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的菟丝花》
1. 第1章
《暴君的菟丝花》
文/筱月月
2024.11.30
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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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国四季如春,初秋时节,依旧绿意盎然。
此刻却没了往日的生息,空气中满是淡淡的血腥味。
红色宫墙下,尸横遍野。
桑晚是被哭喊声惊醒的。
她住的猗兰殿在冷宫旁,偏僻又冷清,起初还以为是冷宫的人又哭闹了。
仔细听才发觉,还有侍卫官兵的声音,伴随着仓皇逃窜的脚步,哭喊求饶。
她从榻上下来,逐渐泛白的天色衬出一张小巧精致的容颜。
寅时三刻,才刚刚五更天。
看着不远处的火光照亮了半边天,吓得又缩回寝殿。
是宫变!
猗兰殿杂草丛生,很多年前还有一两个洒扫宫女,母妃死后也都没了踪影。
冷宫好歹还有太监宫女看着,她这里,倒是比冷宫还不如了。
御膳房索性也将她的膳食,和冷宫一起送。
桑晚磕磕绊绊长到现在,早已习惯独处。
但如今,听着外面燥乱的动静,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
她的母妃只是一个侍弄花草的宫女,皇帝醉酒,色欲熏心。
但看不上母妃的身份,本想掩人耳目,不再提及。
可天不遂人愿,宫女怀了皇嗣。
桑晚是南国的三公主。
也是宫里一颗无人问津的小草。
凌乱的脚步声渐渐逼近猗兰殿,说话的是一个老嬷嬷。
“军爷饶命,冷宫都是被废黜的妃嫔,再无旁人了!”
“太子桑烨潜逃,你最好想仔细些,这周围可还有什么宫殿暗道!”
听口音像是中原地区。
桑晚想了想,晋国?
眼见着刀刃逼近脖颈,老嬷嬷吓得双腿发软,瘫在地上。
又似想起什么,跪起身道:“往前不远的猗兰殿,是三公主居所,其余老奴真的不知了!”
猗兰殿的宫门的确得顺着冷宫往前走一小段。
但桑晚的寝殿后墙,便是冷宫长街。
年久失修的殿宇四处透风,两人的对话也断断续续传入耳中。
桑晚眸底一片死寂,从角落出来缓缓坐在床榻边。
身上的衣服还是林贵人前年偷偷做的。
要是没有林娘娘,她或许早在这深宫死了。
听到还有皇室人,脚步声果然向猗兰殿走去。
肃杀气息过重,桑晚生生打了个寒颤。
来人推门而入,眼神冷峻,随后微微愣住。
床榻上的女孩约莫十五六的年岁,单看穿着,怎么都不像公主。
但满屋陈设都不及那张脸明媚动人。
微颤的眸底下,却是清澈无暇,了无杂念。
正有侍卫准备上前带走桑晚,为首的小将领抬手制止。
桑晚看出他有意放水,起身屈膝行了半礼当是感谢,主动走出寝殿。
先前听着杂乱的脚步声,桑晚心底想了无数结果。
宫变国破,皇族男丁必死无疑,可公主……
无疑是被糟践的对象。
从猗兰殿到他父皇上朝的含章殿并不近。
许是晋军纪律严明,一路上,桑晚只见到布防有序的小队穿梭于内廷后宫。
宫女都在原地被羁押看管,没人敢见色起意。
等走到时,天色已经大亮。
这里显然守卫更加严明,桑晚被交接给负责这片殿宇的人。
进殿后,她扫了眼另一边的二皇子和三皇子,长久见不到的缘故,面孔生疏不少。
随后在二公主桑芸心身边跪坐下来。
她双眼通红:“阿晚,你怎么也……”
桑芸心一把攥住她的手轻颤道:“扮做宫女,你或能逃过一劫。”
二公主是林娘娘所出,林贵人不受宠也无意争宠,这些年,反对桑晚接济不少。
她摇了摇头:“来不及了二姐姐,林娘娘呢?”
“后宫妃嫔都单独关在一起,不知在哪。”
说到这,桑芸心眼底又蓄了泪水:“父皇刚刚拔剑自刎,我们是不是也快要死了?”
桑晚微微一怔,父皇两个字于她而言太过陌生,甚至都没见过几面。
沉默半晌,也不知该怎么宽慰她。
桑晚反握住桑芸心的手,头一次感觉死亡离她这么近。
如果能选择,她想走的不那么痛苦,来生再也不要生在帝王家。
含章殿里只有他们这些公主、皇子。
大公主桑慧月是皇后嫡出,一向瞧不起她。
扭头嫌恶的看了眼桑晚,“你也配和我们待在一处。”
四公主桑绮南是桑慧月的小跟班。
但因为年龄小,哭的断断续续,没工夫顺着桑慧月的话恭维她。
“你以为我想和你一起吗?”
桑晚跪坐在脚跟上,音色极淡:“皇族人,又有几个能在朝代更迭中活下去?”
没享过一日公主的待遇,国破却要背上皇族身份,一同赴死。
听及此,桑绮南哭声更甚。
被看守的小兵呵斥后,吓得失了声,眼泪糊了满脸,哪还有往日跟在桑慧月身后作威作福的半分姿态。
桑慧月眼神顿住,望向皇子那边。
她和太子桑烨,都是皇后嫡出。
只要皇兄还没被捉到,她就还有希望。
正想着,一个身穿金色铠甲的男人由远及近,缓步走进殿内。
看守他们的人齐刷刷跪地行礼:“陛下万安!”
桑晚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便低下头,心中一跳。
晋国是中原大国,四年前新帝登基,一举吞并东夷,版图扩增。
嗜杀成性,暴君之名早已流传甚广,就连她都从林娘娘宫里听过几耳朵。
只是……
出兵东夷时,都未曾听闻晋国新帝御驾亲征。
南国只是晋国南部的一个小国,比东夷还略小些,居然值得他亲自带兵攻打。
沉稳的脚步声逐渐逼近,桑晚没敢抬头,就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许多。
一直看守他们的将领单膝跪地,拱手道:“启禀陛下,南国皇族共四位公主,三位皇子,现除太子桑烨不知所踪,其余都在这了。”
萧衍之:“皇子,杀了吧。”
男人声音很轻,却带着十足的压迫。
侍卫上前正要拔刀,又听帝王吩咐:“拖去殿外处理,堵住嘴。”
语罢,目光从桑晚的颅顶一扫而过。
“——是!”
两位皇子面容惊慌,无措地摇头。
却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就被晋国的侍卫堵着嘴带出殿外。
几位公主吓得语塞,双眼绝望,更是连声儿都不敢哭出来。
桑晚衣衫破旧,跪在一众皇室里,很是醒目。
和五年前相比,女孩长开不少,弯弯的柳眉下,一双眼睛干净清澈,水汪汪的。
看着眼前的地面,双眼无神,更没有丝毫求生的欲望,仿佛只在安静等待死亡降临。
萧衍之走向她,一把将娇小的桑晚从人堆里拉起来。
瘦弱的身躯撞上他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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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的铠甲,吓得倏然红了眼,侧眸看到男人右手握着还在滴血的剑。
哽咽地问:“可以别用剑吗?我怕疼……”
声音轻颤,泪珠滚落。
萧衍之的心狠狠纠在一起,随即将佩剑丢到地上。
粗粝的手指拂去她脸上的泪珠:“不让你疼,别怕。”
桑芸心担心地看向桑晚,捂着嘴,不敢发出声音。
感受到帝王带着薄茧的指尖。
桑晚僵硬地半抬起头,这才近距离看清萧衍之的模样。
冷峻无情的脸上,丝毫没有温度,眼底的神情却异常炽热,让人难懂。
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还被他半圈在怀里,登时红了脸,却也不敢挣脱。
她吸了吸鼻子,慌乱错开他炙热的视线。
“……我会死吗?”
