸模的。 邹彦什么都懂。 现在又来一个好身材,邹彦不得帮他好好抓住机会。 “别闹。”纪归想把邹彦禁言,“现在钥匙拿到了,这是事儿就结束了。” 邹彦刚想说他木鱼脑袋,不料被纪归反扣下的手机嗡嗡传来动静,打断他的思路—— “您收到了特别关注的回复,请及时查看!” 邹彦一愣,手速比纪归快,抢过手机就往漂移。 “我擦!你把谁设特关了?!” 第29章 重新做人 “滚远点龚淮屿,你真的很烦…… 纪归被邹彦一惊一乍的反应弄的愣怔, 目瞪着邹彦屁股挪凳子,“呲溜”一下滑的老远。 “没谁,手误。”纪归倾身过去, 作势要把手机抢回来。 邹彦往后退一寸,他便往前逼近一尺。等终于拽住人的衣领,往自己面前猛地一扯! 顿时,系到脖颈往上的衬衫扣子崩开, 邹彦肩颈处一小片皮肤暴露在空气中。 入眼,是几处泛了些紫红的圆点,像是被蚊子叮出的印子, 虽然这个季节确实会有蚊虫, 但也不至于咬的这么猖狂,密密麻麻的, 还只堆积在一个位置。 没想到会看到这一幕, 纪归大脑宕机两秒,抬眼对上对面略显尴尬的神色。 纪归没吱声, 适时伸手, 将自己还悬在半空中的手机, 从邹彦手上取下。 掌心里空了, 邹彦反应过来, “呵呵”短促地笑一声, 抬手将衣领扣紧了, 目光往别处乱瞟。 “哎呀, 昨晚那几个小零太热情了!要不是祁聿川来救我, 我就要被他们拖到床上去了,那样算酒后乱.性吗哈哈哈。” 纪归若有所思点头,没想开口接邹彦的话。 办公室难得静的落针可闻, 纪归拨弄手机,有句话自看到那片痕迹后,便堵在喉间,也不知该不该开口。 就见邹彦拿过还剩了一半杯的热豆浆,低头灌了满嘴,半晌,模样轻飘飘地回到正题:“你把那个肌肉小零设为特关了?” 纪归又回了句手误,想想没再多说什么,问他:“取消关注的按键在哪里?” "好罢。"邹彦这下是真信纪归只是手误点错,未了,对纪归抬抬下巴,“按住头像,自动进入设置。” 随后,邹彦想起手机被拿走之前的那一阵提示音,“他刚才给你发消息了,你不看一下?” 纪归撩起眼皮瞅他,“你先下去。” 邹彦被人看到秘密了,脸皮没往日那么厚,不敢再造次,欣然听从纪归的话,撇嘴起身往楼下走。 聊天框对面的人倒也没说什么,问他有没有收到钥匙了。 —收到了,谢谢。 纪归打完,又将被退回的红包原封不动转过去,让人收着。 谁料,下一刻,红包被拒收,对方紧接着发过来一个几秒钟的语音。 纪归看到那个白框,下意识蹙眉。 他不习惯和陌生人聊天时用语音,一是因为不熟悉的语调从手机里传出,他会觉着变扭,二是转文字很麻烦,他有时候就是懒得点那一下。 于是,纪归在位置上静置会儿,缓慢思考完,长按那条语音,想在蹦出的选项里,将它转化为文字。 “不用给我转钱,都是小事。方不方便给我一个备注?我好以后称呼你。” 音量开了两格,清朗的嗓音在这空荡的办公室响起。 陌生的语调,但胜在咬字清晰温柔,到是和这人发在动态里的照片,出入有些大。 只是一瞬间的想法,纪归转头又开始觉得这个软件的按键设计很不合理,比如长按语音不会有转文字选项,还有设置竟然在对方头像里。 这软件怕是只有像邹彦一样,玩了很久的用户用着才不变扭。 纪归思绪万千回神,跟对面打字。 —纪归。 对方回的很快,这次是文字消息。 —好的。我的备注你看到了吗? 纪归停顿,他还真没在意,退到昨晚的好友申请界面,将那一长串文字拨到最后—— 落款名冯准,二十六岁,产品设计工程师。 纪归觉着很巧,嘴角勾了勾,返回聊天回了句知道。 冯准好像很闲,后面没再给他发语音,不过都是大段的文字,看着像是语音直接转化过来的,倒是让纪归省力了,但他回复的不怎么积极。 虽说今天是周末,但也只有纪归这种工作狂才会自觉来公司加班。 冯准很有眼色,说等他晚上回家再聊,让他先专心工作。 纪归投入工作的速度很快,以至于熄屏手机前,忘了还要把冯准拉出特别关注。 一直到中午饭点,纪归取下黑框眼镜,下楼叫邹彦帮他点份外卖。 前段时间,为了下这个极耗内存的社交软件,邹彦把他手机上的外卖程序都卸载了,这段时间都是邹彦一到吃饭,蹭蹭上楼凑在他身边,让他点餐。 今天邹彦倒是鲜少如此安静,纪归只得自己下楼去叫人。 一楼很安静,从楼梯间探出半个脑袋,纪归没看到人,唤了声邹彦。 “纪哥。”是祁聿川回话。 纪归扶把手下台阶,见后者食指竖在唇前。 难得见这大男生唇片这么绯红,好像涂了唇釉一样,亮眼的叫人难以忽视。 纪归觉得这颜色,跟自己化妆包里的一支口红色号很像。 “邹彦哥睡了,我帮你点外卖?” 目光顺着祁聿川歪头的方向一瞥。 那边背对的沙发后,一长条被贴心盖了薄毯的身影,正随着呼吸有规律的起伏着。 手指尖一热,祁聿川的手机递过来,纪归轻身声道谢。 “你们……”纪归点到为止,“别玩过火了。邹彦看着心大,但是他很在意一些东西。” 邹彦睡到纪归下班才醒,头顶一撮毛天线一样翘的老高,眼眶泛红,睡的神志不清。 祁聿川开车,把纪归送到楼底下,再送住远些的邹彦回去。 天际将暗未暗,纪归目送车尾灯消失在车道尽头,转身,视线下意识往相反的车道方向望一眼。 这一幕似曾相识,昨晚龚淮屿便出现在那里。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昔日一成不变的黑装,还有身旁的黑车,毫不突兀地融入一片暮色中。 纪归惊觉自己出现幻觉了,否则这副画面怎么与如今眼前的景象重叠在了一起。 与此同时,远处高挺的身影若有所察地抬头,背光走来,叫人瞧不清他的面容。 贴在身侧的指尖动了动,纪归警觉地眯起眼,反应极快地抬脚,往单元楼门口挪去。 没有手机这个最后的羁绊,纪归原本深以为,昨天便是和龚淮屿的最后一面。 路灯的光影好像突然暗淡下去,直到身边骤然一阵压力袭来,那熟悉到让纪归不容忽视的身影恍若鬼魅般,再度闯进了纪归的世界。 纪归想不到龚淮屿还有什么事情要同自己讲,又落什么东西在他家里了?抑或是别的什么,纪归绞尽脑汁,却理不出一点头绪。 但今晚这番情景,好歹是让他得了片刻喘息的余地。 这个时间段,大多邻居周末得了空,便会下来散步遛弯,小区有了人烟气,他倒不嫌面对着龚淮屿这块木头了无声息。 有人正好牵狗出现在单元门内,是住在纪归对面的一对情侣,见纪归正巧站在外面,笑着打完招呼,叫他等会儿带初一下来一起玩。 纪归是个人缘很好的人,在哪里都能轻松融入集体中,他好像天生就是适合群居的。 龚淮屿看在眼里,他有一瞬间,觉得这一切都好不真实。 龚淮屿总认为,纪归已经熟悉了只有他们俩的生活,就像是太阳和地球,一个提供需求,一个仰仗其生存。 并非缺一不可,但却是命中注定会有牵绊的。 纪归好似一直都是地球一般的存在,龚淮屿这样想。 但直到现在,他才恍惚意识到,原来有些东西,从一开始就在他的潜意识里,搁置错了位置。 这几个月,他和纪归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龚淮屿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纪归脸上露出这么自然好看的笑容了。 看得出来,纪归真的很喜欢,也已经习惯了独自一人在这里,而如今他想再变扭地挤进来,倒显得变扭突兀。 人群来来往往,三两调侃,而他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今天公司没有事情要忙了?” 龚淮屿被这话唤回神,没有立刻开口回话,反倒是将纪归这句放在心上,反复咀嚼品味了几道,才缓慢得出结论—— 纪归是在关心他。 胸口某处蓦地软了软,龚淮屿半是懵懂的感受到这一阵奇异的变化,没有不适,甚至是有些欢喜的。 龚淮屿喉结上下滚动,喉间干涩,短促地咳了一声才道:“昨天忙完了。” 不过这种欢喜持续不了多久,旋即,便是一盆凉水倾泻下来,那还未有半分钟的悸动转瞬即逝,就好像从未来过,唯留一袭凉意。 纪归伸手拉住即将闭合的大门,似乎是冷笑了一下,肩膀跟着着抖动。 纪归说:“既然忙完了,来找我干什么?你不会真的保姆游戏还没有玩够吧?” 龚淮屿没听懂纪归是什么意思,下意识想开口问,但想到之前姚一湫语重心长的教导话语,又紧接着闭口不答。 这一番做派放在纪归眼里,便是另一回事了。 他轻啧一声,用劲将玻璃门拉开,半个身子进楼道,头也没回地对身后自觉要跟上来龚淮屿,厉色道:“滚远点龚淮屿,你真的很烦人,我之前怎么知不知道你这么会惺惺作态呢。” 龚淮屿当即愣在原地,直到“咔哒”门上锁的动静传来,才堪堪有了反应。 纪归从来没跟自己说过重话。 他凝眉,不知道在楼下站了多久,只是注意到,那对刚下楼时同纪归打招呼的情侣又回来了,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带上了几分探究,显然也是记得自己的。 玻璃门开锁又关合,再不知道第几声后,伫在那小块瓷砖上的身影终于动了动,再看时,早已经消失在了黑夜中- 难得自己上班没带上初一,狗崽子耳朵灵着,楼道传来脚步声时就在奋力刨门,纪归一开门,自己将人扑了个满怀。 纪归现在连回家都有盼头了,家里多了个活物,虽然平时粘人到有些烦,但纪归今天一人在工位上,想着狗崽子想了好多次。 纪归这段时间健身,也有意在控制饮食。他提前在便利店买了沙拉,简单吃完后,拿上牵引绳给狗戴好。 “走。”门开了,初一往外窜得飞快。 楼下已经没有人了,纪归松口气,拽住爱往灌木丛里跑的初一,带狗往对面的小公园去。 晚间来散步的人多聚集在广场,纪归找了片被围上铁栏的开阔场地,里头也有几只中小型犬,牵引绳被松开了,在那草地上撒丫子互相追闹。 初一性子原本是温吞腼腆的,刚来那几天不适应,看同类就嘤嘤叫唤,好想对方要吃了自己一样。 这才没多久,小公子就变野小子了,远看过去,就是一团白棉花在朦胧的黑暗中蹿上跑下,好不欢快。 纪归没再管狗,就在不远处的石墩子上坐下来,拿出手机,看看这期间有没有未读消息。 消息倒是有,除去杂七杂八的一长串推送短信,最近的是一条交友软件上发来的。 纪归瞅着上面的显示,十秒钟前,就好像看准了他会在这时候看到讯息一样,巧合的不可思议。 纪归神经一样抬头往四处望了一圈,再低下头时,被自己着神神叨叨的举动弄的一乐,摇头,点开对面的俩天框,有一搭每一搭地回复。 耳边不时传来狗叫,纪归分神,余光留意那边初一的动静。 对面冯准没早上那么话多,好像短时间内换了人一样,语气间有颓靡之态。 纪归礼貌地编辑出一条文字,说要是累了早点休息。 冯准备注旁边的正在输入中显示了很久,纪归盯着那行字看,半晌,小字没了,冯准也没一个消息发过来。 犹豫间,纪归还是将聊天框的文字点发送。 —怎么了? 冯准可能是需要帮助的。 等了会儿,手机才嗡嗡振动两下。 —抱歉,我在开车,方便语音吗? 纪归看着那一行文字发愣,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复。 —最近压力太大了,身边也没人说,你不用开麦,我说几句就挂了,要是不方便也没有关系。 纪归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莫名觉着这字句隐隐透出些委屈。 上午邹彦还调侃,说冯准是肌肉小零,本来纪归也并不觉得,线下这么看,到还真有那味道。 几乎是鬼迷心窍的,看到不用开麦几个字,纪归在输入框缓缓打了个好。 “特别关注来电,请您及时接听!” 手机嗡鸣,纪归又想到自己忘记关掉这个备注了。 语音界面倒是和微信大差不差,伸手点击接听,嘟嘟两声过后,耳边先是一静。 “喂,纪归?” 依旧是那道温润的嗓音,纪归下意识点头说嗯,做完,才意识到自己这边没开麦克风,冯准听不见。 “你在听就好。” 纪归就听他说,尾音带点笑,好像一把小钩子在耳垂处轻慢骚挠,令纪归痒痒的。 “最近公司出了点问题,每天都加班加点的忙,今天还跟家里人闹矛盾,车子开到半路又抛锚了。”对面轻笑一声,又像释然又有点无奈,“你有这么倒霉的时候吗。” 说完,他好像才想到对面回不了话,呼吸清浅,低声说了句谢谢。 纪归不知道他在谢什么,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可能是难得有一个树洞,能安静地听自己一吐不快。 纪归想想,那个人如果是自己,也确实会很感谢对方。 “现在车子修好了吗?” 纪归带了耳机,他周围人不算多,遛狗的都围在一起闲聊,他这一块倒显得格外清静些。 这样的环境下,轻声讲话就好像在蜜语,无端产生些暧昧。 不过纪归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他只觉得要是真的什么都不回答,自己这个树洞或许当的太不称职了些。 “什么?”那头更是没有想到自己的话会有回应,静默些时,再开口语气颇为错愕。 纪归看向对面疯跑的初一,眼神中带着宠溺,不自觉说话都带着温柔,“你现在在外面吗?” “嗯。” 电话那端时不时有微弱的汽车喇叭声传来,纪归明白一二分,看来冯准应该还在处理车子抛锚的事情。 “给保险公司打电话了吗,你要是无聊,我再陪你说会儿话。”纪归不太会安慰人,冯准跟自己说的那些事情,虽然他也多多少少经历过,但他自己处理的并没有很好,帮助不了任何人。 纪归最后几乎是笨拙的,再度启唇:“都会过去的。” 冯准先是被纪归这句话逗的轻笑一声,因为纪归语气生硬,不像是安慰,更像是绞尽脑汁憋出来的一个正确答案。 “谢谢。”冯准轻快道,真的是被纪归一句话哄好了一般,没有刚开始的那般低靡之色。 “你很有魅力,有人这么说过吗?” 第30章 调情手段 gay之间都有一些别样的调…… 他想到之前邹彦说, gay之间都有一些别样的调情手段,纪归不知道这种算不算是。 但冯准说的很自然,就像是随口吐露的真心话, 让纪归并未觉得有任何突兀。 所以他只是顿了一瞬,轻声开口说:“没有。” 通话没持续多久,偶尔小段简短的对话结束,两人同时顿住没说话, 纪归就会被对面接连不断的车流声吸引。 他想冯准很可能是在高速上,汽车行驶带起的风声很有规律,透过电话仔细听, 就像一首歌曲地旋律。 很多话题都是冯准主动挑起的, 有些问句一板一眼,问的不算自然, 让纪归觉得, 冯准是不是在手边专门准备了张小抄,把自己要说的话都不说提前写在上面了。 其实冯准也不算是外放的性格, 至少没有像聊天的时候话语涛涛不绝, 也没有前几天好友申请时, 写的一大段小作文。 他甚至是有点腼腆的, 应该归类成某种隔着互联网的聊天社牛。 通话没有持续太久, 等到保险公司打电话过来, 他们便适时的结束。 纪归看着熄灭的屏幕, 恍惚想到, 自己极少与人打语音, 更何况是和一位不算熟悉的人。 可能是与冯准相处让他觉得舒服,就像平时跟邹彦在一起一样,话多与话少的人在一起是会互补的。 那他之前和龚淮屿在一起时候, 算是话多还是话少呢。 应该算是话多。纪归思忖,至少对比龚淮屿来说是的。 周围遛狗的人都往回走了,纪归跟着起身,猛的一下,身子晃动,脚步险些没站稳,眼前出现片刻黑暗眩晕。 纪归不敢动,伫在原地,待这阵不适感过去,才低头看眼时间。 在公园半小时了,该牵初一回家休息了。 今天下班前他刚差不多处理完一位客户的加急订单,不过明天还需要再去一趟工作室,文件格式需要转换,等明天中午处理一下就能直接发给客户了。 狗崽也玩累了,回家就趴回自己的软窝,一双粉耳朵完全立起,闭眼睡觉的样子看着很乖。 一夜无梦,纪归难得睡得踏实,直到耳边传来熟悉的闹铃声,他才有些意识,想着伸手将响铃的源头掐掉,但手臂一时间使不上力。 已经很久没有这种身体倦怠的感受了。 朦胧时,纪归直接将头蒙在被褥间,将恼人的声音隔绝在外。 是什么时候又睡过去的,纪归自己也没记忆。等终于睁开眼皮,只觉得浑身难受困乏的厉害。 说不清到底是哪里传来的痛觉,他只得继续仰躺在床上,用力吸气,不想鼻间已然堵塞,他只得将唇片张大,房内稍冷的空气入喉,瞬间,如针扎的刺痛接踵而至。 又发烧了。 这次的不适感与上次发烧时的感觉一样。 想到昨晚回家后,他给初一的饮水器添满后,自己也去厨房灌了一大杯凉水。 当时没想那么多,冷水下肚的时候浑身畅快,但半夜胃里隐隐发凉,有些难受是正常的,本也觉着没什么,不成想第二天醒来自己成了这副模样。 纪归盯着天花板,想到这儿,闭闭眼,未想到自己这段时间坚持锻炼,还是一点效果甚微。 按邹彦的话来讲,他就是个脆脆冰。别人冰天雪地穿个薄外套在外面疯耍一天,顶多感个冒,休息几天便好,而他则直接就被拉进icu。 人是半点都不抗造。 纪归原本很不认同,但现下一杯冰水就令他难受至此,显然邹彦说的很实中肯。 翻过身,纪归打算再接着睡一觉,但门外蓦地传来爪子挠门声,是狗崽子被关在外面一上午,想来找他玩了。 纪归被吵得睡不着,只得艰难撑起身子,整个人半靠在床头缓神。 室内隔光窗帘拉的严实,屋子暗淡无光,只有床头柜处零星的光源照出,是手机收到消息的显示。 纪归伸手打开,看一眼时间,大屏上的数字映入眼底—— 已经下午快两点了。 昨天加急单的文件还没有给甲方传送过去。 消息栏上挂着客户几分钟前,给自己打来两通未接来电显示。纪归这才想起今天还有事情没有做完,不免心急,直接给对方回拨过去。 对面很快接通,是位好说话的女白领,知道纪归发烧的突然,特意关心几句,说祁聿川刚才把材料发给过来了,剩下的事情不用他劳心,末了,还调侃他嗓子跟磨了层纱一样。 方才心急,纪归挂了电话头晕更重了些,从通讯录里找出祁聿川,跟人家道谢。 昨天下班,他顺嘴说了句这个单子的事情,没想到祁聿川不但记下来,还帮了他大忙。 纪归编辑消息,耳边听初一持续挠门声,等他终于过去将门打开,狗崽子不知轻重,直接把自己扑倒在地。 手肘重重磕到地板上,“咚”的一声闷响,纪归眼冒金星,初一没事人一样吐舌摇尾巴,围着他乱嗅。 “走开点,小心把你传染了,小傻狗。”纪归伸手去推,初一却闻得更欢了。 这个时候纪归倒是很想身边有个人,能帮自己做饭买药,前天他才把冰箱填满,食材很多,就是想自己做会比外卖划算还健康,但现在他人晕着,怕自己下厨会把厨房烧了。 还有药。纪归又开始后悔,当初入住的时候没有将东西准备齐全,等这次过后,紧急医药箱还是需要在家里备一个的。 纪归瘫坐在地上,原本就滚烫的脸颊被初一时不时凑上来舔舐,温热的舌面划过脸颊,让纪归觉得旁边好像多了一个火炉在炙烤自己。 他倾身拿起滑了老远的手机,上滑解锁,在主页面来回翻找外卖软件,半天,才反应过来,软件早就卸载了。 其实没什么食欲,纪归也懒得再耗时下载一个。 “您有五条来自特别关注的未读消息,请及时查看。” 手机又嗡嗡振动,屏幕开始冒熟悉的粉红泡泡。 纪归点进去,见冯准五小时之前就给自己发消息说早安。 —今天又去加班了吗? —我发现家里有一只萨摩耶玩具,全新的,还没拆封。 —[图片] —好看吗,你喜欢的话我可以给你寄过去。 图片里的玩具栩栩如生,大小看着就跟初一一般大,很可爱,纪归确实很喜欢。 但他好像从来没跟冯准说过,自己家里养了狗的事情,不知道冯准是怎么知道的。 —谢谢,不过不用破费了,我怕我家狗看到玩具就嘴痒。 —你是怎么知道我家养狗的? 纪归等了会儿,对面发来条语音。 “猜的,我看你的地址是填了一家犬舍。” 犬舍?纪归愣了一瞬,靠在初一身上,指头捣鼓片刻,点进了资料编辑,地址那一栏可以隐藏。 确实是当时买初一的那家犬舍。 纪归想着,当初邹彦现在是在犬舍门口,给自己注册的这个账号,可能系统自动识别了,他后面也没注意。 现在隐藏了又显得太刻意,纪归退出去,回了句好的。 —今天很忙吗? —不忙,在家里休息。 —好的,我也在家休息。 纪归看着这两个字,笑了笑。 怎么感觉两个人在汇报行程一样,一板一眼的,跟昨天晚上的语音通话一样,好像是为了消磨点时间,没话找话。 —不是说今天还要加班的?今天没去,是身体不舒服吗? 30-40 第31章 我有一个朋友 救死扶伤是身为一位医生…… 纪归没想到冯准连这都能猜到, 要不是两人从没见过面,冯准压根不知道自己住哪儿,纪归都要怀疑家里是不是被他装上监控了。 身后的初一被自己半压着当靠背不舒服, 挣扎站起来,往外小跑几步,又被纪归逮回来,揽在怀里。 纪归双臂无力, 只是虚环着狗,初一倒也没再挣扎,应该是感受到纪归不舒服, 这会儿很乖得任人抱。 那头在等纪归回消息, 没有继续问下去。 纪归脑子被烧糊涂了,嗓子半哑着, 点开语音键, 将手机收音孔凑近唇边。 “是有点发烧了,你怎么知道的?” 声音颇有种破铜烂铁敲打出响的意思。 得到答复, 对面便回得很快, 消息几乎是下一秒就紧接着发来, 快得让纪归恍惚片刻才定神仔细去看冯准的消息。 —猜的, 怎么这么突然, 家里有人吗? 纪归说没有。对面应该是想说, 家里如果有别人, 好给自己去买点药应急。 发了一次语音就像破戒, 破戒有了第一次就会有无数次。 纪归到也没什么顾忌和别的想法了, 倒也现在觉得这样聊天还方便些。 于是,他继续捏着手机,和对面道:“楼下有一家小药店, 我等会儿下去买点退烧的。” —发烧不能乱吃药,我给你叫车,去医院看看。 纪归到觉得没什么,他上一次生病就是直接叫了点退烧药,吞了几粒,第二天确实好转许多。 退烧药好像都是一个效果,这种小事纪归从小就没去过医院,都是自己在家倒腾几天便痊愈了。 久而久之,身体好似也就有了抗体,除了今年开局不利了些,已经是第二次发烧,但是前些年几乎都是健康地度过了。 纪归与冯准道谢,但还是坚持自己去楼下买药吃。 他连自己上次吃的退烧药牌子还记得,等会儿捎上几盒囤在家里,再顺道买点消炎的,就当是粗糙的紧急医药品,以应对往后的突发状况。 消息发送过去,那头罕见的半路失联。 纪归没有等到回答,将手机抛到一边,扶着狗起身,拉开一侧衣柜,想换套便服再下去。 家里也没热水,现在烧也来不及。纪归脚步虚浮地在家里找能解渴的,只在开放式厨房看见昨天喝得只剩下一小口的凉水,只看一眼,他胃里又开始抽抽。 无奈,家里没什么能现在就吃的,纪归慢悠悠回房间,拿上自己的手机准备出门。 公寓面积小,从房间到玄关的距离短,但纪归扶墙挪到门口花了些时间。 昨晚回家换下的外穿拖鞋也不知道随手放哪儿去了,鞋柜里也没有。 他只得转身又去搬来小凳子,坐在玄关拿出双运动鞋,低头眯眼,动作缓慢地系鞋带。 初一从卧室听见这边动静,马不停蹄跑过来,围着纪归打转,喉间不停嘤嘤叫,想跟纪归一起出去。 纪归没多余的精力分给他,伸手把狗往自己身后推,挡住初一不让他往门口去。 “不是出去玩,回你窝里。” 手机就放在脚边,被初一踩了一脚,期间响了好几声纪归都内察觉,直到余光瞥见点亮光,他才有所察觉偏头去看。 是方才一直都没消息的冯准。 —我有个朋友是学医的,她今天有空,我已经跟她说了。 —你还在家吗? 纪归起身去握住门把手的动作一顿,一时间没看住初一,狗已经穿过自己,跑到门口去了。 他将消息从头至尾,反复琢磨了好几遍,才意识到——冯准要给他叫医生上门问诊。 冯准消失的这段时间,竟然去给自己找医生了。 纪归没想到他会这么用心,他们不算很熟的朋友认识时间连一周都不到。 难道冯准是对身边所有人都这么好?那他在生活中,肯定是一个温柔友善的人,和他的声音一样,叫人觉得很舒服。 纪归笑笑,终于系好鞋带,拿手机跟对面说:“不用啦,我都已经准备下楼了,不用蛮烦你朋友了,她过来还要时间。” —没事,她开车,过去很快就到。 “可是我们可能都不在一个区,麻烦一个女孩子跑过来。” 冯准回复显然慢了些,应该是快被自己这番话说服了。 纪归还想接着说几句拒绝,对面消息更开发来。 —你在哪个区? 纪归便回:“虎丘。” 末了,又强调道:“很远的。” —没事,她也住在虎丘,小区发过来,开车过去很快。 纪归觉得这句话是在体谅自己,可信度不高。 —救死扶伤是身为一位医生的义务,这句话是她说的,所以你不用不好意思。 不待纪归琢磨,对面紧接着发过来一个链接,标题是,发烧乱吃退烧药的危害,附上每年为此丧生的人数统计。 纪归几乎是哭笑不得的。 对面有种他今天不看医生,就要消息轰炸的做派,却很贴心认真。就像发烧对于纪归来说只是一件微乎其微的小事,但在冯准看来,是很值得重视的。 他其实很久没从别人那里,得到这么多关心和照顾了,这种感觉甚至让他有些陌生和下意识排斥。 纪归觉得冯准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再推脱下去反倒显得扭捏,冯准说的不无道理,总不能每次发烧都随便吃药,就是要麻烦他口中的那位朋友了。 纪归重重坐回椅子上,前面的初一回头不明所以看过来,尾巴一摇一摇,不明白纪归怎么还不开门。 “回来吧傻狗,我也不出去了。”纪归尾音带笑,头晕呼出口热气,搂上狗,埋在柔软的长毛里闭眼短暂休息。 意识不清的,纪归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脸上瘙痒,他忍不住伸手去挠,却不想耳边传来风声,下一瞬,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下坠! 眼前骤然亮堂,纪归睁大眼,看面前初一刚从自己怀里走开去门口,是他刚才靠着狗睡过去了。 梦里的风声如今化成了耳边短促的门铃声,纪归恍神,竟有些不知自己身处何处。 门铃停了,紧接着是轻叩敲门声。 第32章 头烧成电磁炉了 差点以为你被猛1拖去…… “你好, 有人在家吗?”是有些英气的女声,高声说话甚至十分嘹亮。 手机屏还在脚边亮着,显示的时间让纪归惊觉, 离他昏睡到现在,才过了二十分钟不到。 冯准说是真的,没想到对方住的距离他家这么近。 “来了。” 刚无意识睡着,浑身的不适感又加重, 纪归嗓子哑得几乎说不出话,这句就像是喃喃自语,连门口耸鼻子嗅门的初一都听不见。 扶墙虚浮着站起来, 手指触到把手就像握住了冰块一样, 寒意从头到尾电流般穿过,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纪归瞬间起了一身鸡皮。 “咔嚓”一声门开, 外面是位同自己差不多高的女生, 眼眸明亮,一头乌色长发散开, 将脸衬得白皙小巧。 后者正提着医药箱, 与纪归打了个照面似的颔首。 纪归往一旁的墙上靠, 轻声说了句请进, 侧身给人留足了空间进门。 女生心细备了鞋套, 不急不缓将医药箱放进玄关, 在外面弯腰套好才抬脚进来。 她问道:“纪归?” 纪归点头, 才想到冯准没有跟自己说, 这位医生姓什么, 不知道怎么称呼才好。 对面显然没注意到纪归卡顿,径直朝内去,接着开口直奔主题。 “冯准跟我说你重感冒发烧, 要是太严重就直接送医院,你先坐,我帮你测一下.体温。” 冯准总是操心过甚,其实根本不用那么麻烦。 虽然纪归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样了,他头重脚轻地根本感受不到一点痛觉。 神经系统已经帮他自动免疫了。 所以纪归恍神觉着自己还可以坚持很久,就算不吃药,睡一觉也能平安度过。 纪归慢吞吞跟人后面。 来人好像就跟在自家一样,行动自如地走到客厅,左右寻找空地好放自己的医药箱。 家里来了陌生人,多了些动静,又少了些窸窸窣窣的动静。 初一不知道躲到哪儿去了。 纪归现在倒是有精力管狗了,转头往后看看。 他反应很慢,压根没注意一团白棉花已经跑到跟前。 紧接着,腿被绊住,纪归连惊呼都出不了声,身子晃动要往前栽去—— 一双细胳膊骤忽出现在视线中,下一秒,纪归被稳稳扶住,站好。 “你还行吗?” 原本应该在客厅的人,现下竟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纪归发懵着,他好歹一个成年男性,就这么被瘦弱的女生,轻松架去单人沙发上坐着。 冯准认识的人都是这么深藏不露,纪归有了些刻板印象。 医药箱内的物品都被一一整齐排列在面前,纪归像一条任人摆布的脱水的鱼,眯眼看女生拿这拿那,往自己身上捣鼓。 “快四十度了。”她看一眼温度计,“马上烧成电磁炉了,要直接去医院,还是我先帮你用冰生理盐水降温,看看能不能缓解缓解?” 纪归听见什么电磁炉,发懵着对人用漏风的破锣嗓子说:“不用去医院。” “好。”她倒也赞同地点点头,“没事的,冯准担心过头了,你这就是着凉引起的,也不是病毒感染,过几天就会好。” 酒精擦在裸露的肌肤上很舒适,灼热一点点褪去,纪归半身躺在沙发上,知觉慢慢都回了大半。 女生中途应该去了一次阳台,纪归敷着医用冰袋,依稀听她叫对面老婆,音量刻意压低,但依旧清晰。 偷听人讲电话不礼貌,纪归偏头,开始想些有的没的。 期间医生去门口拿份外卖,说是冯准给自己点的粥,他今天一天没吃东西,喝点淡粥垫垫胃。 热粥入口软糯香甜,还带点虾皮的酥香味,是纪归很喜欢的香菇虾皮粥。 这样一直折腾到晚上,初一饿了就去自动喂食器吃两口,然后回来继续窝乖乖在纪归身边。 直到入夜,纪归体温终于降到正常,医生说完近期需要忌口,还有一些注意事宜,收拾东西准备走。 纪归起身送她,“太感谢你了,你晚饭都没吃,我帮你订一份附近饭店的桌吧,那家店味道很不错。” 后者毫不在意地摆手,“不用,家里都备好了,我回去吃。” 她伸手去拉门把手的动作一顿,想到什么,转头跟纪归说:“你有点体虚,以后一定要坚持锻炼,不然后面有的罪受。然后外卖袋里剩下一碗红豆粥,你晚上饿了记得热着吃。” 纪归点头,虽说不是第一次被医生说体虚,但这次是从不熟的女性医生口里说出来,纪归不免有些尴尬。 笑道:“谢谢,方便给个收款码吗?” “没事,”她直接在门口脱下鞋套,又冲纪归摆摆手,“都是小事,而且冯准也给过了,他钱多,你不用在乎这个。” 纪归愣了一下,脑中很快地闪过什么,想法就如流星划过眼前,他都来不及捕捉到一点尾巴。 医生将他推回屋内,手劲依旧很大,练家子似的,纪归觉着要是她再加一成力度,自己怕是会被拍出内伤。 “不用再送了,我车就在楼下,你回去休息吧。” 纪归在大门合上前叫住人,思忖一瞬,还是将那句话说出口:“你知道冯准是做什么的吗?” 走廊感应灯应该坏了,只有应急绿灯一直亮着,暗淡的,叫他看不清女生回望过来的神色。 但她明显顿了一霎,很快接话道:“好像是设计师?我跟冯准认识时间不长,他没怎么提过自己的职业,你可以自己去问他。” 直至门被轻合上,纪归才重新回客厅,鬼使神差地,他起身去推开阳台门往下望。 楼下很安静,路灯照的香樟树呈现出柔和的暖色,人行道上三三两两散步的行人走过,交头说话声也听不清晰。 很快,一道熟悉的人影推开单元门,径直走向视野盲区的一辆车子。 纪归探头张望,也只能瞥见一点车尾灯,款型很像卡宴,他记得身边也没人开过这辆车。 车灯闪烁两下,车门关闭的声响倒是震耳,紧接着,那点露出的车尾巴便消失在了视线中。 纪归站在阳台吹了会儿晚间的微风带着树叶特有的清新味。 他转而想到方才医生才叮嘱过的话,抬步离开室外,去卧室内翻出一块薄毯子,重新窝回沙发上。 手机上积压了很多未读消息,邹彦发了几条,也有冯准的。前者不知道有什么急事,个把小时之前还给自己拨了通语音。 —怎么了? —你可终于肯回我消息了,我差点以为你被某个猛1拖去床上奋战了! 末尾还配了个邪笑的表情。 纪归很无语,想把邹彦拉黑,又想倒也不至于此。 —……这不是你吗。 对面没再秒回,纪归退出,去看冯准跟自己说什么。 后者在医生来后,每隔一个小时就来问自己怎么样了,不过纪归当时晕着,没看到信息,最近的一条是十分钟前的,医生刚走。 纪归没再回复语音,打了几行字过去。 —谢谢你给我点外卖,还有医药费,一共多少钱?我转给你。 第33章 纯情or真傻? “你以为你和纪归关系……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路口正好是红灯, 姚一湫踩一脚刹车,听闻,伸长手往后, 示意后面人把手机拿过来。 她上下拨弄着来往的聊天记录,认真品味良久,才散漫哦一声:“就是想帮你把费用报销了呗,你这都看不懂啊?” 龚淮屿看她一眼, 手机重新递过来到自己面前,他没急着接过去,而是问:“纪归之前还给我发语音。” 姚一湫恍然, 眉梢一下子挑得老高, 终于明白龚淮屿方才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了。 绿灯这时正好亮起,姚一湫拨动方向盘, 白色卡宴随着车流, 缓缓向前驶去。 “你想太多了哥,他现在跟你又不熟, 之前给你发语音只是因为他发烧了, 所以不方便打字, 现在我老婆都把他治好了, 当然还是变回归原样咯。” 姚一湫嬉笑调侃道:“你不会以为他给你发语音, 你俩关系就更进一步了吧?” 说着, 片头去看副驾驶座上的孟清, 叫人:“老婆, 你说龚少爷这算是纯情还是真傻?” “不过你也别灰心, 至少人家现在愿意理你了不是?” 要说之前加人的时候,要不是她当军师,现在龚淮屿都不知道, 都被人遗忘在好友申请列表里哪个角落。 旁边的孟清没理她,一上车就专心收拾自己的医药箱,拿着酒精湿巾,不知道擦了几个来回。 姚一湫注意力又到孟清纤细的手腕:“箱子也不脏啊,老擦它干什么,到时候我再给你买一沓,你要多多少有多少。” 孟清抬手将她的脸拨过去,开口让她专心开车。 车子开的平稳,窗外的楼宇草木飞快后退,孟清看了会儿,抬头瞥了眼后视镜正带耳机的龚淮屿。 路灯照得他半边脸陷入黑暗,侧脸轮廓虚实模糊,靠近车窗的一边眼皮半敛,眸光晦暗不明。 就见人耳机里不知道在听什么,手机屏幕亮着,时不时低头,食指在屏幕上拨弄片刻,动作来回不断重复。 孟清就见过龚淮屿一面,之前在他公司楼下等了大半天。 但她对龚淮屿的印象颇深,因为鲜少有人,给自己的印象能做到如此割裂。 短短半个月内再次见面,龚淮屿好像从原来的冷若冰霜,到现在颇有种行尸走肉的状态。 孟清当了这么多年的军医,只在身体被被判定终身残疾的病人,亦或是烈士家人身上,感受到过这种不健康的心理状况,甚至已经有了躯体化表现。 她下午给纪归擦拭酒精的空闲时候,去阳台给姚一湫发短信说了这件事。 姚一湫显然也不知道这是这么回事,只跟她说,有关龚淮屿的事情她们还是少管为好。 姚家内乱,龚家是内外皆乱,都是一群疯子。 孟清其实有些同情他,所以在龚淮屿第不知道多少次,低头继续点击屏幕的时候,叫住了他:“之前你给我发的,关于纪归那份心理测试报告,我看了,是很轻微的焦虑症,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 “按照纪归现在的居住环境,自愈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孟清边说,边透过后视镜观察龚淮屿的微表情,“况且他还养了只白狗,宠物带去的情绪价值,是人本身都比不了的。” 龚淮屿还没什么表示,前面姚一湫率先哈哈笑两声,“什么白狗,人家养的是萨摩耶,很亲人的狗,你有问叫什么名字吗?” “没有。”孟清没什么表情,“不算亲人,那狗还挺怕我的,一直窝在他主人身上。” 姚一湫笑眯眯的,“那很正常,连我都拍你。” 前面两人像唱相声一样你一句我一嘴,龚淮屿在后面听闻,轻颔首,对人道了句谢。 其实还有些话孟清没说,她在犹豫,也在权衡到底有没有必要说出来。 孟清烦闷地堵上姚一湫一开口就闭不上的嘴,思忖半晌,还是老实转头,对龚淮屿启唇:“你后面还是少去纪归楼下堵人了,姚一湫光给你出馊主意,你要是想他快点好起来,就别老在人面前晃荡,本来分手了就不想见到你,给人平添烦心事。” 这番话下来,连驾驶座上的人都开始安静开车了。 姚一湫瞥一眼带着耳机的龚淮屿,有一瞬间,祈祷他那耳机隔音效果好点,但她知道后座的人肯定听见了。 孟清要么不说重话,要么就开口往人脊梁骨上戳。 虽然说的全都在理。 车内淡调的车载香薰闻着沁人心脾,龚淮屿想,纪归应该会很喜欢这种味道,跟他养在院子外的一丛花绽放时,是一样的香气。 “我知道了。”耳机已经摘下,龚淮屿垂眼不知道在想什么,眉宇间微不可查地染上几分倦态。 姚一湫导航去的龚淮屿家,是他在虎丘区新买的一套房。 姚一湫没去过,中途的路弯弯绕绕的,一不小心就容易开错道。 在姚一湫第二次开错进一条形似巷子的窄小道路时,龚淮屿看不下去似的,终于开口:“我在这儿下,不用往前开了。” 听闻,姚一湫拨弄了下手机导航页面,啊一声道:“差不多还有一公里,你慢慢走回去?你知道怎么走吗?” 龚淮屿说:“不知道。” “……好吧。” 姚一湫将车门解锁,人走前还不忘说:“有钱少爷,赶紧换个房子吧,你直接买跟纪归同一小区的不就行了,你现在住的地方也太偏了,找都找不到。” 没想到龚淮屿听进去了,伸手去推车门的动作一顿,语调听不出情绪:“买同一小区,他会发现。” 姚一湫点头:“你还真想过。” 一辆车开进来,这条道便拥堵不堪,期间,后面还好死不死地停了几辆电瓶车。 龚淮屿走在前面,依稀能听见姚一湫在车里破口骂导航。 这块地方确实偏僻,龚淮屿平时没用过地图,走错几条死胡同,又用苏州话问了一位耳朵不算好使的老大爷,半小时后终于瞥见到小区门面一角。 这家住宅区的确陈旧,跟当年经常与纪归一起去吃饭的,南京那一片老旧巷口一般,多是本地人居住其中,讲的话也是软糯的水乡音。 已经入夜了,路灯光线黯淡,远处只有保安亭内的白炽灯亮堂些,将那一小快地方照得恍如白昼。 龚淮屿重新戴上耳机,低头点开软件聊天页面上,纪归十多条语音消息,选了条最长的,重新点开听。 嗓音沙哑,尾调是纪归特有的托调,跟撒娇一样。 听的出来他当时很难受,呼出的热气好像透过耳机,化成了根羽毛,在耳蜗处飘动、拂弄。 刺眼光线不知从哪儿直射入眼,猝然,耳边“滴滴”喇叭声,龚淮屿没留意,迈出的步子来不及收回。 随即,一辆闪着远光灯疾驰而来的电瓶车闪到面前,刺眼的大灯照的龚淮屿睁不开眼—— “倷个小佬么长得眼定木锈!” 车上的人也被吓到了,猛按刹车,电瓶车减速下来,他转头就差对人行道上的龚淮屿吐口水。 电光火石之间,龚淮屿侧身避让,耳机不小心滑落,蓝牙连接自动断开,耳边纪归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蹙眉,弯腰捡起攥在手心,抬头见前面开电瓶车的人竟然还没走。 那人还待开口骂几句,只是见道上站直身后,一身正装又人高马大的男人,视线阴晴不定的乜眼过来。 这人缩了缩肩,即将出口的话堵在嘴边,倒也知道是自己理亏,手上一拧,加速开车逃也似地走了。 龚淮屿没放心上,低头看交友软件上,纪归刚才主动给自己发来了消息。 是一张图片。 —你给我点的太多了,我以为只剩下一碗粥了,没想到还有这么多配菜。 龚淮屿笑了笑,他能想象到屏幕后纪归苦恼的样子。 —吃不完就扔了,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随便多点了些。 —扔了很可惜,我家狗也喜欢,一直扒拉我裤腿,我到时候洗洗给他尝尝味。 龚淮屿想到刚才在车上,姚一湫问的话,很自然地打字。 —你家狗叫什么名字? 对面应该在吃饭,每隔半分钟才回话,龚淮屿朝小区门口走,低头安静等纪归回复。 —猜猜,你这么神通广大,猜个名字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吧。 —难,我还没这么厉害。 保安亭内的值班人睡得快仰到地上去,龚淮屿回完消息,空出手去敲门。 里面的人幽幽转醒,眯眼,还没来得及伸懒腰,就见一张人脸反射在透明玻璃上。 他被吓得一个踉跄,只见外面人薄唇一开一合,语调冷淡。 “蛮烦开一下门。” 值班人记起来了,这不是前几天刚搬过来的新住户。 每天都大半夜才开车进来,今天竟然提前回来了,看样子还是走回来的。 他连忙应好,电动门旋即缓慢旋转开。 龚淮屿转身顿了一瞬,道了谢,才继续往门内去。 小区设施老旧,道路也是坑坑洼洼的,住户都在家,掉漆的楼宇间灯火通明。 龚淮屿看不清路面,打开手电筒,熟练地继续与对面聊天。 纪归现在倒是精神,往常这个时候,都说自己要去洗漱睡觉了,看来今天还能再多聊会儿。 行至拐弯处,不远的车行上停了辆亮着远光灯的商务奥迪。 手电筒的亮度已经用不上了,龚淮屿关闭按键,一连将手机屏幕也关闭,视线朝那个方向遥遥一瞥。 他迈着长腿,步履依旧很稳,但速度加快了许多。 龚淮屿现在倒是有些感同身受,原来自己当时在楼下等纪归,他会是这种心情。 奥迪车旁站了人,听见这边的动静,脚站麻了似的,身形晃了晃,小跑着过来。 “少爷,您终于回来了,龚老一直在车里等你。” 司机是个生面孔,龚淮屿习以为常,龚尘柏身边待了最长的一位,也不过两年。 “什么时候来的?” 司机恭敬弯腰,再开口,几乎是恳求的口吻:“一个小时前就到了,少爷您上车吧?” 第34章 同性恋 手机壳是纪归喜欢的线条小狗…… 车内灯线昏黄, 车窗全是防窥的素黑色,路人只能从前车玻璃窥见一点内里的布局,但是周身暗淡, 视线内模糊不清。 司机弯腰帮龚淮屿开门,轻手关上后退开两步,如最开始一般,安静守在车旁。 龚淮屿坐进副驾驶, 开口叫人,转而继续低头看手机。 龚尘柏自始至终都是闭眼养神的模样,车身晃动一瞬, 进来人了也没应。 往常这个时候龚淮屿同样不会发声, 他本就是话少的,爷孙两的相处模式像上下级, 龚淮屿只会沉默等着指示, 绝不会多做些什么别的事。 而今天从龚淮屿出现在车视野时,便一直捧着手指, 眉眼低垂, 目光落在亮堂的屏幕上, 还时不时勾两下唇角。 这太反常了。 龚尘柏总是怕他沾染上些不三不四的人, 前面走了一个纪归, 后面保不准又有什么归凑上来。 其实从龚淮屿刚与纪归接触的时候, 他就知道了。 那会儿龚淮屿还在念大学, 他派人将纪归家事上上下下一夜调查出来。 纪家世代经商, 如今是纪归的父亲接手公司, 却是个没生意脑子的,将企业做的空有其表,成了个中看不中用的傀儡公司。 纪归的母家原本不错, 要是半路没惹到不该惹的人,说不定他们两家在名利场上还会有点交集。 但是纵使有交集也没用。 那两家联姻期间生的是纪归,而纪归是个男的,就永远不可能和龚淮屿有任何除朋友之外的交集。 龚尘柏一想到两个男的在一起就犯恶心。 繁衍子嗣是每个人的义务,同性恋在他这儿犯法,是怪物,是奇耻大辱。 他不知道为什么龚淮屿能够任凭纪归纠缠这么多年,他甚至期间动了改换继承人的想法。 但一想到龚淮屿也还小,二十岁的年纪,谁能经得住外界的诱惑。 他隐忍了很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在最后龚淮屿也没令他大失所望,或者说他很欣慰。 纪归在他身边这么久,龚淮屿终于能够狠下心来,彻底割裂这不清不楚的关系了。 如今龚淮屿进公司大半年,很多事务的决定权逐渐会放到龚淮屿手上。 龚尘柏老了,不能像龚淮屿小时候一样盯在人身边,即使龚淮屿总是表现出一副无欲无求、任凭安排的模样,但为了保证往后不再出什么岔子,龚尘柏只能在自己还可以控制的范围之内,插手帮龚淮屿做些重要的决定。 龚尘柏闭目思忖了很久,等终于睁眼时,抬手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 他转头去看隔了一个位置,坐在窗边的人。 手机屏幕的亮光都比车亮眼些,白光映照在龚淮屿面上,他这次清晰瞧见龚淮屿嘴角,那一抹还未收回去的浅淡笑意。 “手机里有什么好看的?”龚尘柏眯眼,肃穆的视线和面上紧绷的皱纹,将他衬的犹如高傲的审判者。 龚淮屿点头,应声将屏幕摁灭,随即并未转头对上龚尘柏的严厉的目光,而是看了眼外面依旧形影单只立着的司机。 “不让他上车吗?” 龚尘柏说:“我问你话。” 龚淮屿终于转头,淡道:“没看什么,公司最近事情比较多。” “你也知道。”龚尘柏冷哼,面前人不提,他都快忘了前段时间龚淮屿做的一件泼天好事。 “之前那个人工智能项目,我听说你带团做到一半,自说自话给终止了?” 龚淮屿没什么表情地点头。 龚尘柏说这些不是想看他木讷颔首的:“好笑,人工智能那么好的一块肥肉,当初多少人抢着竞标,你倒是口气大,说不弄就不弄!我今天看你拿那破手机一点离不开手的,你这就是玩物丧志!” “人工智能领域是好,但项目中间出问题了,不及时停手后面只会越陷越深。”龚淮屿被骂了也没事人一样,启唇平静地跟龚尘柏做简短解释。 龚尘柏倒也不是真的要这么怪他,只是一时情绪上头,兀自平复一会儿,再说话声音没那么激动严苛。 “是你自己考量过后才决定的事情,我相信你,但后面万一没有你说的情况出现,公司推出所产生的损失,我到时候也会对你的能力再做出评估的。” 龚淮屿听他这番话讲完,心绪毫无波动,只是攥着手机的右手指腹,缓慢摩挲着外表有些凹凸纹理的手机壳面。 这个手机壳是之前,他在和纪归的一起住的房间里翻出来的。 和纪归给他买的那条枫叶领带放在一起,他当时有点印象,应该是某天纪归一时兴起,在网上买的情侣款式。 两个手机拼在一起,是一副完整的画。 龚淮屿不记得纪归的手机壳上绘制的是什图案了,他拆开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包装,上面是一只线条小狗,一看就是纪归会喜欢的东西。 龚尘柏见龚淮屿在一旁静不作声,默认一般,便没再沿着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了。 小区内偶尔有行人路过,走进看见这边的动静,都会好奇偏头过来,打量几眼,毕竟很少见到车内亮着灯,还有人像保镖似的站在外面。 龚尘柏在外面站了多久,司机就直直地守了多久,等到爷孙俩这番简短的谈话终于结束,后车车窗降下来,龚尘柏开口叫人上车。 “回老宅。” 龚淮屿面上才有些波动:“我今晚住这儿。” “住这儿?”龚尘柏现在才拿正眼打量一番周遭的环境,“我还没问你,突然在这儿买房子做什么?” “不做什么。” 司机在龚淮屿伸手推门之前进来,“咔哒”一声,车门反锁声在这方寸间响起。 “不做什么?”龚尘柏深沉看他,“那对你来说不是重要的地方,你都多久没回老宅了,回去陪我一段时间。” 眼看着车身不由分说缓慢发动,龚淮屿道:“老宅太远,明天我还要去公司。” “我派司机送你过去。” 龚淮屿不再说话。 刚进来没多久便又出去,门卫这时候倒是清醒,远远瞥见那辆低调奢华的奥迪开出来,老早便将栅栏自动升起。 回老宅的车程至少要一个钟头,后座两人现下见面除了公司方面的事情还有共同话题,其余的时间也只有沉默。 车内静的只能听见手套摩挲方向盘的细声。 可能是车程太长了,龚尘柏平日里不爱看手机,反而更爱买每日的财经日报,空了便拿出来看两眼。 但是在晃动的环境下看久了头晕,等车子下了高速,龚尘柏便对着起报纸,伸手将鼻梁上的老花镜取下,又转头去看龚淮屿。 后者右耳中带着白耳机,骨节分明的指尖在屏幕上触碰两下,像是结束了聊天,转而将手机攥紧在手心,转头去瞧外面的光景。 明眼人都能感觉出来,龚淮屿的心情很好。 难得见面前人这般生动,龚尘柏也难得想出点别的话,状似随口问龚淮屿:“你和纪归应该没联系了吧。” 龚淮屿很不会骗人,或者说,龚尘柏一眼就能看出,龚淮屿内心深处到底在想什么。 话音刚落,几乎是肉眼难辨的停顿,龚淮屿才不轻不重的嗯。 龚尘柏觑眼,方才那阵上司居高临下审视的气焰,如龙卷风骤然过境,转眼又卷土重来。 “是他主动来联系你的吧?” 龚淮屿说:“跟他没关系。” 龚尘柏抿唇,面上阴霾密布,“怎么,做出这么丢脸的事情,我看你还挺骄傲?” 他没等龚淮屿回话,径自道:“我前段时间去参加了一位老友的生日大寿,他孙女也去了,人长得水灵,之前在美国留学,回国现在在外交部工作,性格开朗,跟你合的来。” “我已经跟人说好了,等过段时间你忙完手头上的事情,我会安排人,你俩见上一面。” 前面开车的司机贴心地将后座的挡板升起,令龚尘柏说话声更清晰了。 龚淮屿知道,这是龚尘柏给他留的最后一点情面,就好像骤雨前的一瞬天晴,只要他说一句不,狂风暴雨便会如期而至。 但龚淮屿还是道:“不用,这是我的私事。” “这是你的什么狗屁私事!” 龚尘柏虽经常给人一种严苛的印象,但纵使如此,每日都用心打理过的外表,也绝不会让旁人觉得,他是那种会破口大骂的老一辈,现在这副模样,说实话连龚淮屿也少见。 “你知不知道你爸当年就是不听我劝,偏要和那个女人结婚,结婚后被迷的晕头转向不务正业,又要去那个什么私人岛度假,就是因为这样,路上才出事的。” 龚淮屿早就对自己父母没有很深的印象了,龚尘柏自他们过世后也绝口不提,他也知道,龚尘柏是对他们有怨言的,但今天这么乍一听,龚淮屿很不舒服。 面上还是波澜不惊:“出事不仅仅是意外,爷爷你也知道。” 十多年前的陈年旧事,龚尘柏和施害者才是对这件事情最清楚的人。 他相信这件事不会是龚尘柏口中说的那么简单,至少不单单是意外两个字可以概括的。 龚家是什么地方,龚淮屿一直明白其中潭水之深。 第35章 狗咬狗 “哥哥哥哥我错了!!”…… 龚尘柏盯他良久, “别给我玩姚家大小姐那套,他父母纵得她不知天高地厚,带着个女人出国结婚, 你要是敢出这档子有辱门楣得事情……” 话到这儿,龚尘柏目光沉沉,“你大可试试,别说是纪归了, 连你我也照样好好整治一番。” 窗外的景色被单面可视玻璃衬得暗淡,龚淮屿自始至终没开口再回一句。 他回忆起了很多与纪归相处的点滴。 这么多年了,好像只有和纪归在一起的时间, 他是真正高兴过的。纪归走了, 原本在他生活中无孔不入的一个人,走的这般彻底。 周围再没有他的痕迹, 龚淮屿说不出来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 这种感受就好像体内被摘除了一个重要的器官,或是鼻尖的空气从某天开始, 变得稀薄难以呼吸。 但连医生都说, 龚淮屿看着就像是个冰冷的机器人, 冷血、没有基本的情感共识, 所以就算是龚淮屿最亲密的人, 也很难知道到, 他会有这么大的心理波动。 龚淮屿现在只得依靠每日与纪归的聊天, 还有定时定点的催眠, 来维持自己照常生活。 他迟缓觉得自己很痛苦, 但好像自己的生活本就应该是这样的。 那三年,真的很短,短的他都恍惚分不清楚, 自己经历过的,倒底是现实还是幻境。 无论是什么,他这次都甘愿虔诚堕落。 龚淮屿望向窗外的神情凝重,一旁龚尘柏看了,以为他在权衡自己话语中的利弊。 龚尘柏明白,他从小就能很好的认清事情轻重缓急,并做出绝对正确的选择。 于是,龚尘柏淡道:“把人删了,当着我的面。” 车子驶进熟悉的油柏路段,这是一代傍湖的别墅区,车速渐缓慢,周遭的一切都能看清晰了,入眼的景色终于生动些。 他给足了龚淮屿思忖的时间,前方拐弯便进来老宅,他伸手,想让龚淮屿将手机递过来。 龚尘柏等了良久,才听见后者短促却决绝的回话—— “不。”- 自纪归发烧,第二天又重新变得生龙活虎。 他上班的时候还是照旧带着初一去工作室,在一众多好友以及同事的呵护下,狗崽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大一圈,一称体重,足足重了六斤。 是以纪归现在抱他久了,都会吃力的程度。 工作顺利,生活照旧,只是纪归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冯准已经一个多星期没有联系他了。 就算他给冯准发去消息,对方也没有回复,整个人像骤然蒸发了一样,失联的一点预告也没有。 就连点外卖的时候,纪归也会时不时瞥一眼手机,邹彦早察觉出不对劲,质问他是不是背着自己谈恋爱了。 手机震动一声便炸一次毛,看一眼消息又蔫吧下去。 这不是有情况了,还能是什么? “擦,你还在跟那肌肉猛零聊天呢?”邹彦终于瞥见纪归手机上的内容,眼睛瞪得要鼓出来,“他这几天都没理你,你还上赶着贴人冷屁股,没想到啊我们小纪,你原来是喜欢有反差感的男人。” 纪归伸筷子,夹走了一大把邹彦碗里的肥牛,涮进手边的清水纸杯里,递给将脑袋搭在大腿上,正眼巴巴瞅自己的初一。 狗笑得开心,吃的很香。 邹彦低头看碗里只剩下一点配菜和米饭,“……说话戳你痛点了?你个死玻璃心。” 纪归不以为意,说:“你之前还说他是1。” 邹彦哦道:“你不是说他是0吗?” 他给对面起的这个肌肉猛零的称号,已经有点改不过来口了,改叫肌肉猛1,倒显得陌生。 邹彦也没继续跟人玩字眼:“他这段时间为什么不理你?是在国外?我听说这个软件国外确实用不了。” “不知道。”纪归又偏头看了眼半熄屏的手机,“突然就不回消息了。” 他倒是有点后悔,当时没有加那位专门来他家,给他看病的医生的联系方式。 那位医生是位女生,而face-to-face这款交友软件是专门针对男性的,所以很大概率,她是有冯准现实联系方式的。 “那就是骗子,偷心汉。”邹彦往嘴里送干巴的饭菜,含糊道,“你真喜欢他啊?” 纪归摇头:“那倒没有,之前他帮了我,我算是欠他一个人情,不还回去我心里有疙瘩。” 邹彦哼哼:“多大的忙?我看人家压根没放在心上,就你在认真。” 邹彦想一出是一处,话锋又一转问:“我之前给你介绍的男人你感觉怎么样?” 原先下载软件的时候,邹彦帮纪归关注了两三个,说是优质男人,纪归先前拒绝了一位,邹彦现下提起的是另外的几个。 “不怎么样,没联系。” “没联系你就知道不这么样?你不会把人拉黑了吧?”邹彦凑过去,又想看纪归的手机屏幕,“我真服了,兄弟帮你千挑万选的正宗肌肉猛男你不要,偏对一个偷心汉动心,你太让我失望了小纪。” 纪归不想理他了,转头欲叫楼下的祁聿川。 “擦!”邹彦见状急忙上前捂住纪归的嘴,“哥哥哥哥我错了,我现在跟他关系僵的很,给点面子。” 纪归大半张脸被邹彦一手胡乱罩住,怕妆花了,好不容易扯下来,惊疑不定道:你们还没……不是都。” 纪归欲言又止。 邹彦挥手,面露无语:“那小子是个雏,非要我对他负责,昨晚他十点下班又开车来我家找我,我嫌烦,给了他一巴掌。“ 纪归也无语了。 再跟邹彦说太多,话题都不知道会被扯到哪儿去,纪归毅然将人赶下楼,自己看眼手机,埋头继续工作。 下午五点准时下班,纪归给初一戴狗绳,打算今天走路回去,正好一路上就当遛狗了。 慢走回家需要半小时,饶点远路穿过公园,一路上的城市绿植规划得当,品种树木入眼繁茂。 这段时间龚淮屿再没来找过自己。 从进小区,一直走到单元门口,纪归都舒心了不少。 龚淮屿应该是看自己这个免费保姆真的去意已决,忙着花钱去找下家了。 想到这儿,纪归还真有点替自己不值。 龚淮屿不差钱,早知当初走的时候,让他按市场价结算一下最终费用,说不定他卡里还能收到一笔不小的报酬。 初一原先在腿边与他并排走,纪归没留意,绕在手上的牵引绳蓦地一绷。 是前面来人同样牵了一条萨摩耶,吐着舌头,正定定望向这边。远看着那狗的形态,比较初一大了整整一圈。 马上单元楼下了,纪归倒也不急着回家。 初一摇尾巴,瞧样子很想认识一下那条萨摩耶,纪归便由着他牵着自己往前走。 走近,他与牵绳的腼腆女孩点头打招呼,纪归看她有几分眼熟,应该是前面楼栋的住户。 路中央,两只白棉花紧靠在一起,就初一尾巴摇的最欢快,前前后后地跑,时不时靠近嗅嗅,热情的跟个二愣子。 让狗崽子玩个几分钟就准备回家做饭了,纪归站在原地等,伸手从口袋掏出手机,倒也没再留意初一这边的动静。 直到牵引绳再次传来一股拉力,是很不寻常的拉扯感,将纪归的手掌一瞬间捆得生疼,好像被钝刀子割过一般。 他整个人毫无防备的,往前一个踉跄! “啊啊!——” 刚才还面色温和的女生,此时一脸惊慌失措,眼着着面前的场景,下意识往后使劲拉扯本就绷直的牵引绳。 纪归来不及站稳脚跟,手机“砰”一声砸在地上,耳边紧接着传来刺耳的唔咽狗叫—— 初一被骤然咬住脖子,力量对比显然不敌大狗,整个身子有片刻腾空,被动的随着尖牙的撕扯力度左右剧烈摇晃。 纪归看这一幕,心脏都要停止了,刹那间被吓得浑身汗毛倒立。 纪归这边不敢用力拽绳,但就见对面女生不知所措的扯弄绳索,她每用力一份,狗便随着她的动作更猛力撕咬初一。 “快把绳子松开!”纪归只来得及喊出这一句,反手握拳,就去砸那条狗的脑袋。 拳头如雨点般落下,那狗才终于有了松口的趋势,初一也在不断挣扎,看向纪归的眼神,让人心都在滴血。 纪归还待挥拳下去,一旁女生哭喊着上来拦住他。 “别打了!我家狗做过手术,不能再打了!” 纪归没想到女生喊起来嗓音刺耳锐利,话说的就像主动施暴者是纪归一样,但眼下形式迫在眉睫,他根本来不及想太多,手上动作不停。 这边动静太大,周围人或多或少被吸引,陆续围上五六人,也只敢伫在几步之外。 女孩在一旁落眼泪,纪归手上劲丝毫不软,明眼人都瞧得出来,纠缠在一起的两只到底是谁在劣势。 纪归觉得自己好像碰上了一只疯狗,原先击打头部是有用的,但经过女孩的叫喊,狗好像失心疯了一样,无论他怎么做,咬住初一的脖子就是不松口。 眼看初一旧爱没意识了,纪归急得快哭。 他额间续汗,抬眼扫一圈周围,想叫人一起帮忙。 余光中急掠过不远处的一道身影,纪归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下一瞬,汗滴流入眼眶,视线产生片刻模糊。 纪归感觉身边倏然多了热源,但是不经意间碰触到的指尖,却有着冻人的凉意。 他听见那人在自己耳边说:“没事,我来。” 第36章 我不欠你的 “你把我拉黑了,钱转过来…… 纪归僵直着愣在原地, 还不等他反应,转眼,一道颀长的身影将他整个人笼罩。 他下意识往后退一步, 撞进一个温热的胸膛。 鼻尖是再熟悉不过的气息,夹杂点淡淡的消毒水味,令纪归产生片刻恍惚。 周遭的环境都变得模糊不清,耳边喧嚣声响安静片刻, 交谈声、叫喊声过后,纪归又听见初一轻虚的唔咽。 低头看,两只狗不知何时已经彻底分开。 他刚刚用尽全力阻止这场单方面的暴力, 没想到来人竟在短短之间内便扭转了局面。 旁边, 牵着大狗的女孩呆愣地站着,瞪眼瞅不知何时出现在面前的男人, 竟是在电光火石之间, 直接将自己狗绊倒,伸出长腿, 一脚踹在狗柔软的腹部。 大狗的惨叫声夹杂在混乱中。 女孩眉梢一抽, 能听出, 来人这一脚力道之重。 但女生却也没有立刻反应, 她自知理亏, 况且做完这一切的男人, 回过头扫来的视线太过冷冽, 还从来没有人用这般眼神审视自己。 她就眼睁睁看着的狗躺倒在脚边, 半晌才悠悠爬起来。 那一踹是用了巧劲的, 眼看着狗剧痛过后,丝毫不见半点不适。 纪归几乎背靠在龚淮屿胸前,终于等到对面大狗绳松口, 他立刻俯身抱起软瘫在地上的初一,仔细查看他血涌不断的脖颈处。 “我开了车,现在送他去医院。”就听见身后人这么说。 纪归徒劳捂住初一伤口的半只手都被染红了,现在别无他法,上龚淮屿的车,去就近的宠物医院,确实是能想出来最好的办法了。 龚淮屿换了一辆低调的凯迪拉克,刚上车,就闻见一阵沁爽的车载香薰,跟自己原先栽种在龚淮屿家院内的几株香雪兰,香味神似。 龚淮屿车内向来没有一丝多余的气味,安置香薰不是龚淮屿的风格,况且这种味道应该女士偏爱的。 很可能是别人喜欢,所以龚淮屿就买来了。 纪归来不及给自己系上安全带,左右看手边没有多余的布料能够裹住初一,慌忙间,前面龚淮屿递过来一条全新的白毛毯。 “谢谢。” 纪归头也不抬,囫囵接过,将虚弱的狗崽子包裹,手隔着毛毯按住可瞧见孔眼伤口。 车子离开小区后便一路超车疾驰,最近的一家宠物医院距离一公里,纪归屁股刚坐热又下车。 前面龚淮屿在停车时,他打开车门就往大门口冲。 纪归觉得要是自己大学体测的时候能有这速度,也不至于每学期期末,都被辅导员催着重考。 好在送来的及时,初一伤口看着狰狞,却是幸运的没有伤及到重要部位。 狗崽子脖颈处被雪粘住的毛都被推了个干净,整只狗只有头上和身上留有白毛,远远看过去就像带了围脖一样,可怜又滑稽。 初一在里面输液,纪归被吓得够呛,受害狗也好不到哪里去,难得蔫吧地趴着,黑圆眼半眯着,一副劫后余生,昏昏欲睡的模样。 还有纪瓶液需要输,在医院等肯定要到半夜去了,纪归坐在外面的走廊上,透过玻璃等初一终于睡着了,才动了动酸软地整条右手臂。 他当时击打大狗的时候可是卯足了劲,现在歇下来,发力处肌肉有轻微的撕扯感,加上五指关节处也破了皮,火辣辣的疼。 那条疯狗的骨头太硬,当时砸下去没感觉,现在纪归觉得,自己后面几天肯定拿笔都费劲。 手机砸在地上,边缘有了明显的凹痕,但好在还能用。 他轻舒口气,又在软凳上仰头坐了几分钟,扶着墙缓慢起身,挑出付款码去前台缴费。 “刚才那位先生已经付过钱了。”前台对纪归说,“初一的住院费手续也办了,您看什么时候过来接它回家?” 纪归反应一会儿,收起手机,思索道:“明天吧,先让他住院观察一天,中间要是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我。” “好的。” 龚淮屿一直在外面,车子熄火,他站的那处头顶正好有一盏路灯,斜照下来将身影拉的细长。 他就背靠在车门上,一双眼直直盯在室内纪归的身上,眸中晦暗不明的神色,在纪归转身推门出来后消散干净。 纪归缓步到龚淮屿面前,下巴微微抬起,对上人低头下来的视线。 龚淮屿还是那副样子,话少,不开口从外来看便是冷若冰霜的模样。 但说不出来的,哪里好像又有了细微的变化。 纪归想起几小时前的混乱中,嗅到的一阵消毒水味,那味道很像医院内常年萦绕其中的气味。 但时间太短,纪归根本没精力去细想。 现在离龚淮屿没那么近,只能闻到他西装上,沾染的一点车载香薰的味道。 两人对视几秒,纪归最先开口:“治疗费,我转你。” 龚淮屿也没拒绝,而是说:“你把我拉黑了,转不过来。” 倒也是。 他没想到这个,龚淮屿的所有联系方式他要么拉黑要么删除,一条龙服务的很彻底,就连带着龚淮屿身边几位往前时不时联系的下属号码,纪归也清了个干净。 安静一瞬,纪归又淡道:“我直接转你卡上。” 龚淮屿不再开口接话,他用目光认真描摹面前人的面部五官轮廓,好像要将他牢牢的地刻进心里,跟当年两人在画室,纪归在画布后,看向他的眼神一样,温柔的,带着不易察觉的虔诚爱恋。 纪归受不了龚淮屿这副样子,眼神看得他莫名其妙,心里发毛。 他后退一步,跟龚淮屿的距离拉得更开,偏过头,将半边脸隐入黑暗中。 这个时候也只有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开着门,就在宠物店隔壁,其他店子服务员都换好便服,关灯上锁,准备下班回家。 纪归等了半天也不见龚淮屿有反应,两人之间的气氛太古怪了,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宠物医院的方向,想跟龚淮屿说回去就把钱打到他卡上,自己就先走了,他随意。 幸好他出来之前在前台问了一共的治疗费,不然就看龚淮屿现在木头人的样子,能指望他跟自己再说几句话都难。 纪归眨动一下眼皮,目光落在龚淮屿身后不远处的共享单车,迈开腿,正准备走过去。 不料龚淮屿突然开口。 “我还没吃晚饭。” 纪归愣怔,以为自己听错了,脚步停顿,试探着再看面前人一眼。 龚淮屿低头,额间的碎发遮挡住眼中的一丝亮光,他唇片有些发干,道:“你吃晚饭了吗?” 纪归犹豫,摇头。 “我也没吃晚饭。” 龚淮屿终于将眸光从纪归身上挪开,视线落在那家便利店门牌上,很是自然地对纪归道:“你请我吃点,就当抵消这次的费用了。” 治疗费用小几千,请他吃一顿便当几十,除了要再跟龚淮屿单独呆一段时间,其他没什么不好的。 纪归考量片刻,自己晚上也没吃饭,回家做饭就更晚了。 纪归随着龚淮屿的视线转头,便利店里面正好有一排靠窗的高脚凳座椅,上面坐了三三两两的人,倒也不算单独和龚淮屿坐在一起吃饭。 纪归觉得自己可以接受。 于是,纪归也没回龚淮屿的话,兀自朝那边走去。 玻璃门从外拉开,头顶叮零门铃作响,纪归不管后面的紧跟着的人,自己进门后便将门关上。 “啪”的轻微撞击声在耳边响起。 纪归心里清楚,那是玻璃门撞上龚淮屿手臂的动静,应该蛮疼的。 纪归眼皮不眨,一边往冷藏区走,一边好心地提醒龚淮屿,让他选好东西等会儿去前台结账。 店子里这个时间上新的便当种类倒是挺多,纪归看着挑了份盖浇饭,又去冰柜拿了瓶葡萄汁,转身要往自动结账的机器去。 转身,余光觑见龚淮屿半蹲在自己方才站着的地方,就见人研究半晌,终于伸手,在里面拿了个和纪归手上一模一样的便当。 少爷没吃过这种“垃圾食品”,纪归知道龚淮屿挑口,中午都是私人助理为他送来餐食,说是老宅那边的厨师,专门为他定制的营养餐。 晚餐便是自己下班后,回家做饭,再送去龚淮屿的公司,两人一起度过每日短暂的二人时光。 “选好了吗?” 就见龚淮屿又站在饮料柜前,开始找寻自己与自己手上一模一样的果汁。只不过纪归拿的是里面最后一瓶,无论龚淮屿怎么看,都不可能找到。 “随便拿一瓶好了。”纪归语气间染上两分不耐烦。 付完钱,龚淮屿拿过纪归手上的便当,让他坐着,说自己去前面微波炉加热。 休息区的其他人都吃的差不多了,眼看着就要走了,纪归已经提前预感到等会儿吃饭时,和龚淮屿并肩坐着的煎熬。 这时,手机在桌上嗡嗡震动。纪归拿起来定神一看,有些不敢置信的,将屏幕拿得近了些—— 【您收到一条特别关注的消息,请及时查看哦!】 手机解锁,纪归心跳快了一刹,那一瞬间,脉搏的鼓动声在他清晰可闻几声。 咚咚。 冯准现在就像是救星,纪归点开对方的聊天框—— —这几天在外地,软件用不了,抱歉没提前跟你说。 第37章 被猥琐男尾随了 冯准心虚:要不要直接…… —没事的, 是一直在外地出差? —对,去英国,现在刚下飞机。你这几天身体怎么样? 纪归又想到上次发烧的事情, 勾了勾唇,低头打字。 —挺好的,你呢,在英国还习惯吗? —也挺好的, 但要是呆久了就不好了。 纪归发过去一串哈哈哈,指头随意拨弄着上面的聊天记录。 有几条是问过冯准请他吃饭的事情,但对面才落地, 肯定没时间往上仔细翻看自己的消息。 纪归正犹豫着, 要不要现在再提一嘴,因为他觉得按照冯准的性格, 就算看到那条几内容, 也是不会主动开口的。 字已经打了一半,那边又紧接着发过来一句简短的话语。 —先要去和同事汇合去公司, 你早点休息/咖啡。 纪归看了眼时间, 已经快要十点。 冯准这时候不回家还要去公司, 看来他的工作不是一般的辛苦, 老板也是够压榨人的。 纪归将手机收起来, 抬眼左右看, 便利店内这块休息区, 此时除了自己还坐着, 原先位置上的人全然离开了。 身后传来不轻不重的脚步声, 纪归开始盯着面前,一瓶还未来得及开封的葡萄汁发呆。 “你的饭。” 盖浇饭的香气扑鼻而来,面前的饭盒外包装塑料膜已经背拆开, 盖子也开了个小口,白雾色的水蒸气从那道口子争先恐后跑出。 隔着水汽,纪归便见面前悬在半空中收回的手,虎口处泛了一圈红,乍一看像烫伤,可那一抹红色泽深沉,还隐约透着紫,似是已经有了短时间。 “你烫伤了?”纪归开口问。 龚淮屿在纪归旁边坐好,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情绪,垂眼瞥向自己方才伸过去的右手,缓慢虚握成拳。 龚淮屿抿唇后说:“不疼,没事。” 纪归好像真的只是随口一问,鼻尖哼哼,遂低眉拆筷子,低头搅拌几下便当,开始往嘴里送饭。 两人这顿饭吃的沉默,龚淮屿吃饭几乎没声音,纪归吃完放下筷子说,伸手去拿果子,余光就见龚淮屿不知什么时候停筷,便当中的食物还剩下一半。 这样子可不像没吃过晚饭的。 纪归咕噜咕噜仰头灌水,思忖着,或许龚淮屿只是单纯的,吃这种便宜东西不合胃口。 晚饭吃完了,纪归一心想回家,收拾好吃剩下的空塑料盒,往门口的垃圾桶去。 龚淮屿见状也起身,自始至终像个大型的移动机器人一样,跟在纪归身后,纪归做什么,他也有样学样的照做一遍。 龚淮屿的车还安然停在不远处,两人一前一后出来,纪归目标明确直往车后面的共享单车去。 身后龚淮屿终于开了口,唤他的名字:“我不做什么,让我送你回去。” “不用。”纪归扫码的运程序早就打开在后台了,手机页面一下便调出来,“我骑车,晚上空气还挺好的,车里太闷。” 龚淮屿长腿跟人丝毫不费力,“那我开窗。” 纪归不说话,脚步走的更快。 等站在单车,纪归寻思车身上的二维码贴在哪里了,如果不是龚淮屿抬手,捂住了车头上的一块方形透明装置,纪归都没意识到二维码贴会在那里。 纪归蹙眉,扭头去扫另一辆,龚淮屿手快,依旧先他一步伸手盖住。 “你做什么?” 龚淮屿低头,语气依旧:“让我送你回家,就几分钟。” 纪归忍着气:“我说了不用,有你在这儿拦着我的时间,我早回家了。” 龚淮屿不语,白炽路灯洒下来光线,龚淮屿下垂的长睫,将白光切割成形状不一的小三角,一直落到下眼睑处,显得眉眼中透出几分朦胧的寂寥色。 对面人听不进话,周身像罩了一只金钟,所有关于他拒绝的话语,都被有意识隔绝在外。 “龚淮屿,你到底什么意思?” 时不时就来骚扰他,搞得好像他在挽留什么一样,如果真是这样,龚淮屿这种自我感动的作态只会让人越来越厌烦。 况且他们现在已经有了各自的生活,该是井水不犯河水,纪归想不出来龚淮屿这样做的目的到底是想再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 纪归道:“你回去吧,以后都不要来找我了。” 龚淮屿静会儿,说:“好。” 纪归没想到龚淮屿应的这么爽快,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又低头去瞥龚淮屿手挡住的那块二维码,示意他把手拿开。 “先让我把你送回家。” 感情他这是在糊弄自己。 再在这边耗下去都不知道几点才能回家,自己明天还要提前去公司,下午工作完早点下班,好去医院接初一。 狗崽子长这么大没离开家太长时间,他怕等明天初一醒过来了,在陌生且充满消毒水味的环境下害怕。 纪归不打算骑车了,他扭头便往人行道上去。从这里慢慢走到家估计半个小时,回去洗洗,再问候一下冯准就休息。 龚淮屿也不知道什么毛病,纪归在道上走,他就在将车开到旁边的非机动车道中央,硬生生将整个窄道堵死。 只是现在车道上没车,若是突然来了人,肯定要骂龚淮屿没素质。 纪归也是这么想的。 而且他能感受到车内龚淮屿的视线,一眨不眨啊的落在自己身上。 脚步加快,纪归几乎是要小跑起来,前面有白房子的灯光在闪,瞧着像是警察厅。 纪归目光定定望着那处。 他可以现在进去,跟人说自己被陌生人恶意尾了。 手机在口袋里又传来熟悉的正东声响,交友软件的消息来电提示是需要专门设置的,所以纪归清楚,大概率是冯准发的消息。 他一边往警察厅去,一边那处手机,看对面的有什么事。 —我到公司了,放完东西准备回家,你要睡了吗? 纪归侧脸瞥了眼身后的开着大灯的车子,驾驶座上的人半身都隐没在暗夜中。 纪归捏紧手机打字。 —没。我还在外面。 冯准的消息来的很快,看来今天是彻底忙完了。 —一个人?外面安全吗? —不安全,我被尾随了。 发送按键旁边还自动蹦出一个配文可怜的表情包,纪归犹豫一瞬,还是没点。 纪归就看界面显示对方一直在输入中,输入了半天也没发来一个字。 —没事,前面有个警察厅,我进去看看有没有人。 对方还在输入中。 纪归没再等,通过一个小十字路口,抬眼往白房子里面张望。 屋内只有应急的绿灯亮着光,没有人值班,走近看警察厅也有些老旧,也不知道是不用了,还是今晚没人在这儿轮值。 纪归不信邪地凑近,眼眸靠近玻璃往里看,确实是没人。 手机嗡嗡两声,冯准终于打好小作文了。 话语却很简单。 —进去了吗?你看清楚那个人长什么样了吗? 纪归直接点开语音,开口道:“警察厅没开,没开还挂着灯晃眼,被骗了。” 他确实蛮失望的,虽说龚淮屿也不至于伤害自己,但老是这么如鬼魅般跟在自己身后,纪归很烦,不给人点教训他心里憋屈。 —定位发我,要不要直接报警?给我形容一下那人,我这边也帮你报警。 自从上次发烧过后,纪归其实心里对冯准,逐渐搭建起了个名为信任的小房子。 于是,他二话不说,直接弹过去一个当前所在地的小窗口。 纪归回话:“看到了,怎么说呢,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感觉长得蛮丑的,但他很高,我怕他冲上来我打不过他。” 纪归发现冯准今天一直在输入中,好像发个消息都要字字斟酌,怕不是在国外呆了段时间,汉字都用不惯了。 —好,你附近人多不多,有没有认识的朋友去接你?我现在帮报警。 一看冯准语气很认真,纪归倒也没真想让冯准帮自己干什么。 转头看身后的卡迪拉克,和他隔了段距离,龚淮屿没再跟的那么紧了。 纪归按住语音健,轻声说:“没事的,他都跟我一路了也没怎么样,我这边马上就到小区了,我跟保安说一声就好。” 确实是快到了,不自觉跟冯准一来一往聊了这么久,前面再过一个马路就能到公寓。 时间比较晚了,楼宇灯火通明,街道上空荡无生机,所以纪归和他后面缓慢行驶的那辆黑车远看着格外显眼。 龚淮屿将车停在路口,目送纪归形影单只地往大门去,等再也瞧不见纪归的背影了,他才重新启动车子朝相反的方向驶去。 车载蓝牙在上高速的时候响起,是私人助理的来电。 这位助理不是龚尘柏给自己安排的,算得上是他的心腹,也了解一些除工作以外龚淮屿的私事。 “龚总,听说您出院了,上个星期的行程能推的都推了,剩下的您看是安排在这周,还是往后延?” 龚淮屿道:“往后延,明天休息一天。” 那头顿了顿:“好的。” 龚淮屿要将电话挂断,又听那边说:“需要明天安排精神科的医生上门检查吗?” “不用。” “好的。”那头回得很郑重,“老大,以后您去哪儿我都跟着您。” 龚淮屿一言不发,把电话挂了。 第38章 贱男人的报应! “你前男友被拖去精神…… 初一伤好了大半, 纪归第二天就接到医院的电话,说晚上可以带狗狗回家调理。 但脖子周围一圈被剃掉的毛,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长出来, 远看着可怜又滑稽。 工作室同一层楼的众多同事朋友知道了初一被咬的事情,皆是义愤填膺,叫纪归找那个疯狗的主人算账。 其实,那个女生第二天便带着狗上门来道歉, 当着纪归的面抬手给狗嘴扇几巴掌,要不是纪归拦着点,狗都要被打趴下去。 女生答应要赔初一的治疗医药费, 纪归给拒绝了, 反正医药费不是他自己付的,现在收下人家女生的钱, 他怪不好意思。 