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有你[互穿]》
7. 薛定谔的大姨妈
周五,余笑在十七层遇到了陈潞。
“褚经理,之前两个项目的宣传要求我们已经提进了工作流程,希望你们那边快点通过,不要拖过周末。”
陈潞说话时候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褚年”。
很奇怪地,看见陈潞,余笑的心里并没有嫉妒或者攀比的情绪,就好像她已经默认了就算没有陈潞也会有张潞、李潞……倒是陈潞小姐轻而易举就能从和褚年的纠葛中脱身,让她有了一丝丝的敬佩。
毕竟很多女人都会嘴上“断舍离”、心里却是另一回事,最后就成了“空口撂狠话”,就连余笑自己也不例外,不过她现在已经快改掉了。
“好。”
“嗯。”陈潞路过褚年的时候有些诧异,她以为昨天褚太太一定会把自己的话复述给褚年,她都准备好了如何应对一个不甘心被当“别人家小猫小狗”的男人,没想到褚年竟然比她还镇静。
低头用手机查看了一下工作流,找到了宣传部的工作提交,余笑先确定了一下市场部的两个文员今天的工作情况和下周一的安排,才把宣传部的工作安排了下去。
做完了这些,他抬头,忍住想要活动肩膀的动作。
昨晚自己一激动抓着一个外国小哥拍照,小哥误以为自己是喜欢硕大的肱二头肌和六块腹肌,居然就硬拉着自己做了几组训练,不止练了手臂,还做了什么“腹肌激活训练”,几组下来,她认识自己的肉,自己的肉有些不认识她了。
手臂疼、肚子也疼,但是精神感觉还是挺好的,余笑打算今天晚上再去锻炼一会儿,其实她从前一个周也会去游泳两次,不过去年褚年的妈妈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歪理,说游泳多了女的会受凉生不了孩子,余笑就没怎么去了。
现在想想,人都是一步一步被逼退进笼子里的,然后左右支绌,成了一只困兽。
只不过现在的困兽不是她了。
“褚经理!”
几个年轻的女同事说说笑笑地从余笑身边经过,都笑着跟她打了招呼。
余笑自己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
“这才几天不见,你怎么看着又憔悴了?”
六月的阳光正好,“余笑”被太阳晒得懒洋洋的,像是一条刚结束冬眠的蛇,傅锦颜坐在她对面,忍不住摇了摇头。
“憔悴?我觉得我现在挺好的。”
“听你的话就觉得你不好。”
说完,傅锦颜低头喝了一口咖啡。
今天是周五,几个朋友里除了是自由职业者的她也没有别人能陪“余笑”这个家庭主妇出来消磨时间了。
褚年抬起眼睛,第一次跟余笑的这些朋友约出来见面,是他想利用她们逼余笑回家,这次约出来,是他为了躲自己的亲妈。
在面对自己亲妈的这件事儿上,褚年忍不住认怂了,他至今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亲妈会有天差地别的两幅面孔,也不想知道后面还有什么样的狂风骤雨。
从前在工作里遇到了挫折,他都会跟自己说扛着就过去了,可亲妈带着狂风暴雨来了,你让他怎么扛?
“余笑。”傅锦颜放下咖啡杯,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发小兼老同学,“你告诉我,是不是褚年出轨了?”
褚年神经猛地绷紧,有些不自然地抓了一下桌子边,说:“你在开什么玩笑,是不是……是不是写剧本写上头了?”
傅锦颜的职业是编剧,忙起来的时候在剧组里半年都不出来,不忙的时候可以拉着余笑天天喊着无聊,说真的,在余笑的所有朋友里,他最讨厌的就是傅锦颜,当然,他也不觉得傅锦颜喜欢他。
戴着眼镜的女人却还在审视着她。
“我从没见过你这么疲惫的样子,余笑,以前不管多累,你说话的时候总是热情满满,现在呢?就像刚从汉堡高地*撤离的美军,除了褚年,我不信还有谁能让你变成这个样子。”
还有可能是余笑自己让现在的“余笑”变成这个样子。
褚年直起身子,长出了一口气:“你想多了,我就是不太舒服。”
“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傅锦颜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日历,“你是不是要来大姨妈了?”
褚年:……???
看着傅锦颜站起身去跟服务生要热巧克力,褚年默默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不会吧……
“之前我我就说过你不能再听你婆婆的吃什么乱七八糟的补品了,一堆刺激雌性激素分泌的垃圾,除了让你身体坏掉还有什么用?褚年也是个没用的,男人不行的概率比女人不能生大多了,他妈怎么不往他身上使劲呢?不就是看你好欺负?”
端着热巧克力,褚年想起从前余笑来例假时的惨状,已经隐隐开始觉得肚子有点疼了。
傅锦颜看着“自己闺蜜”怂哒哒的样子,语气软了一些:“正好我这几天有空,等你这次经期结束了,我陪你去医院查一查,要是你实在太疼了,咱们现在就去医院,还有,你不能不吃止痛药,别再听你婆婆的屁话,好么?”
褚年还能说什么,只能默默地点头,又过了几分钟,他十分纠结地躲进了厕所里。
“好像没有。”
把衣服整理好,他走出来,觉得自己刚才的肚子疼大概是心理作用。
晚上七点,余笑才下班,想起来今天两个女同事谈起的网红店,她开车去打算尝一尝,网红店的红不是没有道理的,气氛挺好,味道也还行,最难的事情就是停车很麻烦。
坐在粉色的灯光下,余笑慢慢地品尝着网红焗龙虾,并不知道就在他斜对面,一个女孩儿拿起手机给她拍了一张照片:
“在梦幻西餐厅遇到了一个帅气小哥哥,一个人慢慢吃着饭,身边都是粉粉的光,超级可爱【小心心】!”
吃过晚餐,余笑又开车回了她住的酒店,半路上还在一家运动商品店买了两条运动短裤和两件T恤,最重要的是挑了一双很舒服的运动鞋。
酒店的健身房里,余笑又见到了那几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小哥,几个小哥很热情地招呼她一起来锻炼。
嗯……年轻又美好的□□,真是让人心情愉快。
撸着铁、蹬着腿、虐着腹肌,余笑觉得自己也算是痛并快乐的。
同一个夜晚,褚年第五次从床上爬起来,自从知道自己可能“流血”之后,他就陷入了一种很紧张的情绪里,不时就想看看自己到底来没来。
在这个过程里,他一时觉得自己的手脚冰凉得像是被放进了冰箱里,一时又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冒冷汗,可是该来的似乎还是不肯来。
“说不定是换了身体之后,激素分泌变化了。”
青着脸仰躺在床上,褚年对自己做着心理建设,再这么折腾下去,他就要死在“大姨妈”手里了。
想着想着,他的手又往下摸了过去。
是干的!
睡觉!
五分钟后,他又觉得自己那个熟悉又陌生的部位有些发凉。
过去那么多年,这日子,余笑是怎么过的呀?
……
“褚年,虽然你现在是在我的身体里,是不是也该爱惜一点?”
周六的早上,余笑透过车里的后视镜看着褚年,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
褚年打了今天的第十个哈欠:“要是心疼了就把身体换回来。”
其实,他的心里有一点点的开心,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余笑一直没回来,今天的计分器上的分数竟然成了“3”,虽然不知道原因,这对褚年来说也是巨大的惊喜,这说明他换回去的可能还是有的。
只是得找出分数变化的原因和规则。
余笑冷笑:“呵呵,别忘了,我们的身体换不回来,是因为你出轨,一个对婚姻不忠诚的人总该有点基本的羞耻心吧。”
说到出轨,褚年又想起了陈潞,她对自己的“否定”,可以说是自己这一生从没有过的屈辱和挫败。
“你……也觉得我很糟糕吗?”褚年问余笑。
自从出轨暴露到现在,这竟然是他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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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辩和情绪发泄之外第一次用正常的思维和语气跟自己的妻子交流。
这个问题,让余笑连个眼神都欠奉:“我觉得,那个计分器已经足够回答一切问题了。”
归零,就是她对褚年这个男人的一切态度。
“可是我养家、逢年过节我也从没缺席过,余笑,我们不是没有好的时候,之前我们刚换身体的时候,不是一切都很好吗?难道这些就都不算了吗?”
“褚年,你以为我嫁给你是为了被人养,有人陪着过节吗?如果真的用物质衡量婚姻,我为什么不去给有钱人当情妇?如果真的只是贪图被人当宠物一样养在家里,想起来就捏捏抱抱,我为什么还要当个人呢?你问出这样的问题,让我觉得特别荒唐,认识七年,你到底是多么的不了解我?多么看轻我?”
余笑的父母住在城西,距离小两口的家大概有五十分钟车程。
汽车缓慢行驶进种满了梧桐的老小区里,下车前,余笑最后对褚年说:
“既然你觉得被人养在家里就足够了,那你就好好被养在家里吧。”
看着“自己”唇角的笑容,褚年觉得浑身发冷,大概那个薛定谔的大姨妈又要来了吧。
刚进余笑父母家的门,褚年看一眼余笑,转身委屈地对余笑的爸妈说:
“爸妈,褚年欺负我!”
幼稚就幼稚吧,他就要让余笑尝尝被自己爸妈嫌弃的滋味。
“死丫头,瞎说什么呢?褚年天天工作那么累,你照顾他情绪不是应该的吗?”
褚年震惊地看着在自己面前从来很温柔的“丈母娘”点着自己的脑门。
“妈……妈?”
余笑的妈妈小心地看了一眼“褚年”,继续教育自己“女儿”:
“你都多大年纪了,什么事儿不能自己解决?找爸妈告状你是才三岁半吗?我告诉你,褚年对你够好了,就你这样的嫁给别人,早就被嫌弃到脚后跟了!”
褚年不想说话了。
余笑站在后面,不由自主地笑了。
亲妈这个话就是说给褚年听得,有了丈母娘这些话垫底,“褚年”有了台阶,真有事儿也得让着“余笑”。可惜从前的余笑不懂,直到换了一个身体,才能去体悟这份苦心。
“妈,您放心,我跟笑笑挺好的。”
余笑说这话的时候,还很入戏地搂了一下褚年,褚年脸上的青色越发重了。
吃了一顿按照“褚年”口味布置的丰盛午饭,余笑的爸爸拉着“女婿”去喝茶,余笑的妈妈拉着“女儿”去聊天。
余笑出嫁前住的卧室里,褚年看着自己的丈母娘扔了个信封给自己。
“我打算接受返聘回去教书,你爸现在也经常被人请出去参加活动,家里不缺钱,有事儿就直接说。”
面对自己的女儿,余笑的妈妈从来太过直白。
看着厚实的信封,褚年突然语塞了。
今天早上,他还接了自己亲妈的“轰炸电话”,可能在他和余笑的这段婚姻里,确实有太多他没有注意过的细节。
客厅外的窗台上,绿植蜿蜒在花架上,小小的藤椅上,余笑的爸爸给余笑倒了一杯茶:
“我听你宋叔叔说你已经当了副经理,这是好事儿啊,现在这个行业是你们年轻人的,敢想敢做都是好事,可遇到了要出头的时候还是谨慎一点,赭阳那个项目,我有个朋友之前研究过……我跟他把材料要过来了,你有空也可以当参考。”
余笑的爸爸说话总是慢条斯理,可看着那些材料,余笑却觉得自己心头是惊雷滚落。
难怪,褚年当初的“跨界”这么容易。
回家的路上,一直安静。
褚年想起自己包里的那一沓钱,心里五味陈杂。
到了家,下车,上楼。
开门的时候,褚年轻轻开口:“我觉得,这些年我……”
就在门打开的一瞬间,一阵尖利而熟悉的声音在两个人的耳边再次响起。
“归零、归零、归归归零!”
8. 男人的快乐
“你想说什么?”
计分器的聒噪声里,余笑声音冰冷。
褚年就算想说什么,在这片刻他也完全失去了力气。
“要是你没话说,我就走了。”
余笑说话的时候都要调整自己的呼吸,她怕自己当着褚年的面又哭出来,从在父母家到现在,她都在极力压抑自己。
恨褚年吗?受了父亲的帮扶却提也不提,背叛婚姻的时候竟也毫无愧疚。
恨。
可余笑更恨自己,如果不是她眼瞎心盲,她的父母为什么要对褚年如此小心翼翼?要是她一直工作,有独立的收入,她父母又哪里需要为她担心到这个份上?可她被生活蒙住了眼睛,一步步退让和苟且,直到身体交换,被现实打击的痛不欲生才醒悟。
褚年越“渣”,越衬着自己曾经的蠢。
几近无可救药,唯有拆骨换血可治。
褚年张了张嘴,说:“余笑,你不是说,要是我好好表现,你可以考虑搬回来吗?”
“嗯?我这么说过吗?”余笑一脸的无辜。
褚年回头看着她,又见她慢慢地说:
“你也说过一生一世对我一心一意,说你的梦想是每天醒来枕边有我,不也没做到吗?言而无信,应该是‘褚年’的权力,对吧?”
“余笑!你不能这样!你难道不想换回来,真正叫你爸妈一声爸妈?”
“褚年,你知道这个世界上,现在谁是最讨厌‘余笑’的那个人吗?”
余笑抬起手,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胸膛,“是我。”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一分钟也不想再呆在这儿。
褚年和这个家,余笑都想用力抛到天边,这样,她才能慢慢地、重新成为一个新的人。
褚年看着她的背影,眼前一阵恍惚。
“咣!”任由重力器落下,把腿从健身器的设备上挪下来,余笑慢慢擦着自己身上的汗,走去饮水机边喝水。在健身房里呆了足足两个小时,几乎把所有能用的碰了一边,余笑才觉得心里的憋闷难受发泄了出来。
“哥们儿,你今天练得很猛啊!”
五星级酒店的健身房里永远缺不了健身达人,一个肱二头肌比头还宽的男人拍了拍余笑的肩膀。
“啊,是。”忍不住把视线从对方的胸肌上划过,余笑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了,刚刚她锻炼的时候这位大哥帮了她好几次,指导她用器械的时候,两个人也聊过几句。
“哥们儿,我看你也是一个人在这儿没事干,要不要一起去酒廊喝一杯?你放心,我也是酒店的常驻客,有几张饮酒打折券今天到期,便宜不能不占,能抓一个人算一个。”
男人笑容爽朗,抖了抖手里的几张券。
余笑把毛巾搭在肩膀上,说:“好。”
这是七年来余笑第一次独立接受褚年之外的男人的邀请。
肌肉男换了一身休闲的T恤在身上,体形看起来就没那么有冲击力了。
吧台边上,他把券递过去,要了两瓶啤酒,一瓶给了余笑。
两个同性在一起,要是都很直的话,那最好的话题切入点就是异性。
“哥们儿,你结婚了吗?”
“结了。”
“啧,年纪轻轻,就走了死路。”男人摇摇头,晃了晃手里的酒瓶。
余笑喝了一口酒,婚姻对她,还真是一条死路。
“我家媳妇儿管得严,要是知道我又出来喝酒,肯定说我,嘿嘿。”男人喝了一大口酒,仿佛“背着媳妇喝酒”这件事儿已经给这个酒提了味儿。
“哥们儿,我看你像心里有事儿的,要不要说出来一块儿唠唠?”
举着酒瓶子,余笑想了想,说:“我之前为了自己的小家很对不起自己的父母,现在觉得很后悔。”
“因为老婆不靠谱吧?”
男人嘿嘿一笑,一脸的“我懂”。
余笑慢慢地说:“男人娶了个老婆就为了伺候自己爸妈么?也不能什么事儿都往别人身上推吧。”
大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酒瓶子碰了酒瓶子。
“听你这话就知道你是个好男人,来,哥们儿咱走一个。”
余笑仰头喝了半瓶,酒液从她的心里往下走,微微热。
男人的酒已经喝完了,他又叫了一瓶,灌了一口说:“爹妈既然是咱自己的事儿,那咱就自己扛,媳妇儿能帮是人情,不能帮,那人家也不是喝咱妈的奶长大的,反过来吧,媳妇儿好,那是丈母娘教的好,咱受了媳妇儿的好,就得谢谢人家丈母娘,两边都有情分,事儿就好看了。”
这话,余笑听进了心里,她一直想褚年的爸妈和自己的爸妈为什么差距这么大,想来想去,也不过是一边对自己无情,一边太有“人情”。
“哥们儿,你听哥一句,要是爹妈身体还好,你该尽孝尽孝,啥也不晚,要是爹妈身体不好,你跪地上一年他们也好不了,还不如把该做的好好做了。心里难受有用吗?”
再喝口酒,男人又叹了一声:
“爹妈亲情,真是算不清谁亏欠了谁,你要说爹妈有恩情吧,毕竟生养了你,在咱中国人看,这是大恩,比天都大。可天下也没人说当爹当妈还能实习的,又不能考个证再生孩子,所以这爹妈就一定啥都好?那也不是。
搁儿女心里头,坏了的爹妈估计比他们见了的坏人都多,人一辈子,多少想要又得不了,都是从爹妈身上开始的,没人能跳出这个坎儿,回过头来看看,谁都能找出无数的委屈。等到真当了父母,才知道世上的事儿都是一个圈儿,欠人的要还,缺了的要补,为人儿女不容易,也得知道当爹妈也不容易……你现在这个年纪就能觉得爸妈不容易,已经是你爸妈积了德了。”
听着这些话,余笑把自己的那瓶酒也喝完了。
“嗝……”男人打了个嗝儿,想说的话噎了回去,余笑以为他又要发表什么对亲情的高论,却听他说:
“最近的房价你怎么看?”
嗯?话题转得这么快吗?