“不会。”
萧衍之的回答掷地有声。
他心底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但显然,女孩没有认出他。
谁会将晋国帝王,和五年前那个来朝贺,被按在地上挨鞭子的少年联想在一起呢。
萧衍之不想吓到她。
余下的几位公主神色各异。
锦衣华服,珠钗环佩,即便是清晨宫变,也整理好了衣冠,只是现在哭得略显狼狈。
可偏偏,帝王拉起了粗衣布衫的桑晚,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元德清小心翼翼地捡起帝王佩剑,用绢布一点点拭净。
从皇帝还是皇子时,元德清就一直跟着他,现在自然做了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
可这么多年,他还从未见过陛下这般。
帝王佩剑,说丢就丢。
萧衍之看了眼元德清身侧的安顺:“带桑姑娘去偏殿,小心伺候。”
安顺俯首:“嗻!”
桑晚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萧衍之:“你不会有事。”
“谢……多谢陛下。”
待脚步声远去,桑晚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
萧衍之才缓缓转身接过佩剑,“削下皇子首级悬挂城门,再将皇后押送过去。一日不见太子,便斩一指,朕只给他十天。”
一双手,十指连心。
桑慧月跪坐在地,狠狠抖了抖,仓惶向萧衍之爬了几步,求饶不止。
还没靠近,就被侍卫拦住。
养在深宫中的女孩,哪里见过这般血腥场面。
这种时候,也不难看出她作为嫡长公主,曾经风光时的张扬。
即便哭散了发髻,也抽噎质问:“皇兄出逃,与我母后何干!”
萧衍之淡漠地看了她一眼,成王败寇,哪里还有叫板的资格。
“不若等她十指斩完,换你上去?”
桑慧月怔愣住,无措摇头,嘴里喊着不要。
男人居高临下俯视她,轻嘲:“你猜桑烨会不会现身保你?”
桑慧月不敢赌。
嘴里重复念叨着不要,捂着耳朵拼命向后躲。
她想远离萧衍之这来自地狱的声音。
桑烨是太子,也是南国皇族仅剩的男丁。
皇后母家为保太子上位,私下养了一支精锐。
送美人进宫魅惑圣心,导致南国帝王忠奸不辨,闭关锁国,多年的建交功亏一篑。
近几年,南国兵力孱弱,从上到下,全是蛀虫。
只是和晋国关系最差的边境小国当属北荻,却不想萧衍之御驾亲征,一路南下,直通南国。
建昭四年,晋国新帝萧衍之登基的第四个年头。
铁骑踏破了南国皇城。
自此只有南都,再无南国。
2. 第2章
桑晚默不作声,耳垂殷红。
揉了揉发酸的鼻尖,回想方才撞上他铠甲的瞬间,轻咬下唇。
她们这些人的命运,终究不是自己能决定的,心下隐隐担心起二姐姐来。
偏殿明显被重新打扫过,门侧立侍了位婢女,比桑晚略高半个头。
见安顺带人过来,向前两步福礼。
“奴婢锦书,侍候姑娘。”
桑晚有些不知所措,稀里糊涂地被迎进去。
这里是含章殿的偏殿,但父皇的痕迹都被一扫而空,明黄色的绸缎皆被撤掉,换上了一水的烟蓝色。
流水的膳食送入殿内。
锦书细细打量桑晚,难免好奇,不禁多看了几眼。
“姑娘先用些。”
萧衍之登基后,御前殿内伺候的几乎不用宫女。
却在半年前,悄无声息让元德清暗处选人,从生平到年岁、面貌,最终只留下锦书和珠月二人。
陛下登基四年,宫妃都是太后一手操办选了几人,两人关系不睦已久,萧衍之亦从未踏足后宫。
而锦书,则是唯一一个,陛下亲征南国还带走的宫女。
宫里都在传她能获此殊荣,兴许回来就该翻身做主子了。
可他们不知道,冷血无情的帝王,只是有了不远万里也要保护的人。
殿内除了锦书,安顺也没离开,在门口立着,目不斜视。
听声音,是位公公。
桑晚沉默着点了点头,却是十分谨慎。
桌上并没有太多油腻荤腥,摆放精致,最鲜美的大抵是那一小盅老鸭汤。
虽是公主,可这样的待遇,却是她从未经历过的。
晋国是中原大国,规矩严明。
许是看出她的不安,锦书一道道为她布菜,试探着她的喜恶。
这些年来,除了林娘娘没人对她好。
桑晚不懂拒绝,也对这突如其来的侍候显得很不习惯。
没吃多少,便压下胃里不适,委婉地说:“锦书姐姐,我吃好了。”
锦书没料到桑晚会这般唤她,筷箸微顿,应了声。
随后看向安顺。
安顺忙出去叫人抬热水。
桑晚这才发现,屏风后已经放了一个浴桶,顿时警觉起来。
热水放好,殿内只剩锦书一人,大殿门已然关上,透过窗户还能看到安顺在外立侍的背影。
桑晚抿唇:“我、我可以自己洗的。”
锦书过来,一点点解开她身上的布衫。
轻声安慰:“姑娘别怕,这里很安全,奴婢伺候您沐浴。”
待褪到只剩一件小衣时,桑晚捂着胸口,无声拒绝。
咬着唇,眼里噙了泪水,让人好生心怜。
锦书心下颤动,又怕帝王怪罪。
为难道:“那奴婢在屏风旁,等着姑娘可好?”
见锦书做出让步,桑晚点了点头。
这才向屏风后走去,缓慢跨坐进浴桶。
身上的小衣还未褪下,锦书在屏风一侧劝了几句,这才接走桑晚递出来已经浸了水的小衣。
里面响起淅淅沥沥的声音,水汽氤氲。
透过屏风的薄纱,能隐约看到姣好的身材。
纤细的腕子略过脖颈,虽不受宠,但到底是皇宫里长大的公主。
肤若凝脂,容色绝佳。
水声渐小,就连呼吸都弱了几分。
不多时,突然传来不小的呕吐声。
锦书忙探身看去,桑晚扒在浴桶边沿,将方才的吃食全吐了。
“姑娘!”
浴桶内热气腾腾,桑晚只觉胃里更加难受。
终是没忍住,浪费了那一桌珍馐。
见锦书满脸担忧,桑晚沉默一瞬,小声道:“对不起……”
锦书用宽大的巾帕裹住桑晚,将她带到寝殿。
“奴婢只是伺候姑娘的宫女,但姑娘吐的是御赐膳食,您还是同陛下亲自说吧。”
听到是御赐,桑晚面容僵硬。
任由锦书给她换了新的衣裳,看样式,像晋国那边的装扮。
同殿内新悬挂的绸缎一样,都是极淡的水月蓝。
寝殿外脚步杂乱,听动静是下人在处理屏风后的浴桶,和她吐出的秽物。
长发如瀑,桑晚困极了。
合着衣裳,在软榻上渐渐睡去,脸颊还带着刚出浴的红晕。
桑晚睡得很不安稳,好似陷进一个满是雾气的林带,四肢都被藤蔓缠住,挣脱不开。
过了很久,雾气才渐渐消散。
梦里的她用尽全力挣开藤蔓,也终于疲惫地睁开了眼。
天色已暗,室内燃了火烛。
身上的外衣被褪去,在锦被下裹得严严实实。
桑晚想,她还从未睡过这样柔软的床榻,许是这层原因,才让她陷入那样奇怪的梦中。
浑身虚软无力,坐起身后才发现床榻前的薄纱已被放下。
透过帷幔,隐约看见锦书跪在寝殿中央。
“锦书姐姐?”