反正都是同一小区的, 抬手不见低头见,纪归和女生都不是纠缠不休的性子, 这件事就这么和解过去了。 倒是初一这个二愣性子, 看见陌生同类依旧喜欢往上凑, 瞧见比他大一圈的巨型犬尾巴摇的要上天, 好像当初被叼着脖颈咬的毫无还手之力的傻狗不是他。 不过纪归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狗崽子不记仇, 什么事都不往心上放, 心态比人都好, 这样有望活到二十岁。 手头上接的大半工作都已经结束, 工作室难得过了一段闲暇时光,纪归下班组织了一次久违的工作室团建。 邹彦想跑,被纪归硬是拽着, 拖上祁聿川的车,四个人一只狗,往纪归前一天订好位置的徽菜馆去。 纪归的手机在快到目的地时响起,拿起一看,竟是舒言烛的电话。 自从舒言烛去外地出差,两人除了偶尔在微信上聊两句近况,可以说是再没有什么别的交流了。 邹彦上车就蔫吧着侧头靠在纪归肩上,一瞥眼,也瞧见了手机上显示的来电人,在纪归耳边很轻的“卧槽”一句,兀自伸手替人按了接听。 纪归抬手肘将人顶到一边去,自己看向窗外,手机声音调到最小放在耳边,确保邹彦凑再近也听不到一点声响。 久违地,那头上来就叫自己归归。 纪归听得眉梢蓦然一抽,对面不知道在哪儿,风声噪音很大,他好像被灌了一耳朵飒飒狂风:“你在哪儿呢?” “在飙车!”舒言烛是吼出来的,纪归觉得全车人都听见他手机传处的炸耳动静了。 纪归无奈道:“你小点声。” “什么?你声音太小了我听不轻啊!” 纪归心说那你还是大点声吧。 他还是奇怪舒言烛怎么突然去飙车了,按理说这人不是喜欢极限项目的性子。 “挂了吧,你不是在开车吗?”纪归也大点声,余光见邹彦不动声色靠过来。 舒言烛道:“没事,是我男朋友在开车,随便玩玩而已。” 纪归应道:“你之前更我说的那个?你们在一起了?” 他觉得旁边邹彦僵了僵,脸上和善的面具马上要裂开来了。 对面的回话声被吹散在疾风中,纪归听不清楚他说了什么,好像是进入了一条隧道,声音有回音,也响了很多。 就听舒言烛神神秘秘开口:“你不好奇我为什么现在打电话给你?” 纪归眨巴眼睛,思忖一秒:“因为龚淮屿的事?” 那头出了隧道,巨大的颠簸声在耳边突兀响起,纪归被吓了一跳,对面的舒言烛也是:“想死吗,你他妈开慢点。” 纪归就听邹彦又在旁边低语:“我擦,好辣。” “……” 舒言烛转头对话筒:“你怎么猜到的?” 纪归心说也不难猜:“感觉你话里带笑。”讥笑。 听纪归话语中提起龚淮屿一副毫无起伏的态度,舒言烛放心很多:“你这段时间见过龚淮屿吗?” 纪归犹豫两秒嗯了声,不明白他怎么这么问。 “你前男友前几天好像被拖去精神病医院了,他是脑子有问题吗?你知不知道这事儿?“ 舒言烛话里的信息量太大,纪归听完先是呆愣,随即才缓慢消化了对面话中的意思。 龚淮屿?精神病医院? 这两者纪归无论如何都联系不起来,他半是呆愣,开口正欲问对面额舒言烛话,就听邹彦也是瞪着眼睛发呆盯着他,惊疑不定:“龚淮屿有神经病?” 纪归快被他烦死了,伸手把他重新推远。 马上就快到饭店了,纪归叫驾驶座上的祁聿川先靠边停车,还有几步路他自己慢慢走过去,四人直接在店里汇合。 离黑还早,太阳悬在矮树冠,外头天光大亮,也正碰上饭点,一条商业长街来往人群众多,纪归下车没看清,与一个人迎面撞上。 纪归被碰的后退,下意识开口道歉,再抬眼,那人头也没抬便走了。 “小纪啊?”舒言烛没听见声音了,在那边叫人。 “还在。”纪归这才回神,低声答应,感觉对面风声变小了,“你们没飙车了?” “不飙了。刚才我说的话你听见没?” 纪归点头,意识到舒言烛看不见,抿唇嗯了一声。 两人难得静默片刻,纪归才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前男友跟我说的。”舒言烛现男友就在身边,这话说的十分坦荡,“他想挽回我,知道我跟你关系好,之前还帮你查过龚淮屿,所以中午给我发了龚淮屿这几天没去公司的行踪轨迹,都在龚家资助的一个精神医院里呆着,你要看看他给我发的吗?我现在转给你。” 商场大门就在不远处,纪归远看见邹彦几个正从旁边的停车场往里面走。 纪归也加快脚步,说:“不用。” “好吧。”舒言烛听得出有些失望,叫纪归宝贝,“你可真大度,要是我某一天突然得知前男友有病,肯定会匿名给他发份侮辱邮件,这是贱男人该有的报应。” 纪归道:“那你前男友肯知道是你的手笔。” 舒言烛哼哼两声,倒也没否认。 舒言烛现在过得应该很不错。 纪归想到几个月前,还在医院和舒言烛偶遇的场景,后者那时怀中抱着饭盒,面色很是憔悴,而他当时也是。 就短短不到半年时间,两人都在朝着更好的生活迈进,舒言烛有了新男友,说话语气都能听到出他很幸福,纪归也替他高兴。 舒言烛道:“我原本以为你听到他的消息还是会在意的,归归。” 纪归倒也不想再纠正舒言烛对自己称呼的问题,缄口听对面人的声音在耳边不停。 舒言烛原本不是话多的,他和纪归太久没见面了,偶尔通一次电话,倒发现想说的确实还挺多。 “我刚才的话你还没回答我呢,龚淮屿这段时间来找过你吗?” 纪归说:“前几天我家狗被咬了,他送我去的宠物医院。” 舒言烛哦一声,紧接着语调上扬,音很长:“嗯?出现的那么及时,他跟踪你啊?” 纪归不知道舒言烛这个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但乍得这么一听,道觉得有几分道理:“可能吧,他上个月时不时来找我。” 就听对面接他的话:“你知道为什么不?” 纪归诚实地说不知道。对比起纠结龚淮屿为什么还出现在他面前,纪归其实更想知道,怎么做才能让龚淮屿不再来找自己。 “傻!跟别人处的不行,到头来还是觉得你最好,你最爱他,所以良心发现一下,想来吃你的回头草呗。” 舒言烛说的中肯,纪归想给他鼓掌。 “不过我还是觉得你应该离龚淮屿远点,我之前有跟你说过吗?” “说过什么?” “我以前就觉得龚淮屿哪里有问题,他不太像个正常人,您能感觉出来吗?”舒言烛不等纪归回话,径自分析的起劲,“你肯定感觉不出来,不然也不会死心塌地跟他在一起那么久。” “我有时候怀疑龚淮屿是不是他们家制造出来的机器人,没有一点共情能,学习工作几乎是零失败率,尤其是上次报道过的一个人工智能项目,你听说了吗?” 人工智能也跟设计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舒言烛提的事情纪归大概知道,是一个大型企业接手了这个项目,中间项目被政府叫停,这段时间整个企业上下停运接受彻查。 纪归没细了解,但知道这事闹的挺大的。 对面舒言烛说:“这个项目合作人在国外身份很高,当时国内几百号企业为这个项目争的头破血流。我听说原本会是龚家接手的,但中间被龚淮屿叫停了,你说连几百个专业的团队都没分析出来的东西,他竟然看破了,想想还是蛮恐怖的。” 第39章 晦气! 你还干过脚踏三条船的事情啊哈…… 和龚淮屿在一起这么多年, 纪归比谁都清楚他的能力。 别人办不到的事情,龚淮屿总能办到,就算是现在, 站在工作的角度,纪归也依旧佩服龚淮屿这种人。 听舒言烛的话,他对此并不多少意外,只是淡淡嗯了一嘴, 表示自己在听。 对面人讲完,倒也知趣,自己打电话过来, 要说的话现在也已经说完了, 便岔开话题问纪归段时间过得怎么样。 随意聊完两句,舒言烛和他男朋友还有事情, 挂断后, 纪归也收手机往商场的大门去。 他订的那家餐厅在四楼,正是饭点的时候, 扶梯几乎是人挤人上去, 好在这家徽菜馆的位置都是需要提前预定的, 内里吃饭的人少, 环境格调大气, 颇有种高档西餐厅的氛围。 邹彦他们三人已经点好了前菜, 虽说环境安静, 但他们这一片倒是寂静过头了, 显得围在一起坐着的几人, 像是被临时拉来凑场子的一样,谁都不认识似的。 苏筱筱半俯身,趴在透明餐桌上, 腾出一只手手上轻抚在桌底下露出半个脑袋的初一。 这家餐厅允许宠物入内,还给提前给初一准备了四只小鞋。 店员有心,但初一不配合,被众人围在圈里穿上,走路姿势都及其变扭,没两下就被狗蹬掉了。 初一一坐下来就很乖地靠在苏筱筱腿侧,任人搓便揉圆。 而苏筱筱也只能跟狗玩,因为对面两人有自己的世界,看样子谁现在都不太想理人说话。 这氛围让苏筱筱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祁聿川连喝水都在盯着邹彦,这俩人以往在工作室还有说有笑的,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这状态直到最后一个人姗姗来迟才有了好转。 “怎么都这么严肃?” 身后传来纪归的声音,苏筱筱和邹彦同时抬头,好似看到救星一样,开口叫完人,眼巴巴地瞧着纪归拉开空凳子坐下。 邹彦半是咬牙切齿地将手边预留的菜单给纪归:“你跟舒言烛说什么呢,这么晚才来?” 纪归翻看菜单,招呼服务员上加了几样主食。 菜单收下去,纪归才转头对上邹彦的视线所:“没说什么,随便聊聊,怎么了?” “说谎,我都听到了。” 纪归瞅他,等他接下来的话。 就听邹彦干巴巴道:“舒言烛是不是脱单了?” 果然又是舒言烛的事,纪归搞不懂邹彦为什么还如此执着,被他这劲儿弄得好奇:“嗯,人家谈的是高质量肌肉猛1。你到底喜欢舒言烛什么啊?” 听这话,邹彦还认真思考一阵,半晌,皱眉回道:“好看,性格也好,第一眼看着就给人想要保护他的冲动。” 纪归沉默一瞬,“那你确实没机会。” 舒言烛可不是需要被保护的人,要强的很,他可是见过舒言烛抡起酒瓶爆人头的场景,反正此人绝非善茬。 “我也知道我没机会了。”邹彦蔫吧着应一声,感受到旁边人的视线,狠狠剜了他一眼。 坐在里头的苏筱筱懵懂地听了半晌,终于是理清一点头绪,取过手边的水杯,压惊地埋头灌一大口。 四人在一起工作这么久了,纪归来了后话题逐渐多起来,吃饭的时候不会再提些工作上的事情,就像是朋友谈心一样,邹彦连纪归谈了三年无疾而终恋爱的事情都抖了出来。 纪归没当一回事,转头说起邹彦大学时候的丑事,两人互戳痛处。 饭桌上氛围太好,搞得苏筱筱都将自己之前上学时候,干的几桩见不得人的事也一不留神说出口了。 邹彦在一旁听,卧槽完哈哈大笑,笑的满脸通红,喝醉了一样:“看不出来啊苏筱筱,你还干过脚踏三条船的事情!纪归他前夫哥都没你会踏哈哈哈!你现男友该庆幸庆幸,他遇到的是不多情年纪的你。” 苏筱筱叫邹彦小点声,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余光见周围人也没有看过来的,但她还要脸的。 她就这么下意识转头望身后望一圈,目光回正了,脑海中又闪过方才看到的画面。 倏地,心想有一帧怎么那么眼熟。 半天没搜寻出点什么有效信息,苏筱筱便又偏头,重复动作,只是一刹,视线在某处蓦然定住。 苏筱筱浑身起了层鸡皮,脑袋好像一个被敲响的钟摆,嗡嗡的响声回荡在耳边,等声音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几分钟前,邹彦半开玩笑说的一句话—— “纪归他前男友都没你会踏!” 苏筱筱僵的像块石头,宕机了。 最先察觉人不对劲的还是纪归,一转眼就看女孩神情变化莫测的,堪比舞台上的闪烁灯,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见着鬼了。 纪归开口问她怎么了,其余两个人也都闻声看过来。 “哥啊。”苏筱筱吞了吞口水,右手臂抬起,拇指小幅度地往身后某哥方向精准指去:“我是不是瞎了,你回头看看。” 邹彦也被苏筱筱这模样弄的好奇,抻长脖子朝那儿张望。 “我擦。”邹彦觉得辣眼睛,转而想到什么,抬手往自己嘴上来几掌,口中不停念叨,“晦气晦气晦气!” 纪归直视过去,瞧见那边的动静,眼睛也不眨,心跳一如既往,全场除了仍旧不明所以的祁聿川,还有桌底下眼里亮着光的初一,其他两人面上神色一言难尽。 纪归只瞥了一眼。 不想在哪儿都能这么巧的碰到,他都快要怀疑那人是不是故意的。 他不像对面两人波动那么大,只是知道过后,面前的饭菜确实没那么香了。 吃饭也是要看是和谁一起吃的,和舒服的人呆在一处,胃口便好,跟讨厌的人就算是同处一室,连吃饭都没心情。 纪归收回视线,看桌上的菜品差不多都吃完了,四人方才还在聊天,要不是那人突然出现,现在他们这一桌应该还正聊的开心。 “吃好了我去买单?”纪归起身轻推开凳子,拿起桌上的手机,低头见苏筱筱听完自己的话,放下扒拉碗里一大块肉的筷子。 纪归便道:“没事,你们先吃,我付好钱了去趟厕所就回来。” 邹彦不放心,见纪归转身要走了,临时往口里塞了一嘴的青菜,喊人:“小纪啊,我跟你一起,等等我!” 邹彦是这家会员,结账直接把饭钱从卡里扣了。 服务生给纪归指路厕所,两人就饭后晃晃悠悠地往去那边去。 邹彦边走边道:“你刚才有看到吗?龚淮屿是不是在约会?对面那个女的看着比他大,他喜欢姐姐款啊。” 纪归说不知道。 身边人啧啧两声,“这可真是,我还是有点不习惯你俩竟然分手了,刚才看到龚淮屿对面坐着个女的,我又有种看见兄弟对象出轨的错觉,太魔幻了!” 邹彦嘴里的青菜吃了半天没咽下去,纪归跟他说话,听他回话声音含糊不清,叫邹彦别再嚼口香糖了,有点恶心。 “你懂什么,多嚼一会儿容易瘦,我可不是你,就算把东西吞下去都不长肉。” 纪归问:“你羡慕我啊?” “羡慕个屁,健身房都救不回来你这个小身板。”邹彦好歹是咽下去了,伸手直接搂住身边人的肩膀,不再说龚淮屿的事情了,问,“等会儿跟我去健身?你这段时间有去过吗?” “不要。”纪归毫不犹豫,吃完饭已经九点多了,这个时间过去在里面呆不了多久,“等会儿带初一回家了。” “好吧。”邹彦难得下班和纪归在一起,不想这么快就放人走,兀自忽略纪归要回家的话,开始帮纪归规划等会儿的安排。 “你也不喝酒,也不蹦迪,夜生活未免太枯燥了,要不等会儿我们去k歌?” 纪归想也没想,又拒绝了,“狗怎么办?” 邹彦笑眯眯:“狗先送回家。” 纪归道:“那我也先回家了,你跟祁聿川他俩一起去玩。” “放屁,我跟俩小孩能有什么好玩的!” 纪归就道:“我跟你也没什么好玩的。” 邹彦擦一声,摇头感叹这兄弟未免太死板绝情。 盥洗室离餐厅有段距离,俩人并肩散步一样走了几分钟才到。 邹彦在外面等纪归出来,期间接了通电话,对方是经人推荐的合作方,这段时间手上有新项目想找他们工作室合作。 本来是联系纪归的,但说他手机打不通,遂拨了另一个备用电话。 邹彦其实没怎么听懂,但他敷衍人的话术很高明,把对面唬地一愣一愣的,直言这笔生意跟他们工作室合作定了。 纪归出来就见邹彦冲他晃着手机,笑得招人,孔雀开屏的模样。 他问:“怎么了?” “在你蹲坑的时候,兄弟都替你做好一笔买卖了,你可得感谢我。” 纪归依言凑过去看,“什么?” “不知道谁给介绍的过来的,繁野工作室的新项目,你之前不是还提过跟我提过这个工作室呢,这不就找上门来了。” 邹彦已经加上那个负责人的联系方式了,对方发来几条消息,还不待纪归细看内容,手腕就被一股力道拽着往前—— “擦,阎王来了快跑!” 第40章 大傻春 龚淮屿喜欢没话找话 纪归只往后看一眼, 自觉跟上邹彦,两人后面几乎是朝餐厅的方向小跑起来。 隔得老远就瞧见祁聿川和苏筱筱牵着狗,等在餐厅门口。 苏筱筱头从手机上抬起来, 冲着纪归招手:“哥,你们跑什么呢?后面有鬼啊?” 说着,她转头望两人后面看,也没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纪归的额前的刘海湿着, 积累在发尖形成一个透明的水滴,滴落在眼睑处,顺着一侧脸颊往下滑。 等人靠近了, 那水痕愈明显, 好像无声流泪。 苏筱筱觉着纪归这样看着更美了。 身边的初一摇尾巴,见到纪归就像失散多年的父子, 喉间嘤嘤的受了多大委屈, 支起上半身,爪子往纪归腿上狂扒。 “没鬼, 有阎王。”邹彦气喘吁吁的, 终于站定了, 回头神色警惕往后面撇几眼。 纪归避开点过分激动的初一, 苏筱筱手中接过牵引绳, “回家吧, 明天晚一个小时, 九点上班。” 苏筱筱听闻, 一双眸子感动成了星星眼, 口中念叨着纪哥最好了。 她有男友来接,自己先走了,留下三个人在店门口大眼瞪小眼。 纪归本来想走的, 被邹彦一个眼神被迫留下来罚站。 “我约了人十点喝酒。”邹彦轻咳,抬手拍拍纪归,示意他跟自己一起走。 他没信口雌黄,是经常一起玩的朋友临时给自己发消息,说酒局缺个人,让他赶快过去补人头。 十点开场,晚去一分钟罚一杯酒,这是道上的规矩。 “我送你。”旁边当了半天哑巴的祁聿川终于动了动。 纪归见状视线对上邹彦的,不顾他死活开口:“那刚好你送送他,我要去负一楼给初一买点东西,晚点才回去。” 邹彦搭上纪归肩的手被拍下,瞪大眼睛看人迈步要从自己面前走过去,开口不可置信:“你不是着急回家吗?” 纪归回他说自己只是不想喝酒唱歌,逛商场还是可以的。 邹彦面无表情目送人走远,站在原地和祁聿川两个人干瞪眼。 商场负一楼多是些吃饭的店子,靠里面的空间还新开了一家盒马超市,初一很喜欢的小零食里面有卖。 狗走前在前面,吐着舌头很熟练地往宠物零食的地方去。 纪归被狗牵着,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休闲地拿出手机看新消息。 邹彦说的那个人二十分钟前给自己打过电话,纪归之前存过这个号码,确实是繁野工作室的负责人,之前工作上或多或少都有些交集,但是双方还未正式合作过。 纪归通过手机号加人微信还未通过便给邹彦发消息,让他把人家发的几条消息转发给自己。 等了半天,冯准都来消息了,那邹彦还是没动静。 冯准这几天特别忙,好像是刚回国又要开埋头进新的工作。 这几天两天除了互道早安,中午吃饭偶尔偷闲,冯准会发来几张图片,给他看自己公司的伙食,要么就是晚上给刚下班给自己发消息。 —团建怎么样,玩得开心吗? 纪归右手攥着绳子,单手不好打字,于是给冯准发语音:“刚吃完,现在在逛超市。你现在才下班吗?” 语音发过去,纪归打开摄像头,对着前面的初一随手拍了张发过去。 初一现在脖子上带不了项圈,纪归给他专门买了一个系着蜜蜂玩具的背带链子,背影看像穿了件小背心,脖颈处被剃光露出的肉色也能遮住大半,可爱得很。 冯准很快来消息。 —下班有一会儿了,刚和新的合作方单独吃完饭,现在一个人在外面消食。 —初一好点没? 纪归很快地扫过,目光在单独两个字上停顿少顷。 他将手机拿近,贴着话筒:“这么晚才吃完,是你们老板叫你专门去陪客户的?” 冯准的老板也太会压榨员工了,现在应该是下班时间,没想到冯准晚上不是加班工作,就是出去陪客户。 —也不算是,公司太缺德了,在考虑自己出去单干,也算在给自己拉拉投资。 难得见冯准开口抱怨,纪归试着想象出对面人蹙眉打字,他发过去几个哈哈哈,“可以啊,我也是做设计的,你要是出来的单干,前期有问题随时来问我啊。” 纪归潜意识认为冯准是能力很强的人,毕竟一个人胸有城府,气质是能从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 这种摸不着又看不见的东西,纪归也形容不上来,只像是玄学一样的感觉。 对面也回了,末尾还配了一张线条小狗的表情包。 —好啊。 表情包还是动态的,纪归发现冯准这段时间很喜欢发这个形象,他之前也很喜欢线条小狗。 冯准的问话还没回完,纪归又道:“初一已经好了,现在饭量是之前的两倍,看来被狗咬了之后他想通了,多吃点长得别的狗都不敢欺负他。“ —那样最好,他喜欢吃什么零食,我有朋友开宠物食品店的,我多买点打折,可以给你寄过去。 纪归低头就见初一已经自觉叼了袋磨牙的骨头过来,乖乖蹲坐在自己脚边,一双黑曜石圆眼定定仰视他。 谁都抵挡不住这样的眼神。纪归原本只想给他买一桶混合装零食的,现在妥协地将初一自己挑的零食袋放在购物车里。 一人一狗各自干各自的事,初一又去别的柜子上闻闻嗅嗅,纪归就专心低头看手机。 冯准朋友真多,纪归心想,又觉得他太热心了。 自家狗确实能吃,买多少就蒙头吃多少,工作室同事也时不时给初一喂点,纪归怕他这样吃出问题,现在开始有意识地给他控制食量。 况且现在家里储备粮还很多,有些保质期短,买多了反而怕坏。 “不用,今天逛超市就是打算再给他买点零食的,家里还有很多,我怕到时候吃不完。” —没事的,那我少买几袋,是新鲜做的三文鱼肉,已经下单了,明天应该就会送货上门。 —我朋友说这个零食人也可以吃。 纪归莞尔,见此不再推脱,给冯准发过去一个感谢的线条小狗表情包。 他还从来没给初一买鱼肉吃,狗崽子不挑食,明天初一看到了肯定兴奋地围着他蹦迪。 聊天框显示正在输入中,纪归想着好像老是蛮烦冯准,他从来没帮过冯准什么。 有来有往关系才不显得僵硬。 于是,纪归道:“可以把你地址给我吗?我前几天学着做了几样小糕点,不会很甜味道还不错,我想明天再做一点,正好寄过去让你也尝尝。” 对面的正在输入中消失了,过了会儿又出现,就这样反复几次,纪归才终于收到对面的回复。 —我住的离你比较远,邮过来会不会不方便。 纪归道:“不会啊,同城快递,最多几个小时就能到,你还能吃上热乎的。” —谢谢,我还没吃过别人做的糕点。 纪归说不用谢,但半天都没收到冯准发过来的地址。 他想冯准可能是谢完就忘了这一茬,但纪归也不着急,反正是明天才寄,等到时候快做好了再问冯准要地址也不迟。 纪归推着购物车,收了手机看初一把自己带到哪儿来了。 初一盯着看海鲜区的一缸子螃蟹,纪归看了眼价格,这回是他拉着狗往前走:“儿子,咱们没钱,连三文鱼都是好心叔叔给你买的。” 初一老实跟着走,没听懂纪归的话,但前面有更吸引他的东西出现。 狗冲前面低叫了一声,是很欢喜的语调,白尾巴摇得好像方才见到纪归从远处跑过来一样,嗓子眼里嘤嘤个不停。 若有所察的,纪归抬眸,旋即,撞入一双无波的深色目光。 就见龚淮屿站在那里已经不知道看自己多久了。 原本纪归还怀疑龚淮屿在商场里可能是巧遇,但现在纪归确定了,龚淮屿就是故意的。 推车掉头往反方向去,纪归拽着牵引绳想让初一过来,却发现绳子那头竟然难拽,是狗崽子在跟自己犟,不想走。 “干什么你个大傻子。” 看样子初一是认得龚淮屿的,上次被咬是被人家送去医院,初一还很喜欢龚淮屿。 狗现在蛮劲大,纪归一时间没把他拖过来,直到龚淮屿上前来,初一直接扒在龚淮屿身上,纪归才放弃地松了手上的力道。 龚淮屿叫他的名字,定定看了纪归两秒,好像看穿了纪归想的是什么,开口:“我没有跟着你,今天正好来这边,刚才餐厅里坐在对面的是我姨母,这段时间专门回国探望我,你别误会。” 纪归呆了呆,神色不明所以。 他们两站这儿时间都好想静止了,只有狗在一旁,仍旧使劲地划拉龚淮屿的裤腿。 良久,纪归哦一声,抓不住龚淮屿的重点,敷衍说:“你姨妈保养的挺好的。” 龚淮屿也没话找话一样,“是吗。” 纪归要窒息了,低头看傻狗,有种想直接把他送给龚淮屿的冲动。 纪归蓦然觉得,这个时候好像只有手机对面的冯准能救自己,将他拉出这令人尴尬地境地。 40-50 第41章 能不能离远点? “刚才好像吓到你了,…… 只可惜冯准道完谢后便一直没再回话了, 话题终止的突兀,纪归也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 超市这个点都在卖打折的熟食和甜品,人不算少, 但都陆续去自助收银机准备离开。 这一片海鲜区光顾的人倒是少,零星一两个人经过,感受出来这边稍显冷凝的气氛,忍不住好奇侧目看过来。 纪归被看得不自在, 思忖片刻,倏然抬手,将手中的牵引绳丢了, 推着车子径直朝前面走。 擦身过龚淮屿的时候, 对方这次也没动手动脚的,倒显得安分。 纪归见初一没没注意到自己, 依旧摇尾巴激动地扒在人腿上, 便悄无声息地推车往前去。 等狗崽子感受到不对劲,一转眼后面的人不见了。 初一不笑了。 急得四处张望, 再顾不上扒拉龚淮屿了, 看到纪归跑远了, 二话不说朝那的背影百米冲刺。 初一跑步的姿势有些滑稽, 身上整理干净蓬松的白毛一颠一颠, 像个被点燃发射出去的大炮, 直撞的前面的纪归一个踉跄。 纪归侧脸就见狗在脚边转悠, 围的他迈不开步子。 龚淮屿隔了三四米踱步, 老大爷一样手被在身后, 别人都推了购物车,就他一个大高个穿个正式的西装,在走廊上走走停停, 颇有种领导突击检查巡视的模样。 纪归觉得龚淮屿真的很奇怪,就像前段时间,这样西装革履和他一起在便利店吃不健康的便当一样,这根本不是以前的龚淮屿能做的来的事。 他能感觉出来,龚淮屿好似在以这种方式挤进他现在的生活,纪归不明白他龚淮屿为什么要这样,莫非他真如邹彦之前所说的,跟自己玩吃回头草那一套。 龚淮屿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旁人的指导,就算出现在面前,也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不会太近,也不会隔的十万八千里,好像普通朋友一样,让纪归挑不出来一点措辞。 纪归不知道该如何将这人驱逐出去,他觉得对龚淮屿说什么都没有用。 要不还是等哪天报警算了。纪归漫无目的地想着。 路过打折的蛋糕区,纪归低头在里面看了一眼,视线在冷冻柜里最后一个慕斯蛋糕上停留片刻。 他想到明天刚跟冯准说还要做小糕点的,他做几盘给冯准寄一点,还有多半拿去分给同事,剩下的留在家里,纪归一个人其实能吃很久。 想着,纪归收回视线,低头去看脚边自己叼着牵引绳的初一,两个绒白耳朵微怂着,做错事被罚一样,安静地等纪归回应自己。 “回家?”纪归问他。 初一呜呜咽咽的。 纪归便俯身,从狗嘴里拿过绳,随着人流去自助收银机排挤结账。 队伍排的老长,估摸着还要等个十分钟才能到。龚淮屿跟的很紧,手上不知道在哪儿拿了个什么,就隔着一个人排在队伍最后。 晚上快十点了,商场也快关门,除了超市内,外面的商店基本都没人,一眼看去安静的像张巨大的床,纪归倒头就能睡着。 纪归在家的时候吃完晚饭基本都会带初一去散步,不然晚饭后就容易困,今天晚上吃撑了,现在前后被挤在中间,随着队伍小碎步的前进,纪归两只眼睛都半合上了。 “你等会儿怎么回去?” 耳边骤地传来低沉的问话,纪归一个激灵,偏头就见龚淮屿在自己身边,两人靠的只有半臂的距离,正垂眸,微黯的视线落在自己唇上。 龚淮屿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后了? 纪归来不及细想中间那的人去哪儿了,下意识后退一步,后腰撞上了购物车,车子惯性开始转动轮子,碰上前面帧低头看手机的陌生人。 那人抬眼看过来,纪归连忙伸手将车子扯回来,开口向人道歉。 “抱歉。” 纪归听完对方说没关系,这边龚淮屿又不知道抽什么风给自己道歉。 他能清晰感受到后者说话时,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脸侧,痒痒的,让他不舒服。 龚淮屿这算是性骚扰了吧。纪归蹙眉思量,抬手覆上龚淮屿的胸前的西装布料。 这下龚淮屿面色愣怔,低头看一眼那白皙修长的指节,心绪涟漪般轻起微波。 龚淮屿涌起一点冲动,他很想现在伸手,经纪归的瞧着温热柔软的指尖,纳入手心。 但是纪归说:“能不能离我远点。” 龚淮屿顿了顿,放在伸手的右手几不可见地颤动两下,他觉得应该是纪归又误会了:“刚才好像吓到你了,我跟你道歉。” 纪归转过头不理他,余光瞥到龚淮屿右手上抱着一盒眼熟提拉米苏,上面黑色的可可粉有些不均匀,能看见下面的白色蛋糕身。 龚淮屿现在倒是爱吃甜品了。 他想到之前和龚淮屿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甜的会很治愈。 这几天为数不多见到龚淮屿的两面,纪归都能清晰感觉出来他身上明显的疲乏之态,还有眼下淡淡的乌青。 龚淮屿以前只要一熬夜就会这样。 看样子龚淮屿这段时间过的不太好。 纪归转过身子,前面空了一截,队伍已经快排到自己了。脚边初一已经安静趴下来,狗跟自己一样犯困了。 他轻踢踢初一滚圆的屁股,示意他起床。 车里也没多少东西,纪归扫码付好款便拎了袋子走,初一就跟在后面慢悠悠地走。 才刚出了超市门口,初一几耍赖一样不迈腿了,这只白棉花趴在地上死活不愿意走了。 小时候初一逛公园逛累了也是这样,纪归拖狗半天没点动静,周围来往的人又多,狗不要脸,他这个当人的还是要的,只能抱上往家去。 纪归就见刚才还活力十足缠着龚淮屿的初一,此刻蔫巴像个过期的黄瓜,兴奋劲来的快去得也快,跟按了开关键似的。 他现在可抱不动过初一了,狗重的堪比千斤顶,走两步他就累。 “丢不起这个人,快起来,回家睡觉。”纪归蹲下来跟他商量,“再不起来零食都给你拿去退掉。” 初一不吃他这套,咧嘴呼哧一下,头转向另一面闭眼。 纪归又把绳子给他甩了,起身自己往外走。 面前走过两个身高同自己差不多的女生,纪归看着眼熟,但又不确定是在哪儿见过谁,眸光短暂地停留。 对面其中一人正好侧脸跟身边的人说话,视线与纪归隔空撞上。 纪归动作一顿,抬手和那人自然打招呼。 孟清也没想到在这里能碰上纪归,她这几周太忙都没回家,姚一湫在电话里和她闹变扭,今天才刚从军队回家,大晚上被拉出来散步散到商场。 纪归身后趴着一团毫无知觉的白棉花,把出超市看手机的一个女生绊了一脚女生脾气好,见这狗长得可爱,还半蹲下来摸摸初一脑袋。 纪归背对着这边没看见,孟清移开目光,淡笑和纪归问好。 “来逛超市?”孟清看他手上拎着的小一袋子,随口问。 纪归颔首,说随便买点。走近了,纪归才若有所觉,方才隔远看,他好像是对孟清身边的这位眼熟。 纪归只多望了一眼,便挪开视线。 一直盯着别人,尤其是女生,显得很冒犯。 他想到什么,拿出手机问孟清,跟人道谢上次发烧的事情,询问她方不方便加联系方式。 纪归说完,其实自己都说不上来,为什么要对方的号码。好像自从上次冯准那么长时间里联系不上,这个念头就一直徘徊在闹钟。 面前的医生是现实生活中唯一和冯准有联系的人,今天又凑巧地碰到面了,纪归觉得还是有必要开口询问一下的。 孟清欣然同意:“我等会儿给你发备注。” 冯准身边的朋友都是和他一样好相处的。 纪归准备告别先走了,被孟清叫住,仰下巴,指几步开外的白狗:“你家狗不管了?” 纪归明显听出最后的一点尾调有些不用寻常,像是迟疑了。 他没放在心上,要不是提醒,加完人联系方式,他还真要把初一忘在超市门口了。 顺着方向,纪归侧脸去寻找狗崽子,大门口隆起的一大坨,还有后面手中抱着蛋糕盒的一个人影,正朝这边过来。 第42章 复合? “纪归,这次换我来追你”…… 龚淮屿在自助收银机前捣鼓半天终于结账出来, 也没拿个袋子,就那样手捧着蛋糕盒,朝纪归的方向过来。 纪归就看了一眼, 便将视线落在别处。 原本还趴在地上耍无赖的初一听见后面的动静,懒懒散散回头瞥,有一个入眼,下一秒, 整只狗都有精神了,跳起来跟上路过自己身边的龚淮屿,咧嘴笑, 仰头看他手上的东西。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萨摩耶是龚淮屿养的, 纪归远远看着,想把狗送人的想法更甚。 直到龚淮屿目不斜视地走近了, 纪归因着狗被迫依旧在原地站着。 龚淮屿将手里的东西递到纪归面前, 但纪归光顾着看狗,温润的眼眸此刻藏刀, 好像只要逮住初一, 这个狗往后的好日子就没了。 于是, 龚淮屿伸出去的手就这样悬在两人中间, 停顿了半晌, 龚淮屿见纪归还是没有动作, 开口叫人。 “干什么?” 纪归心想初一吃里扒外, 说话语气也不怎么好。 狗耸耳朵, 也知道自己有错, 不敢往纪归那边去,反而这么一大团缩在龚淮屿腿后,好像把龚淮屿当成了他的救星。 龚淮屿当作没看见这一人一狗的动作, 目光始终没从纪归脸上移开,将手中的东西递得更近:“给你的。” “不吃。”纪归拒绝的干脆,话音刚落山上一步,去捞初一在地上拖了一路的牵引绳。 狗要乱跑,围着龚淮屿东躲西藏了老半天,被纪归一脚踩住绳子,整只狗终于是停滞下来,嗓子眼又熟悉的开始嘤咛。 龚淮屿不待纪归俯下身去捡绳,先他一步将东西拾起放在纪归手心,微凉的指尖轻触过柔软的手心肉,触电一般,那一片旋即起了一层鸡皮。 纪归觉得龚淮屿是故意的。 他大拇指指腹狠狠摩挲过方才被碰触过的地方,自己弄的都有些疼了才放手,攥紧牵引绳,把初一拉过来,低头在狗崽子身上甩了一巴掌。 初一脸皮厚,他也不疼,以为打了一下纪归气消了,又笑呵呵地凑上来讨好地舔人。 “纪归。”龚淮屿已经不知道是第一次叫人了,纪归总是不理他。 这次纪归终于看过来,那眼神很是不耐,龚淮屿都有点习惯了,语气照常说:“你收下吧。” 手中的提拉米苏盒子很冷,比龚淮屿的体感温度还要凉些,龚淮屿感受带凉意顺过几根指头,在缓慢的侵噬着自己的全身。 纪归没动,余光见一直在旁边,挽着手的两个女生动了动。 他转头,想再跟两人道别,但见他眼熟的那个女生凑近医生的耳边,不知道在说什么,嘴角带笑,再偏头看过来时对上纪归的视线。 那女生笑意又深了些,让纪归平白生出她在看戏的错觉。 “那我们就先走了纪归,有事手机联系。”医生拉人,冲纪归点头告辞。 两人走远了,纪归依稀听见她们的方向传来句再看会儿。 超市门口就剩纪归和龚淮屿两人这么显眼地站着,纪归要拉着狗去坐车了,抬眼瞥到龚淮屿竟还是那样端着蛋糕,蹙了蹙眉,只好再冲人道:“我不要。” 他不要初一要。 狗蹦迪着去够龚淮屿的手,纪归迈出的脚一偏,被他带的身形歪了歪,没拿牵引绳和购物袋的手下意识去寻找支撑。 “砰”的一声。纪归听见轻物落地的声音,下一秒,他被龚淮屿稳稳扶住。 纪归心想,这下龚淮屿终于不会执着要把蛋糕给自己了。 透明的蛋糕盒没被摔开,但里面的东西的模样已经是惨不忍睹,好像马上要糊墙上的水泥。 纪归站稳脚步,眼神难得露出几分无措,他看着龚淮屿在面前单膝跪下来,从地上将东西捡起,起身后这次确实没再说要纪归收着。 龚淮屿也不喜欢吃甜的,但纪归不知道他现在的口味,他很想开口叫龚淮屿别浪费食物,但这东西是龚淮屿买的,说了倒显得他多管闲事。 开口道歉的话他也说不出口,可能是以前多说了,现在光是张嘴纪归便觉得膈应。 况且这确实不能算他的错。 纪归低头剜一眼初一,心说狗崽子太久没教养了,给他惯得无法无天,今天一晚上已经绊了他两次。 龚淮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纪归愣神没说话的期间,他好像什么事都未发生一样,就那样定定注视纪归,似乎在等他启唇跟自己说些什么。 “我走了。”他终于听见纪归对自己说。 龚淮屿点头:“我送你。” “不用。” 龚淮屿没发声,这段时间他只要说点什么纪归总是开口拒绝,语气疏离冷淡,好像刀枪不入的一块木头。 他想,之前在一起的时候,自己是不是也是这样对纪归的。 龚淮屿感受到内心一片巨大的空洞,自己以前毫不留情拒绝纪归好意的时候,他会不会也是种感受。 商场人不多了,纪归走在前面,龚淮屿就跟在后面。 明明身处充盈新鲜的空气中,龚淮屿却好像错觉自己被卷入了波涛中,跟小时候学游泳,被龚尘柏毫不犹豫命人将他丢进水里一样。 鼻腔口腔悉数被水堵塞,水压压迫他的胸口,他再次像一个溺水的人,眼前模糊地望向纪归放入背影。 他觉得纪归走的好快,几乎是背对自己小跑起来,他想开口叫纪归走慢点,但话被蜂拥而上的水淹没,他只得加快脚步,追逐着面前的那道身影。 纪归停下步子去看身后的人,不料龚淮屿没注意过来刹车,山一般的躯体就这么撞上来。 但龚淮屿反应很快,在纪归后退之前拉住他的胳膊,手上用劲,下意识将人圈进自己怀里。 胸前的人温热柔软,他手接触到的那一小截手臂很细,没有一点肉,皮下的骨头摸得分明。 两人只这样维持了半秒,纪归很快就将距离拉开。 “龚淮屿,找个地方,我们再谈谈。” 龚淮屿眼前开始变得清明,纪归的声音就像解药,将他从即将溺毙的水里捞起。 没有一刻让龚淮屿这么清晰的意识到,他没有纪归真的不行。 龚淮屿说好。 商场内不算是一个好的谈话场地,朝的地铁去的人很多,两人还在负一楼,纪归对这里不算很熟,但离公寓还算近,他偶尔会来一次给初一买点零食。 纪归就带着龚淮屿在很多已经闭门的店面前走过。 龚淮屿便说:“我开车了,要不要去车里说?” 纪归又拒绝了,印象里,进龚淮屿的车最后都没什么好事发生。 往前走了一段,这地方算是在商场的犄角旮旯,需要走很长一段,转个弯才能看见。 是个喝下午茶的店面,还很贴心的在外面设计了一个类似露天的休息场所,木质桌面上摆放了一盏昏黄的复古提灯。 店子早就关灯了,巨大的落玻璃清晰反射出两人的身影。 初一就在椅子旁边趴下来,小作休憩。 时间已经很晚了,纪归想早点结束这场谈话,就像几个月前在南京一样,他们两个在学校的咖啡厅面对面坐着,以解释为目的的谈话,不过五分钟便草草结束。 好像就是从那天起,后面纪归再见龚淮屿,他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冷冽依旧,但面对自己时,肉眼可见的带了点其他的情绪。 同邹彦的话来说那是挽留,让纪归觉得很膈应。 他明明跟龚淮屿说的很清楚,不要再来找自己,各过各的,他原以为这样也只龚淮屿乐意看到的,但分手后的一次次巧遇,让纪归生出了龚淮屿也是爱自己的荒唐想法。 纪归总觉得以前的自己很轻贱,但他现在倒觉得,龚淮屿是比过去的自己还要贱。 纪归是听见初一呼噜声回过神的,对面龚淮屿自始至终看着纪归失神,自己安静地等,也不打扰,好像纪归一直不说明谈话的内容,他就会一直这样等下去。 两道呼吸清浅,这方寸之地只有这一点生气。 手机就在掌心中,纪归恍惚感受到机身震颤了一瞬,拿起来一看,时间已经快十点半,冯准并没有来消息。 纪归对上龚淮屿的视线。 “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嗓音透着不易察觉的暗哑,他说到一半,不自主地清了清喉咙。 龚淮屿愣了愣,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长眉不解地颤动,又松开,就像在思忖一件十拿九稳的事情,为什么突然出现问题。 半天才说:“看不出来吗?” 纪归的沉默总能让龚淮屿在这短暂的时间想的很多。 他现在成了一个会胡思乱想的人,龚淮屿觉得这也算是一件好事,对于自己来说。 不知过了多久,桌上的灯光突兀地暗了一档,纪归眯眼,没再看龚淮屿,目光落在那提灯上。 他酝酿着,终于是将心里话说出来,就算被说戏太多也无所谓,龚淮屿这般作态,任谁都捉摸不透。 “看出来什么?你想跟我复合?” 气氛一时间落针可闻,纪归连对面的呼吸都听不清了,也可能是初一呼噜声更大了,像香樟树上的蝉鸣,砸在耳膜上,一阵一阵的喧嚣。 纪归没有立刻听到龚淮屿的答案,这样有点像以前自己在龚淮屿耳边叽叽喳喳,但后者很少听,也鲜少搭理自己一样。 喘息都开始变得困难,他开口说的其实不是自己原本想问的,这次的谈话重点在别处。 纪归刚想换个话题,对面人才终于有动静。 龚淮屿说:“纪归,这次换我来追你。” 第43章 喜欢 “嗯,感觉你要哭了。”…… 纪归从未听过龚淮屿说话这般认真, 甚至可以说是虔诚了,但纪归觉得自己的耳朵要聋了。 龚淮屿这番话堪称物理污染。 看来龚淮屿病的不轻。 纪归想起自己刚加了那位医生的联系方式,对方给自己发消息说自己叫孟清。 有一瞬间, 纪归想要是孟清还没走远的话,真想将人叫过来给龚淮屿看看脑袋。 估计和自己上次一样,烧成火炕了。 商场内没有风,但纪归能够感受到空气浮过皮肤的触觉, 黏腻的,像是南方的梅雨季,让纪归一刻都不想在这儿呆下去了。 连叫脚边打瞌睡的初一都若有所觉地眨眼皮, 耳朵立起来, 又蔫下去,视线在这两人身上徘徊。 龚淮屿缄默不言, 视线不再落在对面人身上, 好像刚说完那些,自己也觉得尴尬, 耳根竟泛起了些许微红。 纪归神情很是复杂的呆坐会儿, 他其实应该很愤怒的, 但现下心里空落落的,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半天, 他终究是忍不住了, 低吼着骂道:“你现在跟我玩这套有意思吗龚淮屿?” 纪归深觉自己不能再在这个地方呆下去了, 龚淮屿刚才不提还好, 一提纪归又回忆起自己在很多次, 一个人去医院的看病的场景。 雷诺氏于他来说本也没什么,他习惯了时不时病情发作,也习惯了一个人熬过去, 但龚淮屿方才的话好像一枚催化剂,纪归觉得自己现在是委屈的,过后是深沉的无力感。 他和龚淮雨从来不在一个步调上,分手前是,分手后更是。 就像之前他用情至深的时候,他不明白龚淮屿要冷暴力自己,还有现在心灰意冷的时候,龚淮屿又为什么要来纠缠自己。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他不相信龚淮屿不理解这个道理。 脸唇片冰凉,鼻尖很热,一颗颗液体顺着两颊流下,让纪归迟钝地反应过来自己是怎么了。 他也不想哭的,之前就算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他都能一如既往的笑下去,但今天不行,如同不哭就过了这个坎,他潜意识里,想给自己一个宣泄口。 龚淮屿再去看人,没想到纪归已经变成了这个样。 透明的眼泪像水晶,龚淮屿无措的目光,顺着其中一滴缓慢向下,水晶嘴中砸在细白的皮肤上,碎成了无数的粉末。 龚淮屿不想看到纪归这样伤心,他后悔自己刚才说了那句话,才会让纪归流泪,但是姚一湫之前是这样跟他说的。 龚淮屿想,自己应该在话说出口之前好好想一想,或者他什么都不要说,应该仔细去听纪归说话。 于是,龚淮屿这次张了张嘴,安慰的话也咽了下去,向纪归伸出的手旋即被打偏。 他听纪归强忍着哽咽,粗着嗓子,好让自己的音调听得平稳些。 “我他妈早跟你结束了,你爱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好吗?我现在看到你就烦,一想到你也在苏州就膈应,等哪天我真的在这里呆不下去了,我滚的远远的,你是不是就满意了?” 纪归就算是气极了也说不出什么骂人的话,要是邹彦在,肯定要说纪归这番说辞也太温柔了,自己平日里那骂人的风气,换旁人早就耳濡目染了,他竟是半点都没学会。 对面的纪归很痛苦,龚淮屿没有一次比现在清醒地意识到。 他被打偏的手悬在身侧,在对面人红着眼说完话后,还是忍不住,探上去,很轻地触过纪归的指尖。 龚淮屿从未见过纪归情绪这般激动,他无措道:“你别生气,等会儿发病了。” 只是一瞬,纪归没反应过来,一双眼发烫。 龚淮屿触到的纪归的手指温热,没有什么发病的症状,他收手后很轻地松口气。 纪归低喘几声,那一长段话好似耗费了他多半的经历和力气,他也懒得管龚淮屿刚才跟自己动手动脚的,看人动作完后不知道又在想什么,目光落在初一身上,惹得腿边的狗子没眼力见的还想往人家面前凑。 纪归心情很差,这下没留情,反手直接在初一脑袋上甩一耳朵。 狗不敢动了,龚淮屿动了。 “对不起纪归。”龚淮屿也不知道怎么说才能让纪归心情好点,可能只有他现在消失在纪归面前,才是对好的处理方式。 姚一湫之前教自己的话他全然忘在脑后,只是听纪归的话,徒劳地想解释,叫他的名字。 “我不跟谁在一起纪归,之前是我的错,我是有病,你别生气了。” 这么长的时间,龚淮屿明面上出现在纪归身前的次数很多,但更多是在纪归看不到的角落。 龚淮屿觉得自己藏在暗处,就像一只阴沟里的老鼠,老鼠酷爱潮湿之所是,黑暗就是他的铠甲,但在其中呆久了,总是会好奇阳光。 是他亲手把那一缕阳光赶跑了,但龚淮屿知道阳光去了哪儿,所以总是耐不住性子,想着再看纪归一眼,多看一眼也好,但龚淮屿把控不好度,他几次三番把阳光气得不轻。 纪归不想听龚淮屿的道歉,更想不到龚淮屿会给他上演倒追这种戏码的,他这次叫龚淮屿过来,是想将话最后再与龚淮屿说一遍,后者能不能听进去他也不在乎了。 大不了离开,这是纪归能想到最坏的结果。 气氛冻到零点,纪归眼前出现一片白影,他没想到龚淮屿有随身带手帕的习惯,这一看就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纪归不要龚淮屿的东西,他将话说完就该回家了,今天照常出来一趟,不想回家这样晚,说不定今晚还会失眠,原本说好的明天九点上班,纪归不确定自己能够起来。 他想将话说的清楚些,沉默了良久才道:“我不管你现在是不受后悔了,这些都跟我没关系。” “和你在一起三年,但在你身上我浪费了四年,每次看到你我都无时不刻不在后悔当年像个狗一样跟在你身后讨好你,你冷暴力我这么多年,和你在一起每天都是绝望,包括现在看到你,你要是真觉得自己错了,就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纪归知道龚淮屿是听进心里去的,因为今天地龚淮屿难得是有点人气,面上显露的神情至少能让纪归看懂。 旁边初一扒拉了一下纪归的手指,好像是听见了纪归说狗,还以为在叫他。 纪归将狗爪按住,他感觉眼眶不怎么发烫了,无声地哭过一场,心情也好多了。 “别跟我说你家里的事,我凭什么要理解同情你,那你之前对我又算什么?“纪归想到之前龚淮屿给自己的解释就窒了窒,继续说,“我现在有自己的生活,我有了喜欢的人,你别再来烦我了龚淮屿。” 话说到这份上,龚淮屿往后还要纠缠就不是龚淮屿了,纪归会觉得他一定是一夜之间被夺舍了。 向来喜欢堵人话的龚淮屿,这次一言不发,见纪归起身拿起购物袋,踢了一脚狗准备走了。 他视线随着纪归的视线仰头,先是又说了句对不起。 在纪归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带起一阵微风,龚淮屿嗅到了纪归特有的,衣物上的香气,属于他们两的房子,里面就是这股清香。 这让龚淮屿恍惚,纪归好像从未离开,只是他们之间闹了点小变扭。 龚淮屿想,现在的这一切都是梦境该多好。 纪归快要走远了,龚淮屿才刚消化完他的话,随即,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话,轻声问:“你喜欢的是谁?”- 纪归牵狗往商场出口去,他走的很快,直到手机传来连续的几声震颤,才迟钝地反应过来,这是特殊关注才会有的消息提示。 冯准在三分钟前发来消息,说自己刚到家,问他是不是准备睡了。 纪归适才说话带气,走路又急,现在声线不稳,虽然说话更多是带点喘。 虽然不可能,但纪归还是怕发语音肯定会让人察觉出端倪,只能低头慢慢打字。 —还没到家,正准备打车。 —快十一点了,一个人在外面会不安全。 纪归边走边看这行文字,心里蓦然动了动,指尖停顿一瞬,他跟对面发。 —怕跟上次一样被人尾随了,要是不安全的话,你会来接我吗。 纪归刚将消息发过去,犹豫了,长按,想把聊天框撤回,不料冯准消息回的更快。 —好,位置发我,我去接你。 纪归看着那行文字愣怔片刻,连脚步都有意识地一滞。 纪归这次是发语音:“你都到家了,我开玩笑的,你还真答应,我自己叫车,你早点休息吧。” —那我给你叫车,位置发我? —你声音听着有些哑,感冒了?还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纪归觉得冯准真的在自己身上安了摄像头,否则他已经压抑着,用这么如常的语气跟人说话,冯准怎么能听出来异常,就连每天在他身边晃荡的邹彦说不定都察觉不出丝毫。 纪归说:“你还真是神通广大,真的有这么明显吗?” 那头显示正在输入中,纪归这次又等了会儿,看对面删删改改,终于是将消息发过来—— “嗯,感觉你要哭了。” 第44章 眼睛肿了 你好像一点也不好奇我为什么…… 纪归第二天果然起晚了, 昨晚打车到家已经快十二点,给狗做简单的清洁,又去洗漱一番, 一点多才躺下。 早上闹铃没响,他是被手机消息的震动声吵醒的。 纪归晚上睡觉只拉了层纱窗帘,窗户半开着,晚间会有微风吹进屋来, 这段时间苏州的气温不冷不热最适宜,等再过月余就需要开空调了。 外头太阳很大,天光亮眼, 将纪归照得合了合长睫。 伸手拿过床头的手机一看, 已经快要九点,特别关注有三条消息未读, 最新的一条还是一分钟之前的。 纪归觉得眼皮有些重, 直视手机屏幕的时候眼球还有轻微的刺痛感。 他抬手指,在双眼皮的褶皱处触碰。 眼周肯定是肿了, 可能跟昨晚晚睡有关, 更可能是昨晚哭了那一场, 但明明没流多少泪, 今天就成了这个样子。 纪归心说自己的眼睛跟发病时候一样, 真是有些娇气。 冯准昨晚等他回到家了才跟自己说晚安睡下, 说怕他再遇到别人尾随了, 虽然纪归这次是叫车回去的。 锁屏上显示着其他邮件消息, 看样子都是有关着这几天工作的, 纪归潦草翻一眼,率先点进了冯准的聊天框。 —早。给你点了几份早点,起床记得去门口拿。 过了一个小时, 冯准又发来消息。 —好像冷了,我又点了一份,起床记得吃。 —还有一份药店送过去的,别漏拿了。 药店? 纪归不知道冯准给自己买药做什么,他身上也没哪里有伤。 再在床上躺下去他就真的一点也不想去上班了,纪归终于是撑起身来,整理一下发皱的睡衣,下床赤脚走向玄关处。 他清清嗓子,将手机收音口凑到自己唇边,刚醒嗓子还能听出有些嘶哑,但语调软软的,听起来很温柔。 “谢谢,但是两份早餐我吃不完,浪费了很可惜。” 冯准今天上班倒是有时间摸鱼。 —一份量也不算大,他家味道很不错,想让你尝尝,去门口拿了吗? 纪归刚打开门,就见初一吐着舌头趴在玄关处,见自己出来了,伸了个懒腰,摇尾巴示意他过来开门。 看来冯准点的早餐确实香,狗闻着味都不知道在门口蹲多久了。 纪归几步过去,一拧开门把手,门垫子上整齐地摆放了三个袋子,他示意初一来叼一个进家,剩下两个一只手拿起来。 里面东西不重,还有那一个蓝色的纸药袋,扁扁的,纪归看不出来里面会装什么东西。 纪归回:“拿到了,饭还是热的,药袋里面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 神神秘秘的。 纪归抬头见初一很自觉地把东西叼去了沙发前的小桌上,他很快过去,将手机放在一边,在初一期待的目光下,先把最小的药袋拆开。 蓝黑色的盒子,封面最中央写得医用冰敷眼罩几个大字。 纪归看着手上的东西包装盒发愣,一瞬间感觉自己眼睛像刚醒来那阵,又开始有点刺疼。 纪归没想到,冯准给自己点了冷敷眼罩,他甚至都没想到冯准为什么知道自己眼睛肿了,好像这种事情是冯准做出来就不奇怪一样,贴心程度让纪归忍不住勾唇,笑意直直地漾进了眼底。 给他点这么多东西,搞得好像是冯准把他弄哭的送这些来将功补过的,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纪归感觉的昨晚眼眶上的那些热度还没有完全消退,而是转移到了心脏,他感受到现在全身暖流从心口蔓延,失意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柔软。 手机又在小桌上震了震,是冯准发来的。 纪归没急着看消息,细心将包装拆了,再把里面的眼罩拿出来,和两份早餐摆在一起,拍了张构图很好的照片,发给了冯准。 “早上起来眼睛是有点肿了,等会儿吃完饭去公司就敷。” 说到去公司,纪归看了眼时间,还差几分钟便九点了,纪归很少不准时,也很少快到点了,还能这样不急不慢的做事情。 他看冯准发来消息,先是一个线条小狗的抱抱表情包,然后嘱咐道。 —急着去公司吗,先把早饭吃了?你是老板,晚点到应该没事吧? 纪归笑说:“是没什么关系。” 从昨晚到现在,从头到尾冯准都没问过他为什么哭,只是默默地给予关心。 冯准是个很好,而且很尊重别人的人。纪归从刚开始觉着跟人相处很舒服,到现在甚至想主动将自己的事情说给冯准听,虽然说的是烦心事,但除了冯准以外,纪归好像想不出第二个能像冯准一样认真倾听的好友了。 虽然说的是烦心事,但纪归知道冯准不会介意的。 纪归往嘴里送了一口温热的水晶虾饺,馅料新鲜,入口味道比上次他发烧时,冯准给自己点粥的那家店还要好吃。 看着对面正在输入中,鬼使神差的,纪归放下筷子,给对面打字。 —你好像一点也不好奇我为什么哭。 冯准的正在输入中消失了,下一秒又出现,消息来的很快。 —肯定是遇到了让你伤心的事,问了怕你一直想会更伤心。 —那你想听吗? 想或者不想,很简单的回答,纪归本以为对面会回应得很快,但直到纪归吃完一份早饭,看着手边的另一份发愁时,冯准还没来消息。 冯准可能临时有工作,没来得及看信息。 纪归看着另一袋丝毫未动的外卖袋子发呆,心想等会儿出门还是将这份早饭拎上,邹彦吃得多,可以过去热一下,给他当下午茶吃了。 心说完,他有看一眼手机,冯准还是没动静,想来是正在忙着。 纪归起身去厕所简单清理几分钟。今天没时间化妆了,他抹了点防晒,吃完早餐心情颇好地去房间,找出了瓶只用过几次的专柜香水,在衬衫衣角处喷几下。 小苍兰的清香充盈了整个房间。 直到纪归提上外卖和那盒冰敷眼罩出门了,冯准还是没答复。 他今天不带初一去上班,为了惩罚昨晚狗崽子没有眼力见,纪归毫不犹豫地拿腿挡住门口。 “砰”的一声,大门震颤着合上。 与此同时,裤兜放着的手机也应声音响起。 纪归顿了顿,腾出一只手,忙不迭拿出来看—— 聊天框回复的很简短。 冯准说,想。 第45章 甜品 “你有谈过恋爱吗?”…… “你有谈过恋爱吗?” —有。 纪归看着这个字, 心里倒也不奇怪。 冯准温柔会照顾人,万事周到,年纪也比自己大几岁, 想也不想定然是谈过几段的。 回消息的原因,纪归走的稍微慢些。工作室今天事情不多,反正已经迟到了,再晚点也没什么。 他刚按住语音键, 对面便紧接着发来。 —方便电话吗?我想这样或许会方便点。 上一次语音还是冯准单方面开麦,纪归作为树洞,安慰冯准那段时间的不顺心。 这样一算, 好像距离那时候也没过去多久, 但两人的关系却在短时间变得亲近不少。 这次,该由冯准当他的树洞了。 纪归欣然同意, 他记得冯准的声音很好听。点语音通话的指头一顿, 纪归想到什么,问冯准。 “你不是在上班吗?现在方便?” 没想到冯准也发来一条五秒的语音, 纪归没有转化文字, 点开将手机放在耳边, 听那头传来熟悉温润的音调。 “方便, 我刚才把手头上的工作都弄完了, 现在在茶水间, 身边也没人。” 纪归心说, 原来冯准那么久没有回复是因为在加急处理今天的工作。 他心里又冒出了类似感动的情绪。 语音是冯准拨过来的, 等纪归接起, 最先听见的是对面有规律且沉静的呼吸声,好像一潭温柔无波的水面,纪归就只是用眼看, 倾耳听,便能舒缓浑身的疲惫。 “纪归。” 纪归说我在。就像上次,让人恍惚以为其实是冯准有事情打过来的语音。 纪归没有主动开口,他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起了点不可言说的私心——他想听冯准多说几句。 “为什么哭了?” 冯准的问话有点呆板,他等了半天,纪归都没有主动提起,于是冯准耐不住性子一样,但他又不好意思主动开口,只能语气生硬的问出这简短的话。 纪归好似能想象出冯准的表情,他忽然笑了声,同时,弯腰随手捡起地上掉落的一小朵指甲盖大小的鹅黄花。 花蕊凑近鼻低,嫩花无味,纪归只闻到自己身上浅淡的小苍兰香气。 纪归有蓦然想到,自己身上的味道,好像跟上次龚淮屿那辆车的香薰味有几分相似,龚淮屿不知道和谁约会的时候专门放在车里的。 他听冯准问完,一直安静地等自己回话,轻笑过后,忽然偏题地问人:“冯准,你现在好像跟我开始认识你的时不太像。” 只听那头脸呼吸声都没了,但话语接的很快:“有吗,为什么这么说?” “我感觉你话没有刚开始那么多。但其实也还好,就是有一种感觉。”纪归说完,忍不住好奇问,“之前给我发的那一长段好友申请,真的是你写的吗?” 可惜看不到冯准的表情,只听对面几不可闻的嗯一声,说:“不是,网上复制的。” 纪归猜也是,“从哪儿复制的,你以后加别人的时候可别再那么发了,看着不太正经。” 没想到冯准说:“我不加别人。” 冯准好像关注错了纪归话里的重点,但纪归也被绕进去了,“你通讯录里就我一个?” “嗯。” 纪归不信,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下去。抬头已经能瞧见写字楼的标志了,再说多了马上就到工作室了,和冯准第二次电话的目的也不是闲聊这些。 两头安静下来,纪归指腹间的那朵花短茎被他捏的沾上几分温热。 自己恋爱的事情,除了大学时候知道的人比较多,现在好像除了身边的几个关系好点的朋友,也没人会不会关心这方面的事情,就连远在瑞士的母亲从头彻尾,他都没告诉过。 一是母亲每周接受治疗,很少有时间与自己通话,二是每次短暂的通话她也从不提起这种话题。 母亲不问,纪归也不会主动说。 纪归同样不会和别人提起私事,只有这一次。 纪归说:“你的恋爱肯定挺好的吧,你很体贴,你的对象一定很幸福。我跟你不一样,我的恋爱让我很痛苦,我前段时间刚分手,昨天我们在商场遇到了,我们谈了几句。” 冯准温声开口:“他说的话让你很伤心是吗?” 纪归说是:“他说他要像我当年一样追求我。其实本来也没什么的,听听就算了,我也知道他不值得我再花心思,但昨晚听了就是忍不住。” “我感觉我就像一只蚂蚁一样,被他玩弄股掌,他从来就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我要爱的时候他从来吝啬给我,现在我要自己生活,他一定要强行插一脚,但是我又不能把他怎么样。” 纪归听见对面低声,安抚似地唤他的名字:“别生气纪归,他不值得。” 纪归这才迟钝地意识到,他说到后面呼吸又不太稳了。 冯准的声音像梦呓一样徘徊耳边,带着平静的安抚意味,让纪归起伏的胸腔滞了滞。 “我的感情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冯准这样说。 对面纪归没有说话了,他知道时纪归在认真听,于是,冯准继续道:“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甚至不太懂什么是恋人关系,我跟他很少有情感共鸣,后面分手了,我听取朋友的意见去医院做检测,心理医生说这是情感冷漠症的表现。” “情感冷漠症?” 冯准其实不在茶水间,他将敲门进来的助理叫住,示意他将马上开始的会议往后延一个小时。 助理出去后,他从皮质座椅中起身,站在偌大的落地窗前,外面阳光盛大,但他的办公室是背阴的,只能瞧见别的楼宇笼罩在一片明媚之中。 冯准将手中的手机贴的耳朵更近些,纪归的声音很清楚地从那边传来。 “很奇怪是不是?”冯准说,几乎是同时,纪归也开口。”那你现在好了吗?” 冯准没想到纪归会这样说,他安静了半晌,“快好了。” “你应该很爱他吧,那你好了之后还会去找他吗?” 冯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纪归的问题,但他不想纪归等太久了,启唇两下,开口,“他应该不太想见到我,他有自己的生活了。” 纪归理所当然认为是冯准的前任已经开始一段新的恋情了,纪归只得说安慰说:“你也可以试着重新开始。” 冯准没接这句话,而是道:“纪归我说这个不是别的意思。你应该想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吧?” 想知道为什么在该爱的时候放手,在分开时候却要攥紧他。 纪归听这话,沉默半晌,回想起自始自终,龚淮屿确实都从未解释过他这番举动的缘由。 就好像随心所欲的对待他们之间关系,也像一夜之间变了个人,由原先冷漠的龚淮屿,变成了一个有温度的龚淮屿。 冯准说的话有他的道理,因为凑巧的,他好像也经历过类似的感情,所以站在他的角度,他想让纪归不留遗憾,想让他趁着还可以的时候,把话问个清楚。 但是纪归说:“不重要了。” “人是要向前看的,我不想管他是不是有别的原因,再纠缠下去,我就要和他一样永远活在过去,我不想这样。” 冯准说:“那就向前看。” 他们的对话让纪归少有的,感到舒适。 “你已经做的很棒了纪归。”也只有在冯准这边,纪归能得到好不吝啬的包容和夸奖。 纪归不敢想象,冯准口中那个以前的他是在真实存在过的。 办公楼进出的人很多,窄小的电梯走廊内堆积了很多上班族,纪归只看一眼,转身推开楼梯大门,背包缓慢踩着阶梯而上。 “你还没跟我说呢,你的情感冷漠症是怎么回事?” 吞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咕噜两下,让纪归不由自主也跟着上下滚动喉结。 他有些渴了。 话题重回,冯准没什么异常,温和地接话:“没什么,小时候经历过一些不好的事情,再加上家里管的很严,算是后期的性格缺陷。” 纪归哦道,也忍不住学的冯准的语气,开口夸他:“那你也很棒了,治疗的时候会很痛苦吗,说实话跟你聊天这么久,我从来没发现。” “好很多了,只是隔着屏幕聊天才比较放得开,等你见到我了,说不定对我的观感会有大变化。” 冯准也笑了,让纪归更想象不出来冷漠的冯准会是什么样子。 不过冯准恰似随口刚才提到了见面,两个字让纪归踏上台阶的脚步顿了顿,左手扶住圆柱状的铁把手,与对面颇为突兀地说。 “我下午早点下班。”他听冯准说好,“昨天逛超市的时候我说给你寄我做的甜品,你还记得吗?” 冯准像是在回忆,很轻地回应,跟纪归说他还记得。 “但是你还没给我地址。” 冯准才被点醒一样,“抱歉,我忘记了。等会儿我把地址发给你。” “或许你家附近有什么咖啡店吗?我可以带上甜品过去找你,一直想请你喝咖啡或是吃顿饭的。” 纪归很真诚地,“你帮了我很多,谢谢你冯准。” 第46章 笑的很银荡 “我去,你们在乱搞啊?”…… 冯准说他又要去出差了, 今天下班回家收拾行李,没时间和他一起吃饭。 “抱歉。” 纪归觉得没什么,也是他临时开口, 没提前问好冯准的时间安排,反倒叫人给自己道歉。 这次楼梯走的格外快,可能是他一直在低头看手机,一晃神没注意就到了, 甚至纪归还毫无意识的多爬了一层,转头灰溜溜跑下来。 但纪归并不想那么快就去工作室,他和谁打电话很容易就能被邹彦猜出来, 到时候免不了一顿八卦。 纪归停在楼梯间, 这里没开灯,只有些许太阳光线透过模糊的窗子落进来。 他看外面的车流, 问对面:“这次去哪儿出差?你们公司怎么老派你出去?“ 纪归就想, 怪不得冯准昨天跟自己说想单干。 像自己一样出来慢慢经营,前期是难了点, 但凡渡过了最煎熬的时期, 赚了第一桶金, 再雇几个帮手, 现在真会比给别人打工轻松得多。 思及此, 纪归开口与对面说:“冯准, 你出来干吧, 要是你不嫌弃的话, 也可以考虑跟我一起。” 没想到对面顿了顿, 问他:“跟你在一起?” 纪归觉得冯准着语气怪怪的,但细品又与他平时的话语别无二样,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你想来吗, 我的工作室地址你也知道,你现在公司怎么给你开工资的?你要是来了,我给你更高的。”纪归说着说着,心道自己现在就像是个大老板,在挖别的墙角。 冯准不说话了,纪归很清晰地听见他笑了一声,以为人家要拒绝,没成想对面很简短道。 “好啊。” 纪归却有些不好接话了,虽然冯准答应的极其珍重,但冯准回话中的奇怪恍若实质,这次让纪归听了个明白。 他思忖,顺着话题继续:“你不开玩笑的话,我可真给你留位置了。” “等我回来吧,可以吗。” 纪归就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对面冯准竟然还想了会儿,纪归有一瞬间怀疑他是不是故意在匡自己。 紧接着,冯准便说:“半个月吧,如果快的话。” 半个月不短不长,跟上次冯准出差时间差不多。 纪归想到冯准还没回答他的第一个问题,“这次又出国?” “嗯。”冯准自然道,“我把国外的手机号给你。” 纪归目光注视着楼下马路上,不急不缓往前开的一辆大奔。 他忽然觉着心情更好点了,方才的那一点异样也全部抛诸脑后:“那我也把我的号码给你……我们随时联系?” 还没听清冯准回话,楼梯间原本关严实的铁门发出“砰”一声动静。 纪归被吓得一哆嗦,回头的同时,冯准夹杂着急迫的声音传来—— “怎么了?你现在在哪儿?” 纪归也想知道怎么了,但他只是下意识说没事,然后视线在突然破门而出的两人身上定住。 目光中开始的笑弯收敛,逐渐睁大,肉眼可见地盛满愕然。 冯准的声音还在耳边:“你在六楼吗纪归?” 纪归开不了口了。 面前的场景像一面迎面而来的墙一样,放大,又缩小,最终塞进了他微张大的口中。 纪归知道邹彦胆子大脸皮厚,但没想到这人有一天直接玩到自己面前来了。 “等会儿再聊冯准,我这边突然有点事。”纪归终于找到自己声音了,他未曾留意那头冯准在听见这边不对劲后,开始变急促的呼吸声。 他等冯准说了句好,才率先挂断电话。 面前两人一点都未察觉楼道间有人,纪归耳边的声音太暧昧,站着看了半晌,耳廓发热,右手握拳,放在唇边很重地咳,好像得了重感冒,劲用过猛了,这下震的他胸隐隐的疼。 但好歹是让有些人意识到不对劲了。 纪归眉梢轻抽,就见邹彦放在祁聿川肩膀上的手发狠地向前推—— “咚”的,后者不设防,整个人直接撞上了硬墙。 邹彦模样好像见了鬼。 不过纪归今天穿件黑色的衬衫,站在大门和墙面的阴影里,第一眼看过去确实难以发现。 “我去,你谁?!” 邹彦嗓音含糊不清的,呼吸没调整过来,喘得厉害。 纪归被邹彦这一嗓子吼的懵然片刻,也学邹彦的语气:“我去,你们在乱搞啊?” 看清楚人的邹彦呆住,见小白脸纪归从暗色里走出来几步,一束光恰好直射在人脸上。 邹彦急着开口,连纪归问了什么都没听:“炮.友而已。” “你们再这样下去,我怕工作室都要不干净了。” 纪归难得说话这么直接,显而易见,他是真的担心。 邹彦听闻哽住。 纪归偏头看眼一言不发揉脑袋的祁聿川,在这两人之间目光徘徊,又说:“你们怎么突然……“ 怪不得今天就算迟到了这么长时间,邹彦也没发消息来叽叽喳喳。 邹彦不想说,叫祁聿川去楼下买跌打损伤的药,等人走了,迎着人惊疑不定的视线,把纪归拽着往出去。 外面光线终于亮堂,纪归看邹彦泛红的耳根,不成想这家伙也会有羞涩的神情。 “这次总得在一起了吧?” “你刚才在给打电话?” 两人同时开口,都被问的一噎。纪归意识到:“我打电话原来你听见了啊?” “听见了点,跟蚊子叫一样,搞得我还以为在楼下。”邹彦摸了摸耳垂,动作极其不自然,“别管我了,你快说你刚才跟谁打电话。” 纪归不理他,“你也别管我。” “……” 邹彦从没觉着从楼梯间到工作室门口这段路这么长,他和纪归之间几乎没有沉默的时候。 邹彦还是憋不住了,他实在喜欢多管纪归的闲事,老实举手,“好好好,真没在一起,骗你我阳.痿。” 这话说的,纪归都不好意思接。 “所以你在跟谁打电话?” 纪归说:“冯准。” “我服了。”邹彦太手背擦拭自己嘴角,“怪不得你笑的这么嬴.荡。” “……我没笑。”邹彦嘴里确实说不出什么好话。 纪归心说,自己挂断和冯准的通话后脸上都没什么表情,邹彦老喜欢信口胡邹,怪不得姓邹。 邹彦嗯嗯两下,敷衍:“那是你看不见,真想给你拿面镜子照照你这嘴脸。” 第47章 犯忌 “腰真细啊我们小纪。”…… “你叫祁聿川去买药干什么?” 邹彦看纪归问的一脸坦荡, 从外表当真看不出来一点故意而问之。 邹彦无语片刻,脑中在短短的时间想了千万遍理由,最终反应过来什么, 暧昧又同情地冲纪归挤眉弄眼,道:“你个小处男,你说我要跌打损伤的药能干什么?” 纪归与邹彦相对无言良久,主动扭过头去。 他就不该问这一嘴。 楼梯口到工作室的这么一小段路实在太长, 邹彦安静地走了两步,两人刚经过拐弯处,他又忍不住开口同身边的纪归搭话。 “你刚和肌肉猛0说什么呢?” 邹彦绕到另一面与纪归并肩而行, 靠过去就要凑到纪归脸上了, 纪归虽然现在不太想理他,但邹彦是个盘根究底的性子, 纪归不想他今天一天都在自己旁边问这事问个不停。 于是, 纪归思忖后,简言意赅说:“我下班回家做点小蛋糕, 到时候给冯准也寄点过去。” 邹彦哦一声, 平光眼镜下的眸子微微睁大, 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的事情:“你们都交换地址了?” “怎么了?” 邹彦眯起眼颇为认真地注视纪归片刻, 摸下巴若有所思:“给一个陌生人地址不像是你的作风啊小纪, 那他的地址也是你主动要的?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这个‘也’字用的不妥, 但纪归也懒得纠正。 这本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纪归自己也从没往别的方向想过, 但只要邹彦一出口,好像什么都变得有点什么其他的耐人寻问的关系。 纪归觉得不管往邹彦充满污浊的脑袋输入什么,最后输出的都不是很正经的东西。 “你想多了, 他之前帮过我很多,给他送点东西是为了表达感谢,况且他明天就要去出差了。” “我懂,有来有往,关系才能持续发展嘛,但是出差跟你给他做甜品有关系吗?” 纪归哑然,这么一想好像是没有太大联系,但纪归接的很快:“他走了但人情还在,我现在就开一点点还。” 纪归是这种性子。即使解释很强牵,但邹彦勉强接受。 工作室里就一个苏筱筱在认真处理工务,终于听见门口的动静了,眼睛一亮,摸到桌上的小袋子,起身小跑上去,叫了声纪哥,低头左右前后地看他腿边。 苏筱筱就这样江两个人都堵在大门口,语气透着失望问纪归:“哥,初一呢?” 邹彦这才反应过来,纪归今天上班竟然没有带整层楼的团宠,和苏筱筱一起目光落在纪归脸上。 “初一昨天犯忌了,今天让他呆在家去去身上的晦气,不好牵过来感染你们了。”纪归看女生一直手上拎着的狗零食,“下周一吧。” “我昨天特地做的鸡肉,放到下周就不新鲜了。”苏筱筱抓住纪归的手,把透明密封袋直接塞进人手里,“你今天带回去给他吃吧。” 小女孩还是很失望的,纪归一瞬间有点后悔今天没把逆子带过来,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家里挠了几个小时的门。 苏筱筱说完,回去继续手头上的工作,纪归就拿着袋子往二楼去。 木质楼梯不堪重负的响起嘎吱的摩擦声响,纪归回头,瞅见邹彦竟然也屁颠屁颠跟上来了。 这家伙一上来准没好事。 纪归刚想停下来叫人下去自己的办公室,但后腰上紧接着一道力度,不由分说将他一把推上了二楼。 “腰真细啊我们小纪。”邹彦还回味地看了看自己手掌,在纪归转过身之前,顺手又摸了一把,好似酒吧门口某个好色之徒。 “古代是潘鬓沈腰,咱们现代是邹鬓纪腰。你说龚淮屿是不是真的阳痿?” “……”纪归拍一巴掌他的手心,用了十成的力气,把他打的打戏一口凉气。 纪归看他面露狰狞抱手,开口:“上来什么事?” 邹彦手好想又不痛了,推着纪归在软椅上坐下,自己双手撑在椅背和桌沿上,变脸戏法一样严肃状,“你刚说初一犯什么忌了?你的禁忌不就是龚淮屿吗,是昨晚逛超市的时候又碰到他了?” 纪归顺到伸手打开台式电脑,转头目光对上邹彦落下来的视线。 难得听邹彦用这么认真的语气,说出这么对的话来。 邹彦说见纪归这样,模样更认真了:“那我还是支持你和肌肉猛零在一起,我跟你讲,龚淮屿这死德行,复合了他也不会对你好的,他就是图追人很新鲜,当大老板整天就是闲。” 龚淮屿闲不闲纪归不确定,但纪归现在觉着邹彦是真的很闲。 纪归今天本来就上班晚了,再听邹彦说下去,上午工作一动未动,直接就吃中午饭了。 “别说了,我跟谁都不会在一起。你赶快下楼躺着去,腰不疼了?” 邹彦装模作样抚上自己的屁股,“疼,浑身都疼,但我很能忍的。” 电脑加载进入主页面,纪归转头,不再理睬邹彦。 纪归电脑上的邮箱账号都是开机后自动登陆的,网络甫一连上,收件箱跳出好几封未读邮件。 不知道是不是发件人手滑,纪归点进去就见未读的四封,全是一模一样的标题和附件。 备注是昨天晚上发来合作邀请的繁野工作室。 邹彦也看见了,目光在对面的邮箱号上扫过,办公事很快正色:“繁野的消息,早上也有人给我打电话,说是他们公司这次的项目有意向直接与我们合作。” “但但电话过来的不是昨晚上联系我的那个对接人,我感觉这人态度不太好,他说到后面一直抱怨说联系不上你,我说今天晚一个小时才上班,他还问我是不是我们平时都这样,要不是看在钱的份上我都懒得怼他。” 纪归视线在屏幕上停顿,沉吟片刻:“确实有点棘手。” 邹彦点头赞同:“你这好脾气都这么说。” “先试试吧,繁野虽然排面虽然不及大型的设计公司,但是工作室整体创办时间长,这几年的发展速度快要跻身头部,后期壮大影响力是迟早的事情,如果能合作上,于我们百利而无一害。” 纪归的工作室虽然这半年来同样发展的不错,但毕竟人力少,手头资源还在缓慢的积累,作为行业新兴是不错的,却让纪归想不出来,繁野是看上了工作室什么,合作意向会这么浓烈,好像非他们不可一样。 纪归拿过手机,解锁后页面还停留在与冯准的聊天界面。 纪归若无其事地在邹彦的目光下退出去,点开通话记录,里面只有一通四个多小时前的未接来电。 也就是早上六点多打过来的。 他从起床到工作室的一路上都在和冯准说话,倒是忘记如往常起床一样,检查一下手机里积累的工作消息了。 纪归放下手机,先点开电脑上明晃晃挂着的红标。 邹彦没收到邮件,在纪归打开附件后,靠近了去看里面的内容。 “明天他们有新品发布会?”邹彦扫一眼,提取出里面的关键信息。“早上七点半开始,叫我们也过去参观了解一下?” 邹彦说完,眨巴一下眼镜,“他要发布什么新品?明天是周末,先说好了小纪,周末我可是一点都起不来,我可以早起开part,但是绝不可能早起去上班。” 纪归问,“周末去那边算是上班吗?” “你已经被国内可怕的上班气息感染了,在我看来周末和一切不必要的人,围在一起讨论工作就是上班。”