从房价聊到房地产市场的政策,又聊到了股市和期货,看起来威风凛凛的肌肉男其实是一家投资公司的主管,谈起他擅长的领域,他几乎滔滔不绝,余笑在旁边听着觉得获益匪浅,恨不能拿出小本子啪啪啪把要点都罗列清楚。
最后,男人喝到第五瓶酒的时候,他们的话题已经变成了军事领域。
和男人告别回房间的时候,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余笑脸颊微红,坐在床上,她突然笑了一下。
她从前上高中的时候总喜欢和爸爸聊这些事情,那些新闻里出现的大政方针,总是出现在他们的话题里,可是等她有了男朋友,和褚年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多,她能聊这些的时候就越来越少,自己回家,父母会问“褚年怎么样?”“你生活怎么样?”“最近吵架了吗?”,和褚年一起回家,就像今天一样,自然地分了男性和女性的阵营。
一边是事业工作,一边是家长里短。
无声无息地,自己那些曾经喜爱的话题就消失了。
“谁当爹妈都没实习过,谁的可望不可得都是先从父母身上学到的……还真是这样。”
缓了缓酒意,余笑用清水洗了把脸就躺倒了床上。
半梦半醒之间,她喃喃道:“当男人,真有意思。”
周日的上午,褚年睡醒了之后觉得自己的精神好了一点儿,值得庆幸的是那个让他惶惶难安两天的大姨妈到底还是没来。果然是身体里换了个人之后影响了激素分泌吧?
当然,糟心事儿太多了,他暂时不愿意去想。
摸摸肚子,他想起来自己上一顿饭还是昨天中午在余笑家吃的,四舍五入就是二十四小时没吃饭了。
“当当当!”
还没等褚年起床,敲门声就赶走了他难得的一点清静。
大脑虽然还有点迟缓,褚年也已经想到了外面的人是谁。
想到自己的亲妈手里有他们家的钥匙,褚年猛地跳下床,先关上了自己的房间们,上锁。
然后他掏出了手机。
余笑不接他的电话。
褚年只能和之前一样短信微信一起发:
“我妈来了,你赶紧回来,昨天我陪你回了你爸妈家,现在就当帮帮我了!”
房间外,褚年的妈妈已经用钥匙开了门进来了。
听见声音,褚年紧张地往后缩了一下。
“余笑?余笑你出来!”褚年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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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力往外拉着房门。
要不是现在力气小,褚年挺想把化妆台直接搬到门边挡着,试着搬动床头柜,他嘴里说:
“妈,我身体不舒服,您有事儿我一会儿找褚年跟您说。”
“不用,我就先来找你,我就问问你,怎么我儿子好好地就把银行卡密码给改了,现在跟我说话也爱答不理的。”
“我不知道呀妈。”
“你怎么不知道?你不知道谁知道?”
“你去问褚年啊!卡是他的,要改也得他去改呀!”
“我不问他,我就问你!”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褚年快崩溃了,手里继续给余笑打电话。
褚年的妈妈开始声音又提高了一个八度:“你不知道谁知道!我儿子多乖巧啊!不是你在中间使坏,他能这么做吗?”
尖利的声音灌进耳朵,褚年看看自己手里怎么也打不通的电话,深吸了一口气,摁下了锁屏键。
求人不如求己。
余笑你不管我,这个“好媳妇”我也不替你当了!
“好,就是我干的,怎么了?我是嫁给了褚年,按照法律,他现在的收入是夫妻共同财产,钱给谁,怎么花,我也有份儿管!他除了每个月交的那份赡养费之外还弄了一张卡背着我按时给你们打钱,他这就是不对的,谁不是父母养大的?他给了你们的也得给我爸妈!”
“呸!”隔着门,褚年的妈妈恨不能啐在“余笑”脸上,“你自己都全靠我儿子养着,你还想让我儿子养你爸妈,你做梦去吧!我告诉你余笑,你、你就是个不能下蛋的母鸡!现在没把你赶出家门是我儿子人品好!你!你给我等着!”
“等着就等着!你看看褚年会不会跟我离婚!你以为给你当儿媳妇还是什么好事儿吗?你来一次跟鬼子进村一样恨不能直接把我累死。你是把我当儿媳妇吗?就是把我当奴隶吧!还私下翻东西查账,你是进你儿子家还是当贼啊!你不也就惦记着你儿子赚的钱吗?我告诉你,不管怎么样,他现在赚的每一分钱都有一半是我的!是我的!不是你的!”
“当!”
褚年的妈妈把什么东西砸在了地上。
“行,余笑,你行!”
褚年的妈妈掏出手机,在“她儿子”接通电话的一瞬间,她的眼泪就掉下来:
“褚年,妈妈的日子没法儿过了,你媳妇把我关在门外不让我进你家,她还骂我,她骂我!褚年,妈妈辛苦了半辈子,最大的骄傲就是有你这么个儿子啊,我怎么到老了,还得受这份委屈啊?!”
“她说您什么了?”
“她说我……她骂我老不死的,她说我拖累你们,说……说我是偷你们钱的贼!儿子呀,妈妈这辈子的脸面都没了,妈妈都不想活了!你……”
就在这时,房间门里猛地传出了一声暴喝:“你撒谎!”
“褚年,你听听余笑的语气,她是在骂你妈呀!”
卧室里,褚年大口地吸气,直接被自己的亲妈当面颠倒黑白,这真是他这辈子都想不到的画面。
是她说了什么“不下蛋的母鸡“”,什么“钱都是她的”,是她偷偷翻账本的,也是她先折磨人的!
一腔委屈堵在褚年的胸口,几乎要化成血喷出来。
“好了,我知道了,妈。”来自“褚年”的声音真是淡定又和缓,“妈,余笑我会回去训她的,要是实在不行,我就离婚,您放心。”
褚年的妈妈还在说:“妈妈被这么说了,你怎么都不生气啊。”
“妈,我刚接手了公司委派的大项目……”
酒店的玻璃窗映出了男人脸上淡淡的笑。
“好好好,你忙,你忙!”
挂掉了电话,褚年的妈妈像是一个胜利者一般趾高气扬地说:
“咱们就看看,是谁先被赶出去!你就等着离婚吧!”
听见了外面门被甩上的声音,被困在余笑身体里的褚年慢慢地滑坐在了地上。
“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回想着自己刚刚和自己亲妈的对骂,他抓住头上的长发,又发出一声懊恼的嚎叫。
哒哒哒。
客厅里的计分器上数字慢慢变化,最后升到了8。
9. 谁听我倾诉
“我之前干了什么?”
褚年站在客厅里,仰头看着墙壁上的计分器。
又哪里还用问自己呢?
“难不成……我……骂我妈……还能涨分?”
“砰!”褚年拿起一个东西砸在了计分器上,“你他妈玩儿我呢是吗?什么狗屁爱情计分器!你他妈就是我越惨,你越高兴!”
塑料盒子砸上去又落下来,计分器在墙上岿然不动。
饿了一天没有力气,褚年砸了几下,只能慢慢地坐在了沙发上。
他得冷静下来,自从被发现出轨那天开始,他的大脑已经完全乱了,一步错、步步错,现在和余笑的关系已经接近冰点,还被她彻底掌握了主动权,和自己妈妈的关系也完全混乱了……
自己现在能掌握主动的地方,只有余笑的父母和她朋友面前。
“我总不能真一直骂我妈吧,还是说……”褚年又去看那个计分器,“从前是要我对余笑好,你就涨分,现在我骂了我妈,你是不是也以为这是对余笑好?因为我是做了她一直想做的事儿?”
那余笑还想做什么?
褚年只记得从前的余笑希望自己能按时回家吃饭。
哦,对了,他还没吃饭。
随便订了一份能最快送达的外卖,就是两素一荤一米饭的工作套餐,虽然已经很饿了,褚年还是觉得不太好吃。
尤其是那个蛋黄蛋清很分明的煎蛋。
吃过饭,褚年先是拿出手机,翻起了余笑的发的朋友圈。
“吃的、喝的、褚年……”
“看书、看电影、褚年……”
“朋友结婚了恭喜,朋友生孩子了恭喜,褚年……”
实在是没什么参考价值。
现在的褚年,送到余笑面前,她也不要了呀。
站起身,褚年走进了书房,从前这里是余笑一个人消遣时间的地方,他之前刷计分器分数的时候,也一直在这里和余笑两个人“点灯鏖战”。
想想两个人愈发亲密的那几天,褚年突然觉得中间好像隔了一辈子。
桌上那个被翻开的小账本还是摊开的,一把把它扫到了一边。
拉开抽屉,褚年看见了厚厚的笔记本,一打开,里面都是前几天余笑做的笔记。
“褚年的关系网。”
“褚年的工作记录。”
“褚年最近一周的工作计划。”
现在也正是靠这些东西,余笑扮演着“褚年”,竟然没有人怀疑。
笔记本下面,是另一个笔记本,纸页很蓬松,褚年翻开,看见上面贴着各种从报纸和杂志上剪下来的剪报。
“三种按摩手法,让肩周炎离开你爱的人。”
“一个小妙招,做出完美戚风蛋糕。”
剪报底下还有些笔记,也都是菜谱和生活常识。
其中一道“快手酸辣龙利鱼”的旁边还用红色的笔画了一个小心心,下面写着几个字:
“第一次就成功,褚年很喜欢吃。”
看起来是挺好吃的,不过褚年已经忘了是什么味道了。
除了这两个笔记本之外,其余都是些小说、散文或者建筑专业类的书籍,比较特别的只有一本《克服说不出的焦虑》。
褚年拿起这本书,他现在也很焦虑。
看了一圈儿没什么收获,褚年拿着那本书又回了客厅。
计分器上的分数纹丝未动,他的心里也没什么好办法。
“要不我问问她的朋友,她有没有什么讨厌的人?”
骂谁都比骂自己的亲妈好吧。
褚年刻意忘掉了自己开口大骂时候心里莫名的一点畅快。
余笑的关系网实在是乏善可陈,好朋友一只手都数的过来,褚年选人的时候特意跳过了傅锦颜,毕竟她除了让褚年不喜欢之外,现在还会让他想起那场薛定谔的大姨妈。
李明晓是余笑工作时候认识的同事,现在还在设计院上班,除了她之外……褚年又看到了孙玲。
孙玲是余笑的高中同学,好像和傅锦颜有些不对付,前年还是去年,余笑招呼了朋友来家里玩儿,孙玲就和傅锦颜吵了起来,后来拎着包走了。
比起傅锦颜,褚年对孙玲的好感度高多了。
……
“你怎么叫了她来?昨天锦颜还跟我说你身体不舒服,我看你的脸色确实不好看,怎么不舒服还不休息,又叫了她出来。”
虽然对女人的各种弯弯绕绕不是很懂,褚年也看得出来李明晓也不喜欢孙玲,不然也不会在孙玲一来就去卫生间的时候这么跟自己说话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脸,笑着说:
“我没事儿,就是一个人在家里闷得慌。”
李明晓心疼地看着余笑:
“闷得慌?是不是褚年还有你那个婆婆又欺负你了?要我说呀,你就该跟褚年置换一套房子,正好你们现在的房子是褚年的婚前,贷款也是褚年在还,你要是置换一套离你婆婆远一点的,顺便还能把房产变成婚后。我之前在西环秀水山庄做设计,那边的环境真不错,配套也完善,户型也是一等一的,我听说呀,二中要在那边再弄个小学呢,等你有了孩子再上学,那边的小学也就完善了,价格也还不错,你们不如考虑一下。”
褚年怀疑李明晓改行从室内设计到了房产销售。
“什么房子?李姐要换房子呀?”孙玲的声音脆脆的,引得褚年转头去看她。
“是呀,我一直想换房子,就是我家老王那点死工资还有死脑筋,想换房难死了……”
默默听李明晓说了十分钟,褚年才弄明白,李明晓结婚五六年了,一直跟她那个公务员老公一起住在公婆家里,真是做梦都想换一套房子住出来,只是困难重重。
听着李明晓诉苦,褚年也认真考虑起了要不要跟余笑说换套房子,这要是余笑一直想做的事情,那实现起来……难度还挺大。
另一边,孙玲慢悠悠地说:“换房子这种事情,我还真不知道,我家这些事都是我老公在管,对了,我上个周去了一趟迪拜,你们看。”
褚年看着孙玲晃了晃她的手臂。
李明晓看见的是孙玲手腕儿上轻晃着的阿拉伯风情金手镯,她转头说:
“余笑,你怎么打算的,要换房子吗?”
“我考虑一下。”
看着余笑蔫了,李明晓急着说:“每次有什么事儿你都说考虑一下,结果什么事儿都做不成,实在不行,你就让你爸妈买一套那边的房子,就先交个首付,等你把褚年说服了,卖了旧房子的时候再从你爸妈原价买了那套房,我跟你说呀,秀水山庄的房子买了一定赚,最近已经有涨的苗头了……”
在一声接一声的“买房”里,孙玲插嘴说:“余笑,你最近有没有和褚年出去玩儿呀?下次我们一起去法国吧,我一直想买一个爱马仕的包,去法国说不定能碰到我特别喜欢的款式。”
褚年在心里暗想,自己是不是也该给余笑买点什么,
爱马仕就算了,好像余笑对这些的兴趣也不大。
纠缠于房子、旅游和老公的话题,褚年忍了又忍,觉得比上班时候开业绩报告会都沉闷。
下午三点半,李明晓先走了,她的儿子在上早教班,她只是借着“陪孩子”的借口出来一个小时而已,现在要去接孩子回家了。
李明晓走了,孙玲挪动了一下自己的位置,离“余笑”近了十五厘米。
“你看起来好累呀。”
孙玲的语气柔柔的,很真诚,褚年不禁低下了头。
“是很累,我最近太累了,身上也累,心里也累。”
褚年很想把自己的一点心事说出来,他这些天快要憋坏了,除了余笑,他身边的所有人,竟然没有一个能听他说一句真话,可余笑也不理他了。
“褚年总不理我,我发消息他不回,打电话他也不接,褚年的妈妈真的很过分,你知道吗?褚年改了银行卡密码,她不去闹他儿子,她跑来闹我。”
话是半真半假,情绪是真的,褚年真心觉得委屈,委屈大发了。
“余笑,你都有黑眼圈了,是不是褚年昨晚上太厉害了呀?”
褚年猛地抬起头:……??
“褚年一看就很厉害,余笑,你跟我说,昨天晚上你们又做了几次呀?”
女性朋友之间的话题竟然开放到了这个程度?
不对,我刚刚的抱怨你没听见吗?
褚年还懵着呢,就听孙玲继续说:“余笑,你不要总抱怨褚年不好,我觉得他已经很好了,对了,晚上叫褚年一起出来吃饭吧。”
“他晚上有事。”
“今天周末呀,能有什么事,余笑,打电话把褚年叫出来请我们两个吃饭吧,我们去吃泰国菜好不好?”
要是到了这时候,褚年还没看出来孙玲对“褚年”有意思,他也就不是能用一个晚上就跟陈潞勾搭上的褚年了。
虽然用“去跟你闺蜜睡”威胁过余笑,可褚年并不想真这么干,更别说他现在“有心无力”,还在谋求“慢慢刷余笑愿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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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分”。
“我想起来还有事,我先走了。”
“余笑。”
孙玲抓住了“余笑”的手臂:
“我没想做什么,余笑,我就是……余笑,有了褚年,你还缺什么呢?别总一副别人欠了你的样子……”
看着孙玲的脸,褚年又想起了说他是小猫小狗的陈潞,不知道为什么,本该让他无感甚至可能窃喜的这么一份“恋慕”,竟然让他觉得恶心。
……
周一早上的部门会议,余笑提交了她成为副总经理之后的首份工作报告。
对于总经理授意她准备的“赭阳烂尾楼改造项目计划”,市场部经理也只能表示自己会尽全力支持。
总经理脸上的欢喜很真心,余笑却不敢掉以轻心。
因为昨天下午她去拜访了“宋叔叔”,就是余笑爸爸的那个好友,也正是池新建设所属总公司天池集团的前任设计副总监,在病休后他离开京城回了老家,也还被返聘进入了集团的项目评估团。
也正是他看见了余笑的上一份项目书,给余笑的爸爸打了招呼。
余笑本以为褚年既然早就知道宋叔叔的存在,也就肯定来探望过人家了,没想到根本没有,幸好余笑够谨慎,全程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才没露出破绽。
她奉上两盒上好的新茶作为礼物,宋叔叔很高兴。
除了说了说余笑上一份项目书的不足,老人还提点了她一番。
可见要是余笑没有登门,对方也不过是当成和老友的人情一样偶尔说点小事,登门了,才会被人当成了晚辈,再多受一些实惠。
市场部经理和池新的总经理分属集团内的两个派系,总经理越过了部门经理点名要她出项目书,未尝没有把她架起来跟经理打擂台的意思。
而市场部经理面上高兴,心里却未必会这么想,他也并不是个心胸宽广的人。
“被人利用不是坏事,你有用,才会被利用……刀越磨越光,人越磨越稳,别露怯,也别自以为聪明,就没有磨不过去的。”宋叔叔的话言犹在耳。
余笑对着市场部经理的夸赞只是略有点微笑,还有一丝拘谨。
这点拘谨让市场部经理很满意,集团总部都看重的项目,要是成了自然也是他们整个部门的功劳,他也不会在中间做什么小手脚,可要是这个年轻人因为一点颜色就张狂了,他也不介意教对方做人。
“想用什么人就尽管说,只要能出成绩,咱们部门里没有不支持的。”
会后又说了一通漂亮话,经理才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余笑轻轻张开自己的手掌,那里有点潮湿。
“我那个经理是个小心眼儿,你完美无缺,他会忌惮你,你要是显得有点笨,他就会鼓励你。”
“咦?那他不就是个小说里的昏君?别的本事没有,就会嫉贤妒能?”
“也没那么昏,不过我以后是知道怎么对他了,怎么样,我是不是特别棒。”
“特别棒!来抱抱我老公!”