锦书抬眸,眼中似有惧色,朝她扣手作揖。
桑晚正想出声询问,萧衍之起身朝她走来:“醒了?”
她这才发现,窗棂边的软榻上坐了一人。
萧衍之已经换下铠甲,只穿了件玄色外袍。
“陛下?”
安顺弓腰掀开床纱,萧衍之淡淡嗯了声,“还有哪里不舒服?”
桑晚愕然,轻晃了晃头。
“朕要听实话。”
床纱掀起,视线清明不少。
这是桑晚第二次,这样近距离看萧衍之。
是一张年轻的帝王面孔,剑眉微挺,眼神深邃,给人不怒自威的感觉。
“还有些头昏。”桑晚视线躲闪,看向窗外,“我……好像睡了很久。”
渐落的太阳昭示着她几乎睡了一天,此次出兵,萧衍之只带了军医。
桑晚昏睡不醒,光听锦书阐述和把脉,初步判断长期营养不良,身体孱弱,却没有法子叫人醒来。
还是押了南国的太医过来诊脉施针,萧衍之才罢休。
只是一顿正常膳食,却让她的身体无法承受。
听南国的太医说,桑晚住在冷宫旁,送去冷宫的饭菜多半是馊的,骤然入腹过盛的膳食,这才引发不适,以至呕吐。
萧衍之暗暗握拳,接过粥碗,将汤勺送到桑晚唇边,并不做答。
“张嘴。”
安顺眼中满是惊愕,悄声立在一侧。
锦书还跪在殿内,瞳孔微震,随后身子不受控的轻抖起来。
桑晚下意识想伸手接过:“不敢劳烦陛下,我自己喝就好。”
萧衍之神色未变,重复道:“张嘴。”
字音咬的比先前重了几分,桑晚不敢反抗,只得低头含住汤勺,小口喝下。
殿内安静极了,萧衍之像是不知疲倦,粥碗快见底的时候,桑晚明显吞咽慢了许多。
“喝不下了?”
桑晚点头,还是不敢抬头和萧衍之对视。
似是感到他的沉默,忙补了句:“多谢陛下。”
帝王将碗递给安顺,转头道:“喝不下,可以告诉朕。”
桑晚不明所以,微微抬眸。
萧衍之:“朕的意思是,不要勉强。”
她很轻的点了下头。
桑晚不解,这是除林娘娘外,第二个这般关心她的人。
但他身为晋国皇帝,何故对她这样特殊?
除了见色起意,她想不到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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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原因。
可含章殿里跪了四位公主,按理说,她是最不起眼的那个才对。
萧衍之没有离开的意思,看桑晚精神不错,这才想起已经跪了一天的锦书。
“拖出去,杖毙。”
锦书浑身战栗,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颤声解释:“陛下出征,奴婢怎敢随意叨扰,适才看姑娘睡下了,这才没有及时上禀,求陛下饶命!”
萧衍之登基四年,暴戾阴婺。
御前伺候的人都无比小心,生怕一不注意就丢了脑袋。
帝王并不理会,侍卫已经上前来拖锦书,求饶声刺耳。
桑晚没接触过多少人,短短一天不到的时间,锦书算一个。
电光火石间,她伸手攥住萧衍之的玄色衣角:“陛下,是我身子不好,无福消受御膳,不怪锦书姐姐。”
萧衍之抬手叫停侍卫拖人的动作,反手捏住桑晚的细腕。
“下人侍奉主子不尽心,不该罚吗?”
她算哪门子的主子?
桑晚不敢用力挣脱帝王的手,惊得面红心跳。
“但、但也罪不至死。”
帝王松开桑晚,抬手将一绺青丝别到女孩耳后,动作自然。
“既然阿晚求情,那就只杖五十。”
指尖略过脸颊,桑晚连呼吸都放轻了,一颗心直跳。
殿内众人神色各异,这还是头一次,有人从帝王金口中,保下性命的。
殿外传来板子挨上皮肉的声响,桑晚目光怔怔。
萧衍之仍坐在床榻旁,没有要走的意思,锦书哭声传来,印在耳中。
帝王之心,深不可测,动动嘴皮的功夫,就可要人性命。
那声阿晚,着实让桑晚心死了。
她想远离皇族,远离是非,可偏偏从龙潭跳入虎穴。
从前无人问津,现在……不知还能有多少时日可活。
“在宫里,心善被人欺,不过阿晚不用怕。”
萧衍之收回手,今后不会有人敢欺负她。
男人眼底的神色复杂难懂。
帝王身边朝不保夕,她不想懂,也不敢懂。
冷宫那些女人无不告诉她,最是无情帝王心。
安顺端来黑黢黢的一碗汤药,桑晚眉头轻皱,却也不敢让帝王继续喂她。
“陛下,我想……凉一会再喝。”
她不仅怕疼,还怕极了苦。
每日膳房送来的残羹冷饭总是难以下咽,也曾幻想过总有一日,生活能给她些许甜头。
但显然,直到国破,她仍旧只是一颗自由生长的野草。
看桑晚对汤药潜意识抗拒,萧衍之命人去备蜜饯,倒像在哄她喝药。
若非殿外的哭喊声过于真实,桑晚也不会如此提心吊胆。
待蜜饯送来,萧衍之看着托盘轻笑:“再不喝,外面的杖刑都要结束了。”
虽是笑着说的,桑晚却好似听出了威胁之意。
端过药碗一饮而尽,苦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眼巴巴看着已经被萧衍之捏在手里的蜜饯。
桑晚眼睛圆鼓鼓的,可怜兮兮看向萧衍之。
男人用拇指和食指捏着蜜饯,凑到桑晚面前。
桑晚想用手接,却被帝王无声躲过。
舌根泛着浓烈的苦意,桑晚只好低头,用唇瓣夹走蜜饯。
见萧衍之松手,她松了口气。
甜腻的味道在嘴里四散开来,瞬间缓解许多苦意。
母妃走后,她也只在林娘娘宫里才能吃到甜点。
女孩的心思明摆着写在脸上,萧衍之心情大好。
没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乖乖喝药,还有蜜饯吃。”
桑晚斟酌半晌,胆子大了些,试探着说:“我想吃两颗……”
3. 第 3 章
锦书哭声渐弱,五十杖不算小数目,重则伤及筋骨,十天半月走路都费劲。
百杖或能要人性命。
元德清在殿外盯着执刑,手里的拂尘搭在臂弯,左右踱步。
“姑娘唤你一声姐姐,还真拿自己当回事了?挑人的时候还以为是个聪明的,怎么到南国反而愚笨!也不想想,陛下精心挑选你和珠月却不安排御前当值,为的是什么?”
锦书愈痛,头脑便愈发清明。
她和珠月性格迥然不同,珠月古灵精怪,还是孩子心性,她则较为沉稳,年龄也偏长几岁。
难不成,是专门替殿内那位姑娘挑的……
宫里风言风语不少,她被带来南国,还天真的以为自己得了圣上青睐。
杖刑结束,元德清上前验伤。
“该说的咱家都说了,今日是姑娘心善,救你一命,日后若再出差池,就只能用你那颗不值钱的脑袋来抵了!”
锦书趴在春凳上,虚弱不已。
强撑起上半身:“多谢公公提点,奴婢明白了。”
*
寝殿和偏殿相连,从前是南国皇帝看奏折午睡的地方。
夜色降临,萧衍之还在偏殿,听声音似有将领也在,商议政事。
桑晚倚在窗棂的软榻旁,发簪随意挽住长发,余下两绺散在耳旁,烛火衬得她娇媚动人。
只是面庞凝聚,心事重重,看起来不大开心。
窗扇半敞,殿外站了许多穿着黄马褂的金鳞卫。
柯沭来的时候,和桑晚望着窗外发呆的脸四目相对,怔住一瞬,冲她礼貌点头,阔步进了偏殿。
单膝跪地,抱拳道:“陛下万安!”