邹彦看向纪归的眸光盛着同情。 “你一个瑞士好公民,怎么活成这样了?” 纪归没听进邹彦的话一样,神色如常:“那我明天去看看,祁聿川这么好学应该也想去的。” 邹彦闻言,清了清嗓子,又些不自然说:“那我权衡看看。” 邮件已尽回完,纪归给繁野早上打来电话的对接人拨过去两通,对面第一次没接,第二次直接显示忙音。 纪归看熄屏的手机,眉宇间几不可查地蹙起。 他通过手机号去加对方微信,直到下午还是没收到验证成功的消息。 拎包下班的时候,手机上收到冯准发过来的一串地址,下面还附有他的国外手机号码。 —刚下班,你呢? 纪归觉得自己今天心情好想在坐过山车,一会儿眉头紧拧,一会儿舒颜展笑。 舒颜展笑的纪归从外面锁门的时候,连里面还没下班的两人都没注意,落锁后才被里面的声音换回神。 “小纪你什么意思!你真想让工作室不干净啊?”邹彦冲出来与纪归一面玻璃门之隔,抬手晃一下铁把手,叫人快把门打开。 门锁与厚玻璃之间碰撞出的清脆响声,让纪归视线从手机移开,表情抱歉地看了眼后面紧跟而来的祁聿川。 “我看你是真的魔怔了,对面对你发什么消息呢?把你迷的神魂颠倒的!” 邹彦整张脸贴在玻璃上,皮肤接触薄面,映出了深浅的痕迹。 纪归将解开的锁丢进推开门人怀里,招呼到:“回家做甜品了,明天你要是去发布会,我就多带点过去。” “哟哟哟,做好了晚上去见你半个相好?”邹彦笑眯眯的。 第48章 蛋糕 “味道很好吃,你手艺真好。”…… 邹彦说, 为了蹭上纪归做的甜品,他肯定去。 纪归第二天在发布会大门口见到人,邹彦身后站着祁聿川, 正跟对面一位穿工作服的女生对接。 距离发布会开始还有半个小时,时间还算充裕,纪归背包上前,女生正好与邹彦点头告别, 先行入内。 “这么不进去?” 邹彦转头看见纪归,严肃谈判似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缝。 “给对接人打电话他根本不接,刚那是今天临时的工作人员, 说她也不认识我说的对接人, 让我们开场的时候跟保安说一声试试能不能进来。” 纪归闻言转头看一眼紧闭的自动门,防窥的单面落地玻璃, 根本瞧不见里面的情况。 他们三人站的离门口近, 时不时路边停下来几辆商务车,下来的人皆是西装革履, 目不斜视地经过他们, 助理拿出入场券和门口安保核验。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这次繁野与他们的邀约有问题。 邹彦忍不住骂娘, “什么意思, 不给我们入场券, 把咱吊着玩呢!” “给繁野总部打电话了吗?” 邹彦嗯道:“刚打了, 说过会儿给我回电话, 也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苏筱筱还在路上吗?”纪归缄默一瞬, 转头问,“先给她打个电话,她家离这边近, 要是还在家里就先不用过来,要是在路上了那就还是在门口汇合。” 祁聿川点头说好。 七点半发布会开始,现在时间刚过起点,照理说应该到现场的人都已经入内了,门口就孤零零剩下纪归三人和台阶下面停放的一长溜黑车。 外面没有遮挡物,升起的太阳光线直照在人身上,温暖的,但是穿了正式的黑西装长衣长裤,在低下站久了总归不好受。 纪归今天出门没涂防晒,侧身站去邹彦背后,让阴影将自己遮住大半。 他给昨天晚上简单聊了两句的对接人拨了通语音,半晌,对面还是没有接。 祁聿川挂电话看过来:“苏筱筱正准备出门,我让她先别过来了。” “现在怎么办?”邹彦等纪归做决定。 他们像瞭望石一样站在这边不是办法,现在要么在门口等到发布会开始,要么直接走,拿这桩生意也就相当于做不成了。 纪归道:“先去对面甜品店,我来的时候把昨晚做的饼干寄放在那里了。” 他早上赶地铁过,下车后提着甜品盒一路走过来。前面一条偌大的商业水街,只有一家甜品店早早开了门,店家是个好说话的,纪归想给她点保管费,人家不收。 “走过去三分钟,先去里面坐会儿。” 邹彦直说好,率先迈腿下台阶,“昨晚熬了个大夜,今天一早上又在这边罚站,再不坐下来我就快猝死了!” “知道今天要早起你熬什么夜。”纪归看邹彦萎靡的背影说。 邹彦回头,却不是看纪归的,视线错过人肩膀,瞥了眼后面紧跟着大高个,“不是我想熬的,你去问祁聿川这个贱人。” “……”纪归现在是真接不住邹彦的话。 发布会地理环境选的不错,附近商场地铁都很方便。三人进甜品店的时候,里面还在忙着摆盘的小姑娘听见门口的风铃声抬头,见是十几分钟前的那个好看的小哥,愣了愣。 “不是说可能要放到中午,这么快就忙好了?” 小姑娘见后面又进来两个人穿着正式的男人,身形模样一个赛一个的俊朗,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店聘用了男模来搞销售的。 纪归视线对上小姑娘的,温柔笑道:“是,还没吃早饭,忙完就直接过来了。” 小姑娘去后面的冰箱取纪归早上放在这边的东西,纪归道谢接过东西,找了个靠近窗户的位置坐。 邹彦去前台点了三样蛋糕,又把店子里所有的饮品都点了一遍。 祁聿川跟着人,在小姑娘说完价格后,先邹彦一步打开付款码,“滴”一声后,邹彦拿了小票往纪归的方向去。 祁聿川照旧跟在人身后,像是忍了很久,还是忍不住跟人说:“喝多饮料对身体不好。” “少管我。” 在纪归对面并肩坐下,桌上摆着纪归烘制的玛格丽特饼干和还剩一半的巴斯克蛋糕。 纪归手艺很好,不管是做饭还是做甜点,做出来不仅外观好,味道也是一绝。 只不过现在纪归进厨房少了,之前应该是天天做饭的,邹彦掰过来纪归的右手一看,食指和虎口处薄茧已经摸不出来了。 “干什么。”纪归抽回手,顺到拿湿纸巾擦干净指头。 邹彦盯着纪归这动作,脸色成了绿色,“什么意思小记,你嫌我脏?!” 纪归说洗手吃东西,转头感受到放在铁盘子旁的手机震动几下。 这动静,现在连邹彦都知道对面是谁发来的消息,注意力被转移,连身边祁聿川将饮品都端过来都没注意到。 邹彦装作不知:“谁啊谁啊?让我看看!” 纪归一把拍开他伸过来的手,”没谁。“”切。“邹彦笑眯眯,挑了块乳白色的小饼干往嘴里塞,口吻含糊跟纪归说,“之前是谁一本正经问我,怎么取消特别关注的?” 纪归听见不邹彦说话,目光专注在手机频幕上。 昨晚做完甜品的时间比他的预计的要晚,跑腿送到冯准家的时候已经快要十点,晚上吃太多甜的东西不好,纪归就叫冯准可以尝几块还温热的饼干,蛋糕可以放在冰箱明天吃。 纪归收到了冯准吃蛋糕的返图,应该是刚从冰箱里面拿出来,纸膜上还覆着一层淡淡的霜。 纪归觉得有些不对劲,将图片放大点,终于看清楚——纸膜上确实结了一层霜,就连冯准已经用勺子挖了几口的巴斯克蛋糕表面,都有微不可查的,快要融化成水的冰碴子。 —你是把蛋糕放冰箱冷冻层了? —对,味道很好吃,你手艺真好。 纪归看着对面回复的这一行字,哭笑不得。 看蛋糕的样子,冯准应该是刚拿出来,就往嘴里塞了几口。放在冰箱保鲜层拿出来都需要解冻几分钟,更何况冯准在冷冻层放了一晚上。 冯准牙口是真好,也不嫌这蛋糕跟冰块一样隔牙。 纪归打了半天字,想了想,还是全删了。 对面发过来线条小狗疑惑表情包。 纪归也回过去一个,说。 —这下我相信你是真的没怎么吃过甜品了。 —是我吃的方式不对吗?不是用勺子吃? 今天第一个笑被冯准逗出来的,纪归没憋住,嘴角轻声泄了一声噗嗤。 对面两个安静埋头,用勺子吃蛋糕的人闻声抬头。 邹彦习以为常,祁聿川一脸空白。 邹彦在店子里点的蛋糕分给纪归一块栗子味的,纪归拿着叉子有一下没一下的往嘴里送一口,栗子味很浓郁,口感绵密,味道甜甜的。 比纪归自己做的甜一点,更符合大众口味。 不知道为什么,纪归觉得冯准可能吃不惯外面的蛋糕。 他放下叉子,回冯准的话。 —是用勺子吃,你昨天把蛋糕放冰箱冷冻层了? —对,我想这样应该能保存很久。 —你不会要出差回来继续吃吧? 纪归想到现在冯准应该要准备去机场了,他昨天和自己说是今天中午的飞机。 —嗯,冷冻层坏不了。 这样看,好想冯准是故意将蛋糕冷冻的,但纪归知道冯准肯定是嘴硬,被自己看穿里就装模作样地找了个借口。 —好吧。 纪归顺着他。 —但你还是别放冷冻层了,放久了还是会坏的,拿出来再放回去容易滋生细菌,你吃不完给邻居送点好了。 纪归打完,又补充。 —你喜欢的话,等你回来我再给你寄。 这次冯准回的很快。 —好。线条小狗期待.jpg “你看看,笑的这么嬴荡,纣王已经被狐狸精迷瞎眼咯。”邹彦咬吸管,面前的蛋糕已经全被吃完,连祁聿川的蛋糕都转头入了邹彦的肚子。 祁聿川没听见邹彦说了什么,只是跟着嗯了一声。 “没跟你说话。” “……” 纪归抬头看眼对面两人,转而继续低头看手机。 —准备出发去机场了,你呢,发布会快开始没? 提到这件事,纪归不知从何说起。现在差十分钟就七点半,手机到现在还没收到繁野对接人的回复,想必发布会是进不去了,和繁野的合作也注定打水漂。 纪归都有些怀疑这两天和自己联系的到底是不是繁野内部的员工,但文件内公司的公章不可能有假,于是,纪归对繁野工作室的这一系列行为摸不着头脑。 纪归与对面打字道—— —背拦在外面了进不去,我感觉可能被耍了。 消息方才一发过去,对面旋即拨来语音通话,让纪归拿着手机的手一抖。 他在邹彦暧昧的眼神下接起,听对面清哑的嗓音传来,让纪归心脏没来由的一跳。 “你现在在哪儿?” 纪归朝窗外环视一圈,开口,“在对面的一家甜品店里坐着,等会儿七点半要是还没消息我们就回去了。” 对面冯准说好,但纪归能够感受出来,他的情绪不是很高。 纪归轻声说:“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你现在是不是在去机场的路上吗?是几点的飞机?” “快十二点的起飞。”冯准说完,“不用再等他们的消息了,等吃完了你们就走吧,既然这样做,说明对方也不是真心想合作。” 纪归张嘴,半天,颔首应声。 冯准说的很对,但纪归心里有些不确定,他支吾两秒,还是想问:“你是因为我心情不好吗?” 对面顿了顿,下一秒,轻笑引起一阵酥麻的震颤,让纪归指尖都为之一酥。 “没,我是在想我昨晚竟然把蛋糕放进冷冻里了,刚才吃的其实有些冰嘴。” 听闻,纪归松口气:“没事的,你记住就好了。” “不过他们确实很奇怪,我今天好不容易换了身西装,没想到会成这个样子,早知都就不穿这么正式了。” 第49章 偷窥 “老大,你记得把车窗调高点。”…… —很少穿西装? 纪归快速打字:嗯, 平时正常上班都是的便服,今天穿这一身反而不习惯。你呢? —现在就穿着,全黑。 好巧。纪归没想到冯住连赶飞机都会穿的这么正式。 他轻笑一声, 没注意对面邹彦看过来的眼神,充斥着鄙夷。 下一条,是冯准发过来的语音,纪归没有点开来听, 转换成文字却也翻译的不精准。纪归只得调了最小的音量放在耳边。 “现在心情怎么样,吃点甜的有没有好点?我刚才在路上给你点了两杯奶茶,常温半糖, 半小时后到。” “我现在下车了, 周围有点吵,等我值机完了再聊。” 冯准那头有飞机起飞的呼啸声, 纪归到最后连冯准的声音都听得不甚清楚。 纪归说:“好。” “好什么?”邹彦视线还在对面纪归脸上, “先别你相好聊天了,刚才繁野那个对接人给我发微信了, 你收到消息没?” 纪归听闻退出终止聊天的页面, 微信里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纪归往前倾, 正想问邹彦对方说了什么, 手机在此刻传来一阵促狭的铃声。 ——来电显示繁野对接人。 三人对视一眼, 纪归在响铃快要结束的时候, 才将电话接起。 那头传来中年男声, 掩饰着几分慌张, 开口就不停同人道歉, 说发布会临时出了点问题,刚加急忙完,现在才有时间看手机。 “不好意思纪先生, 我听保安说你们刚走,你们现在在哪,需不需要我叫人开车去接一下?” 纪归将手机开的外放,声音调到最小,正好足够让他们三人听的清楚。 邹彦用口型无声地询问纪归,这是什么情况。 这对接人原本拽的不行,现在怎么反倒恭谨起来了,让人摸不着头脑。 况且还说发布会临时出了问题,任谁都不会相信这么蹩脚的借口。 纪归摇头不知。 邹彦瞥一眼还在通话中的手机,伸手捂住收音的口,问:“那还去吗?” 已经七点过半几分钟了,对面还在说话,也听不见那头发布会的动静,对接人应该还在外面等。 “去。” 纪归思忖几秒,跟对面道:“我们离得不远,现在赶过去,蛮烦你在外面等几分钟。” 对接人忙声应该好。 邹彦看已经挂断的页面,啧啧两嘴,摇头又点头,“我们小纪,还是太有礼貌了。” 答应过去说白了不过是去走个过场,让两方面子上都过得去,繁野的发布会也不是随便什么是热都能参加的,能进去看看,学习到点东西也是好的。 但后面的合作,纪归心里不可避免地产生了芥蒂。 所谓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纪归不知道繁野工作室内部的员工到底是怎么样的,但就凭如今对接人的态度,纪归自认为他们这座小庙,还是容不下繁野这尊大佛。 纪归做的甜品大半入了邹彦的肚子,剩下的空盒子都给祁聿川提着。 原路返回,发布会大门口除了那一排壮观的黑车子,门口站着位挂了工作牌,满头大汗的男人。 男人长得一张斯文脸,与人点头哈腰一一握手,好像之前打电话不接的人不是他一样。 邹彦还是想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在短段时间内,性格变化跨度如此大。 接待人通自己的磁卡在门口感应器上刷开门,抬手示意他们先进。 “刚开始没几分钟,位置安排在最前面了,我带三位过去。” 往里走几步,已经能听见音响的声音,纪归留神打量四周环境,布置简约大气,又隐隐透露出点赛博朋克元素。 纪归来之前也专门了解过这次发布会的主题内容,他也对当下这种流行元素也比较感兴趣。 观众席位置一眼望祁都坐满,面前一排站在记者和摄影师。 三人被带着在第一排落座,对接人坐下后说后台还有事情需要处理,等十分钟他就过来帮忙介绍一下。 纪归起初听的认真,但耐不住邹彦一直在旁边捂嘴打哈欠。 也真是为难他了,这些东西就像纪归听邹彦的专业课程一样,听不懂也不想听懂,只能干坐着等结束。 纪归今天起得早,发布会又离他住的地方有一段路程,几乎是天刚擦亮他就起床准备了,这会儿也跟着小声打哈欠。 后台偶尔有人进出,对接人进去后迟迟不见踪影,纪归就拿出手机,先是拍了几张大屏的照片,随后低头点开和冯准的聊天框,给对面编辑过去消息。 —我还是进来发布会了,氛围很好,讲的也不错,感觉还挺值的。 —[图片] 没想到冯准回的很快,给纪归发了张候机室的照片。 纪归点开来,发布会信号不太好,加载了几秒才显示出原图,应该是用软件里面自带的拍摄按钮拍的图片,糊糊的,像镜面上抹了层纱。 —你去的好早啊,里面都没人。 —是有点早了,不过跟你聊会儿天时间就过去了。 纪归笑笑,下意识转头望向身旁,见没人看过来,兀自低头继续。 —好啊,我现在也听不太进去了,正好和你聊会儿消磨消磨。 “怎么,现在讲的东西很无聊是吗?” —倒也不是,就是没睡好,这个凳子像办公椅一样太舒服了,坐的好想睡觉。 “那就回去睡觉,给你点的奶茶已经到了,现在帮你叫车回去还能喝口热的。” 纪归一边打字,一边听见旁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一转头,邹彦已经醒来,拢了拢外套,斜眼看过来。 “又在看手机,一点也不专心。” 邹彦鼻梁上架着眼镜也不影响他视野,纪归手机上显示的东西他看的一清二楚:“他还给你点奶茶了?我也想喝。” 纪归让他走开:“刚才在甜品店喝了那么多,也没撑着你。” “店子里就那几样甜水儿,我也没有喝很多。” 纪归下巴冲邹彦身侧小幅度抬抬,“让祁聿川给你买。” 说话间,接待人的身影从后台出来,往这头看,见人都还在,微不可见地动了口气,猫腰经过偌大的展示屏。 纪归目光在人身上短暂停留,收回视线,摁灭屏幕,刚好接待人在自己身边唯一一个空余的位置坐下。 迎上接待人的笑容,纪归余光越过他的肩膀,注意到后面位置上一位同样身穿黑西装的男士。 光看身形和已经被纪归埋在记忆深处的那个人有几分相似,但纪归知道不是他。 于是,纪归收回注意力,听接待人说了几句恭维话语,最终还是忍不住往那边分神。 打理的一丝不苟的发型,挺拔端正的坐姿,本来之露着侧脸,微微偏头过来一点角度,让纪归正好看清他的五官,是很普通的一张脸。 纪归确实没什么印象。 他也不知道今天来到现场的有谁,但他觉着很有可能是繁野内部某个职称比较高的员工。 “纪先生,下周一我们公司的副总说要去工作室拜访,顺边跟您谈谈合作的事宜,等会儿就到我们副总上台了,他现在抽不开身,让我代为转达,想问问您看那天什么时间有空?” 纪归反应了会儿,才回神知道他在说什么。 纪归不好意思笑笑:“不好意思,下周我要去外地办点私事,可能没什么时间约。” 邹彦在一旁竖着耳朵听,闻言默默给纪归竖大拇指。 对接人尴尬地笑,眼珠一提溜,复又道:“那您看什么时候有时间,随时联系我。” 他们二人交流的声音很小,邹彦凑近点才能挺听见。 他就听纪归开口,甩锅说:“后面可以联系我们工作室的邹彦,他和你认真负责,而且随时都在。” 邹彦:“……” 发布会两个小时后才结束,中间对接人时不时会挑起话题,纪归倒也没再看手机,直到最后准备离席了,纪归才打开手机看积攒的消息。 大多都是特别关注的未读短信,还有几条微信的。纪归设置了锁屏不可见内容,他猜想应该是合作方在催进度。 他首先点进和冯准的聊天界面,最新的一条,对面说自己准备登机了,后面联系一定要打他电话。 人流都井然有序地往门口去,纪归等人走了一半才起身,慢悠悠走在最后,注意力全在手机上面。 会场的走道太窄,直到被借过的工作人员不小心挤了一下,记归踉跄后,蓦然被旁边伸出的一只手虚扶住臂弯。 “小心!” 纪归抬眸,与面前人对上视线,见是刚在发布会上隔了一人坐的那位西装男。 这人嗓音陌生,让纪归意识到,自己之前确实没有在哪里见过他。 “谢谢。” 纪归颔首,转眼,前面邹彦和祁聿川已经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旋即,快步跟上往出口去。 留在原地的人重新坐回椅子上,过几秒,又起身将凳子转过去,面朝着大门口的方向,凝神。 直到再也看不见人了,他才拿出手机,与对面还开着语音的人轻声汇报。 “老大,人已经要出去了,你记得把车窗调高点。” 第50章 急急国王 “你昨天穿的那一身迷死我了…… 一出去, 在内场消失的两人已经站在门口等自己。 场外停泊的商务车多,祁聿川今天车子限号,三人一起步行到地铁站, 搭乘地铁各回各家。 一路走过来邹彦手机的动静就没听过,低头噼里啪啦打字,祁聿川扶了好几次他的手臂,才没让不看路的邹彦撞上电线杆。 等终于回完消息了, 邹彦去看身边悠闲的纪归,忿忿说,“你就害我吧纪归!我们才走没多久, 那个对接人又给我发消息, 问我下周什么时候有空见面。” “你说这真是奇了,你刚才在发布会上意思都表达的那么明显了, 这人怎么还上赶着, 咱们工作室原来这么有魅力的吗?” 邹彦将手机屏幕竖在纪归面前。 对面发来一长串文字,看的纪归晕字, 一瞬间, 他想到冯准当时发好友申请时, 也是这种操作, 不禁笑笑。 纪归瞥开眼, 假情假意地:“你最好了。” 邹彦不吃他这套, 轻哼一声, “我约他下周一到工作室, 你那天就别来了, 万一给人碰着贼尴尬。既然这样,老板那天交给你一个艰巨的任务!” 地铁内车厢晃动的厉害,纪归扶住栏杆稳住身形, 欣然张口:“老板什么事?” “我本来周一下午三点有场话剧要看,这票可是千金难求,我专门托了内部朋友帮我拿到的!”邹彦说,“你就替我去看看,顺边给我录几段时视频。” 纪归不明所以,“你这么喜欢,可以跟对接人联系换个时间见面,我对话剧没那么大兴趣。”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这不是也才想到还有话剧这件事。反正我不好意跟人改时间了,正好你不上班,老板免费请你去看话剧你小子还不乐意!” 都这么说了,纪归便松口,道:“话剧场可以带狗吗?” 邹彦:“……你别得寸进尺!”- 纪归总觉得邹彦是在卖关子。 从邹彦那边拿到话剧票,是很出名的一则悲情古代剧。 看着上面价值一千五的票价,纪归仔细将票揣紧在兜里。 纪归心说,小几百他说不定就不去了,但面对四位数的一张纸,还是需要格外敬重的。 “你别穿得太潦草了,别到时候里面观众都一身精致,混进去你一个土鳖。”邹彦专门跑到纪归楼底下送票,上下审视番纪归还穿着的睡衣。 纪归不懂:“那我该穿什么?” “西装?”邹彦思忖半天,“你昨天穿的那一身迷死我了,纪哥哥。” 纪归让人赶紧走,他要上去给初一准备早饭了。 邹彦挥手正欲转身,又想到什么,叫住人,严肃道:“你可真别把初一也带过去了。” 初一被关在家里三天,深度反省了自己当初直往讨厌的人身上凑,以及被关在家里一天,拆碎了纪归单人沙发的错误举动。 但等周一,纪归穿戴好,准备出门的时候,狗还是被“砰”的一下关门声,震得愣在原地打转。 纪归没有穿西装,天起热,穿一身深色谁都受不了,他在衣柜搭配了件白衬衫和深色牛仔裤。 干净清爽的穿搭,衬的人干净肤白,像个还在校园念书的学生。 话剧院离家不远,纪归刷了一辆共享自行车骑过去。到的时候时间不多不少,正好赶上开场。 观众席全部坐满,纪归拿票径直走到自己那一排,猫腰穿过前面座椅,在最中间唯一一个空缺的软座落座。 舞台上聚光灯恰好暗下,台上只一束白光,是一位演员半哭的独白戏,说出的台词带着点秦腔,纪归觉得语调很好听。 “纪归?” 纪归看得入迷,直到手臂的衣料轻微颤动,他才堪堪意识到有人叫自己。 说话人坐在右侧,纪归转头,观众席灯光昏暗,令他看不清这人的面容。刚才简短的一声唤名的语调,纪归听着也没有半分耳熟。 那人感受到纪归的视线,往人面前凑了凑,尽量压低自己的声音,“是我,之前我们在face-to-face聊过,还在健身房碰过两面。樊宇扬,那个运动照片头像的,你还记得我吗?” 纪归有点印象,应该是上个月的时候,邹彦刚给自己办了健身房的卡,哪段时间他下班有空就会带着初一一起去健身房跑步。 初一当时还是个羞涩小伙的性子,健身房人又多,纪归在跑步机上运动,想着让狗自己随便玩玩,谁料跑完就满世界找不着狗了。 最后还是樊宇扬帮忙在洗澡间的一处夹缝中找到的。从那以后纪归便没再带过狗去健身房。 樊宇扬笑道:“那就好,太久没联系了,我以为你已经忘了。” 说完,低头看纪归还捏在指腹间的入场票,“真的好巧,你也喜欢这个话剧是吗?” 纪归看一圈周围,确定没有人被他们这边的动静影响,才简单回道:“票是朋友的,他没空就转手给我了。” 樊宇扬恍然:“你朋友品味很好,这剧的票很难抢的。” 纪归点头,以为话题就这样终止了,还没专心看几分钟,身边樊宇扬又小心靠近,停在与纪归保持一个适当的社交距离。 “这剧有些台词挺专业的,需要我帮你讲解几句吗?” 纪归刚想说不用麻烦了,要是实在看不懂他可以搜索,想让人专心看剧。 ——放在座椅扶手上的手机页面骤然亮起。 光线从下往上照着樊宇扬的脸,纪归偏眼看,心跳一滞,差点没换上气。 樊宇扬也意识到这束光对自己的形象不太友好,身体往后,靠回自己的椅背,还不忘提醒纪归手机有电话。 纪归想到邹彦应该快要结束跟繁野合作方的谈话,很可能是他中途打过来的电话,想询问一下自己的意见。 右手捂住屏幕,拿起看一眼——电话号码归属地在意大利。 竟是冯准打来的电话。 纪归看一眼面前正表演到高潮清洁的话剧,再转头望遥远的出口,想了片刻,直到攥在掌心的手机停下,纪归看着那串号码,点进短信,给对方编辑文字。 —冯准? 樊宇扬过来小声问他是不是有急事。 纪归摇头,捧着手机等了几分钟,对面迟迟没有回信。 他想,冯准或许是不看短信的,电话挂断后就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但他还是继续打了一条信息发送。 万一冯准看到了呢,纪归觉得还是有必要跟冯准解释一下为什么没有接电话的。 —我在外面看话剧,等结束了再给你回电话。 意大利和瑞士时差相同,比国内慢六小时,现在冯准那边上午十点多,而话剧结束大概还需要一个半小时,届时纪归要去吃晚饭了,冯准也快吃午饭了,正好在两人闲暇的时间通话。 后面半场纪归看得有些心不在焉,话剧很好看,但是纪归总是会游神想到冯准。 两条短信发送成功后,再也没有收到回复,冯准就打了那么一通电话,纪归都要怀疑是不是冯准误触到了自己的号码,否则怎么凭空消失了一样。 樊宇扬没再经常探头过来和他聊天了,看得出来他确实很喜欢这场悲情剧,看到最后跟着哭了出来。 现场气氛随着表演者牵动,不仅纪归身边的几个观众感动落泪,直至尾声主角双死,场内抽泣声接连不断。 纪归很也感动,但他总觉得这里面缺点什么。 场幕设计的别有用心,随便一帧都叫人称神,故事情节跌宕,但纪归觉得,他现在好想进入了能被爱情触动的免疫期。 纪归想,世间事能演出来的大多是爱恨情仇,能让人落泪的,也多是爱而不得的凄美。 他在爱情上已经流干了眼泪,所以这次,以旁观者的视角去看旁人虚构出来的故事,他反倒没那么强烈的悲泣感了。 散场后纪归是最先起身离开的一波人,他看眼时间,正欲给冯准回去电话,不想樊宇扬也紧跟在身后出来。 后面人叫住自己名字,纪归回头,才看见樊宇扬的穿着与自己的相差无几。 衬衫塞进裤腰,显得腿修长,又是经常锻炼的原因,整个人光是站在哪里就引来路过的几人瞥眼。 纪归站在原地,看着他笑着朝自己走过来,有一瞬间,觉得他这样子,与大学时期的龚淮屿有几分相似。 “你要去吃晚饭了吗?”樊宇扬站定在纪归面前。 纪归说是。 樊宇扬讪讪,“你有约了吗,我有点饿了,家离这儿远,想着在这附近解决晚餐。而且我有些问题想问你,前几天给你发消息问了,你这几天没上号,可能没有看见。“ 纪归眉梢一跳,冯准周六就去国外了,他这两天确实没有再打开face-to-face。 纪归歉意笑笑:“这几天确实没上线,是有什么急事吗?” “不是不是。”樊宇扬有些局促地摆手,转而挠了挠头,“我记得你家养了只很乖的萨摩耶,我最近也一直在物色小狗,但是身边也没人养宠物,自然就想到你了。” 想到家里的狗,现在要是让樊宇扬看见他那拆家样,估计想买狗的心都会淡许多。 但纪归只说:“我去的那家宠物店正好离这边很近,她们家营业到晚上十点,我把店员联系方式推给你,等你吃完饭直接过去好了。” 对面人啊一声,“就是,这边街道太复杂来,我有点路痴,怕到时候找不到地方。” 纪归眨巴眼睛,见对面那么个大高个儿脸上竟泛起了些许红晕。 站在原地思忖两秒。他倒也不着急回家,宠物店步行过去最多二十分钟,不耽误事。 于是,纪归开口,“那我先带你过去。” 这片商业水街布局紧凑,走两步便是一栋新的购物商场,樊宇扬跟在纪归身边弯弯绕绕,终于见着不远处一家亮着暖白色光的小招牌房。 店员还是上次接待纪归的女生。这时候店内的客人不少,大多是路过瞧见里头的小猫小狗,心里面喜欢,进来逗玩片刻便离开。 女生先给展示柜里的一条马尔济斯犬换了尿垫,从员工室出来招呼纪归二人。 “可以先看看,我们家前几天新来了几只金毛宝宝,可以等会儿穿双鞋套跟我进里间看看他们。” 樊宇扬逛的双眼发光,走到一处用围栏围起来的地方,低头看里面两条彼此追逐的萨摩耶。 转头问纪归,“你家小狗是在这里面挑的吗?” 旁边女生接话:“是同一窝,这两只是老大和老四,纪先生家的宝宝是老幺。” 樊宇扬了然,带上递过来的透明手套,小心捞出来一只滚圆的,抱在怀里一只手轻拍,像是在哄小婴儿。 “他好可爱啊纪归。”樊宇扬将狗抱到纪归面前,让人伸手一起摸毛茸脑袋,“养一只肯定很治愈吧。” 怀里这只跟初一体型差不多,但是没有初一脸那么圆,这样看着初一更像是哥哥。 纪归听樊宇扬的话,颇为头疼地哼笑,“是挺治愈的,就是现在到磨牙期了,天天不啃磨牙棒,光造家具了。” 女生在旁边看这两人觉着温馨,对纪归说,“那就需要纠正了,每次他要去咬东西的时候及时制止,语气一定要很严厉。” “纪归这么温柔,想象不出你凶起来的样子。”对面樊宇扬的眼眸反射着室内光线的亮,定定望着纪归时显得专一。 纪归低头避开他的目光,后退一步,想询问女生店子里有没有半天啃不动的磨牙棒。 ——叮。 口袋手机震颤,贴着纪归的大腿,像微弱的电流顺着腿根蔓延全身,酥麻、敏感。 50-60 第51章 吃醋 “在听你的呼吸声。” 身边两人闻声低头, 朝纪归伸进口袋的手看去。 见纪归先是勾唇一瞬,随后抬头,“朋友电话, 我先出去接一下。” 樊宇扬看纪归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连怀中摸狗的动作都放慢了许多,知道店员叫他才收回视线。 女生问他有没有偏爱的品种。 “我觉得萨摩耶就挺好的。”胸前面虚咬一只指头的萨摩耶眼神水汪汪的,“他是纪归家小狗的哥哥?”- 外头正是黄昏, 低垂的云霭如上好的绯红绸缎,铺满天际。 纪归扶上把手,玻璃门上的风铃声叮铃作响。 在电话就快自动挂断的时候, 纪归接起, 那边安静的连呼吸都听不清楚。 纪归等了会儿,先开口叫冯准。 “怎么不说话?” 冯准嗓音好似被波动的琴弦, 文雅低沉:“在听你的呼吸声。” 纪归一愣, 气息不由得变重几分。 “怎么突然……” 冯准笑道,“我之前听别人说, 心里烦乱的时候听一阵呼吸声能安定下来。” 对面车道上接连不断的行车掠过眼前, 纪归鲜少分神, 目光在一辆缓慢减速, 停靠在路边临时停车位的白车上停顿。 驾驶座上的位置下来了一位穿着休闲服的中年男人, 车子上锁后径直往纪归的方向来。 男人推开犬舍门, 清脆的风铃声再度响起。 “在外面?” 纪归嗯说:“来犬舍随便看看, 顺到给初一买点磨牙棒, 他这几天太闹腾了。” “你又心情不好了?”纪归问。 但对面冯准声音听不出来一点波动, 还是温润的,不像是遇到糟心事后该有的反应。 “怎么说‘又’?” 纪归心说,是了, 冯准这样开口,八成是不开心了。 “上次是在face-to-face上打电话。”纪归回想,“这次呢?如果跟我说会不会好点。” “这次真的没有,纪归。”冯准话说像喟叹,温柔地唤纪归的名字,“只是有合作没谈拢,这些意大利人很会扯皮,我同事在里面跟他们谈判,我出来透透风。” 纪归啊一声,“你刚刚跟他们吵架了?” “不是什么大事。你刚才说在宠物店看狗?我也有意向养一只小动物,回来后可以把店子推荐给我吗?” 冯准有很多优点,譬如现在现身上这种处变不惊的气质。 同事在里面谈合作,冯准突然出来给自己打电话。纪归想,这样会不会对那个同事来说不太好。 但纪归没说出口,而是当然道,“等你回国有空了,我直接带你过来,这次也是我有朋友想买狗,就带他过来了。” “是下班后和朋友出来玩?””今天没上班,去看了场话剧正巧遇上了。” 冯准那头安静的像在无人的室内,连以往常听见的微弱风声都没有,所以冯准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若有若无,内里透出点同不寻常的意思。 冯准说:“那你吃晚饭了吗?” “还没,现在没有很饿。”纪归拿下手机看一眼时间,“你该去吃午饭了。” “我也不是很饿。”冯准不知道在捣鼓什么,纪归听见啪啦的手指触摸屏幕的声音,这么听,冯准手劲还挺大。 意大利离瑞士很近,但纪归没去过,就像泰国离中国很近,他也一次都没去过。 他想问冯准意大利怎么样,对面冯准先纪归张口。 “我出国之前吃了一家味道很不错的餐厅外卖,他家只做现炒菜,用料很健康。我刚给你点了三道菜送过去,大概还有半小时就到。” 纪归发怔,想说自己在外面吃就好了,其实根本不用点外卖的。 没成想冯准已经点好,还马上就要送到了,要是跟冯准说不用这样,肯定会拂了他的一番心意。 冯准还在说:“要是你想在外面吃,可以少点些菜,回去如果外卖凉了就热一热,我想那几道菜应该会很和你的胃口。” 听冯准像照顾人一样面面俱到的说完,纪归唇角勾起的幅度愈发大了。 纪归这一身干净清爽,笑起来眼眸微弯,几根碎发落下来,覆在光洁的额前,远看着与漫画中走出来的少年无异。 路过的男女回头看几眼,纪归还以为是自己站在犬舍门口,挡住了他们看店内的光景,抬脚往旁走几步,站定在右侧的落地窗前面。 隔着玻璃,对面正好趴着一只奶白色的小猫,看着不过两个巴掌的大小,玻璃应该是隔音材质,但小猫还是若有所察地睁眼,对上纪归落下的视线。 冯准刚才说了什么,以及他想回人什么话,纪归一瞬间都抛诸脑后,只想起开头冯准同自己说的,想养一只小动物。 他突兀地与电话那头说,“冯准,等你回来我送你一只小猫吧,你喜欢猫吗?” 那头顿了顿,“喜欢,但我没养过,怕照顾不好。” “不会的。就像照顾人一样,很简单。” “可是我现在也没有很会照顾人。” 纪归莫名想到冯准之前说过,他和前任的事情。冯准说这话的时候,定然是想到对方了。 于是,纪归柔声道,“你现在很会照顾人,小动物在你家会很幸福的,而且小动物也很治愈,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当一只小猫,能遇到像你这样好的人。” “好啊。”冯准含着明显的笑意回答,看样子是答应养猫了。 纪归也说好,放在身侧的一只手抬起,对上玻璃橱窗内小猫好奇口上来的粉肉垫。 看东西很讲眼缘,选彼此陪伴的宠物也是。纪归当初只是一眼就在一群狗中选中了初一,今天的这只小猫也是,纪归想把这只猫先定下来。 “纪归。” 纪归的思绪被冯准清润的嗓音打断,纪归发现冯准每次开口叫自己名字,咬字尤其清楚,听着有种别样的珍重感。 而有时乍一听又有点像大学课堂,老师上课点人回答问题一样,叫的纪归心头一缩。 “你是在宠物店看到合适的猫了吗?可不可以和我形容一下它长什么样子?” “保密。”纪归看着橱窗内活泼的小东西,“不过长得很可爱,长大也不会长残的那种类型,你肯定喜欢。” “你要把它预订下来?” 纪归确定,冯准百事通每次能精准预判自己的举动。 他说是。 “先别定好吗。”冯准只暂停了一刹,“等回来,我想和你一起去那家店看看猫。” 第52章 不许和别的男人吃饭!! 冯准今天怪怪…… “可是他长的很可爱, 我怕等你回来他就被别人接走了。”纪归指紧贴玻璃,小猫变换着角度伸出爪子与纪归玩闹。 宠物店进的人多,出的人少, 纪归打电话时眼睛闲不住,一会儿注视着面前的猫,一会儿又寻声去看店门口进出的人。 一位身量挺拔的休闲装男子推门出来,目不斜视地往停靠在路边的车子走去。 纪归记得这人, 瞧样子是路过来看宠物,或是专门来买宠物零食,但他出来后手中空荡, 让纪归有一瞬间觉得他是来完成任务的, 毕竟光看背影,连走路姿势都一板一眼的。 “是店里新到的小猫吗?”冯准说。 “不知道。”这种还需要进去问店员, 但纪归能透过介绍卡的背面, 瞥见小猫的出生日期。 三个月前,白羊座的小家伙。 纪归推测说, “不过应该在店里有段时间了, 刚到店会先隔离几天。” 冯准那头有推门声, 纪归隐约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说句好了。 冯准说没回复身边人的话语, 而是继续跟纪归聊天, 回答纪归的上一句话, “有人接它走, 说明他碰上了更好的家庭, 提前预定它却还是住在宠物店, 就好像被家人抛弃了,很可怜。” 纪归觉得冯准想的太过了,预定不过是个平常的购买流程, “没关系的,那我先把它放在我家养着。” 冯准好似笑了一下,呼吸重了几个度,“我怕小猫会欺负初一。” 纪归哽住。冯准说的很有道理,他落在对面小猫身上的目光带上几分探究。 奶白的小家伙活泼好动,看着是个外向的性子,见了人也不怕还玩得起劲。 大概率会是个喜欢哈气打狗的小猫。 纪归沉默片刻,得出来一个结论——狗都怕猫,把它带回去,说不定会激发家庭矛盾。 初一现在已经到爱挑事的年纪了,万一家里临时添了个成员,不知道初一这个怂狗会干出什么损事。 平衡半天,不舍地将手指收回,纪归捧着手机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边事比较多,还要两周。” 还要半个月,他的公司事情确实很多。 “那还是等你回来,我们一起过来看。” 说完猫,两人同时缄默,但谁也没说要将电话挂断。 纪归分神想,现在应该已经聊了快要十分钟了,他很少跟人通电话超过五分钟,就算不说话,也不觉着气氛尴尬。 纪归忽然感受到冯准隔远了些,他什么动静都听不见了。 下一秒,冯准的声音又传来。 “还有十分钟外卖就到了。” “我马上回家。”冯准的话音里多了几分催促意味,纪归下意识说,“等我朋友看完,因该快了。” “不在外面吃了?” 冯准这句话说的自然,让纪归话语一顿,心想刚才自己又理解错了冯准的意思。 “不吃,我在外面吃回家就没胃口了,你买的东西不能浪费了。”纪归方才忘记问冯准给自己点的倒是什么菜,他实在好奇,但想想还是忍住了。 冯准没主动开口,想来是有他的道理,他就当回家拆盲盒一样,回去的路上也能多几分欢喜。 纪归余光瞄到店内,樊宇扬抱了那只萨摩耶和女生正往前台去。 购买流程很快,纪归想着直接在外面等人出来,自己就直接回家了。 “纪归。” 冯准今天叫了他很多次,纪归收回视线,思维跳脱:“刚才有人叫你?” 冯准明显愣了愣,“是,同事谈完了,准备去吃午饭。” “一切都顺利吗?。”对面的口吻淡淡的,让纪归以为一圈都胜券在握。 没想到他说:“吹了。” 纪归哦一声,“就算合作你们也拿不到钱的大头,吹了就吹了。冯准,等你回来,出来和我单干呗,我觉得你现在很累。” 纪归心想自己又在挖墙脚了,但他说的都是真心话,冯准三天两头被派去出差,回国还要时不时在公司加班,要是来自己的工作室,虽然薪水没有那么多,但是会很轻松。 况且,他能感觉出来冯准算是个不差钱的,多在他跟前提几遍,万一他动摇了呢。 没想到冯准毫不犹豫道:“好啊,但我怕你到时候不愿意了。” 纪归拿下手机看了眼备注,不过是下意识的举动,等反应过来,纪归笑自己奇奇怪怪的。 “我怎么会不愿意,你来,我给你挂横幅。”纪归说的一本正经,眼里已经有了画面,只是冯准的身形在其中模糊不清。 “好啊。” 冯准今天怪怪的。 纪归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自然地说起别的,问他意大利的伙食怎么养,和之前的英国比起来谁更胜一筹。 “可以吃。就是甜品太多了,而且味道没有你做的好吃。” 纪归忍不住笑出声。 国外的食物大部分国人胃都吃不惯,冯准这番确实听着格外勉强,表面努力强颜欢笑的即视感扑面而来。 “好啊。”纪归学冯准的话,“那你等你回来我再给你做。” 玻璃门推动的风铃声突兀环绕在耳边,纪归眉梢话仍旧挂着欢愉,寻声朝那边看过去的时候,正好碰上樊宇扬探出的半个脑袋。 “小纪,不好意思啊,我买的东西有点多,你打完电话能来帮我一下吗?” 对面的冯准突然没声音了,纪归没注意力也旋即转移到樊宇扬身上。 “你刚才问的那款磨牙棒店里就剩下最后两根,我全买下来了,到时候给你。” 纪归朝人点头,末了正想同冯准说一声,就听他开口。 “你先去忙吧,记得早点回家,外卖已经到了。”- 龚淮屿坐在后座,挂断电话后认真看显示的通话时长。 二十三分三十二秒。 车子也在路边停了这么久,要是附近有交警值班,肯定要跟前几次一样送来警告和罚单。 可等手机屏幕自动灭下去,龚淮屿也没有示意司机开车。 驾驶座上的人上车后,便一直安静地等待龚淮屿的指示。 上班期间不允许看手机,虽然龚淮屿是位不在意这些的雇主,但受过专业培训的司机还是板正地坐在那儿,目视前方,恍若一根木头。 木头终究还是动了动,抬眼,通过后视镜快速看一眼。 车内四面封闭,龚淮屿透过防窥的窗户,眼皮一眨不眨望着宠物店的方向。 “王叔。”龚淮屿突然叫人。目光仍旧落在那处不动。 司机连忙应一声。 “狗没买下来吗?” 放在方向盘的手一顿,司机迟疑道:“龚少,您不是说要买猫吗。” “猫狗都买。” 司机回想起还在宠物店时候收到的消息,好想确实没有说不要狗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反应说马上去将狗也买了,推车门之前却被龚淮屿叫住。 “没事,也是我没说清。”当时跟纪归打电话,回王叔的消息没想太多,编辑的简短。 外面纪归帮忙牵着狗,站在路边等那个男的来回搬了两趟东西, 等他终于忙完,笑着从纪归手上接过牵引绳,低头启唇询问什么。 龚淮屿看口型,对方好像是在问纪归一起去吃晚饭。 龚淮屿眉头蹙起,若是眼神能化为实质,那男的身上怕是已经有千百个窟窿了。 但纪归摇头了。纪归站的位置正对自己,龚淮屿能清楚地看见他脸上的表情。 歉意的拒绝,神情能知道他们俩个不算熟。 龚淮屿的眉头回到正常的样子,摩挲发热的手机壳。 直到外面的两人朝这边走过来,依旧是纪归牵绳,陌生男的怀中抱着宠物用品。 两道身形一高一低,并肩而行的模样,看得龚淮屿脑袋又涌上一阵热流。 陌生男人的身高跟自己的相近,况且他走在纪归身边还有意地靠近。龚淮屿眯眼,一时竟形容不出自己现在的心情。 前面司机就看了两秒,没料到平常沉稳如斯的上司,面上能有这么丰富的表情。 司机面上出现片刻空白,顺着龚淮屿的视线去看外面来往的行人。 半小时前,车正往老宅的方向驶,刚开到路程的三分之一,少爷突然发话说两分钟后在前面的拐弯的地方停车。 纵使接到的通知说必须四十分钟内出现在老宅,但司机还是二话不说,将车停靠在路边。 龚老的话纵然有威严,但现在他是在龚淮屿手底下工作。 司机原本之前是专门接送龚尘柏的,半个月前因为迟到了一分钟接龚老,收到了辞退通知。 这份工作收入高且稳定,家里五口人住要就靠他的过活,但百般恳求无果,最终还是龚淮屿开口让他留下。 龚淮屿一直也是有司机的,现在两人干之前一个人的活,工资依旧是那么多。 司机当时将车停在路边的时候就在想这件事,直到又听后座龚淮屿说,让他下车去对面那家犬舍里转转,他才回神。 一推开车门,才想到少爷没跟自己说需要买什么东西。 他探头进去,几见人已经在通电话了,少爷没开口打扰,动作放轻关上门,转身往店门口去。 很凑巧的,少爷说的那家宠物店门口,正好有一位大学生模样的男孩也在通电话。 男生长得是在好看,白白净净的一眼看过去像是混血,他特别留意起来,与男生擦身而过嗅到了和少爷衣物上,有几分相似的淡香。 店子里面年轻人太多了,司机置身其中说不上的变扭。 来回在店里插兜打量着转了几圈,里面很多客人都转头看他。 司机不知道,他这架势有种美丽国抢劫的前奏。 龚少说什么他都认真执行,在店内绕了第三圈后,手机上收到少爷的消息。 —有没有男的在看狗,把他看上的狗买下来。 司机四处张望,目之所及,是一男的怀中抱着只长毛的白球,身边的店员唇片开合的介绍。 —收到。 —龚少,一名二十七八的男性,抱了个白炸弹一样的狗,后面围栏里还有一只。 龚淮屿应该没再通话了,消息回的很迅速。 —都买下来,价钱随便加。 —收到! 司机上前交涉,抱着狗的男性不愿意让给他,司机就说愿意出三倍价格。 对面两人听了面露茫然。 司机对上陌生男人的眼睛,“先生,这只狗我朋友之前就看上了,今天没空才叫我过来。这样,你看店里你还有没有喜欢的,你挑一只,我帮你买单。” 龚少的钞能力很管用,男人终于有所松口了,说自己可以再看看。 白炸弹在怀里没两分钟,男人转了一圈回来,说自己看上了一只西高地,四万八。 一只狗的价格竟然这么超前。 司机犹豫了,说自己要请示一下朋友,转头就给龚淮屿编辑消息。 文字刚发送过去,对面紧接着发来消息,几乎是毫秒之间,司机没想到少爷看消息的速度这么快。 —靠近玻璃窗有一只白猫,把那只猫订下来。 司机手指悬在键盘上,反应过来,原来龚少说的是别的。 他把怀中颇有分量的狗重新还给到男人怀里,面色没有一点异样,“抱歉我弄错了,我朋友想买的是猫。” 说完像刚进来一样,转头又逛了起来。 留下店员和男人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龚少,”司机张口,后座龚淮屿没动作仍是侧脸专注看外面,但司机知道他在听。 “猫随时可以去接,羊奶什么也都买好了,您看需要我什么时候再过来一趟。” “不用。”龚淮屿看完了,脸终于正过来,视线落在后视镜上,眉宇间和颜悦色,心情雨过天晴。 “到时候我自己开车过来,开车吧。” “好的少爷。”- 纪归在十五分钟后回到家里,一眼就见门口放着的两大包袋子。 一拎,东西还不轻。纪归想,冯准是不是给自己点了很多碗汤,晃荡晃荡的,一个大幅度东西就能顺着力道飞出去。 外卖袋没飞上,开门的时候被激动砸上来的初一狠狠一挤,纪归听见被里面的包装盒隔的肉疼。 纪归还没来由分神到别处去,他想,没有带那只小猫回来看来是很正确的选择,初一这模样别把猫给吓应激了。 初一发会儿颠又欢天喜去啃新磨牙棒,纪归将外卖袋放在客厅的小餐桌上,拆开包装,将里面的盒子一一拿出来。 准确来说,是把带盖子的陶瓷碗给摆出来,桌子有多大,最后就摆了多大的地方。 纪归看着面前颇为壮观的‘满汉全席’,拿出手机,拍了张照想发给冯准。 动作一顿,他反应过来冯准人在国外,他现在除了长途电话和短信,根本联系不上人。 要是当初把他的微信也加上就好了。 第53章 诱惑 他这么有实力,你还是跟他在一起…… 纪归短信用的不习惯, 前几年倒是经常用,只刚来国内那阵,时不时会和母亲在上面主动聊几句简洁的问候。 纪归找角度找了几分钟, 挑了一张最好的给冯准的号码发过去。 这家外卖包装的精致,送过来有段时间了饭菜依旧是温热着的。 也没有清单条,但纪归清楚这些东西总价肯定不便宜。 包装拆开,食物的香气弥漫整个屋子。初一的狗鼻子灵, 连叼进窝里的新磨牙棒都不吃了,巴巴地凑到纪归腿边吐舌头。 纪归一转头,初一嘴角悬了老长的口水, 正好滴落在前几天, 他刚刷洗过一遍的地毯上。 纪归:“……” 冯准点的菜太香,纪归理解这只馋狗。 起身去架子上取了个初一最爱的鲱鱼罐头, 让初一进笼子里吃, 以防那气味与自己的饭香犯冲。 短信没有收到回复,纪归先是盛一碗排骨汤, 一勺一勺往嘴里送。 汤底甫一入口, 浓郁的肉香溢满口腔, 还伴随冬瓜的清甜味。 纪归灌了大半碗, 意犹未尽地抿了抿唇片, 不想一碗汤就将自己喝饱了, 又伸手去拿旁边用青花瓷碗装着的咸菜肉饭。 嗡嗡—— 手机放在饭桌边缘, 随着震动“啪”地一声掉在毛毯上。 纪归弯腰, 想来是冯准的回复, 但打开屏幕看,一条来自微信的未读消息。 纪归知道是谁了。 —这么样啊小纪,下午的话剧好不好看? 纪归先是打字说好看, 随即按住语音键,“邹彦,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注意,樊宇扬是不是你叫他过来的?” —放屁!明明是他自己想过去的。 这两者有什么区别。 纪归无言片刻,又见对面消息接连不断。 —所以呢所以呢,你们晚饭吃的什么? 感情邹彦还真以为看完话剧,他和樊宇扬就这么顺利的一起去吃晚饭了。 纪归将给冯准发的照片,原分未动地再发给邹彦。 —我去,吃这么好啊纪哥哥!这小子还挺有钱的,哪家餐厅,我下次也去吃。 纪归漫不经心打字。 —外卖,叫橙月楼。 —啊,去的谁家啊? —各回各家。 纪归想将手机放在一边,自己安心吃饭,省得邹彦话多,一会儿聊着聊着菜都凉了。 邹彦好想也知道纪归要终止话题了,干脆拨过来一通语音。 接通后,对面邹彦故意扯着大咧咧的嗓音说话。 “什么啊小纪,是不是因为那男的长得太奶了,你连饭都不想跟他吃一顿。他人其实挺好的,而且很会照顾人……” 纪归用勺子挖了点饭,终于是吃上一口眼馋已久的咸菜肉饭,味道跟之前龚淮屿家里的阿姨做的一模一样。 当时他刚来苏州,第一次见到这种炒饭,还以为是很普通的青菜焖饭,没想到味道意外和口味。 他尝试过好几次自己做,但是味道都不算正宗。阿姨教了他好几遍,最后还笑着调侃,说他可能不是纯正的苏州人,做出来的味道虽然不一样,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纪归仔细嚼半天,在邹彦自顾自说了半分钟后,张口打断他施法。 “不感兴趣,我跟他都不熟。” “你说的这些都不是问题,感情这种东西都是需要后天慢慢培养的,又没让你对他一见钟情。” 纪归往嘴里塞了三口饭,陶瓷碗碟里的饭就已经见底了。 这一桌的东西全部摆出来,看着种类多,但是每个菜品的量都不大。 纪归明白冯准为什么要点两大包外卖了。 “你到底在吃什么啊。”邹彦忍不住了,一直能听见耳机对面悉悉索索的声音,“你刚才说那家饭店叫什么?” 纪归伸手去翻脚边的黑色外卖袋,确认上面写的字与自己读的无误。 “橙月楼。” “我去。”邹彦声音忽然多了几分敬重,“那家还做外卖啊,樊宇扬给你买的?还是说你自己买的?你什么时候背着我赚钱了小纪,苟富贵勿相忘啊。” 纪归往嘴里送饭,闻言在半空总的手停滞一瞬。 低头看面看的菜式,味道很好,摆盘用心,莫非这一顿要花费好几百? 冯准之前给他点过粥,那个外卖袋子上有订单条,价格就是他平常一顿饭的花销,所以,他这次也没有多注意外卖的价格。 要是这一顿真的太贵了。纪归想,那他后面后不知道该怎么好好还这个人情。 给钱冯准是肯定不会要的,之前他提过几次要约冯准出来喝咖啡吃饭,冯准也不动神色地拒绝了。 想到这儿,纪归不免有点为难,几乎是斟酌着,垂眸看面前还剩大半的饭菜。 他的注意力从饭上转移到冯准身上,再转移到电话对面的邹彦。 “邹彦。”纪归叫人。 “哼哼。” “你知道橙月楼的菜单价格吗?” “具体的我看肯定记不得了。”邹彦含糊,“我给你在网上找找菜单,不过人均六百,我看你桌上那么多菜,至少也要个一千多吧。” 纪归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扁扁的,也没装多少东西,刚才就好像什么都没吃一样。 邹彦在对面不停,找菜单就花了一句话的时间,“找到了,发给你了,你看看。不过你要这东西干什么,不会真的是樊宇扬给你买的吧?大老远吭哧吭哧跑到姑苏区,打包一份橙月楼,再给你送过来。” “我就说这人其实还不错吧,追人很用心的,你们处处看!” “处什么处。”纪归点开免提,叫邹彦小声点,到扰到他看价格了,“再说也不是他买的。” 邹彦又是啊一声,尾调拖的很长,要是能见到人,估计嘴张得老大,“不是……那是谁啊,这么有钱。” 纪归决定缄默不言,指头在屏幕上点触,将发来的原图放大,对照着的面前的菜品看图片上显示的名称。 从头到尾梭巡了一圈,最便宜的一道菜都要三百多。 纪归想,自己真是穷人当惯了,来国内还是第一次吃的这么奢侈。 虽然钱是别人出的。 纪归喉咙蓦然有点异物堵塞感,就想刚才咽的那几口不是食物,而是货真价实的钞票。 “我知道了。” 手机放在桌子仅有的一点空隙中,还放着免提。 邹彦的声音将初一吸引过来,大白尾巴摇的正欢,鼻头凑过去嗅嗅手机出声的地方,没问到什么,又转头去蹭纪归的脸。 纪归还没来得及问邹彦,他知道什么了,初一就带着一阵鲱鱼的臭味贴上来。 他迅速伸手捏住初一的嘴,抬指头伸向对面的抽屉,示意臭狗把自己的牙刷牙膏叼过来。 邹彦不知道那边的小动作,只是见纪归不说话了,以为对方是在等自己下文。 “是不是那个肌肉猛零给你买的?” 纪归在给初一挤牙膏,狗又犯病了,围着他乱跳乱跑。 “你怎么不说话,难道不是吗?那是——难道是舒言烛给你买的?他要结婚了??请你吃喜酒???” 初一终于被按住了,一张圆脸在地板上挤的变形,被迫龇牙咧嘴,喉间嘤嘤。 “是不是舒言烛要结婚了啊?纪哥哥??” 纪归给初一刷完牙,闻言才终于有反应了,拍了一巴掌初一的脑袋,让他起来自己去玩。 初一偏不,一颗毛绒头放在桌上,目光还是直直盯向纪归吃完的几个空碗。 对面邹彦的声音又种穿透力,他再不回答,就怕人直接开车冲到自己家楼下。 “跟舒言烛没关系,别人点的。” 邹彦忙不迭连声道好,“别人是谁啊?” “……冯准。” “……”邹彦也难得沉默了。 “他这么有实力,那你还是跟他在一起吧,至少物质上他应该亏待不了你。” 纪归被说的哑口无言,再开口又种无力感:“你别老热衷给我找伴。” “没办法,我是你波波嘛。” 纪归被邹彦的苏州话逗笑,“一边去,你先管好你自己。” 这个点工作室早就下班了,邹彦周围安静,但依稀能听见旁人特意放轻的说话声。 “说点正事。”邹彦收敛,正经危坐起来,“你先吃吧,边听边吃。” 纪归扒拉几下还剩几口的咸菜肉饭,这次一口分了好几次,才小心翼翼吃完。 邹彦道:“不是下午和繁野谈合作吗,原先说他们公司经理过来面谈,你猜猜,下午还有谁来了?” “谁?” “繁野的老板也亲自过来了,还为上周发布会的事情跟我们道歉,你不在真的太可惜了,你不知道我们当时多有面子。”邹彦说。 “不是我说,难道是我们工作室真的太有实力了?还是说我们背后有个潜在的大靠山哈哈哈哈哈。” 冯准笑得像鹅叫,纪归听到最后,倏地想到什么,神色一凛。 纪归问:“那合作呢?” “我说我们还要再考虑一下。不过他们开的条件确实挺好的,我当时都有点心动,我把合同发你,你晚点看看,由你做决定。” 纪归说好。 两人没再聊太多,邹彦还没吃饭,扬言现在几句开车去橙月楼吃一顿好的。 挂了电话之后,纪归吃饭的速度也慢下来。 家里温度不高不低的,饭菜还是温热的,味道依旧鲜香。纪归往嘴里送吃的,有一下没一下地咽。 方才邹彦的那一句话像是铁棒,无意间敲击在纪归内心的钟鼓上,引得回音不绝。 纪归对与繁野这桩事想了很多种可能性。 小公司确实不被受到重视,所以面对繁野的态度他原先也并未放在心上,若是合作原先就是树立在一个双方市场地位不匹配、一方不受不尊重的起点,那合作继续下去,最终要牺牲更多的必然是他们。 然而繁野态度突如其来的大转变,纪归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件事背后大概率有人发话了。 但他不能确定背后这个人是谁,可能是繁野内部的某个位高权重的,若是这样,纪归想不通那人为何要帮他们,或许是出于对同行的尊重,这也不是没可能的。 但邹彦说,今天是连繁野的老板都亲自来了工作室。 纪归第六感向来准确,虽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件事是自己心里想的那个人做的,但纪归知道,至少在苏州,除了他,纪归不认识任何有这么强背景的人。 手机放在地毯上,通话期间一直都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纪归想了很多,思绪万千,到最后意识都不甚清晰,只是看桌上的陶瓷碗已经空了大半。 他挪开坐着的小凳子,整个人直接窝在毛毯上。 初一好像睡了,白棉花团成团,远看着看只有呼吸起伏的坐垫。 纪归收回目光,再看了眼手机,冯准还是没来消息。 二手机用几分钟就会发烫半小时,纪归指尖触上泛冷的金属壳,解锁后,食指不停在屏幕上滑动上。 纪归在微信好友界面找了许多都没瞧见那个备注,恍然意识到自己早早就把人的所有联系删了个干净。 他只得放弃。 过了没几分钟,纪归又回想起什么,点击进电话薄—— 虽然联系方式全部删干净了,但纪归还有别的办法,能让他确认这次的事情,是否真的与那个人有关。 第54章 老大,救救我! 纪先生的短信怎么…… 龚淮屿这段时间几乎是住在公司, 秘书每天七点准时到办公室,都能看见老板坐在工位上低头看文件。 开始秘书还以为龚淮屿是一晚上都没合眼,毕竟无论是发丝着装, 还是在位置上的姿势,瞧着都跟昨晚他走之前一模一样。 上前一问才知道,原来老板还在内里配置的休息室睡了四五个小时。 老板都这么劳心费神的,秘书每天便也每天下班时间一到, 自觉的多留在公司加班一小时。 其实这几个月来,公司内需要龚淮屿亲手操持的项目没有往常那么多了,所以秘书不明白龚淮屿每天坐在那边都是在看什么。 龚淮屿一副心无旁骛、生人勿近的气场, 秘书也不敢有太多好奇, 每天给龚尘柏汇报龚淮屿的所做,只说龚少万事亲力亲为, 用心之致。 秘书刚在茶水间泡了杯咖啡给人端过去, 正巧龚淮屿合上面前的一份密密麻麻的资料,闭眼, 抬手捏了捏鼻梁。 “谢谢。”龚淮屿此时胃里空荡, 一阵一阵的恶心感翻涌, 却也没胃口吃早饭。 他接过温热的咖啡, 清浅地抿了抿。 咖啡味道刚刚好, 龚淮屿再嗫了一口, 将白瓷杯放在陈木桌面上。 他想起了家里纪归给自己泡咖啡。 龚淮屿想, 纪归明明是在东欧国家长大的, 但他一点不爱喝奶制品的饮品, 尤其是咖啡,一滴都沾不得。 但纪归知道他喜欢,每天都会早起给自己现磨店咖啡豆, 前前后后忙活半天,给自己端来半杯咖啡,喝起来的味道也有些奇怪。 不知道纪归是哪个步骤出错了,龚淮屿光喝也不说,每次一口闷,误让纪归以为自己做的其实很好喝。 龚淮屿就这样,喝了三年纪归做的咖啡,以至于最后,龚淮屿都觉得外面买来的咖啡不正宗。 龚淮屿指腹摩挲光滑的杯面,一门心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秘书跟龚淮屿汇报完今天的工作内容,等了几秒,也不见坐在位置上的人有点反应。 他叫了两声,龚淮屿才若有所察地扭头看过来。 秘书附身,将自己手上打印出来的行程表放在龚淮屿面前,“龚少,早上刚收到董事长秘书的消息,说九点龚斐然先生会过来公司参观。” “知道。” 昨天被临时叫回老宅也是因为这件事情。 龚尘柏的后代不多,算下来也就一个龚淮屿是最亲的。 秘书口中的龚斐然是龚尘柏的外甥,当年龚尘柏的妹妹结婚,夫家是入赘进的门,婚后的两个孩子自然也随母亲姓。 龚斐然较龚淮屿大三岁,算是龚尘柏看着长大的,过段时间马上金融博士毕业,国内国外多家企业抛出橄榄枝,给出的福利千好万好,但说白了,终归是去给别人打工。 龚尘柏喜欢这个外甥,跟妹妹聊了聊,说可以让龚斐然来他们来苏州看看,要是能看上,公司的职位任他挑,除此之外,正好龚淮屿合龚斐然多做交流。 龚淮屿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说白了,龚尘柏是将一个更优秀的人放在他身边,想让他时刻引起禁戒。 龚斐然应该是高铁八点到苏州,到时候直接专车把人接到公司。 昨晚龚尘柏特意叮嘱过来,一定要带人提前去楼下站着,别到时候给公司丢人。 秘书站在旁边,看龚淮屿视线扫一眼行程表,然后又诡异的开始心不在焉。 秘书无法,只得再叫一声。 “你先去准备一下。”龚淮屿起身,松领带,往休息室的方向去,“通知人事部的,等会儿一起下去。” “好的。” 办公室门“咔嚓”带上,龚淮屿终于放松下来,坐在床尾,不再掩饰疲惫,面露倦意。 昨晚去老宅呆了两个小时,除了说龚斐然的事情,龚淮屿不知道龚尘柏还叫了隔壁家一家人过来做客,在龚淮屿平常坐的位置右手边,安排了领居家的女儿。 龚尘柏知道龚淮屿现在听不得联姻,他也不相信龚淮屿真的会喜欢一个男人,所以就算不是冲着结婚去的,龚尘柏也希望,龚淮屿能认真考虑交一个各方面都能与之相配的女友。 昨晚在老宅的女生是个话唠,龚尘柏跟他说完正事后,让他自行安排时间。 龚淮屿本来是要走的,但被女生拽住衣服,拖着他在沙发上坐下来,跟自己插科打诨聊些有的没的。 除了姚一湫,龚淮屿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话多的自来熟女生,听的龚淮屿到最后脸色都快冻起来,幸亏是在私人助理给他打了通电话,说公司临时有事需要他回去处理,龚尘柏才放了行。 休息室内的衣帽间太小,领带整整齐齐放置了好几根,西装却只有一套新的。 龚淮屿解开自己脖颈间,那条镶了枫叶的花青色领带,把握在手心,倾身躺在床上想做短暂的小憩。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周身安静的好似真空。 龚淮屿朦胧间感觉,现在还没到时间,他应该还可以再躺几分钟,但总有什么东西在自己手掌间拂动。 是那条领带。 龚淮屿心说,这样的触感温柔中带着痒意,好像夜间和纪归躺在一张床上,对方时不时恶作剧地用指尖轻挠他的掌心。 指节骤然绷紧,攥在手里的东西触感明显,柔软顺滑的好像纪归的皮肤。 视线内逐渐清明,龚淮屿先是用手按了按开始抽搐的胃部,随后目光落在右手。 手底下还压着手机。 此刻,机身震动,来电显示是自己的私人助理。 号码归属地在意大利。 龚淮屿划动接起。 “老大,这边的项目已尽谈下来了,对方说等公司正式成立上市了,愿意提供技术支持。” 龚淮屿嗓音带着刚睡醒的低沉和嘶哑,“做的挺好的,等回来给你加奖金。机票都买好了吗?” “买的后天飞国内的。”对面说完这句,犹豫几秒,磕磕绊绊地开口,“老大,就是,还有个事儿我要跟你说一下。” 龚淮屿仍旧是躺在床上的,空闲的那只长臂弯曲,手背搭在额间。 这么短的休息时间,人体得不到睡眠放松,龚淮屿依旧是一身浓浓的倦怠气。 他鼻间嗯一声,让对面直说。 “我才看到,昨天国内晚上十点一十分,纪先生给我发了条短信,问我还有没有在你身边做事了。”对面像汇报日程的语气,接着道。 “老大,这话是什么意思啊?我是说还在,还是说不在了?” 龚淮屿缓慢睁开单薄的眼皮,那双微微上扬的眼型平日里尽显淡漠,如今幸好是旁边无人,否则眸光中浸出的无措,定会叫人看了怔然。 对面的私人助理等了良久,也不见龚淮屿有任何回复。 他知道老大肯定是还没思考出一个最好的答案,就捧着手机在这边缄言候着,并示意前面开车的司机将车窗都合上,车速不要飙那么快,以免打扰到他老大想东西。 直到等了快五分钟,他都要以为自己是不是被遗忘了,正欲发声,龚淮屿才终于有了动静—— “我还没想好,等到中午给你回电话。” 龚淮屿率先把电话挂了,手掌中的青色领带已经不自觉被出点褶痕。 他迟钝放缓了力道,转头看去时,掌心发白。 适才只是一瞬,龚淮屿就清楚——纪归肯定是知道繁野合作的问题了。 樊野这次的项目龚淮屿亲眼看过,涉及的领域很新颖,他当时第一反应,便是纪归的工作室或许可以尝试与之合作。 前期都很顺利,跟繁野交涉过后对方也欣然同意,并且也对纪归的工作室表现出浓厚兴趣。 但龚淮屿没想到,后面交接的时候对方会掉这么大的链子。 龚淮屿也想到了,万一繁野前后态度大变,很可能会引起纪归的疑心,但龚淮屿不喜欢看到纪归受委屈。 上周发布会当天,他只看到纪归一身西装出来后,与繁野的对接人寒暄,面上带笑,好像之前无论被别人这么对待,他都没有一点脾气。 龚淮屿隔着防窥车窗,心说纪归其实很委屈,他越委屈越憋在心里。 那一刻,龚淮屿迫切地想打开车门,下去将繁野虚与委蛇的对接人挡开,伸手拉纪归到自己的怀里。 但他知道自己做不到也不能这么做。 所以龚淮屿直接联系到繁野的董事长。 繁野当时正在开内部商讨会议,被他这通电话临时叫停。董事长清楚来龙去脉,说明自己届时会亲自上门,向纪归众人表示歉意。 龚淮屿很少在一件事情做完后,会产生逃避的心理。 说到底,他是怕纪归知道后,两人会像最后那次商场见面闹的不愉快。 他怕纪归再用痛苦和犀利的眼神看向自己,虽然这是他应得的。 龚淮屿心说,这确实是他应得的。 休息室门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即,叩门声响起。 “龚少。”秘书叫人,“人都已经安排好了,都先叫他们先去楼下候着,您看还有什么需要做的?” 龚淮屿从硬床上支起身,对外面道:“暂时不用了,你也先下去吧。” 站在落地镜前,身上的西装不知怎的,衣摆处有了几道不算明显的褶皱,是刚才眯眼的时候无意识压出来的。 衣柜里的一套西装是深灰色,龚淮屿将手中的领带覆在衣领处,灰色与蓝色瞧着也很配。 龚淮屿取下衣物,将外套和长裤换了,再细心妥帖地将领带系好。 镜子里的人影颀长,因着困倦眼皮半耷拉,墨色眼珠被遮住了小半,瞳孔直直盯着喉结下方的那根领带。 今天打结处系的形状是完美的倒梯形,他难得能打出这么好的形状,与纪归之前每次给他系的一模一样。 龚淮屿抬手正了正那处。 他还需要多练几遍,如果还有可能,他想亲手给纪归系一次,比这个形状还要好看的领带。 龚淮屿的办公室在顶楼,做专用电梯下去时间也还早,几个部门的领导站得整整齐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公司安保在做统一培训。 秘书就在电梯门口站着,见龚淮屿终于是下来了,忙不迭道:“龚少,去高铁站的司机已经接到人了,但刚才司机打电话过来,说高速遇到车祸,道路还在清扫,预计要晚二十多分钟才能到公司。” 龚淮屿朝前走的脚步停住,回头看秘书,“那至少还要四十分钟才到,先让他们上去工作,在这儿耽误时间。” “可董事长说还是照常在这边等人。” 龚淮屿不语,看着秘书的目光晦暗不明。 秘书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张张口,想挽回再说点别的。 不等他发声,面前人抬步继续朝前走,与那两排站得笔直的人说。 “坐下来等吧,都站着像什么样子。” 秘书忙跟上去,“龚少,抱歉是我嘴快了。” 龚淮屿浑不在意,目光落在大厅外面的一颗香樟树干上:“为什么要跟我道歉。” 秘书哑然,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讪讪说,自己下次一定不会这样。 “你是龚老的人,听他的话原本就是理所应当,你说下次不会这样,是不是在向我表明,你其实是想跟我一条心的。” 秘书怔了怔,唇片嗫嚅两下,往后退半步,不敢轻易接话。 龚淮屿靠坐在大厅的单人软沙发上游神,这时候他倒是不困了,外面阳光温暖亮堂,人行道一侧的香樟树长势繁茂,再远点便是车道两边栽种的桂花树。 桂花秋天盛放,香气飘然十里,现在只是枝叶旺盛,望着不过是一棵棵比香樟矮小太多的绿树。 不过纪归好像很喜欢桂花,他其实喜欢苏州的很多东西。 当年纪归毕业原想留在南京,但龚淮屿在他面前随意提了一嘴,纪归便动了过来的念头。 纪归还在他面前说过,自己比起南京更偏爱欢苏州,其中一个原因,是他觉着这座城市里有他从小生活过的影子。 龚淮屿当时想,纪归的情话真的很肉麻。 龚淮屿注视对面的景物,眉目舒展,嘴角还牵起一个几不可见淡笑。 单人沙发对面挨着坐的一排经理面面相觑。 外头光线还是太过刺眼,龚淮屿没看多久便收回视线,低头看眼又在嗡嗡响动的手机。 私人助理给他发过来短信。 —老大,和这边的合同我都仔细看过了都没问题,我又传了一份到你邮箱,等你有空的时候看看,要是没问题,可以直接线上签约。 —老大,别忘了我这边纪先生的短信,说实话,不知道为啥我现在有点心惊胆战的,老大你救救我。 龚淮屿扫过一眼,没有回复,将手机摁灭。 干坐在这儿实在太无聊了,对面几个经理小声说话,大概都在将自己现在手头上的工作,时不时互相调侃一两句。 龚淮屿开始听了一两嘴,逐渐没兴趣,又偏头去看偌大玻璃窗对面的景物。 陡然,目光中掠过一道熟悉的身影。 龚淮屿惯性去看桂花树的眼睛生生定住,落在一处空无一人的道路地砖上。 过了好像半个世纪,又好像只是霎那间,他才终于重新有了反应。 龚淮屿有感自己又变回了以前一样的机器人,因为他每挪动一下视线,都要在空气中卡几秒才会有下一个动作。 视线在目标终点凝固,等确认了什么,龚淮屿感知到自己放才还在正常运转的脑袋,此时出现了故障般的卡顿。 龚淮屿迟缓想。 自己的私人助理发过来消息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来着……救、 ——救救我。 第55章 老婆闪现! “哎!龚少,您去哪儿?”…… 龚淮屿深觉需要被救是自己, 因为他好像病入膏肓产生了幻觉。 本该一直与屏幕相隔的人,现在竟然出现在了自己视线内。 “哎!龚少,您去哪儿?” 秘书就站在身后查看手机消息, 余光见龚淮屿突然起身,一言不发地往外去。 众人随这声停止聊天,目视龚淮屿头也不回地离开位置。 龚淮屿没有解释,只是淡然开口, 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在场的人都听清了。 “十五分钟就回来,回不来你们就先走流程。” 公司大堂都设计的是落地玻璃, 干净通透。 龚淮屿目光追随的那两道人影愈走愈快, 若不是门口的保安及时拉开门,龚淮屿不注意, 便直接撞上那扇玻璃门了。 外头阳光太过刺眼, 晒在深色的衣服上整个人浑身发烫。 龚淮屿在这光线下眯眼,没过多久眼前泛起一片绿。 他与前面两人错开几十米的距离, 缓慢地跟着。 在公司大堂时, 他本来还隐隐抱着点希望, 希望纪归来这里是找自己的, 但他发现自己现在总爱抱着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纪归就是恰巧路过公司大门, 从头至尾, 都没转过头来瞧一眼。 龚淮屿心里一股说不上来的滋味。 现在的他就是纪归世界的过客, 但他曾经也做过短暂且无知的停留, 不过最后是由纪归亲手将他踢了出去。 在他恍然悔过的时候, 纪归早已经向前看,而唯留他一人,仍在原地停滞不前。 龚淮屿紧攥在手心的手机有些打滑, 他动了动指头,手机差点从指缝间滑落。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浑身出了层薄汗,而手心正不正常地泛着寒意。 龚淮屿原本跟大厅里的那群人说,过十五分钟就回去,但他在烈日下走了多半的时间,见前面两人分毫没有要到停步的意思。 日头太大了,而且过几个小时就是午时,温度也逐渐升起,目之所及的些许塑胶地,竟已开始因热气而产生晃动感。 龚淮屿在十五分钟刚过的时候,内心不知道多少次担心——纪归的身体虚,要是中暑就麻烦了。 前面一个十字路口人流量多,绿灯还有十秒不到,龚淮屿就眼睁睁看着邹彦拽着纪归,随几个落在后面的人,一起朝马路对面冲。 龚淮屿忍不住蹙眉,等纪归终于是安全跑到人行道了,他站在对面,蓦然松了口气。 邹彦此人,龚淮屿不多做评价,因为从大学开始,龚淮屿便对他印象不算好。 这个人老喜欢对纪归拉拉扯扯的,看着就不正经。 没想到纪归喜欢和他玩,自己那会儿经常参加比赛不在校内,纪归就是和邹彦每天约去图书馆或者别的地方。 龚淮屿心想,邹彦肯定在背地里说过他不少小话。 之前跟纪归在一起的时候,纪归不会听进去,但现在他们分开了,邹彦说自己坏话,肯定会让纪归对自己更加厌烦,说不定还会跟着邹彦一起说自己。 一滴汗顺着额角滑落进衣领,龚淮屿视线盯在对面的车行道的柏油路上,一时间思忖的太入迷,连路口的交通等跳绿了都没有发现。 身后涌动的人流,推挤着将他带向前,龚淮屿这才倏然回神,抬头后的第一反应是去看油柏路尽头,那两道身影朝哪个方向走了。 栽种着香樟树的人行道上没有瞧见,龚淮屿油然而生一阵心慌。 抬脚开始小跑,他腿长,轻松越过前面奔跑赶路的行人,丝毫不知他们正瞅着自己的背影不放。 龚淮屿左右梭巡,面前的商场林立,中央正对马路是一栋不算起眼的事业单位办公楼,门口标牌写着行政服务中心。 龚淮屿虽是眯着眼,但目光还是敏感地捕捉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与前台的志愿者说了几句,转身消失在楼宇内的拐角处。 行政中心处理的事情很杂。龚淮屿想着,抬脚跟上。 甫一将门推开,办公楼内的冷空气纷涌而来,龚淮屿好像从蒸炉掉入了冰窖,手掌心的汗液都冷却了下来。 “你好。” 前台值班的是位戴眼镜的女生,应声抬头对上龚淮屿的视线。 “我想问一下刚才那两个人是去几楼?” 女生顺着龚淮屿手指的方向,朝电梯看一眼。 她好像记性不好,哦一声后,头仰天想了很久,才终于道:“好像是去三楼。” 今天是工作日,早上来行政中心办事的人不多,但楼宇里唯一一个电梯卡在六楼半天没动静。 龚淮屿等不及,又重新上前,徒劳地在上行按键的位置反复扣两遍。 电梯还是没动静。 龚淮屿只得转身朝楼梯间走,伸手推开那厚重又扇掉漆的铁门。 楼梯间背光,头顶灯光罩子发黄,唯有两层楼梯之间的应急感应灯泛绿光,显得这个方寸之地老旧不堪。 一点不想是政府部门上班的地方。 龚淮屿方才在烈日下四肢发凉,如今进了室内还未缓过神。 他仰头望着狭长的楼梯,伸手撑在墙上,整个人半身依靠在那支手臂上,稍作舒缓。 三楼主要是办理出入境护照的地方,龚淮屿心里大致有数。 他的第一反应是邹彦可能要回美国一段时间,因着邹彦在美读研三年,他之前了解到,邹彦在学校留有几个经他手的重要项目,隔段时间就需要他亲自参加。 所以,龚淮屿基本能确定,纪归这次应该是陪同邹彦一起来办理出国手续的。 口袋中的手机在这时不合时宜地响起。 龚淮屿步履还停留在一楼。 想都不用想,必然是秘书打来的。 他这次没有预告的离席太久,秘书说不定已经把这件事告诉龚尘柏了。 龚淮屿拿出手机,却见页面上面备注是龚斐然几个字。 还是他昨天回老宅的时候,龚尘柏往他电话薄中新添加的一串号码,说是龚斐然的私人号码。 龚淮屿扫一眼时间,距他离开大厅已经过去了近二十分钟,但按理来说,龚斐然现在应该还在高速上堵车,这时候突然给他打电话,也不知是不是又临时出现了别的状况。 楼道间空旷,龚淮屿接起电话,等对面“嘟”的一声接通,两人默契的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对于这个哥哥,龚淮屿的印象不深。 少时父母还在的时候,龚斐然一家来过家里玩,但见面的次数不多,他们家又久居广东一带,所以长大后两家来往次数不多。 龚淮屿无论和谁比,话肯定都是最少。 于是,在沉默了近半分钟,还是对面先开了口。 “淮屿?”龚斐然的声音传来,就算看不见人,一股子精英阶层的味道扑面而来。 龚淮屿不习惯被旁人这么叫,闻言,还是礼貌地叫了声哥。 “刚才董秘书给我发消息,说你临时有事,他本来想把这件事再汇报给龚老的,让我给制止了。” 