三年多前褚年刚入职的时候就跟余笑分享过他是如何在市场部经理面前装乖的,余笑一直记得。
那时候,他们之间还是挺有话聊的,不过,很快,带着疲惫的沉默,成了他们两人间不间断的和弦。
擦干净手,余笑随手整理了一下会议室就要离开,又被人叫住了:
“褚经理,您过几天要去赭阳实地考察,打算带谁呢?”
跟她说话的这人是市场部另一个小组的负责人,几天前和“褚年”竞争副经理职位失败。
余笑毫不迟疑地说:“林组长和我一起去吧。”
“啊?我?”
“对,我记得林组长是赭阳当地人,到时候还要拜托林组长带我多看看。”
林组长有些纠结,其实在输给了年纪比自己小五岁的褚年之后,他已经动了跳槽的打算,这次出声问消息,其实是想给自己手下的组员找找路子。
“林组长,我自己还没参与过这么被重视的项目,很多事情实在没有头绪。四年前清海市老城区旧楼改造的项目您参加过,还要请您多帮帮我。”
“我那时候也就是个小白领,什么事儿都是听上面的……”话是这么说,林组长的语气又软了几分。
余笑知道,这位勤恳耿直升迁难又好面子的同事已经被自己说动了。
与此同时,在家的褚年正看着工人换自己家的门锁。
他已经决定了,他亲妈再来,他就隔着安全门使劲儿骂!
10. 连自己都骂
空调吹,战鼓擂。
褚年刚换好门锁,他妈就来了。
隔着门听见钥匙在锁口边一通乱戳,褚年深吸了一口气,默默锁上了手机屏幕。
手机屏幕上“重生后我和极品婆婆斗智斗勇”的那些年几个字被一片黑暗遮盖了。
说起来可笑,他忙了一早上,最终能用到的“吵架资料”竟然是来自于网络小说。
一开始他正经搜“怎么骂婆婆”的时候,不管那些求教的人多么努力去表达自己婆婆的可恶之处,下面的回复都是“你想想你老公怎么办”、“低头不见抬头见,没必要”、“赶紧有个孩子就好了”、“多年媳妇熬成婆”,最后一句真的是让褚年眼前一黑。
谁爱熬谁熬去!谁想当婆婆谁去当!他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换回自己的身体!
更可笑的是一个名为“如何制服奇葩婆婆”的文章,褚年兴冲冲点进去之后,发现里面是在说“如何成为一个完美儿媳妇”,退出来之后,他把这个网站点了虚假营销的举报。
再抬头看一眼计分器,在心里给自己鼓了一把劲儿,褚年提声说:
“妈,你别试了,我把门锁换了。”
“砰!”是什么东西砸在门上。
“余笑,你是什么意思?这是我儿子家,你想干什么?”
手边有个本子,上面是褚年写的“大纲”,他瞄了一眼第一行“婚姻法”三个字,说:
“妈,我再说一遍,这是你儿子家,也是我家,我不希望我家里有别人不请自入,户口本上是我和你儿子两个人的名字,可没说你是户主。婚姻法里面说夫妻关系平等,婚后财产归双方共有,褚年赚的钱你说破天都有我的一半儿,这个家你到哪里去说理,都是我比你说的算!”
“呵,行啊,读过几年书,还跟我讲法了。我告诉你余笑,你跟我扯这些没用,你问问天底下哪个媳妇儿敢把婆婆关在门外不让进的,我告诉你,你这是丧尽天良坏了良心了!”
褚年自己也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丧尽天良的儿子,可他没办法,他想换回自己的身体里,想让生活变成原来的样子,可他越来越觉得自己深陷在泥潭里,做的每一件事都是被逼迫的“不得已而为之”。
他那张大纲的第二行写着“道德”。
“妈,我这些年照顾褚年,也尊重您,你一来我就端茶倒水,逢年过节送的东西更是不少,该做的我都做了,可您呢?为了一点小事就来我家大吵大闹,砸门扔东西,你说我丧尽天良?我什么都没干怎么就丧尽天良了?!那给你改了银行卡密码到现在都不管你的褚年算什么?他才是猪狗不如吧!”
骂完,褚年看了一眼那个静悄悄的计分器,他狠起来,连自己都骂!
这时,计分器上的分数已经变成了10。
褚年眼前一亮,喝了一口水。
“你说谁猪狗不如?”
外面尖利的声音刺得褚年的脑仁儿一阵生疼。
“我说我要是丧尽天良,那褚年就是猪狗不如!猪狗不如!猪狗不如!”
计分器上的分数变成过了11,尖叫完的褚年捂住自己的眼睛,脸上是麻木的绝望。
他要换回去,他必须换回去!
褚年的妈妈跌坐在门外的地上,掏出了手机打电话给“自己的儿子”,电话接通的一瞬间,她嚎啕大哭:
“褚年,妈妈不行了,你要是不离婚,妈妈就要死了!”
余笑正在上班,把手机移开一点,她看了看办公室正关着的门。
“妈,我在上班,有事你跟余笑说吧。”
说完,余笑就扣上了电话。
她是故意的,因为褚年妈妈在两年半多前说过几乎一模一样的话。
那天,她刚流产两个半月,嫁给褚年一个半月。
事情的起因是她找了个钟点工来帮自己做饭打扫,褚年的妈妈来看她,认为是她这个儿媳妇太娇气,不愿意做家务。
“不过是流个产,怎么搞得跟有功一样?还当上小姐太太了?”
余笑确实是被她爸妈给教的脾气好,可也不是完全没有火气的人,那一句“不过是流个产”成了一把刀,直接刺得她鲜血淋漓。
害怕、委屈、愤怒……她站在那儿,手都在抖,梗着脖子回了一句:
“妈,我自己有钱,想当小姐太太也当得起。”
褚年的妈妈立刻就爆发了。
和褚年恋爱差不多四年,余笑一直觉得褚年的妈妈是个算得上温柔和气的好女人,至少比她自己那个说话带了炮仗的妈妈是好多了的。
结果这一次,她就被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段给吓住了。
真的是吓住了,也是被气坏了,拿起手机她打给了自己的丈夫。
褚年那时候工作极忙,接了电话只有一句:“我现在在上班,你跟妈的事儿别拿来烦我。”
钟点工被褚年妈妈成功赶走了,余笑那天跌跌撞撞地回了自己家,第二天晚上,褚年来找她,连着她爸妈轮番劝她到半夜。
第二天,余笑回了她和褚年的家。
褚年的妈妈并没有道歉,她依然进出这里,仿佛没事发生过。
某个晚上,褚年抱着她,对她说:“你是我妈的媳妇,也是我妈的儿媳妇,一辈子低头不见抬头见,难道还能一直置气吗?她年纪大了,你让着她一点……”
蜜意浓情时候脑子都不清楚,余笑忍不住去想,她对褚年妈妈多一点容忍,就是对褚年工作的支持。
“一辈子低头不见抬头见,这话可真是让人毛骨悚然。”
回忆并不美好,余笑摇了摇头把它们晃出脑海,继续查看同事们整理的资料。
褚年的妈妈眼泪还没流出来,电话那边已经戛然而止,她再拨过去,电话也没人接了。
“唉?唉!”
她扭头看着门,一双眼睛几乎想把门给穿透了:“余笑!你把褚年怎么了?你给他灌了什么迷魂药了?他怎么不理我了?”
顶着余笑皮子的褚年看着那个停在11分上的计分器,说:
“我天天听你的话,被你折腾,你说我丧尽天良!你看看你自己的儿子,是不是猪狗不如!你怎么有脸骂我!”
没了“儿子”的支持,褚年的妈妈真的惊慌了起来,她站起来,也顾不得擦自己裤子上的尘土,扶着门,她的眼泪流了出来:
“我儿子不理我了。”她重复了两遍,然后再次爆发了:
“都怪你!都怪你!”
门的另一边,褚年拿着杯子的手在轻轻颤抖。
外面那个人,是自己的亲妈。
她,是不是,真的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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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过了没多久,褚年的妈妈离开了,女人真正伤心的时候绝少是嚎啕的,都是红着眼眶吞着泪,恨不能把一口的牙咬碎。就算是个奇葩到让人牙根发痒的极品婆婆也不例外。
她走了,褚年看着墙上的11分,抄起手边的水杯砸了上去。
“我到底在干什么!”
写着“大纲”的纸飘到地上,看着上面的“法律”和“道德”,褚年忽地冷笑了一下:
“又不合法,又没有德行,我还真没说错。”
也不知道这话说的人到底是谁。
这个白天剩下的时间,褚年就坐在客厅里盯着那个计分器,他的脑子里乱糟糟的,又好像想到了什么极重要的事情,一会儿又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耳边时常响起刚刚自己亲妈的两声啜泣,后来响起的,是余笑。
“余笑,真是……”
从前的余笑在褚年的心里渐渐成了个扁平的符号,乖巧好用两条排在前面,就像是性价比颇高的扫地机器人,只有在他们刚换了身体的那短短几天里,这个符号渐渐添了几分鲜活。
可就在他想起了曾经的那些悸动与甜蜜的时候,一切又变了个样子,最终闹得这样不可开交。
余笑自然也变了一副模样,出去喝酒、夜不归宿、对他父母也没什么好脸色,说话更是变得尖酸刻薄。
电话响了,褚年看了一眼,是余笑打过来的。
“你妈走了吗?”
“走了。”
“你今天在家吧,我回去收拾点东西。”
褚年哽了一下:“余笑,你说话不用说得好像我们已经离婚了在分财产一样。”
有差别吗?
余笑看看属于自己的男人的手,说:
“我大概七点回去。”
褚年想说什么,动了动嘴没说出来。
挂掉电话,他看着墙上的分数,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这几天家里被褚年搞得真是乱七八糟,他左右看了看,上次有他妈在,虽然聒噪,但是该干的活儿都会说清楚,现在的他真是想收拾都觉得无从下手,最后只能从今天吃完的外卖包装盒开始。
收完了垃圾就得扫地,然后拖地,整理一下沙发上吃饭掉的残渣,把电视柜上的灰擦一下,床单好像也该换了……
一开始是无从下手,后来褚年就觉得整个家哪里都不够干净,偏偏他自己干家务的机会真的很少,干了这个又漏了那个,弄好了一样做下一样的时候又把前面的成果给毁了……
等他终于把能干的活儿都干完,两三个小时已经过去了,褚年瘫坐在沙发上,找出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以前褚年最讨厌的就是一回家看见余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可现在累趴趴坐在这的是他,他觉得能这么休息一下已经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了。
而且,电视剧还……挺好看?
余笑敲门的时候,褚年慢悠悠站了起来,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计分器,不知道什么时候,上面的分数已经变成了21。
“是我刚才骂人时候算的分数延迟到现在?”
褚年搞不懂这里面是个什么规则,不过他懂不懂,好像关系也不大。
因为就在房子的新锁被打开的一瞬间,一个声音第三次同时在余笑和褚年的耳边响起。
“归零、归零、归归归归零!”
11. 负无穷
四目相对,余笑挑了一下眉头,说:
“又折腾出了分数?看来你还真没闲着呀。”
褚年的表情在瞬间几乎成了一片空白,他折腾了整整两天,换来的不过是一场归零。
“余笑,你到底在想什么?它怎么就又归零了?!”
男人的壳子里,余笑毫不畏惧对方这样的吵嚷:
“我什么都没想,你觉得你有什么值得我想么?”
褚年语塞。
短短几天,他觉得自己在余笑的面前越来越没话语权,好像交换的不只是身体的身高,还有某种隐秘存在的地位。
“我是说这个计分器,它到底是什么原理,我明明……我也没做什么,它怎么就又归零了?”
余笑走进房间,褚年跟在她的身后。
那张计分器的说明书还放在茶几上,余笑拿起来看了一眼。
褚年就站在她身后接着说:
“余笑,不管怎么样,这个东西关系到我们能不能换回来,我们把它搞清楚总好过被它这么一直耍着玩儿吧。”
“我可没有被它耍着玩儿,相反,我得谢谢它。”抬头看看那个计分器,余笑把说明书放回了茶几上,“要不是它,你现在受的苦,我不还在受么?”
余笑轻描淡写,褚年却不得不为她的态度而心惊。
“余笑,之前的事我对不起你,我道歉,你要怎么道歉都行,等我换回去,你要打要骂,带着你爸妈一起骂我打我我都不还手,但是这个事情它不一样。”
褚年拉住了余笑,让她看向自己:“余笑,我们不可能一直这么混乱下去,”
“混乱?哪里混乱了?”余笑双手插在裤兜看着熟悉又有几分陌生的家里:
地是扫过的也拖过的,就是应该好几天才经历了这么一遭,沙发脚和柜脚都积了没有被清掉的灰。电视柜是用湿抹布擦的,抹布没洗干净,水渍在电视柜上斑驳着。茶几被整理过,一根被遗落的一次性筷子被压在茶盘底下。
她对褚年说:“你过得倒是挺混乱的。”
说完,她走进卧室,从衣柜顶上抽出了褚年常用的那个行李箱。
“你干什么?”褚年站在门口,嗓子都有点发紧。
“我之前说了,赭阳那个烂尾楼的案子,公司觉得我的初步项目计划不错,让我去赭阳看一看。”
赭阳烂尾楼项目。
褚年当然还记得,昔日的地王、现在闻名全国业界的老大难项目,之前那份项目书褚年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写的,想的不过是在总公司刷刷脸,也在新来的总经理面前刷一点好感度,没想到居然真的被采纳了。
“我的计划书被采纳了!”
“是我的计划书。”挑选着要带走的内裤和衬衣,余笑随口纠正他。
褚年皱了一下眉头,说:
“余笑,那份计划书是我写的,你明白这个事儿有多重要吗?我们必须立刻换回来,这不是闹脾气的时候。”
余笑又拿出了两套直接套在防尘袋里的西装,头也不回地说:
“我再说一遍,现在,这是我的项目,要去赭阳的是我,被总经理叫去特别叮嘱的人也是我,这个项目失败了,那失败的人是我,这个项目成功了,升职加薪领红包的人也是我。”
“你放……”褚年想要爆粗口,又忍住了,“余笑,你开什么玩笑,去做个升职面试你都要准备半个月,你哪有本事把这个项目接下来?你别忘了,你可是已经在家里足足呆了三年了,这三年的差距不是你用短短几个星期能补回来的,而且你从前干的也不过是画画设计图,跟去管理一个改造项目那是完全两回事,你懂么?两回事!”
走近余笑,褚年努力组织着语言:“如果这个案子成功了,不到三十岁主持策划了一个烂尾楼改造计划,你知道这是履历上多么光鲜的一笔么?要是池新不晋升我当部门经理甚至公司副总,我甚至可以离开池新自己创业,有这个案子打底,我自己就能拉到投资和项目,余笑,这是改变我们一家前途的机会啊。
我们换回来,你让我去做,不管你提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真的,你相信我,我已经知道你这些年到底有多么不容易了。我妈不好,她以后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你不喜欢我出去应酬,以后我六点准时回家,我以后只对你一个人好,再也不看其他的女人。真的,余笑你相信我,我、我真的、我彻底明白了,余笑,这个世界上真正对我好的人、把一颗心都交给我的人只有你。以前是我混账,是我傻,我把我承诺的都忘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了,余笑,再也不会了,你再信我一次好不好?”
褚年说到最后,语气已经是卑微的祈求。
余笑背对着他,慢慢扣上了行李箱。
然后,她转头对褚年说:
“褚年,你猜为什么,外面那个计分器每次我回来都会归零?”
褚年看着她,听她一字一句地说:
“因为我已经对你彻底死心了,再不爱你了。”
计分器上说两人相爱的分数累加到一百他们就可以换回来,可余笑知道自己的心里给他们的感情打了几分
——负无穷。
这是她人生中的一段歧途,在这条路上,她慢慢舍弃了一切,掏出了一颗心让褚年越站越高,而生活与婚姻是他们两个人共同担负的一桶水,在挑竿上,那桶水越来越靠近她,直到彻底压在她一个人的肩膀上。
褚年可以相对轻松地往高处继续走,而她变成了一只必须背着壳子生活的蜗牛。
现在,被困在壳子里的是褚年。
看着余笑的表情,褚年慌了,他语气急促地说:
“余笑,不是的,你还爱我的,我们之前已经到了九十九了,你、你只是现在还在生气,我告诉你,真的,我现在、以后、永远都不会再看别的女人一眼,还有我妈,她以后……”
余笑微笑:“褚年,换回身体,我能做的不过是期望你信守承诺,保持现状,我不需要你的任何承诺,就可以做任何我从前想做又做不了的事情。你猜,我会选什么?”
“不行!余笑,你不能这样!你知道我努力晋升、我努力去做案子我是为了什么吗?我就是为了这个家!余笑你把我的一切都毁了!”
