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葬场,但父可敌国》
7. 穿越
慈默和镜中的“自己”对视着,在看到对方手中攥紧的花瓣时,忽然大梦初醒一般,呼吸急促,浑身发冷。
好像笼罩在他周围的迷雾被突然吹散,慈默清醒了过来。
这是什么地方,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极度的恐慌抽走了浑身的力气,慈默根本跑不快,只能扶着树干踉踉跄跄往回走。
他没有看到的是,水镜中的倒影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右手无力地垂下,被捏折的花瓣落了下来。
倒影的周围,并不是草木的影像,而是坑坑洼洼的水泥路,不远处还有一排垃圾箱,像是某个幽暗潮湿的小巷子。
慈默来的时候不知什么时候把鞋给跑丢了,而倒影也是光着脚站在地上,脚趾轻轻蜷缩着。
随着跑出的距离越来越远,慈默的心脏也越跳越快。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有一头无形的猛兽追在自己身后,稍微慢上一点就会被它吞吃入腹。
那种头疼的感觉又回来了,但慈默现在反而有些喜欢这种疼痛,起码能让他清醒。
没了鞋子,他却丝毫没有降低自己的速度,摔倒了也会立马爬起来。
终于,他凭借较为出色的方向感原路跑出了森林。
风暴已经过去了,街上没有一个人,只留下被吹得七零八落的广告标志。
慈默站在路中央,一种整个星球只有他一个活人的悚然感从心底升起。
突然,口袋里的手机开始振动,把他从这种状态中拉了出来。
慈默掏出一看,是冯川给他打的电话。
他按下接听,问了句“有事吗”。
对面立马开始骂骂咧咧。
冯川感觉自己现在已经快要爆炸了,他发疯一般找了慈默一个晚上,给他打了上百个电话,好不容易联系上了,结果这人上来就是一句无关痛痒的“有事吗”,这什么意思,耍他玩呢?
慈默现在脑袋有些昏,只感觉耳边的声音云里雾里听不真切。
冯川的那些话每个字他都能听懂,但连在一起他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慈默只觉得自己置身海底,头重脚轻,无形的力量拖着他,耳膜传来咕嘟咕嘟的声音。
他怀疑自己变成了一条鱼。
冯川迟迟听不到他的回答,发了通脾气之后,很快冷静了下来。
“你……没事吧?”
慈默想,我当然没事啊,我只是一条鱼而已,能有什么事。
他把这话说给冯川听,电话那头的冯川瞪大了眼睛:“你喝酒了?!”
慈默说,我不知道,或许吧。
记忆变得模糊,他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喝过酒,他甚至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处,去过什么地方,叫什么名字。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我这条小鱼该回家了。
冯川只感觉世界变成了他不认识的模样,要知道慈默以前可是滴酒不沾的。
自己曾经硬逼着他喝过一点,说这是长大成人的证明,结果慈默在两分钟之内醉得七荤八素,随便来个人都愿意跟着走,吓得冯川再也不敢给他喝酒了。
冯川想,这人是不是还在生自己的气,才一个人跑出去喝酒想给他点颜色看看?
开玩笑,自己会在乎这些?!
冯川冷言冷语道:“你在什么地方,我去接你。”
可是慈默却拒绝了他:“不用,我要回家了。”
说完,慈默觉得对方的声音嗡嗡嗡很烦躁,像只苍蝇,便直接把电话给挂断了。
他要回家……他记得地址,坐飞船就可以回去。
他一个人走到售票处,正好碰上打着哈欠来上早班的售票员。
对方看着他一脸震惊,问他是不是被抢劫了,差点当场就要报警。
也不怪他误会,慈默现在的样子着实凄惨了些——
脸上还带着伤,衣服凌乱,后背被树杈划开了一个大口子,脚上连双鞋都没有,像是逃难到这里的。
慈默递过去一些钱,说他要买票。
售票员看出他状态不正常,以为他是被吓着了,温声细语道:“小朋友,你爸妈呢?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有人欺负你?跟叔叔说说好不好?”
售票员家里有个差不多大的女儿,情不自禁对落难的少年生出些保护欲。
慈默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听到了爸妈两个字,以为对方觉得自己没成年,不让单独买票。
于是,他亮出了自己的身份证明,重复了一遍要购买的班次。
售票员拗不过他,只能帮他办了业务,然后塞给他一双备用的鞋子。
系统里能够看到,慈默是昨天晚上才来的,买的还是旅游票,应该是集体活动。
怎么只过了一晚上,就要着急忙慌地离开了?
甚至还不愿意说发生什么了,那或许不是遇到了抢劫犯……
女儿同他说过,现在有些学生别看年纪小,心思可恶毒了,仗着家里有钱肆无忌惮地作弄同学。
售票员问,是不是有同学找你麻烦了?
慈默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却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东西,反而开始想象对方为什么不会吐一个泡泡出来。
但对方盯着自己,似乎在等他回答,慈默只想赶紧搭上飞船回家,便点了点头。
售票员的脸一下子冷了下来,校园霸凌是绝对不能忍受的,他决定回头查查他们是哪个学校的,然后写一封举报信上去。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把小朋友送走吧……
他没忍住,碰了碰慈默脸上没有伤口的地方。
诶呦,这个可怜劲……怎么会有人能对他下这么重的手呢?
慈默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捏了自己的脸一下,难道这是什么上飞船前特殊的安检?
不过他还是拿到了票,这就够了。
慈默背着包,踏上了返程的路,脚上穿的是一双有些不合脚的新鞋,把鞋带扎到最紧才能勉强不在走路时甩出去。
他依旧买的坐票,一路上都自己静静地坐在角落里。
过路的人只以为他在发呆,慈默却觉得自己拥有了超能力。
他明明坐在原地,眼前的景象却开始变来变去,像是不断切换的幻灯片。
前一刻他还在看飞船的加厚玻璃舱,下一秒就置身于钢筋水泥的大楼之间,他走在路上,鞋子不见了,过往的行人纷纷侧目看向他。
慈默想,我这白日梦也太真实了点吧……
他的大脑变得非常迟钝,根本没有办法思考,只能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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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逐流,任由自己徜徉在梦境中。
路途遥远,将近一天的时间他什么东西也没吃,却不觉得饿,这种感觉很奇妙,像是某种新生。
手机时不时震动实在讨人厌,慈默便直接将其关机了。
他下了飞船,沿着熟悉的路往家的方向走。
两边一会儿是熟悉的小卖铺和路边摊,一会儿又变成了高楼大厦,光鲜亮丽的行人进进出出。
但慈默只顾着往前走,他要回家,他需要休息。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开始上楼,差点撞到一个人。
郑阿姨诶呦了一声,手里的垃圾差点飞出去,定睛望去,发现差点和她磕了个头的人居然是慈默。
“默默?”她惊讶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才刚走吗?”
她嗓门大,一下子把楼道里的声控灯唤醒了。
被光线这么一照,郑阿姨才看清了慈默的脸——一晚上过后,那些伤痕显得更加严重了,像油彩打翻在他苍白的脸上。
郑阿姨收了笑,严肃道:“怎么回事?”
慈默现在完全不清醒,压根没有认出她。
他只想回家,他太想念他的床了,不想在这个拦住自己的人身上多费口舌,便想绕过她继续上楼。
郑阿姨岂能让他这么简单就蒙混过关,张开双臂站在楼道中央,庞大的身躯把路堵得死死的。
其实,她心里已经有个猜测了。
“你告诉阿姨,是不是那个二流子干的?”
不但把衣服扯烂了,人也伤成这样,除了他还能有谁?
慈默觉得她脸上的表情有些吓人,瑟缩了一下。
郑阿姨把他的反应当成了默认,拉着慈默就要去报警。
“走,阿姨给你讨个公道……他算什么东西,一个地痞混混罢了,咱才不怕他!”
慈默不想出门,抽回了手:“我要休息了。”
郑阿姨的神色软了下来,问他伤口痛不痛,要不要去医院。
慈默一直摇头,他什么都不需要,他只想倒在自己的小床上好好睡上一觉。
见他这样,郑阿姨便也顺着他的意,说你先歇歇也好,等醒了再找那小混蛋算账。
好不容易摆脱了拦着他的人,慈默走进家门,把包往角落里一扔,有气无力地扶着墙朝卧室走去。
终于,他来到了熟悉的小床边。
眼皮似乎有千斤重,慈默连鞋也没脱,直接面朝地倒了下去。
可想像中被柔软的枕头与被子接住的感觉没有降临,相反,他一脚踏空摔了下去。
面前凭空出现一段台阶,毫无防备的慈默顺着台阶往下滚去,什么都看不清楚,耳边似乎传来旁人的惊呼声,他只能仓皇地护住自己的头部。
他摔在了平坦的地面上,浑身都在疼,嘴里满是铁锈味。
怎么回事,谁把他的床给移走了,还放了一段台阶在这儿,真没有公德心……
他艰难地掀开眼皮,感觉到陌生人围着自己站了一圈,穿着各不相同,但一看就不是贫民区的。
一个穿西装的男子蹲下身皱着眉和他说着什么,似乎有些焦急,但慈默根本听不见。
他太累了,他需要休息。
在嘈杂的声音中,他失去了意识。
8. 小乖
慈默的大脑先于身体一步醒来。
他能听到周围有人在说话,朦朦胧胧的,感觉时远时近,都是陌生的声音。
其中较为突出的是一个相对来说比较低沉的男声——
“……确定没问题吗……不行就换人,反正我有……”
然后是一个女声。
“……已经是最好的医疗团队了……放心,不会有事的。”
他们似乎又争论了一阵,直到一个声音沉稳但音色较为年轻的男声突兀地插入到了谈话中。
“他要醒了。”
空气一瞬间寂静下来,针落可闻,像是所有人都被定住了一样。
然后是椅子拖拽的声音,似乎有人着急忙慌地跑来,差点被绊上一跤。
慈默感觉到那几个声音凑到了自己旁边。
“为什么比医生说的早了一点……”
“时间也差不多了……他的眼皮在动。”
慈默皱着眉,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亮光刺得他有点不舒服。
他用微弱的声音说:“太亮了。”
女声顿时抱怨起来:“还不快调暗一点!”
很快,周围的亮度降到了一个舒适的程度,慈默耳边的嗡嗡声也消失不见。
他睁开眼,看见几个陌生人正围着他,一时有些大脑宕机。
左边的是一个中年男子,虽然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痕迹,但眼神依旧坚毅有光,就是眼下的乌黑与不修边幅的着装让他显得有些疲惫。
在他旁边,站着一位年纪和他相仿的女子,头发随意地扎在后面,眼睛发红,似乎刚刚哭过,只能用妆容遮掩一二。
而右边,是一位五官硬朗的年轻男性,鲜明的轮廓线条凸显的攻击性被他温柔的神色掩盖,他是最先做出动作的,将一根吸管递到慈默嘴边。
慈默这时也顾不得认不认识他们了,他嗓子确实十分不舒服,咬着吸管开始喝水,温度正好。
帮他拿着杯子的男子垂眼看他,对他说慢些喝,不要呛到了。
语气像是在哄小朋友,让慈默觉得有些诡异。
解决了口渴,慈默也能勉强说话了,他眨了眨眼,打量着周遭的环境。
他发现自己睡在柔软的床垫上,盖着的被子又轻又软,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的,身上的衣服也换了一套,像是丝绸,十分贴身舒适。
即使房间内的灯光被调暗了,他也依然能看见华美的吊灯与墙上挂着的油画,看上去就价格不菲。
这里的任何一样东西,都不像自己能用的起的。
慈默努力回想,却怎么也记不起来发生了什么,只能隐约想起自己好像被冯川揍了,根本没去景点打卡就跑回了家。
只是这又是什么地方,难道这些人趁他睡觉的时候把他绑架了,想要卖掉他的器官?
不对,俘虏的待遇应该没有这么好……
等一下,他想起来了,他是从楼梯上摔下去了!
那这些人应该是救了他的好心人。
慈默注意到自己手臂被精细得包扎过,摔倒时划伤的地方一点也不痛。
既然他已经没事了,那就还是尽快离开吧,不能总是给人添麻烦。
慈默本来身下垫着毯子半卧着,想要直接下床,却把那几人吓得不轻。
女子直接扶住他不让他乱动:“怎么了小乖,你要拿什么东西吗?妈妈给你拿……”
慈默抬眼看向她,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懊悔,似乎在怪她自己说话太冲动了。
而慈默却只是思考着她的话。
她为什么要自称妈妈?
慈默从来没见过自己的妈妈,只知道他的父母很早就过世了。
在漫长的成长生涯中,他已经坦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时常想,做人要知足常乐,贫民区那么多小孩,他能无病无灾地长大已经实属不易,不该再去索取些什么。
好吧,也不能说无病无灾,从小到大其实他的体质并不是非常好,动不动就感冒发烧,但却从来没造成过严重的影响,这应该也算一种幸运。
至于冯川说他脑袋就是小时候发烧烧傻了,他才不信。
他知道,自己只是想事情慢了点,但他智力完全没问题,郑阿姨还经常夸他会算账呢。
他像一株夹缝里生长出的小草,就这么顶着风雨长大了。
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不认识的人说是他妈妈?
慈默第一时间联想到那些因为丢了小孩精神失常的母亲。
他知道,在不发达的星球上,儿童贩卖一直是个严重的问题。
他看过一篇报道,有一位和女儿相依为命的母亲在被骗走了小孩后,每天都会等在女儿曾经的学校门口,对着所有和她的孩子年纪相仿的人喊女儿的小名。
慈默同情那个女人,但这并不代表他在遇到类似的人时不会害怕。
他看着眼前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女人,往后瑟缩了一下。
可是他这一举动似乎让她哭得更凶了。
她上前想要抓慈默的手:“风眠,是妈妈呀,我是妈妈,你别害怕妈妈好不好……”
这下慈默更加确信自己的想法了,这个女人一定把自己认成了她遗失或者是已经过世的小孩。
现在,慈默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眼看女人情绪有些激动,中年男子伸手将她拉开:“曼文,你先回房间冷静一会儿好不好?你忘了,我们都商量过的,要一点一点来……”
他语气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另一位年轻男子也劝说道:“叶阿姨放心,我会照顾好他的。”
明明是小辈,说出的话也较为尊敬,但他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落下风,周身的气场让他更像是一个施加命令的人。
女人点点头,一边擦眼泪一边离开了,回头看了好几次慈默。
慈默正在尝试捋清几人的关系——
他本以为年轻男子是这对中年夫妇的儿子,但因为那一声“阿姨”,他推断此人可能是中年男人的学生。
不过……那人似乎不太像教书育人的知识分子。
慈默的刻板印象让他觉得所有教授都应该是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样子。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现在精神出了问题的人已经离开了,自己应该也可以走了吧。
他想,当时他摔倒后应该是被路过的女人恰好撞见了,以为自己是她的孩子便将他带回家照顾,而女人的家人怕刺激到她也就由着她这么做。
但假冒的温情终究只是虚幻的泡影,慈默向来不屑于偷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他已经占了这家人很多便宜了,没理由再留下去。
于是,他抢在中年男子开口前说道:“谢谢你们救了我,治疗费用是多少,我会还的。”
男子酝酿了好久的话被噎了一下,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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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是决定早些说出来。
他在慈默床边坐下,表情温和。
他告诉慈默,当时他在楼梯上摔倒,伤得很重,路人叫救护车把他送往了医院。
这和慈默的想像似乎有些偏差。
他又说,由于他身上没有携带任何证件和通讯设备,医务人员无法确认他的身份,便录了他的指纹想碰碰运气。
没想到,系统当即将他的指纹和一场十五年前的儿童失踪案相匹配。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可能太突然了点,但是小乖,我是你的父亲。”
慈默开始时以为他在开玩笑。
这可能吗?并没有什么说不通的地方,但慈默就是觉得这件事是天方夜谭。
他以前去过医院,那里连药物都紧缺得紧,碰上身份不明的只管保下一条命,哪里还会比对什么指纹。
他想,自己是不是碰到一家疯子了。
他正要反驳,忽然注意到刚才男人说的医院名字自己从来没有听说过。
慈默问,我现在在哪里。
男人报了一个地址,说这里是我们的家。
慈默提高了音量:“我是问我在哪儿,在哪个星球!”
男人似乎有些诧异,但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他说,这里是尤水星。
慈默当然听过这个名字,整个星系最富裕繁荣的星球,自己所在星球的首富到了这儿,恐怕也只能算个打杂的。
似乎因为说话时激动了些,慈默开始咳嗽。
他感觉到,有人轻抚他的背帮他顺气,一杯水及时递到他嘴边。
慈默喝了水,喘过气来,有点不好意思地推开了年轻男子的手。
他不习惯这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地受人照顾,他又不是残疾人。
之前这人一直站在一边一言不发,慈默震惊于自己听到的消息没有太注意到他,这时才发现他一直盯着自己,这种关注让慈默有点不知所措。
咳嗽让慈默脸部泛红,但这种红色并不是健康的红润,更像是病态下催生出的憔悴,显得有些可怜。
慈默被盯得发毛,径直迎上对方的目光,随即愣了一下。
他似乎是在……心疼?