龚淮屿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难得又沉默了一瞬,说了声谢谢。 “我叫他们都回去了。其实本来我可以自己在公司随便看看的,但是我妈喜欢操没必要的闲心把阵仗搞得这么大。”龚斐然直言直语说完。 “你那边的事情慢慢来吧,我在公司也呆不了多久,九点半左右要去老宅拜访龚老,后面有时间我们再约。” 电话是被龚斐然直接挂断的,龚淮屿看一眼已经切回主页手机屏,关掉,重新塞回口袋。 龚斐然会是龚尘柏喜欢的性格。 精英、果断、有想法。 龚淮屿觉着龚斐然说不定会是一个,比他更适合现在这个位置的人。 行政中心的楼梯,每层都有十八个台阶,龚淮屿走完最后一阶,伸手推开那扇厚重的铁门。 嘎吱—— 冷空气扑面而来,楼梯间直对着内里的办公厅,里面的设施环境倒是规整大气,门口放着自动取号码的机器,长排的软垫沙发整齐排列在办事窗口后。 铁门合上,龚淮屿目光在排队等候的人群中快速搜寻一圈,最终时期直直的落在末尾窗口的两个人身上。 纪归手上拿着几张白纸,坐在圆凳上,正看着办理员工的电脑屏幕。 邹彦站在旁边,右手搭在纪归肩膀上。 视线在那只手上停留一秒,龚淮屿忽然反应过来什么——纪归在办理手续,而邹彦是陪同过来的。 这跟他原本想的不一样。 龚淮屿脑袋在刹那间产生空白。 纪归家在瑞士,龚淮屿骤然想到这个事情。 纪归大学只有一半是在南京上的,毕业后直接留在国内,并和他一起来了苏州。龚淮屿当时从来没有产生过异国恋爱的焦虑,因为那时候的纪归很爱他,以至于让他觉得,只要自己走到哪儿,对方就会一直跟在他身边。 他们两个度过的所有时间都在这片土壤上,以至于让他忘了,纪归的大部分生活经历与他不同,纪归是在瑞士长大的,他在那边的朋友与国内相比,只多不少,况且算下来,纪归已经四年没有回家了。 龚淮屿想,纪归说不定只是想家了,等回瑞士一段时间,他就又会回来了。 纪归千辛万苦创立的工作室还在这边,公司没有纪归不行,他是一个认真负责任的上司,回去最多半个月,应该就能回来了。 这么一个大高个站在门口,影响后面进来的人,有穿着警服的工作人员看到龚淮屿,上前开口询问他要办理的事宜。 “先生,请问您有预约吗?” 恍惚间意识到有人在跟自己说话,龚淮屿偏头,对上女警的眼睛。 他一副冷峻的模样,如果不是着装不同,瞧着更像是领导来巡查,倒叫女警顿了顿,张口重复一遍刚刚的话。 龚淮屿绷紧嘴角说:“没有。” 女警很少见到有这么理直气壮的,先叫人让让,给后面的人腾出一条道,再好脾气地与这位大高个说:“那我帮您看一看,上午还有没有办理名额。” 龚淮屿:“麻烦了。” 他的眼睛一直没有从纪归身上离开,视线赤裸裸的看着纪归,从后脑勺一直到纪归露出一小节肤色瓷白的脚踝。 那边人好像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身形一动,下一秒,转身朝这边看过来。 龚淮屿反应速度很快,后退到门外,安静站着。 直到那位女警回头看他人不见了,神色莫名地走出来,跟他说:“你运气挺好的,就剩下最后一个预约名额了,我这边已经帮你报上了,把身份证给我,我帮您排队取号。” 将身份证从手机壳中取出,龚淮屿很庆幸自己有随身携带身份证的习惯。 不过这也是纪归当初跟自己说的,说把身份证放在手机背后是最保险的,不容易丢,而且会方便很多。 “您是去哪个国家?” 龚淮屿见机器页面上显示出目的地的选项,犹豫了两秒,道:“去瑞士。” 薄薄的一张纸递到龚淮屿手中,道完谢,他下意识转头去看对面的办事窗口。 却见位置空荡,那边早就没了人。 龚淮屿从门后面走出来,抬手用纸挡住自己半张脸,兀自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来,抬眸,不知道今天第几次巡视一圈面前。 就在刚刚说话的一分钟内,纪归和邹彦都不知道去哪儿了,明明他刚刚站在大门口,除了有人进去,没看到任何人出来,按理来说,纪归应该还在办理大厅。 手机这个时候又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 龚淮屿隔着裤子直接将电源键摁灭,周围顿时清静了不少。 大厅内除了他,还有零星的几个人坐在长沙发上等待叫号,除了工作人员偶尔交流打字的声音,这地方就想茶亭一样,能让人短暂的休息片刻。 龚淮屿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像现在这样,只是安静地坐在一个地方,没有工作,没有交际,只是安静地等待时间流逝。 直到广播终于开始播报自己的排号,龚淮屿才起身,朝着工作人员指引的方向去。 办理窗口后面还有一个小型的摄影棚,单面可视的玻璃门是虚掩着的,能隐约听见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快门按键声。 站在龚淮屿身边的工作人员抬手轻叩了叩门。 “马上好了,先进来。” 龚淮屿同要离开的工作人员点头,伸手推门—— “把证件先放在桌上,对着镜子先整理一下仪容仪表。” 说话的摄像师匆匆瞥过来看一眼,又转头去看自己的镜头。 “哎,刚才笑的挺好的,现在怎么笑不出来了?” 龚淮屿闻言手上的动作微滞。 他背对着这间屋子,但是面前的镜子放置角度问题,能看见那处坐在凳子上拍照的人的一半模样—— 随即,龚淮屿听见一声语调熟悉的“卧槽”。 第56章 跟踪 “你手机上被人装了东西,你不知…… 这句感叹词是邹彦说出口的, 龚淮屿没有在意,他也压根没有听进去,视线透过狭小的镜面, 直直对上正端坐在凳子上的人—— 纪归的防晒外套脱了,内里穿着一件黑色的短袖,将他的皮肤衬得白净。 龚淮屿见他脸上带着些淡妆,口红的颜色很浅, 快接近他原本的唇色了。 他记得,之前纪归跟自己说过这个口红颜色的名字,好像叫裸色。 龚淮屿根本移不开眸子。 他想, 纪归眼珠是接近琥珀的深色, 很亮很大,尤其是戴上隐形眼镜的时候, 大眼睛显得整个人五官小巧精致。 纪归每天都很好看, 尤其是今天这样。 摄影棚内,两个站着的, 一个坐着的, 三个人都没想到会遇上这种事情, 大眼瞪小眼。 坐在电脑前的工作人员没意识到气氛不太对, 只是看拍照人的视线偏移, 叫纪归眼睛往自己这边看, 手上“咔嚓”连带着拍了好几张。 “哎等一下!” 邹彦最先回过神来, 转头去看工作人员, 张嘴站在角落叫唤, “不好意思啊警官,要不先让那个先生拍吧,我朋友每次拍照都要酝酿很久, 他可臭美了。” 工作人员倒也没说什么,镜头里的人确实笑得没刚才自然,面部肌肉也僵硬。 他便点点头,看向站在化妆镜前面的人,问他准备好了没有。 龚淮屿这样子也不用准备,早上为了迎接贵客,还被秘书叫住,在头上喷了些发胶。 龚淮屿不喜欢搞这种东西,东西弄在头发上很不舒服。 但他现在倒是非常庆幸听了秘书的话,自己现在的样子应该还不错。 至少确实是来拍证件照的一身装扮,不会让纪归二人太过起疑。 纪归坐在矮板凳上,就见龚淮屿对着镜子理头发。 半晌,终于转过身,在原地停留两秒后,抬步,朝这边走过来。 直到衣摆处被拉扯几下,纪归才堪堪反应过来,目光地往旁边瞥了一眼,被拉着起身腾出位置。 两人擦肩而过,下一秒,龚淮屿坐在了还留有余温的矮凳上。 邹彦拽着纪归站在工作人员身后,视线盯在显示出人像的电脑大屏上。 “头低下去一点。”工作人员看向镜头,按了一下快门,又道,“稍微笑一笑,表情不要太严肃了,又不是在拍犯人照。” “哈哈哈哈。”邹彦应景地咧嘴笑,旁边纪归不明所以地看过来。 邹彦小心凑到人耳边,“你听,连警察同志都觉得龚淮屿像个犯人。” 说完,他又看了好几眼前面坐着的人,偏头,自以为很小声地与纪归吐槽,“龚淮屿还会笑啊?” 纪归没有接话。 邹彦看到了,又道:“我去,还真会。” 纪归:“……” 龚淮屿面部折叠度高,是很适合上镜的脸型,就算对面摄像机是个照妖镜,他的模样也不会有分毫变化。 就连邹彦千说万说龚淮屿的不好,他也从来没有挑过那张脸的刺,正是如此,邹彦一直都合理怀疑,当年纪归追了龚淮屿那么久,就是单纯的见色起意。 龚淮屿调整好,随即,快门声迅速响起几声。 “好了。” 工作人员低头,翻看着刚才拍的照片,挑出来一张自认为状态最好的,刚想开口叫人过来看看,就听身后那个话多的嘴不停。 “警官,我觉得第一张拍得最好,第一张特别能体现出您的拍照技术,把人拍得比本人还帅好几倍!” 话音刚落,工作人员“噗嗤”笑一下,信以为真,食指动作滑动鼠标,将电脑页面上的图片切换到第一张照片—— 是自己对人说笑一笑之前拍的那张。 照片里的人面部严肃冷峻,嘴角紧绷成一条直线,泄露出几不可查的紧张。 这张是拍的最差的。 等龚淮屿起身过来,工作人员没有理邹彦说的,叫龚淮屿看看这张他满不满意。 龚淮屿这次的目的不是来办护照的,他垂下眼眸,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屏幕上的大图。 “就这张吧。”他说。 等到信息单和身份证递到自己手上,龚淮屿下意识侧身,去看一旁始终默不作声的纪归。 后者一直低着头,除了刚开始在镜子中的短暂对视,两人再无别的交流。 拍照的时候,他余光还见纪归拿出手机,双手纤细的指尖在屏幕上灵巧地点触。 应该是在回什么人的消息。 龚淮屿蓦然想到那款face-to-face软件。 他想,昨天下午在电话中没有问清楚,纪归是怎么认识的那个朋友。 纪归和那个人并不熟,况且体型的关系,龚淮屿大概率能确定,那个男性就是同性交友软件的用户之一。 网络上的人太多,纪归总会认识更多更好的人。龚淮屿这样想着,攥着身份证的指尖无意识抽动。 三个人就这样原封不动地站在电脑屏幕后,各想各的、各干各的。 将图片删除存档好的工作人员回头看过来,眼前就是这样的场景。 摄影棚的气氛又回到开始的变扭,工作人员这下终于若有所觉。 “你们三个是不是认识?” 外面没有更多人排队需要拍照,工作人员倒也不催促,而是视线在身后这几个人身上扫过,启唇问些别的。 邹彦听完瞬间精神了,抬起眼皮又去扫了眼对面一人不动的一座山影,认真说: “哪里认识,只是眼熟,觉得他和我们之前认识的一个人长得很像。 ” 邹彦还伸手肘去顶纪归,问他是不是。 “嗯。”纪归头也不抬,编辑好消息发送,把手机递给邹彦,叫他帮自己拿着。 随后,径直越过龚淮屿,走向摄像头后面。 从头到尾,好像龚淮屿根本不存在。 纪归已经在位置上坐好,工作人员也没有在开口说些别的,夸他笑得跟刚才一样好看,快门键疯狂按下。 “你还要再拍一次吗?” 龚淮屿挡在自己身前一动不动,邹彦面上略带着些不爽的神色,探出脑袋,去看自家小纪双手放在膝盖上,对着镜头,乖乖巧巧地拍照。 龚淮屿顿了顿,知道问肯定没有答复,可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纪归要出国?” 邹彦往旁边走了两步,拒绝他的搭话。 无法,龚淮屿捏紧手中的纸片,再回头深深看一眼保持着含眼微笑的纪归,几步走到门口,推门往外去。 他没有立刻去大厅的等候室坐下,而是站在虚掩的门外,像个门神一样,伫立片刻,等到里面有走动的声音了,才迈腿,小步朝外走。 自己的排号在末尾,方才龚淮屿在电脑旁边看照片,扫到了一眼,桌面上放着纪归的信息单,上面的排号就在他前面一位。 龚淮屿靠在墙柱子上,视线盯在办公窗口处的叫号显示屏上。 但等了良久,也不见摄影棚里面的两个人出来,龚淮屿侧头冲那边看了又看,猜想是不是纪归对拍的照片不满意,又或许是邹彦在里面和人插科打诨起来了。 放在西装裤一侧的手机又骤然嗡鸣,龚淮屿开始没管,但电话自动挂断后连续着又拨打过来两次,好像他不接,对面就会一直打下去。 龚尘柏给他安排的董秘书不是这样的作风,龚淮屿想不出来打电话过来的是谁,只得腾出拿着材料的右手,从口袋里面拿出手机。 屏幕上显示的是半个小时前,刚在楼梯间与自己通过电话的龚斐然。 龚淮屿短暂拧眉,余光中好像看见摄影棚的门朝内打开。 他再抬头看过去,却发现原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那扇木门依旧是虚掩的状态。 龚淮屿收回目光,低头看第四遍打来的龚斐然。 指头在接听键上轻点,这次,那头率先传来声音。 “淮屿,龚老刚才跟我打电话,说让你九点的时候跟我一起出发去老宅。” 大厅内的时钟挂在墙面的正中央,龚淮屿抬眼就能看见。 距离九点就差半个钟头。 这边的事情还没办完,况且昨天刚回过老宅,龚淮屿不想那么频繁地再回去一次。 龚尘柏叫他从来都没有什么好事。 “回去什么事情?”龚淮屿开口。 问完这句,龚淮屿的视线内,那扇门终于有了动静。 先是邹彦拉开把手,朝出来走,又转头去看身后紧接着跟出来的纪归。 两个人有说有笑,看样子确实是在里面聊了会儿天。 龚淮屿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那一个人身上,分神去听电话对面的回话。 “可能有什么要紧事吧,不过我委婉地跟他提你这边还有工作需要忙,龚老说你人都不在公司,没什么好忙的,让我走的时候直接把你也带回去。” 龚斐然还会帮自己打掩护。龚淮屿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再道一次谢。 又听那头说—— “不过我没让董秘书跟他说过这件事。” 龚淮屿知道,他口中的这件事,指的是自己临时出去,现在人不在公司接待他。 “嗯。”龚淮屿回了一声。 他其实还想说,不用这么麻烦,因为说与不说都是一样的。 自己无论在哪里,龚尘柏永远都会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那头环境安静,应该是参观完,被董秘书带去茶厅休息。 龚斐然咽了口水,沉默后,像是终于忍不住了,问:“淮屿,我听说你跑去公安局了,你是不是犯事了?” 他这语气,好像只要龚淮屿说是,龚斐然就会立马跑来局子捞他一样。 龚淮屿顿了顿,预感到什么,没说破,只是道:“你怎么知道?” “龚老和我说。”对面话语不停,“你手机上被人装了东西,你不知道吗?” 第57章 茶艺大师 龚淮屿话语中的味道…好装…… 龚淮屿这个当事人倒没什么反应, 淡道:“嗯。” 龚斐然又缄默片刻,呼吸声明显,像是在寻思什么, 半晌,“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吗?” 手机上的定位器不是一直都有的,但是也在很长一段时间了。 自从前几个月,龚尘柏知道他在虎丘区购置了套房产, 也猜想出他一直住在那边到底是为了什么,便在他去心理医院做调理的两个小时期间,派人在他手机里悄无声息安装了一块带有实时定位功能的芯片。 龚淮屿发现的时候, 也是像现在这样, 淡漠的,毫不在意。 他回答说:“没别的了。” 大厅内传来叫号的广播, 龚淮屿听了一遍便意识到这是纪归的排号, 抬头看过去,自己的号码紧挨在纪归下面, 大屏上显示的办理窗口跟纪归的是同一个。 龚淮屿便很自觉走过去, 与面前两人保持一米距离, 依旧维持着接听电话的姿势。 纪归没有察觉, 倒是站在一边的邹彦回头看了他一眼, 原本眼睛里的笑, 也在看过来的一瞬间收敛起来。 龚淮屿与邹彦短暂的对视, 目光回到正坐在软凳上的人的后脑。 那头龚斐然又说了什么, 他只是做短暂的回复, 好在对面不是个计较这些事的人,知道龚淮屿现在肯定还有事情要办,开口问他还需要多久结束。 “快了, 十分钟。”龚淮屿见纪归身形轻微地动了动。 “那这样吧,我现在出发直接叫司机把车开到你那边,你有我微信吧?你把具体的定位发给我,等我到了跟你说,或者要我上去帮你什么吗?” 龚淮屿说好,又拒绝,“不用上来,要是提早到,你们在楼下等一会儿。” “好,我妈说龚老最讨厌不守时的人,你可得快点,不然我怕他老人家说教。” 电话挂断,纪归这边也正好要拍照,工作台上一个小型的摄像机对准纪归的脸。 工作人员看了显示屏,抬手示意后面的龚淮屿:“那位先生,麻烦您往旁边站站,你现在半个身子都入镜了。” 龚淮屿依言走开,就这样在原地等了没多久,看纪归缴费完,从工作人员手上接过票据,道谢,起身叫上邹彦准备离开。 “下一个。” 工作人员转头去看方才还排在后面的人。 没人回应。 工作人员疑惑地抬头朝外面看,却见那人跟在已经办理完护照的先生身后,亦步亦趋地往出口走。 走在前面的两个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低头都在看纪归手上的东西。 邹彦拿过来看,“办理的还挺快的,过三天就可以拿到了。你说你真是,就算这几年不回去,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都丢了,我们心细的小纪难得犯这种事。” “不知道丢没丢,公寓里一直没有找到。”纪归将凭证票据从邹彦手上拿过来,折起后安稳放在自己包里,“可能之前落在龚淮屿家里了。” 还不待龚淮屿发声,邹彦便很快接话:“噢,那还是要来重新办一个比较好。” 纪归点头,率先走到电梯口,伸手摁了下行的按键。 这次电梯没有卡在六楼,数字显示屏不断变化,但每层要停一段时间才动。 邹彦是个嘴巴闲不住的,低头看会儿手机短信,抬头跟纪归继续聊些有的没的。 后面的龚淮屿便倚靠在门框上,安静地听两米开外的两人低声交谈。 就见邹彦先是左右看看,缺心眼一样,就是不回头看后面,等确定周围没人,开口跟纪归吐槽。 他问纪归:“刚才龚淮屿打电话你听到了没?” 纪归还在看电梯数字,含糊道:“没。” 邹彦啧:“你咋不听呢,他电话对面是个男的,还说是他妈介绍的,等会儿要一块儿回家!” 龚淮屿嘴角一抽,盯着邹彦的背影好像要把他看出个窟窿。 所以说,他每次看到邹彦和纪归正在一起,浑身毛都要警惕地竖起来。 邹彦这家伙确实碎嘴子。 身后的广播叫了龚淮屿手上的号码好几次,龚淮屿自动屏蔽除了纪归以外所有人的声音,因为他确实有点好奇,邹彦这样颠倒黑白的话语,纪归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他很迫切地想从纪归脸上看到关于自己的情绪波动,纪归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会是伤心的。 龚淮屿想,他不希望纪归伤心,但如果纪归的反应真的跟自己所想的大差不差,他其实会很高兴。 至少这证明,纪归心里还是有点自己的。 于是,龚淮屿站在原地,面上纹丝不动,实则内里早已波涛泛滥。 纪归背对自己,龚淮屿只能通过他的语气,判断纪归此刻的心情。 纪归说:“嗯。” 就连邹彦都在等他的后文,半天,才确定纪归确实说完了。 “就这?”邹彦面露茫然,“你前男友的八卦诶,你一点都不好奇,我要好奇死了!他到底是不是基佬??“ 纪归要被邹彦无语死了,唯一的电梯终于停靠在三楼,纪归等门开,转头去看一脸心急如焚的邹彦:“你这么好奇,我帮你去问问他?” 邹彦难得一愣,“……真的吗?会不会不太好?” 纪归:“……” 电梯门“叮”的,在面前缓慢打开,喧嚣声逐渐从内部传出,掩盖掉身后靠近的脚步声。 “不好意思啊,要不你们等下一趟吧。” “你问我不会不好。”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前一后,纪归幻觉自己身边是不是安了个音响。 电梯内,站在外层已经快被挤成薄纸的几个人笑得勉强,随后,电梯门又在面前缓慢和上。 纪归很清楚地看见一个人身形壮实的男人,鼓足力吸紧自己的肚子。 “等了半天还不如走楼梯。”纪归下意识道。 “等都等了……” 说到一半,邹彦意识到什么,拽着纪归转头去看身后—— 他们俩刚刚口中讨论的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了身后。 不知道这人在后面听了多久。 纪归没邹彦反应那么大,脸上平静的,反正他没说龚淮屿任何小话,都是邹彦。 三个人又好像回到刚才的摄影棚,互相大眼瞪小眼。 邹彦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刚刚说什么?” 是对龚淮屿说的。 龚淮屿对上纪归的视线,却是先移开眼睛,去看显示已经到达一楼的电梯。 要主动让纪归问出口的是不现实的,所以龚淮屿没有再将刚才的话说一遍,而是道:“刚才打电话的是我表哥,今天来公司参观,等会儿我和他一起回老宅。” 纪归没说话,邹彦便接:“你表哥第一次来公司,你不去陪他,来这儿办护照啊。” 这人问题是真多,再多问几嘴,等会儿电梯就上来了。 龚淮屿想和纪归说说话,今天他除了递过来几次眼神,丝毫没有想自己有别的交流。 但没想到纪归竟然开口:“是啊,你怎么过来办护照了。” 纪归记得龚淮屿应该是有护照的。 当年上大学的时候,龚淮屿有一次跟他说,自己要代表学校出去参加比赛,后面那场比赛他还拿了国际金奖。 龚淮屿目光落在纪归开合的嘴唇上,等拿两片粉唇片闭合不动了,他才迟钝地知道纪归和自己说了什么。 龚淮屿说:“已经过期了,过来补办一个,过段时间要出国。” 邹彦问:“出国?去哪里?” 龚淮屿就当是纪归在问自己了,回答得很快:“去苏黎世。” “……” 空气骤然静默一瞬,龚淮屿心中有了数。 龚淮屿小心叫纪归的名字,在电话响动的前一秒,问:“你是要回去了吗?” 邹彦是个猪队友。 纪归想说的话他不说,纪归不想说的话,他统统往外吐。不过邹彦也算是硬气了一回,以前都只敢在手机上给龚淮屿编辑小作文。 邹彦说:“不是,小纪去瑞士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是跟我没关系。” 良久,龚淮屿垂眸,眼尾的那几簇向下生长的睫毛,将眸光掩盖住,整个人黯然神伤。 “我只是问问,不回答也没关系。” 邹彦:“……” 他蓦地感觉龚淮屿话语中的味道,好像跟祁聿有几分相似的……装。 对面纪归没有回答,只是扫了眼他手中的响动不断的手机。 “你有电话。” 龚淮屿依言低头看了眼屏幕,迎着两双视线接起来。 “淮屿,我们已经到了。” “马上下来。” 电梯在刚才聊天的过程中爬到六楼,现在马上停靠下来。 龚淮屿站在纪归身后,想跟他一起乘坐这趟电梯,却听后者不带任何情绪的好心提醒:“里面在叫你的号。” 龚淮屿这才想起,手上一直攥着张信息单。 他听见里面的工作人员开始叫自己的名字,说人不在就直接过号了。 电梯门第二次“叮”一声停在三层,这次开门后,里面果然没再那么多人。 纪归不再去看龚淮屿,叫上邹彦一起进去。 看着厚重的铁门一点点合上,最后纪归的面容也彻底消失不见,龚淮屿站在电梯门外迟迟没有动静。 “龚淮屿先生吗?” 龚淮屿回头,是开始给他办手续的女警,正蹙着眉,看过来的目光稍显不耐:“广播叫您好多遍了,是没留意自己的排号吗?” 龚淮屿的关注点很奇怪,“刚刚一直在叫我的排号?” 女警点头,催促他赶紧过去。 龚淮屿心想,心情是个很奇怪的东西,一会儿落寞倒沉入谷底,一会儿又被热气球抱入高空。 龚淮屿现在便在空中漂浮,连带着脚步都轻盈起来—— 纪归方才跟他说,里面在叫他的号。 原来纪归跟自己一样,也是一直在默默关注着对方的。 第58章 偷拍 纪归的肚子软软的,喜欢。 这头的纪归丝毫不知刚才自己的一番话, 竟能够引得龚淮屿产生了那么七绕八怪的想法。 乘坐电梯抵达一楼,纪归率先走出。 紧跟在他身后走出来的邹彦,再电梯里没说话, 这时候像是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邹彦想了半天,却也看纪归拿包的背影,抬手扒拉他的胳膊,示意他走慢一点。 邹彦嘶一声, 问:“你怎么知道龚淮屿排队号码的?” 纪归扭头,眨眼,像看傻子一样:“上午办理护照一共有五十个号, 我们过来的时候取到的是倒数第二个, 龚淮屿比我们晚进去拍照,所以号码当然是排在最后一个。” 原来如此。 邹彦恍然, 感叹纪归脑子还挺好用, 同时抬手抚了抚胸口的位置,“那就好那就好, 我差点以为你旧情难忘, 一直在偷偷关注他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放心了。” 旧情难忘。 纪归想把邹彦的嘴堵上, 但他也只是想想, 随后, 双手环抱在胸前, 搓自己起了一层鸡皮的小臂。 两人并肩往外, 大门出口处果然停了一辆显眼的黑色商务车。 这辆商务车跟龚淮屿上下班的时候, 乘坐的是同一个型号。 纪归能透过前挡风玻璃,看到驾驶上司机的面容——着装跟龚淮屿的那位固定司机一样,很有可能是公司别的高管的配车。 纪归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目不斜视走过。留下邹彦抬眼左看右看,好像那双眼睛能透过前后排的防窥车窗,看到里面的景象一样。 现在外面的日头更甚,刚一出来,太阳光照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纪归还戴着隐形眼镜,眼珠子闪过一瞬间刺痛,他眯起眼去阴凉的地方,兀自走了几步,反应过来什么,若有所觉得回头。 见邹彦果然没跟上来。 “快走。” 他回去直接将人拽过来,顺便抬手挡住邹彦赤裸裸的视线。 纪归叫人:“别看了,赶紧回去,还有几项工作要交接。” “知道。”邹彦终于舍得收回视线,口上答应着,被纪归拽到楼宇之间的阴凉处,转头凑到纪归身边,“那车不简单,我刚才仔细看了一圈,市面上至少要这个数。” 说着,邹彦伸手,比了个二。 “二十万?”纪归配合地回答。 “要真是你说的这个数,我刚还跟个乡巴佬一样看那么久干嘛。”邹彦啧啧两声,“后面再加一个零。” 纪归一顿。 这下,也顺着邹彦说的,回头再看了眼停靠在门口的奥迪车。 细看下,龚淮屿平时坐的车好像跟眼前这辆款型有些许差别。 龚淮屿对车有兴趣,却也不是喜欢收藏那种什么全球限量版的,反而更偏爱低调奢华,坐在其间舒适度高。 他隐约记得,龚淮屿同自己聊过车价的话题。 龚淮屿平常用的那辆商务车,连大门口那辆车的四分之一都不到,或许是龚淮屿的爷爷派来的车子。 身边的邹彦还在不停地嘀嘀咕咕:“少爷就是少爷啊,随便一辆车就是六个零级别的,我们小纪也算是半只脚踏进过豪门了。” 纪归打断邹彦施法:“跟我没关系。” “哦哦。话说,”邹彦思维跳脱的很,“是那个肌肉猛零有钱还是龚淮屿有钱,你能感觉出来吗?” “不知道,感觉不出来。” 纪归想,早上他忘记国内时差给冯准发去消息,问昨天晚上那顿饭的事情。粗略一算,意大利现在凌晨四点,对方现在肯定还在睡觉。 想到这,纪归下意识看了眼手机消息。 包括昨天晚上,他给之前经常在龚淮屿身边的一个助理发去消息。 那个人到现在都没有回复。 邹彦说:“好吧。” 对面十字路口车辆行人众多,再望过去的道路长的看不见尽头。 邹彦面上露出萎靡,站在阴影里,偏头去看已经回过头的纪归:“我们还要走到地铁站吗?这也太远了吧,省小钱遭大罪。” “那你打车?”纪归毫不犹豫说。 这边是市区中心地带,距离他们的工作室二十公里起步,而坐公共交通不到十块钱,快走到地铁站大概十分钟。 纪归分析完,邹彦就叉腰欲哭无泪:“你这日子过的,你不是当大老板的吗?怎么这么磕碜?抠死你。” 邹彦这话说的不对,做老板的才更需要合理支配收入。他跟邹彦可不一样,邹彦是赚多少花多少,况且他自己手头上还有几个在美国的项目,家里还会定期给他卡里打钱。 这是个不缺钱的主。 纪归跟他全然不同,自从在国内念大学起,就没再问家里要过一分钱。 纪归现在的全部收入,基本都靠工作室每月的项目合作,以及大大小小的设计稿费。 家里还养了一个又能吃又爱拆家的狗崽子,昨天晚上,初一趁自己洗澡的时候,用牙去咬自动工作的扫地机器人。 结果是狗嘴里的一口尖牙,直接把硬壳子机器咬出故障,他有空还需要拿去修。 十字路口的灯正好变绿,纪归抬脚,正准备顺着人群过马路,被邹彦一把拖住—— “好了纪哥哥,我叫的车五分钟后到,你给我站这等会儿。” 纪归便听话的不动了,转头对邹彦笑的温柔。 邹彦:“……你好虚伪啊哥哥。” 站在背光的地方就没那么热了,邹彦想到什么,用手臂去顶纪归的小腹。 他这几天很喜欢做这个动作,因为手肘碰上纪归薄薄的布料,接触到下面的皮肉软软弹弹的,触感好而且很好玩。 纪归任他在自己肚子上反复戳几下,问他要干什么。 “你刚刚在缴费的时候,繁野公司的老总又给我发消息过来,还是在说这次合作的事情,说昨天经过公司内部探讨,同意我提出让利百分之二的要求,我觉得他们公司本质是做慈善的吧。” 纪归垂眸沉吟片刻,道:“你有问他为什么最终决定要和我们合作?” “我问了。”邹彦说,“他说我们工作室是崛起之秀,很有当年繁野发展的影子,你瞧这话说的。” 这话说的,其实站在大局的角度来说,也并无不对。 两家工作室都专攻设计领域,只不过,繁野创办时间长影响力突出。纪归若是往后打算朝扩大工作室的方向发展,走繁野曾经的路也不是不无可能。 但纪归觉得对方说这话并没有这一层面的意思,更多的不过是阿谀奉承。 因为,背后有一个操控全局的人。 “邹彦。”纪归叫住在翻找聊天记录的人,犹豫过后,还是对他说,“我觉得这件事情是龚淮屿做的。” 上一秒,手指还在屏幕上滑动,紧接着,邹彦的动作便停下。 看过来的一双眼睛从茫然,再到豁然—— “我这么没想到!”只要带入这样一想,那么所有的事情都能解释通了。 邹彦百四不得其解,最终道:“不是,他有病吧!他选的这家公司,跟他这个人一样,该珍惜的时候不知道珍惜,现在等咱们没兴趣,转头来当舔狗了!” 邹彦总是能时不时蹦出一两句让人窒一窒的话,但这次纪归觉得他说的在理。 一经点拨,邹彦像打通了任督二脉,千言万语的吐槽话堵在喉间,最终还是问纪归:“你能确定是他干的?” “我不确定,所以是‘我觉得’” “八九不离十,你在苏州也没认识几个有背景的人,除了我还有龚淮屿,还能有谁。” 邹彦说的认真,还不忘记把自己带上,“那这桩生意肯定要推掉。你等着,我现在就给他拒了!” 纪归拉住他:“先不着急。” “都是我的猜测,并不能证实,我昨天去问了一个人,我想等他回我消息。说到底,如果这件事真的跟龚淮屿没有关系,合作的事情是可以考虑的。” 生意人还是要把握好时机的,等错过这次机会,下一次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而且繁野说到底,道歉态度诚恳,开出的条件好,若是真的与龚淮屿无关,两方合作与自己来说不失为一件好事。 “那行吧。”邹彦把聊天框中的内容删除,看手机上蹦出提示,司机即将到达上车点。 邹彦:“车也快到了,我们去十字路口等。” 纪归说好,跟着往前去。 “等等。”邹彦走一半想到什么,“让我给那辆车拍个照,我网上搜搜到底多少钱。” 说完,点开手机相机,转头对着远处,自己口中说有六个零的奥迪. “王叔,我都说了别再拍了你还拍,这下好了吧,对面人发现了,现在也来拍我们了。” 被唤为王叔的人应声关掉手中的工作机,抬眸对上后视镜中男人弯眼带笑的目光。 “没有被发现,龚先生多虑了。” 龚斐然笑道:“您这样算侵犯别人肖像权,就算是龚老的意思,也不能无视国内至高的法律法规啊王叔。” 司机一时无言以对,表情浮现出不自然。 龚斐然还想再说些什么,车前挡风玻璃正对的大门口,一道身影从中走出来。 “淮屿来了。” 王叔是老宅的人,知道龚少和龚老这段时间,因为一些事情生了些嫌隙。 他目光从外面逐渐走来的身影上收回,继续抬眼去看后视镜。 没成想,后座的人仍旧在看着自己。 王叔动作一顿,开口与龚斐然道:“龚先生,这件事情请您不要和少爷说了,这段时间龚少没少因为那个男人和老先生赌气。” 龚斐然看着是个好说话的,闻言,点点头,面上一本正经答应。 “没问题的。” 第59章 依靠 “那个肌肉猛零不是也在意大利吗…… 纪归和邹彦在半小时后到达工作室。 初一老早蹲在门口, 隔着玻璃门冲刷卡开门的纪归嘤嘤摇尾巴。 “初一怎么感觉半年没见到你了,兴奋成这样。”邹彦想接住飞扑过来的狗,没成想后者压根没在自己面前停留, 立起身子往纪归腿上扒。 纪归拍了一下狗脑袋,说不是,“他昨天把家里东西咬坏了,被我追着满屋子跑, 今天想来讨好我。” 邹彦若有所思,“那是该讨好一下长期饭票。” 工作室内两人见他们终于回来了,苏筱筱最先站起来叫一声纪哥, “你是不是要走了?” 语气中还带着点不舍的哽咽, 不知道的还以为纪归要怎么了。 纪归伸手拍拍她的头,邹彦跟在身后率先开口:“你纪哥就出国十天半个月, 又不是卷钱跑了, 别搞煽情那套,纪哥真的会哭的。” 纪归就听进去邹彦的第一句话, 去看苏筱筱:“初一拜托你了, 他这个年龄太闹腾了, 你要是受不就把他送到邹彦家里。” 邹彦:“……谢谢你。” “不会的, 初一可听我话了。”苏筱筱面上切换自如, 马上笑眯眯的。 不过说实话, 初一这个狗崽子确实更听话女孩子的话, 说干嘛就干嘛, 有时候纪归这个主人发号都没她们管用。 苏筱筱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纪归往办公室去, 商量的口吻开口说:“哥,这段时间你不在我就多做点事,等你到时候回来, 能不能给我涨涨工资?” 纪归笑道:“你只要把初一照顾好我就给你涨工资。” 苏筱筱欢天喜地地回去工作了,顺手把一直吊在纪归裤腿上的初一拐走。 纪归的工作室现在被收拾的很整洁,掉落满地的书籍都被摆回原来的位置。 早上他来到工作室的时候,接到一通来自苏黎世疗养院的电话,对面操着一口德语,纪归接起来问他是不是高兰华女士的孙子。 很久没听见这个名字了,对方还是用德语念出来的。纪归闻言先是一愣,旋即换上德语接话。 对面说高女士刚刚因突发性脑梗被送去急症部门,她们先是联系高女士的女儿,结果对面一直不接电话,就只能拨打他的说明情况。 纪归晚上教训狗一直到凌晨,当时站在凳子上收拾书柜的摆放的专业书籍,听完对面快速说完后,一瞬间觉得自己脑袋发晕。 ——外婆发病,母亲联系不上。 瑞士当时还是凌晨,纪归跟对面说很可能是母亲手机没开声音,自己会尝试着跟人取得联系。 纪归都没注意自己还站在高凳子上,手上发抖,去翻手机通讯录里母亲的电话。 他打了两遍,最终回答他的都是冰冷的机器女音。 初一这时候还在凳子旁边打转。 站在高处的纪归压根没注意,视线还在手机屏幕上,他伸腿下去,毫无防备地伸脚,踩上了一团软绵绵的东西。 纪归一个激灵,避让不及,急忙抬手抓住书架边缘的木头。 “哗啦”的巨响回荡在办公室内。 半柜子的书散落一地。 纪归没踩到初一,半个身子稳稳地攀在书柜上,形同壁虎,手上一空,却是手机掉下去,把狗头砸出一声闷响。 他顾不得这些,连受到惊吓的初一都没哄,急忙弯下身子去捡自己掉落的手机。 纪归刚才想到,他的一位高中同学利亚姆就住在隔壁,而利亚姆喜欢打游戏到半夜,如果幸运的话,说不定这个点他还没有睡。 于是,纪归在一堆书中间席地而坐,手指迅速的翻找着同学的联系方式。 他从头到尾反复找了两遍才将终于将电话拨打出去。 电话在响铃两秒后被接通。 又是熟悉的德语传来,对面试探性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纪归来不及跟人寒暄,只是问利亚姆现能不能去自己家一趟,叫一下他的母亲。 “可是你妈妈这几天不在家,好像说是去意大利参加一场时装周,我爸妈还让她在当地帮忙带些东西回来。”利亚姆不解他竟然不知道这件事。 “去意大利?”纪归语气很急,同学的这番话让他彻底迷茫了。 “她有说什么时候回去吗?” 利亚姆说:“这个不清楚,不过已经走了两天,时装周就一天,应该马上就能回来了。” 纪归怎么都没想到,母亲竟然没在瑞士,那现在外婆身边就是一个人都没有了。 纪归不知道现在还有谁能帮忙,两眼空洞地望向腿边一本砸下来后,翻开来的厚书,上面是一幅人体解剖图。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同学的声音将他换回神,“你直接跟我说,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凌晨两点,利亚姆和他的家人一起赶去离疗养院最近的医院。 利亚姆到的时候,给纪归发过来一张外婆插着呼吸管的照片。 照片里的老人昏迷不醒,白被子盖到肩膀处,露出来的一张脸瘦小,皮肉凹陷,瞧着了无声息。 纪归知道外婆这几年身体状况不好,人年到耄耋,大大的毛病接踵而至倒也正常,母亲年初在与自己的通话中,也说让他不用担心。 但纪归没想到外婆现在的模样,与自己印象当中的无法重和。 利亚姆给自己发消息,说外婆现在右半身没有知觉,因为送来的及时,情况已尽基本稳定下来,但是意外随时会发生,而且偏瘫的右半身基本没有治愈的可能性,希望家属尽快过来商量后续治疗方案。 疗养院一直照顾外婆的护工也跟来了,估计也吓得够呛。 纪归拜托利亚姆给那位护工开高价了小费,希望她能在纪归回瑞士之前,留在医院照看外婆。 半夜劳烦利亚姆一家兴师动众地赶到医院,纪归道完谢后也要给利亚姆赚一笔钱,被利亚姆义正严辞地拒绝,说要是真想感谢他们的话,回来的时候记得多带上几只南京的烤鸭。 纪归的母亲前段时间做过一次,拿来给邻居品尝,那味道他们到现在还在念念不忘。 烤鸭肯定是带不回去的,他也不会做,纪归就想母亲到底什么时候能够回去。 母亲要做什么事情从来不会跟他说,所以久而久之,自己做什么是决定的时候,也只会告知一声母亲,而她从来没有过多地反应。 这样总让纪归有种错觉,好像他已经很独立,依靠母亲对他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今天发生的这种事情,他却是从未有过的慌张,这种情绪好像他是风中的一颗蒲公英。 风未起时,看似坚不可摧,而长风带过,他表现出的一切都被吹得土崩瓦解。 纪归脑海中短暂的闪过一点想法—— 他其实内心深处,也是渴望有一个依靠的。 “小纪!你看看需不需我给你订机票?我这边有满减的优惠券,飞瑞士可以减二百块钱呢。” 邹彦突兀的声音将纪归蓦地拉回神,抬眼看过去,下一秒,邹彦的手机屏幕便闪现在自己面前。 纪归顿了顿,答应,“好。” “你发什么呆呢?看着不太聪明的样子。”邹彦让纪归说身份证号,等填写下面的信息后,他才想起来买国际机票还需要护照编号。 邹彦将手机截图,将这一班的飞机号直接发给了纪归,“算了,等护照下来你还是自己去买吧,反正新人都有优惠券的。” 纪归又说好。 看着面前人呆呆的样子,邹彦大概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自己组织好语言,用尽量温和的语气跟纪归说:“刚刚是在向外婆的事情?没事的,医院那边不是都说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吗,你也不用太担心了,况且外婆身边还有护工,不会出什么事的。” 纪归知道邹彦已经绞尽脑汁地在安慰自己了,但他其实并不主要因为这件事伤心。 他想到,早上利亚姆跟自己说,母亲是去意大利参加时装周了,这场时装周他并不怎么了解,刚才网上搜了,最近意大利也并没有什么大型的时装活动。 “邹彦。”纪归犹豫了一下,“你在意大利有朋友吗,能不能帮我问问最近首都有没有什么私人的活动,那种邀请了别国宾客参加的。” 邹彦想了想,对上纪归的视线答:“有倒是有一个,不过他不在首都,我帮你问问他,或许他有朋友知道。” 说完,邹彦又想到什么,开口对纪归道,“诶,那个肌肉猛零不是也在意大利吗?他如果是在罗马出差的话,我觉得你可以问问他。” 纪归被点醒一般。 冯准走之前跟自己说,他是上海直飞的罗马,虽然没有确切说明自己去的出差地点,但应该大概率是在首都的。 低头拿出手机,纪归点开通讯录,手指停在那串意大利的号码上。 他看了眼时间—— 已经十点多了,但现在冯准那边现在依旧是凌晨。 纪归觉得自己太急躁了,退出电话薄后,重新点开短信,给最上面的一号码编辑新消息。 邹彦在一旁安静了会儿,等纪归打完字,凑上去看消息框里的文字。 “冯准,你今天行程多吗,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帮我个忙?” 第60章 来接我吧 你到时还在罗马的话,就来接…… 邹彦的消息直到中午才来, 但意大利次此时才是清晨六点。 纪归有一瞬间想,冯准是不是被自己的时不时的几条消息吵到了。 他今天状态不好,语言组织能力也降级了一样, 编辑了一条消息发送过去,过半小时又回想起刚才的文字,总觉得语序哪里都很变扭。 点开手机看,看着语无伦次的内容扶额。 已发送过去的撤回不了, 纪归就修修改改重新编辑,再一次发送过去好几条。 这样反复几次,到最后都有点嫌弃自己烦。 手机响动。冯准回复的没有太多的文字, 只是问他现在方不方便电话。 工作室今天难得一起吃顿好的, 四人围在火锅前,就见纪归起身说自己接电话, 抬脚往楼上去。 邹彦转头叫祁聿川赶紧把调料准备好, 也撂下筷子悄无声息跟在纪归身后。 纪归把办公室门虚掩上,站在十六楼的落地窗前, 平静地看一眼高楼大厦和川流不息的街道, 低眼, 给冯准拨去电话。 那头几乎是下一秒就接起来—— “纪归。”属于冯准的清朗嗓音, 没有刚睡起的暗哑, 明明菜六点, 但听着像是已经醒来一段时间了。 纪归也叫冯准的名字。 他想问冯准怎么不多睡会儿, 这么早就醒了, 但冯准比他先开口。 “我是在罗马, 但我不是很清楚时装周的事情,我刚去问了我同事,他也不清楚。今天我再去问问本地人, 我想或许可以知道一点消息。”冯准话语不急不缓,竟让纪归一上午都略显焦躁的情绪得到了几分平复。 没想到冯准竟然还专门去问他的同事了,时间这么早,因为自己的事惊扰道了不认识的人,纪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谢谢你冯准。” 心里想了很多,但纪归现在除了感谢,其余的话说不出口。 “没事的,你以后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助的都来找我,我随时都在。” 那头规律起伏的呼吸声震动着纪归的耳膜。 明明相隔了那么远,但纪归总觉得是有东西在自己耳边骚挠,痒痒的,轻微的酥麻感从耳朵往外逐渐扩大。 纪归忍不住抬手,摸摸自己的耳垂。 耳垂已经隐约发烫了。 按照正常的朋友之间的谈话,纪归想,冯准下一句可能就要问自己,为什么突然说到时装周的事情。 这是很正常地问话,纪归业准备好了,要是冯准开口问,他就如实回答好了。 但纪归等了很久,那头冯准一直安静的没有说话,让纪归总觉得他是在等自己主动启唇解释。 冯准不问,纪归也不会说,于是,他岔开话题,问冯准:“你那边天亮了吗?” “刚蒙蒙亮,不过酒店隔音效果不好,外面马路上有人在群架,我被吵醒了。”冯准顿了顿,“你那边呢?” 他好像是故意的,纪归忍不住无声笑一下,与对面说,“现在都中午了,太阳很大。” “是吗,今天罗马也是晴天,不过没有苏州那么热。” “你说外面有人打架?”纪归没去过罗马,有的好奇那边的风土人情,“现在还有动静吗,给我听听。” 冯准轻笑一声,“早打完了,不过我录了视频,等会儿发给你看。”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纪归总感觉冯准说完一句话,就会问自己时装周的事情,但是冯准没有,一直温柔地主动聊无足轻重的话题,像是平时饭后闲来谈心。 “昨天的晚饭吃的这么样?” 冯准不说,纪归就快要忘了这件事,“很好吃,就是。” “就是?” 纪归思忖说,“我听说那家的菜品很贵,太让你破费了冯准,那一顿要花掉你好几天的工资,以后不要给我点了。” 冯准没听进纪归后面说的,很会抓重点,“好吃就好。” 说完,又道:“不贵,只是工资的一角。” 纪归没听清冯准最后一句话,问他刚刚说什么。 “我还知道有一家味道很不错,下次给你点。” 冯准给自己点过太多次吃的了,他好像把自己当成了一只仓鼠,总想把自己喂的圆滚滚的。 “真的不用,而且我过段时间也不在国内了。”纪归说完,没注意到对面呼吸忽然放缓了几秒。 “要出国?是去哪儿?” 很神奇的,纪归跟冯准随口就聊了几分钟不到,心情现在好多了,忍不住想逗逗他:“我也去意大利,就这周。” 纪归不知道冯准现在是什么表情,只能听见对面的语调微不可查地低了低,说出口的话染上薄薄的嘶哑感,听着有点像紧张。 这下纪归想,冯准可能确实还躺在床上。 “是因为那个时装周?” “也不全是。”纪归卖关子,“周五那天你有空吗?如果有时间,可以来机场接我吗?” 他听冯准跟自己说:“要是工作结束了可能要提前回国,你确定周五过来?” “护照还没下来,但是现在在看周五的机票。”纪归像是在认真地思考,还颇为真实的停顿一秒,“那你到时候还在罗马的话,就来接我吧冯准,我想请你吃顿饭,喝酒也行。” “好。” 单调的一个字,冯准沉思什么似的,没再说些什么。 纪归想着他可能是没睡醒,叫他再睡会儿回笼觉,自己先下去吃午饭了,到时候买好机票了再跟他说。 冯准要睡觉,纪归也要下楼吃午饭。他一推开门,一道弯着腰的身影直直撞上自己的胸膛,把耳朵贴在门上的邹彦抱紧了纪归的腰,才没让自己摔个狗吃屎。 邹彦没事,纪归倒是被人又吓又砸的,站稳后无言地看着邹彦。 其实邹彦没怎么听清纪归刚才里面在说了什么,没在意纪归幽幽的眼神,神色如常:“怎么样?猛零他知道时装周的事吗?” 纪归摇头,“冯准也不知道。我怀疑我妈是参加了朋友的私人聚会,但我印象里他没有认识的意大利人,她也很少会参加时装秀这种类型的活动。” 纪归收起手机,跟着邹彦一块下楼。 工作室的楼梯两旁,每隔二十厘米的距离都挂着一副风景油画,纪归手抚过其中一副画着北欧建筑的,蓦地想到什么,下楼梯的脚步突然滞了滞。 纪归叫住准备落座吃火锅的邹彦,问他。 “罗马最近是不是有个比较出名的艺术展?” 邹彦茫然抬头,准备掏出手机查看,但话刚问出口,站在旁边下丸子的苏筱筱眼前一亮,对纪归道:“我昨天看新闻,说这段时间国立博物馆有百年前的雕塑艺术品展出,而且就展览几天,说那个雕塑已经被一个私人收藏家买走,后面就不会出现在大众视线内了。” “展出几天?”纪归正色。 苏筱筱已经记不清了,将手中的丸子塑料袋,“我来翻翻我的浏览记录。” 纪归走过去坐在凳子上,等她翻找半天,终于抬头,将手机屏幕横到自己面前。 屏幕上是苏筱筱口中的那则新闻——萨尔瓦多达利的雕塑作品。 “纪哥,上面写下周五结束。” 下周五。 纪归想着,任由邹彦往自己碗里不停夹已经堆出老高的菜,低头解锁手机,给利亚姆发去消息。 “怎么了哥,你是顺便也要去意大利看展吗?”苏筱筱抓住初一张开的嘴,把牛肉丸掏出来,放在清水里面涮涮,再喂进狗嘴,神色向往,“我也有点想去。” “你去凑什么热闹,纪哥哥是去办正事的,别像个跟屁虫一样。” 邹彦又往纪归碗里夹了片肥牛,转头见纪归在手指快速地编辑消息,还是他看不懂的德语。 邹彦问:“怎么了?” “我要确认一下。”纪归点击发送,“利亚姆早上跟我说的时装周是不是这次罗马的艺术展。” 利亚姆不懂这些东西,或许他当初听见自己的母亲说要去国外参加什么艺术活动,下意识将那理解为,平时关注度更高的时装秀。 纪归虽说很久很母亲联系,但母亲最基本的喜欢他是很清楚的。 他的母亲年轻时是学绘画的,正因如此,小时候自己耳濡目染,也走上了相似的道路,但母亲对艺术的热闹程度远超于他,几乎是虔诚而痴迷,只是等母亲在家族企业逐渐走下坡路后,才开始将事业重心逐渐偏移到公司上。 外婆说,自己小时候母亲带自己单独去过很多次外地的美术展,所以出国看展览,确实会是她的行事风格。 纪归往自己嘴里刨饭,目光又些空洞地盯着碗里的饭发呆。 直到手机发出“叮”地一声。 纪归还以为是利亚姆来消息了,放下筷子点开看,他没想到竟然是龚淮屿的助理给自己回复了。 —纪先生,我现在已经不在龚少身边了,您说的这件事情我也不太清楚,或许您可以直接去问龚少。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纪归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出门没看黄历,如今繁野的事情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到底是不是龚淮屿做的,就算没有一个人承认,他心里也有数。 现在首要的就是先回瑞士,和医生确定外婆的后续治疗问题,等外婆的情况稳定了,若是那时候母亲还没有消息,自己有必要再坐车去意大利找人。 麻辣底料的火锅闻着也不香了,纪归没有什么胃口,把邹彦夹给自己的全部吃完,躺在一楼的沙发上准备好好午休半小时。 意识在朦胧间,纪归又听见清晰的手机铃声。 他眯眼拿起来一看,还是那个助理的短信。 —纪先生,或者我也可以帮您旁敲侧击地问一下龚少。 纪归食指在键盘上轻点。 —谢谢,不过不用了。 60-70 第61章 机场 夜深人静睡不着,他想到了冯准…… 护照在三天后拿到手, 纪归出了行政服务中心的大门就订好明天直飞苏黎世的机票,随后走去地铁站,回家收拾行李。 邹彦的电话在上地铁的时候打过来, 跟自己说刚严词拒绝了繁野工作室的合作,又问他拿到护照了没。 “怎么样,你刚买机票有没有蹦出来一张减两百五的券?” 纪归在将包从地铁的安检机上拿起来,调出乘车二维码进闸机, 回邹彦的话:“有,我的是减三百的,比你多。” “我擦, 凭什么?” 纪归抬头看一眼显示屏上, 下一班车还要等三分钟,听完邹彦说, 沉吟片刻:“可能系统检测到二百五比较适合你。” 邹彦:“无语。” “你是买的几点的机票, 要不要我明天直接送你去机场?” 纪归回忆了一瞬:“早上十点,七点就要到上海。” 邹彦:“那五点就要起, 你还是自己坐高铁去吧, 我肯定起不来。” “小邹, ”纪归叫人, “跟祁聿川说你之前要给舒言烛求婚的事情。” “无语, 那都是我口嗨!!”邹彦愤怒, 又问, “送你送你。咱妈那边有消息不?” 纪归说没有, 下一刻, 手机机身在耳边响动起来,纪归顿了顿,让邹彦等等, 低头看来电的是谁。 “医院来电话了,先挂了等会儿说。” 瑞士的医院这几天一直都是跟纪归联系,外婆身边的护工也加上了联系方式,每天都会跟他汇报老人的状况。 外婆这几天大部分都是处于昏迷状态,偶尔清醒却也说不出话,看着很想表达些什么,拿纸笔让她写,但谁都看不懂上面的笔画。 “病人喉咙总是有痰液堆积,有堵塞呼吸道的风险,现在每天都靠吸痰器清除,长期下去也不是办法。” 纪归安静听完:“是肺部的问题。” “是的纪先生,所以最好尽快安排一场小手术,将肺部堆积的东西清理干净,这种手术对高女士的伤害不大,但是手术需要家人签字,您什么时候能过来?” 纪归说:“明天的下午六点到苏黎世,到时候我直接乘车过去,那时候方便谈话吗?” “那时候我已经下班了,不过我同事在前台值班,您可以过来跟他当面聊一下情况,还有您的母亲,现在还没有联系上吗?” 纪归今天第二次说没有。 关于母亲的事情,纪归从利亚姆那边得到回复,说他们其实并不清楚母亲到底是去罗马参加什么活动,不过应该是受人邀约前去的。 冯准那天晚上也给自己打电话,并没有打听到有关当地时装秀的消息。 纪归大致能够肯定母亲是去参加艺术展了,但他不知母亲什么时候结束回家,而且也不知道她身边有谁自己能够联系上。 对面的医院护士解围地道自己也会试着再联系一下,随即想起来什么似的,在纪归说再见之后,开口叫住他。 “去年时间医院的私人病房扩建了半层,这几天就可以入住了。我们医院这几天住院的人少,院长考虑到病人的生活环境等因素,给所有普通病房的病人都免费升级,除了高女士身边的护工,医院还多安排了一个。” 纪归没想到还能免费换vip病房,他想瑞士的医疗确实不错,与对面开口道谢。 挂断医院的电话,纪归在地铁上又拨打几次母亲的电话,那头依旧是关机状态。 纪归便开始盯着地铁内的地面看。 上午他才交接安排完手头上的所有工作,随便扒了几口邹彦给自己订的外卖,马不停蹄往市中心赶。 他这几天就像不停旋转的陀螺,现在在地铁上终于又了片刻的喘息时间。 到家需要转两趟线,纪归随着人流坐上最后一班车,在上面闭目养生十多分钟,等着到站了才有了动静。 纪归在车上特意将手机设置成了静音,出闸机刷二维码的时候,才发现冯准刚才在地铁上发来的消息。 —买好机票了? 自己好像没有跟冯准说他什么时间去拿护照。纪归想,冯准肯定是猜到了。 —刚拿到护照就买好了,明天一早飞。 —需要我到时候去机场接吗? 纪归不禁笑了笑。 上次跟冯准开玩笑,说他这周五要去罗马,叫冯准到时候去机场接他。当天晚上他跟冯准通话的时候就解释过了,想必冯准是记在心上了,现在开口调侃。 纪归便也接话。 —好啊,下午六点落地,你要是不来以后就别想我请你吃饭了。 冯准发过来一个线条小狗委屈的图片。 纪归低头打字出了地铁。 —你在罗马待到什么时候?上次说出差半个月,那就是下周走? —是的,还有一个客户,拜访完了就回国。 纪归在聊天框编辑消息,想跟冯准说自己可能这周等在瑞士确定碗外婆的后续治疗问题,确实会动身去意大利一趟,应该就呆半天的时间。 但他写了一行,仔细思忖过后,按删除键全部清了个干净。 现在还不能确定到时候回去罗马,一切都要看外婆的手术后的恢复状况如何。 他想等到周末了,或许等外婆什么时候有意识了,再考虑去罗马这件事情。 从地铁站走到家,纪归将行李收拾到半夜,整理出连个箱子。 初一早上被带去工作室,下班后就由苏筱筱带回去寄养。狗不在家跑来跑去的捣乱,纪归竟然还感觉有几分无聊,但收拾完准备打开扫地机器人,看着机器表面上的牙印,纪归心里那点对初一的思念转瞬间消失。 拿出手机给邹彦发消息,叫他设个闹钟别忘了明早开车过来,结果回消息的是祁聿川,说人刚睡下,明天他来送自己去上海。 纪归大概知道对面是个什么情况,手机扔在一旁,趟在床上酝酿睡意。 纪归这一晚上的梦光怪陆离,很多久远又熟悉的画面拼接在一起,场景一个接着一个切换,最后一幕是外婆安静地趟在病床上,盖在身上的白被子没有一点肉眼可见的起伏。 惊醒时才凌晨四点。 纪归拖了张沙发,坐在在客厅的开放式阳台仰头看夜空。 乌云密布的,什么都看不到,他只能模糊地透过移动的云层,瞥见一点月亮的白光。 纪归之前听邹彦说,他半夜自己一个人喜欢瞎想些别的,有时候还会把自己想哭,但是有人陪着他就没事了,所以他现在同意祁聿川是不是晚上留在自己家里过夜,两个感觉确实比一个人好。 纪归当时觉得邹彦很有水平也很奇葩,喜欢干那档子事,说的这么文雅。 但他现在倒是又些认同邹彦的观点了。 他觉得,在夜深人静睡不着的时候,如果能有个人来陪自己就好了,他的心情就不会没来由的如此低落。 纪归突然有点想念初一,但狗崽子这个点肯定睡得很香,所以纪归又去想别的。 他想到了冯准。 客厅的钟表指针指到四点十五分,这个点意大利是晚上十点。 冯准这时候一个还没睡。 纪归开始在身边翻找手机,摸黑搜寻了半晌,才想起来东西还在自己床头柜上,他起床的时候意识朦胧,跟本没想到拿。 纪归便不动了,双腿蜷缩起来在胸前,像仓鼠一样窝在沙发上成了个球状。 其实时间也不算早了,距离出发不过半个小时,行李都在门口堆着了,他好像能听见小区外面车子进来的车轮响动。 纪归在单人小沙发上一动不动地窝了会儿,双手握拳,四肢逐渐朝外抻开,伸了个舒服的老腰。 再起身,外头的天空依旧是藏黑的蓝。 他离开阳台前探头朝外看了一眼,瞟到被一棵偌大香樟树挡住的车子,车尾灯还闪着红灯,看样子才刚进小区停车。 还有人能加班到这么晚。 他思忖着,转身朝厕所的方向去。 祁聿川晚了几多分钟才到,纪归打开后座才知道邹彦竟然也跟过来。 那人睡眼朦胧的,见是自己上来了,巴巴地靠过来,问他这么这么精神,是不是一夜没睡。 “你是不是也一夜没睡。”纪归问他。 “屁,我只是起不来,但是我克服万难的还是起来了,谁叫你是我最好的兄弟呢,不亲自来送你离开我心里有愧。” 邹彦靠在纪归肩膀上,下一秒就要流口水的模样。 纪归推开他,“起远点。” 纪归没在车上补觉,飞机上有大把的时间睡,他拿出手机给冯准的号码编辑消息,跟他说自己已经出发了。 对面已经半夜十二点多了,没想到回复的迅速。 —一直想给你发消息,但是怕你忙就没问,路上一切顺利就好,到了记得给我发消息。 祁聿川开车快且稳,纪归到的早,下车后进机场排队值机很快。 他去候机厅前,被邹彦强硬地拉住熊抱,邹彦外套衣服上的香水味很浓,纪归被冲地偏过头去一点,目光透过机场的落地窗,看到外面停靠在路边的车流。 那边停靠了一辆奥迪,纪归戴了隐形,能看清车牌号。 不远处走来的一位司机拉开驾驶座的车门,没过一会儿,车子驶动,重新汇入车流离去。 在邹彦蹭自己的第二下后,纪归推开人,和邹彦保持半个手臂的距离。 “碰到熟人了。” “啊?”纪归的声音太小了,邹彦没听清纪归刚才嘀嘀咕咕在说什么。 纪归的声音大点道:“走了小邹,好好工作,别太想我了。” 再不走等真碰上面就无所适从了。 邹彦若有所觉的回头看看别处,也没看出来个什么,回头继续伤心道:“好吧,我还是会想你的。” 第62章 苏黎世 你丫再不回消息我就报警说你偷…… 在万米高空飞行十四个小时, 苏黎世下午六点刚过十多分钟,纪归拖着行李箱从机场走出。 利亚姆开了车在外面等自己,两人四年多没有见面, 但变化都不大,好像还是当年穿着校服在学校整天嬉笑玩闹的样子。 “晚上怎么还戴着墨镜。” 纪归和人抱了好一会儿才分开,望着他架在鼻梁上的墨镜,刚才远远地走过来看着这人背靠子车门上凹造型, 差点就认错人了走开了。 “我女友说我带着墨镜的样子更迷人,我这几天在试着和它融为一体。”利亚姆将墨镜往上提,卡在自己的头上。 没了镜片的那层暗色的遮光材质, 利亚姆能瞧清楚纪归, “你看起来一点都没变,不过感觉哪里又有点变了。” 纪归站在车边, 看着利亚姆将行李都放进后备箱。 “哪里变了?”纪归就问。 “变得更好看了。”利亚姆认真, “真的兄弟,要是我女朋友在这边的话, 肯定要问你是不是中国的水土更好, 而且她一直想去中国玩一次。” 两人寒暄着上车, 利亚姆驱车直接往医院的方向去。 “我父母上午刚去看过你外婆, 说状态看着还不错, 中间还醒来过一次。”利亚姆说。 利亚姆还给自己买了块三明治和热牛奶, 纪归在飞机上吃了几口很难吃的蒸土豆, 现在咽什么东西下去都是那股土豆的怪味。 纪归道:“给你们添麻烦了, 我想明天拜访一下叔叔阿姨, 他们都在家吗?” “其实今天晚上就行,他们都很想你,而且他们打算明天一早就开车回格林德瓦小住一段时间, 不过我觉得还是按照你的安排来,毕竟这段时间你可有的忙了。” 从机场开车去医院还要二十分钟,纪归跟利亚姆聊这几年彼此的生活学业工作,让纪归有种恍惚之感。 回头看看,原来那么多年的经历,真的就是一眨眼的瞬间,畅谈的时候无不感慨。 以至于快要到了医院,纪归才想起来自己没有给邹彦他们报平安。 利亚姆在停车,纪归率先下车在医院大门口等他。 拿出手机一看,半个小时前,也就是自己刚下飞机那阵,邹彦给自己发了十几条不间断的消息,还有两通未接来电。 —你丫再不回消息我就报警说你偷渡去瑞士了。 纪归站在台阶上回。 —到了,现在刚到医院,你这么还不睡? 现在国内快凌晨一点了。 邹彦真的就在对面一直蹲纪归回复,消息来的很快。 —还不是在等你,怕你那么久没回去,人生地不熟的被人骗走了。 —不会的,你早点休息。 纪归最后在短信上看了眼,确定没有冯准的来信。飞机起飞前冯准跟自己说,第二天会很忙,看来是真的一直在工作。 他主动给对面说自己已经到苏黎世,随后停留在页面上等了等,直到利亚姆转着车钥匙走过来,纪归才收了手机,和人一起往里面去。 这一栋楼的住院部在顶层,出电梯,前台的白人护士抬眼看过来。 她认得利亚姆,仔细一想,就知道站在利亚姆身边,矮他半个头的华人男生是谁。 护士找出记录薄,冲两人笑着颔首,“两位先生,是来看高女士的吧?” 不待纪归开口说明,利亚姆便道:“这位是高女士的外孙,他刚下飞机,方便现在带我们去病房探望吗?” “当然,今天劳拉下班前都和我说过了,我先带你们过去看看病人情况,等会儿和这位先生说一下明天的手术安排。” 外婆的单人病房被安排在了最里间,靠近医院后花园的位置,更安静舒心。 房里就开了暖黄的灯光,除了墙上的白炽灯开关“啪”地一声按下,纪归只能听见机器有规律的运作声。 “护工不在吗?”利亚姆转头问走在最前面的护士。 “她去楼下吃晚饭了,马上就回来。” 纪归走到病床边,外婆的面容由远及近,逐渐清晰。 输氧管依旧插在鼻孔中,能隐约瞧见白床被下,把右侧躯干包裹住的压力治疗仪。 在纪归的印象中,外婆的发色是和自己一样的乌黑,皮肤也是保养极好,只能瞧见浅淡的皱纹,但仅仅是四年没见,现在躺在床上的人,纪归恍惚间闪过一刹那的陌生情绪。 他想,这一切本不该是这样的。 在他不在的几年里,好想很多事情都在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而他无力改变,只能眼睁睁看着某些东西从自己手上溜走,一去不返。 纪归坐在床头的软凳上,伸手从被子下签牵住外婆干柴的左手,想开口,但千言万语在一瞬间拥堵住喉头,令他发不出一声。 病房内落针可闻,纪归盯着外婆露出的脸,脑袋一片空白,耳边是机器与时钟的响动,竟让纪归有片刻走神。 直到“咔哒”的关门声响起,纪归才如梦初醒般,转头去看站在床尾的人。 那两道身影都不见了,很贴心地给纪归留下了和外婆独处的时间。 纪归笑笑,回过脸又去看床上人的面容。 瞳孔骤然缩了缩。毫无预料的,纪归在下一秒,对上了一双半睁开,目光迷离而浑浊的眼睛。 被子底下攥着的手心微微发湿,心跳好似被钟鼓撞了一下,震动的余韵传递到四肢百骸,让纪归迟钝地感受到无力的麻意。 纪归开口轻声叫外婆,意识到声音太小,是连自己都听得费劲地程度。随即,他几乎是僵硬地凑过去,在外婆耳边唤她。 外婆情绪有些激动,但没认出来自己,因为纪归很清楚地见外婆艰难张口后,在唤母亲的小名。 “剪……短发……” 纪归知道自己和母亲长得很像,从小旁人就说,母亲是生了个缩小版的自己。 现在外婆以为是母亲来看她了,还剪了一头短发。 纪归没有开口否认,而是将外婆的手从被子下面拿起来,放在唇边,粗糙的手背很轻的碰上自己的温热的唇片。 纪归嗓音带着微弱的沙哑,应道:“嗯,我来了。” 对话很简短,却像是给外婆吃了一味定心丸,她气息微弱,再度闭上眼前口中一直念叨着,好。 纪归没有把外面的人叫进来,而是替外婆捻几下被子,又用手背碰触她的额头,一切都好了,纪归才终于起身,朝门口的方向去。 闭房门关上,外面还多站了一个人。 五十岁上下,印尼人长相,个子不高,是位看着很亲切本分的妇人。 纪归知道这便是一直照顾外婆的护工,走之前笑跟跟人道谢,还不忘塞了人家几张小费。 纪归和利亚姆走在后面,准备去办公室嘱咐明天一早肺部手术的事宜,路上,利亚姆拽了一下纪归的衣袖,跟他说刚才其实不用给护工消小费的,之前他已经给的够多的。 “没事,拿钱办事,多给点她也会尽心点,况且我听说她家里也蛮困难的,都靠她在瑞士打工再把钱寄回家。” 利亚姆没再说什么。 这一层都是单独的私人病房,从外面的窗户看不见里面的动静。纪归总觉得这一路好想除了遇到过零星的几个病人及家属,这一层楼便没什么别的生气了。 “私人病房是没有住满吗?”纪归突然开口问前面的护士。 “什么?”护士顿了顿,反应过来什么,“这一层是没有住满,不过也差不多了。” 纪归点头:“那医院住院的人还挺少的,普通病房是在楼下吗?” 利亚姆知道这个:“普通的在另一栋楼,不过你这么知道住院的人很少?” “不是说……” 纪归还没说完,便被已经停在办公室门口的护士打断:“到了,二位请进。” 外婆肺部的小手术类似于微创,手术时间半小时左右,术后基本没有什么太大的后遗症。 纪归听完后事无巨细地问了些别的,最后敲定明天早上七点到医院。 在医院待了两小时不到,纪归和利亚姆离开,开车往家去。 纪归自从上车后便心不在焉的,远没有开时话那么多,利亚姆看出来了,问他是怎么回事。 “刚才你们在外面的时候,外婆清醒了一分钟不到。” 利亚姆说:“能清醒就是好事,说明情况有好转,刚才护士也说,后面说不定清醒的时间会更长,你不用太担心。” 纪归点头。 他倒不是一直在担心这件事,而是外婆在清醒的时候反复念叨着母亲的名字。 他觉着老人在有些时候会更像个孩子。就好似外婆,她在最脆弱的时候下意识依赖的是母亲,一如在母亲小时候,最依赖的就是外婆。 母亲和外婆是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没有之一。 纪归紧攥着手机,拇指在开关键上摁几下,屏幕的亮光一下接一下映照在纪归半边脸上。 如果不是明天的手术,他说不定一咬牙,晚上就买了去意大利的车票。 嗡—— 是手机来电的震动。 纪归动作停滞片刻,低头去看来电显示。 今天很忙的冯准给他来了电话。 纪归接了起来,就听对接说。 “纪归,我好像打听到了一点阿姨的消息,但我不确定会不会是她。” 第63章 消息 “等着这周末,我去意大利找你。…… 纪归愣神, 没听清楚一样,用中文小声地问对面刚才说什么。 冯准应该在外面,纪归还是第一次听见那头传来意大利语的交谈声, 冯准转头与对面说了句话,用的很标准的意语回复,纪归能听懂一小部分。 冯准说:“我刚才和同事在合作商这边,后面谈话的时候随口聊到这段时间的艺术展, 那个老板说这次活动开展的第一天私下请了很多国内外有名的艺术家,我跟他说明情况,他刚去联系艺术展的举办方要前几天的参展名单了。” 对面每说一句, 纪归便将掌心的手机捏紧一分。 直到最后一个字落下, 他身体都是轻抖着的。 利亚姆察觉出点纪归的异样,分神朝副驾驶座上看了看。 “你怎么了纪, 是不舒服吗?”利亚姆语气很担心, 作势要将车子停靠在路边。 对面冯准也听见了,开口叫这边的纪归:“你还好吗?” “没事。”纪归先是用中文说, 又安抚利亚姆, 让他继续开车, 不用管自己。 车子路过了一片哥特式风格的建筑, 转弯, 朝人少的空旷柏油路上去。 纪归深吸口气, 身子坐得更正了, 与对面道谢:“谢谢你冯准。” “不用和我说谢, 以后都不用。” 但纪归除了道谢好像别的什么都表示不了。冯准帮了自己很多, 而且是分毫不求回报的,让纪归每次都不知道怎么做,他开口提了很多次想请冯准吃饭, 但冯准都不留痕迹地婉拒了。 “等着这周末,我去一趟意大利。”纪归说。 那头忽然顿了顿,纪归等会儿好久,才听见冯准的回答:“不是外婆要做手术,还有时间来吗?” “手术明天做,等过几天情况稳定了就可以,从苏黎世过去也要不了多久,飞机一个半小时就到,如果外婆手术后面还是联系不上,我觉得我有必要去一趟意大利。” “客户去要邀请人名单了,你母亲很可能在里面,等联系上了就没有必要过来了。” 纪归眨一下眼睛,听冯准说完,他原本的遗留在内心的不确定种子,又开始缓慢的萌芽,生长,冲破土壤。 纪归突兀的启唇问人:“是不想让我过去见你吗?” 冯准没有料到纪归会这样问。 “不是的。”他语气带着点慌然,解释,“我想外婆这个时候应该是很需要你们陪伴的,你不在,万一她清醒了会失望吧。” 冯准最后说:“我们随时可以见面。” “可我应该要在瑞士呆很长一段时间。”纪归也认同冯准说的,还是有些失望,“你下周就要走了不是吗?医生说明天的手术没有风险,而且外婆的情况也很稳定,从苏黎世过去很快,又或许,我们可以见面后吃一顿下午茶,晚上我就走了。” “你是要去意大利吗纪?”旁边的利亚姆突然开口。 他虽然听不懂中文,但还是从某些音节上捕捉出了关键词。 利亚姆说:“你要去找你妈妈是吗?或许会很难找。” 电话那头没有吱声,纪归便捂住手机的通话口,与利亚姆作了简单的解释。 “哦——”利亚姆若有所思的。 余光注意到纪归说拜拜,挂断电话后,表情又开心又失落的,好像他之前看过的中国变脸。 “你到底怎么了,我感觉你快要精神不正常了,快跟我讲讲刚才你男朋友跟你说了什么?” 纪归被利亚姆问得猝不及防,面露疑惑,“什么男朋友?” 利亚姆也一愣,歉意地开口:“抱歉,我搞错了,我以为是你对象在跟你说,’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这种话术。” 纪归这才想起,自己当年好像是和利亚姆提过,说自己在中国交了个男友。 “不是男朋友,只是很好的朋友,他人在意大利,刚跟我说可能有母亲的消息了。” 利亚姆恍然,“那真是太好了,阿姨什么时候回来?” “还不确定能不能联系上,等我朋友来消息。” “希望是好消息。”利亚姆就差在胸口画十字。 纪归抬头去望前面的逐渐变窄的熟悉道路,茂密的云杉树立于道路两旁,纪归明了马上就要到家了。 纪归和利亚姆两家就住对门,车子停在门口,车熄火后,利亚姆开口问纪归有没有大门的钥匙。 伸手去推门的动作一顿,纪归视线从门把手上移开,落在不远处的紧闭的铁栅栏栏杆。 半晌,纪归开口:“没有。” 利亚姆没有半点意外,反而习以为常道:“没事的,那你直接翻墙吧,我之前从窗户外看见阿姨好几次也是忘记带钥匙,后面直接翻墙窍门进去了。” 纪归点头,和利亚姆一起去后备箱拿行李。 利亚姆家灯火通明的,外面的小花园中还亮着钴黄色夜灯。 于是,汽车的声音在这片静谧中听着很明显,房子的开门声随即在耳边响起—— “是谁回来了!” 两位带着眼镜的中年夫妇走出来,屋子里还窜出一条白净的小狗,小狗是萨摩耶和柯基的串串,已经十多岁,看到纪归尾巴摇的欢快,看样子是还记得他。 纪归顾不得拿行李,上前和两位许久不见的长辈拥抱。 利亚姆家庭氛围是纪归最羡慕的,和家人谈话像朋友,他能同人诉说这几年的所有幸福和心酸,就连恋爱问题都不用刻意回避。 “所以你是和那个男的分手了?”利亚姆瘫在自家地毯上啃苹果,表情不可置信,“你之前跟我说以后就他了,连国籍都改了是不是?” 纪归纠正:“改国籍不单纯是因为这个。” 利亚姆点点头,继续听自己父母和纪归说话,心不在焉的,忽然想到什么,又问:“那刚才在车上和你打电话的男的,是不是你新的追求者?” 利亚姆母亲一个抱枕飞过去,让他安静吃水果,不要老是出声打断他们讲话。 纪归还真带了几只烤鸭过来,真空包装,还配有调料包,是邹彦叫一个在南京的同学专门寄的。 利亚姆父母欢喜地把东西放进明天出发回镇,已经收拾好的行李中,纪归看时间不早,也准备告辞回家。 利亚姆便起身去送纪归,还顺手拿了家里工具箱的钳子和铁丝。 自家铁栅栏太高,两面墙倒是只有一个半的人高,纪归踩在石头上翻过去,利亚姆也紧接着跟过来,抛着工具走到大门锁前。 利亚姆咦一句,手上不动了,纪归照着手电筒也顺着低头看。 门把手旁是一个密码锁,之前初始的钥匙锁已经被替换了。 “那我就不行了。”利亚姆遗憾,“我上个月还看阿姨在翻墙呢,没想到屋门已经换锁了。你知道密码吗?” 纪归摇头说不知道。 “那你先试试吧,大不了直接住我们家,我隔壁的卧室很干净。” 密码锁有三次的试错机会,纪归在试最后一次的时候,只听“咔哒”一声,面前的门应声朝内打开一条缝隙。 纪归神色蓦然顿了一瞬,发凉拉杆碰触过自己的手背,是利亚姆推着自己的行李箱往里去。 利亚姆往里走了好几步,摸索着将屋内的灯开起来。 他若有所察地回头,见纪归还低头站在门外,开口叫人。 屋子里的一切收拾的井然有序,就跟纪归四年前离开一样,家具物件都在原来的位置上不曾有挪动。 利亚姆走后,纪归上楼去自己卧室,里面也是四年前的样子,收拾的干净整洁,应该是母亲在家的时候经常打扫。 他简单收拾过后躺在床上。 现在国内已经凌晨快四点了,纪归在飞机上还想着,自己落地后时差还是颠倒的,有感很早就会困倦,但现在却没什么睡意,甚至脑袋还是清醒的。 他在自己的软床上翻来覆去,脑袋里想的事情很杂很乱,到最后终于眯起眼来,疲倦感一阵阵地涌上来。 纪归睡前拿出手机,屏幕闪出的亮光刺眼,对面冯准通话结束后便再没有给他来消息。 应当那边是艺术展的宾客名单还没有出来。 纪归想,等外婆明天的手术过后,他需要看一下苏黎世到罗马的机票,越早买价格越划算- 利亚姆一早就来敲纪归家的门,叫他起床去自己家吃早饭。 纪归只顾得往脸上抹了点防晒,便拿着东西下楼。利亚姆的父母已经准备出发了,给纪归做了一大盘培根鸡蛋夹心的吐司。 八点的手术,纪归六点半出发,仍旧是利亚姆开车抵达医院。 纪归还是第一个见一直与自己在国内联系的护士,纯正的瑞士人,烫了一头波浪大卷发。 “我没想到你看起来会这么小,感觉是个还在念大学的年纪。”护士带他们往病房的方向去,路上说起这次的手术,“手术时间很短,昨天我的同事应该都和你说过了,不用太担心。” 纪归点头,中间坐在病床前和听护工说昨天外婆的情况。 清醒过来两次,喝了小半杯水,嘴里一直念叨一个名字。 护工听不懂那两个中文字,只能照猫画虎地念出来。 直到外婆被推进手术室,利亚姆陪着纪归坐在走廊外面的凳子上,看着纪归盯着手术室的门发呆十多分钟才有动作。 从上衣口袋中拿出手机,指尖不停在屏幕上滑动。 纪归感觉到利亚姆凑过来看,说“利亚姆,你忙你的吧,不用一直在这边陪着我。” “你是要去罗马了吗?”利亚姆没有回纪归的话。 纪归颔首,“昨天的朋友给我发艺术展的宾客名单了,上面有我母亲的名字,手机号留的是打不通的那一个,旁边还有她的大概住址。” 纪归说,“我今天或者明天就去一趟罗马。” 第64章 暗流涌动 “我之前想约冯准见面,但他…… 外婆在四十分钟后被推出手术室, 医生说一切都很顺利,这才终于让纪归半悬的心彻底放下来。 纪归去病房,像昨天晚上一样坐在外婆的床边, 看她只穿着手术服的单薄身躯。 还是双眼紧闭的,好像只是麻醉效果没醒过来。