“如果变成余笑,你就认为自己的一切都毁了……”
拉着行李箱挥开褚年一直走到门口,余笑看着扑上来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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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自己行李箱不让自己揍的褚年褚年,轻轻抬了一下下巴:
“那变成褚年,我认为我把自己丢了的一切都找回来了。”
抓紧了行李箱的手被人以坚定不可抗拒的力量抓开,褚年想要抓住余笑,却被余笑轻易钳制住了两只手:
“好好照顾我的身体,我还会按时给你打点生活费,不然,褚年,我大可以眼不见为净,只当你不存在。”
余笑走了。
站在客厅里,褚年看着洞开的大门,一时间连愤怒的力气都没了。
把行李箱扔进后备箱里,余笑坐进车里,也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至亲至疏夫妻,就算从前没看透褚年,余笑依然是这世上最了解褚年的人,短短几天没见,她能感觉到褚年变得越来越“柔弱”了,或者说在失去了经济大权和性别优势之后,褚年因为手里筹码的稀少而变得步履维艰。
这种艰难正在反过来改变他的为人处世。
想想现在的褚年,余笑不断地反省曾经的自己,她这几年中是不是也在流产、失业、成为家庭主妇之后发生了心理上的渐进变化,因为对自己在家庭和社会中地位的不满意,而将太多的东西寄托在了别人身上。
或者说,她太想在那样的环境中证明自己,于是变得越发以“奉献”和“忍让”为一个标准去要求自己,最后演变成了她自己“自我”的丧失。
人的付出都是需要“成果”反馈的,就像褚年的努力工作能换来升职加薪一样,这些“结果”能鼓励人继续奋进。
跟褚年组建的这个家庭,让她毫无任何成就感可言。
贫瘠干涸的土地上,人们为了求雨甚至可以献祭自己的孩子,而一个内心贫瘠干涸的人,也往往轻易可以献祭自己曾经最看重的珍宝。
比如尊严。
叹了一口气,余笑正要发动车子,她的手机突然响了。
看着上面的来电显示,余笑愣了一下,在那一瞬间她想到了很多种可能,无数念头像是毒藤一样在她的胸腔里蔓延滋生。
给“褚年”打电话的人是她最好的朋友“傅锦颜”。
“要是他真敢勾搭锦颜,我就去医院摘了他的‘配件儿’送他。”
心中做好了决定,余笑接起了电话:
“褚年,我是傅锦颜,我知道你并不想跟我说话,很巧,如果不是我有急事,我也不会找你……”一开头就是一串儿连珠炮似的呛声,让余笑的心里悄然安稳了下来。
傅锦颜继续说她打电话的原因:“前几天我和笑笑见了一面,我发现她的状态非常不好,褚年,你要是个男人就好好关心一下你的妻子,别以为自己结婚了交点钱回去就算是照顾老婆了,现在这个年代谁还养活不了自己啊!笑笑尽职尽责地在家里照顾你,你不会真以为自己是找了个保姆吧?笑多久没做体检了,笑笑每天在想什么,笑笑每天在家做什么,你知道么?要是这些都不知道,褚年你根本不配说自己是个丈夫……”
傅锦颜夹枪带棒的话进了耳朵,余笑的眼眶慢慢变红了。
“傅……傅小姐,余笑的事情,我们找个地方面聊吧。”
电话那边傅锦颜迟疑了一下,答应了。
12. 不工作就废了
对傅锦颜开口说要约见的时候,余笑已经做好了要对她和盘托出的准备。
至于傅锦颜信不信自己,余笑并不担心,在她的心里,傅锦颜一向头脑灵活、接受力强,也是她认识所有人中对各种怪异事件最感兴趣的。
开车回到住的酒店,把行李放好,余笑又去了健身房。
当年她怀胎四个多月的时候意外流产,被送到医院之后做了子宫清理手术,又先后住院总共十几天,那之后她就觉得自己的身体比从前虚弱了一些。去年她为了备孕做检查,又发现了左侧卵巢囊肿,幸好是良性的,又做了一次手术。
两次手术消磨的不只是余笑身体,也消磨着她的意志,身体深处不知名的虚弱感总是在侵蚀着她。
现在进了褚年的身体,余笑感觉到的是力量和健康,哪怕褚年在男人中远远谈不上强壮,可这副身体也比余笑自己的要好,她甚至有点爱上了在锻炼中流汗的感觉。
“从赭阳回来我得再找一套房子,旁边必须有个健身房。”
住五星级酒店过过瘾还挺爽,天天住余笑也有点烦了。
属于男人的脊背上,汗水流下,滑入了黑色的T恤里,重力器随着他的动作起起伏伏,他的身材不是健身房里最好的,样貌却是最养眼的。
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儿从他前面走过,坐在了他旁边的划船机上,一双大长腿平放在器械上,随着发力,弯起又放平,实在是养眼。
余笑不为所动,颈部放松,持续用胸肌和肩胛发力,锻炼从前褚年聊胜于无,现在已经紧实了很多的胸肌。
两个年轻人男人的目光一路追着那个女孩儿,发现女孩儿坐在了余笑身边,他们两个有些不服气地走了过来,也在旁边的设备上开始撸铁,不一会儿,汗水流了出来,他们先后脱掉了上衣,露出了均实的肌肉线条。
余笑看他们的时候,那些线条总是显得格外有力。
她很开心,也练得更起劲儿了。
……
同一个夜晚,褚年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静静地坐着,外面的灯光斜进来的,在黑暗里静静装裱了他瘦弱的轮廓。
他刚刚睡了一觉,睁开眼睛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已经睡了一天一夜,看了手机才知道,自以为漫长的一觉其实只有一个小时。
在梦里,他还是“褚年”。
拿下了赭阳的烂尾楼计划,他一路升官发财,短短几年就坐上了公司总经理的宝座,就在他春风得意的时候,他看见了余笑。
余笑拿来了一面巨大的镜子,他照着镜子,里面是另一个“余笑”,镜子外,余笑已经变成了“褚年”。
最可怕的从不是一场睁开眼睛就能散去的噩梦,而是你睁开眼睛,发现现实是噩梦的延续。
褚年感觉到了崩溃,过去那些天里仅有的能够支撑他的信念,在余笑轻描淡写地说出“那变成褚年,我认为自己把我丢了的一切都找回来了。”的时候,已经摇摇欲坠。
余笑不想换回来了,只靠他一个人能斗过外面那个动不动就干嚎着“归零”的计分器吗?
褚年没有幼稚到以为自己能做到。
“我不能这么下去了。”褚年搓了搓自己的脸,“我不能再想换回去的事情了,这条路现在没办法,我得想别的路……”
手指在腿上快速地点着,褚年自言自语,努力地自我说服:
“不管怎么样,再这么下去我就废了,我不能再在家里这么呆着了,我得出门,我得……我得去找工作。”
离开工作岗位一个礼拜都需要一点时间适应节奏,他在家里已经呆了三个多周了,再这么下去,褚年真的怕自己会成为一个工作能力降低的废人。
这么想着,褚年跳下床,打开了灯,然后赤着脚走去了书房。
“余笑的毕业证应该就在这儿……”拉开书柜下面的抽屉,褚年拿出了一个文件袋,里面放着余笑的大学毕业证书和一堆考出来的证件。
“本科……”褚年叹了一口气,他自己是金融专业研究生学历,比一个同校建筑专业的本科生在就业上肯定是更有优势的。
要是当年让余笑一起考研就好了。
这个念头在褚年的心里转了一下,又消失了。
当年大三的时候褚年是做了去美国留学的打算,忙着考托福考GRE,结果分数不理想,他的英语方面一直薄弱,一直陪着他鼓励他帮他复习的人是余笑。确定了不出国,褚年立刻转攻考研,虽然晚了点儿,可他到底还是考上了本校的金融专业研究生。
就在他这样反复折腾的时候,余笑已经悄悄定下了去一家设计院工作。
“六级证书、托福成绩单……”看着成绩单上的107分,褚年挠了挠头,他完全不记得余笑考过,分数还这么高。
“这个成绩单也没什么用了。”褚年叹了一口气,他的英语水平很一般,工作这几年用到的机会也不大,早就还给了当年的自习室,用英语专长作为自己的核心竞争力去找对口岗位是不可能的,也就只能让简历上多无关紧要的一笔。
“二级建造师执业资格证。”看见这个证书,褚年也愣了一下,他竟然依然没有任何印象。
看一眼颁发时间,褚年还记得那时候余笑已经从她工作了差不多两年的设计院辞职了。
“也是用不着的。”褚年自己是金融专业,虽然在建筑公司工作了三年,真要他搞硬核建筑设计,他跟门外汉的唯一区别就是他现在是个女的。
摩挲了一下证书的外壳,褚年感慨了一句:“看来就算在家里,余笑也不是什么都没干啊。”
客厅里,计分器上的数字幽幽跳到了3。
看完了所有的证书,褚年发现自己如果想用余笑的身体出去工作,也就只能应聘一个文员之类的。
“能找到工作就行,我可不是个真家庭主妇。”对着电脑屏幕映出来的清秀脸庞,褚年自言自语地给自己打气。
打开电脑,他开始给自己写简历。
想要努力的人,大概还真会变得幸运起来,第二天早上接到余笑妈妈电话的时候,褚年是这么想的。
“褚年跟你说了我给你找了个工作的事儿吧?我上次见面忘了问你了,你这丫头怎么都不给我回个话?”
工作?什么工作?什么工作都行!
褚年觉得自己现在充满了干劲儿。
“妈,褚年跟我说了,也没说详细,您再跟我说一下,我挺想去的。”
电话那边的声音变得欢快了起来,余笑的妈妈生怕女儿反悔连忙说:
“想去就好,今天下午你就去你朱师哥那,你师哥自己也就是个小合伙人,你去了要乖巧一点啊,还有,好好收拾一下你自己,你看看你现在那副死样子,垂头丧气的……”
收拾一下自己。
确实得收拾一下。
挂了余笑妈妈的电话,褚年打开衣柜,好一会儿才找到了两条看起来正式的裙子。
穿裙子吗?
褚年纠结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穿上了一套运动服拿上了手机出门了。
穿裙子是不可能的,化妆他也是不会的,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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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一套上班穿的裤子,再去找人化妆。
早上九点半商场开门,等候已久的褚年就冲了进去。
买衣服还算顺利,褚年的原则是“简单”,一条黑色的长裤就搭配短袖衬衣就够了。最窘迫的事情发生在换衬衣的时候,褚年发现自己并没有给“余笑”穿上内衣。只能借口衣服不合适先走人,找了一家内衣品牌,买了一套内衣穿上,再找地方买衬衣。
衣服买好了,褚年又在导购小姐的建议下打算去买双鞋子,并且自不量力地看中了一双外表很美的鞋子。
七厘米高的尖头鞋踩在脚上勉强站直的一瞬间,褚年几乎想要惨叫出声。
小脚趾几乎是硬被拗了进去,和其他的脚趾紧紧地挤在了一起,这是穿鞋吗?这是上刑吧!还有这个永远找不到身体重心的坡度……
坐在鞋店里揉着脚,褚年突然愣了一下。
“我在干什么?逛街、买衣服、买高跟鞋,还在这里试新款?”他隐约觉得有点变态,却又觉得新奇和刺激,最后还是从鞋店里穿走了一双平跟鞋,鞋头上镶了一圈儿碎钻。
看一眼时间,褚年顾不上吃午饭,快步走进了可以提供化妆服务的化妆品店。
最后把口红画好,化妆师拿来了一把妆镜递给褚年。
“女士您就是皮肤有点干,以后要注意面部清洁和保湿,您的五官底子特别好,稍微一化妆就特别出彩……”
看着镜子里的“女人”,褚年呆住了。
明艳又带一点妩媚,完全不是他记忆中余笑的样子。
这是余笑么?
这、这是他么?
他抬起手,戳了戳自己的脸,镜中人也抬起手戳了戳自己的脸。
褚年又被吓到了。
镜中人也被吓到了。
看到自己服务的女士竟然有这么可爱的反应,旁边化妆的女孩儿也开心地笑了,顺便把自己刚刚成功推销出去的□□瓶化妆品飞快地扫码打了单子。
……
走在马路上,褚年都觉得别人看自己的目光是不一样的,他一会儿觉得是不是自己胸前的衬衣扣子太紧了,一会儿又觉得是不是自己的鞋子会打滑。
更重要的是那张脸,他一会儿想遮起来不让别人看见,一会儿又想露出来让所有人都看见……这种矛盾的心里让他觉得自己大概是越来越变态了。
余笑爸爸的学生开的工作室规模不大,就是在一个居民区外面的二层门面,两间门面打通,总共有二百多平的样子。
一楼放着各种各样的家装建材样品,二楼的一半是会客室,另一半又隔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是个工作室,另一部分放了三张办公桌,如果不出意外,那就是褚年未来要工作的地方了。
面试很顺利,余笑爸爸的学生,也就是那位“朱师兄”一看就是个好说话的,说是面试,其实就是两个人互相恭维的闲聊。
褚年能感觉到朱师兄对“自己”很满意。
余笑毕业的学校不错,从前工作的地方也挺好,要不是在家里呆了三年出来,还真看不上这么个小地方,更不用说现在这个人是在池新这种大公司里打拼了三年的褚年。
“师妹啊,既然你看得起你师兄来这里工作,师兄也得照顾你一下,这样吧,虽然你已婚未孕,离职风险挺高的,但是你的能力确实不错嘛!嗯……”
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朱师兄沉吟了一番,说:“底薪四千,先试用三个月,试用期薪资发七成,怎么样?”
月薪,两千八。
褚年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13. 讨厌你的理由
劳动法规定试用期薪资最低不能超过正常薪资的80%并且不能低于所在城市最低工资标准,劳动法规定签合同一年以上三年以下的试用期不能超过两个月。
重新恢复了思考能力的褚年在思考,思考自己怎么没录音把这个“猪师兄”违法劳动法的种种行径录下来好敲他一笔。
对面,朱师兄脸上笑容憨厚可亲:
“师妹,你也别怪师兄给的低,师兄也是没办法,你看我们这办公室里是空的,其实有两个文员的……”
褚年愣了一下,脖子后面一阵发凉,经历过和余笑互换身体这种事儿,他对怪力乱神十分敏感。
朱师兄并没有发现他的异样,继续说道:
“一个呢,是个孩子妈,每天三点半就得下班接孩子,今天说是去送合同了,下午直接就不回来了,一个人也就当半个用,另一个呢,刚入职两个月就怀孕了,动不动就请假,今天产检去了,有时候跟她说了第二天准备个合同,人家第二天干脆不来,我们也没办法。
师妹啊,你师哥我是真不容易,我也知道我试用期给你七成是太少了点,可你师哥我这个小设计室加上你找三个文员,成本确实太高了。”
要不是见惯了奇葩的客户,褚年现在就能跳起来把桌上的台灯砸在这个什么“猪师兄”的脸上。
别人是个孩子妈、是个孕妇,别人不能准时准点地出勤,跟他有什么关系?!哪条法律上规定了已婚未育的女性就成了高风险工作群体了?!
就因为结婚了没有生孩子就怕人生孩子不能工作?那每天还有人出车祸死了呢!为什么不说给开车上班的少发点钱!
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褚年的手指在他今天刚买的新裤子上抓紧又松开。
“合同的话,我们就先签半年……”
褚年忍无可忍地站了起来,看着对面的男人:
“猪师兄,虽然你是我爸的学生,我不要求自己会有什么优待,可我也不是傻子白让人占便宜的。我明说了吧,我是需要这份工作,可我无论是学历还是能力都没差什么,想要一个劳动法要求基准线上的工作不过分吧?还是我妈的态度让你有了什么误解,让你以为我为了这么一份工作就得低三下四自折身价?”
他褚年!受不了这个气!
拿出手机,褚年拨通了余笑妈妈的电话,电话接通的一瞬间,褚年的嘴一瘪,说话就带了哭腔:
“妈,我爸这个姓朱的学生是不是跟我爸有仇?不然他怎么用一个月两千块的工资来羞辱我呢?我爸真没做什么对不起全家的事儿吗?妈,他就给我开两千……”
喊出第二声妈的时候,褚年真的差点哭出来,太苦了,刚刚看着这个人理直气壮说自己一个月就赚两千八的时候,一股寒意从褚年的骨头缝儿里透了出来。
褚年的父母是双职工,从小就教育他要光耀门楣,要奋发努力,所以褚年靠近了一所211大学之后还憋着劲儿考了研究生,工作也找的是全国有名的大企业,在他不到三十年的人生里,他想都不敢想自己会找一份三千块钱月薪都不到的工作。
可就在刚刚,他被人标了这样的一个价格。
与学历、能力、品行、工作态度都没有关系,只因为他现在是个结婚后还没生孩子的女人,只因为其他女人因为产育而影响了工作,他就变得如此廉价。
廉价!
他可以吃苦可以受罪可以在酒桌上连吹十瓶绿棒子讨好客户!他可以熬三天三夜赶一份计划案!他可以被上司直接把项目书拍在脸上!他可以卑鄙下贱不择手段!他不可以容忍自己这么廉价!
绝不!
朱师兄急了,他主动提出来给余笑提供一份工作,自然有想卖余笑爸爸一份人情的心思在里面,怎么现在这么一闹倒成了他没理了呢?工资低是他的错吗?这样吃穿不愁几年不工作的,突然想找份儿活儿不也就是打发一下时间、挂个地方交一下五险一金?听语气倒是能给他做多大贡献一样!
他还委屈呢!
“师娘,师娘你听我说,这事儿不是余笑师妹说的这样,我就是……我就是跟师妹开个玩笑”
电话那边,余笑的妈妈说:“唉,笑笑,你别任性,你师兄能给你这么一份工作,你得好好谢谢人家,怎么还使起性子了?你把手机给你师兄……”
最后几个字,真是在对女儿的嗔怨里暗含惊雷。
褚年听得头发一麻,连忙把手机递给了朱师兄。
……
余笑和傅锦颜约的时间是下午,这并不是余笑有意要逃班,而是傅锦颜并不愿意在晚上和“褚年”约见。
作为一个单身到现在的独立女性,傅锦颜划定自己与“朋友夫”之间的距离大概比美俄关系还远。
中午的时候余笑就离开了公司,在去赭阳出差之前他确实有两个合作方应该拜访一下,抓紧时间跑完了两个地方,余笑赶在约定的时间之前到了一家咖啡厅。
“一杯冰美式,一杯拿铁,再加一块黑森林。”
拿铁是给自己要的,冰美式和蛋糕是傅锦颜要的。
每次和朋友们出来,余笑都是点菜的那一个,就因为她能记住其他人的口味。
傅锦颜远远地就看见了褚年,走近之后她忍不住张望了一下,却没有看见余笑。
“褚先生,只有你一个人?”