萧衍之抬手,“有踪迹吗?”
下午搜宫,凌元洲在冷宫发现一口枯井,底下是条暗道,直通宫外。
柯沭起身看了眼同在殿内的凌元洲,摇了摇头。
“回陛下,桑烨的外祖周氏乃南国丞相,早有谋反之心,私下养了一批精锐,里头不乏死士,我们追去时只扣住几人,当场服毒自戕,太子仍不知所踪。”
凌元洲是凌老将军嫡子,三年前受命攻打东夷大获全胜,晋升云麾将军,也是此次攻打南国的主将。
柯沭则是天子暗卫,掌管龙影卫,许多暗线都由他们调动。
一明一暗,相辅相成。
凌元洲:“或许宫中还有别的暗道,容臣再仔细搜查一番。”
“嗯。”萧衍之放下朱笔,“周氏一族全部暂押天牢,龙影卫去审。”
柯沭:“是!”
偏殿传来断断续续的议事声,桑晚百无聊赖,趴在软榻的案几上安静看向窗外。
含章殿的月亮和猗兰殿的一样,明亮又孤寂。
晚风徐徐,透过窗扇吹进寝殿,发丝微动。
皇宫很大,身为皇族人,这里却不是她的家。
胡乱想着,偏殿时不时传来萧衍之的声音,竟渐渐浅眠,连那两位将军何时离开都不知晓。
温热的手掌轻抚上额顶,桑晚才惊醒。
意识回笼,从案几上撑起身子,唤了声:“陛下。”
尾音上扬,还带着几分睡意中的朦胧。
想跪坐起来见礼,被萧衍之拉着腕子按下。
“睡了一天,带你出去走走。”
桑晚不解,看天色,大抵已经戌时了,被萧衍之碰过的地方酥麻麻的。
婉拒道:“陛下不歇息吗?”
萧衍之看着她,但笑不语。
桑晚忙知说错了话,连忙改口:“……怎敢耽误陛下时间。”
先前那句话,岂非太易让人误会。
且从白天萧衍之的种种举措来看,桑晚总是吊着一颗心,天色越晚,越难捱。
色字头上一把刀,她不得不担心帝王对她有所企图。
“不耽误,就当陪朕走走。”
安顺已经取来披风,被萧衍之接过,仔细搭在桑晚肩头,继而在女孩纤细的脖颈前挽着细带。
桑晚低头抿唇,委婉道:“陛下……我可以自己来的。”
她从未被这样仔细照顾过,何况眼前的人还是晋国皇帝。
萧衍之唇角始终挂着淡淡的浅笑,深邃的眼睛却让人不敢直视。
他并未接桑晚的话,自然而然拉住女孩细嫩的掌心:“你可以尝试倚靠朕。”
桑晚顿住,在南国皇宫顽强生长了十几年,还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她也从来,都不值得。
“阿晚不敢。”
罗裙下的鞋尖忽隐忽现,掌心被攥的发热。
从宫变,到现在萧衍之牵着她,仅一天,这一切都不真实极了。
桑晚眼底生怯,被牵带着离开含章殿。
看她戒备心这样重,萧衍之握着女孩的手不自觉用了些力,“你怕朕。”
桑晚抬头,和帝王短暂对视。
夜晚的殿宇在月光下显得十分肃穆,她轻声回答:“陛下是天子。”
身为天子,怕是见惯了桑晚这样怯懦的人,本以为他会很快失去对自己的兴趣。
却见他反而笑得阴狠,字字用力:“是啊,朕是天子,所以才能在南国皇宫,和阿晚月下谈情。”
若不狠些,怎会这么快见到他的阿晚?
手被紧紧攥着,桑晚气得不轻,脸颊绯红。
明知男女授受不亲,帝王却旁若无人,这般和她相处。
两人相携走在宫道上,身后不远处跟了一队金鳞卫,萧衍之仍不松手,“别怕,朕不会伤害你。”
“我没怕。”桑晚这次回答的很干脆,却是将头轻轻撇到另一侧。
帝王忍笑:“那别气了,朕给你赔不是。”
语罢,从袖袋中取出绢帕包裹着的鱼食,“喂鱼?”
桑晚唇瓣微张,面带惊讶:“陛下折煞了,我怎敢同您置气。”
她没接绢帕,似在确定眼前人真的是那个流传甚广的晋国暴君吗?
帝王将鱼食放到她手中,带桑晚往前走了几步,“气就气了,朕喜欢看你置气的模样。”
比起敬他怕他,萧衍之更想看桑晚释放天性。
桑晚懵懵懂懂,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到浮云湖前。
这里是连接东西六宫的一处景观,小时候跟着林娘娘路过几次。
那时母妃走了,林娘娘去恳求父皇将她过继到膝下抚养,没想到帝王震怒,林娘娘本就不受宠,这下更是失了帝心。
父皇根本就不想见到她,更别提自己在他面前晃了一遭。
她就像宫里的一团瘴气,谁沾上都要惹一身霉运。
“陛下何故对我这样好?”
桑晚站在湖边,波光粼粼的湖面反射出月色的水光,也倒影出两人身影。
手心裹着鱼食的绢帕上还沾了丝淡淡的龙涎香。
“这样就是对你好了?”
萧衍之反问,他想给桑晚的,远不及现在万分之一。
帝王取了一小撮鱼食,丢向湖面。
锦鲤争先恐后地抢夺,很快,汇聚在眼前红白相间。
犹记得五年前,南国皇帝寿辰,各国前来朝贺,他是晋国最尊贵的王爷,也是太后手里一颗随意摆弄的棋子。
人前尊贵万分,人后却在皇宫角落的废弃宫殿里受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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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里离桑晚的猗兰殿很近,萧衍之脊背上布满鞭痕,太后派来的人离开后,他才起身,艰难缓慢地穿上外袍。
和藏在角落的桑晚精准对视。
从他受罚时,就注意到了角落里那个小小的姑娘。
桑晚尴尬一瞬,索性从墙角爬出来,“他们为什么打你?”
萧衍之没打算理她。
却见她从袖口拿出两个包着糯米纸的糕点,“林娘娘给我的,我们一人一个。”
萧衍之穿外袍的手顿住,不禁打量起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孩。
眉清目秀,就是穿着下人不像下人,主子不像主子的。
桑晚见他不语,只当他是不好意思,伸手将糕点凑到萧衍之唇边;“吃点甜的,就不疼了。”
声音还有孩童的稚嫩,发育不好的原因,看不出年岁。
糕点不大,萧衍之低头咬走,“南国宫里,会有你这么小的宫女吗?”
“我是三公主。”
桑晚小口吃着仅剩的一个糕点,很是珍惜。
公主,皇子,他们还真是巧了。
宫中万恶丛生,那些人虚伪的嘴脸,当真是烂透了。
那天他们聊了很久,桑晚以为他是出使南国的使节。
小姑娘羡慕鱼塘里自由自在的鱼,讲起在浮云湖见到的锦鲤,手舞足蹈地开心。
萧衍之冷笑,他偏要做桀骜不驯的鹰,睥睨众生。
思绪被湖面锦鲤夺食的声响拉回现实,桑晚还盯着湖面出神。
“怎得不喂食?”
她轻轻摇头,“笼中雀,池中鱼,都是供人赏乐的玩物罢了。”
萧衍之默默攥拳,五年过去了,他的小姑娘也长大了。
不再喜欢湖中的锦鲤。
“不想同朕回晋国?”