纪归错觉,只要附身在外婆耳边轻唤一声,她就会如同小时候的每个中午, 真开眼说他调皮打扰到自己午睡。 护工在旁边端来热水和打湿的毛巾,帮外婆裸露的四肢皮肤做简单的清洁。 “我来吧。”纪归淡声开口,起身结果那块温热的帕子, 低头仔细擦拭两遍。 冯准的电话在护工将水拿出去后打来。 纪归见外婆没有清醒的征兆, 拿出手机,走到紧闭的窗户前接起。 “怎么样了纪归?” 纪归想起, 自己忘记回冯准一个小时前发来的那张名单消息了, 语气中带着点歉意道:“手术刚结束,一切都很顺利。还有图片我看到了, 刚才一直在手术室外, 忘记回复了。” “顺利就好, 阿姨那边你有打算吗?”冯准问。 纪归下意识想说有, 但不知道为什么, 他犹豫了一瞬, 含糊道:“她留的电话是打不通的, 我在想要不要直接去她住的那家酒店找。” 对面回答得很快, 说:“我可以叫人过去, 跟阿姨说明情况,也省得你再跑一趟,我想现在外婆很需要你。” 纪归抿了抿唇, 闹钟闪过一刹的不解。冯准不是就他和同事两个人出差,他能叫谁过去,莫不是要让同事帮忙走一趟? “不用了,你在罗马又没有认识的人,老麻烦同事也不好,而且就算找到了,我母亲也不一定会相信你们的话。” 冯准说:“不是什么难事,到时候我直接给你打电话。” 冯准好像已经帮自己做了最好的安排,而且让纪归挑不出半点毛病,让他也觉得这样已经是现在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 挂断电话后,纪归站在窗子旁,静默得眺望远处一栋哥特式建筑风格的钟楼。 直到病房门从外推开,利亚姆进来叫了他一声,纪归才收回神。 “站在那边想什么?我刚去楼下买了两瓶白啤,而且是我们之前高中的时候一起喝过的那个牌子,那家厂子现在都基本改行做面包了,真搞笑。”利亚姆招呼纪归,将手上的东西放在病房内唯一的原木桌上。 “快来一起喝。” 纪归回头看他,手机收到衣服口袋里,上前几步问:“买啤酒干什么?” “庆祝。”利亚姆笑时露出八颗白牙,“手术成功了很值得庆祝,你紧绷半天了,现在可以放松点。” 纪归也笑了笑,见利亚姆“呲”一声,干脆利落地拉开啤酒环,将冰凉的酒瓶身塞到他手中。 “干杯!” 纪归抿了一口,还是那个味道,他不是很喜欢,但利亚姆那群人爱喝,他之前上学的时候没少在他们喝酒的时候,被拉过去灌几口。 “你今天去罗马的机票买了吗?”利亚姆一口气闷了大半,抬眼去问纪归。 “买了。” “明天回来?” 纪归没说话,目光落在病床上,在想什么。利亚姆看出他心不在焉,倒不开口打扰,仰头把酒两口喝个干净。 良久,利亚姆在监护仪滴滴的响动中,听纪归说:“我在想要不要去。” 利亚姆一时间没听懂:“去哪里?罗马吗?” 纪归点头。 “你都买票了,再说了这边有我帮你看着,出不了事的。”利亚姆说完,顿了顿,“你是那个朋友?” 纪归道:“他说他帮我去酒店找人,我在想还有没有必要过去。” 利亚姆听闻,陷入短暂的思忖,刚想张口和纪归说什么,病房门被敲响,主刀医生和护士走进来,说是检查病人术后状态反应。 “都挺好的。”医生叫护士记录好检测仪上显示的数据,“后面就是脑梗方面的治疗了,我看她最近清醒的次数逐渐频繁,护士说昨天晚上凌晨还醒来了大约有半个小时,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医生说话总让人安心,纪归站在一旁听得很认真。 “还是赶紧让你妈妈过来一趟吧,后续病人的治疗如果就你一个人在会很辛苦。” 医生还要去别的病房检查,又嘱咐了些手术后的注意事项,纪归送人出门后,转头对上利亚姆涣散的视线。 纪归一看就知道,利亚姆还沉浸在两人方才的那则对话中。 病床旁边一直有护工照顾着,纪归冲护工点头,叫利亚姆出去说话。 “所以你要把机票退了吗纪?”利亚姆还不忘把纪归酒喝了一口的酒拿出来,仰头没直接接触瓶口,往嘴里灌。 纪归说不知道,要是现在退的话,要扣很多手续费,但来回其实会花费更多。 “我的建议是……”利亚姆欲言又止,突然话了个话题,“我感觉你的那个朋友不简单。” “他确实不简单。”纪归不假思索。 冯准每次都能够精准的知道自己需求,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让纪归有时错觉,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朋友之间的付出。 纪归在察觉到后,其实想及时叫停的,但冯准就是有什么魔力,他控制不住自己一步步地靠近,最后发现,这一切其实没自己想象总的那么不好,他惊觉自己甚至是乐在其中的。 清醒地看着自己逐渐沦陷。 “他……”纪归想了半晌,却找不出来一个很好的形容词,“很关心我,也对我很了解。” 利亚姆咂巴唇,两瓶酒下肚,喝的他浑身爽快,“你们之前见过面吗?别告诉我你们只是网友。” 利亚姆从纪归的表情知道答案了。 纪归想了一秒,如实说,“我之前想约他见面,但他都很忙。” “忙都是借口。”利亚姆是从他女朋友那里学来的,“再忙见个面的时间也还是有的。” “你太善良了纪,我总怕你被骗。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利亚姆沉吟片刻,“我觉得他可能不想让你去罗马,你有这种感觉吗?” “你了解他吗纪?” 纪归不说话了。利亚姆这么说,他确实不算上一个合格的朋友,除了知道冯准的工作年龄等基本信息,对方的喜好,地址这种,他好像都不甚清楚。 利亚姆缓道,“你不了解他,但他了解你。” 病房外的走廊没有几个人来往,只有浅淡的消毒水味萦绕在鼻底。两人站在其中,纪归不知怎地,心跳忽然快了一拍。 “我建议你还是去吧纪。” 利亚姆说,“而且酒店不会让别人随意查看住户的信息,你是寻找失联的母亲,我想前台会酌情帮助你的。” 纪归的机票订在下午两点,如果决定好了,现在就需要回家收拾简单的行李出发。 重新回到病房内,纪归知道外婆的麻醉剂效果还没散,护工拿着沾水的棉签在外婆干涩的唇片上润过,看纪归回来了,让到一旁,给他们俩一点独处的时间。 纪归温柔地握住外婆食指与中指,像小时候一样,附身在外婆耳边。 “姥姥,我去找阿囡了。” 他蓦地瞧见外婆眉梢动了动,还要仔细看,却没有一点动静,好像刚才只是他恍眼后的错觉- 纪归在苏黎世呆了两天不到,又马不停蹄地飞去罗马,邹彦知道后开玩笑说他回家办事跟旅游一样,问纪归下一站到哪里。 纪归站在意大利街头,手上拖着只利亚姆从自家翻出来的小飞机箱,听着对面邹彦滔滔不绝地说话。 “你还不睡。”纪归只是报个平安,说完就想挂电话了。 “这才十点,而且我太憋了,你走了之后,我都不好意在工作室大声喧哗了。” 纪归抬手招呼一辆的士,上车用蹩脚的意大利语报出自己的酒店。 邹彦在那头哎道:“你相好没去接你啊,难道他已经走了?” 纪归叹口气,“我过来的事情没跟冯准说,他不太想我过来。” “为啥?” “他说帮我联系我妈。” 邹彦了然,“那不是挺好的,你还不用浪费两张机票钱,而且阿姨的住址也是他找到的吧,真牛啊!他打工仔出门在外的关系还挺多的,这次这么巧地要到那什么名单了,可多亏了他。” 纪归听邹彦这番话,望向车窗外的视线僵在染着水痕的玻璃上,半条下垂的手臂保持着夹角一动不动,恍如被空气缠绕束缚。 他的眼神中倏然泄露出一丝愣怔与困惑。 邹彦还在不停,提到最近的工作进度和幸福到快要忘了主人是谁的初一。 说了半天,意识到纪归一直不说话,“你哑巴了?” 纪归反应过来:“是啊,是很巧。” “……”都说哪儿跟哪儿了。 的士在酒店大门口停下,纪归付了车费下车,说等他入住了再给邹彦电话。 他订的是和母亲登记信息上一样的酒店,在前台办理好,行李被旁边走过来的服务生接过去。 “稍等一下。”纪归叫工作人员,“我母亲前几天也入住了这个酒店,她手机关机了,我现在不知道她是在那个房间,方便帮我查一下吗?” “您的母亲叫什么,手机号也报一下。” “高冉。”纪归又说了一串数字。 工作人员点头,“稍等。” 纪归道谢,站在双手放在前台的大理石台面上,安静地等待。 余光忽然瞥见拐角处出现一道身影,全身黑,纪归下意识转头朝那边看过去—— 下一秒,他急忙抬手,手掌挡住了自己半边脸,确保那边经过的人不会看到自己。 “先生,您母亲在3340房间。” 面前工作人员的声音传来,纪归对上她的视线,这才回神说好。 他跟服务生说自己把箱子拿上去就好,拉着东西去电梯口等候。 “叮”一声后,门打开了,没有人进出,铁门便缓缓合上,停留在了一层。 纪归攥着手机,脑海中都是方才那道身影,耳膜鼓动,纪归恍惚自己置身在一个狭小的空间中,无人打扰,安静的只有心脏剧烈跳动,如擂鼓之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有半小时,可能连一分钟都没过。 手心的机身忽而传来嗡的震鸣。 第65章 见面 见不到你我就不回去了。…… 是一串陌生的号码, 归属地来自意大利。 纪归接起来,就听对面传来熟悉的中年女声。 正是他的母亲。 “你回家了小纪?” 许久都未听见母亲的声音,纪归先是微微晃神, 随即道:“昨天刚到,现在在你酒店楼下。” “你来罗马了?” “嗯。” “好吧,我已经知道你外婆的事情了,刚看完今天飞苏黎世的机票, 但是最后一班来不及,我想明天再走怎么样?” 纪归身后站了几位等电梯的游客,这才看到数字屏显示的层数, 他没在意的时候电梯已经上去了顶楼。 纪归没答应对面的问话, 说:“妈,我现在去你房间, 是在三楼吗?” “我现在不在酒店, 还在回来的路上,大概需要十多分钟到, 你开房了没, 先去自己收拾一下, 我到了给你打电话, 我们见面细说好不好?” 纪归没想到母亲没在房间, 说好, 等对面先挂断电话。 “叮”电梯门在面前打开, 纪归随着人进去, 按自己的房间楼层。 电梯攀升, 纪归耳边都是不熟悉的语言,除了意语还有夹杂着一两句中文,还是耳熟的苏州话, 纪归听得懂,那两个同伴是在说今天去看的艺术馆的事情。 电梯停在三楼,前面的游客出去,电梯里就剩纪归一人。 酒店的电梯三面是透明玻璃的设计,转身能瞧见罗马这座城市的一角,复古的中欧式风格建筑,不远处三三两两行人路过的喷泉广场,喷泉中央还立着铜像雕塑。 这里与瑞士和国内全然不同,纪归站在高处,视线还在不断升高,令他产生了种孤身一人的失落感。 但这种感觉没有持续很久,电梯终于停在六楼,纪归也回神,拉着行李箱出去。 他的房间就在门口的位置,刷卡进门,里面的环境比纪归想象中的好,可纪归没急着收拾东西,拉开被纱帘遮住的落地窗,这个角度能很好地瞧见落日余晖。 纪归转身坐在木桌前的软凳上,小作休憩,目光放空在逐渐泛黄的天际。 脑海中骤然闪过在前台遇到的那道身影。 太眼熟了。他心说,自己的记性很好,肯定是在哪里见过,所以当时才会愣神那么久。 纪归能叫上名的朋友,只要见面,第一眼他就能认出来。 他克制住心底弥漫上来的那阵古怪与猜疑,自言自语地说,说不定只是撞款了,世界上那么多人,身形相似是有很高的概率的,也说不定真的是哪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碰巧他们都在意大利,也恰巧在这个酒店撞上了锁。 有很多解释,纪归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心说自己也太过敏感了,为这点事情也要耗费精力。 挂在远处教堂上的一朵云被染成绯红色,纪归收回思绪,抬眼时便被那景色吸引注意,拿过随手扔在桌上的手机,率先调出相机,放大,找好角度一连拍了好几张美照。 他打算将在这几张照片发送给朋友看看,点开利亚姆的,对面隔一段时间就给自己发来一张外婆的图片,最近一条是半小时前,问他安全落地没。 利亚姆是个很可靠的朋友。纪归打字回复并说有时间给他带点意大利的特产回去。 “不用了,你现在见到阿姨了吗?还有你那个朋友说什么了?” 说到冯准。纪归打开信息,对面果然在十五分钟前给自己打开了一条消息,说已经联系上他母亲了,过两分钟应该会给他打电话。 十五分钟前,还是在大堂看见那个身影之前的事情。 倏地,纪归安了安心,反应过来,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回复好利亚姆,开始给冯准编辑消息。 —刚才妈妈给我打电话了,你是怎么拿到她的联系方式的? 冯准会的很迅速,好像在对面蹲点一样。 —直接去阿姨入住的酒店前台,叫他们帮忙查的。 纪归嘴角勾起。 —那你拿到号码怎么不直接给我,你不怕我妈以为你是骗子吗? —当时没想那么多,就觉得你在医院很忙,我把事情跟阿姨说清楚了,你就不用再解释浪费口舌。 母亲刚才打电话过来确实没有问太多,整个通话言简意赅。 纪归想,冯准真的很适合干销售,怪不得他一个设计师老是被公司外派出差。 —辛苦了,你真好。 纪归想跟冯准说,自己已经到了罗马的事情,在聊天框打字,思忖半晌,却又不留痕迹的删除。 —你现在在哪儿呢? —刚经过酒店外面的广场,打算回住所在附近的一家意大利面店随便吃点。 纪归看着这行字一顿,随即,他立马起身,去拉开房间大门。 冯准说的广场,莫不就是刚才他在电梯里看的那个,离得不远,现在下去,过一条马路就到。 他适才在电梯内光顾着欣赏中央的那个雕塑了,一点都没留意经过的人—— 说不定刚才冯准就在自己余光中出现,只是他认不得。 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冯准离自己这么近过,还是在异国他乡。 纪归疾走向电梯,低头给对面的人打字。 —你还在广场吗?现在走到哪里了? 冯准鲜少没有在第一时间回复。纪归就站在门口等电梯上来,并在心里想着,要是酒店也像电梯一样,四面都安的是单面可视的落地玻璃就好了。 电梯门在面前打开,纪归走进去按键,低头见冯准竟还没发来消息。 纪归心一时间跳的很快,这种感觉好像有一只无形而颤抖的手攥住了心脏,他潜意识里表现出的反应出卖了此刻看上去淡然的神色。 连带着电梯下行速度好似都慢了许多,纪归伸头看着对面的广场,目光梭巡所有可能的身影。 等电梯经过三楼,手机屏幕才有了变化。 冯准发来两条聊天气泡,每一条的文字都很短。 —已经坐上的士走了。 —是来罗马了吗纪归? 纪归看完第一条,唇片无意识张开,让大量的空气吸入口中,如此才让发晕的理智回笼。 电梯停靠在一楼,门一打开,纪归还在打字,正欲抬步望出去走,不料耳边骤然传来女声叫自己的名字。 “小纪?” 纪归手指停在屏幕上,发懵地对上电梯门外人的视线。 “现在是要去哪里?”高冉面上带笑,见纪归眼神直直的,样子显得几分呆。 “妈。”纪归哑声怔然,意识到高冉在问自己什么,开口说出去找人,但是那人已经走了。 高冉便将纪归重新推回电梯内,伸手按了自己的楼层,“那先去我的房间。” 电梯楼层又在不断攀升,纪归恍惚觉着自己好像在电梯里呆了一下午那么久。 时隔四年和母亲重新见面,没有臆想中的见面嘘寒问暖与拥抱,两个人只是沉默着,一前一后站着,电梯门开了,也是纪归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 高冉站在房门前找房卡,问了纪归第二句:“是那个给我打电话的朋友?” 纪归点头,喉间发出嗯一声。 “你那个朋友人挺好的。”高冉将门拉开,让纪归先进去,“他从展会的老板那里联系到我,刚才还发短信说跑去酒店找我了,很怕唐突,但纪归的事情很急就没想那么多,还跟我道歉。但是我中午就出门了,让人白跑了一趟。” 纪归倒白水的动作一顿,见高冉没急着进门,递给站在门口脱下小香风外套。 “他是从艺术展的老板那里拿到你的联系方式的?”纪归伸手将白水递给高冉。 高冉摆手,示意自己不渴,让纪归自己喝,“嗯。你外婆情况怎么样?你能过来说明情况应该还不错?” 纪归说手术很成功。 高冉点头,“都是老毛病了,去年她体检的时候医生就说右脑有点轻微的脑梗,本来一直是用药物控制,没想到事发这么突然。” “我看了明天最早一趟的航班,八点。“高冉说,“你可以不用跟我一起走,你朋友不是在罗马吗,他帮了我们很多,明天上午请人吃顿饭,晚点回苏黎世好了。” 纪归迟疑几秒,还没开口,又被高冉打断:“意大利很浪漫,以后说不定就没机会了。外婆那边你不用操心,这几天让你忙前忙后的,委屈你了。” 纪归小声说不委屈。 “那就先这样吧小纪,我今天有点累了,像洗个澡收拾一下,早点睡觉,明天出发前会跟你说的。” 对话好像在电话里一样,高冉说完了,纪归也就走了,关于外婆的事情也有了很好的后续处理。 但纪归走出母亲房间的时候只觉得落寞,母亲没有说自己在罗马呆这么久是在做什么,也没有问他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纪归走到半路,忽然停了停,他有点想回去,敲开母亲的门,跟人说自己其实很想念她。 手机在口袋中隐隐发烫,纪归拿出来才感受到,原是自己体温有些偏低了。 冯准期间又发了好几条消息过来,纪归这才想起,刚才在电梯里碰到母亲,还没来得及将自己编辑好的消息发送过去。 方才母亲的话还在脑海中。 纪归将原本的聊天框的消息删除,重新编辑。 —是,下午刚到的罗马,你前脚刚走出酒店,我后脚就到了。 —你明天有空吗冯准,我母亲叫我留下来请你吃顿饭,态度很强硬的那种。 —见不到你我就不回去了。 第66章 已读不回 “呦呦呦,终于是要见面了!…… 本该是很简单的回复, 答应或者拒绝,但对面一直没有来消息。 纪归拿着手机一直留意对面的动静,但等他乘坐电梯上楼后, 冯准那头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好像忽然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跟自己刚才在门口遇见母亲一样。 狭长的走廊几个装扮精致的女孩结伴而行,纪归刷卡进门, 肚子迟钝地传来一阵饥饿感。他打算收拾行李后洗个澡,再出去看看有没有好吃的餐店。 房间的花洒有问题,一拧开开关水流便不受控制地喷洒出来, 纪归还未将衣物褪干净, 水花直接从头到脚浇了彻底。 纪归站在花洒下仰头直对着暴雨一样的洒下的水花,双眼紧闭, 脑海中想的事情纷乱, 似一团常年未曾打理的毛线,现在想要使用了, 仔细地想要拉开线, 中间却总是会碰上几处打结。 他记得酒店是提供洗衣服务的, 但在魂游的时候, 纪归还是伸手, 拿过被浇的半湿滴水的薄衣物, 随意挤出两泵沐浴露, 低头在手上一下一下地搓了很久。 纪归出来的时候, 外头基本全黑了, 站在落地窗前只能瞧见绯云如绸缎铺开,将零星的几栋尖顶房屋染成暗红。 房间内空调开着通风,纪归在玻璃前站的有些久了, 直到天际再也看不见一点色彩来,放在桌上的手机也适时地响起来。 纪归身形顿了顿,回头去看,以为是冯准来电话了,没成想屏幕上明晃晃地亮着邹彦两个大字。 两步过去,将电话接—— “小纪,你在干嘛呢?” 纪归反应过来什么,瞥了眼手机左上角的时间,“都两点了,你是一点都不睡。” “上午睡饱了,跟你说会儿话就睡。”听着声音邹彦应该已经躺在床上了,说话闷闷的,“你入住酒店还说等会儿再给我来电话的,既然你忘了,就只能我给你打过来咯。” “事情太多。”纪归说,“是忘记了。” 邹彦嗯哼两声,“咋说,联系上阿姨没?” “见着面了,明天就回去。” “你这来去匆匆的,酒店还没住热乎呢又要走。” 纪归说:“我妈先走,我留下来,可能明天晚上或者后天早上就走。” 邹彦翻了个身,“蛮好的,你这段时间真的跟陀螺一样,正好看看国外的风景放松,明天准备去哪里逛?” 纪归说不去哪里,斟酌了几秒,还是对邹彦说:“还没想好去哪儿,先约了冯准一起吃饭。” “呦呦呦,终于是要见面了!你们网友当了这么久,竟然是在国外面机了,还挺……感慨。希望肌肉猛零的长相能跟他的身材一样有性张力!” 邹彦话继续,“帅的话记得给我发张照片,一般般的话就算了。” 纪归趁着邹彦扯话的功夫,去浴室把方才洗好的衬衫裤子拿出来晾好,在电话对面叫自己后才接话。 “冯准还没回我,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等他消息再说吧。” “不回消息?这么晚了,他总不可能还在工作吧。”邹彦语气一变,“这说明什么小纪,你知道吗?” “什么?”虽然邹彦说的可能很不靠谱,但纪归还是忍不住问。 邹彦道:“说明他已读不回!你明白吗!他故意凉着你!!因为我有时候就是这么对祁聿川的,这手段竟然用到我面前来了!” 放在平时,纪归定让不会这么想,但今天就是不知怎的,纪归忽然觉得邹彦说的很有道理。 可能是刚从母亲房里出来后,心里那阵奇怪的情绪便一直没有散开,原本洗澡的时候,想了很久才觉得好点,现在听邹彦这么说,纪归又开始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纪归自己一个人想不通,邹彦在耳边嘀嘀咕咕的分析也没听进去,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半晌,纪归开口叫邹彦。 “冯准他……”纪归在思忖怎么和对面说。 邹彦噤声没说话,等着给纪归做下一波解析。 “我总觉得冯准这段时间给我的感觉怪怪的,特别是他知道我想来罗马。”纪归挑着重点缓缓道,“还有这次,我刚才和我妈聊天,她说冯准是通过艺术展的人联系上他的,但冯准跟我说他是问的酒店前台……” 纪归说到这儿忽然停住缄默了。 对面热以为纪归说完了,嗯一声拖的老长,张口说:“奇怪哈,这有什么好隐瞒的,有没有可能是他说错了,不过这个应该没什么吧,不管怎么说,反正结果都是联系上阿姨了,嘶……我觉得很可能是他说错了?” 邹彦说完,半晌没见纪归又回应,开口叫人,叫了三遍。 “邹彦。” 被语气很重的连名带姓叫的人愣怔一下,“这么了?你又想到什么了?” 手机开的是外放,纪归重新打开和冯准的聊天信息页面,实指往上翻动几下,目光落在一小时前,冯准发的一条短信回复—— 直接去阿姨入住的酒店前台,叫他们帮忙查的。 纪归当时问的是这么拿到母亲的联系方式的。冯准跟他说是自己为问的前台。 可是当时他在楼下办理入住的时候,给工作人员报的是母亲打不通的手机号,而工作人员也确认也无误。 所以冯准当时没有跟他说实话。 为什么呢。 纪归想不通。他觉得冯准真的没有必要瞒着自己这件事,这样绕着弯说话,好像对方是有什么事情在做的见不得光一样,让他平白产生这么多猜想。 纪归跟邹彦说:“也没什么,你继续说。” 邹彦:“……你不说我不睡了,我隔十分钟就打电话过来骚扰你。” “冯准好像有事瞒着我,但我不确定。” 邹彦道:“你这么什么都不确定,感情碰这种事,不确定就是确定,就想你怀疑你前男友出轨一样,一旦觉察出一点,那百分之一万就是你想的那样。” 邹彦好像个情感大师,带只八卦盘能直接问诊的那种。 “明天必须让他出来,这还没在一起呢就玩心眼子,以后在一起了不把你个实心眼的片的团团转!把他叫住来,当面问问!”邹彦义愤填膺个不停,“他要是不出来就说明他其实心里有鬼!” 纪归洗耳恭听完,嗯一声。 “所以他现在回你没?这都过去多久了。” 邹彦那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冬动静,好像是身旁有人翻了个身,声音播放孔里传来两个人交叠的呼吸声。 “怎么还在打电话?”是祁聿川的声音。 “少管我。” 纪归看和邹彦通话快二十分钟了,再这么说下去,对面只怕越聊越兴奋,明天他们还去工作室上班的。 纪归回说:“还没回。你赶紧睡吧,你不早起上班,小祁还要认真工作的,先不说了。” 邹彦诶诶地叫自己,纪归说句挂了明天聊,率先按了结束通话键。 四周瞬间陷入无人般的安静,电话挂断后,屏幕便自动回到刚刚纪归切换的聊天页面。 冯准依旧没给自己发来消息。 他的几条短信如同石沉大海了一样,纪归也是第一次,这么长时间还未收到冯准的回复。 纪归觉得,邹彦说对方已读不回确实是真的。 纪其实有些难过,他开始想,要是当时知道冯准准备去意大利出差的时候,问问他住的是哪个酒店就好了,或者在自己准备过来前,旁敲侧击地询问一下,或许他就可以直接去冯准的酒店门口等人。 若是冯准拒绝了明天的见面。纪归想,那他就直接回苏黎世好了,并且在回国前,在和冯准聊天和电话的时候,他会故意态度冷淡点,能让冯准感受到自己的失望。 但也不能太过了,他怕冯准会觉得他其实是一个很矫情的人。 纪归思索着,并在手机上查找这附近的餐店。 他记得冯准和自己说过,罗马的培根蛋奶意面还不错,正巧楼下就有一家评分很高的意面餐厅。 纪归换了一件浅色短袖和五分牛仔裤,干净随性的一身搭配。 他走之前给母亲打了通电话,想询问她要不要一起下楼去吃点晚餐,但是母亲没有接电话,自动挂断后传来对方无法接听的忙音。 无法,纪归只得给母亲电话号码发去短信,随后开门出去。 纪归去的还算早的,前面只等了一桌,进去点完餐,转头就见餐厅外面已经排起了长队。 餐厅内基本都是罗马本地人,说话语速太快,纪归听不太懂。 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一个人来国外,小时候和父母一起去过韩国,纪归印象还挺深刻的,因为父母中间发生争执,旅游有一半的时间都是低气压度过的。 他知道父母的婚姻不健康,所以小时候,纪归就想自己一定要找个自己很爱的人在一起生活。但在第一段失败的恋爱中,他像个愣头青一样忽略了太多。 光是一个人付出没有用,结果还是会跟自己父母一样。 纪归现在回头去想,只觉得在一段关系中,对方爱你远比你更深,这才会使自己拥有被爱的安全感。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面对冯准时,会控制不住的表现出性缘脑,他其实心里觉着,如果冯准答应跟自己见面,两人如果再进一步,他应该会再开始一段关系的。 如果对方是冯准,纪归会想再试一试。 纪归走神地盯着面前木桌上的纹理,直到服务员端来自己的菜品,纪归才终于有了动作。 意面入口奶酪味咸香,纪归吃了两口,余光瞥见餐盘边的手机亮起来。 纪归看见来消息的号码是冯准的。 第67章 咖啡店 你穿的什么衣服? —好。 屏幕亮着光, 冯准就回复了一个字,而这一个字,纪归等了快两个小时。 紧接着, 冯准又发来一小段文字,问他明天什么时候方便。 冯准肯定是有什么心事。 纪归觉着,邹彦说的很对——冯准或许在第一时间就看到自己的消息了,但是隔了这么久才回。 隔着屏幕聊了这么长时间, 现在终于能见到人了,要是放在上周自己还在国内,纪归定然会很开心, 而现在他想到冯准晚回自己消息, 心里便不是滋味。 纪归低头接着吃了两口意面,手机自动熄屏, 脑海中依旧想着这件事。 他心说, 等吃完这碗面,到时候就在外面随便逛逛, 什么时候自己又想起来了, 再回冯准。 本是这么想的, 但中间母亲突然来短信, 回复自己的问话, 说不用给她带东西, 自己晚上一般不吃饭, 让他自己在外面吃饱。 纪归已经快要吃完那一份蛋奶意面, 其实刚开始面的味道很不错, 但到后面会觉得咸味很浓,可能是他已经吃惯了苏州的菜式,习惯食物里面多少会放点糖, 淡口,味道也是鲜甜的。 回复完母亲,纪归下意识重新点开冯准的聊天界面。 冯准发来的两个对话气泡下面标注了十五分钟前发来。 纪归端起水杯,喝了口冰白水,冲淡了口腔中的咸奶味,舌头没有那么腻人了。 精致的盘子中还剩下两口奶白的意面,纪归先是在对话框中输入了几个字,拿起叉子,将意面中的培根插起来吃干净。 外面排了一长串队伍等着叫号,纪归看了一眼,拿上手机起身去前台结账。 在服务员核对账单的时候,纪归低头,把聊天框中的文字补全了,再心里念了一遍,手指点上发送。 “一共24欧先生。” 纪归推开门出了餐厅,手机在手心震动两下。 —明天随时有空,不过我觉得可以在下午见面,早上你可以睡个好觉,等你什么时候醒来了再给我发消息。 几点外面便是一条热闹的长街,纪归便沿着人行道缓慢地朝前散步。 —你明天没有工作了是吗?我应该也不会睡很晚,我原本还想着去那个艺术馆看看,但是那边竟然要提前两个月预约。 —酒店附近有几个教堂,门票价格不贵或许可以考虑。 纪归在看地图的时候都没有注意到冯准说的教堂,想来冯准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把他酒店周围的东西都了解过一遍。 但纪归不确定这是不是凑巧,于是给冯准打字。 —那这周围还有什么好吃的店子吗?我刚吃完意面,想去买一杯咖啡。 —有一家,但是晚上最好不要喝咖啡,虽然你喝了不会失眠。 纪归一愣。 冯准怎么会知道自己晚上喝咖啡对睡眠没有影响的,印象里,自己好像没有跟他说过这种事情。 —你怎么知道我晚上喝咖啡不会失眠的? —但是那家店的水果茶挺好喝的,就在酒店出去直行六百米,叫La Chiesa d''''Oro Caffè。 冯准没有回答纪归的那条消息,兀自在发消息。 —现在是在外面转吗,也可以去附近的广场,好想晚上会有喷泉。 纪归依言,抬头去寻找冯准说的那家咖啡店。 与酒店距离八百米,应该就在这附近。 冯准的品味很好,按照着他说的买大概率不会踩雷。 纪归没想到那家店还真在不远处,他刚走过二十米,回去就见那家店子门口亮着个招牌,标题写的是咖啡店的名字,下面是手写的意大利语。 纪归能看懂一小部分,好像是说一款新调制的饮品仅对客人免费,但是需要完成一个小游戏才能获得。 这种活动跟纪归没有关系,他很自觉地掠过去,径直朝店内去。 从外面看,纪归原本以为这家饮品店里会是安静而小有情调的。 但甫一拉开门,原先被隔绝的吵闹声直直地铺面袭来,纪归站在门口顿了顿,脑海中闪过冯准的那句话,犹豫两秒,最终还是侧身往里走。 店内的光景纪归穿过门口的一大支盆栽才瞧清楚。 原来外面招牌上说的游戏是接纸,简单来讲就是两个人面对面时,能够用嘴接住中间掉落的纸张,就算游戏成功。 纪归站在前台点餐,连老板都站在那头边看边起哄,纪归叫了两声,声被淹没在叫喊声中。 纪归想,怪不得他进来的时候还在奇怪,为什么外面的花园没有人座,原来是都在这边看戏了。 纪归随手拍了一小段,给冯准发了过去。 —在你说的这家咖啡店了,但我都站着儿好久了,没有一个店员理我。 冯准现在回复倒是很快。 —那今天先别喝了,明天我们一起去喝。他们是在干什么? —有活动,两个人接住一张纸就能换两杯饮品。 —蛮有趣的,明天要试试吗? 纪归没想到冯准竟然问自己这个,有一瞬间感受到全身的血涌上脑袋,耳垂微微发烫。 纪归在两天框打字——试什么? 不对。他抬手删除。 思忖着又编辑——不一定能成功,只给两次机会。 这样也很怪。纪归又忙不迭删掉。 —你明天要过来吗?这边餐厅的东西很多,我们可以在这边吃午饭,然后有时间再去你说的那些教堂参观。 纪归打字打一半,想起冯准还没回他上面的一句问话,于是又打字。 —你怎么知道我晚上喝咖啡没影响的? 他撩起眼皮见那边确实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便没再多作停留,抬步转身离开。 刚出来,街道有清风拂过,纪归仰头看着一眼天际的大片乌云,知晓马上要变天了。 幸而住处离得很近,纪归边与冯准聊天,在大雨落下来前,进了酒店大门。 手机上还是溅到了几滴细小的雨点,纪归伸手将水珠抹去,看冯准的回话。 —我猜的,你之前不是说我什么都知道。时间定在下午两点好吗?就你刚才去的那家咖啡厅,我想好好准备一下再和你见面。 前半句回话让纪归觉得对方认为自己很好糊弄,但纪归也不打算在这问题上继续纠结。 纪归想,冯准把他们的第一次见面看得很重。 纪归从他的发过来的文字上都能感受到,他好像还有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之前邹彦跟自己猜测,说冯准会不会长得不咋样,毕竟一个长得帅的男的都不咋地,比如龚淮屿,长得丑的比较自卑,所以会在别的方面好好表现一下,比如冯准。 知道这样随便在背后讨论别人不太好,但纪归其实是好奇的。 纪归就这样带着好奇,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十点。 他清晨那会儿醒过一段时间,是母亲下楼敲他的房门,跟他说自己准备走了,让他在意大利注意安全。 送高冉下楼,看她坐上的士走了,纪归又转身回房间窝在床上。 在睡意重新涌上心头时,他意识朦胧地拿过床头的手机,看了眼时间。 距离和冯准见面还有七个小时。 纪归现在穿戴整齐站在落地窗前,他今天内搭白色短袖,外面套了件条纹衬衫,下身穿着米色的四分裤。 他在犹豫要不要戴上包里那顶棕褐色的鸭舌帽,邹彦之前说他带帽子显得脸小,看着很精致。 今天的天气阴沉沉的,看天气预报中午那会儿开始会飘小雨,一直到下午三点才会停。 纪归收拾了一个小时,出门前拿把伞,犹豫会儿还是将帽子扣在头上。 罗马的街道繁多,很适合饭后和朋友漫无目的的闲逛消食,走到哪里建筑风景都与众不同。 纪归随便进一家店子吃了点垫垫肚子,随后看了眼时间,感觉差不多了,便步行前往那家名叫La Chiesa d''''Oro Caffè的咖啡店。 下午一点多店内的人没有很多,在外面露天的位置的顾客倒是基本上坐满了。 纪归在店内点了一杯名字一长溜的果汁,找了个靠窗的双人位坐着。 店内的饮品上的很慢,纪归等会儿十多分钟还没见东西上来,抬眼才见刚才给自己点单的服务员,正在外面看新来的两个顾客挑战那个免费饮品的游戏。 纪归挑眉,低头再看一眼时间。 下午一点四十五了。 还有十五分钟就到两点。 他伸脖子,透过面前的玻璃外街对面望了几眼,路过的行人中偶尔有一两个华人面孔,纪归在每一个人脸上都停顿几秒,等人经过大门口又走过,才移开目光。 终于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纪归面前“叮”一声,他这才回过神来,扭头见自己的那杯果茶终于上来了。 纪归点的是常温,入口竟然有股很淡的奶味,有点奇怪,但多喝几口也还可以接受。 下一秒,手机屏幕在面前亮起,纪归收到了冯准的消息,对面问他准备出发了没。 —我已经到了,外面下雨,你慢慢来。 冯准不回复了,纪归也没多想,继续跟冯准打字。 —你穿的什么衣服?我戴了顶深色的鸭舌帽,一身浅色的短衣短裤。 对面编辑了很久,纪归才收到消息。 —白衬衫,深色牛仔裤。 纪归看着这行字愣了愣,半晌,他回复一个好,将手机摁灭,手掌覆上玻璃杯面。 砰砰。 心跳开始无规律地狂跳起来。 纪归道不明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感受,开心有,紧张有,好想还带点别样的情绪,纷乱的,他一时形容不出来。 纪归重重喘口气,目光透过帽檐,继续看向街对面的人流。 陌生的面孔不断在视线内闪过,纪归耳膜突突响动,好想脑中有钟摆在一下一下地捶动,更像倒计时的沙漏,在耳边发出噪音。 咖啡店内的时钟还有一分钟指向两点,纪归在一点五十九分的时候,看见对面出现的一道人影。 心跳此时如雷贯耳,他潜意识想移开目光,但大脑控制着动作,他追随那道颀长的身形,直到咖啡店门口。 不会的。 纪归猛地低头,指头微颤着,打开手机,给冯准发去短信。 —冯准你到哪儿了? 第68章 冯准骗我 “龚淮屿,你让我恶心。”…… 纪归一直盯着手机的动静。 耳边传来“叮铃”的推门声, 他很庆幸自己出门前还带了顶鸭舌帽,此时头低的不能再低了,愣是谁都看不到他的神色, 最多瞥见一点露出的顺畅的下颌线。 掌心贴着的杯子壁竟渗出了丝丝凉意。 纪归的注意力被前台的声音吸引,他听见有人在点单,讲的是纯正的意大利语,但音色并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 “一杯卡布奇诺, 这边喝。” “好的先生说,还需要点其他的吗?” 纪归忍不住回头看一眼,是位亚麻发色的意大利人, 除此之外, 店内再没有别的人进来。 一瞬间,纪归恍惚觉得自己刚才莫不是眼花了, 把一个根本不认识人的身影认错了。 纪归不确定地转头在安静的店内环视一圈, 除了几个原本就在店内的顾客,还有刚点完餐的男人, 再没有多余的人出现。 心脏被一双大手紧握住, 又悄无声息地松开。 他来罗马的这两天已经是第二次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昨天是在酒店入住, 瞧见那个黑色身影, 今天又是在咖啡店里。 不过好在大概率都是自己的错觉。纪归稍微放宽心, 自己方才那种反应就好像身后有箭支戳着背脊一样, 寒意与压迫感化成了吐信子的长蛇, 爬过的每一寸皮肤都应激般汗毛竖立。 纪归回过头, 玻璃外面街的行人依旧络绎不绝,鸭舌帽将视线挡住了大半,不知怎的他逐渐没有耐心继续一个人等在这边了。 手机短信页面上冯准依旧没有回复, 纪归直接给人剥拨了通电话,还没响铃几声,不料对面直接挂断。 纪归茫然地取下手机,旋即,冯准的消息提示小框在屏幕上方亮起。 —马上,正在走过来,这边太吵了,怕听不见你说话。 纪归再次抬眼确认店内店外,目光来回两遍,确定没有旁的什么人出现,才低下头去认真给冯准打字。 —好,外面下了小雨,不着急,我现在去给你点杯喝的,你想喝果茶还是咖啡? —没事,等到时候见面了我自己去点单。 时间已经两点过三分了,纪归手边的饮料喝了一半。 他其实还有点想尝尝刚才那个意大利人点的卡布奇诺,刚才他看菜单的时候就有点心动了,便宜,而且看别的本地人基本都点的那一款。 纪归伸手将帽子抬了抬,将手机放在桌上,自己拿上钱包去前台,照着刚才那个人点单时说的,用意语原封不动重复了一遍。 “好的,稍等给您端过去。” 服务员给纪归找零,这次给了纪归一张小票,上面写了个手写的数字号码。 纪归回去位置上的时候,没注意门口的推门声,也许是那声响实在太轻了,以至店内的人都未曾有反应。 服务员低头专注给手中的咖啡杯里拉花,等完成,将做好的卡布奇诺放在餐盘上,一抬头,眼皮蓦地一跳—— 面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位穿着白衬衫的华人面孔。 这男人的长相属于国内外人看过,都会被暗暗惊艳的类型。眉骨立体深邃,衬托得骨相极优越,但那双眼睛狭长末端带着点上挑的意思,不觉得媚眼,反倒有种冷峻之意迎面而来。 服务员擦手,忙不迭站在收银台前面,见男人默不作声看了会儿菜单,纸张摊开在自己面前,抬手指了指第一个冰美式,开口是很纯正的美式英语。 男人说话的声音很轻,好像是故意压低音量,怕惊到了店内的其他客人似的。 服务员点头,接过对面递过来的一张面额很大的钱,在汇款机内来回点了几遍才确认没有找错零。 “谢谢。”这次是一声意大利语,让服务员忍不住抬眸,又去看了眼站着在台子对面的男人。 “不用谢,您找位置坐,等会儿把咖啡给您端过去。” 服务员说完,颔首,去端放在手边的咖啡,正要朝一直坐在窗对面带着鸭舌帽的男生那边去。 “是那个客人的饮品吗?我和他一起的,我拿过去给他。”男人开口,用英语语速很慢地同服务员说,同时伸手指向形影单只的男生背影。 服务员愣了愣,很费劲地听人用英语重复了好几遍,才大概了解他在说什么。 “好、好的。”服务员懵然得看着男人点头,很轻又郑重地接过自己手上的咖啡,朝那边走去。 咖啡店内的音响出了点故障,店内除了时不时传来杯具的清脆碰撞声,还有几句交谈声,整个空间就像是密不透风,又装横精致的小密室。 纪归就在这样的环境下坐了很久,外面阴雨绵绵,连穿行而过的车尾灯都显得朦胧起来,车尾灯光映在光滑的石地面上,反射出的灯光颜色五彩梦幻。 纪归很喜欢这种氛围,于是他盯着这场景看了很久很久,直到耳边敏锐地察觉到一阵清浅的脚步声逐渐靠近,才若有所查地偏了偏头。 纪归没有将眸光完全落向后面,鸭舌帽遮住了一小片视野,而他也适时停下动作,侧着脸,视线落在自己对面空荡的座椅上。 放在木桌上的右手食指,无意识地颤动两下,纪归觉得自己现在镇定得出奇,好像不是马上要见自己心念好奇很久的人,而是在等与一位许久未见的老友。 啪嗒啪嗒。纪归听得出来这是球鞋踩地有规律的声音。 在纪归心中默念到第十六秒的时候,面前的桌面被放上一个精致的托盘,中间是自己才点的咖啡,上面还拉了很漂亮的白花。 站定在身边的人没有说话,纪归余光放在帽檐下,那穿着深色牛仔裤的长腿上。 纪归知道,这次来的,就是冯准了。 两个人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纪归脑袋上扣着鸭舌帽,将自己和冯准的视线都阻挡了个彻底。 纪归没有立刻抬头,而是伸手去碰面前的那杯咖啡,指尖碰上温热的白瓷杯表面,唇上抹的一点唇釉有些粘性,纪归准备开口,才发现两片唇严丝合缝。 舌头快速的润过其间,纪归嗓子发哑。 他率先叫了冯准一声。 “嗯。” 这声音很熟悉,说不上来的,是冯准特有的清润音调,但尾音又发沉。 纪归说:“可以看吗?” 可以看你长什么样子吗?这话原原本本地说出来总带着几分异样,虽然他这么说出口,奇怪也不减多少,但纪归知道冯准不会有他这么多的想法。 面前站着的人没有回答,而是身形晃了晃,抬步走向自己对面的位置。 冯准扶着把手坐下来,从深色的牛仔裤,白色衬衣的下摆,扣到顶端贴着喉结的白贝母纽扣。 纪归抿了抿唇,眉梢轻微一蹙。 冯准的这身打扮,他当时在看信息的时候还没有察觉哪里有点不对,现在一点点看上去,只觉得自己几分钟前的那阵熟悉感又一点点复燃。 记忆中,和那个人初次见面,对方也是这样的着装。 目光抬到能与冯准平视的高度,打量的目光带着小心翼翼,最终落入一双深色的黑潭中。 同一时间,纪归整个人瞬间僵直在椅背上。 他呆愣地与人对视,眼中在刹那间闪过无数的神情,惊愕、迷惘、恍然、盛怒……当无数种情绪复杂地交织在一起,如同离弦的箭一样刺破纪归的身躯。 他竟开始神游地想,原来啊,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 只是自己就像是一个没头脑的玩具一样,全然沉浸在这段关系中,越陷越深。 “纪归。” 纪归听见对面人叫自己的名字,而他现在麻木地做不出一点反应,只能眼皮一眨不眨地盯在那人面上。 对面人嘴巴开合,酝酿了很久,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会那么紧张,“我不是故意……” 唰—— 白瓷杯里的半杯咖啡转眼成空,并且异地不漏的全部泼在里说话人身上。 原先纯白的上衣,转眼成了被染色过后的布,大片地黏在皮肤上,发梢上还滴答滴答的落着残留的一点液体,顺着衣领蜿蜒流入衣服内里。 这边的动静惊扰了对面几桌还在享受下午茶的顾客,纷纷抬头看过来,就连店员都呆住了,制作饮品的动作停顿在半空,一时间不知道这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纪归不顾周围投来异样的目光,猛地起身,拿上自己放在桌角的手机,转身前,身形大幅度一晃,像是支撑不住要倒下去似的。 对面椅子嘎吱一声,纪归侧了侧身子,在对面人慌忙伸手过来扶住自己前,开口。 “龚淮屿,你让我恶心。” 纪归没有再去看龚淮屿一眼,靠着意念沉着脚步走出这家店,路过露天花园,仍有人在挑战那个所谓的接纸片游戏,而就在昨天晚上,他还在很有兴致地和冯准在聊这件事。 而那个人还说,他们俩说不定可以尝试一下这个活动。 纪归现在想想就觉得反胃。 他原先是快走向酒店的,慢慢的,他开始在街道上小跑起来,连撞到人了都未曾察觉,只是蒙头朝前冲。 细雨连绵,将他露在外面的皮肤打湿,雨水在身上难受,偏偏酒店的电梯这时候卡在了顶楼。 纪归想也不想,推开楼梯大门,闪身进去,一口气跑到了六楼。 口袋中的手机也中间也不消停,反复震动了好几次,是有人给自己打电话。 纪归没接,更没拿出来,直到刷卡进了房间,将半湿的衣物全部换下来扔在地上,他才瞧见刚才的三通未接来电。 都是邹彦打来的。 纪归一头软发被帽子压的塌塌的,几簇发丝耷拉在额前,挡住了他的眉眼。 他呆呆坐了良久,直到手机再次突兀地响起,才伸手接过—— “小纪!我来查查岗!你没被肌肉猛零……” “邹彦。” 纪归打断对面的话,声线颤抖连自己都听得异常清晰。 “我现在就要回苏黎世。” 第69章 你别是疯了 真有这种事情啊??他太贱…… 下午五点的飞机, 晚上六点半到苏黎世。 邹彦给自己订的机票,纪归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行李,下楼退房后, 站在旋转门外等计程车过来。 拖着行李箱的手指尖依旧泛凉,额角处还有点淤青,不过他带了帽子,旁人看不见。 纪归刚才在楼上吃了颗雷诺氏的药, 也幸好他一直有随身携带药物的习惯,才不至于让自己在情绪不稳定的时候,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外面的小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 纪归站在宽敞的无屋檐内, 抬头安静看了会儿空中细若游丝的雨点。 他站了没多久便觉得腿脚传来一阵无力感,纪归便动了动僵硬到如同提线木偶的指节, 用力气将行李箱拖拉到身后, 当作椅子,虚坐在上面。 邹彦又给自己打来电话, 询问他现在的状况。 “还行, 在外面等空车。” “这么这么赶?是外婆那边出问题了吗?”邹彦还不知道这件事, 他刚才听纪归声音虚弱的好像受了不小的刺激, 下一秒就要陷入昏迷。 纪归说了两遍自己想回苏黎世, 邹彦就立马给纪归买了张最近一趟的的航班。 邹彦听纪归不说话了, 只有有近处车流的声响, 除此之外连呼吸声都很难听清楚。 “小纪?到底遇上什么事了?”邹彦快急死了。 纪归深吸口气, 他好像自己是片枯叶, 风一起,从树上摇晃着飘零下坠,现在终于落地了, 又被路过的人毫不知情的一脚踩过去。 “我见到冯准了。” 纪归开口,嗓音嘶哑的好似刚哭过,能让所有人都认为,他一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邹彦一呆,不知道见到人怎么了,让纪归难受成这样,连夜拉着行李逃出罗马。 难道是那人长得太丑了?丑的让纪归看一眼,眼睛就像被淬了毒,还是说冯准干出啥下三滥的事了?以至于让那么温柔的纪归都忍不了一点。 邹彦说:“见面了,然后呢?我刚给你打电话其实就是想问你情况来着。” 他原先想,冯准人行,纪归就留下继续谈谈,人不行,正好纪归可以说朋友找,临时有事,然后直接溜号。 “冯准是龚淮屿。” 邹彦听完,拿下手机在面前看一眼,确定对面讲话的是纪归,以及他刚才说的是中文。 邹彦迟钝地将手机重新放在耳边,双眼茫然道:“你说什么?” 纪归还想再说一遍,但他实在开不了口了,连他现在都很难接受这个事实。 刚看到那个人,刚知道结果的一瞬间,他其实是空白的,整个人都成了一具壳子,皮肤下流动的不是血液,而是丝毫不流动的空气。 随即,又被被无数的复杂情绪充斥其内,一点一点增加,直到撑得身体快要爆炸。 他太难受了,但又哭喊不出来。 于是,在纪归起身去找雷诺氏药物的时候,他抓着墙壁的手用电气力。 “咚”的一声,额角直接撞上酒店的墙壁。 痛觉自那处蔓延开,钝物敲击的感觉。 疼。纪归闭了闭眼,但终究是有了一处宣泄口,他觉得那一瞬间自己正常多了。 纪归站在朝前走了几步,伸长手去探外面那纷乱的雨丝。 他的思绪又被电话那头邹彦的声音打断—— “我艹我艹!跟我开玩笑吧!!还能有这种事情啊?不是,真有这种事情啊??他太贱了吧?!” 邹彦不知道说了多少个卧槽,语调真情实感,叫起来还带着破音,让纪归忽然轻笑了一声。 邹彦:“……啊” “你别是疯了,挺住啊!要兄弟买票过来吗?我怕你跳楼。” 纪归收回手,半只光裸的手臂全然被雨水打湿了,纪归现在就连四肢都有些发凉了,他不知道是吞下去的药物还没有开始产生效果,还是今天罗马的气温确实又些低,只是他穿的太少了。 纪归外歪头将手机夹在肩膀上,弯下腰,拉开行李箱的拉链,从里面胡乱找来一件薄外套,把里面放置的其他物品都翻的乱糟糟。 并和邹彦说:“不用,我自己可以。” 邹彦罕见地沉默多时,但纪归也没给他再开口的机会。 “你又没签证,等过段时间我就回去了。” 邹彦觉得纪归好可怜,他不知道现在自己还能说什么安慰纪归,而且说了以对面人的状态,肯定也听不进去。 邹彦也有些难过了,他转头看一眼坐在自己身边碍眼的祁聿川,烦心地抬脚毫不留情踹过去。 砰的。 纪归就听见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他问邹彦怎么了。 “小纪,你快回来吧,我抱抱你。” 纪归说好,顿了顿,“等外婆情况稳定了我就回去。” 计程车正朝大门口驶过来,纪归看见了,招手示意司机停下。 纪归率先挂断电话,拎着行李箱走进雨里。后备箱好像不太灵敏,纪归木讷地站了会儿,才听见咔哒的开锁声。 同时,头顶也罩上一片黑影,不是帽檐遮挡了周围的亮光。 纪归脖颈绷直,知道是一把突然出现的伞帮自己隔绝了纷飞的雨点。 在他愣神的时候,手上接着一空,行李箱的拉杆骤地收了进去。 纪归僵在原地,就见一只手臂拎起侧边的把手,直接将箱子安稳地放置在车里。 纪归面无表情的,在前面的司机透过后视镜看过来前,一把推开龚淮屿。 他用了十成的力气,可能状态太差了,竟没推动龚淮屿分毫,那人手中的伞依旧平稳地撑在头顶。 “纪归,” 纪归转身,走出伞底下,就像没听见龚淮屿讲话,伸手去拉后座的车门。 龚淮屿两步走过去,本想拉住纪归的手在半空中停滞,改去抵开了一条缝的车门。 “我解释,给我一分钟就行纪归,不会耽误你,半分钟也好。” 龚淮屿还穿着那条被染着半边咖啡色的衬衫,他离纪归很近,让纪归很够嗅到那股微甜的卡布奇诺香味。 纪归蹙了蹙眉,拽着门把手的用力往外拉,和龚淮屿无声的对峙。 “不是故意用冯准的这个名字和你……” “够了龚淮屿!” 纪归抬头,视线被拉低的帽檐挡住,他只能尽力抬头,怒目对上龚淮屿的视线。 他现在一听见这个名字就浑身发颤,这种感觉不亚于钝刀子在自己的皮肤上一下一下用力的划。 偏才这两个字还是从龚淮屿口中说出来,纪归忍不住低声嘶吼,“不是故意的是什么?你的手段层出不穷,耍我很好玩,现在玩够了吗?” 龚淮屿眼里露出纪归看不懂的神色,是悲伤的,是不该在他面上显露出情绪。 明明他才是那个欺骗自己至深的人,龚淮屿有什么脸面对他展现这种神情。 “请问还走吗先生?” 的士司机看了很久,听不懂后面这两位华人在那边嘀嘀咕咕争吵什么,看起来很不愉快,气氛也在他开口之前降至冰点。 “走。” 带着鸭舌帽的男生转头说,随后用尽推开身边高大男人的身体,司机能看出男人起身时自动后退一步的,那把打着伞的手还是一动不动的撑在男生头顶。 直到车门关闭声响起,男生坐到后座,拍拍驾驶座的椅背,示意马上开车。 “去哪里先生?” “机场。” 车内安静下来,纪归失意地盯了会儿虚空,摘下帽子放在旁边,他双手交叠在座椅上,伸手去摸左手手腕。 皮肤光滑,但空无一物。 纪归低头,见自己早上特意戴上的银手链不见了。 那条手链是之前还在苏黎世上学的时候,和朋友去专柜买的。 算下来已经戴了好多年了,但手链质量很好,只是扣锁的地方有点松,不做大动作都不会掉下去,所以他也没有专门拿去修。 肯定是今天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掉了,他丝毫没有留心,只是现在闲下来,才记起还有这个东西。 很有可能是掉在那家咖啡店里了,在他抬手用力泼龚淮屿咖啡的时候,纪归想。 回去找肯定是不现实的,他也自能自认倒霉。纪归没想到一天之内回发生着么多事情,好想把下半年的所有不顺心都提前到今天了,他竟倒霉的这样厉害。 纪归打开点车窗,外面的小雨迎面打在脸上,让纪归觉得很舒服,就算就这样被淋湿透了也没关系。 车窗打开还没维持多久便自动升了上去,纪归闭上的眼缓缓睁开,还没明白什么情况,就听前面还在开车的司机,用意语和自己说话。 “你还好吗?” 简单的句子纪归还是听得懂的,他回复说自己很好。 “是被同性骚扰了?” 这句话纪归也听懂了,他愣怔一瞬,摇头说是自己前男友。 “前男友?我看他看你的眼神不清不白的,还以为……”后面纪归就听不懂了,不过他会开口时不时应和几声,表示自己在听,虽然不明白司机在说什么。 纪归认得机场的路,的士已经快到了,纪归就听懂了司机说的最后一句。 “虽然这么说很唐突,但是能感觉出他很爱你,如果有误会的话,趁早解开别后悔一辈子。” 第70章 网友 “是我前男友。” 利亚姆在机场外面等纪归, 和他刚回来苏黎世的时候一样,戴着个墨镜半身依在车门上。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阿姨还跟我说你今天在罗马和朋友一起吃饭, 还不确定什么时候回来。”利亚姆接过纪归的行李箱,“我刚和女朋友刚吃完晚饭,人在车上,等会儿先把她送回去。” 纪归问利亚姆:“外婆怎么样?” “状态稳定, 自从阿姨回来,清醒的时间也变长了,还能说清楚几句话。”利亚姆又咋胸口画十字, “我昨天还和阿姨一起去医院看了, 都觉得老人家后面应该能恢复如常。” 这种概率几乎不可能,但纪归听完, 也送了口气。 今天短短时间内发生的事情太多, 他到现在才终于听见一个,稍微能让自己开心点的事情。 行李放在后备箱, 两人开门坐进车里。 利亚姆的女朋友坐在副驾驶, 纪归上车的时候见人转过头来, 一双眼睛亮亮地看自己。 “你真的和利亚姆说的一样好看!你刚出来的时候我就一直在看着你, 皮肤怎么能这么好, 难道是中国的水养人?” 利亚姆的女朋友性格开朗, 脸圆圆的, 笑起来嘴角有很深的酒窝, 说话时会认真的看对方的眼睛。 “可能是中国的饭菜很好吃。”纪归被她的情绪感染, 眼睛也有笑意。 “哦确实,昨天我去利亚姆家和他一起吃了你带过来的烤鸭,味道简直太好了!” 车驶入长道, 利亚姆在前面专心开车,听自己女友和纪归聊天时不时插上几句。 前面正好听车等灯,利亚姆透过后视镜去看纪归。 纪归把车窗打开小半,目光透过玻璃去看外面的街景,眉目间透着浅淡的倦色,魂已经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但还能准确地接上女友的话。 一个星期之内,在三个国家不用的城市辗转停留,确实疲惫异常。 利亚姆开口问,“还没说,你怎么急匆匆回来了纪?” 纪归回头,低眸看了眼自己空荡的手腕上,斟酌几番话语,才道:“遇到点糟心事,觉得没必要再再罗马呆下去了。” 利亚姆踩油门,车子随着车流缓慢向前行驶。 利亚姆知道自己兄弟心情不好,也没继续问是出了什么事,无言会儿,听自己女友小声问自己。 “利亚姆,他是不是失恋了?” 她听利亚姆说纪归好像留在罗马是和一个网友见面吃饭的,估计是两个人之间闹矛盾了。 利亚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 不过利亚姆转头又对纪归说,“纪,我觉得要是感情方面的事情你可以跟我女友聊聊,她是学心理的,而且对这方面也颇有研究。” 纪归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利亚姆说的应该是感情顾问这种。 “不是,不、不算是这方面的事情。”纪归面上露出几分微妙之色,下意识想否认,可话说到一半又拐了个弯。 女生点头。那就是了。 利亚姆替纪归说:“就是你前天走之前,在医院和我说的那个网友?我当时就觉得他有点奇怪,见到面了?是不是真的像我说的那样,人不对劲?” 纪归说:“是。” 利亚姆了然,女友就在旁边接着问:“方便细说吗?对方有多奇怪?” 后座又这样沉默了好一会儿,两人才听纪归继续说。”他是我前男友。”- 罗马的雨停了。 这个点外头还亮着的,龚淮屿就坐在上午的咖啡厅内,依旧是那一身充斥着咖啡味的衣裤,期间,助理沈易彻给自己打电话,说明下午和开发商的合作进程。 “老大,你和纪先生玩得怎么样?快好了的话可以过来一趟吗?这边老板说想直接跟您谈合作的事情。” 咖啡店内下午来客人多,每经过龚淮屿桌旁,都会侧脸撇过来几眼。从头到尾,龚淮屿已经被当成猴子一样观赏,就差给他立个围栏,店家直接向顾客收取观赏小费。 龚淮屿被泼的这一身黏糊糊的,上午服务员及时给他递过来湿纸巾,但擦了还是无济于事。 他重回着家咖啡店的时候,一直安静坐在原本纪归坐的位置上,点了杯和纪归一样的果茶和卡布奇诺,一口一口喝着,直到咖啡冷了,他又去前台点。 现在手边这杯,面上还飘着丝丝热气,龚淮屿也不知道这已经是今天的第几杯了。 咖啡是越喝越清醒,清醒地听见手机在桌面上响了无数次,龚淮屿没看一眼,抬手掐掉。 最后被吵得不耐烦了,直接把那个电话号码拉入黑名单,但紧接着又是另一个新的号码拨打过来。 号码归属地毫无意外的,都是中国。 沈易彻在对面等龚淮屿回复,听人好像是喝了口水,还不小心被呛着了,咳几声,清了清嗓子。 “今天没时间。”龚淮屿说。 沈易彻哦哦两声,“好的老大,那我跟这群意大利人说明一下情况,合同就还是按上次那样,我给你发过去电子版的,你看行就签字。” 龚淮屿嗯一声:“幸苦了。” “老大你这是哪里的话。” 沈易彻义正严辞,话音刚落,听见对面又沉闷地咳了几声,犹豫良久,在对面说挂了之,张口问:“老大你现在哪儿啊?” “喝咖啡。” 真是奇了怪了,早上老大走的时候就跟自己说去纪先生酒店附近的一家咖啡店,怎么现在还在喝咖啡,一杯咖啡快喝一天了。 沈易彻又哦一声,“您和纪先生聊的还好吗?上次我短信回复他说,他后面就没有再来消息了。” 龚淮屿沉默不语,转头望着对面街道,他想起下午那会儿,纪归也是坐在这儿,一直认真地望着对面。 他出现在街道上的时候,纪归应该是瞥见了,因为等他躲到一家书店的时候,透过单面可视的玻璃,将纪归脸上的惊疑茫然看得一清二楚。 他当时就在想,这样行不通,他就不应该听姚一湫的冒险一试。 应该再拖一拖的,等到哪天,给纪归做好暗示和准备的时候,他就再次出现在纪归的生活里。 至少不是现在。 但这样又能拖几天,龚淮屿对这样的关系望不到头。他在做一件事情之前,几乎都是十拿九稳的,但面对纪归,他所做出的任何事情,都让他觉得自己是个不断犯错的失败者。 他没有办法,就想当初纪归对自己一样。 对面沈易彻叫自己,将龚淮屿的思绪拉回来。 龚淮屿说:“纪归不在,我一个人。” 沈易彻不说话了,他已经知道老大这次见面的结果怎么样了。 酝酿的安慰的话还没出口,龚淮屿就同他说:“挂了。” 这次挂的毫不拖泥带水。 龚淮屿一天都没有吃饭,光靠那几杯咖啡续着,沉淀的胃部已经开始反酸。 他仰头将面前杯子里的一口喝完,犹豫一瞬,还是打开短信,点开纪归的号码,给对面打字。 这次用的是自己的手机号,不是冯准的。 龚淮屿来来回回编辑了许久,删删改改,最终停顿了很久,还是给对面发了过去。 —到家了吗? 信息在发出去的一瞬间,聊天气泡框旁边多了一个红色的感叹号——纪归早就把自己全方位拉黑了。 龚淮屿盯着界面上自己的句子看了很久,直到眼珠开始干涩,他闭了闭眼,起身,拿上脚步的黑伞朝外面去。 龚淮屿记得,昨晚纪归和自己聊天的时候,提到了一家意面餐厅,纪归说吃到最后很咸,他本来想点一杯果汁的,但是菜单上的饮品高的离谱,他只能喝几口免费的白水。 意面应该就开在纪归酒店楼下,龚淮屿按照纪归说的,凭着对餐店名字的记忆,停在一家刚挂上开门牌子的意大利面餐厅。 “你好,需要点什么?” 服务员拿错了一份菜单上全都是意大利语的,又去给龚淮屿拿了一份中英文的。 “芝士培根淡奶意面,谢谢。” 餐厅内只有他一个人,还有一个小时才到意大利人的晚餐时间,后厨应该还在准备,龚淮屿等了二十分钟意面才端上来。 龚淮屿到意大利三天,每天都是沈易彻带他去吃中餐厅,沈易彻在这里呆了小半个月,早就摸头了罗马有哪些味道还不错的中式美食。 这还说他第一次吃很正宗的意面,龚淮屿吃的第一口就觉得很咸,他心想,纪归竟然能全部吃完,那说明他或许挺喜欢的。 要是纪归喜欢,他会学着做,只要味道不做的这么咸口就好。 龚淮屿吃一口,仰头喝两口白水。 等盘子里的意面少了大半,龚淮屿适时地停下来。 手机在口袋嗡鸣,龚淮屿动作一滞,立马拿出来看来电显示。 是姚一湫。 龚淮屿思忖后,还是接起。 “和纪归吹了没?” 对方语气很急,上来这么说,让龚淮屿忍不住拧眉,“怎么了?” “看来是吹了,那你买飞机票赶紧麻溜地回来!你再不回来,龚老爷要把你家都掀了!!” 70-80 第71章 追妻 有什么追求爱人的方式。 “就是说你和你前男友分手之后, 在网上认识了一男的,聊了好几个月,结果今天见面才知道他是你的前男友?” 利亚姆的女友说完, 一双眼珠子瞪得快要飞出眼眶。 三个人在车里,利亚姆车开的很慢,留足了时间可以让他们对聊这件事。 “上帝,怪不得我总觉得他态度不太对, 竟然比我想的还要炸裂……”利亚姆啧啧两声,转头看女友,“你说呢?” “很难说, 说不准。”女生摇摇头, “挺变态的,这种只有两个可能, 一个是他心里有问题, 单纯喜欢玩弄别人的感情,通过这种来获取满足感。第二个就是他可能还对你有感情, 但没有很好的方法来和你接触, 只能通这种方式来和你保持联系。” 利亚姆:“这两种不过是变态和更变态的区别。” 纪归在后座认真听着, 觉得女生说的跟在罗马坐车去机场的时候, 的士上的那位司机说的有异曲同工之处。 他蜷紧放在大腿上的指节, 面色倒是比刚出机场放轻松许多, 唇片也缓回些血色。 女生许久没听见后面纪归的回复, 扭过头去看他, “你觉得有可能是哪种呢?” 纪归这才张张唇片, 他真的不知道,所以略带茫然地摇头。 “那你知道过后的第一反应是什么,还有对方是什么样的反应。” 利亚姆在旁边帮纪归说:“第一反应肯定是生气, 对不对?” “有跟你说话吗?”女生气得伸手捂住利亚姆的嘴巴,让他闭嘴。 车子已经驶进了一处别墅区,灌木丛中的路灯也全部开启,光线并不明亮,将外头的所有景物都照得朦胧。 纪归也眼睛已经看得泛酸,短暂闭了一瞬,脑海中不可避免地顺着女生的话,浮现出下午咖啡店里的情形。 安静的,店内的一切都在缓慢的运行,从他听见脚步声的时候,纪归就知道肯定是那个人来了。 他满怀期待地压抑住站起来的心,直到人终于坐下来了,才抬眼去看。 第一眼,是龚淮屿镇定的眼神,等终于让纪归迟钝地大脑反应过来什么后,龚淮屿瞬间就没有开始那样沉稳了,表现出的模样好像害怕被人抛弃的小狗一样,无措又惊慌的。 纪归还是第一次见龚淮屿的眼睛能睁那么大。 现在耐下心来想想,里面盛着的情绪,也是以前的龚淮屿从来未曾表现出的。 龚淮屿好像是一台机,终于进化出了一点自己的感情。 如果他们两人只不过是朋友的关系,他或许会为这样变化的龚淮屿高兴,但他们两不是,纪归也不希望龚淮屿的感情不要用在自己身上。 纪归动动嘴唇,回答道:“不知所措愤怒,他,他应该是有点害怕的。” 车停下来了,纪归也将后做上女生的大玩具给她递过去。 她不着急走,在一时间显得静谧的车内思忖。 利亚姆就见女友蹙眉苦想,“说实话,以我初步的判断来说,我觉得这种男性很不靠谱,千万不要有任何复合的想法产生,毕竟有很多男的得到手就不会珍惜,复合之后本性暴露,又会变成以前的那副德行。” 纪归说:“你说的对。” “但又或许他不是那样的人呢,谁知道,你作为我认识第一天的朋友,我由衷地希望你能幸福。” 女生走后,利亚姆重新发动车子离开,他笑眯眯地对纪归说:“她真的很可爱,我当初可是对她一见钟情。” 纪归点头:“女孩是都很可爱,而且你也很幸运,喜欢的人也喜欢你,结婚了记得请我喝喜酒。” “一定的,我到时候把我小学一直到研究生的同学都叫过去。” 利亚姆知道纪归心里肯定还在想着糟心事,这家伙从小就长着一张能让人激起保护欲的脸,利亚姆当初还跟纪归调侃说,就凭你这长相,不是分分钟把对象拿捏。 但没想到,纪归唯一的一段恋爱竟然会这么坎坷。 利亚姆车开得平稳,时不时透过后视镜去看纪归的神色。 等纪归终于察觉,两人的视线在狭小的镜片里对上,利亚姆咧嘴,笑时露出八颗白牙。 “纪,要不我给你介绍介绍?你知道瑞士同性婚姻法还是很完善的,我听说在你那边还会被人瞧不起是不是?” 被人瞧不起还真没有过。纪归想到一半顿了顿,还是有的。 龚淮屿本人不就是这样吗,还有联姻的事情,好像他也不着急死了,竟然有时间放在自己身上,无聊到钓着自己玩了几个月。 纪归被他的想法逗弯了弯眼。 利亚姆和邹彦一样,都是想给自己介绍新的人。他目前不会考虑,或许未来的很久都不会考虑。 车开出去几分钟,纪归头斜靠在玻璃窗上,依然已经半睡了。 他在奔波一路,候机的时候又吞了颗药,一个多小时的飞机上,心情持续跌荡在谷底,脑袋中控制不住在想些纷乱的事情,闻到食物的味道就不适。 纪归撑到现在已经属于电量完全耗尽了,直到被一双手拍醒,他才睁开厚重的一双眼皮。 纪归原本以为是利亚姆伸手过来叫醒他,告诉自己已经到家了。 入眼,母亲弯腰,半个身子探进来轻拍了三四下他的脸,见人这般迟钝,伸手在他额前探了探。 高冉见纪归睁眼后愣愣地看着自己,还以为他在梦游。 “小纪,下车回家。” 利亚姆在后备箱帮纪归把行李箱拿出来,闻言上前,直接将纪归扒拉出来让人趴在自己背上。 利亚姆道,“阿姨,他状态不太好,我先把他扛上去休息会儿。”- 龚淮屿订了明天最早的一趟飞机,罗马直飞苏黎世。 龚尘柏那边他吃完意面后,拨过去了通电话,说明自己还要在国外呆一段时间。 对面自然不同意,说他明天再不回来直接冻结他名下的所有资产,还有他之前和纪归住的那套房子,也会叫人把里面的东西都搬空,挂在网上低价出售。 龚淮屿没有说话,走在长街上,听对面隐约传来表哥龚斐然的声音,应该是在劝说,但说的什么听不见。 龚老喘着粗气,听那几句话明显安抚了下来。 电话再继续下去也不知道要扯到哪边去,龚淮屿将自己要说的话全部讲完了,不等对面反应过来,径直挂断。 国内的手机卡现在已经没什么需要了,他直接拆下来,随手塞进自己的裤子口袋。 龚淮屿又去咖啡店买了杯卡布奇诺,步行到纪归的酒店楼下,里面的经理已经等候多时,拿着房卡带他去房间。 房间是他叫沈易彻临时订的,很匆忙,也幸好他特意询问的那间房还没有客人入住。 电梯停在六楼,龚淮屿出去,房间就在门口,经理帮忙刷卡躬身离开。 龚淮屿在房间里前后走动两遍,最终拉开落地窗前的厚重窗帘,罗马的夜景很美,一切灯光都切到好处,建筑也是不同于日间的那种氛围。 他站在这儿,能想到纪归昨晚立在相同位置,边和自己发消息,边看外景的模样。 龚淮屿久站在毛毯上,直到手机电话声响起,他才有所动作。 对面先说喂,“淮屿?你那边怎么样?” “还行。”龚淮屿低低应,“爷爷还好吗?” “没问题,这儿有我出不了乱子。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如果真的想好了,后面无论发生什么你都承受的了就行。” 龚淮屿没有说什么,“谢谢。” “不用,你这样我倒有点不习惯里,况且每个人都有会率先选择做对自己最有利的事,我也不值得你谢。” 龚斐然又问:“这次过去你和你对象和好了吗?” “还差点。” 龚斐然了然,颇为沉重地嗯一声,“道阻且长啊,那就先这样吧,等哪天你回来记得给我发消息,我好去接你。” 龚斐然的姥姥原本掌握着集团一半的股份,但后来被龚老用了些见不得光的手段悄无声息地瓜分过去里。 所以,有些东西、有些事情终究会落入谁手,又是由谁来掌控,或许很早就有定数。 而龚淮屿从来不在意这些,他以前不看重,现在更不会。 穿了一天脏掉的衣物,龚淮屿去盥洗室洗漱完,将沾有咖啡渍的衬衫脱下来,换了身自己晚上在服装店里随便买的衣服。 龚淮屿和纪归恰恰相反,晚上一接触咖啡便会彻夜失眠,但他今晚就算不喝这东西也定然是睡不着的。 手边的咖啡已经凉透,龚淮屿像喝水一样,两口将那一杯子饮完,随后,拖了椅子,端坐在偌大的落地窗前。 目光停在广场喷泉上,瞧着那水流源源不断地涌出,时不时还会喷出特别的形状,这样持续了半小时,泉眼中的水才逐渐变小,直到只有涓涓细流。 龚淮屿一时间百转千回。 纪归就好像这口喷泉一样,原先赤诚而美好,但谁的感情都不是永动机,长时间的付出得不到回应,便如同逐渐安静下来的喷泉一样。 而他迟钝到现在才开始眷恋那份热烈。 他其实并不想依靠冯准这个身份来继续和纪归的联系,这是另一种欺骗,他不想这样做,在注册账号的那一天他矛盾地注册又注销,来回不下十次。 站在公司顶楼的办公室,他最终选择给姚一湫拨去电话。 对方给他提主意,说或许可能一直不见面也行,就单纯的只是网友。 龚淮屿觉着,对方为自己找的这个借口倒是显得他正大光面且体面点。 于是那天,他给自己披上了一层名为谎言的衣服,按照姚一湫发给自己的文字,小心翼翼,胆战心惊的,终于给纪归发过好友认证。 龚淮屿回过神,拿出手机,给姚一湫编辑了短信发送过去。 —情况很不好,明天去苏黎世,除了你之前说的,还有什么追求爱人的方式。 第72章 背后蛐蛐你 祝你们也能在瑞士领上证^…… 现在国内已经凌晨三点, 没想到姚一湫回复的很快。 —该教的姐一滴不剩都教了,后面就看你的悟性和运气了,加油龚少爷, 祝你们也能在瑞士领上证^_^ 龚淮屿一板一眼地回复。 —好的,谢谢。 —等一下,我老婆让我问你,纪归今天的状态怎么样? 龚淮屿指腹在屏幕上一顿, 抬眼去看外面的夜景,眼前只瞥见到一点光影又低下头去,看着那行文字。 他想, 纪归在看到他之前都挺好的。 —你随身带药了吧, 他看到你八成气出病来,我老婆到现在还在蛐蛐你。 纪归的药他一直放在身边, 刚换衣服了衣服, 东西现在还在原来的裤口袋里。 —带了,他回酒店后吃过药。 —你还真给人气出病来了, 行吧, 药带着就好。 姚一湫太困了, 说完便下线便搂着老婆睡觉。 明天八点的飞机, 龚淮屿关灯后在落地窗前站到腿麻, 趟上床, 直至天空染上通透的蓝调才闭眼强行清空脑中纷乱的思绪, 陷入短暂的休憩- 纪归一早就和母亲去医院, 外婆这几天大半的时间都能清醒, 但今天他们过去太早了,外婆依旧还在熟睡。 “凌晨两点和三点半左右醒来了两次,每次清醒的时间都有大概一个小时。”医生拿床尾的记录本看, 说完又上前检查外婆的状态。 “幸好当时病发送医及时,现在药物干预还是有效果的,后面等人能动了,要一直做康复训练,虽然不能像以前那样行动自如,但起码不用一直卧床,对病人和你们都好。” 医生去其他的病房检查,纪归和母亲便在独立休息室里对坐着各自做事。 邹彦跑到楼上纪归的办公室摸鱼,说他的电脑网速很快,昨天刚下载了一个最近很火的电脑游戏在玩。 —说真的,这个游戏的设计太牛了,动画也很哇塞,要不等什么时候我们也一起搞一个,听说做游戏很赚钱的。 邹彦贴心地发来一段自己的游戏录屏,他的麦没关,纪归耳机里不断传出邹彦被怪血虐的时候的惨叫。 纪归听到一半觉得自己耳鸣快受不了了。 —不了吧,你对游戏一窍不通的,也不能知道哪儿有金子就茫挖,万一挖到毒气沼泽呢。 —小纪,你这嘴才是毒气沼泽吧。 邹彦又被怪打得血条清零,大叫一声,退出游戏后平复一阵心情,给纪归继续发消息。 —怎么样,你今天心情好点没? 本来邹彦不提,纪归也没再去想了。他昨晚一觉睡到天亮,听起来睡眠质量还不错,但其实是他根本醒不过来。 他好像陷入了梦魇中,梦中一个场景接着一个变幻,其中多是大学时期和龚淮屿在一起的场面。 纪归梦到最后能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出处于梦境中的,因为梦中龚淮屿的面容离自己太近了,而他知道,龚淮屿基本不会主动靠近自己。 但他无论怎么做都不能让自己醒过来,最终还是母亲上楼叫自己起床洗漱,他在临走之前吃了颗药,身体不会发病,倒是没昨天那么虚。 纪归想到这个脑袋又晕了两秒,才回复邹彦。 —好多了,以后也别提了,就当没这个人。 —好的兄弟,说到这我就忍不住了,樊宇扬你还记得不?上次跟你一起去看狗那个猛1。 纪归有印象。 —你特意设计我去看话剧,坐在我旁边位置上的人? —怎么说话的,你那也算是自愿去的,我可没你说的那么缺德。樊宇扬这几天给我发消息,说你联系不上,还以为你咋了。你没看到他的微信吗? 纪归还真没看到陌生的微信消息,他前段时间还清了一批不认识的好友,很有可能是误删了。 —没看到,他有什么事吗? —还能有什么事,就是男人和男人之间的事,我跟你说,一般人我还真瞧不上,但樊宇扬这小伙还真不错,二十七八了看起来跟刚毕业的大学生一样,一根脑筋,对你很执着。 —你别,要谈你跟他谈,你喜欢这种我不喜欢。 —说你呢,我对他可没兴趣。 玻璃窗对面的病床上有动静传来,纪归听见护工小跑过来叫他们,赶忙摁灭手机起身往那边去。 “今天比以往醒的都早一点,老妇人精神气色瞧着也不错,下午说不定可以推着去后花园小转几分钟。”护工的声音温柔,站在病床边给高冉递过去干净温热的帕子。 高冉拿过来,握住床上人的手腕,一点一点小心擦拭,“说的是,现在醒来的时间都很有规律,等下午五点多那会儿太阳没那么刺眼了,推她下去呼吸新鲜空气。” 外婆在床上眯眼安静与高冉对视片刻,视线落在后面的纪归身上。 高冉见状,将手中的毛巾换了一面,放到纪归手上。 “跟外婆说几句话。” 纪归和高冉调换位置,还没开口,未成想外婆率先说话,喉咙间还是呜呜咽咽的,但好歹咬字都是清晰的。 他听外婆说:“昨天,怎么没来?” 纪归一愣,给外婆擦拭手臂的动作慢了会儿,又继续动作。 他还以为外婆对自己回来,可能都没记忆。 纪归嗓子发哑,低头清了清,才发声:“昨天在罗马,晚上才回来。” 