“是,咖啡和点心都是我点的。”看见自己的挚友,余笑脸上的笑容真诚又灿烂,如果是从前,她们甚至会拥抱一下,好在她还知道自己是在褚年的身体里。
“哦。”傅锦颜坐在对面,很自然地推开了咖啡和点心,又叫来服务生重新点了一壶红茶。
“无事献殷勤,我可受不起,有事你就直说,余笑到底怎么了?”
看着傅锦颜的态度,余笑咽下了自己之前自己想说的话,喝了一口拿铁,她看了一眼窗外匆匆来往的行人,转头看向面前自己的好友:
“傅小姐,其实我一直挺奇怪的,咱们也认识很多年了,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说讨厌其实都有些委婉了。
在余笑的印象里,傅锦颜其实是个面冷心热的女孩儿,十几岁的时候就会叉着腰跟外校的流氓对骂,也会因为要攒钱帮助生病的同学就再不肯买明星的贴纸,和朋友在一起的时候,她也会毫不掩饰地大说大笑。
相识十几年,余笑只在成为褚年之后才感受到傅锦颜毫不掩饰的憎恶。
傅锦颜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抬眼盯着“褚年”,她慢慢地说:
“你说错了,我不是讨厌你,我是,越来越讨厌你,褚先生,我是为了余笑的事儿来的,并没有什么多年相识的情分和你聊天。”
余笑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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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咖啡里的勺子,笑着说:
“关于余笑的事情,我当然要说清楚,可我得先知道你为什么讨厌我,傅小姐,就当是为了余笑,请你如实告诉我吧。”
就当是为了余笑?
傅锦颜镜片后面的眼神变得有些凌厉,她仔细打量着褚年,一字一顿地说:
“褚年,面对一个以爱情为名毁了我朋友的人,我现在还坐在这里跟你说话,已经是踩在了自己教养的极限上了,不要跟我耍什么花招,告诉我,余笑到底怎么了?”
“以爱情为名毁了我朋友的人……”
十二个字,字字落在了余笑的心头。
她的瞳孔紧缩又张开,像是被什么东西击打在了灵魂的深处。
原来这些年,傅锦颜看见的,就是一个逐渐被毁了的自己。
她喃喃道:“你是这么看我的……”
“不然呢?你还想我怎么看你?褚年,我十四岁就认识余笑了,她那时候就想跟她爸爸一样当个建筑设计师,她十七岁的时候学会游泳,去海边能一口气游到防鲨网,她刚考上大学的时候想的是考厦门大学的研究生进国内最好的设计院……
然后她认识了你,褚年,我眼睁睁看着她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你在我眼里,就是她人生路上的悬崖,你说我为什么讨厌你?我怎么可能不讨厌你?”
傅锦颜瞪着“褚年”,她早就想骂这个男人一顿了,当着余笑的时候自然是不可能的,今天褚年自己送上门来,她无论如何都忍不住了。
“你要出国,她为你准备资料、陪你备考还要关心你的一日三餐好不好,你要考研,她忙得像个陀螺一样地给你借笔记,你当了研究生了,她工作那两年赚的钱都变成了你身上的衣服鞋子,她自己连第二支口红都舍不得给自己买!最后你工作了,需要一个人在家里照顾你饮食起居,给你传宗接代了,她就被锁回了那么个小小的房子里……
褚年,自从喜欢上你之后,余笑的梦想就变成了你们的梦想,最后成就的是你一个人的梦想,她自己却什么都找不到了,你自以为的功成名就的后面是你从大学开始就有意无意地趴在余笑的身上吸取她的养分,到现在,她都快被你敲骨吸髓了。可你付出的是什么?一个关于爱情的梦、一段婚姻……别跟我提钱,一个专职家政一个月赚的也未必比你少,你又才给了余笑多少。你说我为什么讨厌你?我怎么可能不讨厌你?”
余笑觉得什么东西卡在了自己的嗓子里,是苦的,一路向下苦进了心里。
“这些话,你……怎么不跟余笑说。”
傅锦颜冷笑了一下,喝一口茶平复自己的情绪。
她说过的,可余笑回答她,等她爱上一个人她就懂了,等她结婚她就懂了,等她遇到一个对的人她就懂了……
在傅锦颜的眼里,余笑已经如痴如狂、步步疯魔。
没有得到回答,余笑也知道答案,她也想起了那些自己说过的话,在现在,像一个个耳光穿越时光甩在她自己的脸上。
一时间,咖啡厅小小的一角陷入了沉默。
就在余笑重新组织语言想要说句什么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
是“A余笑”的电话。
她拿起手机走到一边,刚摁下了接听键,就听见一阵喊声:
“褚年!你再不回来你妈就要逼我跳楼自杀了!”
14. 莫须有的绿帽子
站在家门口,褚年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去吼了这句话,之后,他的身体轻晃了两下。
堵着自己儿子的家门,褚年的妈妈冷笑着说:
“装,你继续装!正好,褚年回来我就让他看看!”
晚饭时间,楼上楼下的住户都在家,听见楼上有人开门的声音,褚年的妈妈声音小了两个度,却还在骂着“余笑”:
“能花的跟个狐狸精一样出去一天,不知道跟什么人勾搭在一块儿呢,你回来倒开始装病了!余笑,当初褚年找你的时候我还觉得你这孩子虽然长得不怎么样,但是人还挺老实的,没想到我儿子在外面拼死拼活地赚钱,你倒好,什么幺蛾子都整出来了!”
狐狸精、勾搭、幺蛾子!
褚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在经历这样令人疲惫的一天之后竟然还有这么一个惊雷在家门口等着自己。
听听这些话,竟然是从自己亲妈的嘴里说出来的!
“妈,我说了!我是出去面试工作!”
“呸!谁出去工作还打扮成你这样?!我就说你最近不对,又是故意气我又是换锁,连我儿子的钱都敢动了,原来是在外头找野男人了?啊?我儿子辛辛苦苦养你这只不会下蛋的母鸡这么多年,你就做这种事儿?我一定得找你爸妈问清楚,你们余家的家教就是这样的吗?你们余家教出来的女儿都是这样当破鞋的吗?!”
新鞋子磨得脚疼,衬衣长裤被闷出的汗沾湿了,褚年看着自己的亲妈,心中涌现了自己这一天中的第无数个困惑:
“她是不是,就想看着我这样狼狈?是不是就一定要用最大的恶意来对待我?”
这个“我”,是余笑。
褚年已经用尽了方法去解释,甚至还把自己签了的劳动合同都拿出来给自己的妈妈看,可对方就是完全不理会这些,什么合同,那是伪造的,什么亲家母介绍的工作,你妈肯定帮着你说话。
那张熟悉的脸庞上是终于抓住了敌人痛脚的得意。
难道以前自己的亲妈就是这样对待余笑的么?对比余笑的妈妈从来跟自己说话时候的轻声细语,再想到今天余笑的妈妈为“她女儿”争来了没有试用期的一年工作合同,褚年的心里五味陈杂。
从“归零”那天以来,对他表露善意最多的,就是“余笑”的妈妈了,他不是不知道。
扶着墙站着,褚年看着近在咫尺的家门,进去就能安全了,可他进不去,他不敢保证用余笑的身体能在争抢钥匙的时候获胜。
“褚年一会儿就回来了,妈你有话跟她说吧。”褚年不想说话了,他真的受够了,刚刚打电话给余笑,固然有卖惨的成分在,可他也在一瞬间真想直接跳下去一了百了。
在这个身体里活着,真是太难了。
看着“余笑”垂头丧气的样子,褚年的妈妈笑了笑,口气突然和缓了:
“余笑啊,其实你要是以后都改了,我也不是非要闹得你和褚年过不下去。”
褚年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妈妈接下来要说什么。
“这样吧,你跟我下个保证,以后好好跟褚年过日子,这事儿就过去了。”
刹那间,褚年很想相信自己妈妈说的话,因为他心里那个关心他、照顾他、把他当成荣耀的母亲还在,可是这些天的遭遇,让他不由自主地怀疑和畏惧。
“家里的钥匙再给我一套,褚年再要给家里打钱的事儿呢,你也别管了。你要是真想工作也行,家里的开销你也得担起来,不能总靠我儿子一直养着对吧?”
褚年的妈妈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余笑”的脸上露出了冷笑。
“呵。”
褚年退后了一步,新鞋子从他的脚上滑落,他都毫无所觉。
“你不是说我出轨么?怎么你儿媳妇出轨,你都可以不管了?只要不拦着你儿子给钱就行了?”
赤着一只脚踩在地上,褚年只觉得一股寒意冲上自己的头顶。
见她这样,褚年的妈妈脸又沉了下来:
“怎么了余笑,你自己做了什么丑事你自己没数么?”
“我做什么丑事了!我做的最大的丑事不就是……不就是……”一直手紧紧地抓着新买的裤子,褚年的眼睛几乎要瞪出血来。
这是他亲妈?
这是他亲妈!
就在这个时候,电梯门打开了,一个高瘦的身影出现。
“妈。”
看见那个“男人”出现,两个“女人”顿时都有了一种找到了主心骨的感觉。
“褚年!褚年我跟你说……”
“妈,今天余笑去面试工作了,挺辛苦的,咱们有话回家说吧。”
另一边,一个人从“褚年”身后窜出来,一把拉住了“余笑”。
“笑笑,你……”傅锦颜扶着“余笑”的肩膀,小心地让她把鞋子先穿上。
褚年的妈妈并不想放过这么好的机会,看着自己的儿子,她张了张嘴,声音里满是委屈地说:
“褚年,妈妈不是要故意欺负人,你不知道,余笑她……”
双手插在裤兜里,余笑挡在了褚年的面前,她不是为了褚年,只是不希望傅锦颜再看见更多属于“余笑”的不堪。
“妈,你也累了吧,早点回去休息吧,我今天也很累了,现在还有余笑的朋友在。”
“可是,褚年,妈妈也……”
“妈。”男人的声音沉沉的,带着某些不可名状却存在的分量,“我娶了余笑,是要信任她保护她的,想要过一辈子,不就是得把日子各担一半儿么?您是我妈,也是我的责任,您要是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问我,不要总找她。”
褚年的妈妈走了,大概又被自己的儿子伤了心,可被“自己的儿子”用一种莫名的眼光看着,她连发脾气都不敢。
媳妇的面子是可以随便扯下来踩的,“自己的荣耀”是被捧在手里这么多年的,她舍不得。
被傅锦颜揽在怀里的“余笑”还是被“褚年”接了过去。
“褚年,要是这些话你早点对你妈说,哪会到今天的地步?”嘲讽地看着褚年,傅锦颜安抚地拍了拍“余笑”的手臂。
当着余笑的面,真正的褚年现在的“余笑”想收回自己的手,又觉得收回来也不对。
“没事了。”余笑拍了拍自己的身体。
看见事情已经被褚年解决,傅锦颜有心想走,这么多年来,她已经学会了不干涉余笑的家事,为了能维持她们的情谊。
疏不间亲就是这么一回事,昔日再好的朋友,当其中一个有了家庭,她生活的一半另一种状态彻底占据,深厚的友谊也只能退步,越是把重心投入家庭的人,曾属于她的友谊就退得越远。
“锦颜,你……你陪陪我吧。”
褚年感觉到余笑抓着自己手臂的手突然收紧。
“锦颜。”
傅锦颜从没见过“余笑”这样可怜脆弱的样子,当然连连点头。
不用抬头看,褚年也知道现在余笑的脸色一定不好看,可是有傅锦颜在,她肯定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
这么一想,褚年就开心了。
在打开家门进去的一瞬间,各怀心思的两个人都顿了一下。
“归零,归零,归归归归零!”
只有傅锦颜皱着眉头说:
“你们谁踩了计算器吗?”
坐在沙发上,褚年看着余笑说:“我饿了,我都没好好吃饭。”
傅锦颜闻声,卷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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袖子往厨房走:“笑笑你想吃点什么?”
真正的余笑连忙拦住她,说:“我来做好了,你去客厅坐吧。”
看着褚年竟然下厨房做饭,傅锦颜皱了一下眉头,坐在了自己好友的身边:“笑笑,你就是性格太软了,以后你婆婆再闹你就让褚年去管。”
现在的“余笑”是真的很希望“各人的妈各人管”了,到现在他的心口还是空的。
他妈妈,为了一点钱,竟然不惜给自己的儿子头上扣一顶莫须有的绿帽子,这件事极大地伤害了他的感情和自尊。
“不过……”傅锦颜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你今天的打扮也太直男了吧?”
脸上的妆就不提了,白色的衬衣把胸口绷得紧紧的,宽肥的裤子版型并不适合余笑,还有那双鞋……
傅锦颜开始怀疑长期的家庭妇女生活是不是引起了余笑的审美畸变。
“我、我今天是去面试了。”褚年有些不自在地把自己脚上那双带碎钻的鞋收到了裤脚底下,来阻挡傅锦颜的目光。
虽然心疼余笑,傅锦颜今天还是为余笑终于出去工作这事儿感到高兴。
“你找了份什么工作?”
“在我爸爸以前学生的设计室里当文员……”
说起这份工作,褚年的心里又是一阵心酸,两千八的价码是他心里挥之不去的痛和屈辱,就算余笑的妈妈帮他取消了试用期保住了四千的全薪,他也没觉得多么开心,可他没有底气说自己不要这份工作。
说真的,他有点怕了。
再拍拍余笑的肩膀,傅锦颜觉得哪里怪怪的。
家里能吃的东西真的不多,一包挂面,几个鸡蛋,一盒午餐肉和一包榨菜,余笑把午餐肉和鸡蛋煎了,又用榨菜和一点午餐肉做了不伦不类但是味道还行的“榨菜肉丝面”。
把吃的端到客厅,余笑看见褚年和锦颜坐得那么近,心里又是一紧。
她的心里现在对褚年的人品评估也是负无穷,想想曾经用“睡你闺蜜”威胁自己的褚年,余笑决定还是要尽早跟锦颜摊牌。
这次不行的话,就等她从赭阳回来。
傅锦颜走了,门一关上,站在门口的余笑脸就冷了下来:
“好玩么?”
褚年沉默。
“这样的事情,你以前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你,这次是例外,你也别以为能借着锦颜让我再帮你下一次。你要是敢打锦颜的主意,不管哪一方面的,我就一分钱都不会再打给你。”
褚年低着头,看着被自己吃空的面碗,慢慢地说:
“我今天,真的,挺惨的。”
“是么?那挺好的。”
“余笑,我觉得我的人生就像个笑话。”长发遮住了褚年脱妆狼狈的脸,他真的是想说点什么。
可听见褚年这么说,余笑先笑了,她真笑了,笑着说:
“你的人生像个笑话?褚年,你想过没有,这些相似的事情我都经历过,我经历了三年!我这三年里经常就会想,你会不会对你妈说出一点有担当的话。现在我明白了,我想听到的话,就得我自己去说。”
家门口的那一番话,不过是余笑对自己的另一场迟来拯救罢了。
门打开又关上,房间里又只剩了褚年一个人。
开车回家的路上,傅锦颜心里怪怪的,余笑让她觉得不对劲,她也觉得自己有点不对劲儿,褚年煎的蛋,她怎么就吃了呢?
就不怕有毒吗?
快到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绿灯转了黄灯,傅锦颜踩了刹车。
黄灯看着有点像个蛋黄,戴着眼镜的女人突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褚年怎么知道我吃五分的煎蛋还要加糖?”
15. 该谁端茶倒水
第二天一早,褚年在七点半闹钟的疯狂嚎叫里醒了过来。
他今天得去上班,从早上九点到下午五点半。
坐在床上,他花了好一会儿才让自己睁开了眼睛,昨晚他失眠了,到两点多才睡着。
奇怪的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失眠,是因为找工作给了他很大的心理压力吗?是因为他妈的表现伤害了他的感情吗?是余笑再一次毫不留情的离去让他很失落吗?