慈默觉得这个世界出问题了。
他现在有两种推测,一种是这些人在搞真人秀,把他当成了整蛊的对象,说不定房间里正藏着针孔摄像头正对着他。
而另一种……
慈默说,能把窗帘拉开吗。
中年男子有些过分殷切地快步朝窗口走去,三两下拉开了帘子,像是很高兴能被要求做点小事。
透过窗户,慈默看见了外面林立的现代化高楼,这种层数与设计的建筑是他只在网上才能见到的。
这真的……不是他长大的星球。
慈默忽然想到了什么,他问,有镜子吗,能不能给我一个镜子。
不到三秒,一面擦得明净洁亮的小镜子就递到了他面前,银色的流型边框极具艺术感,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慈默看见了自己的脸,但又觉得一点熟悉的感觉也没有。
五官有八九分像,但皮肤更加苍白了。
更重要的是,原本留有一道陈年伤疤的额角,现在变得平整如初。
慈默攥紧了被角,无法忽略的陌生感让他开始恐慌。
这不是我,他想,我占了别人的身体,一个和我长得很像的人。
9. 哥哥
慈默见过的事情很多,但是这么些年,不论是好事还是坏事都在他的接受程度之内。
就算是当作朋友相处的冯川突然换了张面孔跟他动手,他也觉得不是要紧的事,不过是之后要独来独往罢了。
可是灵魂穿越这种离奇的经历?恕他不能理解。
他想,如果自己来到了这具身体内,那原来的主人呢?
很快,他就得到了答案。
那位年轻的男子见他神情不对,让他不要激动,说他现在的情况还不稳定,当时可是心脏停跳了整整十五分钟。
慈默面色有一瞬间的空白,抬头看他:“十五分钟?”
对方说,这是医务人员告诉他的。
当时大家都以为救不过来了,没想到,已经一脚迈进死亡大门的少年又被拉了回来,而且生命指征越来越好,一点也没有濒死过的样子。
慈默喃喃道:“十五分钟……怎么可能呢?”
对方轻轻笑了一下,像是劫后余生带来的狂喜荡起的涟漪。
“是啊,就像一个奇迹一样。”
慈默后知后觉地问道:“你是……”
如果另外两人是这具身体的父母,那他又是谁,和原主什么关系,为什么会用这样一副自家人的口吻说话?
中年男人诶呦了一声,连忙怪自己太疏忽,连自我介绍都给忘了。
“我叫白毅,你想喊什么都可以,叫老头也行,我就喜欢儿子跟我亲切点……”
他说这话的时候靠近了一些,给人一种套近乎的感觉。
他本来是好意,想要拉近和儿子的距离,但慈默却根本无法接受这种突如其来的强加的关系。
在他看来,自己并不是他失散多年的儿子,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接受他的感情。
于是,慈默一直绷着脸,让自己显得有些冷漠。
但白毅显然没有被他无声的拒绝打击到,而是把手放在年轻男子的肩上:“这位呢,是我最好的兄弟的儿子,牧修远,你小时候总是跟在他后面喊哥哥,大家都以为你们是一对兄弟,你还记得吗?”
慈默想,他当然不记得,因为曾经有过欢乐幸福经历的并不是他。
白毅还说,他们给他起的名字是白风眠,当时大家争论了好久才定下来。
“幸好没有用我起的,我那时年轻气盛,不知发什么疯,非要给儿子起名字叫‘白手起家’,被你妈打了一顿,现在想想,打的真好啊,换我也想揍当初的自己……”
这是个编造出来的玩笑,他想让气氛活跃一点来缓冲他们之间的不熟悉感,显然没有任何成效。
慈默只是垂下眼睛,不知有没有在听他的话。
他的情绪太满,他想弥补的东西也太多,任何一样都是慈默没办法收下的。
所以,慈默只是在自己面前建起一道无形的壁垒。
他知道自己想事情很慢,他现在需要时间思考,在想明白之前,为了不做出错事和蠢事,他选择将自己封闭起来。
他本以为自己如此没有礼貌,像块石头一样什么回应都不给,他们肯定会很生气。
冯川生气的时候会打人,郑阿姨生气的时候会大声问候对方的祖宗,也不知这位看上去家财万贯的上流人士生起气来会是个什么样子,不会把他从窗户扔下去吧……
但这些都没有发生,见他不感兴趣,白毅只是干笑了两声,有些手足无措,胳膊都不知道往哪里摆了。
真奇怪,明明他才是这里的大人。
这种地位颠倒的错位感让慈默很不适应,他坐立不安,最柔软亲肤的毛毯此时在他怀里却像烙铁一样滚烫。
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想要逃离,就连温柔的日光也如同尖刀一般刺进他的皮肉。
这不对,他想,这一切都是不对的……
眼前的景物似乎有些模糊,他感到一阵眩晕。
这时,一副看上去较为平和,但瞳孔不知为什么在微微颤动的面容出现在他眼前。
慈默感觉到对方轻轻捧住了他的脸。
“呼吸,”牧修远说,“小乖,呼吸好不好?”
自己竟忘了呼吸吗?
那怎么可能呢,这是一个人最基本的生存技能,如果一个动物生下来连呼吸都不会,那这个物种早就要灭绝了。
但慈默就是觉得他完全忘了要如何呼吸,他像一条脱离了水面的鱼,在空气中一点一点溺亡。
不过幸运的是,他并不是一个人。
被称为牧修远的男子引导着他:“小乖你跟着我,吸气,呼吸……没错就这样,吸气,呼气,慢慢来……”
在他的帮助下,慈默真的逐渐恢复了正常。
大脑供氧跟上了,他却开始感到尴尬。
牧修远刚才的举动,好像把他当成了小孩子……不对,就算是幼儿园的小朋友,也没有连呼吸都要大人教的。
慈默想,我真是没用,又给别人添麻烦了。
这时,刚才沉默着站在床边的白毅往前走了一步,他丢开了玩笑话打造的外壳,不笑的时候,他会给人一种非常严肃的感觉。
慈默有些忐忑地抬头打量他——
他想,他是不是嫌我笨,生我的气了。
毕竟父亲在儿子面前总要端着一种无形的架子,慈默没有感受过亲子关系,但他看见过冯川的父亲对冯川呼来喝去,好像儿子是低他一等的附属品,必须事事听命于他,永远不能质疑他的权威。
可白毅却蹲了下来,和他平视:“是爸爸说错话了,我不应该逼你那么快接受我们或是回想以前的记忆,是我太心急了……原谅爸爸好不好?”
慈默不明白。
他在跟自己……道歉?
可是,父亲为什么会对孩子道歉呢?
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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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头到尾不配合的应该只有自己一个人吧……
没有挨训,慈默以为自己会松一口气,但是相反,他好像更难受了,难受到五脏六腑都扭在了一起。
他从未体验过这种感觉,想哭的冲动如此强烈,几乎都要抵挡不住。
他没有尝过亲情的滋味,乍一遇见,发现居然如此美妙。
他就如同一个长途跋涉的旅人,久旱逢甘霖,但却不能喝上一口解渴的清水,因为他知道这水是专门留给另外一个人的。
而他,只是一个偷盗者罢了。
心脏停跳十五分钟,就算真的得老天垂怜能救回来,大脑也会损伤,哪里会像他这样活蹦乱跳。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原来的白风眠,在那个时候已经死掉了。
他曾经为了消磨时间看过不少道听途说的故事,有一篇是说当星辰处于某个特定的位置时,人们的灵魂可能会发生震荡,稍有偏差,可能会穿越到刚刚死去的人身上,因为这样的人是一具空壳,最适合做灵魂的容器。
而长相相似的人,就更容易发生这种情况了,因为宇宙有时候也会犯错,一不留神认错了人。
慈默从前只把这些说法当乐子看,觉得是哄小孩的东西,现在却不得不信。
他真的……成了另外一个人。
想到这里,慈默心中的那点伤心变成了层层叠叠的酸涩,像浪花一样接连扑向他。
真正的白风眠,与家人分别了这么多年,却死在了能够回归家庭的前一刻。
只留下自己这个孤魂野鬼,霸占了属于他的一切。
如果白毅发现他朝思暮想好不容易寻回的儿子被换成了一个陌生人,他会怎么办?
那些温柔和包容都是留给白风眠的,只是转嫁到了慈默身上而已。
慈默想,一旦他们察觉到自己的真实身份,对他的态度恐怕会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吧。
说不定……还会想办法杀掉自己让白风眠回来。
毕竟,谁会给占了自己小孩身体的人好脸色看呢?
慈默忽然感觉绕着他转的两个人像是即将变脸的刽子手,他有些害怕。
于是,他坐在床上,收起双腿抱着,把自己越缩越小,脸埋在膝盖中间。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他说,“行吗,我真的想一个人静一静……”
慈默以为他们可能会觉得自己多事,但相反,牧修远只是把他身上的毯子往上拉了拉,嘱咐他不要着凉了。
“有任何事,哥哥就在外面。”
在慈默略有些诧异的目光中,牧修远摆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完美微笑。
他知道慈默需要空间,暂时保持一定的距离是最好的。
没关系,他想,未来还有很多的时间。
他已经等了十五年了,只要能看到小乖安然无恙,他可以一直等下去。
10. 我不记得了
生平第一次,有人如此尊重他的意见。
其实慈默看出来白毅并不想离开,但牧修远给了他一个眼神暗示,或许他也不得不承认现在留一些空间给慈默是最好的,只能勉为其难地暂且退出了房间。
在合上房门之前,白毅扒着门框说需要什么喊他一声就好。
过了半晌,慈默以为他已经离开了,但敲门声又一次响了起来,白毅在外面问他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白毅停顿了一下,说家里什么都有,不想吃家里做的也可以叫外送。
但慈默现在根本没有胃口,便回绝了。
房间的侧面放着一个全身镜,慈默站在镜子前,审视着这具身体。
自从在这里醒来,他一直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像一片被风吹来吹去的羽毛,每走一步都像踩在云朵上。
他捏了捏自己的手臂,骨肉匀停,细条条一根,似乎和从前没什么分别,但他就是感觉到不一样了。
望着镜中熟悉又陌生的面容,他忽然有些生气。
变成这样也不是他想要的,他从未有过取代他人的想法,为什么要让他经历这一切,以一种完全不同的身份活下去?
他倒是可以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只要他说服了自己,便能心安理得地替白风眠过起优渥的生活。
但他知道这是不对的,就算别人发现不了,这个事实也会成为扎在他心头的一根刺,无法拔出,只会越陷越深。
他站在冰凉的地板上,刻意没有穿鞋——低温似乎能让他清醒一些,他需要冷静。
外面阳光正好,春和日丽,一派繁荣景色,空中不时现出飞鸟的身影,透过落地窗,这里能直接欣赏到市中心的美景。
好像一切都那么生机勃勃,可慈默觉得自己站的地方却开始腐烂,好像他是污染的源头,是需要擦除的污垢,烟头上掉落的火星。
他想念他的小屋,哪怕那里经常漏雨,一点油烟就飘的满屋子都是,但那是他的家,他知道不论在外面如何劳累,只要能够回去,他的小窝就能稳稳地接住他。
那里的一切都属于他,都是他最熟悉的。
慈默很少丢掉没有用坏的东西,一方面是因为没有钱买新的,另一方面是他舍不得。
东西到了他的手中,就像成为了他的一部分,让他没办法随意割舍掉。
冯川曾说他这是恋物癖,说他有病,但慈默却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自顾自给那些陪伴他的二手家具起了各种各样的名字——那张表面有些磨损的小圆桌叫三条腿,因为它有三个支架;衣柜叫大肚腩,因为能装下很多东西;而他最喜欢的小床,慈默管它叫摇摇船,因为它的一只脚缺了一块,不垫东西是站不稳的。
慈默拥有的东西很少,所以每一件他都很珍惜。
到了这里,房间像大厅一样宽敞,整块的大理石地板一尘不染,床上放着被子和好几个羽绒枕头还剩下一半的空间,简直可以在上面来回打滚。
这可比他的屋子要完美多了,但慈默却只想回去。
他想要回自己的生活。
可是……他还回的去吗?
如果他到了这具身体中,那他自己呢?
回去的时候郑阿姨好像还很担心他来着,万一她发现自己躺在屋里没了气息……
想到这儿,他心里好像被烫了一下,连带着全身都开始发热。
过了一会儿,慈默才意识到这并不是错觉——
他真的开始发烧了。
以前体温升高的时候他总是觉得冷,会止不住地发颤,但他这时候却只想接近能让他降温的东西。
于是,他直接躺在了地板上,凉意透过薄薄的睡衣传来,像是快要中暑的人急切地用冷水浸过的毛巾擦洗身体。
慈默确实经常生病,但从没有来的这么急,这么重。
前一分钟,他还好端端地研究自己胳膊上包扎好的伤口,紧接着就毫无预兆地烧成了一块炭火。
慈默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块面饼,被厨师架在火上烤,他被压得扁扁的,简直熟透了。
为了让自己好受点,他把袖子卷了起来,让更多的皮肤贴着地面。
他迷迷糊糊的好像要睡过去,很多杂乱的画面从他眼前闪过,里面有郑阿姨,有冯川,还有他自己。
他看见自己在树林里狼狈地奔跑,深一脚浅一脚,也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去。
最后,是有节奏的敲门声让他从晕乎的状态中抽离出来。
白毅站在门外,清了清嗓子,说医生交代过了,醒来必须要吃点东西。
白毅在楼下跟妻子与牧修远高强度就孩子的问题讨论了两个小时,最后大家一致同意不能操之过急,可以先了解一下孩子之前的生活,等熟悉起来隔阂自然就消除了。
又等了一会儿,慈默还是没有动静。
总关在房间里不吃饭怎么行,会饿坏身子的。
思索再三,白毅决定再上去跟慈默谈谈,总要哄着人多少吃点。
牧修远叫住他:“白叔,风眠要是不想下来吃,你就说可以把食物送上去,他一个人在房间吃,就不会不自在了。”
白毅有些惊讶于他的细心,点了点头。
他确实能感觉到慈默对他们的排斥,或许让他自己吃饭会更舒服些。
不过慈默没有在卧室吃东西的习惯,他趴得久了,感觉浑身无力,心想是该吃顿饭了,要是在这儿饿死可就太好笑了。
他应了一声,爬起来准备去开门,走到一半又拐回去穿拖鞋。
对着外人,他还是有些在意自己的形象的。
在他说出“不用,我下去吃”这句话后,白毅喜形于色,一边带着他下旋转楼梯一边问他想吃什么。
“海鲜拼盘怎么样?家里的厨师做烤羊排是一绝,你一定要尝尝……”
说完,他才想起慈默现在不该吃那么油腻的,又改口说来点养胃的粥也不错。
慈默其实没太听清他在说什么,只顾着看室内的装潢了。
这里真的……不是为了接待游客专门建的城堡吗?
天花板满满铺着辰星的彩绘,客厅的整体风格既传统又现代,恰到好处地点缀着零星的画作与浮雕等元素,让开阔的空间完全不显单调。
螺旋楼梯优雅地转了一个圈,黄铜镀金扶手远远看去像是一件巨大的艺术品。
慈默怀疑,如果没有人领着,他可能真的会在这里迷路。
他好奇地看着周围,一时忘记了说话,白毅以为是自己说给他喝粥让他不高兴了,便问他平时喜欢吃些什么。
慈默回过神来,思考了一下回答道:“土豆吧。”
白毅停下脚步,看着他等他说下文:“土豆确实好吃,尤其是切小块加调料和香肠,和面包简直绝配,或者是切成薄片,裹上鸡肉条,大火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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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香得不行……小乖喜欢怎么吃呢,中午还是晚上吃?”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共同话题,白毅可要好好利用起来。
慈默也知道土豆有很多种做法,但在他看来,当条件不允许的时候,填饱肚子是第一位的。
所以,他忙起来的时候,经常只是随便处理一下。
“放在水里煮熟,撒上一点盐就可以吃了,土豆是主食,能撑到第二天早上。”
此话一出,白毅愣了一下。
慈默知道自己有时会让别人接不上话,但他实在不知道如何纠正。
冯川曾经称他为话题终结者,慈默刚开始还以为这个词是在夸他言简意赅,一下子就把大家需要讨论的东西总结好了,到后来郑阿姨告诉他这话是一种讽刺,他为此还小小地生了会儿闷气,觉得冯川低估了他的沟通能力。
但现在,他意识到白毅确实被自己呛得说不出话了。
他想,我刚才的回答难道有什么问题?
可他只是实话实说呀……
白毅没让这沉默持续很久,而是强挤出一个笑脸,说原汁原味也很好,明天他也要尝尝。
然后,白毅转过身继续下楼,表情有些僵硬。
他在想慈默的话。
撑到第二天早上……
第二天……
他的孩子,连晚饭都吃不起。
他在温暖的屋子里享福的时候,他的宝宝却在外面挨饿受冻。
慈默不知道白毅在疯狂地脑补,他刚才说那句话纯粹是讲述事实,他饭量小,有时并不想吃晚饭,只是习惯而已。
到了餐桌边,牧修远帮他拿了餐具,慈默客气地说了声“麻烦了”,对方只是冲他笑了笑。
而之前离开的女人——从白毅口中,慈默知道她叫叶曼文,是白风眠的妈妈——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走了过来。
她已经调整好了情绪,变回平日的正常样子。
她有些犹豫地问:“风眠,有没有对什么食物过敏呢?”