外婆鼻子中还插着输氧管,纪归就听很重的两声鼻息,随后外婆的干瘪的唇片缓慢的开合—— “受委屈了。” 高冉也看向纪归,听他说没有,自己在罗马玩得很开心。 外婆这次知道中午吃了半碗营养稀饭才又睡过去,纪归等护工在楼下吃完了,才和母亲一起下楼去吃点午餐。 餐厅这个时候就餐的人很多,进去的时候就剩下最后一个空位。 纪归点了店家推荐的牛排和面包,等餐上来的时候,低头又看起手机。 “小纪,上午和你聊短信的是你男朋友吗?你瞧着心情还不错。”高冉开口。 纪归抬眼对上高冉的目光,摇头,“邹彦,我大学同学和现在的合作伙伴。” 高冉道:“我记得他,他是你大学舍友对不对,那你的男友呢?他是不是在罗马,或许你男友有时间的话,等你外婆病好点了,我们可以见个面或者你们在瑞士随便玩一玩。” 纪归话堵在嗓子眼,面色浮现出几分不自然。 他没有在与高冉对视,而是低下头看了眼黑掉的手机屏幕,犹豫半晌,道,“妈,我们已经分手了。” 高冉也没意外,“是不是昨天和他闹矛盾,所以晚上就回来了?” 纪归再次摇头,张口好几次,才将话说出来:“我们之前就分了。” 对话好像在此就终止了,等到菜品上来,纪归拿刀叉,先埋头一块一块分好,再拿了个干净的盘子,放上去几块,推到母亲手边。 “谢谢,我尝一块就好了,剩下的你自己吃。”高冉将盘子又推回去,示意纪归赶快把里面的肉吃完。 餐厅内谈话声不高,餐具碰撞发出的叮当声倒是频繁。 纪归一声不吭将盘子里的食物都吃完了,量不大,但味道还不错。 他安静等待高冉吃完最后一口面包,在高冉准备起身跟他说走之前,叫住人。 高冉看过来,用眼神询问他怎么了。 “妈。”纪归犹豫着,“如果爸爸突然以另一种方式和你示好,你会怎么做?” 高冉眼中没有一丝波动,“什么样的示好?” “就,千方百计的和你取得联系,关心你,表现的跟你之前认识的他完全不一样。” 两人之间沉默了快有半分钟,高冉才缓缓道:“那我会直接报警,说有人恶意骚扰我,并且将这件事报道给国内最大的新闻报社,买通稿也要让他把脸丢光了。” 纪归想,这确实是他母亲会做出来的事情,自己所经历的事情跟母亲也绝对搭不上边。 “但是每个人不一样小纪,你爸不可能会做这种事情,我们之间从来没有产生过感情,但如果对方是我曾经很爱的人,我想我会犹豫。”高冉说。 纪归闷声道:“会犹豫的是吗。“ “会。”高冉伸手握住纪归的,感受到纪归指尖泛着铁餐具一样的凉意,“我会想,对方究竟还值不值得我再给他一次机会。” 后面进餐厅的人在门口排队,纪归两人起身让座,推门往出去走。 这个时间外面行人多,都是从医院门口进进出出的病人或者是家属,纪归和母亲悠闲地走着,倒是与旁人格格不入。 在一楼等电梯,高冉忽然说自己想去后面的花园走走,问纪归想不想一起去。 “下午带你外婆过去,我们提前探探路。” 纪归欣然同意,和母亲并肩朝长廊处走去。在经过大厅前台的时候,恰好遇见管理病房的护士,三人点头打招呼,护士开口笑着指了指前面。 “那是不是你们的亲戚?刚进门的时候还叫住我,问住院部高女士的病房怎么走。” 在瑞士他也没什么熟悉的朋友亲戚。 纪归顺着护士手指的方向,转头朝那边看去。 第73章 哪儿学的能言善辩 “龚淮屿,你给我过…… 两人背影神似, 其中一个让纪归不用想都知道是谁,而旁边的倒很是眼熟。 纪归回忆起自己刚到罗马入住酒店时,在前台看到的那个西装男人。 高冉也瞧到了, 她刚想开口跟护士说自己不认识那两个人,转头就家纪归的脸色不对劲。 “怎么了小纪?”高冉开口问,转头再度往那个方向看去。 纪归拦着了高冉的视线,伸手轻拉上她的手腕, “没什么妈,我们去后花园吧。” 但纪归没有拽动高冉,半步子踏出去, 就听母亲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他都追你到医院来了, 你就不怕他上去病房对你外婆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 动作停滞在半空中,纪归脑中出现片刻空白, 半晌, 回头跟高冉说:“他不会那样做。” 两人视线短暂对视,纪归说完便察觉母亲刚才为什么说那番话, 而他下意识的回答也微不可查地透露出点其他的情绪。 高冉对此没有立刻再说什么, 而是看着纪归, 眼中闪烁的是只有对方才能读懂的内容。 纪归余光重新朝大厅瞥了眼, 转身背对向那里, 这样让他有种安全感。 “我了解他的为人, 他不会那样做。” 高冉垂眼, 点头示意自己明白:“走吧, 我们去花园。” 中午时间, 这条就诊的长廊没有人,空荡荡的,也显得毫无生气。 纪归和高冉顺着指示牌并肩走, 尽头刺眼的阳光将瓷地板照得有如跳跃金光的湖面。 纪归盯着最远一块瓷砖,逐渐走近,也感受到外面的光线散发的暖意。 走廊回荡的脚步声由原先的两三人纷乱,变成了独有一人的轻巧。 高冉若有所察地回头,就见纪归停在了两步开外。 她安静地看着纪归低头时,睫毛下垂,投在下眼睑处的浅冷色阴影。 “妈。”纪归终于抬眼,高冉站在逆光处,让他眯了眯眼,瞧不清对方的神色。 “我还是有点不放心,我想回去看一下。” 高冉没说什么,只是抬手,指头摆摆,让纪归自便。 做完手势,她也转身,一个人朝通往花园的大门去。 直到母亲的背影消失在打开的栅栏处,纪归快步往大厅的电梯走。 原先那处早就没了两个西装男人的身影。 电梯很快下来,直达顶楼。 前台的护士在打瞌睡,感受到一阵风拂过,这才有意识地睁眼,随即视线内被一张白净小巧的脸占据。 护士一愣,开口问他有什么需要。 “刚才有两个穿黑西装的男人经过吗?”纪归开口问。 护士知道纪归口中的那两人,说他们刚才做了登记,是来看家属的,被另一位值班同事领过去了。 护士道:“去的高女士病房,是不是你哥哥纪先生?” 纪归摇头,径直快步朝病房走。 外婆的房门虚掩着,应该最后一个进去的人没将门关好。 他先是在门口静站了多时,却未听见里面传出半点交谈声。 纪归有一瞬怀疑是不是人还没进去,抬手要去握上门把手。 下一秒,房内才像是手机加载成功,终于有了细微的动静传出。 但这动静要纪归一只耳朵贴在那条缝隙上,才能听清楚里面的大致谈话内容—— “这段时间恢复的都挺好的,脑梗手术是不推荐做的,病人年龄大了,手术风险太高,好在现在药物干预很顺利。” 护士说的是流利的美式英语,纪归听得出来,这是之前在国内一直与自己电话联系的那位女护士。 他们竟然在聊外婆的病情,乍一听起来,就好像真只是病人的家属来探病。 这让纪归想不通,难道对方大老远跑来苏黎世,就是为了避开自己,来看望和自己丝毫没有关系的一位老人。 手柄被自己掌心的温度捂热,纪归一动不动地立在门板和门框之间凹进去的一小块空间。 熟悉的嗓音传来,还夹带着感冒一样的鼻音:“病房设备都升级到最好的了?” 纪归眼眸一动,攥着把手的指节颤了颤。 “是的,本来还想给副卧室换一张新床,但纪先生说不用麻烦,让给了隔壁病房的一对夫妇。” 里面响起脚步声,听着样子或许是在两间独立的休息室门口转了一圈。 “两张床都换一下,定期消毒没有,纪先生说不准哪天晚上就会住下。” “好的,床是每天早上都有专人过来消毒换床具。” 一问一答的,谁听都像是上司与属下的对话。 “老大,纪先生他们应该快上来了,李司机在楼下等我们,差不多可以走了。” “我送二位。” 纪归松开手,整个人往后退一步。 病房内的脚步声又骤然停住,龚淮屿的声音低低的,似隔了层纱,在冲别的方向说话,用的还是中文。 “听说纪先生给你了不少小费,以后要是再收,你就自己另寻一份好差事吧。” 话音刚落,“咔嚓”一声。 厚重木门从内打开,病房内光线极好,竟比在走廊上还通透几分。 纪归眼前先是发绿,但眼睛依旧是一眨不眨的,直到对面人说话声戛然而止,纪归才终于看清站在正中间的人。 而对方也正目不转睛地望向自己。 纪归眼前太花,看不明白一瞬间,那双眼睛划过的复杂清楚。 两厢静默良久,站在龚淮屿身后的沈易彻面露茫然,仿佛在说人怎么突然出现在这儿了,旋即立马回过神,去看自家老大的表情。 龚淮屿不受控制地往前迈一步,纪归便往后退半步。 “龚淮屿。”纪归说的也是中文,在场的只有护士听不懂,“你给我过来。”- 沈易彻跟在龚淮屿屁股后面,亦步亦趋地下楼,出医院大门,过马路去对面街道。 纪归两步并作一步,身后的龚淮屿跟着丝毫不费力,始终与自己有一个手臂的距离,紧凑地跟着。 步子停在一家基本没人的咖啡店外。 沈易彻看了眼店名,没记错的话,里面的饮品说是全苏黎世做的最难喝的,能够经营下去纯粹是老板有钱。 “你可以在外面等着吗?” 沈易彻蓦地回神,见玻璃门前的纪归回头看过来,视线穿过老大,径直落在自己身上。 忙不迭点头,他就见龚淮屿也若有所察地转身,抬抬下巴,示意他走远点。 咖啡厅内放着舒缓的钢琴曲,走进去才看见原来是店家自己在弹奏,别有一番雅致。 “二位想要喝点什么?” 老板是个小老头,见有人进店不紧不慢地起身,笑眯眯,拿菜单给他们看。 纪归站在前台问:“有什么推荐的吗?” “那一定要尝尝我现磨现做的黑咖啡,喝过的客人都很喜欢,里面有我特制的一种原料,你们绝对没有在别人那里尝到过!” “来一杯。” 身后递过来一张卡,连纪归都还没反应过来。 老板长眉一扬:“只需要一杯吗?” “是的。” 老板接过,拿出pos机正准备刷,就听后面的男人开口:“再拿一份提拉米苏。” 不过说的是英语,老板依稀辨认出来,指了指菜单上的一个德语名字,念出蹩脚的英文。 “稍等,你们找位置坐,一会儿就好。” 纪归转头看了眼玻璃门,外面没有龚淮屿的那位助理跟着了。 他挑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四人软座,落座的时候,龚淮屿在对面莫名其妙地站了会儿,像跟被罚站一样,半分钟后才坐下去。 这个位置看不到外面的街景,久坐就觉得透不上气。 纪归拿出手机给母亲发了消息,问她花园怎么样,说自己晚点再回病房,现在在楼下处理点事。 从中午饭到现在,邹彦在对面给自己发了一长串消息,纪归囫囵扫一下,退出前在邹彦的聊天框上表了个未读。 做完这些,纪归本想抬头去看一眼老板的咖啡做得怎么样了,不料视线对上了龚淮屿沉静如深潭的一双眼睛。 纪归就与人对视一眼又移开目光,见吧台后面的老板拿着个铁棒不知道在敲什么。 他是特意带龚淮屿来这家店的,上次和前台的护士聊天,说到医院对面那些餐厅好吃或者难吃,她们第一个就提到这家咖啡店。 说喝一杯,两天舌尖都是那种奇怪的味道,形同吃了口裹着芥末酱的面包。 老板断了餐盘过来,让他们慢慢享用,自己又去弹那架钢琴。 “你吃。”龚淮屿将放在中间的杯子和碟子推到纪归面前,又从衣服口袋里找出包湿纸巾放在旁边。 “你买的,你把这些都吃完。” 纪归没看一眼,盯着龚淮屿顿了几秒后,伸手又将东西拉到自己面前,先是低头啜了口咖啡。 纪归见他神色不变,有抬头朝自己看过来,“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原以为龚淮屿会选择沉默,不料对方点头:“有。” “我不该顶着别的身份靠近你纪归,我知道这么做卑鄙无耻,没有一点下限,我这么做就是一个赤裸裸的小人……” 龚淮屿不知道从哪边学的能言善辩,说出的话像是提前背过一样流畅,听得纪归一口气堵在胸口。 纪归蹙眉看着龚淮屿,开口打断他:“别提这件事,我问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第74章 追求 “就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纪归?”…… 咖啡厅内只有三人坐着, 老板沉醉在自己的钢琴曲中,根本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龚淮屿话被打断,很快应道:“有。” 纪归看着他。 “外婆的病房是我联系这边医院帮忙升级的, 主刀医生是从美国请来的,护工在出事那天想换雇主,我给了点钱让她留下来。” 龚淮屿知道纪归想听什么,一五一十的全部说完, 留纪归一个人听后久久不言语。 店内开着冷空调,手边的黑咖啡冒着温热的雾气,龚淮屿低眸去看纪归搭在桌上的玉白指尖。 修剪圆润而修长的甲盖, 内里透出的肉色红中泛白。 龚淮屿知道纪归肯定是觉得冷了, 伸手摸了摸裤子口袋里的药,捏住瓶盖的棱角后动作一顿, 犹豫再三, 还是没有将东西拿出。 龚淮屿将那杯黑咖啡推到一半,重新放回自己面前, “你冷吗纪归?” 对面人不答应, 从听完他方才的一番话后便再没有反应, 像被空调的冷气冻住了, 只有一双大眼中闪着沉默的微光。 龚淮屿转头叫了声远处老板的背影, 问他店里有没有好喝一点的热水果茶。 “我做的肯定都好喝, 你们等着, 我去做一杯我们店昨天刚眼发出来的新品, 就当送给你们免费品尝!” 老板一口德语语速过快, 龚淮屿只听懂一小半,对面人率先回复了一句谢谢。 龚淮屿立马转头,对上纪归的眼眸。 “给我个理由龚淮屿。”纪归说。 给我一个你做这些事的理由。 从昨天知道根本没有冯准这个人的时候, 他从开始的愤怒再到平静,中间只用了半天的时间,来始自己接受这件事。 可能是龚淮屿曾经对自己做过更过分的事情,他的反应甚至比自己想象中的,自我释然了太多太快。 也幸好他没有对冯准这具空壳有过太大心动,那不就另向说明了他其实是对龚淮屿又产生感情了。 幸好这种事情在萌芽前就被快速掐断。 纪归想,自己昨天会有那么大的情绪,最主要还是因为自己又一次被龚淮屿耍了。 他之前跟龚淮屿很明确说过两人不要再有过多纠缠,龚淮屿这般行径,就好像将两个完全不同人设轨迹的人,又硬生生掰出了相交的交叉点。 昨天还在罗马咖啡店见面,今天又在另一座城市表面心平气和的面对面。 纪归觉得这一切真的都很荒唐。 也不知道沉默了多久,等纪归回过神来,龚淮屿依旧没有回答他方才的问题。 纪归抬头看了眼挂在墙上的复古时钟,已经下午快两点了。 不出意外外婆再过一个多小时就会醒,其实还早,但纪归不想在这边耗太多时间了。 老板请客的饮品端上来,纪归搓了搓干燥的指尖,拿起杯子先是闻了闻,在老板期待的目光下喝一口。 “好喝。”纪归点头。 老板欢快地走了。 纪归舌头抵着牙齿,用力反复磨几下,直到舌头麻了,味觉也没那么灵敏。 面前咖啡杯的里是是一汪清澈的粉色水。 颜色粉的不正常,味道也奇怪,纪归其实没尝出来这里面用的是什么水果。 他想着应该也喝不出问题,干脆仰头,一口将剩下的半杯喝了个干净。 纪归又看了眼时间,他要走了。 在起身前,龚淮屿才终于若有所觉地抬头,反正过来纪归准备离开,猝不及防地伸手,摁紧了纪归的手背。 “别走。”龚淮屿一双唇片干的不成样子,明明刚才还润过一口咖啡,现在乍一眼看起来,似沙漠中痛苦万分寻找水源的人。 龚淮屿在纪归将手抽出前放开,声音也干涩的要命。 “我不能说,我说了你只会更厌恶我,我不想那样纪归。” 纪归被龚淮屿此时的眼神看得静不下心,他仓皇避开对方的视线,背过脸去重重喘口气。 咖啡杯壁被龚淮屿无意识叩地叮叮作响,龚淮屿跟这辈瓷杯一样,也开始哆嗦,“让我追求你好不好?就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纪归?就这一次,你就给我这一次机会,你回国前,不,两个星期,你想什么时候喊停就什么时候……” 纪归抬手,掌心捂住杯口,耳边叮叮的碰撞声才终于停滞。 纪归眼里划过一抹浓重的深色,复杂到他自己都摸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情况。 但他还是绷劲下颌,忍耐般张口:“我想现在就停。” 迈脚走之前,纪归骤然想到什么,站在龚淮屿所坐的沙发旁,背对他说:“vip病房的钱我自己缴,之前所有漏的我也会补上,请医生的钱劳烦让助理短信跟我说一下,我到时候直接打你卡上,还有不要再去打扰我外婆清静。”- 病房内围了一群白衣护士和医生,纪归看到这一幕心跳骤然停住一拍,慌忙去推开挡在面前的人。 他人本来就瘦,钻空隙挤到前排,见母亲正坐在病床边的凳子上,低声跟躺在床上的外婆低声说话。 两人低语用的中文,纪归刚松了口气,下一秒,两步上前盯盯望着外婆一开一合的唇。 虽然谈吐间,某些词语出口依旧不流畅,除此基本与常人说话无异。 高冉率先看见人,眼神示意外婆朝另一边看。 外婆眼底一派清明,好像往常睡了一场好觉,精神抖擞着醒来,正准备起床。 “小纪。” 外婆叫高冉把自己扶起来,周围的女医生赶忙上去帮忙扶着,病床靠背自动折叠起,往外婆背后塞了个软垫子,外婆伸手牵住纪归的。 “怎么这么凉,刚才去洗手了?”外婆右半边身子依旧只能小幅度动作,只能左手枯燥的指节一下一下的摩挲着纪归的手背,“旧病没有复发吧?” 纪归愣愣地摇头,脸上露出几分不知所措,终于迟钝地感受到手上外婆攥紧自己的力道,反手将那只手握的更紧。 “我没事。” 主治医生手上抱着记录本,开口说明情况:“基本可以确定高女士已经完全清醒了,等会儿再让去做进一步的检查,情况好的话,再住院观察几天,可以开始考虑将康复训练排上日程了。” 高冉和一众人道谢送出门,病房内留下两位护士准备带外婆去留下的检查室。 “小纪,等外婆做完检查回来,你和妈妈带我去后花园转转?”病床缓慢朝门口滑动,纪归就听人问自己。 “好,等外面太阳小一点,我再去买点南瓜粥,你之前最爱喝的。” 四楼检查室外面的走廊,可以直接看到医院大门外来往停靠的车辆。 纪归双手拄在铁栏杆上,等待外婆昨晚项目出来,一双眼原先盯着自己放在铁杆上的手,看久了,又抬头漫无目的地去瞧外面的光景。 医院大门口还停了辆救护车,有医护人员陆续小跑着坐上车,纪归盯着车顶的灯开始闪烁,随即车身快速消失在车流中。 没了救护车遮挡,后面停靠的一辆沃尔沃出现在视线内。 那辆SUV停在中央停车位,纪归看了会儿,正想收回视线,就见街对面一个西装身影走近到车旁。 车驾驶座的门开了,下来一位穿着休闲服的男子,瞧着是可以做龚淮屿父亲的年纪,笑着和来人握了握手。 纪归正了正身,目光放在那头没有收回,他今天戴了隐形眼镜,能将车旁两个人的互动看得一清二楚。 龚淮屿原先干涩的唇片竟白了几分,外头高照的日头也没将他照得红润几分,面容竟比在咖啡厅对坐时,瞧着还要憔悴。 “在看什么?” 纪归没反应过来高冉也下楼来了,他被吓了一激灵,扭过头去看人,见母亲已经顺着自己视线看了过去。 高冉问:“他要走了?” “可能吧。”纪归答。 走了才清静。 胳膊被母亲轻顶,纪归不明所以地看她。 就听见母亲说:“他看过来了。” 纪归脖颈僵直一瞬,没有按照母亲说的转头再去看楼下,而是抬脚,走到检查室门口安静站着等里面的人出来。 外婆的报告在晚上全部出来,左脑血栓处被药物清理疏通好了大半,右身依旧不能自如动弹,但是后期训练回一点点好起来。 下午六点,纪归推着外婆在后花园闲逛。 他原先以为这一片区域顶多不过操场大小,但未想到花园平坦小路众多,每一条都通往不同的地方。 纪归推着轮椅低头和外婆说话,没留意,最后都不知道两人到哪儿去了,问了人,才终于弯弯绕绕回到大厅。 高冉去给外婆买她爱喝的南瓜粥,纪归带着人闲逛了半个钟头才慢慢悠悠,搭坐电梯会病房。 前台那位中午站在龚淮屿身边,和他汇报情况的护士,纪归从下午就没有再看见人。 他随意问了嘴值晚班的护士,才知道那位护士是美国外派来的,和主刀医生同一个医院,明天准备回国,后面就不来了。 纪归重新回到病房,就见护工在帮外婆按摩右小腿。 纪归上前,用中文跟她说:“我来吧。” 护工让开位置,让纪归坐下,自己推门出去打水。 纪归的按摩技术是专门从护工那儿学的,一双手有力。 “听妈妈说,我昏迷期间是你一位朋友帮忙才联系上她的,我想请人到家里来吃一顿饭,当面感谢他。” 纪归顿了顿,反应极快:“他不在苏黎世。” “怎么可能?”外婆拍了一下纪归的手,不相信,“我刚醒那阵问你妈妈,中午来我病房看我的是不是你那位朋友,你妈妈还说是的,怎么可能人这么短时间就不在苏黎世了。” “后天外婆想出院回家里小住,你晚上或者第二天中午邀请他过来。” 第75章 一起吃火锅! 纪归剜了他一眼 龚淮屿在到苏黎世的第二天接到纪归母亲的电话。 对方邀请他第二天下午六点来家里吃饭。 沈易彻就住在龚淮屿隔壁, 半夜被敲门声吵醒,一打开门就见穿着西装的龚淮屿站在外面。 沈易彻发懵着被人扯走,大晚上坐在沙发上看老大在自己面前玩变装游戏, 还是不是问自己这样看起来怎么样。 “老大,”沈易彻忍不住打哈欠,眼泪顺着眼尾往下淌,“明天是要开什么重要的会议吗, 需要我也准备一下吗?” 龚淮屿说明天下午去纪归家吃饭。 沈易彻瞪大眼睛,抬手给自己一巴掌,开始格外认真的给龚淮屿的着装给出意见, 还顺便在网上搜, 男生第一次见家长该穿什么衣服。 最终两人研究到凌晨快两点才各自入睡。 翌日五点半出发,酒店到纪归家开车只要二十分钟。 龚淮屿坐在后座, 左手虚搭在带来的袋子上。 三份包装精致的礼物, 龚淮屿昨天晚上才收到纪归母亲的电话,没有太多时间准备, 只能今天一早就让沈易彻开车, 带自己去商场购买些实用的东西。 低调SUV停在一处花坛旁, 往前再拐个弯就是纪归的住址。 龚淮屿偏头, 透过防窥玻璃看外面的房屋, 这一块靠近立马特河, 楼房从立装横精致, 每栋居民楼距离不过一条单行车行道, 邻居来往方便, 显得生活气浓重。 这也是纪归从小就生活的地方。 沈易彻在前面看准时间,等钟表进入倒计时,他开口询问后排龚淮屿的意见, 启动车子,在六点刚到时,停车在移动围着栅栏的三层别墅外。 栅栏门是大开着的,能看到花园里已经有一位坐着轮椅的老太太,左手还拿着小型的浇花桶,动作颇为吃力。 龚淮屿心跳如擂鼓般,身体受不住下一秒突如其来的窒息感,猛地低头喘息片刻,才准备伸手推门,想下车去花园帮老人一把。 开门的动作一顿,龚淮屿喉结滚动,即将碰到车把手的指尖滞留在空中,转而又收回。 视线内,是一道身影在同一时刻出现于门口。 那人今天一身米色,穿的是一套的休闲装,长衣长裤,衬得人眉目慵懒,四肢修长。 印象中,龚淮屿看过纪归穿这一身,那衣料的材质柔软,是夏季透气的布料。 龚淮屿就在车内端望了良久,直到前面沈易彻转头提醒他时间已经过去三分钟,龚淮屿才回神,去拎身边的袋子。 院子内两人没有注意到外面的动静,外婆坐在轮椅上看了会儿纪归浇花,见人直接把盆栽浇透,水顺着土壤源源不断从下流下。 “不是你这么浇的,这样容易吧它们浇死。” 纪归收手:“就是这样的,之前我住在中国也是在这样养花的,它们活得好好的。” “那边气温湿度和这边都不一样,你放那儿等会儿我来浇。” 外婆摆动轮子的控制器,往纪归身边去,忽然想到什么,偏头问他:“几点了?你朋友该来了吧?” 纪归背对着大门,手上的动作停住,不留神被外婆拿过浇水壶。 “小纪,有车停在门口,你快去接一下人。”高冉身上围围裙,双手戴着隔热手套,冲大门处抬下巴。 护工从侧面出来,下几阶矮梯,双手把上轮椅的推手,“夫人,我推你一起过去。” 外婆点点头,走到一半察觉纪归没有跟上来,脖子不太灵敏地向左小幅度转动,叫人。 “来了。” 栅栏外停了许久的车子,在三人靠近后,车门才缓慢开启,一条长腿率先伸出来点地。 纪归走在最后面,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低头出车子的人,等人抬头往这边看过来,那人也第一时间望进自己的眼睛。 身体内一瞬间被微弱的电流穿透,纪归动作开始有些僵硬,好像获得了短暂自由的提线木偶,现在又被缠缠丝线束缚住。 纪归别开视线,目光下移,看着外婆头顶发白的短发。 外婆心情很好,开口问人路上堵不堵,好像两人之前便认识一样,没说两句叫人进屋子里,晚餐都准备好了。 “小龚,你叫司机也下车进去一起吃,晚饭准备了很多,吃不完浪费就不好了。” 龚淮屿躬着身,从善如流地回答好,随后站直了,抬手叩两下车窗。 “我推您进去。” 龚淮屿说完,等外婆笑呵呵地颔首,让身后的护工松手去接对方手上的礼物袋。 屋内都是北欧风格的原木家具,餐厅和客厅连着,房子空间很大,一眼看去温馨有情调。 晚餐准备的是火锅,准备了三种底料,高冉见人都进来了,开火招呼人落座,随后又走到电视机柜旁,打开CD机。 “小龚有什么想听的钢琴曲吗?”他们家习惯吃饭的时候放些舒缓的音乐。 龚淮屿见纪归转身去厨房,自己站在门口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但表面看不出来,高大的身形堵在门口,将后面跟来的沈易彻也挡在外面。 高冉随手挑了张卡农,等CD在中央转动起来,音乐声传出,高冉转头看龚淮屿依旧伫在门口,低头犹豫的看玄关出的鞋柜。 “换鞋进来,鞋柜里的拖鞋都是新的。”高冉笑了笑,上前打开柜子门,“小纪估计忘跟你说了,人跑厨房拿食材去了。” 高冉从最上面一层取了双深蓝色的,“小纪昨天去超市买的,换下来的鞋子放在门口就好。” 龚淮屿道谢,低头仔细去看那两只纪归专门给他买的拖鞋。 “老大,你换好鞋没?” 身后沈易彻忍不住开口,探头看龚淮屿到底在干什么。 就见人盯着脚前的拖鞋认真看了许久,嘴角还勾起点弧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神志不清。 “进来前换鞋。”龚淮屿扔下一句,朝餐桌去。 隔了老远就能闻到火锅的香味,外婆已经坐在桌前,面前是单独制作的晚餐,还是烫的,护工在一旁帮忙搅拌降温。 外婆见龚淮屿放不开,还以为他不习惯在别人家,左手抬起来叫人找位置坐,纪归他们马上过来。 “我去厨房帮忙。”龚淮屿要往厨房去,转身见纪归双手端着个大盘子,上面放的都是处理干净的食材足足叠了快两层,堆到纪归胸口的位置。 纪归也看到人了,又往前走几步,犹豫着开口:“过来忙我一下。” 食物太多了,高冉又讲究摆盘,一份肉偏放两个盘,纪归还是高估了自己,没走五米手臂就开始发酸。 下一秒,纪归就感觉一道如墙般的高影出现在面前,旋即,手上便是一轻。 “辛苦了,你去坐,剩下的我来。” 不带纪归开口,龚淮屿转身,稳稳地往餐桌迈步,离开前还带起轻风,纪归嗅到其中淡淡的沉木香。 龚淮屿现在怎么这么奇怪。纪归想,车里有车载香薰,身上还喜欢喷香水。 但是这种味道确实蛮配他的,不知道是谁给他选的。 高冉在厨房看到了,又叫纪归回来拿菜盘:“别叫客人拿,你一次少端点。” 纪归点头,拿了东西又要走,转身就见龚淮屿过来,还没来得及避开人,手上又是一空。 他抬头愣愣地看龚淮屿的背影。 沈易彻也忙不迭过来,一次直接把厨房剩下的盘子都端过去,搞得好像家里来了两个身子挺拔的服务员,上菜效率提高不少。 肩膀被母亲拍拍,“别发呆了,再发呆等会儿你就和他坐一块儿了。” 纪归猛地反应过来,快步走到还在放菜盘到桌上的沈易彻身边,“我来吧,劳烦你把两个托盘放在旁边的推车上。” 沈易彻忙不迭道好,再返回来的时候,纪归已经坐在他原先占的位置上了,还是离龚淮屿最远的。 现在只有老大右边的两个凳子空着。 沈易彻看一眼对面垂眸,不动声色喝了口水的人,干笑两声问纪归:“纪先生,你坐这儿等会儿会不会夹不到菜?” 纪归看他,摇头:“不会,我一直坐这个位置。” 沈易彻又抿唇笑了一下,去到龚淮屿身边,“龚总,你不是不能吃辣吗,要不你坐旁边,那边是菌菇和番茄底料。” 纪归放筷子的姿势顿住,就见龚淮屿从善如流地坐在了自己对面。 弯腰坐回位置上,高冉也来了,手中拿了一听啤酒,还是中国的牌子。 “吃饭前我就说几句,”高冉站在最前面,“小龚帮我们家这么大忙,而且还是纪归的朋友,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昨天问纪归他说你很喜欢菌菇汤,我就想着直接吃火锅或许会让你感觉亲切一点……” 高冉在前面说,龚淮屿在听到‘纪归说’的时候,便忍不住偏头,去看对面人。 纪归好像也在看自己。 意识到这个,龚淮屿心头一动,但又不确定,侧脸自以为不经意的又去瞄纪归。 龚淮屿对上纪归的视线,对方眼中盛着点不耐,瞧清楚了,其中还带着点无措,一双眼睛挣得大大的。 龚淮屿回不过神了。 随即,他又见纪归动了动眼皮,剜了自己一眼。 第76章 你结婚了? 我已经有要结婚的对象了。…… 这顿饭足足吃了两个小时才结束, 外婆和龚淮屿很聊的来,觉着他礼貌有内涵,看着就是个好孩子。 “小纪你要不带着人去外面转转, 小龚第一次来,你作为东道主要好好招待人家,给人家介绍介绍本地的风土人情。”外婆晚上吃的不多,就光看饭桌上的小辈将火锅吃了干净。 纪归准备起身收拾碗筷, 闻言去瞥对面的龚淮屿。 他不太想出去转,而且还是带龚淮屿出去。 纪归没第一时间接话,外婆就抬头去看人。 “今天就不多做叨扰了外婆, 晚上回酒店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等明天我再过来拜访。” 外婆闻言笑眯眯应好,身后的护工俯下身来提醒她该休息了, 这才挥手作别。 纪归晚上还跟邹彦连麦说晚餐的事情, 说龚淮屿表现的很奇怪,很多话和动作都不是他之前能做出来的。 “他不就是在你面前当惯冯准了, 披着羊皮的狼而已, 你可千万别这种人被迷惑了。” 邹彦过分警觉了, 纪归也没说自己会对龚淮屿再有什么感情出现, 对面就好像生怕自家羊圈的肥羊要被怪物叼走了一样。 纪归第二天在花园搭了一个大遮阳篷, 中间遇到了刚和女朋友约会回来的利亚姆, 对方顺手帮忙一起捣鼓好。 外婆看着好生喜欢, 在花园来来回回转悠了一下午, 直到日落时分, 听见外面的小路上有车声,探头出去,看见一辆和昨天晚上一模一样的车, 缓慢靠近。 纪归被外婆叫的时候,还拿着扫帚在收纳树下的落叶,原以为外婆要让他过去是教他怎么浇花,没想到人指头一指。 “小龚来了,你快回屋收拾一下,等会儿和外婆一起带人家在咱们这儿逛逛。” 纪归原本以为龚淮屿昨天说的‘明天再来叨扰’不过是句场面话,但他怎么也没料到这人还真就厚着脸皮来了。 纪归脸色当即沉了沉,嘴角的笑敛起,绷成一个僵硬地弧度。 “他昨天不是来过了吗。”纪归开口。 “你这话说的,他家在苏黎世谁都不认识,人生地不熟的,你和他关系不是挺好的?带着小龚随便玩一玩又没什么。” 纪归还真不知道,外婆是怎么看出他和龚淮屿关系还不错的。 昨晚两人面对面吃火锅,对话总数不超过十句,在场可能也就外婆没察觉他们半生不熟的像陌生人。 外婆可能还在想着自己当时留在罗马,请人吃饭的事情。 龚淮屿来的时间正好,好像掐着秒表到的,下车后先是看向树下的纪归,看人神色不好,半蹲在外婆面前,和人开口问好寒暄,瞧着竟有几分随和温柔。 “小纪,快上去换身衣服我们就走了。” 纪归无奈,拗不过老人,只得垂眸低低应一声,上楼换了条干净的牛仔五分裤。 推门正准备出去,高冉从一楼上来,给他递过来递过来一个小袋子,说里面装了些吃的,等会儿他下去直接给龚淮屿。 “是什么?”纪归打开袋子看里面的还有几个精致的包装盒。 “你外婆今天早起和我一起包的几个粽子,虽然早就过了端午了,但你外婆说想让人家尝尝家里的手艺。” 看得出来老人确实是很喜欢龚淮屿了,纪归下楼,走出院子。 龚淮屿依旧半蹲着,面对纪归的放方向,看见人出来了,视线却也没前几次那样控制不住,只看了纪归一眼便收回,起身准备抬手把上轮子推手。 面前忽然伸过来一只袋子,拎着东西的那只手白细,龚淮屿能清晰瞧见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有几道微微鼓起,落在龚淮屿眼里透着几分性感。 “给你的。” 温雅而简短的一句话,在龚淮屿还未来得及反应之前,袋子已经塞在自己手里了。 “是什么?”他没看一眼手里的东西,开口问纪归。 “你回去看。” 龚淮屿点点头,到了声谢。 今天龚淮屿是一个人开车过来,他将车副驾驶座门打开,东西放在位置上,转身问外婆去哪儿逛逛。 “后面就是立马特河,我们沿着那条街走走,那边夜景很不错。” 纪归说:“那边晚上人很多,万一撞到摔了就不好了。” “不会。”外婆左手拍拍龚淮屿的手臂,“这不是你们俩个都在吗,谁能挤着我。” 晚间出来散步的人确实多,喧嚣繁华。 纪归记得小时候自己不开心了,外婆就会带他来河畔的一家手工巧克力店,但现在那家店子已经搬走了。 纪归慢走在桥上,往那家店的放向看了好几眼,那一家店面已经被茶啡厅取代。 “想喝咖啡?” 龚淮屿的声音蓦地从身侧传来,纪归视线移开,转头去看立马特河河面,只留一个后脑勺对着龚淮屿。 龚淮屿还在说:“那我去给你买一杯果茶?” 什么咖啡果茶的,他这几天都喝腻了,龚淮屿很烦人,纪归只得在他再开口问别的之前说:“不用。” 桥上三三两两的行人擦肩,拍照合影的不在少数,外婆也看见了,坐在轮椅上叫纪归。 “叫别人也给我们拍几张,小龚在国内工作忙不经常出来玩,多拍点照片留念,等下次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来。” 龚淮屿说好,看向纪归。 这都拒绝的话倒显得刻意,纪归没在说拒绝的话,他伸手,示意龚淮屿把手机给自己。 龚淮屿在口袋里找了会儿,摸到裤兜的时候,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向纪归,小心道:“要不然用你的手机拍?方便吗?” 纪归说不方便,视线落在龚淮屿的裤子上。 他今天穿了一条黑色宽松运动裤,布料偏薄柔,能瞧见右侧口袋印出长方形的手机轮廓。 龚淮屿又在口袋里摸了摸,半晌,只得拿出,屏幕朝上放在纪归手中。 手机壳应当是一直贴着龚淮屿的皮肤,摸上去有与手温差不多的暖意。 纪归点开相机,将轮椅把手接过,将外婆护在自己身前,确保没有行人会擦碰到,才抬头指挥龚淮屿站在围栏前摆好姿势。 路过的人都很自觉的绕开走,纪归专注看着取景框,找到一个最好的角度,再去看手机里的龚淮屿。 龚淮屿真的很不会摆姿势,不自然的像只木偶人,纪归快门按了两下,还是忍不住,叫龚淮屿身子侧一点,头也低下去。 “小龚长得是真不错,他之前谈过朋友没?”外婆安静看着不远处,手扶栏杆的挺拔身影,问后面的纪归。 纪归哽住,一时间被外婆的话弄的猝不及防,“……之前听说他要结婚。” 外婆哎呦一句,“都结婚了?看不出来啊,还这么年轻呢。” 外婆理解错了,纪归只得再说:“不太清楚结没结。” 不过要是真结了,龚淮屿的爷爷应当会派人来给他送一封邀请函的,当做是他知难而退后的一份诚心礼物。 拍了几张纪归就将手机摁灭了,龚淮屿一直盯着纪归的动作,见他结束了,迈大步上前,伸手在纪归面前。 龚淮屿这动作很奇怪,跟他身上的若有若无钻入自己鼻间的香水味一样。 “先不着急,再叫别人帮我们三个也拍几张,小纪,你去找个人。” 纪归发现他今天特别不乖,表现在他一点都不想听外婆的话,所以他跟外婆说:“我们就不用拍了吧。” “一起出来玩,你们小年轻不就喜欢拍很多照片吗,小龚你说是不是?” 外婆在某些方面特别执拗,纪归只得再揣着龚淮屿的手机,左右看了眼,看到一对情侣朝这边走过来,上前希望他们能帮忙。 龚淮屿悬在半空的手放下去,看纪归的背影,在外婆叫他的时候才反应过来,推着轮椅回到自己方才站着的地方。 “小龚,我听纪归说你结婚了,你不是今年才二十四吗,很少有年轻人这么早就结婚了。” 龚淮屿眉目间闪过片刻空白,确定外婆口中那个结婚的人说的是自己,干涩的两片唇张了张,才迟缓道:“小纪说的?” 余光中,纪归和那对情侣往这边来,等到纪归将手机交到女生手里,转身,犹豫片刻,站在自己身边,隔了半米的距离。 女生看了眼,还没把手机打开,就冲那边站的着两个人道:“后面的男士靠近些,不然挡住后面河了。” 纪归只得往龚淮屿身边又迈了一小步,紧接着,手臂便贴上一处热源,隔着两层薄不料,两只手臂若有若无地挨一起。 “可以了。”女生拿起手机,口中念着三二一。 纪归看向镜头,视线碰上手机壳的一抹淡色,莫名觉着觉着十分眼熟。 “后面两位可以适当笑一笑,或者说一个笑词也可以。” 纪归没带隐形眼镜,眯眼想看清楚一点,确定自己看到的不是他想多了。 直到身边龚淮屿叫了一声外婆,纪归不懂他这是干哪出,‘外婆’这两个字难道能让他对着镜头笑。 就听龚淮屿用平常的语调,解释般道:“我没有结婚,目前一直是单身,但是已经有要结婚的对象了。” 第77章 烟花 “我觉得那孩子对你有点意思。”…… 周围嘈杂, 外婆没有听清龚淮屿的话,只有身边的人能够知道他在说什么。 或许在龚淮屿和外婆独处的时候,二人说了什么, 反正纪归龚淮屿肯定是故意说出来的,还是专门说给他听的。 纪归没理龚淮屿,他结不结婚跟自己又没关系,莫名其妙。 他继续眯着眼, 看对面拍照女孩手中的手机壳。 女孩半屈膝站了半分钟,在纪归脸要快要笑僵之前,终于说声好了。 纪归立马退开半步, 余光见龚淮屿上前, 道谢后从女生手机里接过手机,看也没看一眼, 塞进了口袋。 “给我看看刚才的照片。”龚淮屿走过来, 纪归伸手在人面前。 龚淮屿的样子样子有些犹豫,垂手在空荡的左口袋摩挲半天, 好像转头就忘了方才自己是把东西放在那一侧了。 纪归也不耐烦了, 双手放在外婆的轮椅把手上, 作势要往前走了。 龚淮屿叫住人, 双手在两个口袋来回摸, 终于是将手机解锁伸到纪归面前。 屏幕上是三人背对立马特河站在栏杆前, 明黄的灯光照在身上, 龚淮屿脸上竟难得露出笑意, 虽然看着不太自然, 跟旁边矮他半个头的纪归一样。 这还是两人为数不多的合照。 第一次照相还是在大学毕业那会儿,两人穿着学士服站在学校门口,纪归拜托邹彦给他俩拍的。 纪归扫了一眼, 伸手拿过手机,反过来看手机背面——是线条小狗的手机壳。 指腹在微凸起的团案上擦过,纪归低着头,声音闷闷的传出:“从哪儿买的?” 龚淮屿也垂眸,视线没有落在手机上,而是看手机壳两侧,露出来的四只圆润指尖。 纪归的手指呈现出淡粉色,看上去气色很不错,也不知道是不是头顶上的暖色光线照得。 “不是买的。”龚淮屿回答,眸光一直移到纪归耷拉在眼尾的几簇短发上。 发质也是柔软的,龚淮屿手心发痒,动了动指节,忍住没有抬手触碰上去。 其实心里早就知道答案了,从第一眼看到的时候起。 纪归听龚淮屿继续说下去。 “是你送我的。”龚淮屿见纪归没有反应,试探着小声问,“你的还在吗?” 连手机都换了,留着那个东西还有什么用,于是纪归说:“早就扔了。” 说完,他将手机递回给龚淮屿,推上外婆继续往长桥的前面慢走。 只留龚淮屿一个人,在原地站了会儿,才匆匆跟上。 他想从纪归手上接过轮椅,见纪归半点没有离手的意思,讪讪收回手安静保持着和纪归半臂的距离,跟刚才站在一起拍照一样。 纪归开口和外婆用德语聊些别的,龚淮屿安静听了会儿,只能懂里面一些简单的词语。 他放慢脚步,重新拿出手机,朝向纪归的背影按下快门。 夜间,河道两侧的步街道散步人众多,可能是今晚有烟花表演,早早就有人围在栏杆前。 教堂这个时间早就关门了,外婆以前无聊的时候就去里面转转坐坐。纪归推着外婆在外面看了会儿才继续往前走。 其实这一块跟十几年前一模一样,纪归小时候来这边次太多,以至于虽然离开这么些年了,故地重游,依旧没有眼前一新的感触。 “我给你再买一个?”冷不丁身边传出这么一声。 龚淮屿这么大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跟在身边,就纪归都快忘了他,猝不及防听见这么一句,才转过头去。 不明白龚淮屿这前言不搭后语的是在说什么:“买什么?” 龚淮屿喉结滚动,看着纪归又回过去,只留给自己的后脑勺。 “线条小狗的手机壳。”龚淮屿说,“还有一款白色的。” 纪归已经有手机壳了,而且他现在一点也没有要再换一个的准备。 他这次都没开口,只是摇了摇头,让龚淮屿没有下句可接。 虽说是出来放松随便转的,但龚淮屿没有半点精力分神去看四周的夜景,脑力还在想有什么万能话题可谈。 坐在前面的外婆也听后面两人没有一点动静,抬手拍拍轮椅扶手,含糊着跟纪归说:“小纪,怎么不跟小龚介绍介绍这些建筑?一路都不听见你们说话。” “说话的。”纪归回答,“我们声音小,您没听见而已。” “那刚才在说什么呢?” 纪归面色不改地回,“小龚说他后面一段时间有事情,就不过来叨扰了。” 外婆啊一声,下意识转身要去看龚淮屿,但身体动不了那么大幅度,只得开口叫了声笑龚。 龚淮屿也没料到纪归会这么说,愣怔一瞬,接的很快:“后面几天确实有点事,只要有空我就过来看您。” 外婆口中应着好,“有什么事,叫小纪过去帮忙,他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听着,龚淮屿还真看了眼纪归,收回视线笑着说:“好,有事情我联系他。” “……”纪归瞥眼人,不置一词。 “等会儿烟花表演开始,我们再往前逛逛,等时间马上到了再往这边走。” 越走到后面,散步的人越少,一转头,人群几乎都挤到前面去看马上开始的烟花秀了。 以前看的时候哪里碰到过这么多人。纪归顺着人群的方向去,想推外婆到一个视野还不错的小露台,中间差点撞到一个闷头夜跑的本地人。 手臂上忽地传来不轻不重的力道,将自己拉了过去。 下一瞬,轮椅把手被另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掌控住,在轮椅上的外婆都没感觉到后面的动静,更不知道推自己的人已经换成了龚淮屿。 还在问纪归还要不要看烟花秀,人太多了,她怕出现踩踏事故。 “没事的外婆,”龚淮屿另一只手改拽着纪归的衣角,在被人甩开的下一秒,搓了搓发凉的指腹,继续低头和外婆说。 “旁边咖啡店外面还有位置,可以坐在那边看。” 顺着龚淮屿指的方向,确实有一家露天台还空着位置的咖啡店。 纪归率先走到剩下的双人座位前,占了位置。 晚间的苏黎世气温不及白天高,河面还是不是吹来点风。 纪归从轮椅后背拿出薄毯子,披在外婆腿上保暖,外婆不太能动弹的右腿上还绑着按摩器,纪归重新调了个档位。 抬头,却不见龚淮屿哪儿去了。 “他去咖啡店买喝热饮,说怕你觉得冷了。”外婆跟纪归说,“小龚人挺好的,你是不是和人家闹变扭了,都不怎么跟人说话聊天。” 外婆现在才看出来,纪归摇头,说两人只是不太熟。 “我看他对你挺熟的。”外婆眯眯眼,不太相信纪归说的,“他刚才在桥上说的,有没有说他结婚对象是女孩子还是男孩子?” 没想到拍照的时候,龚淮屿那一句话外婆竟然也听进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纪归感觉两颊发热,内心暗说龚淮屿当着外婆说那番话真是莫名其妙。 “我也不清楚。”纪归说,“您怎么问这个,他看着不像是同性恋,之前在国内订过婚。” 外婆琢磨着,“在国外待久了,就是有种感觉,我感觉那孩子对你有点意思。” 纪归心脏砰砰跳,低头捏住毯子,又掸了掸两角,“您想多了,我跟他都不熟。” 这话他说了两遍,除了这个纪归好像没有更好的借口来掩盖一下。 纪归给外婆按了按手臂,等到人群发出一阵欢呼,示意着烟花表演正式开始。 对面的咖啡店内进出的人繁多,纪归瞥过去,没见透明玻璃内有龚淮屿的身影,便收回目光朝正中央的烟花方向看。 手机在口袋中嗡嗡作响。 纪归安静看了会儿远处变幻的光景,伸手在口袋中拿出来看——是邹彦打了视频过来。 这时间国内已经凌晨了,纪归发现邹彦这段时间,老是喜欢半夜给自己打电话或者弹视频,好像他压根不睡觉一样。 “怎么了?”接通后,纪归见邹彦背景纷乱,看来这家伙晚上又去酒吧通宵喝酒逍遥快活去了。 纪归问他,“祁聿川怎么不在你身边?” “好好地提他干什么!他管不到我!”邹彦冲镜头喉,生怕纪归听不见自己说话似的,嗓门极大,“太久没见你了!跟你打个视频慰问一下!你在干什么呢!!” 纪归将镜头转向,让邹彦也看看这边的烟花:“在外面散步。” “真好看!我下次去苏黎世你带着我玩!” 纪归发觉邹彦的声音比他这边的烟花声还要大,张嘴将人嗓门小点,自己听得见他说话。 “不行!”邹彦摆摆手,“我声音太小了我自己听不见!” “……”纪归哑然,将自己手机音量键摁到底,虽然现在已经是最小的了。 “你看我旁边是谁!”邹彦将身边一个男的拉过来,那男人的脸比邹彦的大一圈,这么看着邹彦竟然显得娇柔小巧。 纪归看着眼熟的一脸,听那人与自己打招呼。 “樊宇扬?”纪归叫他。 “好久不见小纪。”樊宇扬有些不好意思,又冲镜头挥手。 邹彦笑嘻嘻的,“下次可以我们几个一起去苏黎世玩,到时候纪归当导游!” 对面人太闹腾了,纪归想把电话挂了,自己安心陪着外婆看烟花。 纪归歪头靠在外婆肩上,外婆也偏过头来看他这边的动静。 “冷不冷?”外婆伸手摸了摸纪归的脸,感受到手心传来的凉意。 纪归刚想说还好,另一侧脸颊便碰上温热的东西。 感觉像是纸杯的触感。 纪归抬眼,就见龚淮屿俯身,望进了自己的眼睛。 第78章 坏人 “纪归,他是不是说我坏话?”…… “小纪你人呢?怎么不说话了?”对面邹彦背景已经有人开始嚎叫了, 更像是在KTV一样的场所,反正周围人很多。 手机摄像头向上,让邹彦只能瞧见苏黎世漆黑的夜空。 脸颊的暖意让纪归产生片刻恍神。 龚淮屿背对利马特河, 路灯光线洒在身后,将他的五官半明半昧地隐没在黑暗中,瞧不清,但对方的眼睛乌黑明亮, 就像旁边闪烁彩光的烟花。 就这样蹲着,不知道和龚淮屿对视了有多久。 直到脸上虚贴着的热纸杯终于拿开,温暖的热源消失, 只留下还未消散殆尽的一点余温。 “果茶。”龚淮屿说, 将杯子拿开些,杯身又碰了碰纪归没拿手机的那只手背。 “暖暖手, 别的顾客说味道也不错。” 纪归确实有些冷, 也没拒绝,伸手从龚淮屿手上拿过来。 “烟花很好看。”龚淮屿在纪归身边的空位坐下来, 转头看了会儿河面上不断闪烁的光亮, “明天也会有吗?” 他这么问, 如果说明天也有的话, 是不是就要回来了。 纪归思忖一秒, “没有。” 虽然他也不知道明天会不会再有烟花秀。 龚淮屿说好。 手机叫了好一会儿, 这头烟花和周围的聊天声太响, 纪归低下头来喝了口温热的果茶才骤然想起。 拿起, 屏幕上是邹彦愤怒的面容, 还有旁边樊宇扬小酌一口后,笑着又冲纪归打招呼。 邹彦冲着纪归挥拳,“你在和谁看烟花呢?你心里还有我的位置吗纪归?!” 纪归往旁边看了眼, 龚淮屿也早有所觉,看着纪归的手机,在纪归视线扫过来的时候又收回。 不知道为什么,纪归竟有几分心虚,说:“在陪我外婆。” “怎么可能!”邹彦嘴上蛐蛐,“我手上那杯饮料是个男人给你买的,你没闭麦,刚才我可都听见声音了!” 外婆听见手机的动静,转过头来问纪归对面是谁。 “国内的朋友。”纪归起身,要去栏杆前接视频,犹豫几秒,小声嘱咐龚淮屿照看一下外婆。 “放心。”龚淮屿目光随着纪归到几步外。 身侧外婆叫小龚,问他知不知道在和纪归视频的人是谁。 “和小纪合作开工作室的同学,人不太正经,但很关心小纪。”龚淮屿边说,从轮椅侧面口袋拿出保温杯,在杯盖中到一半温水,拆开咖啡店内多拿的吸管,放在外婆嘴边。 外婆点点头,温和道:“和小纪关系好的,肯定都是和你一样好的小男生。” 这边,利马特河对面的林立的一排中欧建筑,灯光明亮,热闹繁华。 纪归后悔没有带耳机出来,因为邹彦和这边的一家烟花声一样喧嚣,站得离纪归近的几位女生不约而同转头看了纪归一眼。 “给你看会儿烟花,有什么事明天再说。”纪归将摄像头反转,手机抬高,冲河面中央举。 邹彦先勉勉强强说好吧,随后:“卧、槽!” 纪归被他一惊一乍弄地神经要绷不绷,骂他神经病。 “你把手机往左边照一点!” 纪归听话往左侧去,“这样视角好一点?” “我看看,”邹彦声音小了点,像是在思考,“……我看到了一个熟悉又讨厌的身影。” 纪归没听清,不明白邹彦一会儿咆哮一会儿又文静是不是午夜的酒精上脑了。 纪归问:“什么?” “……龚、龚淮屿!!”邹彦在对面尖叫,“你小子——” 话说一半,纪归直接挂断。 对面半蹲在地上的人应该是听见有人喊自己名字了,朝纪归这边看过来。 随后,纪归皱眉回来,龚淮屿大致知道是什么情况,本不想作声,但在纪归重新坐在椅子上后,还是出声问:“邹彦找我?” “没有。” 简洁的话,龚淮屿知道现在最好不要在跟纪归说话,回头看了半天烟花,但还是忍不住偏头:“他说我什么?” 纪归不耐烦,闭口没接龚淮屿话。 “他说我坏话?” 纪归原先舒展开的眉头又绷住,“你是什么好人吗,说你坏话不是很正常。” 心里有准备纪归会回答什么,但听后者毫不犹豫说出来,龚淮屿还是心头一滞,缓了缓接话:“嗯,我知道,以后我都改。” 跟我有关吗。纪归心想,缄默不言,又安静去看表演,但就感觉衣摆被不轻不重扯了一把。 是外婆,正仰头瞪他。 外婆这个姿势会很不舒服,纪归下意识伸手去扶她的脖颈,手掌被果茶杯暖的温热,帮外婆揉捏几下。 “怎么说话的小纪,快给小龚道歉。”外婆小孩似地撇嘴,冲龚淮屿点头。 刚才他那一句话说的中文,忘记外婆在旁边能听懂了。 纪归徒劳张嘴,伸舌头舔过唇片,刚想听外婆话,跟龚淮屿说点什么。 不料,后者快他一步说:“关系好的朋友都这样,偶尔会互相调侃。” 龚淮屿说的一本正经,纪归站在一旁安静听他扯。 烟花秀在二十分钟后结束,人流太多,纪归三人在露台等街道上来往的人少大半,纪归起身,推外婆往回走。 路上一阵静默,外婆也累了,难得没有开口跟龚淮屿聊这聊那。 从利马特河走到家不需多时,纪归老远就见龚淮屿的车停在大门口,路边的夜灯亮着,隔壁利亚姆家更是灯火通明,瞧着是利亚姆父母回来了。 一道惹眼的身形站在车子旁打转,低头连续扫好几眼手机,又侧脸看过来。 沈易彻见着龚淮屿,快步走上来,率先躬身与走在最前面的两人打招呼。 纪归奇怪,出门之前好像没有见着沈助,人现在过来了。 龚淮屿要送纪归进门,沈易彻也跟在后面,没开口说他这么急匆匆从来有什么事。 “小龚明天还过来玩吗?”护工出来,接过轮椅,推着外婆上门口的缓坡,外婆说了声等一下,调整轮椅的方向,对着两步开外的龚淮屿。 龚淮屿收回一直看着纪归后脑的视线,与外婆笑笑:“明天不一定,有些急事需要处理,后面有空一定过来探望您。” 沈易彻也来了,看样子肯定是不小的事情,纪归散步的时候借口说龚淮屿后面没时间来,现在还真一语成谶。 “好,你有空就过来玩。” 目送纪归紧随其后上了台阶,纪归双手撑在木门边缘,关门前抬眼与龚淮屿对视片刻。 龚淮屿总觉得他好像是有什么想跟自己说的,迈腿上前一步,但下一秒,“咔哒“一声,关门后紧接着便是落锁声。 花园内的小路灯照着脚下的石板路,内里栽种的植物繁多,但看着没有日光下那么鲜艳夺目。 纪归喜欢这些花花草草,之前同居的时候将家里的花园专门留出的一角打理的很好,他每次出门前都能看到那一片鲜活靓丽的光景。 自从纪归离开之后,龚淮屿试着打理过,但养死了几株红玫瑰,龚淮屿便专门请了个园艺师过去,但是后面他也很少回家了,也不知道现在纪归的植物被养护的如何。 “老大,我们走?”沈易彻出声叫龚淮屿,见人抬脚朝大门口走,匆匆跟上。 车内闷热,沈易彻坐上驾驶调节车内温度,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从口袋中拿出手机,在屏幕上点击几下,递给后坐的龚淮屿。 “龚老知道我们拉投资准备单干的事情,现在放话,不让行业内任何一家公司再与我们谈合作。” 龚淮屿大致扫了眼短信内容,将手机关了放在一边,示意沈易彻开车回酒店。 “之前的合作商下午点电话过来,有一家意思是不愿意冒险跟我们继续谈下去。”沈易彻透过后视镜看龚淮屿,后者面上没有半分拨动,他不由得再叫人一句。 车内空调打的有些低了,龚淮屿降点车窗,外头的风徐徐灌进车内,吹得额前发丝纷乱飞扬。 一时间,车内唯有风与物碰撞摩擦声,龚淮屿吹了会儿,将车窗重新升上去,方寸内又陷入寂静。 “没事的。”龚淮屿摩挲口袋里的一板药片包装,淡然开口,“有人在想该什么帮我们,该怎么做就继续,不是多大的难题。” 沈易彻一说便明了,点头,继续安稳开车。 龚淮屿自从晚上出现,面上便一派松弛温和,瞧着心情很不错,想开今天晚上和纪先生相处还算愉快。 半晌,沈易彻问人:“那你明天还来吗老大?” “来。”纪归不太想看到他,而且这么短时间内频繁出现在纪归面前就怕适得其反反遭纪归厌烦。 他明天来远远看一眼就走。 “老大,我刚在站在门口,住在纪归对面的那家邻居正好开车回来。”沈易彻看了眼车外的后视镜,继续道,“他们给纪归母亲带了些东西,我远远还听着,他们这周末还约纪归一家出去健身聚餐。” “健身?”龚淮屿顿了顿。 “说是语气去游泳,纪归母亲答应下来了。” 龚淮屿垂眸思忖片刻,听沈易彻在前面很自觉开口询问:“需要我帮忙准备一套泳衣吗老大?我知道一款,是那种上下连体,但穿上雄性荷尔蒙爆棚的。” “老大你穿上,纪先生肯定一直盯着你看。” 前面等红绿灯的功夫,沈易彻又在手机上找了他说的泳衣,给龚淮屿看。 沈易彻知道的花样还挺多。 龚淮屿低头往自己的腹部瞟一眼。 纪归说过,他很喜欢自己的身材。龚淮屿抿了抿唇,心口一阵燥热。 龚淮屿良久才说,“买一套,谢谢。” 第79章 溺水 这俩人光看着,还真挺配的。…… 高冉想让纪归下周就回国内工作, 家里有护工帮手,照顾外婆的也不需要纪归操心,高冉溯纪归需要以工作为重。 外婆也跟纪归这样说, 想来两个人是私下也商量好的。 纪归定了四天后直飞上海的航班,虽然中转的机票会便宜很多,但纪归不想在路上耗费太多时间,他得赶紧回去看看, 这半个月,不着调的邹彦把工作室弄成什么样子了。 在走之前,隔壁利亚姆一家邀请他们周末一同去外面游玩, 地点在一处室外游泳池, 听说那边设施齐全,运动累了还可以在一旁野炊或是做些别的活动。 两家人都喜欢中餐, 利亚姆父母便在出发前一天晚上, 过来帮忙准备了不少便当。 翌日一早在门口清点完要带的物品便出发。 纪归找不到自己的驾照,高冉又很久没开车了, 所以纪归家里的车是利亚姆过来开。 到地方, 拿了柜子钥匙便进室内换泳衣。 从单面可视玻璃后, 可窥见外面几个形状不一的巨大游泳池。这个点外面竟然没人, 只有几位安保员坐在草坪上打瞌睡。 “等会儿比一比?”利亚姆已经迅速换好了衣服, 脑袋上顶着个墨镜, 腰间一条豹纹短裤衩, 看着有些非主流。 纪归摇头, “我小时候在深水区溺过水, 后面游的少了,况且你天天健身,我可比不过你。” 包里还装了一瓶防晒霜, 纪归想了想,还是拿出来挤在身上抹开。 “你也该多健健身,你看你这瘦的。”利亚姆捏捏纪归的胳膊,啧啧,“你可能一拳都打不过我女朋友。” “我觉得我现在挺好的,至少很健康。”纪归不为所动,低头涂防晒。 利亚姆股着自己手臂上的肱二头肌,肌肉线条壮实显眼,他问纪归:“你是伟大的艺术家,快看看我的身材怎么样?” 纪归观赏后认真评价:“我觉得蛮好的,能看出来你一天起码十个小时泡在健身房。” “谢谢,虽然你有点敷衍。” 纪归摇头:“每个人这方面的喜好都不一样,所以每个人都是艺术家,你的身材只要你和你的女朋友喜欢就好。” 利亚姆琢磨着纪归的一番话,最后点头,右手打了个响指:“我女朋友确实很喜欢!” 利亚姆的父亲在出口叫他们俩换好衣服就出来,纪归再往脖子上涂了一层防晒,披了块长浴巾在身上,和利亚姆并肩往外去。 外头的阳光直晒在皮肤上,暖暖的,跟冬日里温度消散一半的热水袋似的。 利亚姆没有被这太阳刺到眼,反而偏头去看纪归时,被他裸露出来,白到快发光的皮肤晃了一晃。 他想到刚才和纪归说的那个话题,又开口问纪归:“那你喜欢什么身材的?” 纪归还真仔细思忖起来,目光看向水池,应当是在回忆什么。 “那种脱衣服有料,整体肌肉线条不夸张的流畅,有点类似米隆的雕塑。” 说完,利亚姆若有所思地点头,“那个掷铁饼者?” 纪归说是。 他们选的这块池子不深,水位一米七上下,游泳池里就利亚姆吭哧吭哧来回游,纪归下水两秒觉得凉,很自觉上岸,重新披上毯子,开始给利亚姆计时。 水里的人浮出头,喘息问纪归几点了,说话的时候还往四周扫视了一圈。 “快十点了。” “奇怪了,今天怎么没有一个人来,难道我们是买了包场?”话音刚落,视线内便出现陌生的一道陌生身影,“搞错了,来人了。” 纪归见利亚姆双手撑着泳池边缘,利落起身,拿旁边的毛巾随意擦擦脸上的水。 他将手边的运动饮料递过去,“阿姨说让你多喝点,他们前几天网购买多了。” “好吧谢谢。”利亚姆接过,很是无奈地耸肩,随后向后面的遮阳伞抬下巴,“咱们去哪儿躺会儿。话说这种感觉真爽,跟在海边度假一样。” 纪归应声,一只脚撩过依旧冰凉的水面,攥紧肩上快要滑落的浴巾。 后面利亚姆突然开口:“唉纪,你看那个男人,感觉跟你喜欢的掷铁饼者是一个类型。” 利亚姆说的太抽象,纪归懵着转身,寻利亚姆说的方向看—— 男更衣室门口,两个身量不一的人朝这边走,稍微矮点的穿着这边的工作服,抬手示意身边的男人跟他走。 慢一步跟在后面的男人身上披着跟纪归一样的浴巾,虚搭在宽肩上,内里穿的是修身的黑色连体泳衣。 肌肉与胸腹肌蕴藏在一块单薄的布料下,曲线优雅柔和,并不显得过分结实,但一眼便能瞧见布料凹凸产生的浅淡阴影。 这人穿得严实,但被包裹住的皮肉引得人不住遐想。 纪归在下一秒收回视线,迈出的脚收回,时间在他身上倒流似的,重新坐回了泳池边缘。 “你怎么又坐回去了?”利亚姆不明所以。 纪归脱下浴巾,脚指尖又触了几下水面,说了句我随便游会儿,一鼓作气,鱼一样滑进水池里。 扎进水用力过猛了,纪归潜在最底下,前胸几乎是贴在泳池瓷砖上往前游。 刚开始水压瞬间席卷全身,让他胸口窒息。 纪归咕噜咕噜吐出一连串泡泡,又在水底安静沉了会儿,直到那种刚下水的不适感消逝,感觉自己还可以再憋段时间,双手双脚狗刨一样的慢慢往前进。 身后的水发出“咚”一声巨响,纪归浸没在水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种岸上的人往泳池里抛下一块巨石的动静。 纪归有些憋不住了,张嘴,又是咕噜咕噜地吐气,手臂开始向上划,想着浮出水面呼吸口新鲜空气。 冰冷的水中忽然冒出了一股热意。 那温度竟还是移动的,纪归清晰地感受到热源正往这边靠过来—— 脚腕碰到了一只钳子,那力量转瞬即逝,在纪归昏头转向的时候,东西又出现在了自己的腰腹上。 旋即,一阵突兀的大力猛地将自己往上提! “噗!” 纪归这场面吓得内心一慌,脑袋浮出水之前灌了口水,但他没下意识咽下去,而是等自己终于接触到空气后,朝着面前喷去。 水扎眼睛。 纪归半天睁不开,直到一只温热的大手轻抹去他眼睫上挂着不断滚落的水珠,纪归才呼着气眯开眼。 入眼是龚淮屿放大的一张模糊脸,刚才看像是特意凹过造型的头发现下全湿了,紧贴在额角和两鬓,几绺还嘀嗒掉水。 纪归清晰地感受到几滴微凉的水珠落到自己肩上,接触到地方不冷,取而代之的竟是滚烫的温度,跟龚淮屿还扶在自己要上的手一样烫。 纪归想到这儿,浑身一个激灵。 他倏然意识到这个姿势,就像他贴在面前人怀里一样。 烫手般立马推开龚淮屿,纪归不解气,在水底下的脚抬起,踹到龚淮屿的小腿上。 纪归下意识骂道:“神经病吧龚淮屿!” “你感觉怎么样?” 两人同时开口,纪归瞪着龚淮屿,后者低下头,胸前起伏剧烈片刻,又慢慢重回平静。 纪归气的不轻,转身朝岸边划水往前走。 龚淮屿见状紧随其后,毫无防备地看到纪归背后大片裸露的纯白,蝴蝶骨随着他双臂的动作,有规律而性.感地起伏。 在目光混浊前不自然偏开头,龚淮屿咳嗽一声清嗓子,语气镇定地与前面毫不知情的纪归道:“对不起纪归,吓到你了,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你溺水了才这样。” 纪归还在奋力地往前划。 他耳朵有点进水了,朦朦胧胧地只能听见杂音绕耳。 真是倒霉。纪归想,和龚淮屿遇见就没什么好事发生。 泳池里两人一前一后出水,利亚姆带着墨镜,手中端着饮料杯在躺椅上看得津津有味,还冲上岸的纪归吹一声悠长的口哨,像是哪个地痞流氓。 “纪,感觉如何?” 纪归拿过搭在椅子上的毛毯,又将自己过了浑身个严实。 “什么。”纪归不去看后面跟上来的人,瞥一眼仰视自己的利亚姆。 “那男的是不是挺有料的,你刚才在水里摸到他没?跟掷铁饼者区别大吗?” 纪归缄口不言,喝了酒水,压下心里那阵慌乱过后产生的气,开口问利亚姆:“他下水的时候你怎么不阻止一下?” 利亚姆做了个阿门,“上帝,我也不知道他是去救你的,而且他当时‘欻’一下扎水里了,我根本来不及反应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利亚姆撅嘴,冲纪归身后:“来了,你的艳遇。” 好在龚淮屿听不懂德语,纪归和利亚姆一字一句说:“他是我前男友。” 难得利亚姆石化了,墨镜后面的眼睛瞪大,挺尸一样直起身,视线在纪归和后面人身上来回瞟。 “不得了了,他怎么还追你追到苏黎世来了?你怎么不早说?” 背后龚淮屿小声叫纪归的名字,整个人淌水,泳衣不料紧贴在皮肤上,身形轮廓线条更加明显。 利亚姆来回看了良久,没开口说出来,只是心里分神想。 这俩人光看着,还真挺配的。 第80章 关心 我跟他说,你上高中打过群架…… 谁都没想到龚淮屿竟然也来游泳, 而且还提前把场子包下来了。 纪归知道后心里竟也没多大意外,感觉这会是现在的龚淮屿能干出来的,固执无聊, 总爱干一些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 他坐在高冉身边避阳光喝冷饮,就听龚淮屿离得不远,在和外婆聊天,说话声音小, 纪归听不清。 本来外婆是不该来的,行动不便,怕中途出意外, 但拗不过老人喜欢热闹, 众人都像保护国宝一样小心。 苏黎世今天出着大太阳,但气温一直徘徊在二十度上下, 不冷不热。 纪归出水后还觉着有些凉, 坐在躺椅上,感受身体一点点回温。 刚才水里那出动静不算大, 出了就在池子旁边的利亚姆, 其他人都忙着将带的食物摆在野餐布上。 龚淮屿的声音恭恭敬敬的, 纪归听久了有些烦, 偏头试图清清耳根子。 纪归闭着眼, 脑海中划过众多杂乱场景, 从罗马的咖啡厅, 想到十多分钟前的景象。 泳池的水太冷, 但龚淮屿身上很暖, 后者将自己搂着的时候,他慌乱中好像右脚踹到了什么硬物。 纪归仔细想了想,半天都猜不出那是什么, 睫毛微动,睁眼朝外婆的方向看—— 龚淮屿正接过护工手里的玻璃杯,往温水里插了根吸管,递到外婆嘴边。 顿了顿,纪归去看高冉,不想对方也正看着自己,纪归一时间有些愣怔,下意识朝龚淮屿的方向又看了一眼。 “你外婆的毯子,给她拿过去盖上。”高冉转头示意纪归起身,又问,“你怎么脸这么红?” 接过东西抱在怀里,纪归抬手,指腹碰脸颊,还真有些发烫。 “游热了。”纪归说。 “游了几分钟就累了?要经常运动,等过几天回国你在附近健身房办张卡,每周去跑跑步。” 纪归想起之前邹彦给自己办了□□身房的年卡,前面邹彦每天都提醒他,后面这家伙和祁聿川混到一块儿去了,每天不催他了,自己也就开始变懒了。 身上的长毛巾已经半湿,披在肩上不舒服,纪归摘下来,从脚边的筐里又拿了块新的重新披上。 “我们小纪后天要也要回国了,你们到时候可以一起走,路上相互还有个照应。”纪归听见外婆说。 “后天的票?他没跟我说,小纪是几点的飞机?” 纪归快步上去,想开口打断这两人关于机票的话题。 但外婆快自己一步,道:“一早上的,我也不太清楚是哪躺,我把人叫过来你问他。” 外婆说完一转头,就见纪归正朝这边过来,脸和脖子还有些红。 “小纪。”外婆招手,“刚刚还在说,你后天几点出发?” 龚淮屿给纪归让开位置,自觉走到旁边,看着纪归半蹲下来,将怀里的毛毯给外婆披在腿上。 纪归一截白净脖颈露在空气中,上面还有水珠闪烁,龚淮屿安静低头看着,等纪归开口。 “怎么了外婆,你要去机场送我吗?” 纪归抿唇笑了笑,微抬下巴,看着外婆的眼眸亮亮的,唇片也是刚运动过后健康的红色,俯视角度看过去,显得年龄更小了。 外婆右手现在能小幅度动弹了,攥住纪归放在自己膝上的手指,摩挲几下:“外婆倒是想一直送你到上海,你在路上的时间太长了怕不安全,刚好小龚过几天也要回去,想着你们两个可以路上做个伴。” 纪归抬眼又去瞥龚淮屿,外婆在场,他不好说些什么别的话,只是:“龚淮屿跟我不是同一天出发,而且以前我都是一个人坐飞机,很安全的。” 龚淮屿在旁边打岔:“我也后天走,机票还没买。” “我买的那一班航班没几张票了。” 龚淮屿道:“下午直飞的那一班?” 纪归没开口理,歪头靠在外婆腿上闭眼假寐。 “小龚去前面吃点东西再游泳吧,他们昨天做了很多吃的。” 龚淮屿说好,走之前又看眼纪归。 下午纪归只在旁边小孩子玩的潜水池里来回走了几圈,上岸回换衣间套了件短袖,回躺椅上睡觉,中途利亚姆经过,给他鼻梁上架了个墨镜。 “你前男友还挺厉害,刚才你去换衣服,他竟然赢了我两局。” 利亚姆高中的时候是校游泳队的,说这忍不下真的口气,跟纪归道:“等着纪,我一定帮你赢了他。” 纪归想说算了,出来玩随便一点好了,然而利亚姆转身就走,走到龚淮屿身边,用带着点口音的英语跟龚淮屿说比赛。 利亚姆父母喜欢看戏,晒着太阳跟站在岸上的两人加油。 “纪你过来当裁判。” 纪归其实不太想过去,龚淮屿的眼神总让他变扭,但利亚姆转头来对自己眨巴眼睛,一脸胜券在握的模样,让纪归不好拂了好友的热情。 纪归打开手机的秒表,在两人同时跃下水后开始计时。 “年轻人啊,争强好胜。”利亚姆爸爸在后面品酒,站起来看泳池里的两位,跟纪归说话,“你那位朋友还挺厉害,利亚姆都游不过他。” “确实。” 纪归想到龚淮屿从小接受的都是精英式教学,好像确实什么都会一点,加上他聪明,什么都能学的拔尖。 “你朋友刚刚还问我你小时候的事情,对你挺关心的。” 纪归愣怔一瞬,想到外婆让龚淮屿去吃点东西,他们应该是在那时候说的,道:“问我什么?” “你上学的一些事情,比如你小时候乖不乖,在学校有没有什么趣事,他听得很认真。我跟他说你上高中和利亚姆一起打群架,你还记得不哈哈哈哈。” 纪归扶额,“当然记得,您怎么跟他说这件事,好丢脸。” 高中班里转来几个社会学生,看纪归是班里唯一一个黄种人,故意趁班里没人的时候往纪归桌上扔垃圾,纪归跟老师说,放学那几个人专门在纪归回家路上堵人。 利亚姆天天跟纪归上下学,高中的时候人就长得牛高马大,二话不说冲上去揍人,对面人多,纪归报了警也闷头冲进去拿书包砸人。 高冉当时不在家,最后还是利亚姆父母过去接他们俩回家。 利亚姆父亲哈哈笑,“除了这个想不到别的有什么更值得讲出来,而且我觉得你们做的很好。” 纪归有一搭没一搭和人聊天,知道小腿感受到水花溅射,才低头去看泳池的状况。 泳池边,带着黑泳镜的龚淮屿率先浮出水,站直身体,水面只到他的胸部,水下波动起伏,其实龚淮屿的泳衣遮住了大多皮肤,只有两双长腿裸露的肉色多些。 直到人利落的从水中出来,膝盖上的一小块淤青在纪归视线内闪过。 纪归反应过来,上午和龚淮屿在池子里,他好像踢到的是龚淮屿的腿 。 “又输了。”纪归就听利亚姆父悠悠评价说,转身又往回去,“这下人估计就老实了。” 利亚姆手刚碰到池壁便抬头看旁边的人,游的时候他就感觉到纪归前男友这次好像卯足了全身力气,比开始比的那两场认真多了,好像是特意要再纪归面前表现一下。 技不如人,利亚姆摘了泳镜去寻找已经不在池子里的人。 龚淮屿到终点都没看后面的利亚姆,撑着身体起来,两步就走到还在发懵的纪归面前,身上带着寒气,离纪归半米的距离,对上纪归的视线。 “能看一下时间吗?”龚淮屿开口,视线落在纪归手上的手机屏。 纪归只得低头看了眼,念出来:“三点半了。” 两人之间安静了几秒,纪归莫名其妙地再瞥了眼龚淮屿,不知道这人怎么还不走,就听龚淮屿说:“好,那我这一圈游了多久?” 纪归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龚淮屿原来是在问他计时的时长。 顿了顿,纪归复又垂眼,频幕上秒表数字不断增加,眼看着已经到五分多钟——他忘记掐秒表了。 “可能,”纪归随口,“两分钟左右吧。” 龚淮屿说好,站在原本利亚姆父亲站的地方不动了,和纪归一起等利亚姆上岸过来。 “你别站我身边。”半晌,纪归开口,说完还往旁边挪半步,两人之间隔了一臂的距离。 “我带了桂花糕,外婆说很好吃,等会儿你去尝尝?” “不想吃甜的。”纪归拒绝。 龚淮屿说好,“还有准备了点小龙虾,让这边的工作人员拿去热了,蒜蓉味的,你之前很喜欢吃。” 上大学那阵,学校外面的小吃街开了家小龙虾店,纪归有时候等龚淮屿下课,就拉着人去那家排很长的队。 龚淮屿想到,那时候在点在外面等久了,纪归无聊就会拉着他的手指,攥在手中有一搭没一搭的把玩。 龚淮屿说:“味道和之前学校旁边的那家店一样,等会儿你尝尝?” “我现在不喜欢吃龙虾了。” 纪归觉得跟龚淮屿说话很费劲,他难道不知道,不管说什么做什么自己都会拒绝吗,上赶着来贴冷凳子,这让纪归想到自己之前面对龚淮屿时候的模样。 80-90 第81章 回国 “纪先生,好巧啊。”…… 那龙虾是什么味道纪归没吃一口, 包括龚淮屿说的他们一起去吃过的那家龙虾店,纪归也不太记得味道是什么样的了。 他觉得很多小龙虾最后做出来的味道其实都大差不差,吃过的很多店子, 也没有哪家让他记忆犹新且念念不忘。 于是,当天游玩结束后,高冉在自己收拾后天回国的行李时,突然敲门进来问他知不知道小龚上次带过去的小龙虾是怎么做的, 外婆和邻居都觉得好吃。 高冉麻烦纪归跟龚淮屿联系一下,但纪归最后直接在国内的搜索引擎上,查找了关于龙虾的做法直接发给高冉。 离开那天也是个大晴天, 跟来的时候一样, 过去机场也是利亚姆开车送自己的。 分别的时候,利亚姆跟纪归说的他今年读完硕士, 毕业后准备去中国找纪归玩一段时间。 纪归坐在候机室内等待, 手机上邹彦的消息还是大半夜发来的,跟他说明天上午开车去苏州站接他。 纪归看了会儿手机, 时间差不多到了, 前面工作人员已经通知可以登机。 他再遥遥端望偌大玻璃窗外, 相距几百公里外的连绵雪山, 云彩低矮得好似快与山峰连接。 站起身, 机票在手中已经被攥的温热。 纪归有些放空地想到, 之前龚淮屿和自己说, 瑞士的雪山和国内西北的雪山很像, 纪归当时还说等有空了让龚淮屿带他去玩。 身边有人经过, 带起微弱的风擦过纪归落露在外的皮肤。 只听那人“哎”一声,纪归抬眼看过去,是沈易彻背着包刚经过, 正回头看自己。 “纪先生,好巧啊。” 纪归顿住,下意识转头朝后望一眼。 沈易彻知道他在看什么:“老大不在这儿。” 龚淮屿竟然没来? 纪归抿唇,低下头说了句好巧,朝检票口走。 飞机内打了冷空调,纪归坐在靠窗位置,空姐送来条一次性毛巾,他坐下来后开始昏昏欲睡。 纪归是在一阵推车的滚轮声醒来的,脖子仰得酸疼,难耐地转几下,发出咔咔声音,纪归这才舒服点。 周围的光线也比开始黯淡不少,纪归还以为已经到晚上了,视线瞥到前面,透明窗户洒进来的亮光依旧刺眼。 “先生,您选的小蛋糕和温水。” 纪归抬头朝声音的方向看,空姐站在走廊,正笑着与自己对视,将一张餐品单子递给他。 “刚才您在睡觉,您可以选想吃的下午茶。” 纪归道谢,正想伸手去接,手悬在半空,忽然停滞在半空,目光落在身侧人的面上。 直到空姐开口叫,他才回过神。 “不用了,我现在还不饿。”纪归摆手,说完重新靠回座椅上,偏头不再往那边看。 可能是自己还没睡醒,纪归闭眼深吸口气,脑袋恍惚发晕。 面前的小桌板咔哒被放下,有东西放在上面。 纪归没动静。 身边人温声开口说:“一下午没吃东西了,尝点慕斯蛋糕?” 机舱内安静过头了,耳边只有飞机平稳飞行的轻微气流声,这一刻却在这封闭的空间中无限放大。 你怎么在这儿,助理不是说你没来?坐我旁边干什么? 这些问题在口边呼之欲出,但仔细一想,纪归也都知道问题的答案是什么,所以纪归选择缄口不言,继续歪头睡觉。 桌板上的蛋糕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收走了,纪归睡的不安稳,空间又断断续续醒来几次,脖颈间多了只u型枕,脖子倒是没有第一次醒来后那么酸疼了。 纪归眯眼往旁边瞄了眼,没看清旁边人在干什么,纪归便又没意识了。 在飞机上将自己两天的觉都睡完了,吃饭还是龚淮屿轻轻将自己摇醒,他睁眼拍了拍被人碰到的衣袖,低头扒拉两口饭裹腹。 飞机落地过程中有一瞬间短暂的失重感,纪归一个激灵被这动静惊醒,脑中空白,眼睛瞪的很大。 “落地了。” 额间一双温热的宽手覆上来,那道嗓音有蛊惑性,听得纪归心头没来由一震,随即反应过来,飞快仰头,差点撞上窗户玻璃。 纪归视线懵然,眼睛却很亮,跟之前一样,盛着点刚睡醒的水光,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各位乘客您好,现在是北京时间上午七点整,我们的飞机已抵达上海虹桥机场……” 纪归回神,目光逐渐清亮,随即,抬手取下脖子上的u型枕塞回龚淮屿怀中,顺便使力将人推远点。 龚淮屿刚才离他太近了,额头上还留有若有若无的一点余温。 纪归蹙眉,动作带着烦躁地拿开膝上的一次性毛毯,整个人都快缩到墙里去了,才从口袋掏出手机开机。 屏幕在进入页面的瞬间,信息开始不间断地涌出,最多的是邹彦几十条未读消息,对方还给自己买了两小时后的高铁,跟他说晚上在外面整了个局,为他接风洗尘。 邹彦的消息太多了,纪归一条一条看完,到最后忘记他前面都在说什么,在聊天框打了一串省略号发过去。 手机叮的响起来。 —什么意思?你对我很无语吗[愤怒] 机舱内播报语音已经可以下机,纪归揉腰,等狭窄走廊上堵在一起的乘客走光再下去。 低头专心打字。 —不是,想说的话太多了,把不重要的话略过一下。 —……你干脆省略完了呗。我起床等会儿出发,你也速度点,早到高铁站就改签个时间。 纪归关了手机起身,临走前又从空姐那儿要了瓶水。 他是最后一个出来的,去到行李托运处的时候运输纽带前已经围了一群人,两个大高个站在其中很是显眼。 纪归自觉走到离那两人距离最远的角落,等箱子缓慢转到面前。 机场去高铁站很快,纪归算了时间,打算在路上将高铁改签到半小时后出发的班次,并给邹彦发消息告知,让他别迟到了。 机场内人流算少,一路畅通,走到一半周围都没人了,纪归站在直行电梯上若有所察地转头往后。 身后果不其然跟着两个人。 