“不想。”她低头,声音笃定。
帝王拿起绢帕,一把将鱼食扬进湖中。
绢帕被随意丢在湖畔旁,湖面水声剧烈,浮现出更多锦鲤抢夺食物。
萧衍之拉过桑晚冰凉的手,用最温柔的声音说着让人无法反驳的话:“这可由不得阿晚。”
桑晚没有太多反应,她早就明白,命运从来都不是捏在自己手里的。
只是不知,帝王一时上头的宠爱又能维系多久?
无非是从南国的皇宫换到晋国,继续磋磨罢了。
冷宫那些疯了的女人,或许也是她的归宿。
“敢问陛下,后妃和公主要如何处置?”
桑晚好似瞬间想开许多,既得了晋国帝王垂青,那便尽力护住林娘娘和二姐姐。
“官妓。”帝王惜字如金。
桑晚暗暗松了口气,至少可以活着到晋国,到时候再想办法给她们开脱。
“做陛下的笼中雀,是要好很多。”
月光照在脸上,映射出一抹惨淡的笑。
比起官妓,好了千百倍。
萧衍之心里堵得慌,快到寝殿时,才突然说:“不是笼中雀。”
桑晚浅笑,已经不重要了。
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缓步踏入寝殿,帝王走向案几,安顺有眼色的没进来。
桌上茶水温着,他斟上还未递去,转头见桑晚已经脱了披风,继续解着领口的盘扣。
“桑晚?”这是萧衍之第一次唤她全名。
说话间,外衣快要敞开,萧衍之气血翻涌,三两步过去用披风裹住她,“你存心气朕吗?!”
桑晚不解,抬头看向眼前突然震怒的帝王。
身体轻颤,眼底泛着泪花,委屈道:“这不是陛下想要的吗?”
4. 第 4 章
萧衍之透过披风捏着桑晚肩头,神色如墨。
眼前娇小的人因害怕而轻颤,眼底却掺着一丝倔强。
不由分说,厚实有力的大掌贴着桑晚脊背,几乎将她按进怀里。
桑晚踉跄,下一瞬侧脸便贴着帝王胸膛。
萧衍之胸口起伏不定,心跳声和她挨的如此近。
帝王叹气,明明害怕,却还要这样说,他的阿晚,骨子里当真是倔极了。
过了片刻,才松开怀里的人,抬手替她拂去泪珠。
“不哭了,早些安寝。”
语罢转身出去,还捎带关上了寝殿和偏殿连通的门扉。
桑晚跌坐在床榻上,领口的盘扣歪歪斜斜,肩头披风滑落,双眼通红。
萧衍之只是抱了她一下,就这样离开了……
桑晚突然有些看不明白,帝王为的是哪般?
她刚整理好衣衫,便有人从外轻扣三下门,随后打开半扇。
安顺:“姑娘,该喝药了。”
“有劳安公公。”
白日里,桑晚暗暗记住了他的名字,温声道谢。
“不敢。”
安顺躬身进来,托盘中放了一碗汤药,两颗蜜饯,还有一盘精致的糕点。
桑晚微顿,想起傍晚说想吃两颗,皇上竟还记得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
元德清是陛下身边的太监总管,安顺则是他的徒弟,从萧衍之登基后,便一直跟在御前伺候。
目睹过陛下给桑晚喂粥,安顺伺候桑晚,更觉理所应当。
“今晚奴才守夜,姑娘有事唤奴才一声就好。”
待桑晚漱口后,安顺才倒退几步欠身离开。
从始至终,都没听到偏殿有萧衍之的声音传来。
寝殿归于安静,窗外还有金鳞卫执勤的背影。
宫变发生的太过突然,整整一天,现在才有空思索起以后。
陷入柔软的床榻,舒服的伸展了下。
意识到萧衍之晚上不宿在这里,桑晚放松不少,很快睡去。
后半夜时,被窸窸窣窣的一串声响扰醒。
听着外面的动静,桑晚瞬间不安起来。
之前在猗兰殿,她时常睡不好觉,不是冷宫的妃嫔夜半哭闹,就是太监嬷嬷打骂的声音。
因此总是浅眠。
看窗外金鳞卫还在,浅浅松了口气。
她穿着素白里衣,拿起白日的披风搭在肩上,将门扇轻推开一道缝隙。
只见几位小太监从屏风后将浴桶抬出,又有人抬了张矮榻进去,置于她晌午沐浴时的屏风后。
看样子,萧衍之才回来。
桑晚眼睛瞪圆,浴桶里的水,分明已被鲜血染上了淡淡血色。
再抬头时,门扉从外大力拉开,桑晚趔趄了下,被萧衍之扶着堪堪站稳。
“阿晚想看,不用躲在门缝里。”
屏风后摆弄矮榻的宫人皆低着头,不敢乱看。
桑晚瞬间闹了张大红脸,她才没有偷看萧衍之沐浴!
但不知为何,总感觉他的眼睛,比白日骇人。
只是锐利的眼神中,染了些许疲惫。
“是我占了陛下的寝殿吗?”她小声问。
萧衍之已经换上明黄寝衣,逗弄道:“你说呢?”
桑晚抿唇,“我可以回猗兰殿住的。”
“满宫还乱着,只有朕这里最安全。”
萧衍之目光如炬,桑晚已经睡了一觉,长发如瀑散在身后,在昏暗的烛光下有种朦胧的美感。
她被帝王烫人的视线看的心慌,半低下头,看见萧衍之足上那双龙靴还沾着血。
再联想方才浴桶中的染了血色的水,吸气道:“陛下受伤了?”
帝王勾唇,不答反问:“担心朕?”
“没有……”桑晚撇撇嘴,牵强着说:“就是好奇谁这么厉害,居然能伤到您。”
萧衍之勾起的唇角还挂在脸上,忽而冷笑:“让阿晚失望了,这是周家人的血。”
周家,是皇后母族,太子的外祖。
桑晚面色一僵,欲转身回寝殿,被萧衍之倏地拽住。
她硬着头皮,不解地问:“可是,浴、浴桶里的水,为什么也……”
帝王的脸骤然凑到面前,贴着她耳旁,声音很轻,摄人心魄:“不小心,溅到头发上了。”
桑晚被吓得脸色煞白,被帝王拽着腕子无法离开。
或许这才是萧衍之真正的一面。
恰逢门外有将领单膝跪地:“启禀陛下。”
萧衍之:“说。”
“周皇后已斩一指,军医止血后并未昏厥,太子仍未现身。”
“知道了,明日继续。”
侍卫领命离开,萧衍之看着面前的桑晚眼圈渐渐变红。
轻拍她的后背:“胆子这样小,晚上还敢故意气朕?”
桑晚低头,不想让萧衍之看她的眼睛,却再度看见龙靴上的血渍,刺目极了。
气息渐弱,乍一听还带了丝娇软:“……您吓到我了。”
萧衍之再气也不会对桑晚如何,只是可怜刚下了天牢的周氏族人。
他拢紧桑晚肩头上的披风,语气温柔不少:“夜里寒凉,回去睡吧。”
桑晚:“母后她……”
“皇后对你好吗?”萧衍之问。
桑晚沉默半晌,摇了摇头。
不仅不好,桑慧月这么嫌恶她也是受了皇后的言传身教。
她是婢女所出,不值得被人放在眼里。
萧衍之轻捏了捏她的耳垂:“身为嫡母,苛待公主,朕罚她不冤。”
“罚?”桑晚抬头,很是不解:“不是因为太子潜逃吗?”