慈默脱口而出:“我不叫风眠。”
叶曼文没有纠正他,只是问了他的名字。
到现在,他们没有找到关于他的任何信息,他就像凭空出现在这颗星球上一样。
慈默放在餐桌下的手指开始不自觉地捏紧。
我不能暴露身份,他想,因为我不能保证他们不会伤害我。
于是,他低头看向餐桌的边缘,挤出一句话:“我……不记得了。”
掩藏过去的最好方式,就是装成一张白纸。
这个时候,他突然有些懊悔没跟冯川学习如何撒谎不打草稿。
他记得自己有次为了答谢冯川帮他打屋子里的老鼠给他送了份便当,餐盒还回来时冯川不屑地说他做的饭真难吃,全喂狗了。
可两小时前他路过冯川做生意的地方,还看见这人正大快朵颐,连汤汁都不放过,好像三天没吃饭的流浪汉。
他想,可能冯川的内心十分想成为一条快乐的小狗,才会这么说吧。
总而言之,冯川说谎话可以说是信手拈来,应对自如。
而慈默……
他说出违心的话时,甚至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此时也一样,他只顾垂着脑袋,像一株被霜打了的小草,不想让其他人注意到他飘忽不定的眼神。
说多错多,他想,只要我不说话,就没人能够反驳我。
11. 亲亲
装失忆,是慈默现在能想到的最好的选项。
他本以为这个回答不太能让人信服,但坐在他旁边的牧修远只是夹了些爽口的开胃菜到他盘子里。
“没关系,不记得就不记得了。”
这般平和的态度,让慈默觉得自己刚才说的是“我要多吃一碗饭”,而不是“我失忆了”。
他又看向白毅和叶曼文,发现他们也同样接受良好。
这种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的感觉让慈默有点不能理解。
不过没引起疑心总归是件好事,慈默害怕他们再提起这个话题,便自顾自埋头吃饭。
饭菜看起来既健康又可口,应当十分美味。
可当慈默将一块栗子糕放入口中后,他却停下了咀嚼的动作。
不是食物的味道太冲,恰恰相反,这糕点根本没有任何味道。
就算不放糖油等调料,也该有栗子本身的香气,但慈默咬着糕点,却味同嚼蜡,完全没有任何滋味。
难道这是个恶作剧?
不可能呀。
慈默用余光偷偷看了一眼周围的人,发现大家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往自己身上瞟,连忙收了回来。
只要他没看见,他就不会成为众人的焦点。
他知道这多少有些掩耳盗铃了,但他不在乎。
吃进口中的食物就算再难吃也不能浪费,这是慈默多年来遵循的理念。
所以,他梗着脖子艰难地将栗子糕咽了下去。
其实习惯了也还好,就是吃着有些太过无趣,像在用水泥填满肚子。
慈默想,每个家庭的饮食习惯不一样,可能这里的人就是喜欢吃这种独特的糕点吧。
但对他来说,尝这一次就足够了。
这时,一杯水推到了他面前。
是牧修远,想是看他表情不对,问他是不是不合胃口。
入乡随俗,慈默怎么能随便抱怨别人好心提供的食物。
他浅笑了一下,摇摇头:“没有,只是有点噎。”
他端起水杯灌了下去,想把那奇怪的感觉冲刷掉。
可是喝了一半,他才发现杯底竟然有一片柠檬。
这是柠檬水?
怎么喝着跟白水一样呢?
这家人的口味也太淡了吧!
慈默又尝了尝其他菜品,逐渐发现了不对。
似乎……并不是食物的问题。
不论什么食材,吃起来都没有滋味,像泡软了的木头。
这不正常。
味蕾迟迟得不到满足,慈默只能强迫自己咽下去,因为他知道自己需要补充能量。
可是他为什么会丧失味觉呢,是这具身体本身就有疾病,还是……因为灵魂对不上号,中间出了问题?
在医院的时候应该已经做过了详细的检查,而看白毅他们似乎对这一情况完全不知情,所以慈默推断这应该是自己的缘故。
而且除了味觉,他发现他的嗅觉似乎也消失了。
这样一来,原本享受食物的过程变得枯燥乏味,慈默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不让别人察觉出异样。
为了避免被催多吃一点,他甚至不再回避餐桌上的谈话。
白毅见他似乎来了兴趣,开始变得兴致高涨,大谈特谈他年轻时跑到荒星上做极限运动的离奇经历。
他刻意挑了些生动有趣的事来说,再加上他夸张的语言和好笑的肢体动作,一下子就抓住了慈默的注意力。
白毅一边讲,一边留意慈默的状态——
他的小乖托着下巴望向他,眼睛发亮,似乎连口中的食物都忘了嚼。
他顿时生出一股强烈的自豪感,看吧,他就说小孩子肯定喜欢听故事!
为了印证自己说的都是实话,他还不忘拉个见证人:“修远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曾经在零下十五度,通讯断联的情况下徒步一夜去找机甲降落时摔出去的零件!”
牧修远没让他的话落到地上,点点头:“白叔在机甲方面确实很有造诣,以前经常帮忙修缮我的机甲。”
慈默知道机甲并不是严格管控的东西,在军队之外,只要合规,花钱就能买来。
但因为价格过于昂贵,只有那些有钱又有闲的富人才会定制一个自己操纵着玩。
白毅拥有这么大的房子,想必这些年积攒了不少财富,而且他看起来就是喜欢追求刺激的人,买个娱乐机甲来摆弄没什么奇怪的。
但是牧修远还这么年轻,居然也有机甲?
在他半是疑惑半是期待的目光中,牧修远读懂了他的意思,问他想不想操控着玩一玩。
慈默觉得机甲是很私人的东西,而且价格又高,怕自己去了把别人的心爱之物弄坏了。
但是,他还从来没有在现实生活中见过机甲……
罢了,说不定这次穿越也是老天爷给他的机会,不玩白不玩!
经历过了强烈的思想斗争,慈默决定放纵一回。
可是,就在他想欲拒还迎地说一句“可以吗”的时候,他却发现嘴里的一大块炖肉怎么也嚼不烂。
其实肉质并不老,反而又香又劲道,但慈默就是咬不动。
或许是他不适应这具躯体,他觉得自己的牙齿圆钝无比,吃东西像是用刀背在切菜。
再加上没滋味的食物,让他觉得进食变成了一项剧烈的活动。
牧修远还在看着他等他回答,慈默知道嘴里含着食物说话是一种不礼貌的行为,但吐出来好像更不雅观。
他忽然想起在影视剧里看过的片段——那些出席高档宴会的贵族在达成某种协议后会互相亲吻脸颊,这好像是一种表达同意和高兴的礼仪。
应该……在这儿也适用吧?
发热让他的思维无法活动,甚至没想到自己只要简单地点点头就行了。
慈默烧得有些昏,满脑子都是那些桥段,便有样学样,用嘴唇轻轻贴了一下牧修远的侧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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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他这一动,牧修远一瞬间被石化了,甚至叉子还举在空中。
要不是钟表还在走,慈默差点以为自己得了能静止时空的超能力。
过了半晌,他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过于冒失了。
炖肉终于咽了下去,他的大脑好像也清醒了一些。
诶呀,他都做了些什么,哪有吃饭吃到一半用嘴去碰别人的……
万一牧修远是个有洁癖的,不得讨厌死自己了?
想到这儿,慈默当即开始想办法补救,扯了张纸巾帮人轻轻擦了擦。
“对不起,是我失礼了。”
这时,牧修远像是一瞬间突然解冻了,一把将纸巾拿了过去。
“别,别擦……”
慈默坚持要弥补自己的错误:“可是,我刚才吃了东西,嘴唇不干净。”
“怎么会呢,”牧修远说,“明明干净得很。”
不仅干净,还香香的,软肉贴上来的时候,他的心脏也像被羽毛扫了一下,酥酥麻麻的。
他是个很善于观察情绪的人,很快意识到慈默是误会自己刚才的表现了。
一想到小乖以为自己嫌弃他,牧修远就恨不得当场立誓。
但怕自己的话太直白吓到人,他转了个弯说道:“我刚才只是想起你小时候也和现在一样,开心的时候就会拿出一个亲亲……”
这句话像盆冷水一样,把慈默浇醒了。
身体的不适让他一瞬间忘记自己是个冒牌货,但他现在想起来了。
眼看刚才还满脸高兴的人一下子蔫巴了,牧修远啪的一下闭上了嘴。
完了,他好像又说错话了。
他看出来慈默完全不想回忆从前的事,懊悔自己为什么要多嘴。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当即提出现在就带着慈默去开机甲。
白毅担心道:“你那机甲是不是好久没用了,安全吗?要不等过两天,我给它升个级再去?”
牧修远说,他每个月都有测试,而且有他在,绝对不会出事的。
有他这句话,白毅就放心了。
并不是他粗枝大叶到会随意地把刚找回的孩子交给别人,只是他知道,牧修远一定会保护他的小乖。
两人相差十二岁,当年牧修远自己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成天以哥哥的身份自居,最喜欢把弟弟抱在怀里走来走去,逢人就说这是他养的宝宝,是不是很可爱?
这些年,他也和自己一样,从没放弃过寻人。
其实牧修远一说出口就意识到现在有点太早了,慈默才刚醒来,机甲的振动可能会让他感到不舒服。
但这提议一出,慈默就抬起眼睛看向他,像耷拉着耳朵的小兔忽然竖起一只耳朵。
这让他怎么拒绝?
于是,牧修远清了清嗓子:“我的机甲功能还挺多的,想怎么玩都可以……虽然它的名字叫刀锋,可能听着有点吓人,但你别害怕,我会用双人模式带着你,一定安全。”
12. 小团子
从牧修远口中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慈默以为自己在做梦。
天知道他曾经幻想过多少次见到偶像的场景,但大家都知道刀锋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所以他也只是敢偷偷在心里想想而已。
没有什么比遇见崇拜的人却不认识,还因为忘记呼吸频频丢脸更让人无地自容了。
这次,石化的变成了慈默。
他想开口问是不是重名,毕竟如果对方也是粉丝,给机甲起个相同的名字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但慈默随即又想起自己在别人眼中处于失忆的状态,这就难办了。
于是,即使他心里掀起一重又一重惊涛骇浪,表面上也不能表现出来。
他只是机械地点点头,掩盖自己的慌张。
牧修远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既然话已经放出去了,他当即便带着慈默往外走。
叶曼文喊住了他们,有些着急地说饭还没吃完呢。
慈默真是一口也塞不进去了,生怕被叫回去继续受刑,含糊地说了句我吃饱了,然后主动贴到了牧修远身边。
牧修远感到,那温温的热度传递了过来,像是一阵打着旋的暖风,专门为他一人停留。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应该是梦里出现过。
其实,牧修远从前经常会想像他的小乖现在生活在什么地方,长成了什么样子,有没有人欺负他。
他不止一次梦到过一个模糊的虚影——随着年龄的增长,那虚影也越长越高,从路都走不稳的小豆丁一点一点长成抽条的青少年。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确实梦到了自己想见的人,但从没有一次看清过他的脸。
他的小乖永远都是走在他前面,不论自己如何追赶,都像是海市蜃楼,碰也碰不到。
当时他得到人找到了的消息的时候,他正在机甲里发泄情绪。
其实那天并没有任何不顺心的事降临到他头上,他只是心里没来由空落落的。
于是,他便用高强度的体力活动来占据自己的思维,足够累的时候,他会短暂地忘记思考。
又一次成功击败了公司最新研发的战斗机甲型号,牧修远甩甩发酸的胳膊,没有理会那些奉承他的人。
都是些客套话罢了,背地里肯定不止一次骂他出手太重,刻意损坏公司财物。
他可不想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和这些人虚与委蛇上。
牧修远并不像大多数高级别的 Alpha一样,把面子和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一生都在追求虚无缥缈的荣耀。
相反,他在热闹的环境中只会感到心烦,那些绕着他的目光像是讨人厌的蚊虫,让他不得自在。
他穿过人群回到家中,发现有个白毅的未接来电。
小的时候,他其实和白家关系很近——
他父亲过世的早,白毅就主动承担起了照顾过命的朋友遗孤的责任。
基本上所有的节日他都是在白家一起过的,就像是一家人一样。
牧修远从小就比同龄人成熟,当他的同学还在玩泥巴的时候,他已经给自己制订了严格的饮食与作息,像个按照健康标准专门定做出来的完美人类机器人。
很多人说他不像个小孩,没有正常的童年,他却觉得和不在意的人玩那些没有意义的游戏无聊得很。
他这种游离的状态让白毅他们感到担心,还专门请了儿童心理学家想看看他是不是有情感淡漠症。
他被迫接受了长达三个小时的询问,医生给出的结论是,他天生缺乏共情的能力,比常人更理智,也更冷血。
当时,年幼的牧修远是这么回答的:“大数据表明,人类的情感总会影响正确的判断,根据进化的规律,其实我是比你们更高级别的物种。”
这话说得有些欠揍,但由于他冷着一张脸,说得有模有样,还真的唬住了其他人。
不过牧修远并不是有什么特殊的优越感,他只是习惯于说实话而已。
在他看来,谎言是虚伪又无用的,会影响人们沟通的速度。
小时候的他,把这一理念贯彻到了极致——
他曾经尝了一口叶曼文与白毅精心准备的节日大餐,然后发出简洁又尖刻的评价:难吃。
但长时间的相处让他多少有样学样留了点些微的人情味,大发慈悲地补充了一句:“不过没有毒,还可以。”
白毅并不在乎他的无理,只是让他最好在外面不要这样。
他问为什么,白毅说如果碰到小心眼的可能会生你的气。
但牧修远只是耸耸肩。
他只是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而不是接受了这种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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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我为什么要在乎其他人的想法呢?我又不认识他们。
由于他的性格原因,没有同龄人接近他,牧修远正好清净了很多。
他本以为自己会永远过这种与世隔绝般的生活,但一个小生命的降临,彻底改变了他。
牧修远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弟弟”,是在对方的一岁生日宴上。
那时的他刚刚外出学习回来,就被通知白毅家中新添了一位成员。
他本不想去凑热闹,因为他觉得小孩子的哭闹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动静。
但碍于白毅兴高采烈地给他发了十几条消息,他只能动身去看看。
到了宴会上,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装饰,五颜六色的气球在他面前飘来飘去,一个七层的水果大蛋糕摆在中间。
他象征性地吃了几口,便不再过多停留。
礼物送到了,算是一点心意,没必要节外生枝。
可白毅却叫住了他,怀里抱着一个毛绒团子。
乍一看去,像是什么雪白的小动物,走近才发现在卡通连体睡衣中原来藏着张白嫩的小脸。
牧修远以为自己的冷脸会把人吓哭,但恰恰相反,小团子一看到他,就身体扭来扭去,像个蚕宝宝,朝他伸出了双手。
白毅一边笑一边说:“风眠想要你抱抱呢。”
不知是什么心理作祟,他伸手接过了乱动的小人儿。
热乎乎的身体紧贴着他,像在抱着一个恒温的暖手炉。
他实话实说的毛病又犯了:“好胖,都摸不到骨头。”
怀里的人没有听懂,还笑着抬手去碰他的脸。
傻乎乎的。
白毅轻轻摸了摸小朋友的脑袋:“风眠,这是你的哥哥。”
牧修远当即想要纠正说,我们两个之间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这样称呼是不合适的。
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小团子用清楚的奶音喊道:“哥哥!”
一声还不够,他甚至连着喊了好几次。
白毅和叶曼文眉开眼笑,连连夸赞小乖真是太聪明了。
牧修远感觉到宝宝往他怀里钻了钻,他低下头,看向那张肉乎乎的小脸。
反驳的话没有说出口,他头一次在立场方面变卦得这么快。
他说:“嗯,我是哥哥。”
13. 哥哥来了
自从上手抱了一次之后,牧修远就成功获得了一个每天都会换不同款式漂亮衣服的暖宝宝。
开始的时候,虽然抱小朋友的感觉并不错,但他觉得自己根本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怕有什么疏漏,所以并没有和小人儿产生过度紧密的连接,只是大概隔上几天去看上一次。
后来,有天晚上白毅突然给他打电话,跟他说风眠一直在找他。
他想到小团子哭闹着要哥哥的场景,感觉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现在是在哭吗?你一定要注意一点,别让他喘不上气!”
这个时候,他完全忘记了自己才是那个带孩子的新手,而白毅也绝不可能对自己的小孩照顾不周,无需他的提醒。
白毅说,风眠不是号啕大哭,而是安静地,无声地掉眼泪。
今天一天,白毅都感觉到风眠不是很开心,就连最喜欢的躲猫猫游戏也提不起兴趣。
他还带着风眠去公园转了一圈,往常小团子看到那边的特色建筑都会咯咯地笑,今天却没有。
他生怕小朋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但请家庭医生来做了一个全面的身体检查,什么病症都没发现,只是说小孩抵抗力有些低,要警惕生病。
晚上,白毅和叶曼文像往常一样给风眠读睡前故事哄他睡觉,结果读到一半他就自己钻到被子里去了。
叶曼文以为宝宝睡着了,掀开被角想亲一下他的小脸,却发现泪水挂在他肉嘟嘟的脸颊上,浸湿了下面油画系列的床单。
一般的小朋友哭泣的时候总是动静非常大,恨不得把一栋楼震塌,有时甚至根本没有眼泪,只是通过干嚎来表达自己的不满,或者吸引大人的注意力。
但白风眠不一样,他很少哭泣,就算哭也是平静地掉小珍珠,像一朵因为没人照料独自凋零的茉莉花。
白毅当时就慌了,一边给他擦眼泪一边拿出手机要再给医生打个电话。
叶曼文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把你的信息素收一收,会刺激到宝宝的!”