沈易彻在纪归印象里一直穿的都是黑西装,龚淮屿白衬衫牛仔裤,看起来有种少爷出行,保镖护驾的架势。 他们可能也是来坐高铁的。纪归心想,目光停留了一秒,又回过头去。 木着放空半晌,纪归没注意直行电梯结束,迈步出去绊了一跤。 踉跄一下靠着行李箱扶稳,后面踏踏脚步声传来,纪归头也不回的径直超前小跑起来,双脚越来越快,就好像后面有妖魔鬼怪在追他。 再回头时已经到了进站口,身后早就没了那种熟悉的感觉。 纪归速度也慢下来,半晌还是回头瞥去一眼—— 只有三两同样拖着行李的路人经过。 改签高铁票是个明智的决定。 刚到就开始检票,内里空位多,纪归坐的位置前后都无人,他在飞机上睡饱了,一直漫无目的看着窗外风景闪过。 窗外都是熟悉的绿植建筑,跟苏黎世是两个世界,他竟恍惚有种几年前刚来国内读书的场景。 当时也是,背着旅行包,行李箱放在高铁座位前,没有路途奔波的疲惫,更多是对新生活的隐秘期待感。 动车疾速而平稳地超前飞进,纪归的思绪也随着无限分散。 邹彦给自己发消息,说人已经在南出口了,问他现在到哪儿了。 “五分钟。”纪归回复语音。 说完,纪归打开浏览器,在输入框中打了一行专业字语,首先跳出的是不适请及时就医的提示,随后他低头认真看起来下面大段的简介。 攥拳放在腿上的左手心隐隐作痛,纪归短暂而用力地闭上眼,睁开时,右手五指也随之缓慢松开。 低头看,掌心已经留了四道发白的月牙指痕。 耳边已经在播报到站提示,纪归起身,手心碰到行李拉杆还有点刺痛。 外头的空气依旧跟批了层密不透风的塑料膜一样闷热,但比纪归离开前好多了。 纪归知道,这是马上要秋分了。 下车的人不多,纪归站在原地左右看,车停留两分钟又似一阵风一样离开,他没看到人,顺着人群电梯下楼。 半个多月没见邹彦,这人还剪了头发,做了个三七分造型,年纪瞧着跟大学那般。 邹彦身边还站着位大高个,走近看才认出来,那人是之前看话剧坐在自己身边的樊宇扬。 邹彦可没跟自己说樊宇扬也会过来,纪归知道邹彦这家伙心里在打什么算盘。 “瑞士水养人啊,你又变白了小纪。”邹彦扑倒纪归身上,伸手开始扯纪归的脸颊肉,“怎么还是这么瘦,都是皮啊!看来苏黎世的水只养皮!” 这话有点耳熟,纪归总觉得谁好像说过类似的,他还来不及细想,率先受不了面前人对自己动手动脚的。 “从我身上下来,你太重了。” 邹彦报复性地掐一把纪归的皮。 跟旁边的樊宇扬打过招呼,纪归往车里看:“初一呢?” “初一在你家,昨晚带回去的,今天过来没时间去接,反正你回家就能见到你儿子。” 樊宇扬在前面开车,有第三个人在,纪归总觉得不自在,和邹彦并肩坐在后排又转头去瞧外面,看了会儿收回视线,拿出手机在微信上找人。 邹彦这个话多的上车后也安静过头了,不知道在手机上捣鼓什么,将屏幕敲的噼啪响。 等终于弄好了,邹彦抬眼凑近一旁的人,见纪归还没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靠近,瞄到纪归在和一个备注叫许沩的人聊天。 这人名字太熟悉,邹彦认真思忖,目光落在纪归跳跃的指尖上。 邹彦脑中闪过一瞬灵光—— “这不是你医生吗?”邹彦语气确定,“小纪,是不是龚淮屿把你气得病情加重了?!” 邹彦说的是冯准的事情,自从纪归将那件事情跟他说过后,邹彦每天晚上都会跟纪归视频聊聊天,但纪归情况比自己想象中的好多了,甚至好像根本没有发生什么似的。 纪归其实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坚韧很多,又或许是他经历过比这更痛苦的事情,于是,冯准对他来说好像也算不上什么。 至少在看到“许沩”这两个字之前,邹彦都是这样想的。 纪归见邹彦脸色一改往常的嬉皮笑脸,盯着自己的视线决绝,让他有一瞬间的莫名:“没有,我咨询他点别的事情,跟我没有关系。” “真的?”邹彦想看看。 纪归自然不会给人看,岔开话题:“晚上去哪儿吃?” “晚上订了一家清吧,那家味道不错,酒水也不贵。”邹彦把店子名跟纪归说,一串英文,还挺拗口。 “我不喝酒。”纪归想换家只做吃饭的餐馆,“晚上我早到回家睡觉。” 邹彦惊道:“没让你喝酒吃菜就行,还有,你不会明天就去工作室吧?” “下周吧,这几天倒时差。” 车开到小区楼下,约好了今晚上七点过来接纪归,下午纪归就在家收拾东西。 电梯到六楼,跟无数个往常一样,纪归没走到门口就听见有规律的爪子挠门声。 开门,就算纪归早就做好准备,下一秒,还是被热情似火的一团大白棉花砸了满怀。 纪归被惯性推出门口,大腿隐隐作痛间,初一竖着狗鼻子在自己腰间吭哧吭哧嗅,喉间嘤嘤低叫,身后的尾巴摇得跟直升机螺旋桨一样,就差原地起飞。 初一以肉眼可见地速度长大一圈,纪归好不容易拉行李箱搬进屋内,在初一围着自己转了第三圈,才蹲下身来,向狗儿子敞开怀抱。 “是不是昨天刚洗过澡,身上还挺香的。”初一的毛摸起来虽然没有小时候软,但被养的蓬松白净,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精心养着的。 纪归摸狗,开口问初一该给苏筱筱包多少红包才好。 在纪归离开的这段时间,纪归叫了阿姨上门定期清洁。 他将行李整理好,拿了换洗衣服去卫生间洗澡。 手机放在开放式厨房的中岛台上,纪归路过时看了眼上面的消息。 刚才在车上他问许沩的问题,对方说涉及到专业领域,自己也不清楚,但是会帮他去问问自己心理学的朋友。 都一个多小时了,许沩还是没来消息。 等洗漱完出来,纪归才听见手机在桌面上嗡嗡作响。 纪归眼皮一跳,两步走上前,见来电显示许沩。 电话刚接通,许沩的声音传来:“小纪,你问的问题我都了解清楚了。不过说来也巧,我那位朋友正好是龚淮屿的主治心理医生。” 第82章 治疗 长期下来容易产生轻微人格分裂…… 纪归刚跟许沩微信聊的时候没有提到人名, 但他听见龚淮屿三个字从对方口中讲出后,内心并没有多大的波动,反而因最后几个子, 眉梢微不可查的一跳。 发梢滴落在肩头的水珠微凉,将纪归思绪拉回。 纪归开了免提,点开录音。 对面许沩不间断地说了太多,纪归越听心情越复杂, 但这一切在最后一个字落下后又重回平淡。 一通电话持续半小时,直到挂断,他统共说过的话不过两三句。 纪归伸手扶墙, 脚步竟有些虚浮地走到客厅的单人沙发旁。 脑中接受到的信息太多, 纪归皱眉,抬手揉捏眉心, 企图让自己放松些。 他缓慢地舒出一口长气, 余光瞥见客厅落地窗外凌乱摇晃的香樟树枝。 他今天很喜欢看窗外的一切,好像看了就能转移片刻注意, 这样才能有片刻的轻松。 直到手指感受到若有若无的搔痒, 偏头看过去, 是初一过来用脑袋蹭自己的手背。 抬手将往身上扒的狗儿子抱进怀里, 纪归一头埋进初一长毛中, 眼睛紧闭, 陷入了睡眠一般的黑暗中。 随即, 所有压抑着不去回想的东西都如上涨的潮水, 毫无缝隙地朝他涌过来, 直至将身体全部包裹,耳边回荡着海底朦胧不清的呼啸声。 “我朋友不能说太多,但我判断对方应该不止一种心理疾病。” “对方自己或许都没有察觉到。” “被强行绑住接受所谓的电击治疗。” “长期下来容易产生轻微人格分裂, 面对你时表现出来还算稳定的状态,很可能是他在你面前刻意抑制过。” “跟环境和以前受到的心理创伤有很大关系。” 纪归很少可怜谁,但这一刻,他心里确实不是滋味,纵使对方是他本应该始终厌恶的人。 他想到很久之前,和龚淮屿在校园巧遇后的一次谈话。 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纪归只记得龚淮屿那几句所谓的扯蛋的解释,还有原木桌上,那杯冒着热气的馥芮白。 屋内的空调打的除湿,纪归短裤短袖被吹得浑身泛起阵阵鸡皮疙瘩。 纪归抱着初一的姿势维持了很久,还是初一最先忍不住,摇晃脑袋,试图让纪归松开自己。 唯一贴着自己的热源跑走了,纪归睁开泛酸的眼眶,面前是亮着光的电子时钟。 还差几分钟到六点,他想起晚上还有约,揉一把脸,忙起身拿手机看一眼未读消息。 邹彦说他们几个人已经出发了,纪归离得远,所以叫樊宇扬开车来接他,应该马上就到。 纪归盯着邹彦发来的消息无言片刻,点开语音,“你是不是做中间人可以收辛苦费?少瞎撮合,再有下次把你拉黑踢出工作室。” 邹彦:线条小狗难过.jpg 洗澡前烧的开水已经放凉,胃里空荡荡的,纪归倒了一杯灌了个半饱,走到阳台看楼下的光景。 还没有车临时停泊在路边,专门停车位上只停了几辆颜色深浅不一的小桥车,其中一辆奥迪背对外面,被香樟树遮住了大半车体。 视线在那处停留几秒,纪归确定自己之前从未见过这辆车,但这场景竟让纪归产生了片刻熟悉感。 手中的玻璃杯被空调吹得冰凉,他开始试图回忆重现那种熟悉感,但脑袋转了许久也想不起来半分。 手机叮的响动。 想来是樊宇扬来消息了,但楼下依旧没有车子来往。 屏幕显示未知号码,纪归扫一眼短信就知道是谁发过来的。 —看你飞机上没怎么吃,不知道是不是机餐不合胃口,点了几道开胃的菜送到门口,味道都很不错可以尝尝。 —飞机上,你旁边位置本来是位带着孩子的女士,两个人没有买到坐在一起的票所以跟我换位置,不是故意坐在你身边的,抱歉。 纪归还是一行一行地看完了,指尖移动,下意识想将这个号码拉黑。 动作还是在悬在确定按键的时候顿住了。 纪归也说不上自己的心情,可能是受到刚才那通电话的影响,纪归关掉页面,与此同时,樊宇扬才来了消息。 跟纪归说刚到,在楼下等他。 门口放着一只保温袋,看牌子是纪归知道的一家高档餐厅,专门做苏菜的,纪归之前工作室团建还想着去那儿,只不过订不到近期的包厢位置。 东西不吃也浪费,纪归思忖一秒,打算拿去给邹彦,让这家伙当夜宵吃。 屋内的初一听见开门声,马不停蹄跑过来,爪子在木地板上磨出清脆的响声,转头就见初一吐长舌头,眼巴巴地盯着自己。 纪归被看得心软软的,放下手上的袋子,蹲下来挼狗头。 他其实提前问过邹彦那家清吧能不能带宠物,邹彦对他很无语,于是纪归一咬牙,想着今天尽量早点回来,晚上可以出去溜一圈初一。 纪归是在一阵挠门声中下楼,樊宇扬换了一身衣服站在车门旁,见到人了眼睛闪过亮光,视线落在纪归提着的东西上片刻,伸手去接。 “拿的什么?礼物?” “给邹彦的。”纪归笑笑摇头,没细说是什么,道谢后径直上了后坐。 纪归和樊宇扬的共同话题不多,两人都不是一个专业的,除了身边都养着一只同一窝的狗,其他都是樊宇扬在说自己最近去看的话剧。 话剧不是纪归的爱好,说起来除了设计画画,他好像也没什么别的爱好。 回头想想,当初跟龚淮屿在一起,他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那么多话。 但如今他无论面对谁,都没有那么多热情了,就像现在正和自己搭话的樊宇扬,纪归想尽快结束话题,接了最后一句,礼貌开口让他专心开车。 车速也快了些,清吧在园区的一条商业水街里,纪归率先下车等樊宇扬停车,两人一起朝店内去。 清吧内环境氛围布置的刚好,光线半明半昧,以暖光色调为主,一进去就瞧见前台调酒师熟练灵巧的shake。 邹彦挑了一个类似于包厢的六人小敞间,桌上已经摆满了菜式,中间还放着一个六寸大的蛋糕,插着一块立牌,写着“恭迎老板回国视察”字样。 还是苏筱筱最先看到纪归二人,打断对面玩骰子玩得水生火热的邹彦和祁聿川。 苏筱筱叫纪哥,拽着人让他坐自己身边,“邹哥和祁聿川这两天不对付,两句话就开始拌嘴,你离他们远点。” 纪归从善如流坐在下来,将手提的保温袋放在自己身边空着的位置上,让马上在自己身边落座的樊宇扬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纪归笑了笑,示意他对面还有一个空位。 “纪哥哥你拿了个什么东西?那么大一包,看着还怪重。”邹彦一眨不眨看着那白袋子。 纪归说了个名字,“点的外卖。” 邹彦听了瞬间不乐意了,故作不满的哼哼两声,“吃不惯我点的这些便宜菜,来之前还要去打包点高级货,不过既然你买都买了,我也勉为其难吃点。” 纪归改主意了,这一菜均价三百的东西给谁都不给邹彦。 “我给苏筱筱打包的,跟你有什么关系。”纪归将东西拎到苏筱筱面前,叫人打开看看喜不喜欢吃。 这菜不喜欢吃都上天了,吃一口就像在吃钱,苏筱筱头还没打开袋子,头点的跟打钉子一样快。 “纪哥你对我真好!” 邹彦眼神幽怨,看纪归的视线都能将人穿出个大洞。 桌上的菜吃了一半,服务员将提前点的特制酒端上来,放在纪归手边的是一杯长岛冰茶,光线太暗,纪归第一眼看过去还以为邹彦给自己点了杯冷饮,直到喝了口才反应过来味道不对。 对面三人都是能喝酒的,五人随机分出两个阵营摇骰子比输赢,苏筱筱和纪归输了就一口酒半杯白水。 酒局有邹彦在,清吧就变成了夜.店,纪归和苏筱筱玩不过,饭没吃多少,喝下去了快一桶水。 苏筱筱叫停要去厕所,纪归起身陪她一起。 盥洗室在二楼,苏筱筱今天穿了短裙,店内多是男性,一个女孩子离开纪归不放心。 纪归太久没喝酒,一杯长岛冰茶下肚,现在脑袋处于微醺状态,等苏筱筱出来后,两人一起下去。 苏筱筱叫人,“你不上吗纪哥?” “等送你回座位我再去。”纪归还能走直线,看着跟清醒没有丝毫差别,只是脸颊泛红。 楼下又来了一桌客人,摇骰子说话的声音很大,苏筱筱凑近了纪归,才试探性地开口问。 “哥,那一袋价值四位数的外卖是不是你前男友给你点的?” 纪归转头对上苏筱筱亮晶的眼睛,还不知怎么作答,她又凑上来说:“我刚看到人才联想到的,他怎么还在纠缠你?” 看到人了? 纪归发懵,完全不知道苏筱筱口中的人在哪里。 苏筱筱见纪归这模样,也是即将出口的话又急急收回去,疑虑道:“你没看到吗?刚才在二楼坐着的,你还往他那个位置看了好几眼,我以为你知道的。” 看了好几眼,可能只是他在微醺状态下,无意识地摇晃脑袋,但他的目光从未往哪儿聚焦过。 苏筱筱话音刚落,纪归停在最后一节台阶上,反应慢半拍地缓慢抬头,朝二楼看去。 二楼光线更是黯淡,落座只有两三人,其中一人着装与上午机场中见到的一模一样。 他一人坐在哪儿,桌上橙黄的小灯照亮半边脸,低头看过来的视线紧紧追随在自己身上,那双眼中含着能让过去的纪归为之巨动的实质情感。 但那东西在未收可以回前太过浓烈地溢出,就算是如今的纪归,也不免颤了颤放在扶手上的指尖。 第83章 装睡 “刚才纪归来过。” 龚淮屿在纪归后面来到这家清吧, 本想在二楼找个隐蔽点的位置,但楼上除了靠栏杆的两张桌子,其余地方都看不到一楼的半点光景。 上午坐车刚到苏州, 原本应该先去医院例行检查,手边的药吃得也只剩下最后几天的量。 龚淮屿在医生打来第三通电话的时候才接起。 这一个月他没有接受治疗,控制的竟比预想中的好太多,对面医生放心不少, 但还是嘱咐人尽快过去,最终时间敲定在后天中午。 明天需要去老宅跟龚尘柏见一面,龚尘柏前几天刚知道他准备出去单干的事情, 而且公司已经起步完成, 人被气的不轻。 清吧放着舒缓的音乐,龚淮屿点不能喝酒, 只点了吃食在二楼看了很久。 看纪归和同事聊天弯眼笑, 看纪归把自己给他点的外卖送了身边的小姑娘,看纪归喝了长岛冰茶后神色微醺, 看那个叫樊宇扬的男人贴心地给纪归递水。 二楼一直没有来人, 龚淮屿起身, 就将自己头顶的那盏灯关闭。 在陷入昏暗的位置上重新落座, 龚淮屿觉得自己这样子, 更像是窥看太阳的地下老鼠了, 这种感觉很好, 但又很不好。 看了很久, 直到眼眶发酸, 他见纪归扶着女生起身,往二楼来。 龚淮屿这才动了动,眼睛撇去旁边, 想去后面更隐蔽的位置,但还未动作,脸颊忽地划过一瞬凉意。 他一动不动地静坐片刻,脑袋在那阵感觉消逝后,才伸手擦过眼下。 液体像水,湿而划。他反应了许久才意识到自己是怎么了。 很多时候他搞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就像是这时候的眼泪。 医生说他已经再慢慢变好,他原本也是这样以为的,所以重新站在纪归面前的时候,龚淮屿是有底气的。 他觉得自己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爱纪归了,虽然纪归已经不再看他了。 纪归在二楼厕所门口蹲着,整个人像鹌鹑一样缩成一团,好像睡着了。 龚淮屿就这样看着,心想安静的纪归很适合抱在怀里。 之前喝了酒的纪归是软软的,原先爱在自己耳边嘀嘀咕咕的性子变得缄默,他很喜欢靠在自己肩上,鼻间吐出的温热气息拂过他的脖颈,痒痒的,会很让自己敏感。 知道纪归和女生下楼,龚淮屿才回到位置上,拿着桌上那杯已经冷掉的水仰头喝了一半,在将杯子放回去后,低头对上了最后一阶台阶上,纪归的视线。 纪归扶着扶手,脸和唇片都很红,那双眼睛亮而大,看着样子酒已经醒了一半。 龚淮屿伸手就能碰到台阶狭长的木制扶手,于是他倾身,微凉指尖轻触上。 和你牵手了。 不过两秒,纪归不留痕迹地收回视线,转身走开。 十分钟后,纪归起身和一桌人告别,樊宇扬就跟在他身后。 龚淮屿紧跟着再下楼,只看见一点远去的车尾灯- 龚淮屿被助理带去茶间,老宅今天气氛凝重,连往常每次都会迎接他的阿姨,今天只是看到他后神色慌张地偏过头。 龚淮屿没想到龚斐然也在,而且和龚老两人还在笑着聊天。 龚斐然好像天生就是个爱笑机器,跟龚斐然叫自己面瘫机器一样,或许都是一类东西,性子倒是意外合得来。 “昨天你奶奶还跟我打电话问,你是打算留下来还是回学校继续深造?”龚尘柏好像没看见敲门进来的龚淮屿,任人继续站在门口。 龚斐然看见人了,转头和龚淮屿对上目光,开口道:“两者不冲突,我学校的事情不忙,想着再在这边留一段时间,跟龚老您再学点本事回去。” 龚斐然哄人自有一套,龚淮屿在旁边听着倒是从来没见龚尘柏在自己面前这么笑过。 还是龚斐然率先开口,状似无意地提到龚淮屿,对面龚老才若有所察偏头。 “坐吧。” 龚淮屿搬了门口的凳子过去。 “你表哥正好也在,来跟我们讲讲你日后的规划,也好让斐然做个反面参考。”龚尘柏轻叩茶桌,示意龚淮屿给自己倒茶。 “公司的钱我一分不要,后续发展不确定因素太多,要是发展不好是我的问题,不会丢您的脸。” 龚老啜口茶,半晌没说话,嘴角在听完龚淮屿最后一句话后绷直。 “你是我一手带大的,到时候说出去不丢我的脸丢谁的脸?” 龚斐然在一旁适时开口,调节发僵的气氛,“淮屿做事十拿九稳,这事说多了利处远远大于弊。” “你是不知道,”龚老不听对面的是怎么说的,“这孩子就是太有个性,上半年和那个男的分手就开始行为不正常,照这么下去……” 还未说完,一直垂眸坐着的龚淮屿抬眼,打断龚尘柏未说完的话:“跟别人没关系,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龚尘柏的脸色变了变,在龚斐然反应过来之前,就见他拿起茶杯,猛地抬手朝龚淮屿的面上泼去! 事发突然,龚斐然内心一惊,起身拦住龚老还欲继续动手的动作,转头朝龚淮屿看去。 这个当事人倒是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面容平静无波,脸上依旧看不出分毫慌乱之色,只是发梢与面上滴落的深色茶水,示意他刚才经历过什么。 上身白衬衫领口处染上茶色,胸口微凉。 龚淮屿想到昨晚在清吧喝的那半杯冷水,到是跟现在粘在胸前的布料温度差不多。 除了那杯白水。龚淮屿开始分神地想,还有那条长台下,纪归仰头看过来的模样。 耳边是清吧缓调的歌曲,是熟悉的旋律,或许之前纪归给自己听过。 龚淮屿分神去回想那段歌词—— 我记得捧你的脸,在双手之间安静地看你的眼。 有时候曾经在回忆久了,会让人分不清当下和过往,但过往大多是幸福的,龚淮屿情愿并放任自己沉沦。 以至于耳边忽地炸出一道惊雷动静,龚淮屿恍惚着,来不及反应便被一股力道顺势推倒,或者说是半身腾空——背部旋即砸在地板上! 不过分神的几分钟,龚淮屿不知道为何龚老又突然如此做派。 耳边的旋律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沉闷的嗡鸣声。 龚淮屿手肘隐隐作痛,他敛眉,刚想站起来,茶间的门从中间拉开。 “董事长!” 惊呼声尾音拖长,玻璃落地破碎四溅,那些碎片距离龚淮屿太近,他不免被划伤几道深浅不一的口子,但疼痛感几乎感受不到。 龚淮屿没想到这一下龚斐然也顺势下来了,像被误伤。 旋即,他听这人好心提醒自己。 “快装晕。” 龚淮屿真睡过去了。 昨天白天在纪归楼下看他家的阳台,晚上跟纪归回家,十一点,纪归又带牵着初一下楼散步,等纪归熄灯休息,龚淮屿到住处天际已经泛蓝。 病房进进出出的动静都没将龚淮屿吵醒,等室内重回一片寂静,在龚淮屿有意识的时候,脸上最先感受到若有若无地碰触。 是指腹的温热感,柔软的,跟纪归醉酒后擦过皮肤的吐息相似。 龚淮屿意识在那一刹清醒了大半,他开始有些不愿意醒过来,直到那指腹的力道轻若拂羽,随时就要消失不见。 他蓦地抬手想要抓住什么,穿着病服的手臂悬在半空,在落下来碰到床垫后,龚淮屿才缓慢睁开眼皮。 外面的天是黑的,看样子他一觉睡了很久。 龚淮屿放在身侧的手指抽动,他又抬起,指腹在睡梦中感受到温度的地方反复摩挲,意识摇晃。 末了,龚淮屿摇头。 果然刚才都是他的臆想。没有纪归,更何况是那种亲昵举动。 “醒了?” 龚淮屿转头,穿戴的跟上午一样整齐的龚斐然正坐在床边,原先低头看手机,见他醒来了才关了。 龚斐然道:“睡得怎么样?” 龚淮屿点头,嗓子发哑,接过对面递来的水喝一口润嗓子,他打量圈这病房的环境,室内香水是柑橘调的,但那股消毒水的味道仍旧掩盖不住。 他不喜欢医院的味道,床头柜放着一只纸袋子,龚淮屿拿过来看了眼,掀开被子,起身准备去洗手间换好。 “不住了?”龚斐然跟在他身后。 “今晚回家,明天有事情。” “刚才纪归来过。” 龚淮屿的脚步猝然顿住,全身肌肉在听见那两个字的时候紧绷,连呼吸都放慢不少。 脑袋中消化半天方才龚斐然说的那句话,他才终于有了反应,四肢僵硬地转过身来,一双眼透了丝惘然。 故作镇定道:“什么时候?” 所以梦中的感触可能是真的。 龚斐然将他的神态尽收眼底,“四五点那会儿,站你床边不到五分钟就走了,手机还拿了包中药,感觉时间凑巧今天也来医院了。” 龚淮屿明白,眼睛干涩,眨几下才有所缓解。 龚斐然继续,点到为止:“他走之前跟我说明天还要来医院。” 于是,龚淮屿一身病服去洗手间简单冲澡,出来后病床旁边的圆桌上已经摆好了晚餐。 龚斐然和龚淮屿一个在床上,一个坐凳子上,两人安静吃到一半,还是龚斐然先忍不住了。 “怎么不问我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龚淮屿瞥他,这一桌菜其实不和他胃口,但他一天没吃饭,凑合着吃了个半饱。 “是说安排了场戏,还是控制了一半的股份的事?” 龚淮屿说了公司的钱他一分不要,父亲给他留的也早就还给了龚尘柏,现在说到底他最想要的是自由和纪归,除了这两个,其他于龚淮屿来说都是无足轻重的东西。 龚斐然的举动也是在间接的帮助他,所以龚淮屿对他算是感谢的。 龚淮屿不想聊这个,他问:“纪归明天什么时候来?” 他现在更关注的是,自己明天从什么时间开始装睡会比较合适。 第84章 别走 “纪归呢?” 龚淮屿一个人在医院呆着, 上午沈易彻过来,怕龚淮屿太无聊,给他捎了叠纸质合同过目, 顺便汇报后面一周的工作安排。 “老大,下午五点韩医生过来,需要晚上办出院吗?” 沈易彻坐在病床边,见龚淮屿已经是第五次抬眼朝门口瞥, 忍着好奇说完,“明天还有一场线上会议,晚上有饭局。” “龚老今天都没出老宅, 听说龚斐然早上过去了, 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后面交谈的不算愉快。” 沈易彻能够确定龚淮屿没怎么听进去自己的话, 或者说注意力已经不在这里了。 沈易彻顺着床上人的视线转头, 病房大门紧闭,透明玻璃外是医院长廊, 几乎无人来往。 他想到什么, 开口跟龚淮屿说:“对了老大, 我刚才在大厅看见熟人了。” 龚淮屿一晚上没睡好, 脑中一直在想纪归今天过来的事情, 还有前天纪归过去和离开清吧时, 也是坐的那个叫樊宇扬的车, 到后面甚至梦见纪归在朋友圈官宣, 沈易彻正拿手机给自己看。 天刚擦亮惊醒后便一直没再睡着, 此刻神色染着疲倦,还真有生病住院那股低靡之气。 但在听见沈易彻这句话之后,龚淮屿眼中蓦地闪过亮光, 盯着人等他的下一句。 “我看见好像是姚小姐和孟小姐两个人过来了,在大厅前面排队,我赶时间上来,也没跟她们打招呼。” “……” 龚淮屿眉梢微动,捏在手中的文件一点都看不下去了,伸手放在床头,呼出口气让沈易彻回去忙自己的,他想午睡一段时间。 “四点了还睡吗老大,马上医生就过来了,要不我在旁边陪你,等人来了把你叫起来。” 龚淮屿说不用,侧躺下来拉高被子在胸前,示意沈易彻离开。 隔光窗帘被轻声拉上,周遭陷入暗黑,脚步声逐渐远离。 龚淮屿这会儿竟心跳的厉害。 也许是龚斐然昨天说,纪归四点多来过,离开前龚斐然还在门口跟他搭话,知道纪归今天下午要再来医院,所以大概率还会来看龚淮屿。 纪归应该是来看雷诺氏病的,龚淮屿闭眼想。 为纪归治疗的医生龚淮屿见过,姓许,说话语调温润如玉,看纪归的眼神会让龚淮屿感觉不悦,但观察下来,这人好像看谁都是那副模样。 可以等晚点去风湿免疫科看看。 鼻尖萦绕着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这样的环境容易生出几分困倦,龚淮屿闭眼陷入浅眠。 不知过了多久,仅留存的那一点意识感知到一道开门声在空旷中响起。 眼前有隐约亮光出现,龚淮屿眼皮沉重,好像有千斤压在上面,连睁开都费力。 这种感觉让他生出压抑。龚淮屿恍惚回想起,纪归好像跟自己说过,下午最好不要睡觉,容易陷入梦魇。 之前忙碌,也是很少像今天这样补眠,不想纪归一语成谶。 耳边是来人的交谈,龚淮屿用尽全身精力去听,强撑着不让自己再度昏睡。 “还在睡……” “……等会儿叫他。” “麻烦,那我们先走了。” 耳边的交谈声刻意压低,龚淮屿还在漩涡中苦苦挣扎时,听到有人说了要走,意识到什么,瞬间挣扎的幅度逐渐激烈起来,粘在一起的唇片终于有点松动的趋势。 别走。 话语积压在唇边,总觉着就差一股气,就能完全释放。 龚淮屿感受到身体不断颤动,整个人一会儿如轻浮漂,一会儿变为沉海的重石。 站在旁边的几人才终于察觉到躺着人的不对劲,薄被垂下在半空的一角发颤,再仔细看下面的人也正小幅度发抖。 “不会是癫痫了吧?”姚一湫惊疑不定,求助地去看身边的孟清,见后者给自己一个白眼才放下心来。 站在床尾的韩医生伸手要将人拍醒前,姚一湫离得近,率先一巴掌拍在龚淮屿侧臂。 力道用的不轻,“啪”一声,她很清楚看见龚淮屿眉梢一抽。 下一秒,人是醒来了,只不过意识还未回笼,眼眸充血,目光直愣愣地盯会儿天花板,半晌,才机械般转头朝旁边。 龚淮屿在床边站着的三人身上来回梭巡几遍,没看见自己心心念念地人,顿时心凉了半截。 这种感受令龚淮屿惊奇,他从未有一刻如此真实感受到体温疾速变化,说是整个人被浸入冰窖也不为过,每个细胞都被这情绪起伏急醒,随后,喉间一哽,浑身愈发无力。 但龚淮屿仍是反复确认:“纪归呢?” 姚一湫被他睁眼后第一句问得一愣,与孟清对视数秒,同时葱对方眼中看到了茫然。 “你梦到纪归了?”姚一湫试探着问,“现在清醒了?我扶你起来?” 龚淮屿眼睫动了动,自己从床上坐起靠在床头,在对面三人都噤声时开口,“纪归下午会来看我。” 姚一湫刚想说放屁,发出一丝音调便被孟清扯一把,立马改口道:“都五点半了,他什么时候来?” 龚淮屿没理她,偏眼去看对面墙上挂着的时钟——准确来说是五点二十四。 这个时间很多科室的医生也该下班了。 干燥的指腹捻了一下搭在腰间的被单,龚淮屿在韩医生提醒下伸手,接过递来的几张纸。 姚一湫见状也准备走了。这次本来也只是带孟清体检,顺便探望一下刚回国,听说昨天被龚老打了一顿进医院地龚淮屿。 人看样子状态也没有很差,还能说话,比之前刚认识的时候生动不止一点。 姚一湫丢下一句:“给你买的水果篮记得吃。” 刚转身就被叫住—— “等等。” 龚淮屿坐在床上,在做题之前对上姚一湫上挑的眉眼,开口语气竟品出几分请求。 “能不能蛮烦去风湿免疫科找一位姓许的医生,问一下他现在下班没没?”- 纪归昨天睡得太晚,倒时差整个人白天蔫蔫的,以至于忘了自己下午还约了许沩的号。 收拾好下楼,没成想樊宇扬也在楼下,车停在单元门口,看样子已经等了很久。 纪归再三确认对方没有提前给自己发来消息,等人小跑过来,停在自己面前。 “小纪,你是要出门吗,去哪里我载你?” 纪归没回答他的问题,偏头看了眼他的车子:“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出门?” “前天送给你回家,你在车上说这几天去医院复查,所以我猜你今天可能是下午出门,就在这儿等了会儿。” 纪归刚想拒绝,手机在口袋震动,一看是许沩电话,催自己赶快过去,他最多加班半小时,过时不候。 纪归犹豫再三,打车现在也来不及,在樊宇扬殷切的目光下上车,车程二十分钟到医院。 最近苏州急剧降温,衣服穿的都是卫衣,纪归怕冷出门都会再加一件长风衣。 刚到诊室外,敲门进,纪归就就见带着眼镜的许沩抬头,冲自己笑了笑。 “现在终于有保暖意识了。怎么感觉你回了趟瑞士长高了一点。”许沩让纪归坐在凳子上,瞥见外面还有一道身影,“那人跟你一起来的?” 纪归点头:“朋友。” “看着更像追求者。”许沩嘴角弧度更甚,在纪归的目光下言归正传,跟往常一样开始询问纪归些近况。 许沩开了半个月的中药让他去药房取,等在外面的樊宇扬下楼陪着他一起,两人等电梯的时候,樊宇扬靠得近了些,将手机屏幕面对他。 “邹彦问晚上要不要去外面吃饭,你有空吗?” 纪归瞄了眼手机,他晚上也没事,但要带初一去公园玩,初一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自己的朋友了,难免寂寞,而且和邹彦吃饭也不知道要吃到什么时候去。 纪归刚想拒绝,听闻身后传来脚步声,随即,是一道女生唤自己的名字。 这声音太过耳熟,纪归在脑中搜寻一圈,确定对方是许久未见的孟清。 两人见面次数不多,第一次是对方到自己家帮他降烧,第二次是在商场里。 纪归看过去,孟清身边的人也是上次在商场见到的女生。 两人还牵着手,纪归看见她们无名指上的同款银戒。 “好巧,孟医生。”电梯快来了,纪归与人点头。 孟清在二人转身后,看了眼纪归旁边站着的高个子。 真是姚一湫上身了,她第一反应觉着虽然身高跟龚淮屿差不多,但脸这块儿,不得不说龚淮屿虽然人不咋地,长得确实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么巧,我们刚才正好去找免疫科的许医生,你可以是去这个科的吗?” 纪归闻言,视线落在孟清旁边的女生身上,带着一顶鸭舌帽,发尾扎低马尾。 他只能瞧见对方的下半张脸,咧嘴笑时露出几分邪气,和孟清气质很像,一身飒爽气。 纪归顿了顿,“许医生?” “许沩医生。”姚一湫道,“龚淮屿叫我们过来看一下人还在不在。” 恰巧此时电梯“叮”地打开,纪归没听见樊宇扬叫自己,过了良久,直至电梯门逐渐合拢,他才颤了颤放在身侧的手指。 “龚淮屿还没出院?” 第85章 探望 “可以不要一直看着我吗?”…… “刚去看他, 感觉人状态不太好,睡得跟从来没睡过觉一样。”姚一湫手臂被杵了一下。 纪归问:“他找许沩做什么?” “不知道。”姚一湫耸肩,“我原本也不知道, 但看起来许沩好像是你的医生。” 姚一湫揽着孟清要往电梯里去,跟纪归说:“要不你去六楼跟龚淮屿说一声?我和我老婆就不去了,我们着急回家吃饭。” 纪归还未反应,面前两人便已经进了电梯。 和那个陌生女生擦肩时, 纪归听见她用两人之间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自我介绍:“我是龚淮屿他爷眼拙看上的前未婚妻。”- 纪归要去看朋友,樊宇扬也不好一直跟着, 原先便和邹彦约了七点吃饭。 纪归让他先去, 自己晚点直接回家。 六楼住院部,纪归昨天来过, 结束许沩的会诊在医院大门被人叫住, 说找不到六楼住院的vip病房,想让自己给他带路。 纪归去年有一段时间经常来医院, 对这里的地理位置很熟悉, 但没想到将人带到病房后, 里面住的竟然是龚淮屿。 他原本立刻就想走的, 但那人又与自己问东问西, 中途还出去接电话, 让他和昏睡的龚淮屿在病房里单独呆了几分钟。 那男人身量高挺, 带着副无框眼镜, 能看出来近视度数很高, 给人感觉像是高校里的教师。 纪归一个人再次来到病房前,厚重的木门上安着块单面可视的玻璃。 瞧不起里面的状况,纪归只能站在原地, 半晌,微微倾身,耳朵靠近门板,企图从中听见一些动静。 过来的查房护士有些奇怪地打量伫在门前的人,见着男生若有所查转头,对上自己的目光,眼中立刻闪过一瞬不自在。 “是龚先生的朋友吗?”可能是这男生五官精致,是在不像那种不三不四的怪人,护士开口询问的声音下意识放温柔,随即抬手,在门板上轻叩两下。 纪归脸上显出几分犹豫,点了点头,和护士一起等待的几秒,内心忽然生出些打退堂鼓。 门在敲响后良久没有从里打开,纪归这时好像才从梦中惊醒,拎着袋子的手指合拢,将塑料袋攥出声响。 在转身想走的同时,门把手“咔嚓”一声。 “久等了,可以进了。” 先是一道男生,纪归余光瞥见一抹白,下意识感觉这声音耳熟。 直到看见门口人的脸,纪归蹙眉,这下想离开的心更甚,抬脚便朝走廊外快步迈出。 “纪先生!”韩医生未料到纪归突然出现在这里,在人走出两步张口叫人,声量大,足够让病房里的人听清楚这边的动静。 他跟上纪归,出声挽留,“纪先生之前的事情我很抱歉,唐突您了,如果可以的话日后您有需要的尽管吩咐我,但我有个小请求,龚总今天状态不太好,如果您可以进去陪他几分钟就再好不过了。” 韩医生跟了纪归半条走廊。 纪归没出声,其实韩医生没必要与自己道歉,他只是打工人,没对自己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只是纪归现在看到他,便会想到龚淮屿讲自己关在别墅的那几天。 纪归走的不算快,脑海内重复那几天雨龚淮屿的相处与不愉快,以至于脸身后护士的惊呼和快跑的脚步声都沩听见。 “纪归!” 纪归动作一顿,在身后来人靠近自己时停住,转身望进病号服外披着一件风衣外套的龚淮屿。 龚淮屿没有剃胡子,下巴青色胡渣拉碴,头发也是刚出被子般的凌乱模样。 龚淮屿停在纪归一臂之外,目光不加掩饰地看着面前人,“你刚来医院吗?” 身后韩医生没再跟着,调转方向朝病房去。 耳边龚淮屿又放轻声问了一遍,纪归才回过神,注意力放在龚淮屿身上,点头。 “我送你?”龚淮屿随即道,先纪归一步,按下电梯按键。 纪归脑中又一瞬混乱,这个场景跟他原本上来时想的差太多。 他想,应该是他站在龚淮屿的病床,如果龚淮屿还在睡觉的话,他就走,如果龚淮屿是清醒的,他…… 纪归一顿,其实他没深想自己会和龚淮屿说什么,或许什么都不会说,又或许会问关于孟清和挽着她手的女生的事情。 不过这些都未发生,变数是他骤然心生的打退堂鼓,以及出现在门口的韩医生。 手中一轻,纪归拿着的药袋子被身边人拿走。 转头,东西已经到了龚淮屿手上。纪归眉尖皱皱,刚想伸手要过来,面前电梯门缓慢打开,里面站着几位护士,龚淮屿温声跟他说走吧。 一路到到医院大门,纪归着才想起自己还没打车,不过做地铁也可以,就是到家会晚。 “我的车停在门口,我送你回家。”龚淮屿低头看纪归手机频幕上的导航路线,“坐地铁回家很晚,我把你送大校区门口就走。” 纪归扫了眼龚淮屿身上的衣服,“不用,你还没出院不好乱跑。” “出院了。”龚淮屿说,韩医生刚去个我办出院手续,“我没什么事,原本昨天完善就可以出院,前天是装晕被送进去的。” 纪归无言片刻,看了眼外面的黑夜,医院门口悉数的人,半晌,“我来开吧。” 龚淮屿顿了顿,见机会朝自己伸手,反应慢半拍地气掏裤子口袋,摸了半天才想起来病号服裤子没口袋。 面上出现短暂空白,问纪归可不可以借手机打个电话。 韩医生将车钥匙送下来,就见龚淮屿站在纪归身后,纪归看手机,龚淮屿手指装模作样地摆弄几下频屏幕,视线却一直放在纪归后脑勺,活生生要将纪归看出一个洞的架势。 医生门口停的一辆大G车灯闪动两下,纪归上驾驶座后适应片刻,克制自己眼中发出的亮光,忽略龚淮屿若有若无的目光下启动车子,缓慢驶入车行道。 纪归其实又几句话想问龚淮屿,虽然答案他心知肚明,但话如果是从对方口中说出来,纪归能感觉松快不少。 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纪归在短时间也迅速思考过,他想,或许是自己潜意识还是会纠结关于分手的细节,比如刚才那个女生说的,是纪归从未龚淮屿口中听到的。 回家一路走的高速,车内只能听见后座人清浅户呼吸,平稳的,像是睡着了。 纪归几次从后视镜去看龚淮屿,皆是毫无防备对上后者安静望着他的视线,直到第四次,纪归才终于忍不住了。 “可以不要一直看着我吗?”前面路口路灯变红,纪归减速停车。 龚淮屿移开视线道歉,没过两秒又转过来,被纪归剜了一眼。 纪归说:“以后也别跟着我,我每次去哪里转头就能看见你……” 更多的话纪归没有说出来,因为他看见龚淮屿眸光中的神色灰暗纷乱,里面有太多低沉的情绪,让纪归有种错觉,好像自己不该说这种话,至少不应该在现在。 龚淮屿将深色风衣外套脱下,罩在自己膝盖上。今天温度凉,车内开了点暖气,龚淮屿十指摩挲,指尖却依旧发冷。 他听纪归的话,答道:“以后不会了,你不喜欢的我以后都不做。” 龚淮屿这样子让纪归也开始不自然,他开始让自己的专心看前面的倒计时的路灯,病开始思忖今天晚上应该是什么,是先吃饭还是先带初一去外面遛弯。 “纪归,可以走了。” 纪归喉间低咳一声,发动车子缓慢朝前。 车子在十分钟后驶入小区,纪归将车停在路边,解开安全带便转头去看自己的药袋。 ——龚淮屿好像睡着了,一双眼睛闭得很紧。 袋子在他怀里抱着。纪归目光从袋子重新移到龚淮屿脸上,安静看了几秒,开口叫人。 龚淮屿喉结滚动,纪归听见咕的长音调,响了两声,他才意识到是龚淮屿肚子在叫。 “……”纪归伸手去拍龚淮屿的手臂,见人终于悠悠转醒,迟疑开口,“饿了?” 龚淮屿狭长上挑的眼睛半睁不睁的,里面反射出水雾,一眼看过去不再是往常的那股子冷淡,倒显得温和。 龚淮屿说:“是有点,没事,饿一饿等劲过了就好了。” 驾驶座上的人没吱声,他手臂长,从龚淮屿手上拿过自己的药,在准备下车前,迎上龚淮屿的视线,语气依旧是犹疑的。 龚淮屿觉得今天的自己是被幸运眷顾很多次的,他从纪归的话中品出了些许类似于心疼的情绪,他听纪归说,“小区对面有一条小吃街,你可以去那边吃点。” “可我不知道有什么店好吃。” 龚淮屿这样养尊处优的少爷,应该吃不惯烧烤这类,于是纪归道:“进去第一家淮南牛肉粉还不错。” “我不知道怎么走。”纪归看着他,龚淮屿这次也能正大光明地与纪归对视。 但纪归不过多久便移开眼睛,“你自己导航。” “怎么导?” 跟龚淮屿说话不是第一天感觉这么费劲,不过他确实不需要知道,于别人而言只能算是常识东西。 纪归缄默,最终打开车门,迈开条腿下车,在龚淮屿也立刻准备开车门前,开口:“我把我家狗牵下来,你先在车上等我。” 第86章 葡萄 一块碰过你唇片的梨子 龚淮屿从来没等这样等过纪归, 坐在车子里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 他将车窗降下来半截,仰头看六楼的亮起的灯,不知道过了多久, 客厅的灯灭了。龚淮屿收回视线,瞥过外面透视镜盯了自己良久,突然朝镜子弯了一下嘴角,随即感觉这样表情太不自然, 抬手揉脸,重新调整出一个笑容。 姚一湫说,笑的时候不要露齿, 咬唇肌需要发力, 眼睛也需要弯成月牙形。 龚淮屿冲后视镜保持了许久,对自己这副模样还算满意。 原想收回视线, 但他陡然见后视镜中映出的一排车位, 中间的位置上停泊了一辆黑奥迪。 龚淮屿顿了顿,拿出手机给沈易彻拨了通电话, 期间快速一眼单元门, 确定纪归还未下来。 电话嘟声后接通, “老大?听说你出院了, 我过来接你?” “不用, 我在纪归楼下。” 对面沈易彻停了两秒, 试探道:“恭喜?” 龚淮屿心情不错, “嗯, 明天你过来把停在对面的车开走。” 沈易彻刚应好, 龚淮屿就见单元门被推开,随后先出现在视线内的,是一团白绒蓬松的大狗。 耳边手机还传来沈易彻絮絮叨叨的说话声, 跟他明天一定要记得来公司,有很重要的会必须他来。 龚淮屿没听两句吧电话挂了,在纪归抬头视线看过来的时候,伸手打开车门。 关好车门,身边正好路过一位散步的老大爷,双手背在身后,看到他就走不动道了,目光上下把龚淮屿打量了个遍,最后摇了摇头走远了。 龚淮屿没当回事,嘴角抬起恰到好处的笑,抬步朝纪归过去。 纪归换了件浅蓝色的运动外套,模样慵懒,吃完晚饭应该还跟往常一样,要去对面公园遛狗。 龚淮屿开口叫纪归,视线从纪归脸上移开,落在他身边的萨摩耶。 初一看样子还记得他,尾巴摇得欢快,几次想要冲过来,都被纪归拽住,牵引绳绷直。 “走吧。”纪归说。 一路上实现不断,一半是同小区的业主点头问好,剩下的单纯是因为纪归身边的人。 离纪归说的那家米粉店还有一段距离,在不知道多少路人头来异样的目光后,纪归偏头看一眼龚淮屿。 后者嘴角仍旧挂着那一抹笑,脸上的表情自从下车便一直焊在脸上。 纪归最终忍不住了,对龚淮屿道:“要不你外头扣子系上吧?” 内里衣服裤子都是医院的病号服,纪归只时候只能庆幸龚淮屿几个小时前从病房中跑出来,至少还披了件衣服。 龚淮屿反应过来,低头看自己,应了声好,抬手缓慢将风衣扣子从头扣到尾。 “吃完饭能陪我去买了几件衣服吗?” 脚边是喜欢靠着人腿走路的初一,龚淮屿为了不踩到狗,迈的步子都很小,和纪归并肩慢走在人行道上,像饭后二人出来消食。 龚淮屿以为纪归会思考会儿,没成想他直接拒绝道:“不行,我还有事。” “是去溜初一?” 纪归点头。 “那我跟你一起去好吗?”龚淮屿和仰头对自己笑的初一对视。 过条马路就是小吃街,纪归已经看见店子招牌了,他蹙了蹙眉,对龚淮屿的问话含糊道:“再说吧。” 牛肉粉店的老板跟纪归很熟,他还养了一只贵宾犬,就在前台乖巧地趴着,见初一来了,两只狗兴奋地围着转圈。 “两万牛肉粉?”老板过来给纪归点单,还问道,“好久没见到你了,前几天还在想你是不是搬走了,我们家小狗每天晚上都去门口蹲着,等你和你家狗过来。” 纪归笑笑,看初一和那条贵宾叼玩具玩,“前段时间不在省内,前几天才刚回来。” 他说完,抬头看墙上张贴的菜单,并示意龚淮屿抬头看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要一份牛肉粉。” 龚淮屿立刻道,“我们一样。” 老板点头,转身准备去后厨,想到什么又折返回来问,“你是不是吃完去遛狗?能不能麻烦把我家小的也顺便带出去玩一圈,今天店里忙,没时间带他出去,晚饭算我请你们吃。” 纪归欣然同意,正在查看一下手机消息,见对面龚淮屿正打量着小店内的环境。 “怎么,是不是没来过这种地方吃饭?”纪归张口,心想,龚淮屿这种连导航都不会用的,以前和他去吃饭也基本去的消费水平偏高的商场。 龚淮屿回神,摇头,“学校对面的小龙虾店,那家你说炸蛋很好吃的螺狮粉店,还有几家南京土菜馆店,我们一起去吃过很多家。” 纪归愣怔片刻,没有再说话。 他已经选择性地忘了很多,更没想到龚淮屿还记得这么清楚。 两碗牛肉粉端上来,香味扑面,汤面上都有撒了香菜和葱花,纪归想起龚淮屿不喜欢吃香菜。 他看对面人拿上筷子,也只是犹豫了一秒,将那一层切碎的香菜块赶到一块儿,随后低头和了口汤。 热汤温润过唇片,龚淮屿原先略显苍白的唇色也染上了一点粉,眉宇间舒展,抬眸再朝纪归往过来,眼中亮光生动。 龚淮屿说:“好喝,你之前经常来这里吃饭?” 不知怎的,纪归稍感不自在,点头后,也闷头开始吃起来。 碗里的粉吃了大半,纪归脚被重力压住,一看,是初一过来了趴桌子下,屁股正对着自己,一颗大脑袋靠在龚淮屿膝盖上,被人摸得正舒服。 纪归有些吃不下去了,刚才回家的时候随便吃了点面包垫肚子,又喝了袋中药,原本也只是半饿,现在看到初一又是这种样子,无言片刻,没了吃东西的心情。 “傻狗。”纪归踢一脚初一,“走了。” 纪归扫码付款,显示出来的页面上却是已经结单。 看对面将最后一口汤也喝掉的龚淮屿,他碗里的香菜都堆在一起,还真是从头吃到尾,但一点香菜都没碰上。 也是为难他了。 纪归起身,从老板那边拿了小狗的牵引绳,又被老板叫住,塞给他一袋切好的水果。 “真是,叫你别付钱,下次来我请你吃。” 纪归没说什么,告别后转头见位置上的一人一狗不见了,龚淮屿正牵着初一站在门口,一双眼睛安静地看着自己。 龚淮屿伸手想接过纪归手上的绳子,叫他吃点水果,晚上都没吃多少东西。 直到纪归避开他的动作,龚淮屿眼中的光暗了暗,下一秒,手心一勒,那袋水果放在了自己手上。 “你吃吧。”纪归说完,擦过龚淮屿的肩,往外面走。 龚淮屿看着手上的东西,再原地呆立半秒,才跟上纪归,“你吃。” “你付的钱,老板给你的水果。”纪归嘴边喂来一块梨,汁水顺着唇缝流入嘴里。 梨子很甜。 纪归下意识摇头,但想到什么,伸出空闲的手,想将牙签拿过来自己吃了。 不想,嘴边的梨块被拿走,纪归转头看过去的时候,清楚地看见东西进了龚淮屿的嘴巴。 纪归眼皮一抽,手当即僵再半空,连脚都迈不出去了。 “……你。” 牵引绳绷紧,前面小狗见自己溜的人没跟上来,步子也停住回头。 龚淮屿没事人一样,”很甜,尝一个?” 随即从袋子里插了颗阳光玫瑰葡萄,喂到纪归嘴边。 纪归嘴角绷紧,在龚淮屿又准备收手钱,急忙低头将葡萄吃掉。 新鲜的葡萄被咬开,汁水瞬间爆开,香甜的味道充斥口腔。 回来的时候要问一下老板是在哪家水果店买的。纪归想着,快步超公园的方向去,试图离龚淮屿远一点。 好在后者没再继续做这些举动,中途还从袋子中拿出块苹果喂给馋嘴的初一。 纪归牵狗去他们去那块围起来的草坪上,放开牵引绳,让两只狗自己去玩。 纪归还是坐在角落的长凳上,以往都是他一个人坐着看手机,现在身边多了个人,他反而有些不自在,况且龚淮屿还离自己那么近。 转头一看,龚淮屿将水果袋子放在两人中间,自己距他快要一臂的距离。 “你吃。”龚淮屿见纪归视线往这边扫到一眼,伸手将塑料袋推道纪归腿边。 纪归说不想吃,往旁边挪过去点,这下才终于满意两人之间的距离。 手机上也没收到什么消息,这段时间工作重心还未重新转到他这儿,和客户基本没什么联系,除了邹彦给自己短信轰炸,问他去医院看什么朋友,还有为什么不一起来吃饭。 纪归给邹彦设了个免打扰,想着回家后再跟人细说。 周围安静,隐约能听见对面广场跳广场舞的音乐声。 纪归收起手机,看了半晌草坪上的几条狗来回奔跑追赶。 内心压制了一路的话,到现在有了点重新冒头的趋势。 他原先想,关于龚淮屿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好问的,事已至此,问太多反而显得自己有多在意,但可以是暮色太静谧,所有的气氛都调至到了最佳的状态,以至于让他产生了种感觉。 现在不问,以后就再没机会问出来了。 好奇或忍耐,选择在于自己。 纪归在朝初一看过去的第三眼,嘴巴微张,呼吸的凉气顺着口腔入内,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唇片动作,声音便在这静默间响起。 “我在医院碰到孟清医生她们了。” 身为冯准时听到孟清这个名字时,龚淮屿可以不动声色地说对方是自己的朋友,可现在,他愣了不知多久,等转头,目光落在纪归半边被路灯镀上柔光的侧脸。 他入迷了一样,看了很久,直到纪归不舒服地看过来时,龚淮屿才垂眼。 “对不起。” 第87章 同情你 “明明受委屈的是你。” 纪归反应变得迟钝:“为什么要道歉。” 顶光的路灯明亮, 跟龚淮屿看过来的神色一样,再真诚不过的语气:“之前没跟你说清楚,我现在知道有什么问题都需要立马解决, 以后不会了纪归。” 也许这话是龚淮屿说出口的,纪归竟然觉得可信度还挺高,因为龚淮屿从不轻易给出承诺。 但纪归开口:“不用承诺以后。” 龚淮屿面容一滞,原先开口时的生动模样像被冷箭划破, 连嘴角那一抹笑容都成了雕塑艺术品中可惜的暇疵,线条生硬有失美感。 草坪那处不断传来初一的叫声,听得出来狗儿子玩得快疯了。 纪归说完便转过头, 忽视口袋中不断震动的手机, 定眼看不远处荡漾的湖面,与湖对面闪烁的万家灯火。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耳边只有风声和狗叫, 连原先龚淮屿清浅的呼吸声,都随这寂静消散了。 纪归的心情七上八下, 既有真心话吐露的舒畅, 血液中又仿佛参杂了几块细小的石子, 流动着擦过自己的心脏, 只是那几秒的不适感。 直到身边人又叫了纪归一声, 嗓音暗哑, 纪归第一反应是龚淮屿是不是被风吹感冒了。 “只有你纪归。”龚淮屿想说, 未来的另一半只有你, 也只能有你。 龚淮屿眼球干涩发热, 在纪归看过来,对上视线的那一瞬间,几乎肿胀得快要涨破。 纪归说话很温柔, 跟以前在一起的无数个日夜一样,让龚淮屿错觉他们好像在讨论明天该去哪里吃饭一样。 “你的前未婚妻有一个好归宿,邹彦和舒言烛现在也有了一个好归宿,每个人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纪归说着,“要向前看,困顿在原地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纪归像龚淮屿的心理医生一样循循善诱,说完还拍了拍龚淮屿的肩。 这话是从谁口中说出来,龚淮屿都觉着没什么,但对象偏偏不能是纪归。 龚淮屿难受得呼吸不畅,鼻见酸涩得跟得了重感冒,他还欲说些什么反驳,喉头一腥。 他很清楚地听见自己喉咙间发出咕噜地水声音,随即,喉结上下滚动,龚淮屿用尽全身力气,才将那股腥甜压制。 姚一湫怎么说的,被拒绝了过后应该怎么做。 龚淮屿咬牙双眼用力闭合,大脑被迫运转,虽然内里一片空白。 “你累了?”纪归见龚淮屿这幅模样,不确定地问一嘴。 龚淮屿摇头,再抬头,唇片竟呈现出点血红色,看着纪归内心划过惊疑,但紧接着这不切实际的想法便飘散而去。 “我其实大概了解你的病况。”纪归斟酌着,自己晚上话有些多了,本不该如此,但今晚好像总有什么动力驱使着自己,好像不讲说来,往后就再没着么好的机会了。 “之前你在网上跟我说过你的病,我这几天闲下来去查了点资料。” 龚淮屿木讷地听着。 “我很同情你。” 龚淮屿颤道:“为什么要同情我呢纪归,明明受委屈的是你。” 没想到龚淮屿回这样说,纪归嘴唇张合,半晌,似是叹息般的规劝:“是,我们或许就不应该开始,但想想,人总是要在不同的阶段经历点挫折不是吗,就当是成长了。” 龚淮屿沉默半晌,“还有冯准……” 纪归打断:“不提了,我都快忘了。” “你一直在向前走。”龚淮屿失神看向轮廓已经有些模糊的身边人,喃语,“这样很好。” 这场更像不熟悉的朋友之间的交心谈话结束后,龚淮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在纪归身后回到小区,又是怎么坐上自己的车,目送纪归离开的背影,一直到六楼的灯光熄灭。 龚淮屿碰上方向盘的时候才察觉手指温度过低,等暖气讲自己包裹,龚淮屿才终于启动车子。 行车道的柏油路一直延伸至尽头,好像没有终点似的。 龚淮屿平静地驾驶,不知道过了多少个路口,反应过来走的路是去往市区的小别墅的,是和纪归住了快一年的家。 房子里的东西已经不知道被龚尘柏叫人搬走了多少,不过好在很多重要的他都提前拿走了。 自从纪归离开,他也很少回那个住址,在离纪归家三公里外买了个大几十平米的老房子,每天驱车公司、纪归家,三点一线的跑着。 龚淮屿放慢了些车速,再确定自己眼前又开始出现重影,伴随耳鸣不断变强后,他望一眼左右后视镜,企图将车子停靠在路边的临时泊车位上。 刚打开变道车灯,龚淮屿定神确定后方没有车辆,将车缓慢靠过去,同时给沈易彻拨去电话,让他有时间过来接自己。 后视镜骤忽闪过两道双闪,龚淮屿被着光线晃到眼球刺痛,思维好像突然停滞了,所有想做的动作都在电光火石间被他有意识的停滞住。 在强烈的推背感传来的同时,龚淮屿整个身体都撞上了驾驶座弹出的安全气囊。 耳边除了“滴”地一声电话接通,以及熟悉的音色在车内响起,龚淮屿除此再也听不见别的。 有温热的液体顺着睫毛落入眼眶中,彻底模糊了视线。 他最后想,如果最后是这样结束,倒也不错- 邹彦在给纪归打了第三通电话,对面才终于接通,不过纪归开口,声音确实嘶哑着的。 邹彦哼哼着:“不会现在才起吧,都下午五点了,猪都没你着么能睡。” 对面安静片刻,邹彦只能听见隐约的嘈杂交谈声,还有机械的叫号女声。 “你去医院了?”邹彦反应过来,“不是说没什么事吗,这几天怎么老往医院跑?” 在邹彦都快怀疑纪归是不是误点了接听时,终于听见这人讲话:“龚淮屿出车祸了,我过来看看。” 邹彦愣怔一瞬,竟然有些不知道怎么接话。 “人没事吧?” “没事。” 邹彦将免提关闭,推开凑在自己身边听电话的樊宇扬,让他走远点。 “我怎么感觉你要哭了小纪,你还好吧?”纪归呼吸时候的鼻音很重,邹彦听着不是滋味,“你在哪儿了,我现在过去看看你。” 纪归报了个地址,离邹彦喝下午茶的地方就几百米。 邹彦车子今天限号,下楼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狂奔,连做了半小时的发型都顾不上,五分钟跑到住医院住院部楼下,躬身扶着双膝喘气,感觉自己脑浆都快摇匀了。 上楼逮着护士就问,终于是在顶楼的一间病房走廊看见纪归。 纪归背对自己,正和一位穿了便服的男人面对面,陌生男人不停说些什么,邹彦眯眼,总觉得他看着有眼熟。 男人也看到邹彦朝这边过来,和纪归单方面的对话结束,冲邹彦点头,说自己先走了。 邹彦先是掰正纪归的肩,将人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确认他没有跟自己想的那样掉小珍珠。 虽然纪归看着状态也没好到哪里去,但邹彦还是松口气,一把将人抱住,重重拍了两下纪归的背。 原本想等纪归主动开口的,但邹彦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跟纪归咬耳朵:“刚那男的谁啊?” 纪归头埋在邹彦肩上,闻着人身上清淡的香水味,一颗因为刚才韩医生话语而剧烈起伏的心脏,现下终于平静了些。 良久,邹彦才听见回话:“他是直男。” 邹彦差点被呛死,反应过来纪归还有心情跟他开玩笑,想着自己就先不跟纪归一般计较了。 “我也是直男。”邹彦说,“我看他好眼熟,总感觉应该是之前见过的。” 纪归道:“之前在龚淮屿的别墅,他被叫过去,你当时好像是在树上藏着。” “……”邹彦想起来了。 龚淮屿被撞到了脑子,不严重,就是现在还没醒。 病房里有医生和护士,在里面待着压抑,纪归和邹彦就坐在外面铁椅子。 “龚少爷车祸,怎么不见他家里人过来?”邹彦也没提刚才韩医生和纪归在聊什么,搞得纪归状态不对劲,左右环视一圈空旷的长廊,问靠在自己肩上的纪归。 “给他爷爷的助理打过电话,听说人没事早上来看了一眼就走了。” 邹彦啊了一声,思忖那幅画面,感慨,“好吧,说实话感觉有点凄凉。” 邹彦又问:“那你怎么过来了?你不是把龚淮屿电话拉黑了吗?” 纪归迟迟没有动静,他连自己有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拿出手机看了眼通话历史。 最后一则通话是没有备注的陌生来电。 看样子纪归可能是一晚都没睡好,邹彦感动自己的肩膀越来越重。 他拿手扶助身边人的额头,想着把人放在长椅上,让纪归小睡一会儿。 “邹彦。” 没成想纪归没睡着,叫自己的声音异常清醒。 邹彦应一句。 “你有被电击过吗?”纪归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语气不同寻常的认真,却听得邹彦寒毛微微竖起。 “什么?” 纪归说:“把你绑在床上,不间断的电击半小时,这样反复三次,为了纠正所谓的性向。” 第88章 伤 “让我看看你的疤。” 纪归听说过, 龚淮屿小时候便失去双亲,原以为龚淮屿或许是受过这般的重大打击,再加上龚老的精英式教育, 让龚淮屿从小便生活在高强度的生活方式下。 在这样家庭下培养出的人,纪归也能理解对方性子或许与大部分人不一样,包括思想、行为。 纪归与自己认为,龚淮屿便是一个非常典型的例子。 但直到今天早上, 在提早来医院的许沩听说了纪归这边的状况,上楼后看了眼状况,将纪归拉出去, 询问纪归是否需要跟龚淮屿的心理医生说一声。 龚淮屿这次手术的主刀医生说, 人或许再过几个小时就会醒过来,许沩想的是, 等龚淮屿醒来, 或许需要进行一次车祸后的心理疏导。 还是许沩联系的韩医生,可等到龚老的助理都过来了, 龚淮屿依旧没有睁眼。 韩医生中途在无聊了, 接了几个线上的视频心理辅导咨询, 不得不说韩医生说话确实有一套, 专业的同时也能舒缓人心, 连坐在老远的纪归也被吸引, 抬头往那边瞥过去好几眼。 纪归对韩医生的印象还停留在半年前, 在龚淮屿家中的第一次见面, 那时候纪归心中对这种事情抵触感太深, 但韩医生开始自来熟地与他搭话,两人之间的气氛才缓和不少。 二人之间的话题就算刚开始是一些闲聊,最后还是离不开龚淮屿。 作为心理医生, 韩医生算是知道龚淮屿私事最多的人,加上他说话也有技巧,有时说一半,引得纪归会下意识询问更深层次,关于龚淮屿的事情。 譬如龚淮屿很早就跟家里出柜。 譬如从那以后,龚淮屿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被迫去他们家的私人医院,接受电击治疗性向障碍。 或许还有更多事情,但纪归没有继续往下问。 韩医院下午原先就约了几位咨询者,龚淮屿到现在还未醒,他也必须要走了。 “龚总其实也没有那么脆弱,一场车祸应该不会让他怎么样。” 纪归想,韩医生是对的,毕竟龚淮屿曾经历过的,与这对比起来,或许不算什么。 “而且他醒来,第一眼相见的也肯定不是我。” “我就算对他端茶送水嘘寒问暖,他都不见心情好,而你只要站子旁边,他自然就痊愈了。”- 龚淮屿有意识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开始回忆自己睡着前在做什么,但却没有一点印象,越想头越重,好像自己脖颈上顶着一个千斤顶。 龚淮屿只依稀记得,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清楚地听见了纪归的声音。 说不定纪归现在就在身边。 想到这儿,龚淮屿坐不住了,用劲全力想起身确认。 先是感受到周身一阵顿痛,堪比被拳击选手按在地上,毫无还手之力打了一顿,但这微乎其微的痛觉,对于龚淮屿不算什么。 在睁开沉重的眼皮后,入眼的一切都是带着重影的。 龚淮屿只能感应到周身包裹着昏黄的光圈,温度也没有潜意识那么冷了,耳鸣消散,只是他的头动不了。 不过龚淮屿也不想动,在刚睁眼的和短时间内,他仍沉浸在刚才的梦境中。 具体的内容记不清了,龚淮屿梦见了纪归。 两人并肩坐在公园的长廊上,一起吹着舒适的湖风,龚淮屿大半的注意力都在身边人的身上,他其实很想伸手将纪归揽在怀中,就跟以前一样。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平和的相处了。 美好永远不会长久,他看见纪归转头,对自己说话。 说了什么记不清,但龚淮屿能感受到自己情绪起伏变得很大,身体好像在纪归一句一句的话语中逐渐沉入湖底,那种感觉令他从未有过的绝望。 他想,纪归再也不会接受他了,他们再也没有可能了。 曾经那样一个爱自己的人,终究还是被自己弄丢了。 眼睛干涩,泪流不下来,一双眼球肿胀得快要爆炸。 但在下一瞬,手背感受到带着暖意的覆盖,虽然只是短暂的停留又离开。 龚淮屿这才像终于被唤回现实了一样,他能隐约瞧见身边站了人,于是费力地动了动手指,张嘴想要说话。 这样持续了几秒,他听见床头的电子铃铛响起有规律的音调,几乎是在龚淮屿睁眼闭眼的动作间,床边骤然围了很多穿白衣的人。 眼皮被掰开,有灯光照射进自己的眼球。 龚淮屿也知道自己现在身处的地点。 “基本没问题了,视力也会慢慢恢复,就是现在看东西会有些模糊。” 低头问龚淮语:“你感觉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随后,一根塑料吸管放在唇边,龚淮屿喝两口润嗓子,偏头,嗓音嘶哑道:“纪归?” 他知道纪归不在这里,但还是忍不住想问。 凑在自己上方问话的人一顿,“有一个男孩子从昨天到现在一直陪着你,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他,我帮你去外面叫一下?” 龚淮屿面色略显迟疑,但还是点头:“麻烦了。” 病床靠背缓慢升起,站在床边的人离开了,龚淮屿低头适应自己还有些模糊的视野,这样好像重度近视的世界,做什么事都很不方便。 他确定了床头放着一只玻璃杯,还有个浅色的板子,轮廓看着像自己的手机壳图案。 龚淮屿刚想倾身去够,房门在这个时候咔哒响起。 两人身量相当的人侧身进来。 龚淮屿意识到,就算自己眼睛看不见了,只要纪归出现,他也能第一眼认出来。 未曾想到纪归会真的出现在这里,龚淮屿呼吸都下意识停滞,呆愣的视线追随着纪归到床边。 龚淮屿张了张口,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仍然陷在梦境中。 “龚淮屿?”是邹彦的声音。 龚淮屿反应过来,脖颈迟钝地扭转,朝纪归身边的人看。 邹彦又说:“怎么像个人机,是不是还没恢复好?” 房间内在这两句话后又重回静默,龚淮屿现在又回到纪归身上,刚才喝水温润过的嗓子在此刻又似是被刀片划来,说去话来跟破铜烂铁。 他叫了纪归的名字,十分小心翼翼的。 旋即,手背上又是指腹掠过带起的轻柔感。 龚淮屿僵在靠背上,整个人被这突然的触碰弄的不知所措,有些散光的眼中闪过一瞬茫然。 “感觉这么样?”纪归的语气听起来比昨天晚上要生硬,可能是不太适应对龚淮屿说些关怀的话,显得变扭。 龚淮屿几乎有种死灰复燃的心情,说是死灰复燃,或许程度还是不及现在感受的半分,但着已经是他能想到最好的形容词了。 龚淮屿又笑了,嘴角弯起了弧度是恰到好处的:“没事,就是有点饿了。” 旁边的邹彦不动神色看了眼龚淮屿手臂上,插着输送营养液的针头。 但邹彦还是听纪归说:“刚才不是去楼下打包了点小米粥,帮我拿一下。” 撇嘴,但邹彦距离单人圆桌近,他转身,将打包带过过来给纪归。 幸亏纪归是个周到的,不然现在龚少爷说想吃点什么,他们不然还要专门再跑一趟去给人打包点吃的。 打包盒里的粥还是温热了,现在吃刚刚好。 龚淮屿自己端着酥透明塑料盒,生怕纪归不见了,仰头两口喝完,将空盒子放在床头柜上。 纪归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龚淮屿左右看,凳子就在纪归腿后,但他没坐,自从进来屋里,纪归一直都是站着的。 龚淮屿看不清纪归的神色,但他能感觉出来对方还没要走的意思,手从被子上举起,就要去拉纪归的。 “你们坐会儿。” 纪归的手是温热的,皮肤一如既往的细腻,龚淮屿想,纪归应该是涂了护手霜,用的可能是他自己很喜欢的白桃乌龙味。 这气氛,再待下去邹彦都要骂自己没眼色了,装模作样拿出手机,开口说自己要去外面接个电话,留下房间内两个人独处。 纪归反常的没有甩开龚淮屿的手。 龚淮屿的指腹粗糙,中指还因为在车祸中碰撞,包扎了几圈绷带,看上去指节发肿。 在纪归坐下来后讪讪收回手,龚淮屿嘴角笑容不变,强压制住自己内心的欢喜,试着主动与纪归展开话题。 “时差调整过来没,昨天晚上睡得还好吗?” “嗯。” “那就好。”龚淮屿犹豫了一瞬,“什么时候过来的?” “昨天晚上。” 龚淮屿忽然缄默。原来自己害得纪归晚上都没休息好,龚淮屿心沉沉的,认真对上纪归的视线。 虽然面前人是模糊,但龚淮屿知道纪归正安静地看自己。 龚淮屿说:“我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你肯定累坏了,到我床上躺一会儿,晚点我叫司机送你回家。” 只有最后一句话是违心的,龚淮屿不想让纪归走。 纪归这次走了,他就没有正当理由和jigui在一起了,纪归以后也再也不会来了。 想到这儿,龚淮屿察觉自己笑不出来了,嘴角的弧度也难以维持,所以龚淮屿立马偏过头去,不想让对面人看见自己此刻的模样。 衣领微动,锁骨处被布料摩挲着。 龚淮屿一怔,没反应过来纪归是在干什么。 两个人靠得极近,龚淮屿都能感受到纪归拂在自己面上的鼻息。 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般地狂跳,耳膜鼓动,护士你很的血液在一瞬涌上头顶。 龚淮屿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手臂上紧急着感受到温热的液体砸落,又迅速变凉。 纪归语气不变,但音调却没刚开始那么稳了。 “让我看看你的疤。” 第89章 砂糖橘(一) “我明天再来看你。”…… 龚淮屿直到被纪归打开衣领处的扣子才回过神。 纪归的指尖带着凉意, 他先是不明所以地看着离得很近的人。 可能是一夜没休息好,纪归眼睑下泛着明显的红。 他的眼睛又种混血感,眼眸中映出的水光, 瞧着像是受了不小的委屈。 “怎么了纪归?” 温热的吐息带着淡淡的甜橘味,龚淮屿说着话,还分身去看桌子上的包装袋,果然瞥见空白粥盒旁放着一小袋砂糖橘。 纪归一直没有回话。 胸前忽然感受到点凉意, 龚淮屿从纪归面上回神,低头看已经解掉一半扣子的外衫。 锁骨处的皮肉没有任何异样,顺着视线往下移, 病服敞口半开, 呈现出V形,能看见从上腹部出现的深色疤痕, 那痕迹形状蜿蜒 , 看着像是巨型蜈蚣的前肢。 纪归还待继续,下一秒, 便被龚淮屿猛地攥住手。 指腹是温热的, 但龚淮屿手劲太大, 连他自己都未意识到自己使了多大的力气, 直到纪归蹙眉说了一声疼, 他连忙松开五指, 再看, 纪归白皙手腕上留下了几道清晰可见的红痕。 龚淮屿手足无措片刻, 但见纪归仍旧一动不动站在床边, 他试探地去拉纪归的手臂,用自己在被子里捂得温热的手心,指腹力道不重的在那手腕处揉起来。 揉了半天却不见得好点, 眼看着还红成了一片。 “别弄了。” 挥开龚淮屿,后者讪讪的,伸手便要将胸前的口子拢好。 纪归开口阻拦,语气是龚淮屿从没听过的强硬。 “扣子打开。” 这场景,龚淮屿自然知道纪归想要看什么,停滞片刻,还是抬臂,动作些许犹豫,还是将纪归剩下的三颗口子松开。 面前的一条一条的伤痕能看出来已经淡了很多,表面上像覆了一层清逸的白纱,每道痕迹旁都会延伸出细小的分叉,表面看着会有些凹凸不平,但抚上去却是平滑的。 龚淮屿在纪归手指来回几下抚弄后,才蓦地抓住终于停止了纪归的举动。 龚淮屿听纪归问自己:“什么时候的事?” 回答如鲠在喉,龚淮屿鼻间酸涩,良久都发不出声。 纪归自从刚才出现在自己面前便有些奇怪,线下他才终于弄懂,纪归为什么会是这种状态了。 这件事情知道的人没几个,龚淮屿想想就能猜到是谁在自己昏迷的期间,跟纪归说的。 龚淮屿从来没想过让纪归知道这种事,因为话一旦说出来,便会牵连出很多关于他家庭的琐事,那些事情他知道,任何人就算听听便会觉得心烦,更何况是被迫深陷其中的人。 他不想纪归知晓的太多,他想将自己摘除出来,重新以一个简单的身份和纪归在一起。 纪归其实说得很对,过去的事情不值得留恋,也不需要重提,所以除了纪归这一个留恋,其他的代表过去的事物,他都头也不回地将其抛置身后。 太久没有得到答复,纵使纪归早就从韩医生那儿得知答案,但他还是有种不真实感。 纪归叫了声龚淮屿的名字,后者刚反应过来似的,“有点忘了,应该是上大学的时候。” “你给我当过模特,那时候还没有。” 龚淮屿愣怔一瞬,偏头,耳根浮现出一抹淡粉视线不再落在纪归面上,飘忽不定地扫向别处。 他这模样让纪归也开始不自然,好像自己说了什么调戏良家少夫的话,才引得人这般姿态。 气氛尴尬了快有一分钟,龚淮屿才开口,嗓音没有刚睡醒的那股嘶哑,低沉的,尾音还带着点抖:“是大四。” “疼吗?” 龚淮屿不知道纪归说的是当时还是现在,认真思忖一秒,温声道:“不疼的。” 纪归不再追问了,至少此刻不是深究下去的好时机,有些事情来日方长。 坐在床上的人就这么安静坐着,耳根处的绯色以肉眼可见地速度,延伸到脖颈处,也不知道这人又在想什么,令纪归不明所以地盯着龚淮屿的喉结看了会儿。 纪归重新坐下来,抬手指龚淮屿大敞的病服,开口叫人自己扣上。 突然这么安静下来,倒显得不自在。 龚淮屿好像要与纪归说些什么,唇片息翕动几下,但纪归在他之前先道:“医生说你要静养。” 龚淮屿闭嘴了,眼睛往桌子上的沙糖桔袋子看过去第二眼,纪归察觉到,顺着他的目光往桌上看。 “脑袋疼,想吃甜的。”龚淮屿说。 纪归疑狐问:“你看得见?”医生刚才还说龚淮屿短时间视线恢复不了。 闻此,床上人眨两下眼皮,纪归清楚地看见龚淮屿眼尾的睫毛扫过了下眼睑。 龚淮屿眼睫毛的长势与大部分人不一样,向下长,容易刺得眼睛不舒服,以前都是纪归帮他修理。 果然,龚淮屿抬手想揉眼睛,但动作到一半,被纪归制止了。 手脏。 但纪归没说,因为龚淮屿从善如流地放下手去,同时,抬眸看进纪归的眼睛。 那双深色的瞳孔如今焦距在自己身上,少了从前的淡漠,专注看他的时候能将人吸进内里温柔的漩涡。 龚淮屿回答纪归刚才的问题:“两米之内的能看清楚点,现在你就很清楚。” 纪归轻咳,视线率先移开:“我去给你拿,吃几个?” “一……”龚淮屿发出声,迅速改口道,“有几个?” “十多个吧。”纪归走到小桌子旁,打开口袋粗略扫了眼。 龚淮屿便说:“吃十个可以吗?” 纪归拎袋子走回去,闻言慢条斯理说:“太多了,你自己剥。” “那吃三个可以吗?”龚淮屿商量的口吻,举起自己包扎上绷带的手指,“手也疼。” 沙糖桔甜得嗓子发腻,龚淮屿吃下去又想喝水,见纪归扔掉手上的橘子皮,拿纸巾擦了好久的手,想必是汁水染到手上了。 病房内原先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被橘子的清香掩盖。 跟纪归身上的味道很像,龚淮屿很喜欢。 “有洗漱间。”龚淮屿说,舌尖抵了抵上颚,呼出口气,企图淡化嘴里的甜腻。 “没事。” 但纪归还是起身了,跟龚淮屿说:“明天还有事我先走了。” 空气一静,龚淮屿重新垂下眼,眼睫毛落在眼睑上,看得一旁的纪归眼睛跟着一疼。 纪归拿上放在床头的手机,瞥眼屏幕上显示的时间,见龚淮屿没说话,以为龚淮屿没听见,又重复了一遍。 没想到龚淮屿说:“不能再待一会儿吗?” 纪归转身的动作收回,低头已看不见龚淮屿的眼睛,睡醒不久瞧着还有些凌乱的头发掩住眼中的神情。 但纪归能感觉到龚淮屿自从听见自己的话后,情绪便肉眼可见的低落起来。 “快八点了,要回家遛狗。”纪归说,见龚淮屿依旧低着头,拿着手机的指头摩挲两下,神色有些不自然地转身,背对着龚淮屿。 声音很小,龚淮屿没听清,几乎要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脚刚碰地,头顶的吊瓶碰撞声响起,惊得前面的纪归回头看去。 “干什么?” 纪归皱了皱眉,想迈出的步子都因为龚淮屿这般模样停顿了下来。 他可不想龚淮屿像昨天一样,穿着个病号服就跟自己跑出去了。 “我没听清楚,你刚才说什么?”龚淮屿瞳孔在抬起的一瞬间没有焦距,半晌,才缓慢定格在纪归身上。 纪归叹口气,叫人先回床上,自己两步重新走到龚淮屿身边,开口一字一句说:“今天早点休息,有空我明天再来看你。” 第90章 砂糖橘(二) 龚淮屿给他剥了很好看的…… 车祸后送医及时, 龚淮屿视力恢复得很快,第三天已经能看得八九分清楚。 晚上龚斐然也来了一次,二人短暂谈了些公司的事, 龚斐然本想提起龚老,但见床上的人神情难得有明显的霁色,几番开口都是欲言又止。 龚淮屿没有请护工,零星几个探望的人来了又走, 病房依旧是寂静的模样。 夜里护士来看了两次都见床头的男人半坐着,不是正在看对面墙上挂着的时钟,便是低头在剥那一袋子的砂糖橘。 病房内的光线亮堂, 他连剥皮的动作都略显生疏, 还在小心地撕果肉上的白边,也许是橘子皮薄水分格外多些, 染得他满手橙黄的汁子。 床头不知道从哪儿扒拉出的一只精致的水果盘, 里面已经用心摆满了一片一片橘子,看不出来是什么形状, 护士第一眼看过去, 觉得倒还不如不摆盘。 “不能随便下地走路的龚先生。”护士里走前嘱咐, “您要是有什么需求, 直接按铃叫我们就好。” “知道。”龚淮屿点头, 开口询问护士这边有没有防尘罩。 护士顺着他的视线看一眼果盘, 提醒道:“防尘罩起不了多大效果, 橘子放一晚, 第二天就干了。” 龚淮屿闻言一顿, 点头说好。 病房宽敞,摆设的物件少,倒显得冷清。 后半夜龚淮屿也受不了这么安静的气氛, 抬手只留了床头上的一盏夜视灯,侧躺下休息。 有意识的时候,先是感受到周身一阵阵的暖意。 龚淮屿动了动,眼皮起伏,整个人仍沉浸在梦中,随后被什么微凉的东西突兀地刺着脸颊,不难受,于是他缓慢睁开眼。 一个人影正在自己床头乱晃,嘴巴一张一合的,龚淮屿刚醒还没反应过来。 下一秒,对面大脸贴上来—— “你醒啦?”姚一湫上下打量他。 这人太没分寸感了,龚淮屿皱着眉往床边缘挪,“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姚一湫坐下来,伸手指向床头的保温盒,“粥吃不吃?” 