好像都有,又好像都不是。
褚年只记得无数的剪影,每当他闭上眼睛,就会在他的眼前飘来飘去,占据了他的大脑,不肯让他去睡觉,让黑夜显得格外漫长又空寂。
“我得去工作,必须得去工作。”
揉了揉脸,他从床上下来,走进卫生间洗澡。
洗发液快用完了,最后挤出的那点儿飘着大泡泡,褚年胡乱把它抹在已经沾湿的头发上,突然想起来刚刚交换身体的时候,是余笑下班回来帮他洗头。
被水冲下的泡沫划过眼睛,他眨了眨,用手抹掉了脸上的水。
吹风机褚年不会用,把擦干的头发勉强梳开,摸了一瓶是乳液的东西刚要在脸上擦开,褚年又想起了昨天余笑的的脸化好妆之后的样子。
看看素白中透着憔悴的脸,再想想自己的身体被余笑打理得井井有条,褚年拿出手机,搜起了皮肤保养的步骤,水、精华、乳液、隔离、粉底……网上的教程琳琅满目,褚年看了两分钟才找到了一个看起来最简单的,可找遍了卫生间和卧室的梳妆台,他也不过找到了一瓶精华和一瓶乳液而已。
这时,褚年想起了自己昨天化妆的时候随手买的那堆东西,他好像在面试之前把它们送回家放在门口了,打开之后看看上面的名字,最后褚年找到了一瓶化妆水,还是赠品。
如此凑着在脸上涂了几层,褚年又开始想要穿的衣服,等他出门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八点半了,家里唯一的一辆车一直被余笑开着,褚年差点忘了,坐电梯直接到地下停车场,一摸衣服才想起来,又匆匆回了楼上。
虽然为了个月薪四千的工资打车是不太合算的,可为了别在第一天迟到,褚年还是打车了。
八点五十五分,褚年到了“猪师兄”的工作室,只有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在整理东西。
“你好,我是今天开始来上班的余笑。”
女人转身看着余笑,点点头,把她带到了二楼。
“我们这边就是做做合同,打印东西,平时也没什么事儿……昨天朱老师已经跟我说了,你就坐这儿吧……”
褚年坐下,这个女人又下楼了,不一会儿,就拎着水桶上来开始擦地。
“你以后不用来这么早,朱老师他们都是九点半来,你九点多来就行。哦,对了,我姓韩,你就叫我韩大姐吧。”
作为一个职场“新人”,褚年有足够的情商能做出“自己不能干坐着”的判断,他站起来,默默开始擦桌子。
韩大姐是个很健谈的人,五分钟的时间够她把二楼的地板擦出来,也够她说对褚年说出一堆的话。
比如,她以为“余笑”看起来一点都不像结婚的女人,清清爽爽得像个小姑娘,比如,她说公司里的活儿很杂,文员有时候也得会网上沟通应付顾客,再比如公司的另一个设计师不大来,但是很明显,他的话语权比“朱师兄”要大很多。
褚年听得连连点头。
韩大姐说的没错,九点半,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来了公司,看见褚年,他眼前一亮,自我介绍说姓刘,是公司的设计助手。
褚年笑着跟对方点点头就算是打招呼了,然后继续去看电脑屏幕。
各种文件和文件夹都堆在了电脑的桌面上,在池新建设工作了三年的褚年实在是难以忍受如此混乱的文件管理模式,为了以后工作方便,也为了能展示一下自己的“本事”,褚年正在用Excel梳理文件的排布和顺序。
他整理的很认真,要是刘助理没有从设计台那边走过来和他说话就更好了。
上午十点半,之前和设计师预约好的第一批顾客来了设计室,刘助理领着他们进了会客室,随口说道:
“余笑,帮忙倒杯水。”
褚年放下手里的工作站起来,纸杯挺好找,她接了几杯温水送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刘助理又说:
“余笑,端两杯茶进来。”
茶包在哪褚年不知道,只能求助韩大姐,韩大姐找出茶包,忙着回去做今天下午要用的合同了。
褚年端着茶进去,看见刘助理正跟几个顾客相谈甚欢,好像聊到了昨晚的球赛。
端水换茶,褚年以为没自己什么事儿了,继续整理文件,却没想到自己这一天的“劳累”其实刚刚开始。
“余笑,进来倒水。”
“余笑,水喝完了。”
“余笑,进来一下,茶杯收拾一下。”
“余笑……”
到了中午十二点,褚年已经起来了□□次,赶在午休之前,客人终于走了,刘助理一个人在设计室里,要褚年帮他去拿送到楼下的外卖。
褚年下楼又上来,本以为今天上午就能搞定的文件整理还差一小半。
下午的时候,朱师兄来了,刘助理拿着新的顾客要求给他看,随口说:
“余笑,倒杯水进来,朱老师爱喝凉的。”
褚年没动。
刘助理喊了两遍,回过头来看着他说:“余笑,帮忙倒杯水,怎么听不见吗?”
褚年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动,说:“我是来当文员的,还是来端茶送水的?”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可也不能让这么个人一味压着低头呀。
褚年有自信,等他把文件都整理好了,朱师兄至少会觉得雇他不亏,就算是做文员,也是要看什么性价比的文员。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刘助理对朱师兄说:
“朱老师,余笑你可真是找对了,今天两拨顾客都夸余笑好看,真是提升了咱们设计室的形象。”
“是么?”朱师兄也抬起头,看了看坐在外面的褚年,然后说:
“那个,余笑啊,以后端茶送水的事情你就多担着点儿,能者多劳,啊。”
看着面前的表格,褚年突然觉得有些敲不动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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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褚经理,来尝尝我收藏的白茶,前味清淡,但是有回甘,我别的朋友都觉得这茶清淡,要我说,茶清淡点儿才雅致。”
余笑面带微笑地双手接过了茶杯,轻啜了一口,他品了品说:
“清新爽口,确实是有回甘,这是白牡丹吧?”
给他递茶的男人立刻满脸笑容,一副自己找到了知己的样子:
“一看褚经理就是个有品位的雅人。”
“过奖过奖,是您这个茶好,连我这个不太懂茶的人都能一口尝出好来。”
余笑恰到好处的恭维让男人越发高兴了,保持着谦逊的态度,她努力把握着谈话的节奏,慢慢把话题重点引到了这次的项目上。
“东林那块地,问题是第一太大了,形状也不太规整,规划难度比较高,第二呢,旁边又是个城中村,房价上不去,也就没有开发商愿意接手,明天我开车陪褚经理去看看,要是天池这边真能出一个好的项目,别说我没这边,连省里领导都会松一口气。”
有了男人的这句话,余笑这次来赭阳的目的就算达成了一半,她一个外地开发商的部门小经理来这里,要是没有能在当地说上话的人领着看,下面的小鬼可不知道会难缠到什么地步。
“目前初步的计划是做一个文创产业园,但是我们现在也不过是纸上谈兵,空有地图和数据,具体情况还得现场看,也得有主任您来指导。”
“褚经理真是太客气了,果然不只是年轻有为,还这么低调谦虚……”
傍晚,余笑坐在桌前,听跟她一起来的林组长跟她汇报一些当地的情况。
“东林以前是个村子叫东林村,那片地当初说是要做一个国际化的高端社区,旁边要建高尔夫球场……吹的挺大,但是……”
余笑知道林组长的没说出口的话,十多年前,赭阳的东林国际豪华住宅项目曾经吹遍了全国,可事实上赭阳无论是经济地位还是交通位置都不是这个项目所面对的目标群体会选择的,于是响应者寥寥,资金链断裂,留下一片曾经是“地王”的工地,成了教科书级别的“过度开发”案例。
摩挲了一下手中的笔,余笑突然问:
“东林那个城中村的人,目前都以什么为生啊?”
听见这个问题,林组长愣了一下说:“好像男的都在城里或者去省城打工了。”
“女的呢?”
“女的嘛,附近有几个小纺织厂,或者做做小生意,东林的肉饼还是挺有名的。”
余笑点点头,她的目光落在了地图上,距离东林那块地五公里外,是一座即将兴建的大学城,未来这也是“文创产业园”项目依托的核心。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来了赭阳,余笑就觉得这个褚年草创自己修改的项目其实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好。
它真的,适合这块土地吗?
……
下班路上,褚年接到了傅锦颜的电话,约他出来吃饭。
“你这个傻姑娘终于走出了家门,工作第一天,当然得庆祝一下。”
褚年答应了,就算有余笑的威胁在前,他也不想就这么一个人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家。
16. 不可能的真相
“给。”
褚年刚看见傅锦颜,就先被塞了个袋子在怀里。
傅锦颜叼着果汁的吸管说:“都上班了,好好收拾一下自己,我前一阵买多了一套,给你也不怕你浪费了。”
买多了一套?
虽然对化妆一窍不通,褚年还是认识牌子的,黑色盒子上的logo明明白白写的是DIOR,那些写着Lamer的绿色的盒子看起来只会更贵不会便宜。
“我……这……”
傅锦颜长眉一蹙:“怎么还跟我客气起来了?”
褚年这才把东西放在一边,他对傅锦颜的工作了解不多,也知道她算是小有资产的,独自一个人买了两套房,日子过得宽裕。
“锦颜,谢谢你。”
这句话褚年说得很真诚,虽然这份友谊是属于余笑的,可他从小到大也没有收到过这样的馈赠和维护,不管是昨天护住自己的那只手,还是今天的礼物,都让他觉得温情又温暖。
“假客气。”傅锦颜的回答是翻了个白眼。
褚年低着头,看傅锦颜把菜单放在了自己面前:“点菜了!”
嗯?
他抬起头,拿过菜谱,和女孩子吃饭点菜的经验他还是有的,三菜一汤,一个是他想吃的,一个是本店强推的特色,另外两个……
“锦颜,你想吃点什么?”
眼镜片后面,傅锦颜的眼睛眨了一下,她的脸上慢慢露出一个微笑,说:
“香辣羊排、小洋芋焖牛肉粒……”
吃过晚饭,褚年坐在回家的出租上,脑子里一半是今天工作中的愤懑不平,另一半则是对女孩子之间感情的感叹,甚至是羡慕。
他可以说自己今天过得不快乐,可以说那个刘助理不好,可以说朱师兄根本就是不尊重他……这些话如果是一个男人说出口,往往得不到安慰,但是缩在余笑的壳子里,至少他可以表现得柔弱可怜,然后获得认同和安慰。
“唉……余笑这么喜欢跟她凑在一起,是不是也因为可以抱怨我妈,还有我?”
这么一想,褚年又叹了一声。
回到家里,没有开灯,他先看见了客厅墙壁上的计分器,发着光的数字慢慢地变成了15。
同样回到家的傅锦颜此刻也正站在自己的书房里,她手里攥着手机,牙齿咬着自己的嘴唇。
多可笑啊,只是一顿饭的功法,她就几乎可以确定自己的闺蜜不是自己的闺蜜了。
这样小说电影里才有的事情就发生在了她身边,发生在她最好朋友的身上。
“如果余笑不是余笑,那褚年……”
她还记得那碟加了糖的煎蛋,那份咖啡加点心,和那天格外不一样的“褚年”。
“会不会有可能……”
坐在平时工作的椅子上,她的指关节敲在椅子扶手上,一下又一下,就像她过往无数次卡文时候的强迫思考一样。
“当我们否认了所有的不可能,无论留下的看起来是多么的‘不合理’,那都是真相。*”
都是真相……
一瞬间,傅锦颜很想给“褚年”打个电话,问问他到底是不是余笑,可她忍住了。
……
第二天,褚年还是在九点到了公司,依然只有韩大姐在打扫卫生。
“余笑,又来这么早呀?”
褚年笑着跟大姐打了招呼,跟朱师兄和刘助理比,韩大姐算是这里唯一不往他心口添堵的了。
“我包了几个蜜枣粽子,现在还热着,要不要尝尝?”
韩大姐从抽屉里掏出了一个布袋子,再打开里面的饭盒,里面是六个码得整整齐齐的粽子,每个都很小巧。
“这太不好意思了。”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儿子昨天非闹着要吃,我从买叶子泡米开始做,一口气忙到了九点半,反正是做,就多做点大家尝尝,余笑我跟你说,我这个粽子是用新鲜芦苇叶包的,你打开就是绿的,和外面的不一样。”
盛情难却,褚年拿起一个粽子吃了,白糯米被芦苇染了一点薄薄的黄绿色,味道格外清香,不喜欢吃糯米,褚年也得说韩大姐这个粽子包得真不错。
九点半多一点,朱师兄先到了设计室,刘助理被他打发去跟现场了。
“师兄。我昨天来了之后发现我们的文件管理……”
“你等一下啊,我这有点事儿要忙。”朱师兄挥挥手让褚年先回去。
褚年快要回到座位上的时候,朱师兄又在他身后叫他:
“余笑,你给我倒杯水来。”
又是倒水!这么喜欢被人倒水去茶楼办公啊!开什么设计室!
褚年深吸了一口气,去倒了一杯水送进了设计室。
“余笑,下午的时候牛老师会过来,到时候我可能已经去了客户家了,你一个人小心一点,就算她说了什么你也别放心上,反正她也不常来,四十多岁都没结婚,心理有点问题。”
一个猪一个牛,要是再来一个“羊”,这个设计室也可以当农场了。
“好的朱师兄,谢谢你提醒我,那个,我昨天看了一下咱们的文件……”
“行了行了,你刚来,什么都不懂,就继续看文件吧。”
挥挥手,朱师兄又让褚年出去了。
坐回到座位上,褚年看着电脑屏幕,手放到键盘上,继续做文件归纳和整理。
至少在这里工作半年,这样下一份工作才能更好找一些,不然一个几年没出来工作的女人一份工作做了没几天又跑了,换他是人事,他也不会招这样的人。
半年……
褚年想到自己还要这样无尽头地熬下去,突然觉得胃里翻滚得有些难受。
中午的午饭褚年不想吃,韩大姐凑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说:
“也不像是中暑了,我这有藿香正气水,你要不要喝一点?”
褚年摇了摇头。
余笑的身体真的太弱了。
他被困在这个里面,觉得每天都在被什么吸取了力量。
生气也无力,高兴也无力,哦,对了,他就没高兴过。
下午两点多,一个胖乎乎的短发女人走进了工作室,看见韩大姐猛地坐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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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身子,褚年立刻就想到了这个女人就是“牛老师”,设计室的另一个合伙人。
他还真没想到,这个在设计室里权力颇大让“朱师兄”很是忌惮的设计师居然是个女的。
“你是新来的那个,余老师的女儿?”
褚年站起来,说:“是的,牛老师。”
“恩……”牛设计师穿了一件藏青的袍子,脖子上挂了一串形状各异的彩色石头,脸上化了妆,听完了褚年的回答之后,她拿起褚年面前的文件夹说:
“工作上有什么不习惯的么?”
“没有,谢谢牛老师关心。”
“不用这么客气,叫我牛姐也行,我以前也跟过你父亲的项目……这是你在看的文件?”
褚年吞了一下口水,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肚子里有点泛酸。
“是,我从昨天到今天都在看电脑里的文件,发现有些乱,就做了个表格管理整理了一下。”
“是吗?”牛设计师直接扳过了褚年的电脑屏幕,“你演示给我看。”
褚年劳动了一天多的成果终于得到展示了,他却顾不上高兴,因为他要用全部的力气去压制自己翻江倒海的肠胃。
“是这样,我做了一些超链接,指向本地的文件夹,只要点一下这个大……大框架,就能……打开……”
褚年终于忍不住,捂着嘴冲进了卫生间。
他早上吃的粽子连着半肚子的酸水都倒进了马桶里。抬头看见洗手池上面的镜子,褚年只看见了一个脸色青白的女人,憔悴又虚弱。
“别着急,要不要喝点热水?老韩这里有盐么?喝点盐水会不会好一点?”
扶着卫生间的门走出来,褚年就看见了一杯热水,从牛姐的手里递了过来。
“喝点水,才六月就这么热,你是不是中暑了?”
褚年怀疑是自己早上那个粽子吃得太急了,也有可能是中午没吃饭的缘故,现在并不是追究他为什么呕吐的时候,接过水杯,他连忙道歉:
“不好意思牛老师。”
“没事,谁都有不舒服的时候。”
又看了一眼“余笑”的电脑,牛姐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你这个东西我挺感兴趣的,一会儿加一下微信,等你好点儿了再给我讲。”
“牛老师……”
“没事儿没事儿,年轻的时候得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尤其是女人,自己不爱惜自己,后悔了就晚了。”
下午还有事儿,牛姐就像来的时候一样匆匆地走了,趴在桌子上,搞砸了这次机会的褚年第一次深刻地懊悔,自己从前应该更关注余笑的身体。
晚上回到家,褚年翻出来了一片肠胃药吃了下去,在微信上,他认认真真地敲了四五百字去介绍自己的文件管理模式,却迟迟没有发送。
“明天再改改吧……”
接连的碰壁让褚年变得越发谨慎起来,哪怕他从前身为池新建设国内市场部组长,现在面对的只不过是一个只有七八个人的小小工作室。
让褚年失望的是,第二天早上,他又吐了。
两次。
17. 真是个好消息
胃药没用,褚年也不敢再吃了,吐完之后他回床上躺了一会儿就晕头昏脑地下楼,打车去工作室。
路上他纠结过自己是不是应该去趟医院,两次想让司机换一下目的地,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才上班第三天,他用手指头想想也知道不该请假,想当年他也是发烧39°C还在家里披着棉被写计划书的猛人,不过是一点肠胃不适,他应该能扛过去。
褚年在心里不停地安慰自己,可到了设计室门口,他的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披着棉被写计划书的时候,还有余笑给他测体温、换冰袋、做饭,那时候他自己的身体多健康啊,好歹三步上篮是能来几个的。
一个人在一个虚弱无解的身体里呆得太久了,往往会无端生出些臆想,比如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未知的病。
褚年隐约觉得自己怕是最近遭遇了太多打击,有些神经敏感变得疑神疑鬼了,走进设计室的时候,他捏了一下自己的脸,让自己打起精神,忘掉那些有的没的。
和前几天一样,韩大姐一个人在打扫卫生,看见褚年,她抬手打招呼:
“余笑啊,肠胃好点了吧?”
褚年还没来得及说话,韩大姐就噼里啪啦地说:“我昨天想了半天,你是不是早上吃我包的粽子吃不好了呀?我今天早上煮了点小米粥,你喝一点吧?”
“韩大姐,太谢谢你了,我,不用了,我就是……”
“年轻的时候一定要保护好肠胃,昨天牛老师不也说了吗?自己的身体得自己爱惜。”
保温桶里倒出来的小米粥还是热的,褚年还是端了起来,他昨晚就没吃好,今早吐了之后也没吃东西,还真有些饿。
热热的小米粥下肚,褚年长出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舒服了不少。
可过了不到两分钟,他又冲进了卫生间。
“余笑啊,你这……”
韩大姐扔了拖把帮他倒了热水,站在卫生间门口小心地看了一眼年轻女人的肚子。
“余笑,你是不是怀了呀?”
“余笑,你是不是怀了呀……”大概是吐得太晕了,脑子里竟然都有了回音,褚年面对着马桶里自己吐出来的东西,身体都僵住了。
韩大姐还用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说:
“你们年轻人都不注意,你这样喝了小米粥都吐,说不定是真有了,要不你下班去医院看看?也不用去医院……就去药店买试纸就行,要是真有了,哎呀,余笑,你还不到三十吧?正是好时候啊我跟你讲!”
不会的……
“我当年怀我家第一个丫头的时候也是什么都不知道,后来四个月没来月经,回娘家跟我妈说了,我妈急了以为我得病了带我去医院,这才知道是怀了孩子。”
不可能的……
“我家第一个丫头是一点都不闹腾,我那时候天天骑个自行车上班,一直到休产假,月子也坐得好。就是后来要我家小子的时候,真是年纪大了,唉……他又是个折腾的,最后就剖了,”
绝对,不可能!