偏殿殿门四敞,萧衍之怕桑晚受不住寒凉,圈着她带入寝殿。
“他不会出来的,皇后的确是饵,但不是为了诱桑烨出现。她引以为傲的儿子,最后却化作杀她的利刃,这才是她的因果报应。”
萧衍之对宫门外皇后的看守算不上严,甚至是故意放水。
桑烨不忍看皇后受此折磨,但也明白现身必死无疑,大抵会命人动手,就算弑母,也要给皇后一个痛快的死法。
恶人,总得自食恶果。
“安寝吧。”
帝王放下床榻旁的帷幔,脚步声渐行渐远,随后是门扉关上的声音。
夜晚静谧,她甚至能听见偏殿屏风后,萧衍之翻身的动静。
想到和他仅一墙之隔,心跳止不住加快。
她居然和晋国皇帝,宿在一个殿内,不禁思绪乱糟糟的。
理清他方才那一番话后,桑晚满目讶异,苛待公主,所以该罚?
——可皇后只苛待过她一人。
桑晚很割裂,一面害怕,一面又觉得,萧衍之对她有点好。
且从她的观察来看,晋国皇帝虽有嗜杀之名,却也没有滥杀无辜,下午听他们在偏殿议事,南国百姓都得到了善待,军纪严明。
清晨来含章殿时,一路上也没见到宫女被欺辱。
比起南国的糜烂之风,不知好了多少。
胡乱想着,渐渐睡去。
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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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得很沉,再醒来时,天色大亮,已然过了用早膳的时辰,锦书立侍在殿内。
看她已经回来当值,桑晚讶异:“锦书姐姐?”
昨日在殿外挨板子的哭声,桑晚记忆犹新。
没想到锦书忽的跪地:
“谢主子仁慈,救了奴婢,但尊卑有别,奴婢断不敢承主子一声姐姐。”
桑晚错愕,锦书昨日还唤她姑娘,今日就成了主子,不难猜出其中缘由。
“我不喊就是,你先起来吧。”
锦书身后还痛着,起身的动作很是迟缓。
宫里的刑罚都很磨人,桑晚不忍:“你回去休养几天,不急着来我这。”
锦书摇头,“陛下出征只带了奴婢一个宫女,定要尽心侍奉主子,不敢怠慢。”
桑晚只好让安顺找军医,给她拿了些外伤药。
见她又要跪下谢恩,抬手拦住:“等回到晋国,也是你在我身边吗?”
锦书想到珠月,又不好给桑晚直言,是陛下早有准备。
模糊回道:“奴婢应该只跟着主子了。”
“日后既要朝夕相处,也不必如此多礼,免得生分。”
锦书屈膝福礼,应了声:“是。”
母妃还在时,皇后虽也厌恶,但到底不想背上善妒名头,装也装的贤德。
皇帝不管她们母女,身为后宫之主的皇后,却不能不管。
故而也有乳母和教习嬷嬷,桑晚对宫廷礼仪制度并不陌生,也曾识字习书。
十岁那年,母妃离世。
猗兰殿本就偏僻,见她无人问津,便渐渐荒废起来,林娘娘想过继她,引得皇帝震怒后,就再也没人管她了。
对锦书的侍候难免有些不习惯。
临近午时,殿外传来一阵脚步。
桑晚从窗边的软榻上靠起身,想也是萧衍之回来了。
她下地走向门侧,眼下这种情况,也不知该怎么同他相处。
只缓缓跪下,守着规矩见礼。
萧衍之还未进寝殿,便朝软榻望去,那里已经空了。
踏入殿门就见桑晚已经跪在内侧。
不等她开口问安,便低头将人拉起,“不必同朕讲这些虚礼。”
桑晚浅笑了下,萧衍之同她讲的,早上她才刚给锦书讲过。
但君是君,她是她,本就不一样。
更何况,南国已经覆灭。
帝王看了眼桑晚身后跟着起身的锦书,声音清寒:“若再有差池,你也不必回晋国了。”
锦书吓得复又跪下叩首:“奴婢不敢。”
太监们将膳食送入偏殿,元德清躬身道:“陛下,可以用膳了。”
桑晚被帝王拉着在身旁坐下,试菜太监逐一用过后,元德清才传了侍从净手。
锦书用绢布拭干水珠,也有模有样地替桑晚布菜。
每一次入筷,皆在元德清之后。
偏殿悄无声息,桌上的膳食以药膳和蔬菜为主。
这次没见到半点荤腥,皆按太医所说,仔细调理着桑晚的身子。
侍候的宫人都屏息凝神。
御膳,可不是谁都能吃的。
何况是和陛下同桌而食,这位南国的三公主,当真是头一个了。
桑晚食不知味,没吃几口就停了筷箸。
看着盛在眼前已经入了汤的药膳,胃口全无。
还以为萧衍之规矩极大,食不言寝不语,桑晚也安静的没敢多言。
却见帝王放下筷子,用汤勺搅了搅她面前的碗:“不喝,是想朕喂你?”
5. 第 5 章
桑晚摇头,赶忙从帝王手中接过汤勺,眉头轻皱,小口小口喝着。
药膳虽不似汤药那般苦涩,却也掺杂了些药草味。
桌上膳食没吃多少,萧衍之用的也不多,她不禁心里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难不成帝王是专门陪她用这些?
半碗药膳入腹,桑晚侧眸看帝王的视线还落在自己身上,悄悄叹气。
——倒更像来盯着她用膳的。
“陛下,我喝完了。”桑晚将空了的碗往前推了点,暗示他不用再盯着自己看。
没成想帝王轻笑:“这会子没有蜜饯,只能委屈阿晚了。”
桑晚微微错愕,摇头道:“不用的,药膳不苦……”
“不苦还皱着眉,一脸不高兴。”萧衍之取过绢帕,朝桑晚伸来。
桑晚下意识向后躲了下,帝王臂膀微顿,温声道:“别动。”
而后,绢帕在唇角轻拭。
桑晚心跳加速,怔怔看向帝王那双认真的眼睛。
萧衍之:“怎么这样看着朕?”
她忙躲开视线:“药膳不苦,也不好吃。”
“良药苦口利于病,等养好了,想吃什么都行。”帝王将明黄色的绢帕递给元德清,“午憩吧。”
桑晚昨夜刚理好的思绪,现在又乱作一团,总有种……帝王把她当小丫头养着的错觉。
一双手在桌下搅着衣襟,还侧低着头。
萧衍之捏住她的手,触感温凉:“在想什么?”
虽然昨夜也被帝王牵过手,但那是在墨色浓重的夜晚,况且侍从都在身后一段距离跟着。
但现在,锦书和元德清还立侍在旁,桑晚惊了一下,抬头看向帝王。
萧衍之带给她的感觉太过不一样,态度虽强硬,却也没真的伤害她。
“我巳时才起,午憩怕是睡不着,可以出去走走吗?”
看她眼底略带迟疑,萧衍之问:“这宫里可还有你在乎的人?”
桑晚悄悄把手从帝王掌心抽出,轻拽自己衣角:“林娘娘和二姐姐,是宫里对我最好的人了。”
“让安顺带你去见。”
萧衍之将桑晚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只觉可爱,抬眼对安顺吩咐:“再带一队金鳞卫。”
安顺:“嗻!”
桑晚连忙道:“有安公公就可以了。”
她并不想让金鳞卫跟着,太过张扬显眼。
萧衍之:“阿晚在怕什么?”
桑晚眼神躲闪,咬着唇瓣,欲言又止。
帝王执拗地拽过桑晚藏起来的手,语调不容置喙:“告诉朕。”
她松开唇瓣,“南国覆灭,我却穿着晋国衣饰,在宫里这般显眼,难免招恨。”
偏殿霎时安静,连收拾碗筷的宫人都刻意放轻了动作,生怕惹得帝王不快。
却见帝王不怒反笑,“南国没覆灭时,阿晚招恨吗?”