虽然她是Beta,闻不到信息素的味道,但做了这么多年夫妻,他一看白毅的表现就知道他又管不住自己了。
宝宝还小,要到十六岁左右才会分化,而且她专门咨询过儿科专家,在分化之前,最好少接触强烈的信息素,免得影响分化。
白毅的朗姆酒味儿太冲了,可别伤到她的宝宝。
被指出失态,白毅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将酒味儿收了起来,想将窗户打开透透气,又怕天气冷让宝宝受凉,便开启了室内的空气循环系统。
叶曼文让他也不要再打扰医生了,她到底比白毅心思敏感一些,看出来宝宝哭泣应该是情绪的问题。
她看着小团子发红的眼睛,好生心疼:“小乖,不哭了好不好?”
她耐心地问宝宝是不是想要新玩具,得到的只是摇头。
最后,或许是在妈妈面前总是更加放松,白风眠还是告诉了她。
“哥哥,没有了,恐龙,已经好多颜色……”
叶曼文一下子就听懂了他的眠言眠语。
因为宝宝体质弱,医生给他开了一些补充营养的食物,白毅将它们放在了恐龙形状的小碗里,每天换用不同的颜色,这样比较有新鲜感。
宝宝在说,哥哥已经好多天没有来看他了。
白风眠不懂计数,他只知道恐龙的颜色换了一个又一个,哥哥还是没有来。
他之前听爸爸说过,哥哥和他不一样,学业很忙,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他不想做一个不懂事的坏宝宝,所以之前一直没提。
可是,又等了一天,仍然不见哥哥,他便忍不住哭泣起来。
哥哥是不是嫌他烦,所以才不来看他的?
他记得,哥哥说他的胳膊和腿都短短的,跑也跑不快……
其实白毅只是在像往常一样陈述事实,但他不理解,只觉得哥哥嫌弃他。
他想要快快变成手长脚长的大人,所以晚上故事还没听完就打算睡觉了。
电视里都说了,要多睡觉才能长得高。
只是,他一想到哥哥不在就睡不着,他想念哥哥的怀抱,没忍住让泪珠跑出来了。
“哥哥……是不是不喜欢小乖,才不来看小乖的……”
由于身边的大人总是小乖小乖地叫他,而他也有些分不清人称代词,便也这么称呼自己。
白毅一听,心都要碎了,连忙把小团子抱住安慰。
“怎么会呢,哥哥最喜欢我们小乖了,每次都给你带礼物呢……”
当时已经有些晚了,白毅开始犹豫要不要给牧修远打电话。
那孩子独立得很,明明年纪还很小,却能很好地适应寄宿学校的生活。
牧修远的寝室本来是四人一间,但开学不到三个月,他就被安排了自己单独一间寝室。
这样的优待其实也是校方的无奈之举,因为其他孩子在寝室玩游戏,牧修远说他们蠢得像猪,惹得他们大哭不已,家长直接告到了主任那里。
因为牧修远没有父母,白毅作为紧急联系人便被叫了过去。
到了那儿,几个小孩哭成一团,齐齐控告牧修远骂他们是猪头。
那些护犊子的家长也是如狼似虎,说这话伤到了他们小孩的心理,今天必须给他们一个说法。
而当事人牧修远却仍然是冷淡的小大人模样,甚至在他们大哭的间隙说道:“我没说错,他们连简单的算数都不会,进门还能被门槛绊倒,显然平衡能力不如猪类,但他们的语言功能弥补了一些,所以我便把他们和猪划了等号……对了,作为补充,那个穿紫衣服的稍微聪明一点,智商和狗更类似,所以他像狗,大概是比较普通的那种。”
几个小孩一听,哭得更凶了。
白毅知道牧修远从小就是这样,性格实在不好干涉,但事情都闹起来了,总要有个处理方式。
再加上,有个被说的小朋友还是校长的亲戚,更不好办了。
于是,他使用了自己的钞能力,给学校捐了一栋楼,一切问题顿时消弭,校长甚至笑眯眯地和他握手,说牧修远这孩子一看就是可塑之才。
事后,牧修远觉得自己让他破费了,不太理解:“白叔,我明明没有说错,你为什么要给他们钱?”
白毅抓住机会给他讲了一堆道理,说人们有时候并不想听到实话,为人处世可以稍微平和一些,这样会少很多麻烦。
牧修远听完后,点点头总结道:“我懂了,就是说人类都是盲目且愚蠢的,听到实话会恼羞成怒,还会把责任归因于提出问题的人。”
白毅已经习惯了他的语出惊人:“你……这样想虽然犀利了点,但好像也没错……不过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对其他小朋友多一点包容心,你看,上次风眠玩闹的时候把你的脸涂花了,你不是也没有生气,还夸他画得好看吗?”
牧修远皱眉道:“你怎么能把那群蠢人和小乖相提并论?”
白毅顿了一下,问道:“那如果是小乖到了这个年纪,不会算数呢?”
“我帮他算好,他就不用算了。”
“那要是他被门槛绊到呢?”
“什么破门槛,肯定要赶紧卸掉,万一摔伤了怎么办!”
白毅:……
好吧,起码这孩子知道护着自家人。
就凭这点认知,那天白毅在风眠哭泣时便觉得牧修远应该不会不管,于是拨通了他的电话。
白毅本来是想让他在电话里哄小乖几句,但他这一个电话打过去,不到一个小时,牧修远就拎着包坐最快的班车跑过来了。
他进门第一句话就是:“白叔,明天帮我办个走读吧,我和老师说过了。”
自从捐了一栋楼,那些以前拿他没办法的主任几乎事事都由着他来。
事实上,校方甚至有些庆幸终于送走了这个小祖宗。
牧修远直奔宝宝的房间,将小人儿抱了起来。
“哥哥来了,小乖不要哭了好不好?”
在听到小乖说自己嫌他四肢短的时候,他生平头一次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他试图补救道:“没有,这样的小胳膊小腿才是最可爱的,手脚要那么长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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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没有进化完全的猿猴一样,看着就很低智。”
站在门口的白毅和叶曼文:……
这孩子安慰宝宝的方式,还真挺独特哈。
但显然风眠很喜欢听他这样说话,很快便重新露出了笑容,还邀请哥哥和他一起玩小火车。
看着这样一副其乐融融的画面,白毅心想,他们两个似乎有种奇怪的默契,真好。
从这天起,牧修远就正式住进了这栋房子里。
其实白毅有考虑过收养他,但牧修远虽然年纪小,主意却一点也不少。
他觉得自己已经有生物学上的父亲了,不需要另一个。
他觉得对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使用家人的称呼很不合适,因为他认为家长是被基因操控的生物,所以才会一味地付出。
当然,风眠是个意外,在他的思维宫殿里,小乖就是小乖,而弟弟这个称呼似乎能让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近一些,他很喜欢。
这些缘故让他先前一直住在学校和未成年机构安排的住所里,直到这一天,他真的成了小乖家庭的一员。
至于合不合规,需要什么手续……白毅除了有钱,年轻时还立过军功,是联邦重点关注人物,流程走得非常快,完全不用等。
就这样,牧修远从独行侠变成了有弟弟陪伴的青少年,就连白毅也觉得牧修远越来越融入这个地方了。
又或者说,小乖越来越离不开他,两个人像是连体宝宝,只要有一个出现,另一个就会自动刷新出来。
有次,白毅给了小乖一块小蛋糕,结果小乖转头就塞到了牧修远手里。
“哥哥吃!”
白毅故意逗他,装作吃醋了:“小乖每次都只记得哥哥,爸爸都吃不到蛋糕呢。”
白风眠从小鼻子里出了口气,每次他思考的时候都会这么做,像是必要的固定流程。
最后,他扬起小脸:“可是爸爸,你吃的还少吗?”
白毅:……
他忽然想起自己大半夜饿醒了到厨房大吃特吃,被起来上厕所的白风眠抓了个正着,问他爸爸是不是有第二个胃,所以才要多吃一顿饭。
这故作严肃的反问让叶曼文在旁边笑得前仰后合,就连总是不苟言笑的牧修远脸上也带上了淡淡的暖意。
白风眠换了种对牧修远专用的撒娇般的语气:“哥哥多吃一点,多吃长得高!”
牧修远想起自己昨天和他说自己想开机甲,但现在身高还不够。
小乖……把他的话记住了心里。
牧修远尝了一口水果蛋糕,甜丝丝的感觉他其实并不是十分喜欢,觉得这是对身体无益的物质。
但他还是全部吃完了,因为此时此刻,他觉得蛋糕化在了他的身体里,变得热乎乎的,给他一种无限接近幸福的感觉。
他故意吃的很慢,白风眠都看不下去了:“哥哥是不舍得吃吗?不要不舍得,还有很多呢!”
牧修远心想,是啊,这样的日子还有很多呢。
直到后来,他才发现试图把快乐的生活永远维持下去,是一种多么严重的妄想。
那是一个平常的下午,风和日丽,没有任何异样。
从这时起的每一天,牧修远都会反复意识到灾难来临之前,往往是不会有任何预兆的。
那天,白毅和叶曼文外出工作,只需要几个小时,晚上就能回来。
门铃响了,牧修远透过猫眼看到是白毅的好朋友,经常和他们一起出门玩的叔叔,便放心地打开了门。
牧修远对陌生人警惕心很强,但对熟悉的长辈,即使是他也很难生出戒心。
之后他曾无数次后悔打开了这扇门,但此时此刻,他只是任由白风眠扑到来人的怀里。
“陈叔叔,你终于来找我玩啦!”
进了门的男人挤出一个略微有些牵强的笑,牧修远直到长大后才意识到,那是一个因为欠下巨额赌债而退化成茹毛饮血野兽的人类,在无力地拉扯他用于伪装自己的面皮。
男人将小豆丁抱了起来:“风眠……想不想和叔叔一起去游乐场啊?”
14. 绑架
大多数小朋友听到能出去玩都会感到兴奋,但白风眠不一样,他是一个安静的宝宝,更喜欢留在让他感到舒适的家里。
于是,小团子直摇脑袋:“不要,我想要在房间里拼积木。”
男人干笑了一下,继续用各种游乐设施和美食冰激凌诱惑他,说自己办了VIP卡,想玩什么就玩什么。
这话说得天花乱坠,白风眠到底是小孩子,也开始动摇了。
“如果哥哥去,那我也去。”
男人的动作僵住了一瞬,他不能把牧修远也带走,青少年的力气不容小觑,再加上这可不是一般的十几岁孩子,而是智力超群,能把老师说得哑口无言的牧修远。
为了不让自己的计划出现疏漏,他找了一个绝佳的借口。
他单独把牧修远拉到一边,说自己有个朋友,是儿童心理学专家,这人告诉他小孩子要多和同龄人接触,才能健康快乐地成长。
“我知道你和风眠关系好,但他也需要一些自己的生活空间,还有和他差不多大的朋友……我之所以要带他出去玩,就是想锻炼一下他的社交能力,专家说了,整天一个人闷在家里,心理可能会出问题的。”
牧修远不解:“可他不是一个人,他有白叔和叶阿姨,还有我。”
除了他们,一些工作繁忙的叔叔也总是记挂着这里,隔几个月就会抽空跑来看看小乖有没有长高。
男人反驳说,家人和朋友是不一样的,你不可能总让他生活在象牙塔里。
牧修远想说有何不可,他在我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自从在网上看到了一些虐待儿童的案例,他越发觉得人类的阴暗面很是可怕。
他看过一个视频,有人专门把小孩的身体弄残疾,然后卖惨赚钱,真是让人厌恶。
视频里的小孩他并不认识,开始看的时候也没有太大的感觉,只认为有些猎奇。
但他看到一条评论是这么说的——
“网友们,我们绝对不能视而不见,大家想一想,万一这种事落在你身边的人身上,受苦的变成了你的小孩,你该怎么办?”
一想到小乖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和那些人渣沾上边,牧修远就觉得心脏跳的飞快。
他想,我要把他带在身边,不能让他离开我的视线。
所以,在这样的想法的推动下,两个人其实很少有分开的时候。
但现在他信任的长辈告诉他,这么做是不对的,还说小乖需要朋友。
一个尖锐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
“他不需要其他人,他已经有我在他身边了!”
牧修远从小胆子就很大,几乎没有害怕的东西,徒手抓虫子完全不在话下。
可是如今,一种强烈的恐惧感攥紧了他。
他想,小乖如果有了新朋友,会不会觉得自己沉闷,不再想搭理自己?
他当即想要把陈叔叔推出去,让这个可能会破坏自己和弟弟关系的家伙赶紧走开。
可是,这念头却被一种压倒性的想法掐断了——
他应该站在小乖的角度来考虑,而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心斩断他和别人的联系。
他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性格古怪,虽然他自己并不在乎,但他怕自己会无意识地用囚笼套住小乖,把他变成和他一样的人。
小乖和他是全然不同的,一个对和自己无关的事完全漠然,而另一个……似乎每天都能发现有意思的新事物,在他眼中,生活是一个装曲奇饼干的罐子,每天都能摇出不同的口味。
牧修远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剥夺了小乖探索世界的权利。
这么一想,他便卸了气,说道:“哥哥有作业没完成,小乖自己去吧,玩得开心一点。”
白风眠听了这话有些失望,没有哥哥,再多的甜蜜都要打个折扣。
其实他对游乐场并没有特别大的兴趣,但陈叔叔看上去好像对这场旅程很是期待。
他忽然想明白了,应该是陈叔叔自己想去游乐场,但是没人陪,便只能来找自己吧!
白风眠心想,这些大人也真是的,每次都要遮掩着不直接说实话,害他猜得好费劲,幸好他足够聪明,一下子就看穿了对方的真实想法。
陈叔叔之前送了他一套限量版的小火车,他对自己这么好,自己决不能让他孤苦无依地一个人去游乐场,然后坐在旋转木马上偷偷地哭,还没有人给他拍照,那也太可怜了!
这么想着,白风眠感觉自己重任在肩:“陈叔叔,我们赶快去吧,可以多玩几个项目!”
看见他雀跃的样子,牧修远想,看来小乖还是很喜欢出去玩的,是自己……耽误他了。
他看着陈叔叔抱起白风眠出门坐进了车里,在车窗升起的前一瞬间,小团子突然扭头喊了一声哥哥。
牧修远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有一种没来由的惊慌。
他想喊住他们,但车子已经扬长而去,只留下一个缩得越来越小的黑点。
他安慰自己说,只是几个小时罢了,自己把作业做完,小乖就回来了。
他一边这么给自己洗脑,一边回到房间打开台灯。
不知为什么,平日里最熟悉的机甲设计图这会儿却怎么也看不进去,那些杂乱的线条像是在嘲笑他的心不在焉,就连灯光也变得格外晃眼。
牧修远把墙上的时钟看了又看,觉得每一分钟都被无限拉长了。
过了一个小时,他彻底放弃,将设计图随手收了起来,开始收拾房间。
打扫屋子能让他放松下来,别人说这是一种怪癖,他却觉得这种行为非常合理,忙起来的时候,就不容易想东想西了。
桌面擦到一半,他猛然想起自己好像还没把这件事告诉白毅他们。
虽然是熟人,但他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知会一下,便拨通了白毅的电话。
白毅听完,也没察觉出不对。
他甚至调侃道:“陈涂这家伙把我的小乖偷偷抱走了?不行,下次见面我一定要好好跟他说道说道,总是抢别人家的小孩算什么!”
听他这么说,牧修远松了口气,把胸口那种异常的感觉压了下去。
可能是他想多了吧,每次有事牵扯到小乖,他都会不由自主地焦虑。
另一边,白毅放下手机,过了两分钟也忽然觉得不太合理。
虽然陈涂是他十几年的朋友了,但之前从没一声招呼就不打便跑到他的家里来。
还把风眠给带了出去。
说起来,他有几个月没见过陈涂了,这小子好像在搞什么新项目,给他发消息也不回。
想着正好问问他,白毅便拨通了他的号码。
是忙音。
又拨了一次,仍然无法接通。
怎么回事……
一直联系不上人,他逐渐焦躁起来。
他又打回家反复问当时陈涂到底是怎么说的,把人带去了哪儿。
牧修远只觉得像是一脚踩空,失重感让他使不上一点力气。
他飞速回忆着当时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场景。
他发现由始至终,陈涂都没说他去的是哪个游乐场。
后面的一切都像被开了倍速,白毅和叶曼文火速赶回了家,就在他们报警查监控的时候,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那边传来陈涂的声音:“叶哥,吃饭了没有?”
如此稀松平常的问句,让他们的全部紧张与担忧都被截住了。
白毅开了免提,因此牧修远也听得清清楚楚。
他深吸一口气,好像第二次活了过来。
所有人都在想,这应该是个误会,是他们小题大做了,可能陈涂只是把手机静音了而已。
可是下一秒,陈涂却说,我需要一笔钱。
他说,他被人骗了,背上了天价的赌债。
他说,我实在没有办法了,再拿不出钱,那些人会杀了我的。
他的声音磕磕绊绊,像是滚落的石子。
“白哥,对不起。”
到最后,绑匪竟说下这样一句苍白的道歉,似乎在用遮羞布盖住贪念与疯狂化成的瘤子,装作那是他早已丢弃的良心。
其实如果是遇到飞来横祸,陈涂知道只要自己开口,白毅便会出手相助。
可若是因为赌博……
他知道,白毅的父亲就是这么把家里的钱败光的,所以白毅对这类人深恶痛绝。
就算他们有些交情,白毅也不会再管他,只会让他这个赌徒自食恶果。
但他不能死,他这么年轻,还没有自己的事业,这次是他疏忽了,下次一定能东山再起的……
他需要钱来填上这个要把他吸进去的黑洞,才能有一个新的开始。
银行是绝对不可能借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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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他便把主意打到了白毅身上。
为了成功,一点手段是必要的。
他想,反正我只要钱,不会真的对小孩子怎么样,等我赚到大钱,一定会弥补他们。
白毅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如此信任的朋友竟能用这种下作的手段威胁他。
越是熟悉的人,越知道你的弱点在哪里。
白毅现在只想赶快让小乖回来,他什么都不顾了,连连答应,只求陈涂不要伤害他的孩子。
可是,等钱打了过去,那边却无法接通了。
忙音响起,牧修远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像在看一出默剧——白毅似乎在大喊大叫,全然没了平时的玩世不恭,叶曼文被人扶着坐下,像是随时都要倒下。
其实陈涂本来确实打算信守承诺托人将小孩送回来,但好巧不巧,他在取钱时碰到了持刀的抢劫犯。
这可是他的救命钱,陈涂发疯一般不松手,被连着捅了好几刀,倒在了血泊里。
抢劫犯本想拿了钱就跑,却发现旁边的车里关着一个小朋友,透过车窗盯着他的脸。
他重新擦了擦刀刃,想要一举解决这个隐患,但又忽然想到,自己把人带走卖了岂不是又能大赚一笔?