龚淮屿刚想说不吃,就听姚一湫开口:“纪归做的。” “吃。” 姚一湫丝毫没有服务病号的意识,眼看着龚淮屿脑子系着绷带,自己缓慢地从床上撑起身,转头,双手要去捧那个白色的饭盒。 手伸到一半,动作停滞。 龚淮屿目光落在旁边的水果盘上,仔细着又确认了一遍才道,“怎么少了一块。” 姚一湫哦一声,评价:“我吃了,都干了,没那么好吃。” 被她这理直气壮的话堵的哽住,龚淮屿抿唇:“谁让你吃的?” 两人还没呛完,房门便“咔嚓”一声打开,龚淮屿的主治医生进来,后面跟几位穿着便服的人。 龚淮屿循声看过去,前面低头看诊单的医生身形颀长,他只能偏过大半个头,企图绕过面前人去找某个熟悉的人。 纪归提着一袋砂糖橘,和孟清并肩落在后面进来,他没比孟清高多少,今天卫衣搭黑色直筒亚麻裤,鼻梁上还架着一粗框的眼镜,将半张脸都笼住。 十分钟前他刚到,一屋昏暗,龚淮屿还在睡觉。 他将早上煮的粥放下,又看了会儿龚淮屿露出脑袋上的略显凌乱的绷带,犹豫几秒,最终还是伸手给他理理翘起的边缘。 姚一湫进来的时候就看到的是这一幕,从那角度看上去,就好像他在摸龚淮屿的脸。 两人相顾无言半晌,纪归忽然小声说自己去楼下买点水果。被别人撞见自己的举动,特别还是知道他和龚淮屿这些事的人,纪归面色尴尬的想去外面缓缓。 “小纪?”纪归被孟清唤回神,听她说,“听见你这么说我替你开心,后面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随时去我那边。” 纪归点点头。刚上来时说到纪归之前的心理问题,如今他一切都好,竟让人有种时过境迁的恍惚。 医生在给龚淮屿例行检查,姚一湫见门口人回来了,走过来前顺手拿走龚淮语不让她吃的橘子,当着龚淮屿的面又往嘴里抛进一片,眼见床上人眉梢抽动,姚一湫终于露出了笑眯眯的模样。 那盘水果最终放在纪归手上,“龚淮屿给你剥的,不过都干了,你让他再重新剥一盘。” 一直在室内的原因,陶瓷盘身是温热的,纪归微凉的指尖刚碰到还有种触电般的酥麻感。 低头看,摆盘还挺精致,看得出来动手的人想要的是朵橘子花。 纪归早饭吃的很饱,拿了一片吃,想将东西放在一旁,抬眼就见龚淮屿正坐在床上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窗子外阳光照进来,龚淮屿半身浸着光,眨眼间感受到那点点光亮闪烁跳跃,这显得对方望过来的眸子太亮。 耳膜鼓动声清晰传遍全身,鬼使神差的,纪归又拿了片花心处的橘子,入口咬牙下去,清甜的汁水萦绕舌根。 这片味道跟刚才的不一样。纪归思忖着,是比刚才的还要甜上几分。 房内只有机器运作的声音,以及时不时的笔尖摩挲纸面,最闲不住嘴的姚一湫也很有眼力见的靠在孟清身上缄默。 主治医生开口嘱咐些老生常谈的注意事项,“基本没问题,再观察两天,可以直接办出院。” 纪归和医生道谢,送人出去,回头却见屋子里始终没人动作。 龚淮屿的视线看得他耳垂微热,剩下两人像座连体雕塑,一时间,好像陷入了实则四下无人的环境。 那种跟刚才被人抓包自己摸龚淮语绷带的心情又浮现出来,但现在他走也不是,站着又不自在。 纪归挣扎两秒,几步走到盥洗室门口,进去,很小心地将门带上。 贵宾病房的设备装修的一点不含糊,靠墙处还有张长软椅,找个被子都可以直接躺在上面过夜。 纪归脑袋当机似地在里头端正坐了半分钟,就像听不懂课的好学生,在座位上不被人瞧出来的发着呆,眼前浮现的全是龚淮屿看过来的眼神。 抬手碰触自己心房的位置,隔着卫衣感受到规律的跳动,只是比平时快了的少许。 龚淮屿不是第一次这样看他,或许是方才的屋内的色彩夺眼,还有口中的橘子香味太过浓郁,总之,纪归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神。 他像是要住在盥洗室,自我调节了半天都没用,最后还是听见玻璃门板传出温柔敲击声才起身。 拧开一条缝,龚淮屿扶着墙站在外面,身子是半弯着的,就这么直直看进纪归眼里,里面恍惚还有灵动的光点。 没料到两人突然面对面离这么近,纪归瞳孔微缩往后退一步,步子完全迈出去就被龚淮屿伸手拉住拽回。 “地上有些滑,別摔了。”纪归站稳,龚淮屿立马收回手,自觉往后面挪开一点距离,又用那种眼神一动不动地看着纪归。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龚淮屿率先开口:“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纪归原先低头,听龚淮屿这么问愣愣冲他摇头。 纪归意识到对面人的目光短暂落在他的耳垂上,那里已经被他在发呆的时候揉的胀热。 这么想着,他又忍不住想去捏耳朵。 “我给你剥了橘子,要吃吗?”龚淮屿很有分寸感的侧身,打断纪归的动作,补充道,“我剥了新的,这次的更甜。” 纪归想,龚淮屿剥橘子剥上瘾了,原先那些还没吃掉,这么快又造了一盘。 外面已经没了姚一湫两人的身影,龚淮屿一瘸一拐,很慢地跟在纪归身后去床边。纪归坐下后,龚淮语依旧慢吞吞地走着。 纪归注视龚淮语外表看起来毫无异样的腿片刻,随即,终于看不下去了,拿过靠墙、龚淮屿下床伸手就能碰到的拐杖递过去。 后面人滞片刻,跟纪归道谢。 “过来吃粥。”早起熬了两个小时的瘦肉粥,再不吃就要凉了。 他刚打开盖子,粥的香气还未散开,就见龚淮语淮屿很快坐在自己面前。 “什么粥?” 纪归熬的粥跟以前丝毫不差,龚淮屿吃的很慢,偶尔伸手问正在吃橘子的纪归要一片。 纪归发现,现在单是如此和龚淮屿坐着,倒没方才屋子里那么多人时局促,不过对面人吃几口就看他几眼,这让纪归忍不住开口提醒他。 一碗几口能喝完的粥,龚淮语喝了二十分钟,等他收拾好餐碗,又娴熟地拿过纪归吃剩一半的砂糖橘往嘴里送。 趁着纪归低头看手机消息,龚淮屿视线近距离一眨不眨地在纪归面上流连。 纪归今天的没抹口红,颜色是原本的的浅粉。龚淮屿瞧见他唇片上沾了汁水,黏黏亮亮的,绯红在唇缝间一闪而过。 他吞咽下嘴里最后一口橘子,喉结上下滚动。 看得太投入,直到纪归透亮的圆眼看过来,龚淮屿呼吸一轻,小心开口,将自己今天自从见到纪归便想了很久的话说出来:“外面天气很好,等会儿去散步吗?” 纪归疑狐地扫过龚淮屿耷拉在床边的长腿,不太确定:“你的腿……能走下楼吗?” “我可以拄拐杖。” 脑袋缠绷带,拄着拐杖出去散步,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纪归想象不出来那样的龚淮屿是什么样子。 如果是现在不那么严肃冷冽的龚淮屿,可能是生动滑稽的。 但纪归说:“来不及,约了合作方十点半见面,我现在就要走。” 话音刚落,龚淮屿眨两下眼,眼中划过茫然,认真注视纪归的表情,不似作假敷衍。 他自导自演过纪归拒绝的答案,但没想到纪归今天竟然还要上班。 龚淮屿提醒:“今天周六。” 纪归点头,起身示意龚淮屿躺上床。 反应过来纪归还没呆多久真的要走,龚淮屿立马拽着人袖子:“那你明天过来吗?” 纪归想了想,给了个不确定的答案:“有时间就来。” 龚淮屿没松手,但他的力道很轻,只要纪归动手手臂就能挣脱。 纪归站在龚淮屿面前低头看他,被拉住衣袖后便不动了。 “我后天出院。”龚淮屿仰视人,最后说道。 这样的龚淮屿谁都没见过,让纪归联想到白天看着自己出门的初一很像,一个劲地拦着他的腿不让离开。 纪归觉得自己是因为初一才动了思绪,于是,这次他给了准确的答案。 “那天我会来。” 90-96 第91章 出院 纪归今天来接我,帮我给他发条短…… 龚淮屿出院的当天下午给纪归打去了两通电话, 不出所料,对面响铃没多久就显示通话中。 龚淮屿换好衣服,额头上还贴着块被掀起一角的纱布, 是刚套衣服时没注意擦碰到了。 门口传来脚步声,龚斐然挂了进来,脸色看着有些差,烦心又无奈的模样, 但也只是一瞬,被掩饰的很好。 视线不经意地又往外面走廊瞥去,只有不时走过的医护人员, 少顷, 龚淮屿开口问面前看手机的人:“公司出事了?” 龚斐然抬头和他对视一眼,摇头:“有点私事。” 不欲多聊, 龚淮屿直接道:“纪归今天来接我, 帮我给他发条短信。” 听闻,龚斐然直接将手机递过去, 还不忘道喜似的:“挺好。” 许是没听过别人这样认真对他的感情给予褒奖, 龚淮屿不免笑了笑, 说:“谢谢, 还要努力。” 前天纪归来看他, 还给他煮了粥还买了橘子, 龚淮屿能感觉出纪归的松动, 不再真的像在当初在公园说的那样。 这样想着, 龚淮屿觉得自己在医院多住一段时间, 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很快给烂熟于心的号码编辑完发送,期间手机微信不停弹出消息,估计是有要事, 龚淮屿让龚斐然先走,自己等纪归下班来接。 龚斐然没推辞,虽然今天过来的主要目的就是接人出院,但看样子现在这边确实已经不需要他了。 病房又只剩龚淮屿一人,他站在窗前拨弄手边的纱帘,柔软的手感跟纪归前天穿的那件白T很像。 窗外是医院正门,龚淮屿躺了这么些天,还没能像今天这样安静地站着眺望。 也是隔音措施做得好,楼下人影憧憧车影如水,他看了半晌只能隐约听见点车喇叭声。 龚淮屿一眨不眨地盯向敞亮的大门,这段时间人流量大,但龚淮屿知道,只要纪归出现,他就能第一时间捕捉那抹不同于旁人的身影。 纪归的气质是谁都没有的。思忖到这儿,龚淮屿浑身细胞忍不住躁动,他开始分神,甚至无比迫切地想知道纪归现在哪里,这么久没来,是不是临时有事,今天是不是来不了了。 好在仅存的少许理智拉扯住龚淮屿,让他能够再短暂的静下心来,继续去看窗外。 这次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耳边的钟摆咔哒声愈来愈快,久到大门外的一盏路灯忽闪数下后亮起暗沉的白色。 龚淮屿眼前出现一片模糊的绿影,他快速眨动眼皮,随即,突兀地感受到有东西顺着右眼眶滑落,初始是温热的,停留悬挂在下颌后又变得冰冷。 龚淮屿愣怔着抬手,正欲伸指尖触碰这抹水雾,却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无比耳熟的缓慢脚步声。 声音还未靠近,龚淮屿便迅速转过身,动作幅度之大,以至于能够清晰感受到那滴液体低落在手背上的温度,像是皮肤被细针头扎过,麻麻的。 “龚淮屿……” 说话声在两人对视后戛然而止。 头顶的白炽灯太亮,将周围的一切都照得刺眼,所以在纪归看清龚淮屿的面容,以及脸颊上清晰映射出的泪痕后,他难得停顿了很长时间,连抬脚动作都凝滞在门框外。 还是龚淮屿先动的。 在看到纪归的那一瞬间,他什么都顾不上了,迈步就朝纪归的方向去,一个姿势维持太久,龚淮屿身形晃了晃,抬手借力扶住墙壁,才不至于出让他懊悔的洋相。 他快速按耐住内心汹涌的起伏,目光看过纪归那件和前天一样的上衣,指腹松开捏紧的窗帘,稳稳地朝门口去。 “什么时候来的?”龚淮屿开口就意识到自己这话说的多余。 门口纪归果然没有回答,原本就等这么轻轻略过,但没想,在龚淮屿距离纪归一臂距离站定后,愣怔良久的人才反应过来一般:“早到了,正门太多人,我说我接朋友出院直接从侧门进来的。” 听到前三个字,龚淮屿便有些魂飘然,连呼吸都轻了几分,目光不自觉落在纪归翕动的唇片。 为了不让纪归觉着冒犯,龚淮屿很快挪开眸子,不自在地朝纪归身后的门框瞥去又收回。 纪归又叫了龚淮屿一声,后者才重新看过来。 “你额头的纱布翘起来了。”纪归有点强迫症,点点自己的额角示意,见龚淮屿乖乖照做,将纱布抚的平整。 两人又是相顾无言,就这样安静地对视了会儿,身后传来声响,“龚先生,您的朋友过来了吗,我们准备收拾房间了。” 这一层都是贵宾病房,此时安静地没有一丝多余的动静。 龚淮屿不喜欢这里,听见护士这样说,忙不迭点头,微不可查地俯身靠近纪归说:“我们去吃饭?” 纪归像是被龚淮屿这动作弄的一愣,表情有瞬间的犹豫,点了点头。 电梯间上下人多,每一层都要停很久,纪归后背紧贴在墙上,人多得他有些呼吸困难,也是龚淮屿个高,给他隔开了半臂的空间,不至于被人挤得不成样子。 但一直维持着这种姿势让纪归生出些无措,直到电梯门“叮”一声打开,面前紧密站叠在一起的人蜂拥出去,周围的空气焕然一新,纪归反应过来前,也被龚淮屿拉着袖子带出去。 “想吃什么?”龚淮屿适时松手,打开自己的手机,点开自己备忘录放在纪归面前。 上面都是这几天他住院的时候,询问姚一湫和网上对比三家查找出来的几家饭店,找的多是街边小巷子开的餐馆。 龚淮屿知道,上学的时候纪归就很喜欢去这些有生活气的店面吃饭。 纪归就着龚淮屿的手,垂眸很认真地看了一圈,评价:“第二家店不错。” 余光瞥见龚淮屿启动唇片,他又道:“不过我晚上吃过了,我叫车送你去吃?” 没见过龚淮屿变脸速度这么快,面前屏幕上用不同颜色标注的文字,在下一秒被摁灭收回。 纪归还在等龚淮屿的回答,对方便说道:“我现在也不饿,你准备回家了吗?我送你。” 龚淮屿的衣袖上有股很淡的橘调香味,刚才在电梯里就隐约嗅到,纪归记得自己买过的一款香水跟这气味很像,他今年过年的时候出门就会喷。 龚淮屿安静等纪归的回复,等人终于分神完终于看过来,瞧着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说:“附近有一家咸肉饭菜店,要去尝尝吗?”- 这家店客人算不上多,十几张木质的老旧桌子,现在有一半都是空的,但也说不上少,围坐在一起的都是的本地人,操着一口侬语,闲谈的声音很大。 纪归就点了份绿豆汤慢慢喝着,偶尔低头回复邹彦发来的消息,说的是些没营养的问题,自己什么都不懂,还一本正经的发语音教他该怎么钓人。 自从上次邹彦陪自己急匆匆来医院,意外在旁边听了些龚淮屿的事情,对他冲击力不小,这几天肉眼可见的没那么喜欢针对龚淮屿了。 —你下班就跑没影了,我这不是提醒你要矜持点。 纪归没回。他很少晚上加班,况且今天下班他还是先回了趟家,等收到龚淮屿消息的时候,才出发往医院来。 “饭很好吃,你要不要也来一点?”龚淮屿发声,说着推了自己手边的小碗到纪归面前,上面的饭被压成了圆形,看来是龚淮屿趁着他刚才低头发消息做的这些。 小碗容量不多,纪归看龚淮屿还剩一小半炒饭的瓷碗,没说什么,拿勺子两三口吃完。 “你是怎么找到这家店的?”龚淮屿吃饭很少说话,这次一改往日,在纪归从饭碗里抬头,冲他微笑,面容看起来很温柔生动。 要说以前的龚淮屿是个假人,现在的他像是个有了情感意识的假人,虽然努力地在便好,但或许还是受天性所限,某些动作放在他身上,会显得少许突兀。 纪归便说:“前天过来路上碰巧看见,这家店早上排队人很多。” 对面人笑意深了点,纪归没听清他这次启唇说了什么,旁边桌骤地爆发出一阵欢呼,是一群人在看收银台墙上挂着的电视,屏幕中播放球赛。 纪归被吓了一个激灵,抬眼却是注意到龚淮屿看了自己喝了一半的绿豆汤很多眼。 他将杯子拉回去一点,叫路过的店家再续一杯。 “你刚刚说什么?” 筷子碰触碗边缘的清脆声,纪归回头看去的时候,龚淮屿抽纸擦嘴,纸张挡住了半张脸,露出线条凌厉的眼皮弯出一抹刚好的弧度。 低声对自己说谢谢:“我也会做咸肉菜饭,味道还不错。”然后叫住老板,让给他的那份水打包。 跑去后厨的老板闻言说回好,随即又被周围爆发的欢呼声淹没。 纪归坐在狭窄的长木板凳上,刚才龚淮屿说的话很清楚,语气平淡地在向他陈述一件事,以至于让纪归怀疑,从他语气中的捕捉到的那抹高亢。 纪归点头,与龚淮屿一样平淡地说好。 对面人静了两秒,看了眼依旧在播放球赛的电视,以及喧嚣的客人。 很奇怪,龚淮屿开口的时候,纪归感受到周身都静了片刻,所有人在配合龚淮屿似的,“你想吃了,我做好给你送过去。” 纪归确定,长得好看是龚淮屿最大的优势,因为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又开始控制不住变严肃,让人觉得是在处理什么重要的工作。 所以纪归只是敷衍地点头,恰好店长从后厨出来,将手中的绿豆汤递过来。 明天工作日,不能回家太晚。纪归陪龚淮屿饭后散步到离自己家很近的公园,刚想跟人告别,开口时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睫毛煽动几下。 纪归语气懊恼:“我把狗牵来了,寄放在医院门卫了。” 第92章 早餐 龚淮屿好像急于邀功表现自己的炊…… 回去医院找到初一, 住所医院来回两趟,到家已经十点。 龚淮屿离开前纪归本想帮他叫车回去。 他想着龚淮屿大概率是不会打车的,但后者还是拒绝了, 说会让司机来接,纪归便没再坚持。 洗漱一番躺上床,房间的窗户开了点缝隙,听着室外偶尔巡逻电动车开过的声响, 纪归睁眼,几度入眠失败让他开始神游想别的。 他犹豫着要不要联系龚淮屿,问他到家了没, 毕竟龚淮屿这么晚才往回去, 跟自己也有一点关系。 拿过床头的手机,屏幕乍起的亮光晃眼, 纪归眯眼缓慢点开微信, 拨动几下通讯录后,才迟钝想到早就把人删了。 无奈, 纪归只得将这件事先放下, 等明天睡起来再说也不迟。 第二日气温骤降, 纪归早上是被冷醒的, 门口的抓挠声不停, 他躺被窝里做了会儿思想斗争才起身。 在盥洗室眯眼刷眼的时候, 瞥了眼悬挂的电子钟表, 已经接近上班时间, 不过从家到工卡点到作室刚刚好。 思绪游离飘忽时, 他觉得自己当初有先见之明在工作室附近买了公寓。 纪归没有早餐在家里开火的习惯,穿戴整齐去玄关,叫初一过去给狗戴上牵引绳。 初一一早上显得亢奋, 等纪归直起身子的时候表现的更甚,纪归原先还奇怪着,但直到伸手打开门,撞见面前伫的一面高大黑影,纪归猛地后退一小步。 室内外的气流碰撞在一块儿,在纪归的镜片化作一层朦胧的白雾,于是门外的景象入眼只是一团一团的色块,形似刚调完色的颜料盘。 等雾气开始散去,就见龚淮屿站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 也怪他太高,像一堵具有压迫力的墙,乍一出现让纪归很难不被吓得脊背一凉。 门外人听见响动后终于有所动作,他开口叫了纪归的名字,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嗓子漏风,轻咳一声,将手中的保温袋抬到纪归面前。 隔着袋子,纪归隐约能感受到内里散发的热度。 “早餐,你应该都喜欢。” 龚淮屿见纪归还是愣愣地看着自己,一双眼睁得圆溜。 他不由得将剩下的半句话堵在喉间,就这么低头,和纪归对视了几秒,等看够了才道:“今天有点冷,我开了车,送你去工作室?” 纪归没说话也没接过餐袋,保温袋悬在两人中间,里面装着的饭盒余光瞧起来挺沉的,拎手绷成直直的一条。 站在门外的龚淮屿心跳开始变得不规律,纪归的眼神中瞧不出来任何情绪,所以他现在很难判断自己这样自说自话到来,是否已经影响到纪归的生活了。 摆在身侧的右手冻得无知觉,只是抽搐般点过两下衣摆。 龚淮屿口中还在酝酿着,但没过多久,手中便是一轻。 纪归道谢后接过,早晨大脑还未完全清醒,伸出的指尖无意识触碰到那双泛着凉意的宽大手背。 直面低温就像电流穿过自己全身,在浑身鸡皮疙瘩起来的同时,纪归打了个哆嗦。 抬眼见龚淮屿放下手,看着自己的眼睛弧度很小的弯着。 鬼使神差的,纪归也对着人翘了瞧嘴角。不过很快他反应过来,掩饰尴尬一样低头去找被自己忽略很久的狗。 脚边的初一正在龚淮屿跟前转悠,蓬松的尾巴慢悠悠摇摆。 牵狗不好吃东西。龚淮屿思忖一瞬,转身前再渡抬手,身子微微前倾,想从纪归手中接过牵引绳,好叫人吃点早餐。 “等一下。”纪归叫住他,但手上的动作顺从,将掌心的绳索给龚淮屿后,抱着保温袋转身朝卧室去。 屋内的气温比楼道要高很多,厚重的门敞开不大不小的角度。龚淮屿目送纪归的身影穿过客厅消失在通往二楼的楼道,他不动声色地开始仔细观察起屋内的布置。 一楼不算大但简洁温馨,色彩多以暖调为主,更有着龚淮屿许久不曾体会到的生活气。客厅摆放着一张原木桌子,摆放其上的花瓶内,插着一束新鲜盛开的洋桔梗。 龚淮屿在外面站久了,鼻尖发红,动了动鼻翼,隔了老远却好像嗅到了花束独有的淡香。 除此之外,更多是纪归身上独有的香气,那种味道很难形容,龚淮屿知道是纪归喜欢养花的缘故,而这些鲜活的生命也更喜爱他些,不然他也不会未被感染半分。 蹲下身子抚摸乖巧坐着的萨摩耶。龚淮屿想,还要纪归养的孩子看起来不讨厌自己。毛茸茸的手感,笑着在吐舌头,被纪归打理的白白胖胖。 直到木制楼梯传来响动,龚淮屿才直起身来,朝楼梯口看。 纪归双手捂得严实,中间看样子是捧了个小东西。他上去又加了条薄围巾,低头走路将下半张笼住,一张脸被遮了个七八。 注视纪归到了玄关,他目光扫过鞋柜上摆放的鞋子,蹙眉模样懊恼的嘟囔了句忘记换鞋了。 不等龚淮屿再低头去看纪归的脚,纪归便站在面前,叫他伸手。 “这个给你。” 龚淮屿终于瞧见纪归捂了一路的东西,外形是只圆润的小白狗,应该是摆件,但龚淮屿愣怔着伸手接过后,一瞬间,那东西的热意顺着手心往四肢散发。 轻颤的指尖好像撩动脑中长弦的拨片,原先是微弱的回音,后来逐渐愈演愈烈,激起思绪万千。 在龚淮屿快被名为幸福的巨石压的快喘不过气时,面前的门“咔嚓”关上,纪归朝前走了几步,他才反应过来方才纪归跟自己说下楼。 宽阔舒适的车内打了热气,初一上车就咧嘴笑卧在后座,等嗅到食物的香气才收起舌头,凑到前座来直勾勾地盯着纪归进食。 “咸肉饭从哪儿买的?” 保温袋效果显著,纪归打开饭盖,拿勺舀了一口,里面的炒饭还是热的。 纪归眉梢舒展,满意的再往嘴里送了口,觉着味道实在是不错,跟昨晚堂食的馆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龚淮屿发动车子驶往出口,从纪归打开保温袋的时候就一直小心观察着,听闻纪归说这句话,他才缓缓送了口气。 “小心噎着,袋子里还有杯豆浆。”龚淮屿说完,才开口回答纪归刚才的问题。 “是我做的。” 话音一落,纪归拿着勺子的手迟疑在半空,他伸舌舔舐过唇片,偏头注视龚淮屿浸在日光的侧脸。 米香弥漫唇齿,纪归舌尖轻抵齿背,半晌才收回视线,低头继续扒剩下的半碗。 昨晚吃饭的时候龚淮屿是提到过一嘴,说他也会做咸肉饭,纪归知道龚淮屿说出的话八成不是玩笑,但也没想到对方今天就做好了给自己送来。 就好像……好像急于邀功表现自己的炊事兵。 车子在写字楼下停稳,纪归仰头喝完最后一口豆浆,将餐具收拾放回保温袋。 龚淮屿给他准备了早餐,也不好再将这些餐具拿回去让他处理了,于是纪归拎了提手,询问驾驶座的人:“你着急回去吗?餐具我带上去洗等会儿给你送下来吧,你等我十分钟?” “没事。”龚淮屿靠近,带起的一道微弱暖风挟着沉木调扑面。 纪归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觉得周身被包裹住,旋即,手中的袋子便到了龚淮屿指间。 龚淮屿悄然后退,面如平常地侧身倚在软椅背上,望过来的目光又露出那种小心的神色。 “前段时间认识的一位老师傅在姑苏区开了家面馆,他六点联系我说晚上会做桂花糕,要一起去尝尝吗?” 两人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纪归的手放在温热安全带的内扣上,指尖摩挲几下,只觉得自己体温有些过高了。虽然车内暖流浮动,但纪归明白不是车载空调的缘故。 龚淮屿邀请人的话术很老套,纪归思忖。 车内空间变得局促,纪归脑海中无端想到了很多杂事,一大半是工作上的,剩下的是很久之前的。 例如大学的时候,自己追龚淮屿的情景。 细数来,追人确实没有多少方法,约饭约玩,制造些单独见面的机会和与众不同的小惊喜。 会不会当时龚淮屿也觉得无聊,所以开始才吊着自己? 脑中胡思乱想,每种想法出现转瞬又消失,直到龚淮屿的目光强烈到让人难以忽视,纪归犹豫开口,说不确定今天能不能准时下班。 “面馆会开到晚上十点,我晚点来接你好不好?” 或许是自己的错觉,纪归觉得龚淮屿的语气很像是在哄不好说话小孩。 纪归还没回话,空隙间,对面又不知道从哪儿抱出来的一束捧花,扎了十多支盛放的洋桔梗,花瓣上还挂着透明水珠,一看就是今天刚剪下来的,插在瓶里还能顽强很长一段时间。 纪归想到家里的花瓶里刚换了洋桔梗,小声说了谢谢。 “不过我下午好像联系不了你。” 龚淮屿把调好的的微信二维码递到纪归面前,一眨不眨地看着纪归发送好友申请,两人的聊天页面重新恢复如初,并贴心地嘱咐纪归上班别太劳累。 在车内总共呆了就十多分钟,但这一连串事情都发生的极其顺当,就好像龚淮屿提前排练过几遍。 被鲜花抱了满怀,纪归脑袋发懵地下车走了一段,他自觉自己忘了点什么,但怀里沉沉的的捧花让他无暇顾及,直到身后传来开关车门,和狗爪咔咔刨地的声响,纪归才记起自己又把初一给忘了。 “晚上见。” 纪归接了绳索,囫囵点头。 还以为今天最晚到工作室的是自己,结果中饭过后邹彦才姗姗来迟,动静很大地把趴着午休的纪归拍醒。 “小纪,重大新闻!”邹彦比往常讲八卦多了几分认真。 邹彦拽了手边的椅子过来,凑在纪归身边,眼睛扫过刚被纪归无意间碰亮屏幕的电脑。 纪归眯着眼配合着凑过去听,等了良久却没听见邹彦发声,在快要再度陷入浅眠之前,开口正要催促邹彦。 “我投资了一家画室,这周日开店。昨天不小心看见你在搜人体素材,需不需要我当你的裸模?” 没听懂邹彦念叨的是什么意思,他蹙眉,顺着邹彦直勾勾的视线看向电脑屏幕—— 是半小时前龚淮屿给他发的消息。 第93章 茉莉 “以后不买花了,花等以后在家里…… 邹彦瞪眼, 两人相顾无言对视半晌,还是纪归先尴尬地撇过头,只留一个发烫的耳尖对人。 邹彦全然忘了自己原先进来是要做什么, 调侃道:“还没一周呢,你们速度已经这么快了?” 结合纪归一系列下意识的反应,邹彦显然是误会了,看向纪归的目光中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暧昧。 纪归反应过来, 回头坦荡道:“没有,你不要瞎说。” 说完,切换电脑屏幕, 将上午没做完的表件调出, 准备开始认真敲键盘。 邹彦哎两声,伸手挡在纪归视线前, 这才接着自己刚进来时没说完的话, “不说了这个了,差点忘了正事, 我今天上午在家听我爸妈闲聊的时候提到了龚家。” 涉及商业方面, 纪归大致了解一些, 但多是仅限于自己的行业相关, 和龚淮屿在一起那几年, 对于龚家知道不多, 现在更是。 他倒不好奇, 只是等邹彦继续说下去:“简单来说, 就是龚淮屿今年出去自立门户了, 继承他们家产业的另有其人,我听说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表亲哥哥。” 打字的指尖一顿,纪归忽地想起在龚淮屿病房门口碰见的一个男人, 身形高挺,鼻梁上戴着副无框眼镜,镜片反射着走廊白炽灯的灰白,叫人看不清背后眸光,但眨一看和龚淮屿有两三分肖似。 想必那个人就是邹彦口中的表亲哥哥了。 随即,纪归又反应过来那番话中的另一个重点,龚淮屿辞职出去单干了。 怪不得他总觉得回国后,时不时就能碰到龚淮屿,原来是自己当了老板可以当甩手掌柜。 但是他也未免太闲了。纪归思忖着,自己开了工作室,每天或多或少还要加班赶点,龚淮屿昨天出院今天又给他带饭又约饭…… 思绪被桌面响起的叩击声打断,纪归对上邹彦愤懑的眼光,听后者控诉:“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纪归点头,“龚淮屿什么时候自己开公司了?” 这个邹彦到时没多关心,说了个大概的公司名字,叫纪归自己去查,随后开始自顾自说别的:“听说龚淮屿的公司主攻研发一块,投资也是自己拉的,看样子是彻底和他家分开了,单就这点我对他还是有点改观的,你和他或许可以再试试。” 话说到一半就开始不着调,纪归拎起靠背砸到邹彦怀里,将人轰出去。 临近年底工作多,这人翘半天班,上午已经堆了几件事需要他完成。 办公司开了热空调,纪归就穿了件薄绒高领黑毛衣。他在椅子上坐了一下午,等专心处理完所以工作,抬头看电脑时钟,却也快接近六点。 初一早就被下班的苏筱筱牵走,说自己新研发了小零食,回去给初一现做看它喜不喜欢,顺便今晚在她家住一天。 纪归站起来活动筋骨,抬手准备关了电脑下班,视线扫过工具栏的微信图标,这才想到自己忘了回龚淮屿中午的消息。 —我准备下班了。 备注被对方正在输入的字眼代替,纪归等消息时记起龚淮屿早上说他过来接,但现在太晚了,来回一趟耗时耗力。 于是,纪归低头编辑发送。 —你把馆子地定位发我,我直接过去就好。 后一秒,对面正巧来了消息。 —我在楼下。 纪归看着几个字微愣,反应过来,快速拿了角落衣架上的外套夹在手肘处,小跑到玻璃窗边,拉开半面探头出去看。 办公室位置正下方是写字楼的正大门,下班时间,临时停车位没有剩余的空地,纪归目光停在一辆黑色吉普上。 距离太远,纪归只能瞧见驾驶座上的人影。 手机在一侧震动起来,拿起来看,是龚淮屿打过来的语音电话。 纪归点开接听,对面的声音率先传来,带着点信号不好的迟缓。 “我上来接你?” 卡顿了几秒的声音像是拨片,带动纪归脑中无形的长弦,传出的音律清晰着一点点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龚淮屿中午给他发过来的,那条引人想入非非的词句。 他能想象到龚淮屿念出那句话时的嗓音。 纪归抿唇,闭眼将那点想法驱走,随后开口问对面:“你什么时候到的?” 想必龚淮屿已经等了很久,难道他就不怕自己今天爽约了,白白浪费时间。 龚淮屿说刚到:“我刚跟老伯说了,他现在开始做桂花糕,我们过去差不多能吃上第一锅。” 轻手合上窗口,纪归挂断电话,临走前嘱咐还在工位上的邹彦和祁聿川下班记得锁门。 气温跟着落日下沉,走出自动门冷风迎面,纪归被吹的眯起眼,眼前的黑框平光眼镜也阻挡不了多少这一阵凉风。 龚淮屿抱着鲜花依靠在吉普门框处,一眨不眨地盯在门口,见纪归的身影被吹得踉跄,几步过去将人裹在风衣里,揽着朝前走。 直到终于坐进副驾驶,纪归没来得及打理凌乱的头发,先低头去看怀里的花束。 龚淮屿这次买的比上午那束还要大,茉莉花配点浅蓝色的满天星,包装牛皮纸上是手写的书法,内容应该是某一首古诗。 纪归忍不住拿高嗅了一下,淡雅的茉莉花香充盈鼻腔,他舒服地展开眉宇,有种被治愈的满足感。 但纪归转头跟龚淮屿开口:“下次还是不要买花了。” 龚淮屿调高车内的温度,将暖气拨片朝下翻,听身边的人小声说话,心思全在“下次”两个字上。 “为什么?”龚淮屿笑意明显,叫纪归偏了视线看过来。 “家里没地方养了,照理说修剪一下放在花瓶里,它们能活的长一些。” 龚淮屿点头说好,发动车子按照导航出发。 行驶没过多久,前面的窄道堵车,龚淮屿余光便一直放在副驾驶的纪归身上,见人不停伸手摆弄花束的位置,喜欢又为难的模样。 “扎的不好看?”龚淮屿看出来纪归有种拆开包装重新整理一番地冲动。 纪归摇头:“挺好看的,只是满天星的枝子减长了,看着有点突兀。” “那下次买别的,”龚淮屿说,“花等以后在家里种。” 龚淮屿这话说的太顺畅,好像对未来种种已经有了笃定的期盼,叫纪归一时接不上话。 他不再动怀里的茉莉了,抬头去瞧前面的车况,而恰好这时,车流开始缓慢向前移动。 姑苏区园林附近的车道拥挤,龚淮屿找不到车位,最后是回了自己的私人别墅停车,准备步行过去。 这片住宅区安静无人,房型是参照园林的建筑修建的,墙壁上刷饰的白漆没有一点多余杂色,油柏大道和周围的绿植规划干净整齐,颇有种一步一景的美观。 那一大捧茉莉花束临时放在车内,纪归跟着龚淮屿往出口走,对龚淮屿新房的环境很是欣赏。 “这里的房子是年初买的,买的时候是精装修,中西式结合的风格,比较偏向北欧式。”龚淮屿放慢脚步,开口挑起话题。 纪归本想发自内心地说他好有钱,但这对龚淮屿来说,到也不是什么值得惊叹和称赞的,于是他忍了忍,“你不是开了公司,资金周转不开的时候倒是可以把这里卖了。” 纪归觉得自己这番话说的现实又在理,但龚淮屿难得顿了好一会儿没接话,叫纪归恍惚想着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这里不能卖。”龚淮屿说,“这里我挑了很久。” 认真的语气,倒让纪归有些好奇了。难道他当初把这里当婚房卖的,莫不是还请了什么风水大师,求个吉利。 脑海中无端生出点画面,纪归闭了闭眼,将这种想法挥去。 纪归没想到龚淮屿买房竟然也跟他这种穷人一样要考虑很久,以他对龚淮屿的了解,对方也不像是重视这种事情的人。 他刚要问点关于房子的问题,龚淮屿又嫌他们两人之间太安静了似的,先道:“公司运营的还不错,不用担心他会亏钱。” 既然龚淮屿主动提了,纪归也就直问:“你什么时候辞职单干的?” “四月中旬。” 纪归哦完,下意识道:“我们刚分手那段时间。” 龚淮屿侧眸看过来,纪归转头,心中愎悱自己怎么把话就这么说出来了。 纪归找补道:“龚老竟然同意你辞职。” “心不在公司,他不会要这样的继承人,他身边一直有比我更好的人选,只是不直系血统,难免会生出点防备。” 面前出现两条鹅暖石小道,过来的时候纪归记得没有经过这边,被龚淮屿牵了牵指尖,他们进了种着雪梅的右道。 纪归听龚淮屿说完,紧接着询问:“是你表哥?我之前在医院见过的那位?” “对。他本职是金融学教授。” 龚淮屿腿长,刻意放慢速度与纪归并肩走着,看起来迈小碎步走路一样,很奇怪。纪归便也体谅他,脚步朝前走快了些。 这一方花园是慢步谈心的好地方,纪归内心忽而想说些别的,于是也没压抑着,直接道:“那之前网上跟我聊天,那些肉麻的话是他教你的?” 龚淮屿落了一截,等纪归若有所察回头看,难得见人面上露出些尴尬又局促的复杂神情,叫纪归站着定定欣赏了会儿“变脸”。 “不是他教的。”龚淮屿呼吸声急促,解释的声音愈说愈小,“姚一湫教的,还有一些是我在书里看到的。” 看书? 还专门去看书了。纪归有些好笑,难不成他看的是恋爱三十六计,这种类似的奇怪书名。 纪归想象不出来龚淮屿看书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他还不解道:“姚一湫是谁?” “孟清的老婆。之前我们两家长辈订过婚约。” 龚淮屿怕自己没解释清楚,“我父母在世的时候和姚一湫的父亲是同学,加上祖辈也一直有生意合作,姚一湫从小出国接受教育,在我小学时候双方父母就定了口头娃娃亲,但在我工作之前和姚一湫都不熟,直到今年三月份见面次数不超过五次。” 第94章 长巷 “很喜欢,一直都是。”…… 龚淮屿说的那家店味道的确很不错, 幸而他们来的算早的,等饭上来时,店外排队的人延到了小桥的转弯口。 两人吃完没在店里久坐便准备离开, 店长老伯见状还专门让他们在门口等会儿,自己去后厨打包了一袋热腾腾的桂花糕让他们带回家吃。 老伯带人热情,纪归没料到龚淮屿会认识这样慈爱的长辈,对方还笑着对纪归说话, 说下次他们再来自己做别的糕点给他们吃。 晚饭结束时间还算早,这么早回家也没事干,初一去了苏筱筱那儿, 一个人呆家里怪冷清的, 于是,龚淮屿提出在这一带街区散步消食后, 纪归便悻然答应了。 黑墙白瓦的长巷中挂着现代化的牌匾, 每家店面装修的精致却不突兀,高低起伏又搁脚底的石子让纪归几度崴脚, 最后只能拉住龚淮屿的衣袖走的小心, 但行走其间也是人挤人的热闹欢腾。 虽然在这座城市共同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 龚淮屿想到, 他们两人好像还没有一起走过这里, 或者说, 这片老城区从今天起, 才开始有了他们两并肩的身影。 经过的大多是茶水小吃铺子, 各类香味弥漫, 纪归只是看过不太感兴趣。 纪归的口味偏甜,钟爱许多软糯的糕点,路过一家卖芡实糕的店铺, 纪归停留着往里面多看了几眼,又因着里头庞大的人流量望而却步。 门口端着试吃的小姑娘见状忙不迭笑着小跑上来,给他们介绍招牌糕点,叫纪归不好意思拒绝。 他拿牙签插了片奶白色的小方块,送入口中,沁人的桂花香旋即充盈口腔。 纪归喜欢这股花香,他就着手中的牙签,又在盘中选了块形状规整的,下意识转身朝龚淮屿举了举。 后者愣了一秒,反应很快,在纪归后知后觉地露出了尴尬的神色后,很快倾身过去,张口叼走。 “好吃。”龚淮屿说完,目光一直没离开纪归,直到余光瞥见他通红的耳尖,趁人还在盯着自己手中空荡荡的牙签时,抬手轻揉了一下他带了银钉的耳垂。 “蛮烦帮我拿十盒子。”龚淮屿开口和对面笑意堆满脸的姑娘说,后者笑跑说好,转身挤进了店内人群中。 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纪归调整好表情,神情不解望向龚淮屿,“十盒你一个人吃得完吗?” 龚淮屿要去前台付钱,纪归便跟在后面。 身边擦肩过太多人流,从纪归的角度看去,在等人回话的时候,纪归有瞬间觉着龚淮屿身形高挑得突出,以至于在他视线内的其他好似都被模糊处理过了。 没听清龚淮屿回过头来对自己说了什么,纪归盯了会儿他张开和两下的唇片,动作突兀地从外套口袋中拿出了条润唇膏。 “你嘴巴太干了。”说着,纪归拿开龚淮屿左手的手机,捏住对方的食指指尖,在上面涂了层透亮的厚膜。 纪归结束动作,龚淮屿也配合地抬手,指头抬起,来回摸两下,随即唇片也跟纪归一样瞧着柔软。 结账队伍排得快,等前面剩下一个人后,龚淮屿才停下摩挲指腹的动作,手伸进口袋开始寻找手机。 却不想身后将手机递过来,手机壳面朝着他,龚淮屿听纪归说:“之前不是不喜欢带手机壳?” 壳子上的图案很简单,一条黄色的线条小狗,周围设计了点装饰纹样。 龚淮屿接过:“什么时候都很喜欢,一直都是。” 长巷还有卖糖画的小当铺,拄子上插了已经做好的样品展示,纪归瞧着喜欢,拉着龚淮屿选了一支龙画。 冰糖入口甜腻,买后纪归也只是尝了口,一直拿在手中和龚淮屿并肩小逛。 直到大部分商铺准备拉灯闭店了,两人才开始往回走。 手上的糖跟刚拿到手里一样,游龙长啸,可是晚间气温低的缘故,没有一点化开的迹象。 从巷子走到龚淮屿停车的小区,路上只剩三三两两的人。这一块别墅区入住的业主不多,屋内的灯盏零星开了几家,行走其间也怪冷清。 防盗门黄曼打开,院内的感应灯紧接着亮起,出乎意料的,房子的灯光装饰的精美,看得出来每个角落开启的灯光,也是设计师用心考量过的,咋一进门,让人错觉闯进了一场精心安排的灯光秀。 纪归不免多看了几眼,在车库内响起开锁的声音时,他才回过神。龚淮屿站在副驾驶门边,等纪归上车。 不知是不是车内的暖气一直没有关闭,纪归上车便被暖意层层裹挟。他透过玻璃继续转头去看外面的光景,欣赏了很久,久到纪归也后知后觉地收回目光,旋即便对上龚淮屿略显局促地面容。 纪归顿了顿,张口问他怎么了。 “车子快没油了,我看了最近的加油站也距离有些远。”龚淮屿怕纪归不相信,给纪归看了自己还停留在搜索页面的手机。 “对不起纪归,是我的失误,我今天出来的太急,一路上都忘记注意油表盘了。”龚淮屿低头说自己错的时候黑长的睫毛也是朝下的,纪归能感觉出来他是真的懊恼。 龚淮屿说:“附近有酒店,但最近算是旅游旺季,我看看酒店现在还有没有空房。” 纪归不觉得龚淮屿有什么需要跟自己道歉的地方,车子没油,本来也不是多大的事情。 况且他虽对这一代的别墅不了解,但对景点和酒店倒是挺熟悉的。之前大学外出写生,他也来过离南京不远的苏州水乡。 “最近的酒店离这里也不近,没关系的我可以……” 打车回去这几个字还没出口,龚淮屿便打断道:“这套房子其实可以直接入住,我记得每周都会有钟点阿姨过来打扫几次,而且现在晚上一个人坐车不安全。” 纪归懵然地被劝下车,鹅暖石路旁的小灯在他们身边一盏盏亮起,直到龚淮屿打开门口的人脸识别,厚重的门自动朝外打开,纪归才终于涌上点说不上来的奇异感。 还来不及让他深想,映入面前的家居环境让纪归忍不住惊叹出声。 暖色调的原木用具,客厅的最显眼的是顶部的多边形的吊灯,其上安装的灯泡装置不多,但就连灯泡也是经过外形重塑的,亮度刚好,与天顶四周灯光交相呼应,将这宽敞的主厅照的堂亮。 纪归抬头看地那盏灯脖子发酸,总感觉这种带有个人风格的设计,或许之前在哪个网站上看到过,并且目测价格不菲。 纪归没问,走在前面的龚淮屿顺着他的视线抬头,贴心报上设计师的名字。 一长串名字叫纪归耳熟,与他猜想的方向一致。纪归想,之前还开口调侃龚淮屿公司资金周转不过来可以把房子挂着卖了,现在看来只要变卖点别墅里的家具大概便绰绰有余了。 但是他没想到龚淮屿竟然会记得这么清,好像是他专门去了解的一样。 “卧室在二三楼,都带有独立卫浴,每间装修都不太一样,我先带你上去看看。”龚淮屿将手中的塑料袋,放在大理石餐桌上,走到客厅一角,按开电梯。 别墅的楼层算不上多,加上地下室四层楼,龚淮屿说三楼也有房间,其实算是一个采光很好的阁楼,面积大,但一个人住在其间,显得太空阔了。 纪归选了和龚淮屿对门的次卧,纪归洗漱完准备去楼下热点桂花糕吃,龚淮屿没有关门,从门口能直接瞧见龚淮屿站在窗口打电话,叫对面开一辆车过来。 别墅的厨房比次卧还要大,纪归开火多热了几块糕点,想着龚淮屿说不定也要吃点。 纪归站在煤气灶前环视了一圈内里的格局,墙体专门做了凹槽,宽度刚好放进去冰箱。 好奇上前打开,上层里面竟然放了些矿泉水和果汁,冷冻层是两盒海鲜鱼类,好像屋子的主人时不时会过来几天。 但听龚淮屿说自己之前还没入住。 身后传来水烧开的咕噜声,锅盖上的小口冒出一连串热气。纪归连忙上前将火关了,戴上隔热手套将盘子端出来。 与此同时,外面客厅的电梯也“叮”一声。 “饿了?”龚淮屿来到纪归身后,明明方才距离还挺远的,纪归转头的功夫龚淮屿就站在面前,险些叫纪归端盘子的手不稳。 龚淮屿不嫌烫一样,从纪归手上结接过陶瓷盘轻放在岛台。 “刚才打完电话没看见你在房间,刚去地下室转了一圈上来。”龚淮屿说着,抬手将贴身给毛衣袖子挽至手肘处,露出下面闪着点晶光的薄肌。 纪归顺着朝上看,发现龚淮屿额间竟然也发了汗水,只是被刚洗漱完,软塌下来的黑发遮住了一半。 龚淮屿去冰箱里拿了瓶芭乐果汁,倒在玻璃杯里,淡粉的色泽,配上芬香的桂花糕,口感竟出奇的不错。 两人晚上在长巷里走了很久,也是真饿了,你一个我一个安静地将糕点分食了。 室内开着热气,龚淮屿端了空盘子和玻璃杯,去池子里洗干净。 纪归坐在岛台的软椅上,低头看了会儿桌面上精准到毫秒的智能显示屏。 对面水停了,纪归也开口问他:“楼下有什么?” “原先是个小停车库,装修的时候想着改造一下,让设计师规划了一个电影院还有娱乐的屋子。” 龚淮屿说去楼下看看,在池子里的甩干净手,抽两纸,一张擦干净手上的水珠,剩下一张靠近纪归身前,捻起一角摩挲上纪归的唇边。 “沾了点碎屑。” 第95章 对戒 戒指上,是纪归的名字缩写。 龚淮屿刚刚说的那番话倒是勾起纪归的好奇心了。 他一直很想在家里有个小型的电影院, 小时候纪归便专门在房间布置了投影仪和音响设备,影像投射在白墙上,关灯看剧的体验也是妙不可言。 负一楼被改造的完全看不出来之前只是间车库, 从头看到尾,空间比楼上还要宽阔许多。 若不是时间实在太晚了,纪归或许会一一去体验一番。 上楼后,除了两人所在的楼层, 其他房间都自动熄了灯。 纪归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打开手机翻看这期间邹彦给自己发来的信息,最后一条是在控诉他现在对自己爱搭不理。 纪归确实现在才看到, 编辑消息叫邹彦早点睡觉, 明天上班不准迟到。 —哥哥终于肯回我消息了,你们怎么玩到这么晚? —散步久了点。 —屁, 你们是从姑苏区散步到市中心去了吗, 你不是体虚吗,走那么久不会晕倒在他怀里吗。 纪归将手机扔到一边, 盘算着明天早点去, 把总是最后到的邹彦锁在工作室门外。 “滴滴。” 思绪被这熟悉的响动打断, 纪归蹙眉一瞬, 掀高被子朝床头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 入眼是一只金属材质的小机器, 胸口的位置有一块时间显示屏。 纪归睨眼注视了好一会儿, 撑手坐起来, 伸臂捞那东西在自己手掌, 低头又是仔细端详了几秒, 终于确定物件就是之前在龚淮屿家里机器人。 他还是今天第一次在这里看见点老东西,没想到龚淮屿装修房子的时候,还会将这个小机器人也拿过来。 以前这小玩意儿也是在床头摆放着, 如今又出现在这边,想来这东西对龚淮屿来说意义不同。 龚淮屿同他还说过什么来着…… 纪归摆弄机器人灵活的四肢,不小心碰到哪个部件,那东西发出滴滴的叫唤,好像只被没有分寸感的人弄疼的小动物。 纪归刚下楼吃了半饱,现在还没有困意,此刻支棱身子垂眸研究手上的小机器人正到兴头上。 他记起来,是自己拖着行李箱离开的那天,龚淮屿出门上班前跟他说这个机器人好像有个开关。 虽然龚淮屿奇怪的没有细说开关在哪边。 手机在被子里嗡嗡震动,是隔壁龚淮屿发来的消息,问他明天几点起床,自己开车送他去公司,又嫌打字慢似的,发来一段八秒的语音。 “今天走的巷里面有一家味道很不错的老早餐店,每天五点半开门,明天要是来得及可以去试试。” 两门之隔,纪归有些好笑龚淮屿这番举动,也配合着给他发语音。 “那就五点半起吧。” 对方发来一张线条小狗ok的表情,纪归等了会儿,将手机调成静音,准备关灯酝酿睡意。 头顶的小机器人适时又叫了一声,让纪归觉着不同寻常,照理说,以往它只会感应到门口来人才会响两声,可现在时不时在叫,总不会是有人在楼下不停的开关门吧。 纪归想着,上下打量小机器人一圈,随后拿到腿上,食指与大拇指蜷起,对准机器人头顶中间的天线,弹了它一个脑瓜崩。 没成想这物件是个喜欢和人唱反调的,动作做完,这下是连胸口中间的时钟都罢工了,毫秒表停止不动。 纪归不明所以地想将东西放在床头,明天再找师傅修理,想法一闪而过,很快,手里的东西传出“咔哒”声响,叫纪归愣怔地再度看过去—— 小机器人胸口的电子时钟光亮已经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朵玫瑰图案,角落还有四颗明灭的粉色爱心。 好像一副简单的像素画,就这么骤然出现在纪归眼前,让他一瞬措手不及。 纪归还未从这突如其来的小变故中回神,转而耳边又响起了更加明显的解锁声,仿佛是为了证明纪归刚才没有听差。 机器人胸前的电子屏依旧闪着粉色光亮,此刻这块小屏幕成为了一扇门,朝外弹出了条细微的缝隙。 若不是屏幕擦过他的的大拇指指尖,纪归可能都不会注意到屏幕竟然自动打开了。 纪归脑袋发懵,此刻耳骨跳突,心脏如雷般撞击胸膛,猛烈的好似下一刻就要脱离出躯体。 从他无意间打了机器人后,便发生了这么令人费解的事情。 纪归现在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屏幕后——他第六感那里面一定是有个不同寻常的东西。 指尖缓慢将屏幕拉开的同时,耳边朦胧的,龚淮屿的声音也传来,由远及近,逐渐清晰。 “买的时候商家说床头的机器人有个开关,无聊的时候可以去玩一玩。” 纪归皱了皱眉,时隔这么久,总算明白龚淮屿当时确实没有耍自己。 电子屏幕从外慢慢打开,纪归凑近了去看,下一秒,一个黑色的小方盒弹出了一小截。 一看就能知道这是个装首饰的小盒子,上面应该还印了品牌名。 纪归想不起来是在哪儿见过,不过没猜错,盒子里面装着的应该是专门定制的东西。 指尖捏住盒子的边缘朝外拿,这小机器人内里的尺寸就好像是专门为这个首饰盒打造的,里面的东西很方便拿出来,但纪归的手开始不听使唤,他总觉得有股力在奋力阻拦自己,这也让他在无措的同时,生出些期待。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就好像你发现了一件以前从未知道的秘密,如今解开谜团的钥匙就在手里,但你确定陡然生出了害怕面对的情绪。 害怕总是因为未知。纪归不知道谜团的背后是好是坏,在他犹豫间,耳边好像有声音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打开谜盒的机会,也是自己离真相最近的一次。 错过,肯定会后悔。 于是藏青色的方盒放在手中,纪归看清楚牌子,专门拿手机在网上搜索。 北欧的一款小众品牌,也是专门制作对戒的。 纪归抿唇,面无表情的将手机摁灭后扔在床上。他在打开盒子前,思绪强撑着维持平稳,直至内里的东西映入眼帘后,情绪终究是产生了波动。 沉稳暗调的丝绒盒内,躺着两枚款式简约的银铂戒指,大小区别明显,款式做了变压莫比,而变压中间刻上了不同的字母。 大一点的戒指上,是纪归的名字缩写。 啪嗒。纪归利落地将盖子合上,将东西推进大开的机器腹中,再将东西物归原位。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卧室内只回荡着沉闷的合盖声响,就算纪归关灯、拉高被子将自己整个人埋进去,耳边仍旧是那阵细小的碰撞声,此起彼伏,叫人不得安心。 这一晚上纪归睡得不好。老是梦见小时候的事情,关于父母,还有刚去瑞士语言不通地困窘。 以至于围边骤忽响起敲门声,和床头小机器人的滴滴声,纪归就像神经衰弱似的,顶着一头乱发和黑眼圈,脚步虚浮地去开了门。 “早。”龚淮屿今天穿的淡色的运动装,只要不是规正的西装,龚淮屿身上便少了点不近人情的意味,多了一份他们这个年龄都有的生动。 龚淮屿见面前人的模样先是顿了几秒,伸手将纪归额前散落的碎发撩到脑后,手背贴上去。 “有不舒服吗?” 纪归的脸浮现出绯红,但后者摇头,说自己没发烧。 龚淮屿难得没立刻回纪归,牵着他的手,扶着人朝床边去,商量道:“不然今天别去上班了,我叫医生过来看看。” “不用。”纪归知道自己只是单纯的没睡好。他睁眼到凌晨两点才提醒自己必须睡觉了,一夜浅眠,现在清醒了不容易再入睡,最好是中午补觉会好很多。 纪归说:“你还要去公司,我现在其实也不怎么饿。” 纪归在睡前思忖了很久今天拒绝龚淮的话,他脑子一篇混乱,只能像初学者一样,一点点返回去捋清打结的地方。 “要不你回房间再休息会儿,我现在洗漱一下,等会儿自己打车去工作室。” 说完,纪归想起身去盥洗室简单洗漱,却不想立马被龚淮屿按住动作,两人便这么面对面坐在床上对视。 纪归心乱,撇开眼看向别处。他现在不能和龚淮屿单独呆在这里,这让他更加没法思考。 “怎么了纪归?”龚淮屿的话语间带着小心翼翼的委屈,听着纪归觉得自己违约又变脸,对龚淮屿造成了很大的伤害。 “是昨天车子的事情吗?我早上叫助理又开了一辆过来,以后都不会发生那种事情……” “不是。”纪归不知道说什么,余光瞥到几次床头的小机器人,要问的话却不知道该如何出口。 为什么当初告诉我机器人有开关? 里面装的盒子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为什么会偷偷去买对戒? …… 纪归有太多太多的问题挤压在胸前,可他现在是一团浆糊,他想自己先理清楚这其间的原委,至少自己也要体面一点面对龚淮屿。 反正不能是现在这样。 床头的手机与机器人同时响起嗡叫,纪归避开龚淮屿直直看过来的目光,倾身去够手机。 手机被一只宽大的手更快拿起,放在自己手中,纪归视线擦过自己盒龚淮屿短暂挨着一起的指根。 纪归预订的网约车司机打电话过来,说自己进不去小区,纪归蛮烦人在外面等几分钟,自己现在出去。 龚淮屿自从纪归起身洗漱,一直跟在身后缄默不言。 他就像是别人口中的狗皮膏药一样,纪归走到哪儿他就去哪儿, 纪归pa司机等久了,小跑到门口换鞋,见龚淮屿提着昨天买芡实糕的大袋子,也在换鞋准备和自己一起出门。 “不用送我。”纪归还是叫龚淮屿上楼休息,犹豫开口,“等我想通了会给你发消息的,最迟明天,好吗。” 龚淮屿猛地抬头,他听完这话,来不及多问,只得手中的袋子塞到纪归手上。 “糕点可以给同事分点,不够吃了跟我说。” 天色灰蒙蒙,龚淮屿只能看见纪归走过的地方亮起一盏盏暖光,等暖光熄灭了,纪归便也消失在了花园外的柏油路尽头。 人怎么可能毫无预兆的,一夜之间变得叫龚淮屿措手不及。 他在门口站着吹了五分钟的晨风,知道纪归回消息,说自己上车了才关门,转身朝二楼的房间去。 纪归昨晚睡得房间没有任何异样,盥洗室地用品摆放整齐,床铺也只是睡出了点轻微的痕迹,房间里没有能让人感到不适的物件。 龚淮屿就地坐在铺了层毛毯的地板,内心惊疑不定地将所有一晚上可能发生的事情都想了一遍。 他发觉如此越想越心惊胆战,焦虑带给他无尽的内耗和自我否定,龚淮屿只能紧闭上眼,在纪归睡过的床上侧脸靠着,漫无目的地尝试放空自己。 不知道自己闭眼养神了多久,口袋中的手机好像响动了一下,龚淮屿睁开泛红的双眼,被压红的手去取口袋中的手机。 在聊天页面上下拉了半晌,龚淮屿才意识到,刚才的声音是从别的地方发出的。 原木床头柜上小机器人瞧着跟他一样蔫蔫的。仔细看,只是因为它胸口处显示时间的屏幕黑掉,应该是电池没电了。 龚淮屿把机器人拿过来,倒过来准备拆开底部的电池凹槽扣。 屏幕骤然离他的眼睛只有咫尺距离,近得错觉屏幕四周的棱角要戳进眼球。 龚淮屿无所谓地准备将屏幕扣回去,还未来得及动作,一样东西便顺着大开的缺口,掉落在龚淮屿脚边的软垫上。 直至惯性翻了几圈才堪堪停下。 第96章 往事 “乖儿子,事情顺利的话以后有两…… 龚淮屿盯着面前的方盒子, 微微晃了一下神,思维从迟钝开始逐渐清明。 自从新房装修好之后,之前与纪归住的旧房他很少过去, 最大的原因也是因着龚老命人将那屋子锁住了。 旧房里关于纪归的东西早早便被搬空,龚淮屿只带出来了这只小机器人。 当初动手做这个东西的时候,他本以为纪归看到会新奇喜欢,但他还是太高估自己的动手能力了。 纪归只觉得他买了一个制作简陋的闹钟, 每天放在离他们睡觉很近的地方,却很少碰。 也是这一瞬间,龚淮屿豁然开朗, 四处梭巡手机, 希望能赶紧拨通纪归的电话。 内心的焦急,在脑海中浮现出纪归不佳的神色后生生顿住。 纵然此刻他有千言万语想解释, 但龚淮屿知道, 对纪归来说,这不是一个最好的时机- 纪归连早饭都没吃就到了工作室, 今天他是第一个到的, 比祁聿川还要早半小时。打开电脑文件, 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 纪归看了半小时才读进去第一面。 邹彦没有和祁聿川一起来, 纪归开口问了句。 “天气冷了他要赖半小时床, 可能会迟几分钟。” 纪归便给邹彦发消息, 叫人帮自己捎带份早餐, 他已经瘫着饿得前胸贴后背。 于是, 等邹彦神清气爽地推开门,见纪归趴在桌上合眼呼吸的均匀,看不出是真睡了还是假寐。 打开烤鸭烧麦包装, 在纪归头顶来了个环绕留香,成功将人唤醒。 “晚上没睡好?”邹彦看了眼纪归的模样,挑眉不解。 纪归皮肤白皙,今天没有简单打扮过,眼下覆上的一层淡淡的黑眼圈就显的格外明显,唇片耶被暖气吹得发干。 邹彦试探问:“感觉你像是被妖精吸了精气,昨晚没回家?” “是没回家。” 邹彦闻言像闻到了肉味的饿狼,双眼泛绿光。 纪归看都不看便知道他想到哪里去了,“借宿了一晚,今天快六点就走了。” 拉凳子过来坐好,看纪归低头吃的正香,邹彦抬手去翻纪归的长领毛衣,口中还不听念叨:“偶尔放纵一下也没什么,你竟然第二天还要来上班,把自己当生产队的驴使呢。” “看什么呢。”把在自己身上作祟的手打掉,纪归吞下嘴里最后一口烧麦,犹豫半晌,开口问邹彦,“你和祁聿川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 邹彦明显被问懵了一下,对上纪归真诚发问的眼睛,难得卡壳,说话竟有些扭捏:“怎么突然关心起我来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邹彦防备的模样,叫纪归捉摸不透:“不会还是火包友吧?” “屁!”邹彦离自己太近,吐出来的单音节太急,纪归怕他口水喷出来,仰身子和他拉开点距离。 “……那算可以吧,小孩前段时间闹着跟我求婚,神经病一样。” 听到这词,纪归仿佛被点了穴,鸭肉烧麦不吃了,安静坐着开口细问:“怎么跟你求婚的?” 纪归不是这么爱八卦的人,但邹彦被问这事只觉着尴尬,起初还未察觉,只说:“就拿个戒指在我面前下跪呗,跪了两次我都没同意,这几天我得回家避避。” “戒指……”纪归喃喃,邹彦没听清,凑过去问他说什么。 答案呼之欲出,但正是如此,纪归才愈发困惑。 他转头差点撞上邹彦,本想将这碍眼的人赶去他自己的办公室,但邹彦狗鼻子嗅到了他话中不同寻常的地方,硬楼着纪归的脖子让他说事。 纪归抵不过,软磨硬泡下简单将事情的大致原委说了一遍。 邹彦今天是无暇工作了,作为纪归的爱情军师,留在纪归办公室直到中午祁聿川将饭送进来,这事儿才暂时告一段落。 邹彦虽然说话不找四六,但说的大多是在理的,比如就对戒一事,纪归发现时需要和龚淮屿当面对峙,结果纪归个属鸵鸟的,第二天竟然直接跑了。 “我放你下午半天假,强制执行。”邹彦嘴里嚼着,冲纪归道,迎着纪归莫名的视线,解释,“你约龚淮屿谈谈,不过肯定十有八九和我们想的差不多。” 面前的饭纪归食之无味,他其实被邹彦说的心动,拿手机,调出龚淮屿的聊天页面,犹豫半晌打不出一个字来。 “卧槽,我就看不惯你们这种磨叽的。”邹彦抢过手机,在纪归的默许下给对面发了条简短的消息。 —我下午不上班,你来接我。 看着对面秒回,邹彦甚是满意,靠坐的凳子好像一把皇椅,事情顺利使得他龙颜大悦。 龚淮屿半小时到楼下等纪归。 刚在苏筱筱家借宿一晚的初一见人要走了,叼着自己的牵引绳也跟在后面,等纪归转头察觉到爪子刨地的声音,才察觉狗跑出来了,牵着初一重新回工作室,拜托苏筱筱再收养初一一晚上。 走前拍初一的脑袋安慰:“乖儿子,事情顺利的话,以后有两个爹疼你。” 龚淮屿倚在车门外,中午太阳最好,他就穿了件衬衫看纪归从旋转大门小跑着出来。 龚淮屿今天没去公司,九点线上开了场会议,中午便打算开车去纪归工作是附近转转,要是幸运的话,说不定还能见到纪归。 没成想,过去的高速上竟收到了纪归的消息。 早晨离开之前,纪归说明天给他答复。龚淮屿原以为自己还需要煎熬一段时间。 发来的一行字看不出纪归的情绪,龚淮屿反复揣摩很久,想着纪归既然主动约他,说明结果不一定差强人意。 “外面冷,你在车里等我就好了。”纪归见龚淮屿帮自己拉开副驾驶座车门,绕一圈进车将温度调高一档。 龚淮屿摇头说不冷,问:“吃午饭了吗?” 纪归点头:“吃了。” “我没吃。” 纪归啊一声,很快接道:“我家附近有一家徽菜还不错,我请你吃吧。”毕竟龚淮屿总是拉着他去吃东西,有来有往,不会显得他小气。 调了导航,直线距离不到一公里,走小路过去还会更快。 纪归刚想说,随即手上被塞了一盆小小的多肉,是粉红渐变的颜色,从纪归的角度看过去,肉瓣两片两片对称生长,形似颗颗爆满的爱心。 之前没养过多肉,市场上不缺价格不菲的,这盆被养的极具美感和生命,纪归感叹龚淮屿总是能拿出一些符合他审美的东西。 有钱就是好。 一路上都在欣赏手里的小盆栽,车内无言,等到了地方纪归领着龚淮屿朝二楼走。 “这家店是邹彦朋友开的,我叫他给我们开个包厢,环境安静点。” 值班经理引两人进包厢,菜品邹彦也帮忙选好了,现做需要等待,两人面对面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 纪归还在酝酿着如何委婉地将话题引到那个小机器人身上时,龚淮屿仿佛知道他所想,道:“昨晚没睡好,是不是床头的闹钟吵醒你了?” 凳子坐得膈屁股,纪归身后长刺了一样,来回挪动几下,摇头说闹铃晚上没响。 “那个闹钟,“纪归顿了顿,“是以前卧室里摆着的那个吗?” 确定这一点,后面的问题他不问就能知道答案,于是,在听见龚淮屿说是的时候,纪归悬了一上午的心猝然落地。 许是早就猜到了结果,短暂的轩然过后,纪归反而愈加冷静。 纪归平静陈述道:“里面的东西,我都看到了。” 出乎意料的,龚淮屿没有开口解释,而是端了水杯喝茶,喝完一杯又续上,在纪归的注视下灌了三杯后,才后知后觉地点头。 纪归鼓足了气,刚要倾身过去质问,包厢的门从外敲响,两位服务生端了菜盘上来,没放下一道,经理就简单与他们介绍菜系的材料名称。 “最后一道是我们老板临时加上的,前几天刚开发出的新品,暂定名字叫百年好合。” 百年好合看着像拔丝地瓜,外层包裹的圈圈长丝蜜糖,纪归觉得“藕断丝连”这名字倒是更合拍。 龚淮屿没吃午饭,纪归说了请人吃饭到不能上来就让人饿着肚子被自己质问。他先动筷子,叫龚淮屿尝尝味道怎么样。 “戒指盒我带来了。”龚淮屿三杯茶水下肚便有了饱腹感,肚子有东西,说出来的话也有了点底气。 纪归夹了块百年好合,低头在嘴里细细品尝,偏眼就见一只暗色的方盒子,大喇喇地推倒自己眼皮底下。 闭了闭眼,纪归摸不透龚淮屿想干什么,心里莫名有种将这东西拿起,再拍到龚淮屿脸上的冲动。 “东西是毕业那会儿开始准备的,对戒制作工期慢,今年年后才收到邮件说完工,拿到手的时候本来想再过段时间,等公司稳定了再说。”龚淮屿又开始给自己倒水,仰头一口气喝了一杯。 “后面出事,本来不想让你这么快知道这件事。” 后来分手、他被送进精神医院接受治疗、公司初创被故意到打压,直到现在生活总算进入正轨。 今年发生的事情太多,纵然结果是好的,但过程就连龚淮屿也不敢多回想。 所以,对戒的事情,若不是恰好被纪归发现,那可能会一直埋藏在暗无天日的深处。 “机器人是我叫助理拿到别墅里去的,原话是让他放在二楼最里面的房间,可能是钟点阿姨打扫看到,以为它只是一个普通的时钟,随手摆在房间的床头了。” 龚淮屿这番话无异于山顶滚落的碎石,在滑落的过程中沾染上了潮湿的泥土,越滚越大,直到砸在自己身上。 但纪归并未有任何疼痛感,只是被这突如其他的景象砸的晕眩茫然。 第97章 画(正文完结) 第97章 画(正文完结) 他手捧花…… 和纪归在一起快四年, 龚淮屿从未想到自己会喜欢一个人这么长时间。 这么说或许矫揉造作,但情一字对他来说是寡淡无味的白开水,直至遇见了纪归, 那种感觉是白水中加了蜂蜜和柠檬,没人能抵抗住能激起多巴胺的甜。 所以在纪归低头轻声问自己为什么的时候,龚淮屿将这个变扭的比喻说给他听。 一定很抽象,但龚淮屿也知道纪归一定能明白。 本来以为纪归还会再问点什么, 但这顿饭从始至终都是一派祥和,没有失控的情绪,纪归只是看着他吃饭, 在他将碗里的菜吃完后, 继续给他夹菜。 “那盆多肉是从哪儿买的?”龚淮屿听见纪归这么问自己。 “过来的路上等红灯,刚好经过一家花店, 它就被摆在门口晒太阳, 第一眼看过去觉得颜色很配你。” 纪归好像有点高兴,“那还有你之前说的画室的事情呢?” 龚淮屿闻言心跳快了几拍, “投资遇到的一位艺术家, 我之前赞助他开个人展, 现在他发展得还不错, 前段时间找到我说他准备移民去国外, 听说我对象也是学艺术的, 想把自己的画室送给我。” 纪归点头, 良久, 放下筷子, 开始认真翻看起手边的手机,说着:“我记得你之前好像不是这么说的,好像说, 要做我的模特还是什么的。” 包厢内一时间鸦雀无声,龚淮屿呆滞地望着纪归,他向敏锐,却对纪归这句长话捉摸不透,也不敢深想。 对面人见他久久没反应,也不再继续装模作样地翻弄手机,思忖两秒,开口道:“这周末我不加班,你要是方便,来接我去那间画室看看?” 这一切发展的水到渠成,戒指的事情看起来并没有让纪归有任何芥蒂。 相反,对比起戒指,纪归在看着他吃完桌上的四道菜和两碗米饭后,表情更生动些,拍张照应该是发给了邹彦,离开的时候龚淮屿走在后面,瞥见纪归给对面发消息说菜很好吃。 戒指盒揣在口袋中,龚淮屿有一下没一下摩挲着边缘,指腹的温度将盒子熨热,他心不在焉地跟着纪归走到停车场。 纪归收起手机,伸手在龚淮屿面前,启唇说了什么,龚淮屿分神没听仔细,但从善如流将自己手中捏着的东西掏出,放在人手心。 被龚淮屿这动作弄懵,纪归哭笑不得道,“我说车钥匙给我,又把戒指盒给我干什么。” 戒指盒最后妥帖地放在了衬衫胸口的口袋,龚淮屿外面穿了条大衣,胸口那块凸起的方形并不显眼。 龚淮屿还没坐过纪归的车,他昨晚专门让助理也开一辆大G过来,因为知道纪归喜欢,所以坐上副驾驶的时候看纪归动作新奇地调试操作台,跟纪归说:“我那里还有一台没开过的,等会儿带你去试试?” “不了。”纪归尝试着起步,起初开得慢,快到小区那段路才有了手感。 龚淮屿上车没问纪归去哪儿,见车在公寓大门口停稳,纪归解开安全带要下车了,才忙开口,“一起吃晚饭吗?” 纪归还是说不了。 这个时间小区门口几乎没有来往行人和车辆,纪归侧头去看龚淮屿,见他耶跟着自己的动作推门,“砰”一声又将车门关上,凑着上身过去,轻手揽上龚淮屿的肩。 两人短暂抱了两秒,在龚淮屿大脑还是停滞呆愣的状态,纪归松开,“回家补觉了,周末见记得来接我。” 指尖还未触碰到把手,纪归旋即被后背的一股力重新揽过去,纪归以一个微仰的姿势变扭地被龚淮屿圈在胸前。 耳畔是龚淮屿缓慢低沉的呼吸声,隔着衣服,纪归也能够清楚感受到他急促的心跳,和自己的心跳声交错,又渐渐相融,直到最后分不清到底是谁先乱了阵脚,惹的这方寸之地竟叫人灼热不堪。 呼吸声均匀,若不是腰间的手臂太用力,纪归都以为身后人是不是睡着了。 耳垂贴上个柔软温热的事物,以那一块为中心,让纪归整个头皮都开始酥麻。纪归一个激灵就要推开他,却被龚淮屿抱紧了,趁他不注意又紧接着贴上来。 龚淮屿这啄人的架势瞧着是停不下来了,纪归曲手肘顶开他的腹部,才终于叫人松开了动作。 “周末见,男朋友。”- 这周天气持续晴朗,看天气预报下周才开始降雨,照这趋势,这个冬天的苏州有望降一场雪。 纪归工作室的事务已经完成了大半,回头复盘一番,今年的工作也是即将完美收官了。 对比起来,龚淮屿要更加忙些。昨天晚上下班后,纪归躺在床上和龚淮屿视频,中途龚淮屿还开了场线上会议。 龚淮屿穿着米白色毛衣坐在客厅单人沙发上,电脑上外放着会议内容,听起来像是几个经理意见不合在互掐,而龚淮屿则是事不关己地和他笑着聊些今天发生的事。 “你要不还是先开会吧。”纪归提醒他。 龚淮屿问:“怎么了?是不是他们太吵了?” 不吵,但老板看员工吵架,还一副不嫌事大的跟自己聊天,纪归总觉得不太好。 龚淮屿知道纪归在担心什么:“吵架的几个是大学同学,经常拌嘴但是感情很好,不用管他们。” 包括现在龚淮屿就连开车也还在去开会,不过这次会议他听得很认真,偶尔开麦发表意见,纪归就在副驾驶眨巴眼,跟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听。 龚淮屿过来前去长巷老伯那儿拿了袋桂花糕,用保温盒装着的,打开里面的糕点还是热的,口感非常好,纪归怕自己一不留神吃完,时不时抬手递给龚淮屿嘴边一块。 会议结束,他们也快到画室,下车纪归打量起四周,这边看着更像是某片庄园的一角,绿树圆湖,视线尽头的一间小红木屋旁还有马匹在走动。 说是画室,倒更像是一处风景极好的居所。 两人先去看了那匹黑马,发色发量,眼睛有神,但它已经有了年纪,是有专门的饲养师在照顾它。 他们不着急去画室,外面光景好,太阳也不刺眼,两人就这样并肩绕湖慢慢走着,偶尔聊些话题,不说话的时候纪归就蹲下身去捞湖里的小黑鱼。 这里的生物不怕人,纪归掬了捧水,惊奇手心游动的鱼,拿给龚淮屿看。 “湖里可以种些荷花,等夏天开花风景一定更好。”纪归将小鱼放生,手便被龚淮屿拉过去,一张干净的擦干手上的水珠,旋即被龚淮屿握住,放在自己的大衣口袋中。 纪归伸手不老实的在龚淮屿的口袋中乱动,指尖贴上一面发热的布料,才发现龚淮屿在口袋内侧贴了暖宝宝。 “你很冷吗?”龚淮屿体温还挺高,纪归没想到他还会随身带暖宝宝。 龚淮屿说:“是你手凉。” “好吧。”纪归手攥成拳,整个缩在龚淮屿大章中,“那你替我暖暖。” 这周围没有高楼大厦,平地开阔,风大,吹过时还是会掠夺走些许体温。 龚淮屿拿钥匙开了房子大门,屋内采光通透,玻璃窗开启,倒是与外面是截然不同的景色。 进门最先看到的是摆放高低有序的盆栽植物,纪归恍惚以为自己误入了一片人造的的热带森林。 往里走,刷着白漆的墙面上投影着蝴蝶纷飞的场景,还有隐约的白噪音。 这确实是很适合创作的环境,想来这间画室的主人也是花了大功夫。 四周装饰的别有用心,唯独中央空荡,不过那块地反射出来的光亮倒是比别处还要亮堂几分,纪归知道那是画师平时作画的位置。 走到过去,抬头朝上往,原来砖砌的屋顶中间,专门换了透光玻璃,阳光从上直射下来,好像话剧中的独白光,美观又诗意。 “他跟我说留了点颜料在柜子里,你要是想画画可以拿去用。”龚淮屿照着照片在柜子里翻找,而后从里面拖出一筐颜料管。 纪归在一旁见龚淮屿一个一个拿给自己看,还是很多未开封的大牌混在一起,光这一筐卖出去就能赚不少。 纪归说油画出身,学设计后倒是很少再碰纯艺,只是偶尔会再平板上画些杂七杂八的练练手感。 龚淮屿扣开一管白颜料,被那股扑面而来的气味弄的蹙眉。 “颜料有毒,你拿远点。”纪归伸手接过,不想龚淮屿手劲大,挤出的颜料蹭在他手背上。 无意间搞了坏事,两人互相对视,嗤笑起来。龚淮屿伸手想抹干净,被纪归抓住:“现在越擦越多,等干了就可以抠掉。” 龚淮屿想忽然想起,纪归曾经跟自己说过,他的颜料板都是拿铲子铲掉的。 指腹已经碰上纪归的皮肤,柔软的触感叫龚淮屿喉结无意识上下滚动,他手上也顺势使力,拉近,将人抱在怀里。 纪归今天喷了香水,柑橘尾调,暖暖的和这里的一切都很搭配。 龚淮屿像一条大型犬,埋头在纪归颈间磨蹭,扎实的发质蹭得纪归发痒,笑着偏头躲开。 现在龚淮屿很喜欢抱自己,做一些亲密的小动作,牵手的时候也会摩挲他的手心和指截。虽然他身上肉很少,纪归想,或许抱起来都硌得慌。 再抱下去就可以吃晚饭了,纪归拍了拍龚淮屿的后背,示意他松手。 “帮我把画架支过来。”纪归指向角落的木制画架,斜靠在墙上,看上去比龚淮屿还要高点,纪归弄不来。 “画点什么?”好在屋内的东西都很干净,龚淮屿毫不费力把木架单手拎起,转头纪归又让他找找屋内有没有松节油和刮刀。 纪归说:“还没想好,或许可以写生练练手感。” 画室面积不小,里面还有一间房间,里面堆了些装裱简陋的画作,不过看上去都是些废稿,很多画的都是一个场景。 日落和荷花的主题,让纪归联想到了莫奈的睡莲,两者有着异曲同工的构图之美。 纪归看着落款,三年前,那时候这间画室的主人已经在国内小有名气。 外面龚淮屿已经准备好了所有,叫纪归过去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 “还缺个写生参考物。”纪归坐在木凳上,状似四处寻找。 龚淮屿站在旁边,等纪归给出答案,良久,终于等人搜寻完一圈,最后目光定在自己身上。 纪归抬头仰望他,这样看龚淮屿实在太高,纪归就伸手拽住他的大衣衣摆,示意他蹲下来,说:“好像记得,上次有人说要给我当裸模。” 龚淮屿压住嘴角,将自己的大衣敞开点,俯身靠近纪归,两人黑瞳中都倒影着彼此,“谁说的?” 龚淮屿身上太热,不知道是不是贴了暖宝宝的缘故,惹得纪归两颊快速升温。 纪归鬼使神差地一点点贴近。他心道不能再近了,两人还没确定关系几天,不能显得他再过主动。 脑中打架,终于是理智处于高峰,毫米之距,纪归率先撇开眼,却没注意到龚淮屿在下一秒,目光缓慢下落。 纪归小声道:“或者你站那儿……” 说话声变得含糊不堪,剩下的话语堵塞在两人的唇齿间,旋即又被温柔翻腾的动作搅碎,化成比体温还要高的水雾,自下而上,烧得纪归意识犯晕。 视线逐渐清明时,最先看到的是龚淮屿朦胧的一双双眸,黑羽般的长睫颤着扫过眼睑处,看得纪归心痒痒的。 分开时,喘息声回荡不停,纪归后知后觉,眼睛止不住乱瞟,就是不敢与龚淮屿对上,一瞬间只想找个地方将头埋进去。 “站哪儿?” 龚淮屿大拇指腹带过纪归嘴角的一点发亮的水渍,下移到纪归的下巴,若有若无的力道抚捏着。 纪归大脑宕机,没反应过来龚淮屿说什么,等人拉开点距离,在自己面前脱了大衣,伸手又准备解开脖颈间的衬衫扣子时,纪归忙开口叫停。 “不用全脱!”纪归定了定神,觉得自己反应过大了,喉间干涩轻咳一声,“就这样好了,这里没空调,你会冷的。” 龚淮屿听话的照办,白衬衫牛仔裤,坐在凳子上,手里捧着纪归从门口找的一束制成干花的满天星,就这样坐了一下午。 画室内只有笔尖触碰画纸的摩挲声。作画的时候,纪归便觉着时间总是流逝的极快。 虽然再提笔时,不像之前一样熟练快速,但他还是赶在日落前完成了这幅画。 画完他没有立刻停笔,反而装模作样似的,观察安静坐着的人,从头到脚,来回看了好几遍。 纪归开口叫了龚淮屿的名字,听见对面人回应才继续:“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怀中碰着的满天星花束不太结实,动作稍微大一些,上面的星体便簌簌掉下几颗,到现在,已经落了龚淮屿一裤子。 纪归的问话带着熟悉的口吻,龚淮屿照着心里的回他:“南京的那家饭店门口,你喝醉了。” “我没有喝醉。”纪归先是否定,转而反应过来,龚淮屿这番回答与他很久以前问的那次不一样。 也不知道龚淮屿到底又没有记起来,但他还是很配合的为自己解释说:“国内的白酒太烈了,我只是微醺,在大门口打电话的时候你路过了,都没看我一眼。” 纪归收回视线,转向自己面前的画作,对上画中龚淮屿温柔的视线。 颜料还未干,他伸手,指尖虚抚过画中人干净的白衬衫和显得腿型好看的牛仔裤。 “你当时穿的很好看,你肯定不记得了,但跟你今天这一身一模一样。” 明明是入冬的时节,恍惚间,耳边好像传来属于夏日的许许蝉鸣。 纪归说完,在抬头望过去时,眼前的画面竟变得虚幻。他看见龚淮屿和当年一样,周身浮着层柔光,迈腿由远及近。 只不过,这次是他手捧花束,正朝自己走来。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