桑晚眼神迷茫一瞬,轻轻点头。
招恨,父皇厌弃,就连生她的母妃,在离世前都厌恶她的存在。
如果没有她,母妃或能熬到出宫,不用磋磨致死,父皇也不用因母妃怀了皇嗣,不得不抬了最低的选侍之位。
“朕于南国皇室而言,是家国仇恨,但于南国百姓而言,或是一件好事。南国改建南都,三年内减免赋税,大兴土木,家中男丁还能有一份工钱,街上的流民也能有口饭吃。”
他捏了捏桑晚的指尖,“朕想问你,朕于你而言,有家国仇恨吗?”
桑晚思索片刻,沉默着摇头。
大抵是没有的,她能在南国活到现在,都是林娘娘心软,在她高热时命宫女去太医院取药,只说是二姐姐病了。
林娘娘不受宠,太医自然不会去看诊,抓了几服药打发走宫女,她这才捡回一命。
她恨自己的命,也对南国这偌大的皇宫,提不起半点好感。
抛开她的皇室血脉不谈,桑晚垂眸,语气坚肯:“我讨厌这里。”
“不是你的错,阿晚何其无辜。”
许是这句话触动到她,桑晚倏地抬头,和萧衍之对视一瞬,又很快错开视线。
帝王唇角带着浅笑,看起来像在耐心哄她。
她吸了吸鼻子:“我明白了,多谢陛下。”
萧衍之反问:“阿晚明白了什么?”
桑晚对上帝王深邃的眸底,认真道:“我不是南国的三公主,我只是无父无母的桑晚。”
南国没了,她也该为自己而活。
萧衍之轻笑,揉了揉她的颅顶:“你还有朕。”
*
“奴才在陛下身边伺候五六年了,还从未见陛下对谁这样仔细过。”
安顺走在桑晚身侧笑言,向后宫关押妃嫔和公主的地方走去。
原是当他恭维自己的话,桑晚无声笑笑。
安顺又道:“姑娘当真是头一个。”
“头一个?”
萧衍之和她接触时,动作都十分自然,桑晚不解:“陛下没有宠爱的宫妃吗?”
“姑娘说笑了,陛下登基至今,太后虽选秀过一次,但也只走了个过场,咱们皇上从未踏足后宫。”
桑晚压低声音:“陛下该不会是……有什么隐疾吧?”
“哎呦姑娘,这可不兴乱讲!”安顺冷汗直冒,“陛下龙体十分康健。”
若非陛下暗示,他又怎敢大胆讲给桑晚听,至于太后和陛下不睦已久,他更是不敢提及。
身后的金鳞卫隔了一丈远,桑晚走的缓慢:“公公莫慌,无人听到。”
安顺陪着笑脸,是没旁人听到,但他回去还得向陛下复命……
拐过两个弯,迎面遇见一队侍卫,为首的将领看到桑晚和身后的金鳞卫,停下脚步。
安顺则作揖:“见过凌将军。”
凌元洲冲桑晚微微颔首,带队离开。
桑晚久居深宫,还以为将军大多凶猛,刚刚的将领也不过二十来岁,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便已是将军了吗?
看出桑晚脸上的疑惑,安顺解释:“凌将军是镇国将军的嫡子,子承父业,得陛下重用,亦是晋国不可多得的武将。”
桑晚点头,将军嫡子,想来从小便是在军营中长大,阅历自是旁人比不得的。
男儿郎,就算战死沙场,报效家国,也算死得其所。
可她好似从未想过归处,甚至,连宫廷之外的地方都未曾见过。
若没有林娘娘和二姐姐,早就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安顺带桑晚来到丽景宫,这里曾是入选秀女暂住的地方,可容纳人数较多。
公主和后妃现下都暂关此处。
东西两侧都是排列整齐的房间,桑晚进去时,只能透过半开的窗扇看到里面的景象。
每间房都单独关着一位女眷,侍卫皆在门外看守,极其森严。
为首的小将领见到来人,上前问道:“安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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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可是陛下有什么旨意?”
安顺:“传圣上口谕,准贵人林氏和二公主回她们原本的宫殿暂住,同样派一队人去看守。”
“是。”
小将领听命离开,桑晚讶异,还以为最多见一面,没想到陛下竟宽容至此。
忽的,桑慧月透过窗扇探出小半个身子,“桑晚?打扮起来本宫差点没认出来,还以为你死了呢,原是去做了.胯.下.宠,你也配做我们南国的公主!”
桑晚咬着嘴里的软肉,安顺忙用眼神示意桑慧月身旁的侍卫,让她住口。
却见身侧的女孩走向那处,隔着窗扇,在桑慧月面前站定,冷声质问:
“住在冷宫旁,日日吃着送去冷宫的残羹冷饭,差点病死也无人问津,南国公主该有的尊荣,我可享过半分?”
桑慧月发髻散乱,衣服也灰蒙蒙的,和眼前面容精致的桑晚,俨然天差地别。
“南国不曾给我半分好,我又何必念着身上这点让我厌恶至极的皇族血脉。”
“呵!”桑慧月看起来有些疯癫,冷笑着向后仰了仰头,金鳞卫的黄马褂在阳光下十分刺眼。
“攀上新皇,当真威风啊三公主。”她满脸嘲讽:“本宫要是你,宁可去死也不受此屈辱。”
“屈辱?”桑晚似是回忆,失望道:“我在南国生长十六年,你们给我的屈辱还不够多吗?”
“——那你怎么没早点死啊!”桑慧月失声喊道:“你就应该和你那卑贱的母妃一起死!”
安顺抬手给了桑慧月一耳光,随后又像沾上什么脏东西,用绢帕仔细擦着手。
“都沦为阶下囚了,还不给咱家老实点!”
桑慧月不可置信,瞪大了眼,“你一个阉人,没根的东西也敢碰本宫!”
听着桑慧月说着如此粗鄙不堪的话,公主礼教全无,桑晚笑着笑着就哭了。
曾经的桑慧月高不可攀,看自己的眼神连她的爱犬都不如。
桑晚恨透了宫里的每一个人,尤其是和她血脉相连的这些所谓至亲之人。
宫里的下人摆高踩低,言语折辱,分明是皇帝醉酒,幸了宫女,却变成宫女爬床,勾引帝王,才有了她这孽种。
三公主,多么可笑的虚名!
安顺担心的看了眼桑晚:“姑娘?”
桑晚看着桑慧月:“命不亡我,我自然会过得比你们任何人都好。听陛下说,等到晋国,你们都要沦为官妓,我没死,倒想看看清傲的嫡公主会不会自戕以保名节!”
桑慧月慌乱摇头,“不!不可能!我皇兄还没被抓对不对?他会救我的!我不可能去晋国的!”
她几乎声嘶力竭地吼着。
桑晚见林娘娘和二公主已经被放了出来,对桑慧月摇头:“太子救母后了吗?”
此番言语,无疑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桑烨至今仍未现身,就连皇后还在宫门外,每日被斩一指。
身后传来桑慧月的哭闹声。
桑晚擦干脸上的泪,向林婉柔走去,勉强笑了笑:“林娘娘。”
桑芸心上下打量桑晚,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你没事就好。”
林婉柔却将桑慧月方才喊的话悉数听进心里,握住她的腕子满眼担心:“晋国皇帝对你,可有过分之举?”