看这小脸也是个讨喜的,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反正他抢了这么多钱也要远走高飞,便带着白风眠坐上了偷渡的飞船,这里不需要身份证明。
他以为这小孩到了陌生的环境会哭闹不止,但相反,被换上不引人注目衣服的小团子只是睁着圆圆的眼睛看他,问我们要去哪里玩。
他有些想笑:“玩?你以为我在跟你玩?”
白风眠点点头,陈叔叔都跟他说过了,今天要和他玩一个角色扮演的游戏,自己扮演的是人质。
他还从来没这么玩过,高高兴兴地让陈涂把他的小手绑了起来。
他想,陈叔叔真的好认真,还请了专业的演员来。
他以为,这从始至终都是一场游戏,陈涂倒在地上只是在逗他。
绑匪把他的帽子压低了一点:“闭嘴,再说一句话,割了你的舌头。”
白风眠心想,这演员演技真好,完全沉浸在了角色里。
绑匪本来是打算去可以钱生钱的地方继续发财的,但偷渡的飞船差点撞上星际巡警,只能迫降在一个贫瘠的边缘星球。
最近联邦查的严,他不好再带个累赘上路,只能把小孩直接丢到了大街上。
没有下杀手,是因为他觉得这小孩在这儿反正也活不长。
与此同时,有人发现了陈涂的尸体,引起了一阵骚乱。
确认身份后,白毅几人跟着警车来到了现场。
牧修远慢慢走了过去,眼前的景象慢慢清晰,他看见陈涂趴在地上,血迹在他身下漫延。
警察说,没有发现白风眠的踪迹。
说着,他们拿出了一只白色毛绒手套:“我们在现场只找到了这个。”
牧修远一下子就认出,那是小乖走的时候戴的,自己还说过他戴上之后手变得圆圆的,像蓬松的棉花糖。
听到有人惊呼,过了几秒牧修远才意识到,是身边的叶曼文晕过去了。
证物不能拿走,他只能隔着袋子摸了摸那只手套,像是最后轻轻碰了一下白风眠的小手。
他想,牧修远,你果然是个废物。
你怎么能……弄丢他呢。
这都是你的错。
要赶紧带他回家,必须快些找到他……
这时候的牧修远预料不到,他这一找,就是十五年。
过了这么久,他终于重新拉起了弟弟的手。
慈默虽然不习惯被人牵着,但一来他还沉浸在亲眼见到偶像的不可置信中,二来,他觉得牧修远拉着他,给人的感觉不像带路,更像是轻轻用掌心从水面上捧起一片花瓣,让它不会再被水流卷走。
机甲就停在训练场里,慈默远远看见,一下子就认定那正是自己看过不下百遍的“刀锋”。
他有些担忧:“我真的……可以碰它吗?”
他虽然有一定的理论知识,但根本没受过专业的训练,万一因为操作不当弄坏了可怎么办。
牧修远看向他:“小乖,没有你,那就是一堆废铜烂铁。”
毕竟,这套机甲就是因为你才打造出来的。
15. 生病
直到触碰到机甲冰凉的金属外壳,慈默才意识到这真的不是一场梦。
其实,他对“刀锋”的喜欢并非只是认为机甲很帅气,更多的是对操纵机甲的人十分崇拜。
他好想问牧修远,在那场著名的以一己之力斩数千叛乱军的战役中,他是怎么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坚持整整三天的。
慈默自认为是个安于现状不思进取的人,如果换作是他在相同的处境中,一定是做不到的。
他还有好多问题想问,他想知道机甲是不是牧修远自己设计的,为什么很久没有出现在大众视野里了……
但他不能表现得太过激动,因为他目前是假装失忆的状态,讲的多了容易说错话。
他没有问,自然也不知道牧修远的答案和他想象中的大相径庭。
事实上,牧修远从小就只对机甲感兴趣,他更想当一个设计人员,而不是上阵杀敌的军人。
他曾经加入联邦舰队,可以说是被逼迫的。
由于预备参军的星际公民多如牛毛,联邦并不会强制征兵,但牧修远是个例外,他实力太过强劲,如此既有头脑级别又足够高的Alpha简直是天生的战士,那些人觉得他只当个设计师太过大材小用了。
牧修远回绝了他们三次,直到他们提出了一个让他无法视而不见的条件。
那些人说,只要牧修远点头,他们就会单独成立一个特务小组专门寻找他丢失的弟弟。
时间已经过了好几年,可牧修远没有一天停下过寻找的脚步。
他把能看到的监控录像翻了不下上千次,只追踪到一个连姓名都不清楚的逃犯身上。
他的小乖,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到处都找不到他的踪迹。
但如果是联邦最顶尖的特务……或许能有不一样的发现。
于是,牧修远提起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联邦也确实像说好的那样出了不少力,只是仍旧一无所获。
有一个觉得他在做无用功的家伙劝他放弃,说都过了这么久了,就算找到了人家也不一定记得你,更何况有可能当时就已经遇害了。
“他又不是你亲弟弟,你何苦呢?再说了,当初是他自己跟人跑的,死掉也是活该……”
平时的牧修远虽然说话刻薄,但通常还是讲道理的,几乎不会动手,因为他觉得用暴力解决问题是一种效率低下且粗俗的手段,但这一次,他的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拳头就已经落在了那人的脸上。
其实对方是早就看不惯他故意前来挑衅的,以为能恶心到这个木头人,但没想到牧修远竟会不顾处罚对他出手。
还是路过的长官救下了他,否则真的可能会闹出人命来。
从这次起,牧修远的名字便在舰队中间广为流传。
有人说他患有精神分裂症,是个疯子,也有人说他只是放不下自己的过去而已。
牧修远当然放不下,对他来说,未来成了一片混沌,他只能靠曾经那些闪着微光的记忆,在暗无天日的前行道路上饮鸩止渴。
他变得越来越孤僻,在其他人眼中也越来越不近人情。
他没有朋友,甚至连白毅他们也很少见面。
从一开始,他就是为了小乖住在白家的,现在人不见了,他也没必要继续停留。
而且,他又有什么脸面留下呢?
虽然白毅和叶曼文说这不是他的错,但他仍然总是会克制不住地想,如果我没有开门,没有同意让小乖跟人离开,一切就会完全不一样了。
他知道世界上没有后悔药,为了让自己保持理智,他选择在战场上发泄怒火。
有一次,联邦告诉他,在某个被反叛军占领的星球上,出现了当初拐走小乖的人的踪迹。
他当天晚上一夜没睡,给自己的机甲进行了全面的升级。
这副机甲,核心装置用的是他小时候设计的图纸,并不是最完美的,但小乖曾称赞他画得好看,这句话让他坚持把它作为自己的专属机甲。
他给它起名为“刀锋”,因为他从前问过小乖什么样的机甲是最好的,小乖说,那应该是和妈妈的水果刀一样锋利吧。
在幼崽的世界中,杀死一个水果已经是一件非常厉害的事情了。
牧修远操纵“刀锋”,在所在的队伍被埋伏后深入敌方,一人拖住了敌人的进攻。
激光形成的利刃破空刺出,他想,这还真的有点像在切水果。
到了最后,他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只是机械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努力不让自己倒下。
好不容易找到了最后的线索,绝对不能断在这里。
那次战争,他力挽狂澜,撑到了援军赶到,联邦重新夺回了星球的控制权。
他从机甲里走出来,第一件事就是重新启动网络系统寻人。
但事与愿违,原来录像自动识别出来的,只是一个和他要找的逃犯长相相似的人。
失去了支撑的念头,他脱力靠在了墙壁上。
一旁的士兵兴奋地说他可是立了大功,一定会被颁发勇者勋章的,但他充耳不闻。
他回过头,入目一片猩红。
残破的机甲伫立在昏黄的天色中,像是屹立不倒的浴血修罗。
他忽然想起,小乖曾问他,为什么新闻里有那么多人为了进入联邦军队注射不合规的加强体能的药剂,散尽家财抛弃亲人也在所不惜。
牧修远当时回答说,因为他们为了荣耀两个字已经疯魔了。
他捏了捏小团子的脸:“小乖不会也感兴趣吧?”
那可不行,多危险啊。
小乖摇摇脑袋:“我不去,如果我看到有人死掉,我会伤心。”
其实在小乖短暂的幼年生涯里,并没有身边的人去世,但他并不是没有体会过离别,他曾经养过一只小鸟,最后却因为疾病失去了它。
他哭了很久,即使爸爸妈妈说会再给他买一只同品种的也停不下来。
就算长得像,也终究是不一样的,这世界上哪会有完全相同的生命呢?
人也是一样,没了就是没了。
多年之后,牧修远回忆起这段对话,忽然想到如果小乖看见了现在的自己,可能会感到害怕吧。
从此,他再也没有带“刀锋”上过前线。
长官怀疑他因为这次行动心理出了问题,但牧修远知道,他只是不想让自己变得太多,变得太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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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的期限很快结束,他毅然决然离开了联邦舰队。
联邦没有帮他找到人,留下是毫无意义的。
而他的机甲,也跟着沉寂了下来,再没上过战场。
不过,牧修远隔一段时间就会来维修一番,亲手换掉老化的零件,让机甲永远保持在最佳的状态。
从设计图变成实物又变成远近闻名的恐怖武器,他却只觉得自己摆弄的只是个小时候搭建的积木玩具。
修缮时,他总能平静下来,像是回到了从前那个还没变得如此偏激的少年的壳子里。
就好像……重新站在童年的客厅内,唯一的玩伴还在他身边。
而现在,牧修远将机甲准备好,引导慈默进入控制室内,他心想,我的幻觉终于成真了。
慈默研究过机甲内部的装置,但当他真的佩戴好神经接入装置时,却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这可是“刀锋”啊,他太清楚这机甲的杀伤力了,万一自己造成什么破坏怎么办?
这训练场看起来蛮高端的,别被他糟蹋了。
牧修远看到了他的迟疑,以为他是在害怕贴着头部的电极片。
“不会痛的”,他帮慈默调整了一下位置,保证不会有任何棱角硌到他,“哥哥跟你保证。”
慈默心想,我不是怕痛,是怕让你破费。
不过很快,他的忧虑就烟消云散了,因为在双人模式中,他发现牧修远一直在引导他,不论他想完成什么动作,都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做,有牧修远给他兜底,根本不用担心。
他们甚至一起完成了“刀锋”的标志性杀手锏——一刀斩敌。
看着被切成两半的移动耗材板,牧修远连连夸赞他真厉害。
慈默面皮薄,有些受不住这猛烈的恭维。
他只是在不甚重要的步骤中胡乱助推了一下,牧修远就表现得像他才是其中的主力军一样,让他不大自在。
他忽然想起,牧修远不会是在讽刺自己吧,郑阿姨说了,有些人就是喜欢说反话。
可盯着牧修远看了一会儿,慈默又觉得不像,这人似乎真的在为自己开心一样。
操纵机甲到底需要耗费一定的体力,不一会儿慈默便没了力气,觉得再玩下去就会变成一个完全被带着走的木偶,他不想让牧修远太累,便叫停了。
他们走出控制室,慈默觉得对方陪了自己这么久,应该正式地表达一下感谢,便上前走了一步。
但不知为什么,他忽然脚下一软,没站稳直接撞进了牧修远怀里。
在牧修远的视角中,就是慈默一下机甲,便迫不及待地给了他一个拥抱。
于是,他抬起胳膊,将人圈在了怀里。
他终于能……再次抱住他了吗?
慈默觉得他可能是累到了,脑袋晕乎乎的,只觉得牧修远把他箍紧了。
这个姿势有点太亲密了,但他竟意外得并不排斥,因为这样站着能省下一些力气。
他说:“谢谢你带我来这里。”
牧修远刚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察觉到怀里的人温度有些太高了点。
他猛然松开,将手放在慈默的额头上,掌心感受到的热度让他心惊。
16. 别凶我
后面的事,慈默其实记不大清楚了。
高烧来势汹汹,他的大脑像是烧坏了的线路,完全无法工作。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托起腿放到了车内。
车子开了自动驾驶,牧修远将窗子关的严严实实的。
慈默有些不满地皱了下眉,他想要呼吸到外面清凉的空气。
嗓子很干,说话似乎都变得无比艰难,他只能无力地抬起胳膊想打算自己开窗。
但牧修远却把他的手拿了回来,还帮他把座椅调整好不让他乱动。
“小乖,你现在不能吹风……我知道你很难受,再坚持一下好不好?”
白家有自己的私人医疗团队,随叫随到,他刚才已经通知过了。
牧修远看着慈默发红的脸颊,自责为什么没能早一点发现他在生病。
操作的时候其实他也碰到了慈默的皮肤,但他只是以为那温热的触感是活动引起的。
车子平稳又快速地往回驶去,牧修远沉默着,一言不发。
过了几分钟,还是慈默先动了一下,算是打破了宁静。
他觉得自己要融化了,像一摊冰激凌。
掀起眼皮,看到的又是牧修远那张冷的像冰雕一样的脸。
慈默虽然被冯川说过很多次缺心眼,但他自认为还是能很清楚地辨别他人的情绪的。
像这样绷着脸,嘴角耷拉着,一看就非常生气。
慈默不害怕别人发火,因为他知道大家都有情绪失控的时候,过后冷静下来就好了。
他害怕的是能把火压着不发作的人,这种人往往更执拗,下手也更狠。
他还记得上学时有次外面有游行活动,班里一半的人都逃课去看,被班主任抓了个正着。
班主任当时没说什么,只是等人到齐后像往常一样上课,所有人都以为没事了,谁成想在放学时那些缺席的同学一口气被布置了十倍的作业,完不成就要记过退学。
慈默没去参加自然无需完成,但他看冯川一边骂一边写太可怜了,就帮他写了一些。
但班主任火眼金睛,竟看出了他们的字体不一样,第二天把冯川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点了起来。
“冯川,这么工整的字,是你自己写的吗?”
冯川一点也不心虚,底气十足道:“那当然,每个字都是我亲手写的,一直写到凌晨三点才睡呢。”
慈默心想,你确实很晚才睡,因为你大半夜写烦了去喝酒,结果拉着我发酒疯,唱了一夜跑调的流行歌曲,还非要跟我演电视剧,让我扇你巴掌,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看的桥段。
班主任也不直接说他撒谎,而是让他站到台上还原一下字迹。
冯川脑瓜子转的倒是快,当即说我现在写不了,因为昨晚帮我写另一半作业的是我的第二人格,现在他去休息了。
班主任仍然微笑着,和善地要把他送去医院精神科治病。
最后,这件事以冯川留堂一个月为告终。
过了好几年,慈默仍然清楚地记得班主任处变不惊地拨打医院电话的样子。
他想,这样生气的人简直太可怕了,像个看不清内部构造的炸药包,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只能一直提心吊胆不得安宁。
而现在,他见牧修远一边拿出备用的降温贴小心地贴到他的额头上,似乎极尽温柔,一边又面色沉郁得能杀人,不由得心里发怵。
人家高高兴兴地带着自己出来操控机甲,结果自己却虚弱到路都走不了,一定扫了他的兴。
或许是因为牧修远认为自己是他弟弟,所以才没有当场埋怨自己吧。
慈默瘫在椅子上,完全由冰激凌变成了热乎乎的小糖水。
他努力让自己面对牧修远的眼神不要躲闪,因为他不合时宜地想起,求生课老师曾说过,面对大型的野兽,拔腿就跑会死得更快。
而牧修远恰好瞳孔偏浅,在车内灯光的映照下,像极了某种肉食动物的眼睛。
慈默忽然感觉到了一阵危机,他没头没脑地开口问道:“你不会把我吃掉吧。”
牧修远一愣,情绪翻滚得愈发激烈。
必须赶紧回家,小乖都烧糊涂了。
他耐心地顺着慈默的话往下说:“怎么会呢,哥哥是绝对不舍得伤害小乖的。”
慈默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只感觉天旋地转,喉咙直犯恶心。
似乎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他几乎有些喘不上气。
人在不舒服的时候总是格外敏感,慈默心底涌起一阵委屈。
究竟为什么啊,来到这个地方也不是他选的,这具身体出了问题,弄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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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么难受,也不是他的责任。
现在牧修远虽然口头上在安慰他,但仍然是一副要吃人的样子,明显没有消气,等着和他秋后算账呢。
他……有点害怕,他想念他的小家,想郑阿姨了。
牧修远看着慈默把下巴埋进软垫拆成的小毯子里,低着头试图将自己蜷缩起来。
灯光下,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顺着睫毛滚落,砸在车内定制的隔音地毯上。
牧修远心里顿时掀起了惊涛骇浪。
慈默艰难地呼吸着,听到牧修远不停地在他耳边问他哪里难受。
他哪里都难受,这具身体的主人不是他,这个认知让他每一分每一秒都感到无比陌生。
顶着另一个人的名字,他几乎觉得自己不是自己了。
他越想越觉得憋屈,如果老天爷真的想让他拥有家人的话,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让他在亲人身边长大呢?