褚年没有理会韩大姐说的话,走出卫生间,他接过那杯热水,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凉透了。
“余笑,我跟你说,你要是真怀了,可不能不吃饭,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了!”
一口喝掉了所有的热水,胃液的酸味还停留在嗓子眼儿里,褚年坐到了自己的工位上,强迫自己看着电脑。
韩大姐看他这样子,笑着说:“你这是高兴坏了?我也就是先猜的,还是得验过了才作准!”
话是这样说的,语气真的笃定的很。
褚年放在键盘上的手抖了一下,像是痉挛了一样。
看着自己忙了两天的Excel表格,他的大脑里一片空白。
……
赭阳的太阳很晒,站在城中村里,透过太阳伞的缝隙看见头顶密密麻麻串联的电线,余笑擦了擦脖子上流下来的汗。
“大帅哥,要不要吃我们家的凉皮啊?有风扇呀!”
余笑愣了一下,才知道身后的人是在叫自己,他转过头去,看见一个三十多岁样子的女人一边切凉皮一边看着自己。
“褚经理,要不咱们歇会儿吧。”
被余笑拉出来在城中村里做了一整天调研的林组长眼睛都被晒得快睁不开了。
再看看身后那三个跟着自己办事的年轻人,余笑点了点头,带头走进了那家小铺子里。
除了门口卖的凉皮,店里还卖肉夹馍和炒饼、炒饭,墙上的贴着的彩色大菜单子都糊了一层油黄。
“谁想吃凉皮?谁想吃肉夹馍?我看他们家炒饼也不错。”张罗着统计完了所有人要点的菜,余笑自己去报给了站在门口的女老板。
她的一串儿动作实在是太溜了,其他四个人等她回来了才想起来这是让他们的“头儿”去跑了趟腿。
余笑还拎回来了一个水壶,水的温的,正好能喝。
倒水的活儿被同行的年轻男人接了过去,余笑趁着菜还没上的功夫,打开了自己随身带着的大本子。
“这个城中村里的外来人口还是挺多的,主要是房租便宜,很多外来打工的会在这里住,之前我们统计数据的时候忽略了这一块儿。”
听她的话,林组长点了点头,其实何止是忽略了这一块儿,所有针对那些烂尾楼的改造建议都是围绕着未来的大学城或者是什么依托高速路发展的新经济增长区域,谁会把目光放在这个城中村呢?
倒是想这一块儿都没有了,东林那块烂尾楼的地价还能涨一截。
“这边孩子上小学的问题其实很大,尤其是随着打工者来的孩子们,政府安排的子弟小学离这里太远,想要借读的话,这周围的两所小学其实一边师资匮乏,一边又收纳了太多的学生,而且未来这个问题可能更突出。”
因为二胎放开的政策。
这些林组长都能想到,其他三个年轻人有些茫然,随着余笑的笔看向她的笔记本,看到了“二胎意愿颇高”几个字,顿时恍然大悟。
余笑今天上午随机走访了几十位当地住户,记下来的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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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足有几千字。
翻看着其中的内容她在新的一页纸上写了几个关键词:
“养老”、“学校”、“女性休闲”、“女性就业岗位”……这些都是东林这个城中村正匮乏的。
脸上的汗还在往下流,余笑一边记录,一边拿起餐巾纸随手擦去了。
女老板端来了她点的东西,站在旁边听他们讨论,突然笑了:
“你们几个外地人在干什么?什么学校啊、养老院啊,我们这里就是个鸽笼大小的破地方,你们还帮着操心起来了。”
余笑正收起笔记本想要吃饭,听她这么说,抬头微笑着说:“我们是想做你们路对面那块烂尾楼的改造,要改造地方,当然要看周围都需要什么了。”
这话让女老板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惊奇,她说:
“路对面都说是要弄一平房子好几万的大项目,跟我们这些做小买卖的、吃着房租打牌的、卖苦力的有什么关系啊?”
怎么会没关系呢?
建设本来就该是围绕人的。
这是余笑一直记着的道理,虽然这种项目规划跟她从前学的东西有很大的差异,但是这世上的道理都是通的。
其实,何止这位萍水相逢的女老板不明白,就连余笑手下的人都有些迷糊,说好的高大上文化产业,怎么就在这个九曲回肠般的城中村里绕不出去了呀?
酸香中带着蒜的青辣,配着黄瓜丝的凉皮两口下去就让人觉得脑子都清爽了,听到同事的疑问,余笑说:
“我今天在这边走,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东林的这块地,我们以前一直想着是等大学建好了这里如何如何,等高速建好了这里如何如何,可事实上,不都是自己给自己讲故事么?好笑的是,这个故事离这里这么近,就是跟他们没关系。你说,我们拿着这个项目去跟政府竞标,他们是会听我们的故事,还是看到我们能立刻帮他们解决的问题呀?”
林组长肉夹馍在嘴里都忘了嚼了,他突然恍然大悟,想说话差点把饭喷出来。
“褚经理,其实你是想把东林这块地并进赭阳的民生改建工程里面吧?”
说话的是个戴眼镜的小姑娘,她这两天只干活,少说话,没想到一开口就踩在了点子上。
余笑点点头:
“这是我一个初步的想法。小莫你一下子就抓到了我没说的点子。”
被夸奖的小姑娘有些腼腆地笑了。
简单吃过了这一顿,余笑又继续忙了起来,她需要更多的调查来支撑自己的想法,也希望能在跟这些当地住户的闲聊中去完善自己还不成熟的方案。
“帅哥,你要是真给我们弄来了学校呀,你再来吃凉皮我不要你钱!”
对着她的背影,女老板热情地喊道。
……
晚上六点多,褚年坐在家里的沙发上,第二百次对照使用说明和自己的测试结果。
他测试用掉了足足一盒试纸,除了测试失败的,其余的结果都指向一个事实
——“余笑”怀孕了。
18. 这,就是怀孕
一大早,熬了一夜只等交班的社区医院小护士打着哈欠,看着面前的患者:
“您是哪儿不舒服?”
年轻的女人身上穿着运动服,脸上还戴着口罩,面对护士的询问,她想了想才说:
“那个,我肠胃不舒服。”
“肠胃不舒服?那您得挂消化内科,现在门诊还没上班呢,您要着急就先去急诊,不着急的话就……等一会儿八点的挂个号。”
女人站在原地想了想,看了眼抽号机又转回来看着小护士:
“那个,我想问一下,有没有一种药,就是能让人吐?”
“您是说催吐药啊?硫酸铜对身体不好,我们现在不建议用药物催吐了,多喝点温盐水,或者抠嗓子眼儿都比吃药的危害小……女士您是哪里不舒服?想吐吐不出来吗?”
女人摇摇头,抬手揉了揉自己脸,差点把口罩给揉下来。
“您要是觉得自己实在不舒服,就去急诊吧,或者您去市医院挂个急诊,那儿比我们好多了。”
“等等……”女人抬手止住了护士的话,过了两秒钟,她慢吞吞地小声说:
“有没有什么药,无色无味,包在粽子里、放在米粥里,让人吃了之后连着几天一直吐,然后呢……还能让人测试的时候吧……测出来自己是怀孕了。”
女人的眼神里都透着认真。
十分认真、极其认真。
小护士看着她,也压低了声音说:
“您是不是,最近看了什么宫斗剧,有点上头?”
女人退后了一步,她想了想,又说:“我不是来开玩笑的,那个,毕竟艺术源于现实,小说中存在的事物不代表现实就没有啊。”
比如什么老公老婆互换了身体,老公还疑似怀孕了,这种事情,小说里都没写过啊,那不就现实发生了吗?
可惜,小护士并没有被她的理论制服,而是猛地吸了一口气,大声说:
“这位女士,现在是早上七点半,我们值班人员已经在你们看剧、睡觉的时候工作了几个小时,您要是肠胃不好就挂消化内科,怀孕了就挂妇产科,实在想拿我们医护人员寻开心请你去三家或者专科医院挂一下精神科!”
“女人”自然是在余笑身体里的褚年,被小护士这么喷了一顿,他想走,抬了脚,就走到了抽号机旁边坐下。
等啊,等啊,一夜没睡好的他打了个哈欠,他昨晚搜了一下什么“让人看起来像怀孕其实没怀孕的药”,结果搜到了一篇宫斗小说,点进去还觉得挺有意思,后来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时候,他还干脆拿起来看了一个小时。
这么一想,那个小护士说他看宫斗剧看上头了,大概也没说错。
“喂,醒醒!”
褚年睁开眼睛,看见了一片纯白色,他恍惚了一下才看清是护士的衣服。
“马上抽号了,你别睡过了。”
看“她”还在发呆,小护士看了一眼时间,拍拍“她”的肩膀:
“医保卡带了吗?起来,我带你去挂号。”
跟在小护士的后面,褚年脑子里都是浆糊似的,连说了什么都不知道,等他慢慢回过神儿来,才看见自己被挂了号,然后带到了妇产科。
“啊?”
“你说你挂妇产科的,你说你身体这么虚弱,怎么自己一个人来医院了?以后来医院找家人陪着,家人不在附近找朋友也行啊,到你了,进去吧。”
小护士看着女人走进去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从自己面前走过的这人每一步都是踩在了雷区。
妇产科医生比褚年想象中要随意的多:
“年纪多大了?结婚几年了?上次房事是什么时候?最近身体上有什么特殊的表现吗?”
“29,三年,一个半月之前,就是吐……我觉得我可能是吃坏了肚子,真的,我是不是挂错号了?”
医生不理会褚年的“垂死挣扎”,尿检做完,医生开了单子让他去B超室。
“怀孕六个周了。”
“医生……”褚年的脸色苍白,最糟糕的结果真的出现了,他要做的决定,也得赶紧执行,“我想问一下,流产的话,怎么做?”
“你是说终止妊娠?”
“嗯。”
医生拿起了“余笑”的B超检查报告。
“其实我刚刚想跟你说,你之前流产的那次,对你的子宫伤害很大,这次能怀孕已经是小概率事件了,你要是坚持这次终止妊娠,我不确定你还有没有再次怀孕的机会。”
明明早就做了决定,褚年在医生说完之后,下意识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小肚子。
他刚刚在B超室看见了,就在那里,有个圆乎乎的小泡泡。
是他决定要拿掉的孩子。
“你是已婚,我觉得,你也可以跟家人商量一下再做决定。”
…………
九点半,褚年到达工作室的时候,刘助理已经在了。
“余笑,你上班来得也太晚了吧?”
还没等褚年回答,韩大姐已经开口说话了:
“刘助理,余笑这两天身体不舒服,她可是一直早早就来了的。”
刘助理闻言笑了笑:“也不知道你们女人哪来那么多不舒服,今天不舒服明天不舒服,不舒服就能来晚点,说也不让说。”
韩大姐没再理会刘助理,轻轻拉了一下褚年的衣角,她问:
“检查结果怎么样啊?”
“去医院看过了,不是怀孕,是肠炎。”
褚年晃了晃自己手里的胃肠药,这是他在医院门口的药店买的。
韩大姐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消了,她拍拍“余笑”的肩膀说:
“没事儿,不着急,我那有几种汤,等我把配料抄给你,你给你老公炖了喝。”
用脚趾头都能想到汤的“功效”是什么,褚年只笑不说话,他这一早上已经耗费掉了一天的精气神儿。
设计室里刘助理又喊“余笑来倒杯水”,他竟然觉得自己是被解围了。
午饭时间,褚年没订饭,而是从设计室走了出来,到路对面的餐馆里吃饭。
“要一份……卤牛肉、酸辣土豆丝,再要一碗炸酱面。”
等菜的时候,褚年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不管这个孩子要不要,既然现在这儿了,他得喂他点好的。
饭还没吃几口,他又想吐了,压了下去又翻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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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压下去,最后从餐馆出来,他连马路都没来得及走,直接吐在了餐馆门口,从盲道淋漓到了道旁的树根上。
可能是因为他的样子太狼狈了,就连餐馆的老板都让他赶紧走就好。
吐完了之后,回到工作室的褚年脸色比纸还要白,朱师兄到底还记得“她”是余老师家的“师妹”,就赶“她”回家去休息。
回到家之后,褚年先结结实实地睡了一觉,醒来又是华灯初上,他摸索出手机,想给余笑打个电话。
“你知道么?你怀孕了。”
这句话该这么说么?
“余笑!你怀孕了你知道么?你终于怀孕了!我们要有孩子了!”
好像也不对……
起床,没有开灯,褚年站在卧室的门口看着客厅里的计分器。
“她还会期待这个孩子吗?”
要是她不期待这个孩子了,或者……或者她也想要孩子,只是不想自己生,那不还是得自己来?!
昨天褚年满脑子想的是自己一个男人怀孕生孩子,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到了今天,他开始怀疑自己可能根本活不到孩子出生的那一天。
摩挲着平坦的小腹,客厅开着的窗子传来了邻居家的饭香气,褚年闻着又是一阵止不住的反胃,他苦笑了一下:
“这就是怀孕么?女人都图什么呢?”
计分器默默跳了一下。
……
“这边的工厂招女工都不签合同,怀孕、生孩子,哪儿还有办法干活呀?”
随着女人的话,男人的笔下在纸上快速地记录着。
“怀孕我可以理解,生孩子之后也不工作么?”
“东林就两个大幼儿园,村里的人还得跟外人抢,村里自己的幼儿园就个麻雀大小,能塞几个孩子?除非老人带着,不然……”女人摇摇头。
“幼托。”
写下这两个字之后,余笑叹了口气。
东林的女人们留在这里照顾老人、房子、孩子……也导致了就业范围的狭窄,劳动密集型的工厂出于利益考虑对女工的权益不仅不保护,还践踏,育儿配套设施的几近于无也把女人牢牢地困在了这个城中村里。
这些天越是调查,余笑越是想做些什么。
被她采访的女人三十多岁,怀里抱着个两岁多的胖孩子,她自己就是因为产育关系不能出去上班的女人中的一员,看着英俊的男人因为自己的话皱起了眉头,她有些得意,抬头看看上面,她说:
“要是这儿周围有个市场就好了,村子里面的小铺子能搬出去一些,我们也能有地方做点小生意,买东西也方便……嗐!我也就乱说一气,就个在家里养孩子的,谁听我说话呀。”
“没事儿,你尽管说。”
余笑已经记下了“市场”两个字。
轰轰烈烈地成了“地王”,轰轰烈烈地“烂尾”,无数开发商们留着口水盯着的财富旁边有一群被忽视的身影,所有人都当她们是沉默的。
“你想听别人说什么话,你就得自己先说出来。”
女人抬起头,看见了男人脸上的微笑,在那一瞬间,两个孩子的妈觉得自己就还是个十五六的小姑娘。
19. 怀男宝宝的机率大
早上,褚年是被剧烈的想要吐的膈膜抽搐给“唤醒”的。
他冲进厕所里把嘴里胃里寥寥无几的酸液倒给了马桶,眼前又是一阵眩晕。
过了大概一个世纪,他才从天旋地转中解脱出来,扶着洗手台,他放出凉水拍在脸上让自己清醒。
“今天还去上班吗?”
看着镜子里的“余笑”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褚年问自己。
还没等他想到答案,又一阵反胃如同潮涌一般地向他涌来。
“呕!”明明什么都吐不出来了,整个腹部和胸膈却还是扭曲和积压着他的肠胃乃至整个消化道。
从卫生间慢慢走出来,跌坐在床上。
褚年的大脑里已经是一片空白了,唯一的念头是他是不是就该守在厕所里,等着下一阵孕吐的到来?
突然,他一拍脑门,拿起手机搜起了“孕妇止吐药”。
可无所不能的网络告诉他的是:
“哪有什么孕妇吃的止吐药,想吐的时候吃喝一点柠檬水缓解一下,可以吃一点苏打饼干。”
“没有什么可以帮助止孕吐的药物哦。而且在怀孕期间也建议最好少吃药,不然有可能会影响宝宝的发育。”
“孕吐是正常生理现象啦,别那么娇气,还吃药。”
“不能吃药的,吃药对宝宝不好,谁不是孕吐过来的?忍忍就好了。”
“你好朋友,这种情况建议你最好在怀孕期间不要使用药物的啊,会对胎儿有影响的啊。”
褚年也不是没见过女人孕吐,小时候看电视里面,女的作势要吐,旁边就立刻有一群人欢欢喜喜地说:“哎呀这是有了!”恨不能敲锣打鼓庆祝一番,就连蛇精白娘子还喜欢吃酸的呢。他当然也知道差不多每个女人怀孕都得经历着一遭,可真经历了,他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滋味。
还影响胎儿?!
要不是心里还有那么一点可能跟余笑换回来的念头,他现在已经去买什么麝香红花一口闷下去了!都不用小说里那些“姐姐”“妹妹”“X妃”“X嫔”来买通什么小太监!
褚年有些费解,他要是个正常人,就这样铺天盖地地吐,药都可以吃一堆了,怎么就因为他怀孕了,就得因为怕“影响”胎儿就不能吃药?
他又不是靠吃打胎药止吐!
柠檬水止吐的办法,褚年决定试试,二十四小时配送的生鲜店里,他买了两个柠檬,几个苹果,还买了点黄瓜。
等外卖的时候,褚年为了缓解注意力别总想着吐,继续看手机里自己刚刚搜出来的东西。
“怀孕2个多月,由于呕吐厉害,去医院医生给开了孕妇止吐药,但是里面居然有薏米,早就听说薏米会流产的,药我喝不喝呀?”
薏米会流产?褚年有点好奇地点了进去。
“当然是不吃了,那可是薏米!呕吐是正常的……再说即使你吃进的东西你认为都吐出来了,还是有残余的,人体还是可以吸收一部分的,再说既然想当母亲,这点痛苦其实不算什么,以后还要度过很多关,难道也要用药物来解决吗?大家不是都坚持过来了吗?”