为什么要给他开一个这么大的玩笑,让他冒名顶替,取代别人的位置?
慈默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做错,发烧让他思绪混乱,来了点小脾气。
牧修远见他迟迟不回应,正急得要死,忽然看见慈默泪眼朦胧地看向他:“你……你的表情为什么那么凶?”
心里有什么东西开始全线崩塌,牧修远直接僵住了。
从小时候起他就被许多不同的人说过表情太少,甚至有人给他起名为“牧冰块”,他不甚在意,觉得面部表情是会暴露内心想法的,他这样只会又少一个弱点。
可现在,他恨不得穿越回二十年前,逼着当时的自己每天在镜子面前练习微笑。
他有些慌乱地解释道:“没有,我,我就长这个样子,没有凶……。”
他说的磕绊,而慈默本来就大脑一片混沌,什么也没听清楚,只觉得他的嘴唇开开合合,好像很激动。
完了,慈默想,他更生气了。
上次把人惹生气就挨了揍,那这次呢?
慈默想缩到角落里躲起来,却发现车内的空间不允许他这么做。
牧修远正反反复复地说他自己没办法很好地控制表情,却听到慈默闷闷地挤出一句:“对不起,求你别打我,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生病的……”
这一瞬间,牧修远觉得忘记怎么呼吸的换成了自己。
17. 默默
慈默只觉得自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在梦里,各种瑰丽怪诞的景象出现在他面前。
他看见大鱼从海底游出漂浮在空气中,星星落到了地上变成露水打湿了草坪。
他还看见,在森林的最深处,各种植被扭曲地长在了一起,枝叶径直从泥土里伸出,掉下的果实瞬间腐烂化作养料。
天地似乎融为一体,慈默在其中自由自在地徜徉,如同一阵风。
可当他伸出手想要触碰时,周围的景物却在一瞬间猛地坍缩成了一个小点,他像被扔出了宇宙的缝隙,突然回到了现实。
但好在现实也给人一种安全舒适的感觉,慈默醒来时,感到自己正睡在云层里。
床垫虽然柔软,但却完全不会引起腰部的疼痛,反而像轻轻托着他的一只大手,不管什么姿势都不会感到难受。
慈默的第一反应是,我的硬板床什么时候自己进化成这个样子了?
他睁开眼,看到坐在床边的牧修远,才猛然回忆起自己已经不在家中了。
他坐起身,感觉脑袋清醒了不少,完全不晕了,反而感到神清气爽。
可是,身体好转也有弊端,那就是他清晰地回忆起昨晚的每一个细节来。
自己好像在牧修远面前说了一大堆没有逻辑的话,甚至还掉眼泪了,真是太丢脸了……
而且他最后的记忆是在回家的路上,现在却已经回来了,所以不会是牧修远把他抱回来的吧?
慈默只觉得自己一来这里就把事情弄砸了,给人添了这么多麻烦。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昨天会突然病成那个样子,平时明明不会那么严重的。
以前就算发烧了,他也只是没有力气动弹不得,完全不会乱说话。
再看牧修远,穿的仍然是昨天的衣服,而且自己一醒来就看到他坐在床边,难道他一晚上没睡?
这般待遇慈默可消受不起,简直不知道怎么面对人家了。
但牧修远却仍是那副寻常的样子,用温水冲了一杯药剂。
他告诉慈默,说他昨晚一直高烧不退,医生给他用了些药,现在已经好多了。
“但还需要再喝两天巩固一下,可能有点苦,哥哥这里有水果糖,喝完吃一个好不好?”
慈默从小就没见过吃药还需要哄的,在他看来,吃药是为了治自己的病,哪有让别人求着你吃的道理?
他觉得牧修远又把他当小朋友了。
慈默想到什么就问什么:“你的工作是幼师吗?”
牧修远一怔,说他并不是,他现在在白毅的公司里工作。
“小乖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表现得太像一个尽职尽责的幼教了。
既然他说不是,那或许是平时和小孩接触比较多,所以习惯了吧。
慈默追问道:“那你是不是很喜欢小孩?”
牧修远没明白:“哪个小孩?”
慈默觉得和他说话有些费劲:“就是朋友家的小孩啊,或者在大街上碰到的小朋友……你遇见他们的时候会不会很开心,喜欢逗他们玩?”
牧修远一本正经:“我为什么要在大脑发育不完全的人类幼态体上浪费时间?”
慈默:……
好吧,或许牧修远就是个怪人。
他结束了这个话题,一口气喝干了药,把水果糖还了回去。
“小朋友才要吃这个,我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
牧修远似乎有些想笑,但他忍住了,应和道:“我知道小乖长大了,只是小孩那么废物的消化系统都能吃的东西,凭什么大人不能吃?”
慈默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一时间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他整理了一下思路,答道:“那不一样,我要是喝个药还必须吃糖,你会觉得我娇气的。”
“别那么说,”牧修远纠正道:“根据星网的词条官方解释,‘娇气’这个词一般是贬义的,你一点也不娇气。”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出口,因为他害怕给慈默造成压力。
昨夜慈默昏睡的时候对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但牧修远却把每一个情节记得清清楚楚。
医生说,他之所以发烧是因为身体长年累月没有得到很好的照顾,现在堆到了临界值,所以一生病就来势汹汹。
“根据检查结果来看,小家伙应该一直都不舒服……他居然没有跟你们说吗?没想到他看起来这么瘦弱,还蛮能忍痛的……”
还没说完,医生看见几人神色不对,就及时住口了。
他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心想这小家伙真可怜,流落在外这么久,身体被糟蹋成这个样子,自己一个没有孩子的看着都心疼,更何况是刚刚和他重逢的亲生父母呢。
不过好在现在总算找回来了,这里的医疗水平可以说是全星际最顶尖的,只要慢慢调理别出意外,应该也能好转一些。
处理好并交代过注意事项后,医生看情况不再危急便离开了。
而牧修远根本没有注意到医生已经走了,他一直在反复地想那句话——
“他还蛮能忍痛的。”
小的时候,小乖就不是一个会把所有事情往外说的人。
有一次,牧修远回来时发现他腿上多了一大块淤青,问了好久才知道是昨天自己走路时磕着了。
小团子反而跟他道歉:“对不起,我不应该跑到房间外面去的……”
他怕牧修远因为他不听话而训他,所以才一直没有说。
牧修远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明明是自己没有把门锁好,小乖却反过来体谅他。
当时,牧修远难得严肃地跟他约定,以后不论是受伤还是不舒服,不管有多小也一定要告诉他。
在巧克力的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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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下,小乖当即和他拉勾说定了。
牧修远想,他要当一个好哥哥,照顾小乖是他的职责。
可是如今,他却又一次失败了。
他看着慈默面不改色地把味道呛人的药水吞下去,思绪有些纷乱。
他记得小乖从前最怕苦了,可现在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宁愿慈默冲他发火,说药这么苦我怎么喝啊,然后指责他疏忽大意,在他生病的时候把他带出去受了凉。
虽然医生说慈默的病是在出去前就开始显现的,但牧修远仍觉得自己莽撞的行为加重了他的病情。
他想了这么多,而喝药的慈默却什么感觉也没有。
他其实只是尝不出药的味道而已。
慈默苦中作乐地想,味觉丧失也算是有点好处。
他正思考着自己能不能用这个能力靠拍吃难吃的食物广告赚一笔钱,牧修远却突然开口道:“你昨天说,你根本不是白风眠。”
慈默浑身的血液好像猛得凝固住了。
什么意思,牧修远……知道自己是个冒牌货了?
自己真的说漏嘴了!
怎么办怎么办,刚才的温和果然只是掩盖,现在图穷匕见,要找自己算账了!
慈默猛然想到,自己刚才喝下的药……不会有问题吧?
难道他们要逼问自己,给他喝的是吐真剂?
不对,好像没有那种东西……
慈默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但因为他低着头牧修远并没有看到,便接着说:“小乖你放心,我们以后都不会再那么叫你了。”
慈默的心脏咚咚直跳,正在紧张地思考,忽然听到这么一句,只觉得峰回路转,被茫然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缓缓抬起头,不明白牧修远的意思。
自己这到底是暴露了还是没暴露啊?
牧修远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尽最大努力让他显得较为亲切。
“我和白叔他们商量过了,是我们不好,我们不能要求你接受你根本不记得的事情……小乖,你想让我们怎么叫你?”
慈默的嘴唇轻轻动了动。
他想大声喊出来,说我根本不是你弟弟,你在让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侵入你的生活和家庭。
但最后,他只是压下了自己的情绪,抿了抿唇:“我……我记不清了,只能想起以前好像有人叫我默默。”
牧修远立刻接受了这个称呼,觉得这两个字好像天生就是为小乖准备的,和他一拍即合。
他重复了一遍:“默默。”
慈默在他口中听到自己的真实名字,一种异样的感觉在他心底升起。
他觉得,自己似乎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卸下了一层伪装。
在这一瞬间,他变得更真实,更敏感,也更容易受伤了。
因为那层伪装,也是他用来保护自己的外壳。
18. 我骗了你
其实当时慈默本想说出自己的全名,但又怕真的引火烧身,便只告诉了他们他的小名。
说是小名,其实也只是个寻常的称呼而已,除了郑阿姨几乎没人这么叫他。
他很少出门,接触的人寥寥无几,其中关系最近的就是冯川,但这人从不会这么叫他。
冯川有时喊他的大名,有时喊他“那个谁”,有时只有一个“喂”。
说来真奇怪,冯川虽然记性一般,但这么多年过去不可能会想不起他的名字,却仍然总是刻意闹别扭一样用不熟的称谓叫他,不知道是为什么。
对了,每次冯川这么喊完之后,都会给他拿点什么出来,有时是一袋食物,有时是一些没有用但稀奇古怪拿着好玩的小东西。
慈默还记得当冯川从身后拿出一个金属头盔的时候自己愣神的样子。
那时他看着冯川把头盔咚的一声扔在他摇摇欲坠的小桌板上,差点把他为数不多的家具压塌。
他不解道:“谢谢你,可是……我要这东西干什么呢?”
冯川随意地往他椅子上一坐,像回到了自己家一样:“垃圾场捡的,你不要就扔了吧。”
慈默虽然缺钱,但他并不是一个热衷于捡垃圾的人,便想着这东西留着也是无用,当即抱起来要去外面扔掉。
还挺沉,像个西瓜,是九成新的,经常收集手办的人应该会喜欢。
冯川却像被烫到了一样,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怒目圆睁:“你还真敢扔?!”
慈默对他突然气得噼里啪啦已经习以为常,觉得这才是冯川的常态,表情甚至没有丝毫的变化。
冯川看见他无动于衷的样子更恼怒了:“老子花了一百星币才弄来的,你居然敢扔掉?”
慈默抱着头盔站在原地:“你不是说是从垃圾场捡的吗?”
谎言被拆穿,冯川也不在意,自然而然地找补:“我是从垃圾场捡的,当时有个流浪汉跟我抢,我一怒之下把他揍了,赔了一百星币。”
这样就说得通了,慈默点点头:“我就说呢,谁会傻到用一百星币买这种没用的东西。”
冯川:……
他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这头盔是他在星网上淘的二手的,说是“刀锋”的同款周边,他是看慈默最近没精打采才忍痛割爱买来了,结果东西送出去,慈默竟然一点也不知感激,还这般羞辱他。
慈默完全没意识到他的话骂在了冯川身上,他抱着价值一百星币的头盔,好奇地端详了一下。
“诶,这旁边印着两个小字!”
冯川略微回神,心想这蠢兔子终于要发现。
一想到慈默一会儿感激涕零的开心样子,他就暗暗得意起来。
慈默借着光源看清楚了:“这些的是——力峰?这是什么意思?”
冯川微微翘起的嘴角瞬间凝固。
他冲上前把头盔抢了回来,再三确认,发现那真的是长得像“刀锋”的“力峰”,旁边的标志也是镜像的。
他只感觉晴天霹雳,一百星币居然买了个二手的山寨冒牌货。
慈默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冯川像一阵龙卷风一样提着头盔冲下了楼。
扔个垃圾这么着急吗?
他来到窗边,看到楼下的冯川用力将头盔扔了出去,还差点砸到一只飞鸟。
隔的太远听不清冯川在说什么,慈默看着他骂街般的肢体动作,觉得还蛮有意思的,像在看一出默剧。
过了一会,冯川注意到了这儿的视线,骂声传了上来:“看什么看,你这样的蠢人也配笑话我?”
默剧变成了有声剧,慈默并不想参演,便自顾自关上了窗子。
第二天,他在街上又遇见了冯川,正想上前打招呼,冯川却目不斜视地直接从他面前走过去了,好像他是个透明人一样。
慈默看出了他对自己不满,但不知道他在不满些什么。
可能是赔了钱心里不开心,就把气撒到了他身上吧。
慈默想跟上去安慰几句,说一百星币其实没有多少,省吃俭用一段时间就能回来了,却被一个流浪汉拦住了去路。
流浪汉抓着他的胳膊,把乞讨的碗伸到了他面前不让他走。
他连连摇头说自己没钱,但对方却仍不肯放过他,甚至还想去扒他的手表。
这时,一声咳嗽声传来,慈默抬头一看,发现是冯川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回来了。
但他并没有面对自己,只是侧着脸,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那个谁,还不快跟上。”
慈默作为Beta闻不到信息素,自然不会知道冯川这时虽然外表漫不经心,但侵略性的火药味儿直直地铺散开来。
不止一个人说过冯川就像一把武器,动不动就走火,这种说法是有道理的。
同为Alpha的流浪汉感受到了浓浓的杀意,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天知道他只是想要点钱,可不想把命搭进去,如果他提前知道这个看上去很好欺负的乖巧Beta有个领地意识十足的Alpha男友,他可绝对不会把人当作狩猎对象。
慈默对自己浑身都像被标记一般染上了火药味茫然不知,他只是很高兴冯川来替他解围。
他想,你帮了我我就应该答谢你,无论你能不能记起我的姓名。
就这般,他被冯川语焉不详地喊了很久,久到他都有些不适应自己的名字了。
而这种状态,现在却全然被打破了。
自从慈默透漏自己的小名之后,他发现这群人恨不得一天叫他八百回,好像他的名字是什么用来断句的标点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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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样。
“默默,房间的配色合不合你的心意,要不要重新粉刷一下?”
“默默,我又让人按你的尺寸定制了两箱新衣服,你看看喜不喜欢,缺什么一定要告诉我……”
“默默,今天天气不错,出去挑辆车怎么样?不想去也没关系,可以选几个款式直接送到家里……”
“默默……”
“默默……”
如果偶尔喊人的时候带上一次名字自然是正常的,但慈默发现他们几乎每句话都要喊他一遍,这就有些过火了。
他忽然想起牧修远好像误会自己因为是因为不想回到过去才不喜欢被叫作“白风眠”的。
所以,他们……是在照顾自己的感受吗?
这可能吗,就为了让他在这儿住的更舒服,更像自己?
慈默确实觉得他越来越接近从前的自己了,有时他在照镜子时会陷入瞬间的恍惚,觉得这就是他的身体,白风眠和慈默是同一个人。
这种念头把他吓了一跳,连连将镜子挪开。
他想,他绝不能迷失其中,不能总是重复说同一个谎话,会让人信以为真。
那天晚上,他把屋里的镜子全都盖了起来,牧修远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他说自己看见镜子容易做噩梦。
说完后,慈默有些内疚地想,我好像说谎说得越来越熟练了。
当他第二天发现客厅里白毅很喜欢的落地镜也跟着不见了的时候,这种情绪达到了顶峰。
他想说我骗了你们,我没有做噩梦,我是怕看见自己的脸,怕自己一点一点变得心安理得享受这一切。
但在餐桌上,侃侃而谈的白毅却主动把这件事一笔带过:“我前两天听人说落地镜放客厅风水不好,容易招灾,我就让人处理了……别说我迷信啊,这都是有说法的。”
他振振有词的样子让慈默动摇了起来,难道真的是自己多想了?
还没等他再追问,白毅便说起另一个话题:“默默,爸爸的公司最近翻新了,想不想去那里玩?”
慈默早已知道白家有家族企业,但他对做生意不感兴趣,也就没有多问,而白毅也不是个会把工作带回家的人,所以他到现在为止都不了解白家究竟是做什么的,只听白毅简单地提过一句,说他们会造一些防身小用具。
都说到这里了,慈默便问公司是生产什么的,白毅给他夹了块排骨,一边倒水一边说:“其实也没什么,怪无聊的,我想带你去主要是想让你尝尝公司的饭,做得还不错。”
说着,他在一边的操纵面板上随手调出了一艘星际战舰的全息影像。
“至于生产的东西……就跟这个差不多吧,都是些激光炮之类的小玩意儿。”
慈默:?
你管这叫,小玩意儿?!
19. 砰
虽然提前被打了预防针,但当慈默看到公司大楼时,仍忍不住惊叹这里和自己以前见过的任何地方不一样,像是两个世界。
大楼外层的金属结构和玻璃幕墙给人一种不真实感,走进大门时如同进入了一个和外界全然不同的明亮的空间,自动化的透明升降梯上上下下,到处都是忙碌的人影。
不过他们无需和其他人一起挤电梯,只见白毅在识别系统前扫了一下瞳孔,一条宽敞的通道便在他面前打开。
路上有不少员工恭敬地上前打招呼,被白毅挥挥手打发走了。
其中一个抱着一沓文件的年轻男子拦住白毅想要让他过目一下这几个项目计划,白毅说这些不重要的事可以往后放。
“我这会儿没空搞那些,没看见我正在陪小朋友闲逛吗?”
慈默反应了两秒,才意识到“小朋友”是在说自己,他想要开口反驳自己已经成年了,但到底没有说出口。
可能白毅的习惯就是如此,真是跟牧修远一模一样。
那名应该是助理的男子在得知慈默是总裁刚刚找回的小儿子后,当即对着慈默一通夸奖,把他说得天上有地上无,流利的嘴皮子都快磨出火星子来了。
白毅似乎对他的话很是受用,应下了他的道贺,但侧脸一看,发现慈默兴致缺缺的,似乎有点怕生,便说这儿没你什么事,让他先离开了。
与大厅间的隔门关上,这里就只剩下白毅和慈默两个人。
其实牧修远本想跟着一起来的,他还打算跟慈默介绍一下他自己研发的项目,但前一天晚上白毅找上了他,有些别扭地绕了一大圈,说了半天有的没的,他才意识到白毅是想要父子二人单独培养一下感情。
在公司有白毅看着总不会出事,牧修远便把机会让了出去。
白毅早已规划好了行程,但还没来得及开始施行,他就发现慈默有些不太开心,完全没了来之前的兴奋劲,于是开玩笑地问道:“小乖不喜欢刚才那个人?那我明天就把他炒了,换一个更顺眼的……”
“千万不要!”慈默连忙制止他,绝对不能因为自己的缘故害人丢掉饭碗。
白毅本来也就是说着玩的:“小乖心软,那就多留他一段时间好了。”
其实慈默情绪有些低落并不是由于对参观公司失去了兴趣,他只是在白毅把他介绍给旁人时感到一阵不舒服。
如果白毅说他是“白风眠”也就罢了,但他偏偏说的是“这是我们家默默,怎么样,是不是一表人才?”
那些人知道了他的真名,如果自己将来暴露了真实身份,该怎么收场呢?
慈默生怕白毅搞出更大的阵仗来,他只希望越少人知道自己越好,最好把他当空气。
为了不让自己的状态连累他人,他随口说了个理由:“我……我只是不习惯见到陌生人,跟他们没关系。”
白毅点点头,欣然接受了这个说法,然后把手搭在慈默的肩上,一边热情地带着他往里走,一边心想还是暂时把为小乖准备的聚会取消吧。
他本想办一场盛大的宴会,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自己的小孩找回来了,但既然小乖不愿意,也没必要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心让他感到不自在。
毕竟,他只是高兴得有些过头,想要找人分享一下自己的喜悦。
白毅给慈默展示了他们正在研发的武器,见慈默不是特别感兴趣便只是一笔带过,然后着重向他介绍自己的压轴项目。
白毅甚至还卖了个关子,在打开最后一扇门之前扭过头,严肃地和慈默说:“在这扇门背后,你将见到全世界最凶猛的星兽,准备好了吗?”
慈默昨天就听牧修远说过,公司里有专门养着用于作战的星兽,都是基因编辑过的,是最好的活体武器。
这下终于要见到了……
他紧张地点点头,有些期待。
白毅打开门,带着慈默走了进去——
像是进入了热带雨林,各种茂密的高大植被映入眼帘。
而粗壮的树干旁,靠着一只足足有将近十米高的星兽,黑蓝色的皮肤粗糙而坚硬,宽阔的三指脚掌让它稳稳地站在地上,像鱼脑袋一样的头颅上镶嵌着一双血红色的眼睛。
乍一看见这么一个奇形怪状的庞然大物,慈默被吓的后退了一步。
白毅连忙问他是不是太可怕了,要不要先离开这里。
他暗自后悔应该先给慈默看一下巨兽的照片的,那样虽然会破坏了他的想像,但起码不会突然吓到人。
他自己胆子大,尤其喜欢看恐怖片,一时竟忘了慈默和他完全不一样。
每个人的接受阈值都是不同的,万一小乖回去以后做了噩梦,那都是他的责任。
慈默摇摇头,他只是没什么心理准备,骤然看见有些惊讶。
现在冷静下来,他也看见了拦在自己和星兽之间的透明玻璃,因为过于干净很容易被忽略。
一位研究人员走上前,向他汇报说3号实验体“泰坦”一切正常,可以进行表演。
慈默疑惑地轻轻偏头看向白毅,这还能表演?
他只知道动物园有表演,绝对想不到为了上战场造出来的猛兽也能表演。
白毅打开操纵台,让慈默按下一个按钮。
慈默犹豫着不敢按:“要是我做错了把它放出来了怎么办?”
白毅说和安全系统有关的已经锁定了,让他放心玩。
慈默忐忑地按照白毅的指示操纵内部器械投放了一块肉下去。
那块肉挂在大钩子上,悬在半空停止了下降,要远远高于“泰坦”的头顶。
只见泰坦的尾巴突然延长,像一条甩出的鞭子,精准地将肉扯了下来,开始大快朵颐。
它的尾巴居然能伸缩!
白毅说这还不止呢,随即开始播放一段音频,让泰坦以为周围有敌人入侵。
只见泰坦张开大嘴,彩色的气体从口中喷出,还夹杂着一些泡泡,五颜六色,本应是梦幻般的场景,但和它的外表反差却让这一幕显得有些滑稽。
慈默本以为这是基因编辑的结果,一定有什么特殊的用途,但他发现白毅的表情似乎也和他一样震惊。
白毅把饲养员叫了过来,有些无奈地说:“你给他吃肥皂了?他不应该喷火吗,这喷的是什么东西?!”
啊,原来正常不该是这样啊,他就说怎么违和感这么强。
饲养员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不也清楚是怎么回事,泰坦明明一直很健康……但就在五分钟前,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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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内的激素似乎发生了变化,数据表明它的大脑正处在高度兴奋的状态……”
白毅打断了他:“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他会吐泡泡!”
天杀的,这可是他费尽心思培育出来的猛兽,不是什么会变色的泡泡机!
泰坦你争点气啊,别让我在孩子面前丢脸……
饲养员:“这种情况也是有可能发生的,因为我们在泰坦的身体里混入了一种热带彩虹鱼的基因,这种动物在幼崽刚出生时会吐泡泡吸引幼崽的注意力,让它们跟着自己走。”
白毅皱眉:“就这一只,哪里会有什么幼崽……难道你们想办法让它怀孕了?”
饲养员:“白总你忘了,泰坦是公的,他不像人类拥有第二性征,没办法怀孕。”
白毅:“……算了,你就告诉我他这样的状态有什么影响吧。”
饲养员说,目前的数据表明泰坦现在非常健康,只是有些亢奋。
白毅忍不住扶额,好不容易带着小朋友来参观一次,就碰上了这种岔子。
等下慈默不会觉得他们公司不靠谱吧——把这种生物送到战场上,敌军都升起防御了,他倒好,开始吐彩虹泡泡了,准要把敌人给笑死。
但慈默却不觉得失望,比起喷火,他倒认为吐泡泡更有意思,就连可怖的大块头在这样的情景下也变得呆呆的,似乎有些可爱。
过了一会儿,泰坦突然抬起头呜呜叫了两声,然后开始在原地打转。
白毅已经有点麻木了:“它又在发什么疯?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饲养员说,根据动物行为学,它现在应该是在撒娇。
白毅:……
毁灭吧,他的一世英名都葬送在这里了。
饲养员也感到很奇怪,泰坦的这些异常都是几分钟之前才开始出现的,那正是白毅过来的时候……但这玻璃是单向的,泰坦绝不可能看到这边的场景,应该是个巧合。
究竟是什么刺激到它了?
饲养员又检查了一下各项环境指标,也没发现什么错漏,只能任由作为秘密武器的凶兽在他的上司和上司小孩面前化身成一条摇尾巴的大狗狗。
泡泡越吐越多,彩色的烟雾占据了整个视野,慈默靠近了一些,几乎把脸贴在了玻璃上。
玻璃有些凉,他将手指放上去,好奇地向内张望。
这时,他的指尖感觉到了轻轻的震颤。
这玻璃似乎在和什么东西共振,慈默将全部手掌都贴了上去。
那种震感似乎更强烈了,他感觉自己的骨头也在微微抖动,不是外界引起的,更像是内部自发的。
像是不受控制一般,他轻轻张开双唇,无声地说了一句“砰”。
瞬间,整片玻璃墙面开始坍塌,化成碎片纷纷坠落。
时间似乎被拉得无比漫长,周围的一切像是被安上了慢动作,慈默甚至能清晰地看见不远处白毅惊慌失措的表情。
白毅向自己冲来,但慈默却看到一块落下的碎片反射出的景象——
一条墨色的尾巴,正直直地伸了过来。
他回过头,只见彩色的迷雾中破出覆着鳞片的长鞭,慈默只觉得身体一轻,有什么东西缠上了他的腰,把他拽向丛林深处。
20. 他一定会自责
慈默记得他曾经有一次在赶车时被冯川拽着向前跑过,那时的他觉得自己的腿已经不属于自己了,几乎整个人要飞起来,差点直挺挺摔在地上。
而现在,他更是感觉魂灵已经飘到了半空,以一种第三视角俯视下方快速移动的躯体。
他的大脑变得一片混沌,甚至还没有完全意识到自己的危险境地。
发生什么了,他想,我为什么能听到风声在我耳边呼啸而过?
慈默以前从来没有坐过游乐园的过山车,就算是活动期间免费开放他也是躲得远远的,比起不感兴趣更像是畏惧这种行为,因为他不明白为了刺激而花钱折磨自己是因为什么。
但是现在,他觉得这失重的感觉也差不多,他算是真正体验到了。
脑袋晕晕乎乎,慈默只能看见旁边一闪而过的景物,浓绿色的阔面叶子向他袭来,他以为自己会被打到,条件反射般抬起手想要阻挡,却发现缠着他的腰的尾巴轻轻一甩,帮他避了过去。
如此轻而易举,粗糙中带着些游刃有余,让他觉得这应该是个巧合。
但慈默很快发现,这种巧合似乎也有点太多了些。
以如此快的速度在植被茂密的地区前行很难完全避免被枝叶划伤,但每次有什么东西要碰到他的时候,那扯着他的力量都会让他安然无恙地继续前进。
这……真的不是他的错觉吗?
慈默看着前方庞大的身躯,忽然觉得这星兽似乎并不想伤害自己。
但这个念头才刚刚成型,就被他因为晃动下降得所剩无几的理智打散了,因为他脑海里浮现出了白毅之前告诉他的话——
“泰坦可有意思了,能够像人类一样思考,它甚至有时候会把舍不得吃的食物带回洞穴储存起来,等兴致来了再慢慢享用……跟我还挺像的,把最好的留到最后得到一种延迟满足感,不愧是我养出来的星兽,就是比其他动物机灵。”
慈默:!!!
不行,他还不想变成食物,快放他下来!
他不安地扭动着想要摆脱控制,但他那一点微薄力量简直就是杯水车薪,一点浪花也翻不起来,倒显得有些好笑。
慈默挣扎了一会儿,发现毫无希望便索性放弃了。
反正他做什么都没用,就不要折磨自己了,一直动来动去让他的腰被坚硬的尾巴皮肤磨得生疼。
他泄气般放松了身体,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根面条,任何一个人走过来都能随意地把他夹走。
人在灾难面前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开始回顾自己的人生,这个时候的慈默却没有想起自己从前的生活到底没了终结,而是有些悲哀地想,要是自己没有因为好奇心过重靠得那么近就好了,这下怕是要把这条命葬送在这里。
他自己也就罢了,但其他人呢?
牧修远会怎么样,早上离开家的时候他还祝自己玩得开心。
还有叶曼文,她说晚上会做她的拿手好菜红烧鱼,虽然自己也吃不出什么味道,但慈默多少还是有些期待的。
如果他们开心地在家等着自己回去,接到的却是自己因为犯蠢变成了星兽盘中餐的消息,一定会感到惊愕,说不定晚饭都吃不下了。
没准……还会为了他而伤心……
这些天来,慈默甚至没有发觉自己已经开始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他只是觉得他的“家人们”都心地很好,听到自己的死讯肯定会受到一定的打击。
而且最重要的,白毅百分之百会自责,因为不论发生了何种意外,归根结底是他把自己带到这个地方的。
但这件事真的不怪白毅,谁能想到被设计成可以承受万吨打击的玻璃会这么轻而易举地突然碎掉呢?
虽然感到极度不可置信,但慈默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别怀疑了,这块玻璃是你弄碎的,你能感觉到。
你根本怪不到别人头上,你就是你自己即将死亡的罪魁祸首。
但是……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为什么能做到这种离奇的事呢?
难道是因为灵魂出现容错,所以这具身体发生了变异?
慈默越来越坚定这种想法,毕竟失去味觉并不是什么常事,他知道自己出了问题,不能找人解决,只好偷偷上星网上搜索,得到的结果都是建议他去医院就诊。
有些帖子说得好吓人,慈默看完以后差点就要以为自己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吓得他立马把网页关掉了。
只要不去关注就不会有问题,他这样给自己洗脑。
其实慈默也想过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牧修远他们,但他又怕他们大惊小怪带着他反反复复检查,最后发现他不是原装的白风眠,那就糟了。
所以,慈默便忍了下来,装作一切正常。
吃不出食物的味道就吃不出吧,他正好还能装得每样食物都很喜欢,给厨师提供一点情绪价值。
但是现在,他被告知除了味觉离他而去,他还拥有了难以掌控的超能力?
如果那面玻璃真的是他弄坏的,那慈默以后日常生活都不敢正常行走了,生怕一不小心就震塌一面墙误伤别人。
慈默就这样胡思乱想着,被带着走了大概有十分钟才感觉速度稍微降下来了一点,不禁开始感叹白毅还真是有钱,把养星兽的场地造得这么大。
白毅说这里还养了一些其他用于研究的物种,但慈默却没见到除了泰坦以外的任何活物,可能大家都因为害怕不敢过来吧,这他完全可以理解,因为如果换作是他和这样战斗力爆表的星兽共处一室,他也会找个小角落自顾自躲起来,生怕一不留神就被抓走吞吃入腹。
但慈默现在完全躲不开,他毫无意外地成了泰坦的囊中之物。
他只能尽力放松自己的身体——
野外求生的节目上说了,遇到躲不过的猛兽,最好的方法就是立即装死。
慈默闭上了眼睛,感觉泰坦终于停下了脚步。
他怕自己会被啪的一声扔到地上当场摔死当作储备粮,但泰坦只是缓缓将他放在了一块平坦的大石头上,动作之慢对于他这个体型的星兽来说简直可以称得上温柔。
慈默趴在凉凉的石头上,心脏跳的飞快,一口气也不敢出。
越是没有动静他越是心慌,慈默宁愿泰坦冲他吼两下,而不是让他时刻担惊受怕会被一口咬成两截。
过了半分钟,他感觉到有什么坚硬的东西轻轻推了推他。
没错,“轻轻”,他真的感觉这一下更像是人类间寻常的接触,而不是十米高巨兽的触碰。
慈默一个没忍住,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继续开始憋气。
过了十秒,他又被推了一下。
这次他早有心理准备,装死的进程没被干扰。
他只希望泰坦能赶紧意识到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具一点也不美味的尸体,然后放过他转身离开去寻找真正的食物。
但事与愿违,那熟悉的大尾巴又缠上了他的腰。
慈默心里一惊,它不会想要直接把自己勒断吧!
不行不行,他的眼珠子会掉出来的,那样太难看了!
但出乎他的意料,尾巴非但没有让他感到疼痛,端部还伸过他的后背,托住了他的脑袋。
坚硬的触感把他咯得有些痛,慈默已经开始缺氧了,他的脸变得涨红,心想这下完了,他要装不下去了。
下一秒,那尾巴竟然把他在半空中抖了抖,慈默彻底憋不住气了,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死就死吧,他太需要氧气了。
实在不明白现在的状况,慈默悄悄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一个巨大的血色瞳仁就在他面前,正直直地看向他。
只一瞬间,慈默又把眼睛猛地闭上了,感觉自己甚至晕厥了一秒。
接着,他被重新放到了石头上,这次他也不试着憋气了,只是平躺着均匀呼吸,觉得自己十分安详。
他今天受到的惊吓已经够多了,再发生什么也不是他能决定得了的。
他只希望泰坦最好能把他一口吞掉,不要留些骨头碎屑在外面,让白毅看了难受。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仍然什么都没发生。
难道泰坦不急着吃自己,想要存起来以后吃?