“要有吐了再吃的耐力,要想着宝宝需要的是营养而不是药物,祝你生一个健康的小宝宝。”
“别吃药!你最好别去医院看,他们只会给你开药吃!那样还不如我们自己治呢!”
“听说早期反应厉害的,怀男宝宝的机率大!恭喜你哟!”
明明已经是六月中旬了,看着这些字,褚年却越发觉得冷,冷进了骨头里,他忍不住抱紧了被子,接着,就又想吐了……
勉强自己喝了一杯柠檬水,吃了一个苹果,褚年觉得自己活了,虽然也不过“活了”半个小时就又想吐了,可肚子里有了点东西,就算吐出来也比胃部“空转”好一点。
再次从卫生间出来,他拿起手机,给余笑打电话。
“喂?”
电话那边传来的明明是褚年听了快三十年的声音,他却觉得有些陌生。
“余笑……”
“怎么了?”
褚年想说这个身体怀孕了,孕期症状很严重,可医生说如果打掉孩子,以后再想怀孕很难,可这些话到了嘴边,褚年说不出口了。
听见熟悉的语气问自己一句“怎么了”,那些一个人在路边吐得昏天黑地的酸楚、那些一个人在床上被呕吐感顶醒的痛苦,那些自己想要缓解痛苦却好像全世界都认为自己的痛苦伟大且正确的荒谬感,还有寂寞……都在奔涌在褚年的心头。
“喂?你怎么了?”
“余笑……”
褚年摁下了手机上的红色虚拟按键。
摁住自己的眼睛,他拒绝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
就在这一刻,他做了一个决定。
他不会告诉余笑自己怀孕的这件事了,换回来也好,换不回来也罢,换回来之后余笑不能生了也无所谓,怀孕对他而言就是一场太可怕的噩梦,噩梦,就该被彻底终结!
没有承受的可能和讨论的余地。
自从余笑发现他出轨,他已经丧失了所有的优势,这个孩子的存在又极大可能让他沦落到变得更脆弱和绝望的境地,就像刚刚他想说出口的瞬间,他跟一个靠着孩子求老公关爱的女人有什么不一样么?
他褚年怎么可以这么可悲呢?
“孩子,你别怪我。”
摸一摸平坦的小腹,褚年的表情渐渐坚定了起来。
……
电话里传来了忙音,余笑看看自己的手机,对着其他人笑了笑说:
“我老婆想我了。”
林组长点点头表示理解,他们也出来了几天了。
“褚经理,这个项目书需要的材料咱们也收集的差不多了,也该回去了。”
“嗯。”余笑点点头。
几个年轻人的脸上因为要回家了,都露出欢喜的样子,只有余笑和林组长知道,他们回去才会面对更大的风浪——这个项目跟他们一开始的草案已经截然不同,要是说服了公司,那就是他们富有创意的胜利,要是被公司驳回,他们就是任意妄为的失败者。
而且……
林组长看着沉默听着其他人说话的褚年,他虽然过分耿直,在公司混了很多年都还只是个组长,可他经历的风浪并不少。
眼前这个年轻又刚刚升职的市场部副经理,到底是平步青云还是就此哑火坐冷板凳,也就看这一遭了吧。
说要回去,余笑立刻买好了所有人回程的火车票,坐在火车上,她还在随身的电脑上敲敲打打。
下午一点下了火车,下午两点,她已经站在了公司总经理办公室。
“项目书做的不错,很明显你做的很用心。”看着手里的《东林综合文化产业园建设项目计划书》池新建设的总经理很满意。
余笑半低着头,面带微笑地说:“是林组长办事老道,很多地方我之前疏忽了,他帮我指了出来。”
“林组长?是林袁平吧?”总经理想了一下,才想起来市场部那位资历最老的小组长,接着他就想起了之前林袁平可是和褚年竞争过市场部副经理位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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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来就说别人的好话……褚年啊,几天没见,我怎么觉得你不太一样了,更成熟了点儿,挺好,年轻人进步得快是好事。”
“总经理,其实……我还有一份计划书。”
从公文包里拿出了另一份计划书,余笑将之转成了方便总经理看的角度。
总经理有些诧异地说:“什么计划?”
“还是关于赭阳东林的那块地……”
看着《东林烂尾楼整体项目改造意见》这个名字,总经理的眉头皱了起来,他又拿起之前“褚年”给自己的那份文件。
“你这是什么意思?”
“总经理,”余笑深吸了一口气,“我去赭阳实地看过之后,我觉得文化产业园,并不需要那么大一块地方,但是东林,需要弄那块地做更多的用处。”
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电线、狭窄到三路车都不能顺畅通行的小路、抱着孩子没有工作的母亲、高喊着要是有了学校天天请他吃饭的女老板……这些画面都在余笑的脑海中划过。
“呵!”翻了两页,总经理先笑了一声,抬头看着前面那个腰板挺直的年轻人,“褚年,我从前还真没看出来,你还有点儿为民请愿的胸襟呢,不过你是不是忘了,咱们这是建筑公司,是要赚钱的,不是慈善机构,弄什么托儿所、小学、市场、技术培训机构,你的脑子是不是被赭阳的大太阳给晒糊了?”
“我知道,总经理。”
咬了一下嘴唇,余笑微微抬起头说:
“东林这块地,我们要考虑的并不只是未来是否能够以文化产业园的模式引相关企业入驻,我们还得考虑,赭阳政府需要的到底是什么。在市政规划这一块,我们国内一向是政府先行,立项招标,可要是反过来呢?作为国内建筑行业的龙头,天池想要的是在各方面的号召力,如果池新能够做出一份综合的规划给赭阳政府,甚至是积极深入到了赭阳的民生建设领域,我们也可以找到下一个赭阳……”
“总经理,东林这块地,谁拿下了就能在国内旧城改造行业里争取更多的话语权,可单纯地建一个文化产业园,这么做的可以是池新,也可以是别家,甚至在天池集团内,都可以由另一个分公司完成,唯有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才能让池新真正做到一举成名。”
经理把整个后背靠在了椅子上,转着手里的钢笔看着“褚年”。
从前的褚年看着是意气风发,可做事的时候极为谨慎小心,上面的一个眼神过去,下面他就能给自己圈一圈儿篱笆,绝不敢越过去。
现在的褚年看着谨慎谦逊,仿佛什么都是把别人排在自己前面,可真正做起事来十分大胆,不仅不声不响地做了两套方案,甚至就连说出口的话都敢直直地点在他这个上司的心口上。
“你先出去吧,计划书我会看完的。”
等“褚年”走了之后,总经理翻看起了“他”留下的第二份计划书,仔细看了两遍之后,他沉吟了一下,拿起了桌上的办公电话。
余笑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也没闲着,赭阳特产的杏仁糖她买了几包分给同事吃,又去跟经理汇报了一下工作。
刚从经理办公室出来,已经是要下班的点儿了,余笑又接到了总经理让她上去的电话。
“你这个项目,挺有意思。”
说这话的不是总经理,而是电脑屏幕里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人,英俊冷肃、气势威严。
他的身份天池集团的董事长。
余笑不认识他,可她知道,进来听见这句话意味着她的想法已经成功了一半。
20. 我们离婚吧
又是一大清早,小护士打了个哈欠,眼睛扫过大厅里的钟,七点半了,离下班很近了。
戴着口罩穿着运动服的女人走过来的时候,小护士没留意,就听见有人压低声音跟自己说:
“您好护士,我想问一下,医院里面能买麝香和红花么?”
麝香?红花?
麝香正骨膏?
红花油?
小护士抬起头,愣了一下说:“怎么又是你?”
“咳,那个,还得麻烦您,我是想问一下,麝香和红花,就是打胎用的那种,您知道吧?”
小护士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看着这个看起来又很认真的女人,靠近一点,也压低了声音说:
“你这看宫斗剧上头的毛病,还没好呀?”
褚年:……
一撸袖子,小护士直起身单手叉腰,大声说:
“且不说麝香红花能够流产的说法并没有任何科学案例的佐证,就算里面的活血成分真的让人流产,不提剂量谈效果,通通都是耍流氓!你是要来终止妊娠吗?理论上怀孕满七周之前,胎囊直径大小在一定范围内就可以口服药物终止妊娠,超过七周可以通过手术终止妊娠,具体可以通过检查让医生确定,不用麝香也不用红花,你懂了吗?”
褚年懂了,他点点头,说:
“那,药物,安全吗?”
小护士端着一张脸说:“只要你没有禁忌症,确定是宫内孕,基本就是安全的,在医生的指导下口服药物,一般是要连续服药几天,然后胎囊就会排出体外。不过……也有可能,后期检查发现还需要清宫……”
“清宫?”
这又是一个褚年觉得有些熟悉却不知道哪里听过的词。
大概不是宫斗小说给他的熟悉感。
“就是把你子宫里的残留物吸出来……”
刹那间,褚年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所以说,也别把流产当容易的事情,平时少看宫斗剧,多看看医学科普,让你老公该戴套戴套,要真是不想要孩子就说服你老公结扎,微创风险小,知道吗?你会挂号吗?用不用我帮你?”
看见女人的脸隔着口罩都能透出的苍白,小护士说话的语气也软了下来。
褚年还懵着呢。
吸出来……吸出来……
颤着手摸到自己的肚子,他听见了自己后牙槽打架的声音,他的孩子,那是他的孩子啊,就是……就是这么个结果么?
小小的一个泡泡,从“妈妈”的身体里流出来,然后,剩下的被、被……
“我、我明天再来。”
“唉?”小护士看着那个女人逃走的身影,好一会儿,慢悠悠地叹息了一声。
双手抱着肚子,褚年走在人行道上,满脑子都是各种可怕的臆想,要不是路边指挥交通的大爷拉了他一把,他差点冲到车行道上。
“我不是害怕,我也不是舍不得……”他对自己说,“我就是……我就是……”
抬起头,他看见不远处有一家很有名的餐厅,人均很高,评价很好,他从前也不过是随着部门经理招待贵客的时候去吃过两次。
“我的孩子,就算、就算要走了,也得吃顿好的再走,总不能最后一顿饭,就是一碗被吐了的面吧?”
Ta来了这世上几十天,没吃过什么好的,也没见过什么好的,怎么就得这么走了呢?
到了这个时候,褚年才惊觉自己这段时间是多么亏欠余笑的这个身体,又是多么亏欠他们的孩子。
他们的孩子……
时间才早上八点半,褚年打电话又请了一天的假,他慢慢走回了家,一路上无论过马路还是上楼梯,他都会摸一下自己的肚子。
细嚼慢咽地吃了个苹果,洗了个热水澡,褚年努力吹干头发,认真研究了一下傅锦颜送的那些化妆品,他抹了一点面霜在脸上,从衣柜里找出了一件浅米色的T恤,又穿了一条牛仔裤,最后穿上运动鞋,中间吐掉了自己之前吃的苹果。
十一点,褚年出门往自己之前看见的高档餐厅走去。
“孩子,这家店,你妈都没吃过。”
摸摸肚子说出这句话,褚年觉得大概是自己吐出来的胃酸已经冲到了胸膛里。
他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那就,什么滋味儿都别品了吧。
“澳洲龙虾、金枪鱼刺身、顶级和牛……这个鲍鱼捞饭我也要。”在餐厅里一个相对靠近洗手间的位置,孤身一人的褚年连着点了七八样很贵的菜肴,服务生两次提醒他菜品已经足够,他也毫不在意。
点完餐之后,他说要一个大一点的塑料袋。
服务生诧异:“女士,如果您需要打包服务,我们可以为您打包好。”
褚年摆了摆手:“我自己打包,你们别管我就行。”
吃完再吐,吐完再吃,褚年一顿饭折腾了三个小时,把自己折腾得难受,也把服务生折腾得不轻,那个塑料袋用上了一次,其余四次都是褚年自己冲进了卫生间里。
最后离开餐厅的时候,他摸着自己的小腹说:“要是和你妈换不回来,我未来十年都不来这里了。”
说完,他自己笑了。
下午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这些天他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点温暖,从身上,也从掌心那里。
从电梯出来,褚年看着站在房门口的高瘦身影,不由得愣住了。
余笑一只手握着行李箱的把手,另一只手揣在裤兜里,转头看向他。
“赭阳东林那边的改造项目,总公司成立了专项小组,我要去京城工作大概半个月,回来收拾一下东西。”
褚年眼睛瞪大了,说:“是、是那个文化产业园的项目吗?”
“是,也不是,我去赭阳之后在文化产业园的基础上做了一些改动,现在东林那块地有三分之一作为文化产业园开发,另外三分之二我们想争取并入赭阳的民生改建计划,企业设计、政府引导,看看能不能在合作上有什么新的突破。”
几天没见,褚年都有些认不出“自己”了,黑了,也更瘦削了点,姿态挺拔,是他,又不是他。
“你做的么?”
“对,我说过了,现在这个项目是我的。”
也许是事业上获得了突破,也许是这段时间的历练让余笑更自信了,她回答褚年的问题时,有了一种不容辩驳的力量。
手摸着肚子,褚年莫名有些心虚,他说:
“你怎么在家门口不进去啊?”
说完才想起来,是自己为了防备自己的亲妈,把家门的锁都给换了。
他低下头去掏出钥匙打开门,瞬间,熟悉又魔性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归零、归零、归归归归零!”
是三十几分还是四十几分来着?
被孕吐折磨这些天,褚年都不去想这个分数了,反正想也没用,这不就归零了吗?
“你妈给我介绍的那份工作我去做了,挺好的,你师兄人还行,合伙的那个牛姐人也挺好。”
褚年跟余笑汇报起了这些天自己都干了什么。
余笑没接话。
她爸之前手下的那个朱师兄她有印象,才干平平,钻营的本事不错。她前几天找人打听了一下,七八年前去了一个姓牛的设计师那里,没几年牛设计师积攒了些名气去省会开了一家设计室,原本的设计室匀了些股份给他,他也就成了合伙人。
在这样的人手下,有才华没出路,没才华……更没出路。
从前的褚年要是知道这么一份工作,估计会笑得从床上跌下去,也绝不会允许她自己去的,现在呢?
“那挺好。”
“嗯,我也觉得,总比,一直在家里强。”说完,褚年有些紧张地站住了,“我不是说你以前的意思,你以前在家里的时候什么都会做,我在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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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是……就是个废物似的。”
余笑没说话,房间里很凌乱,褚年早上吃完的果核就放在了茶几上。
褚年随着余笑的目光看过去,两步走上前,把果核拿到了手里,又把装着外卖残骸的垃圾桶挡在了身后。
清了清嗓子,他说:“吃点苹果,对身体好。”
“嗯。”余笑表示认同地点点头,然后,她抬起头看着墙上的“计分器”。
上面只有一个硕大的“0”。
看了好一会儿,她开口道:
“褚年,我们离婚吧。”
离、离婚?
“你放心,我知道房子算是你的婚前财产,因为你现在身体不好,经济条件也不足以维持生活,我会以这个为借口分你一半产权,再把房子留给你住。我想过了,不管怎么说,你养了我三年,我也养你三年,每个月按照你原来的标准把生活费打给你。”
余笑的声音很平静,落在褚年的耳边却字字惊雷。
“你在说什么?什么离婚?”
“就是我要离婚,离婚以后,这个计分器应该就没用了吧?这样以后我就是褚年……不用再担心会不会有一天再换回来,也不用担心可能我一觉醒过来,现在的成绩又都成了你的。”
什么叫又成了我的?那些明明本来就是我的!
褚年有些气虚地想……当然,把东林那块地弄成综合性用地是他没想过的。
可是、可是这不是他身体被彻底霸占的理由啊!
“余笑,我不同意离婚!你别忘了,要是离婚了,你父母怎么办?他们多担心你,为了你,他们才全心全意地栽培我,我们要是离婚了,他们会多难过!”
听褚年这么说,余笑慢慢露出一个有些嘲讽的冷笑:
“你也知道他们一直尽心栽培你,可你不仅隐瞒这一点,还对不起他们一心爱着的女儿,还纵容你的那个妈来欺负她。”
“这些我都改了,余笑,我都改了!”
余笑摇头:“是换进了这个身体里,吃亏受苦的人变成了你自己你才想着要去改!你放心,我父母不用你操心,我们离婚后我会跟他们说明真相,当然,你的父母如果你不管,我会按照最低赡养标准给他们,你之前给他们买的保险我也会一直交。”
她可以说是把方方面面都想到了。
褚年却越发觉得荒诞而不真实:
“余笑,你就不在乎你自己的这个身体吗?我们要是离婚了,我、我不知道会拿你的身体做出什么事情来!我不是没有警告你!”
余笑抱着手臂看着他说:
“你以为你现在折腾得就少了吗?你想怎么做随便,反正顶着余笑名字的人是你,我既然想跟你离婚就已经彻底没有了想要换回来的打算,你看看你原来的这个身体,我现在每天健身,好好保养他,就因为我是打算以后留着自己用的,你要是一定要折腾就随便吧。”
说着说着,余笑轻轻笑了一声,有些奇怪地看着褚年:
“从一开始出轨想要离婚的人不就是你么?怎么,换了一个身体,你倒是改了主意了,可见谁都知道怎么不吃亏,只有我,一直傻。你不肯离婚,我就让你妈来出手,有本事你告诉她自己是她的儿子,可你敢么?她不立刻把你扭送精神病院是我高看了她。”
绕过褚年打开行李箱,余笑开始倒腾起了衣服。
看着本该属于自己的背影,褚年努力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扭头看了一眼那个计分器。
他知道自己现在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他不能离婚,离婚,他就完了。
“余笑,你怀孕了。”
背对他的人缓缓顿住了,然后缓缓站了起来。
“你离不了婚,余笑,你怀孕了。”
“不,是你怀孕了。”
转过身的,是红了眼眶的余笑,她的唇角挂着讥嘲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