也没必要啊,他这个体型浑身都没二两肉,还不够泰坦塞牙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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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再说,白毅每天都给泰坦喂那么多优质的专属食物,它没道理抓着这点零嘴不放。
慈默正这么思考着,又感觉自己被拿了起来。
他苦中作乐地想,自己似乎都快习惯这种感觉了,如果能够出去,坐过山车再也不会害怕了。
但这回泰坦既没有把他像块手帕一样抖来抖去,也没有直接把他丢到嘴里,而是给他换了一个地方。
与冰凉的石头不同,慈默身下的触感变得异常柔软,似乎是某种植物的叶子。
这儿的温度好像也升高了一些,之前慈默总能感受到一种微冷的水汽,但这个地方更温暖更舒适,要不是他知道这里到处都是植物,简直要认为自己来到了开了恒温系统的室内。
慈默又一动不动瘫了几分钟,终于忍不住再次睁眼。
他倒要看看,泰坦这么大费周章是要做什么。
这次泰坦的红色眼睛没有靠得那么近,慈默抬头恰好能看到它的正面——
都说猛兽不要从正面照相,会显得有点傻,泰坦也是一样。
这一刻,慈默竟意外得对这个比自己大几百倍的生物不害怕了。
他直接坐了起来,盘着腿和泰坦对视。
泰坦注意到他的动作,歪了歪脑袋,还真像好奇的小动物。
慈默正感叹他这个身形从下往上看有多么霸气,泰坦就从鼻孔里喷出了两股彩虹色气体。
慈默:……
好吧,现在你像一个巨大的玩具了。
泰坦调整了一下姿势,尾巴一甩,将一块切割好的生肉扔到了慈默面前。
血腥味扑面而来,慈默不由得往后缩了一下。
这是什么意思,让他看看自己的下场吗?
慈默面对几乎没处理过的肉块直皱眉,却突然间想到了一种可能。
泰坦不会……是想要喂他吧?
他环顾四周,看清了周围的环境——
他正坐在一堆柔软的叶子上,这叶子大到不像真的,简直可以把他的身体包住。
而且看铺陈的形状,有些像野生动物一点一点搭建的小窝。
慈默顿时灵光一现,泰坦应该是想把他当成宠物养!
虽然宠物听上去比食物要好一些,但慈默面对生肉实在接受无能,就算他尝不出味道,他心里也迈不过去那个坎儿。
他不愿吃这种东西,就算泰坦要生气他也不会勉强自己。
于是,他一边摇头一边后退,表示自己的拒绝。
泰坦似乎有些着急,竟然在原地转了几圈,带塌了好几棵树。
然后,它直接趴在了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慈默感觉大地都随之颤动了一下,这么大的头突然砸下来把他吓了一跳,但泰坦并没有靠得太近,而是和他保持了一段距离,所以不存在误伤。
近距离从正面看这个大脑袋显得更加傻乎乎了,慈默忽然来了勇气,朝着泰坦向前走了一步。
泰坦直接把头放在了地上,即使不熟悉星兽,慈默也知道这种姿势是不寻常的。
野兽在休息时往往会采取最容易随时移动进行防御的姿势,而这样趴下来……更像是在向对方露出自己的弱点。
如果慈默在他面前不是这么渺小,现在便能直接看到他露在外面的脖颈,但慈默身高不够,甚至看不到他的头顶,只能站在他的脑袋前和他平视。
现在慈默也看出来,泰坦好像真的不打算吃了他,似乎还在……以它自己的方式讨好他。
但这是为什么呢?
难道它被编辑的基因决定了他会亲近人类?
不可能,这又不是一般的养宠,这可是专门役使作战的猛兽,如果真的编辑成那样,到了战场上,看见敌人就摇尾巴怎么行?
慈默有些忐忑地伸出手,碰到了它的鼻子。
与坚硬的皮肤不同,这里有点湿漉漉的。
慈默正忐忑不安自己是不是太放肆了,泰坦就又从鼻子里喷出两股彩色气体,还发出巨大的呼噜声。
慈默:……怎么感觉像在撸一只大猫呢,这真的对吗?
21. 恐慌
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慈默的胆子也在泰坦的默许下渐渐变大了。
他轻轻戳了戳泰坦铠甲一般的皮肤,感觉像是在戳一堵墙,把他的手指都弄痛了。
但慈默却觉得这种极端的反差感很有意思,甚至灵光一现,伸手拽了下泰坦脸上长长的胡须,想看看它有什么反应。
泰坦任由他在自己身上“胡作非为”,不仅一点攻击的迹象都没有,大尾巴还在空中摇来摇去。
慈默想了想,他觉得如果自己猜的没错,白毅的实验应该是出问题了。
基因编辑那么复杂的技术,中间出点差错再合理不过了。
至于为什么白毅要跟自己说泰坦战斗力很强……或许是想让自己看到他伪装出来的成功的一面吧,可惜被这次事故打断了计划。
玻璃是他弄坏的,这也算是他的责任,等回去以后,自己最好还是对这件事绝口不提好了,免得伤了白毅的自尊心。
毕竟他好歹也算个总裁,自己多少要给他些面子。
慈默喃喃道:“可惜投入了这么多人力物力,一定花了好些钱,培养出的星兽却失败了不能战斗,这下不知会亏损多少,公司不会倒闭吧……”
说完,他才想起泰坦还在旁边。
与一般的小动物不一样,泰坦的智商应该会更高一些,万一听懂了自己的话怎么办?
他连忙解释道:“泰坦,我绝对没有说你是失败品或是什么残次品,我只是说白毅可能要亏钱了……你挺好的,我觉得虽然你失去了在战场上大展身手的机会,但,但……”
慈默想夸它两句,可一时竟想不起一只只会撒娇的巨大体型星兽能有什么用途。
这讨人喜欢的性格倒是适合当宠物,不过恐怕没几个人能有足够的地方养它。
至于像动物园里的动物一样供游客参观?
慈默总觉得泰坦不会喜欢那样的生活的,白毅说了,它喜欢跑来跑去,最讨厌被关在笼子里。
但除了这些,还有什么是它能做的呢……
慈默苦苦思索,终于憋出来了一句话:“但你的到来增加了星际的生物多样性,你是宇宙中最独一无二的存在,对,就是这样!”
他不知道泰坦听没听懂,但泰坦听完后用脑袋轻轻拱了一下他,应该是感到开心的。
只是这一下虽然对于它泰坦来说微不足道,可慈默确是一个没站稳差点摔上一跤。
他自己没什么感觉,反而觉得泰坦很通人性,但抬眼一看,却发现星兽的眼睛四处乱转,发出机械般的轰鸣声。
慈默:?
这又是怎么了,难道自己刚才戳疼它了,让它不开心了?
要不然这张脸怎么皱得跟个苦瓜一样……
不过就算慈默再认可自己的力量,也无法相信是他那和泰坦相比像头发丝一样细的手指能透过钢铁一般的皮肤伤到这个庞然大物。
他后知后觉地想,泰坦……不会是因为差点撞倒自己而懊悔吧?
他觉得这么想有些太自恋了,他又不是什么瓷娃娃,哪有撞一下就散架的道理。
慈默试探性地问道:“你……难道是在为碰到我道歉?”
话音刚落,泰坦哼唧得更大声了,声音由跑车启动变成了火箭发射。
慈默感到一阵震惊,泰坦居然真的能听懂自己在说什么,还能无障碍沟通!
他觉得这个实验越来越和它的初衷背道而驰了——本想造出所向披靡的战斗机器,结果却养出了一个长相恐怖但心思细腻的嘤嘤怪。
换位思考一下,慈默觉得如果自己变得和泰坦一样,恐怕也会因为控制不好力量容易误伤别人感到苦恼。
把顶级的作战能力安在了一个只喜欢卖萌打滚的星兽身上,怎么不是一种烦恼呢?
慈默顿时觉得泰坦从可怕的巨兽变成了可怜的棉花糖,甚至连它的外表都看顺眼了些。
“我真的没事,”慈默解释道,“你看,我好好的,没有缺胳膊少腿!”
觉得自己的动作太小了泰坦看不见,慈默还专门爬上了一块大石头往下跳。
令他猝不及防的是,他的双脚还没落地,一条大尾巴就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卷住了他的身体,然后轻轻一掂,四平八稳地把他放在了地上。
慈默:???
泰坦是在跟自己玩游戏吗?
他觉得还挺好玩的,就重新爬上去往下跳,果不其然又被中途拦截了。
这么不知疲倦地循环重复了好几次,慈默还没玩腻呢,谁曾想泰坦先他一步动作,直接一尾巴拍飞了那块大石头,看上去坚硬无比的巨石瞬间四分五裂,碎块迸飞。
慈默不由得心有余悸地打了个寒颤,觉得自己在泰坦面前真是太放肆了些,不能因为对方愿意陪自己玩几下就真把人家当成纸老虎。
慈默看着掉落在他脚边的被分尸的石块残骸,不动声色地吞咽了一下。
好吧,游戏到此结束,你是老大你说了算。
但没等他这种畏惧的情绪成形,泰坦就又哼哼着把大脑袋放到了他面前求摸。
慈默:……你不要以为这种行为能掩盖你前一秒随便一击就让磐石四分五裂的事实。
他叹了口气,认命地抬手摸了摸,觉得自己养了个经常惹麻烦但又舍不得打骂的巨型宠物,别人拆家他拆星球,偏偏自己还拿它没办法。
不过,称霸一方的生物在自己面前露出这样的反差还是让慈默感到很新奇,他碰了碰泰坦的下巴,发现它的尾巴摇得更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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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默合理怀疑白毅在它的身体里融合了家犬的基因。
一人一兽在这里玩的不亦乐乎,而另一边早已陷入了极度的紧张和慌乱。
白毅上过战场,流过血,杀过人,也曾体会过从人生巅峰跌落谷底的感受,自认为能在小辈面前说上一句“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但此刻,前所未有的恐慌却浸染到了他的每一根骨头里。
他是个特别喜欢说话的人,总是为了不让场合冷下来东拉西扯谈天说地,他身边的人都知道这一点。
他们也知道,当白毅变得沉默的时候,千万不能惹他,因为你不知道他在情绪被压抑时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而现在的白毅,正一言不发地坐在监控面前,紧紧地盯着铺满一整面墙的显示器,上面的画面正是各个角度的园地景象。
事情发生的太快了,当玻璃碎裂的时候白毅的脑袋变得完全空白,他只是条件反射地想要拉住他的小孩。
但是他又弱又慢,甚至没能碰到他的手。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怪物捉走会成为每一个父母永生无法摆脱的噩梦,而对于刚刚找回失散多年的小孩的白毅来说,这种噩梦甚至变成了实体,侵入到了他周围的空气中。
要不然他为什么会感到有东西扼住了他的咽喉,让他呼吸不畅呢?
如果有人在一个小时前问他这儿有没有安全隐患,他会笑着回答说自己敢打包票,这里的安防系统是全星际数一数二的。
你说意外?抱歉,那东西不会发生在我的公司里。
但是现在,意外确实来了。
技术人员正在全力排查,仍然没有找出为什么会有一股极强的脉冲波突然袭击了园地,不但震碎了隔离玻璃,还让几乎所有设备一瞬间完全失灵,包括泰坦体内的定位装置。
现在,他们只能启用备用的监控,希望能通过画面找到泰坦。
白毅看着屏幕,周围嘈杂的声音他一点也听不见。
说实话,他觉得自己正在潜水,一切都那么遥远又不真切,而他的身体一阵一阵发冷。
忽然,他猛地站了起来,死死看着角落里的一块光屏。
“这里!快,快定位!”
屏幕中,泰坦标志性的尾巴一扫而过。
武器早已准备好了,就等着他的命令。
“不用麻醉弹了,”白毅说,“我要它立马失去行动能力。”
一位研究人员插嘴说他们已经在这个项目上投入了太多,如果给泰坦造成不可逆的损伤会让所有的努力全都白费。
白毅只用了一个眼神,就让他乖乖闭嘴,再也没有说话。
“动手,就现在。”白毅的声音有些抖,“瞄准一点,千万别伤到……我的孩子,拜托各位了。”
22. 没事的小乖
就算早有心理准备,但当白毅真正在监控中看到慈默的时候,还是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他的小孩,他的!小孩!就站在巨兽的脚边,离得那么近!
但凡泰坦有个轻微的动作,随时都有可能踩到他!
刚才被未知的恐惧所裹挟的时候,白毅心里想的他愿意为了再看一眼慈默做任何事,可如今见到孩子目前安然无恙,他的心脏却跳得更快了。
泰坦是他一手“制造”出来的,他太清楚它的能力了。
重型机甲在它面前都如同纸壳子做的玩具,更不必说一个小小的手无寸铁的人类了。
他想,把自己的孩子带到这里,让他和这样危险的猛兽共处一室,他可真是个“好父亲”。
不过,他立马把这种想法压了下去,这会儿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赶紧救人。
赶过去的话就算选择捷径也至少需要十几分钟,最好的办法是现在就用远程武器将泰坦击倒或赶走。
武器对准了巨兽的头颅,但白毅却迟迟不敢下令了。
由于脉冲波的攻击,他们手中现在能用的武器非常有限,无法瞬间将人救下。
而且如果一击不成惹怒了泰坦,它发起狂来误伤到小乖怎么办?
白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他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他又看见了令他心悸的一幕——
慈默居然在主动靠近泰坦,而泰坦也低头和他对视,似乎下一秒就要把面前这个小小的人类一口咬死。
危急关头,白毅也顾不得这么多了,慌忙让操作人员发起攻击。
必须赶紧转移泰坦的注意力,否则小乖就真的没命了!
他们以前对泰坦做过一些测试,发现它的反应速度和防御能力是一般星兽的数倍。
不过即使有这个认知作为前提,当泰坦没有任何时间差就感受到了危险,用自己最坚硬的背部作为盾牌的时候,他们仍然心里一怔。
但有一点不同的是,在以前的测试中,泰坦会选择弓起身子趴在地上,迅速离开躲避攻击,但这一次,它把自己盘了起来,留在原地一动没动。
众人纷纷询问接下来要不要更换武器,但白毅没空搭理他们,他现在正焦躁不已,因为他看不见他的小孩了!
他飞速地在监控里寻找慈默的身影,却什么都找不到。
事情发生得太快了,而且监控也不是正位角度,根本就看不清角落里的小人儿去了哪里。
白毅开始不自主地冒虚汗——
他想,我是不是太冲动了,那么强的火力,默默又站得那么近,怎么可能不波及到他……
他是不是受伤了,是不是摔倒了,或者更糟……
自己……究竟都干了些什么?
这时,一直盯着屏幕的白毅似乎发现了什么,连忙将画面对准中间放大。
清晰度调高后,他从泰坦的指缝中,看到了一小片灰蓝色,正是慈默外套的颜色。
他这才注意到,泰坦的姿势并不像是防御,更像是……把它自己的身体当作屏障,在怀里形成一小片安全的空间。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他的大脑坏掉了吗,为什么他觉得泰坦似乎是在保护他的默默?
还是对泰坦了如指掌的饲养员最先反应过来,恍然大悟,说他知道泰坦的反常是因为什么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泰坦不会无缘无故性格大变……白总你还记得我说泰坦的身体里混入了会吐泡泡讨幼崽开心的彩虹鱼的基因吗?我判断的没错,它真的是这么做的!”
白毅早已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仍然感到不可置信。
“你是说……泰坦把默默当成了它的幼崽?”
“就是这样!这一切都能说的通了,它只是想带它的幼崽回家……”
如果表情能传递信息,白毅的脸上就会挂满了问号。
什么意思,泰坦在保护它的崽?
不对,默默明明是自己的崽啊!!
泰坦就这么强硬地把人抓走,还想取代自己的位置?
白毅大概只胡思乱想了两秒钟就勒令自己停了下来,现在这种情况他只能强迫自己接受事实,这样才能足够冷静地找到解决办法。
他问:“这么说,泰坦现在不会伤害默默?”
饲养员:“当然不会!它变着法子讨小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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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的欢心都来不及,白总你刚才也看到了,遇到攻击的那一瞬间,泰坦立即选择优先护住小老板,这是本能!”
白毅沉默了两秒后说:“我不能用我小孩的安危去赌野兽的本能,你就告诉我,现在怎么最快地把人救回来。”
饲养员卡壳了一下,在动物眼皮子底下把它护得死死的人类带走,多少有些难度。
他毫不怀疑,如果现在派一队武装人员过去,泰坦会毫不犹豫地把他们都消灭以免他们接近“它的幼崽”。
他想了想,说道:“我觉得有一种办法可以一试。”
————
慈默本来正好好地逗泰坦玩,什么都没有感觉到,泰坦却忽然冲上来趴在他的周围,像在他头上罩了个严严实实的大房盖子。
慈默:?
下一秒,清晰的枪声便落入了他的耳朵里。
慈默的第一反应是有恐怖分子闯入了园区,想要杀死泰坦。
但他随即一想又觉得不对,谁会不自量力攻击这样的星兽呢?
而且公司的安保有那么多层,岂是说进就进的?
据他所知,最内部的空间除了白毅和牧修远能够随意进出,其他人都需要申请许可。
啊对了,白毅前两天还说给自己也弄了一个最高级别的身份证明,刷瞳孔就能进,自己还没来得及试。
如此看来,发动攻击的只能是公司内部的人。
这很容易想通,慈默自己明白泰坦不会伤害他,但其他人恐怕不知道,所以才会用这种方式采取救援。
慈默很是心急,他想告诉白毅他们自己很安全,千万不要打伤泰坦,但他的手机不知什么时候掉了,根本没办法和外面沟通。
他想冲出去让那些人住手,奈何泰坦用身体和前臂拦住了他的去路。
过了一会儿,枪声似乎停下了,慈默正提心吊胆会不会有第二轮攻击,扩散的广播声就在他耳边响起。
“默默,我是爸爸……你听爸爸说,往东走两百米有个可以开合的地下通道,就在一块标志的木牌旁边,你只要站上去,爸爸就会在下面接着你,好不好?
“没事的小乖,马上就能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