她问得委婉,生怕伤着女儿家。
桑晚摇头,“没有,昨夜是我独寝,陛下……歇在外殿。”
6. 第 6 章
从丽景宫出来没多远,便是林婉柔的祥云殿。
仅一日功夫,这里已经变得无比萧条,宫变逃窜时夹带走不少值钱的物件,殿内凌乱不堪。
不多时,有侍卫带来祥云殿曾经的侍候宫女。
安顺:“贵人和公主可以留两个宫人在身边侍候。”
林婉柔只留了夏兰和竹苓,是她和二公主的近身侍婢。
“多谢公公。”说着从发髻上取下还剩的一支极细金簪,“日后还得劳烦公公照看晚儿。”
安顺没接,稍稍往后退半步道:“贵人说笑了,奴才侍奉姑娘是本分,不敢劳贵人破费。”
林婉柔递出物件儿的手在半空微顿,向桑晚看去。
桑晚拿过金簪别回林婉柔发间,眼圈微红:“宫里变故横生,林娘娘多些钱财傍身才是,还有二姐姐要照看,不用担心我。”
从丽景宫来祥云殿的路上,林婉柔就一直念叨,让桑晚明哲保身,不用急着保她们。
对桑晚在晋国皇帝身边留宿一事,担心不已。
她虽还没见过萧衍之,但光听流言,都足以让人不寒而栗,何况又御驾亲征,覆灭南国。
一切都安顿好,林婉柔才细细打量起桑晚来。
水月蓝的锦裙在微风中轻轻浮动,只挽了一个简单发髻,青丝披肩,发簪清丽,很是淡雅。
“还不曾见你装扮,这样一看,晚儿都是大姑娘了。”
桑芸心在一旁打趣:“去岁阿晚及笄,母妃还缝了件衣裳呢,可不就是大姑娘了。”
桑晚感激地看着林婉柔:“多亏有林娘娘,否则我连自己生辰都不知晓。”
林婉柔叹息,也是巧了。
苏选侍生产那日满宫无人在意,她的祥云殿算离得最近,便被皇后派去照看一二。
说起来,桑晚也算林婉柔看着接生的,见她过得不好,属实不忍。
朦胧夜色,林婉柔见是女婴,才松了口气。
苏选侍若诞下皇子,在宫里怕是更不好过,若是公主,许能活久些。
桑晚的名字都是内务府随意取的,就这样入了皇家玉牒。
夏兰和竹苓简单收拾好祥云殿,桑晚还不见有离开的意思。
安顺侯在殿外,派金鳞卫中一人回去传话,自己则不敢离开半步。
直到天色渐暗,眼瞅着就到用晚膳的时辰,安顺不得不躬身进殿,提醒道:“姑娘,时候不早了。”
桑晚同桑芸心的谈笑声戛然而止,神色失落。
安顺温声劝道:“再说您还用着药膳,回去晚些,陛下怕是要等急了。”
安顺对桑晚的尊重林婉柔皆看在眼里,倒不像是演的。
她们叙旧了这一下午,林婉柔都刻意避开谈论晋国皇帝,恐桑晚多想。
可从方才的只言片语中,她暗暗震惊,帝王竟待桑晚这般好?
一位是覆灭南国的皇帝,一位是他们南国最不起眼的公主。
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奇怪。
林婉柔细看桑晚容颜,听安顺催她回去,一双眸子失落不已。
娇小可人,是能勾起男人的保护欲。
她握住桑晚的手,语重心长:“我和芸心承了陛下恩情得以回宫暂住,已是感激,眼下时局动乱,别惹陛下不快,万事当以自己为重。”
桑晚眼底不舍:“林娘娘……”
林婉柔和桑芸心送桑晚出去,发现萧衍之不知何时,已经到了祥云殿外,还抬了龙撵。
看样式,像他们南国皇帝曾经的御用之物。
宫妃是直接被扣押到丽景宫的,因此还未曾见过皇帝。
林婉柔第一眼感觉,他并不似传闻中那般暴戾,反而一身玄色,身姿绰约,倒是十分年轻。
只是那双眼睛过于锋锐,让人不敢直视。
桑晚默默福了一礼:“陛下。”
林婉柔和桑芸心在身侧跟着福礼,悄声看了几眼帝王。
萧衍之淡淡嗯了声,看向桑晚,声音沉稳有力:“阿晚,该回宫了。”
桑晚犹豫,经过一天一夜的相处,她对萧衍之也渐渐熟悉了些,抿唇问道:“我能宿在林娘娘这里吗?总占着陛下寝殿,您也歇息不好……”
话音刚落,萧衍之便出声拒绝:“不能。”
桑晚轻咬薄唇,略低了低头,眸中似有委屈,还有失落。
萧衍之上前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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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退让道:“明日准你出宫闲逛,也好见见宫廷之外的地方。”
桑晚听到可以出宫,抬眸问:“可以和二姐姐一起吗?”
萧衍之侧眸看了眼桑芸心,又见桑晚眼底期待,终是妥协:“允了。”
安顺躬身,将桑晚搀上龙撵,才退去元德清身侧。
桑晚坐立难安:“陛下,这不合规矩。”
元德清解围道:“陛下是怕姑娘玩累了,满宫只找出这龙撵还能用用。”
桑晚对萧衍之太过拘谨,帝王神色难辨。
他阔步上辇,将桑晚半圈在怀里:“这样,阿晚可满意了?”
林婉柔和桑芸心还在殿前站着,满是讶异。
桑晚脸颊绯红,半垂下头,一言不发。
从侧面看去,分明是害羞了。
元德清会心一笑,拂尘轻扬:“起驾——”
龙撵后跟着一队金鳞卫,排列有序的离开。
林婉柔目送队伍远去,叹气道:“晚儿也算守得云开了,只是不知,骤然这般恩宠,该是福还是祸。”
桑芸心比桑晚年长一岁,对皇族血脉早也淡薄:“不论福祸,总比像之前那样,蹉跎了大好年岁的强。”
回含章殿路程稍远,龙撵坐下两人刚好,只是来回轻晃,圈着桑晚的臂膀存在感极强。
偶有视察的侍卫小队,见萧衍之御驾过来,都立在红墙两侧避让,单膝跪地,并不敢抬头看龙撵上那妙龄少女。
桑晚亦含羞,低垂的眸子就没抬起过。
但高处不胜寒,即使不抬眼,也能看见龙撵两侧的宫人面庞。
“阿晚要早些适应,万众瞩目,宠辱不惊才是。”萧衍之握住她寒凉的手,暖意透过掌心源源不断传进心底。
“不必惊慌,朕有的是时间,慢慢教阿晚。”
教?桑晚心中疑惑。
“陛下待我,更像在养一个不成熟的小丫头。”
吃什么,宿在哪,都要管束。
萧衍之肃穆的脸上打心底露出一抹笑:“可不就是在养小丫头吗?”
他的小姑娘,他自是要亲自教养。
这世间,也总要有人来爱她。
7. 第 7 章
次日午膳后,桑晚和桑芸心是乘着马车出宫的。
安顺跟着一同出来,换了普通家仆打扮,桑芸心则带着竹苓。
还未出宫门,桑晚便掀开布幔,透过小窗,好奇向外看去。
靠近宫门的地方貌似有很多守卫,安顺将令牌拿给看守宫门的将领,这才被放行通过。
安顺在外驾车,马车内坐了她们三个女眷,桑芸心曾跟着大公主他们参加赏花宴。
宫外每年举办的活动不少,她并非第一次出宫,只有桑晚,从出生,就只见过宫里四方的天。
马车驶出宫门,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宫门前,空地中央的牢笼。
木质的圆棒围出四方样式,画地为牢。
只是中间被白布盖得严严实实,桑晚并看不到里面。
待马车驶出些距离,轮廓渐显,像什么人斜靠在里面。
桑晚几乎瞬间,就猜想到里面是被押在宫门外的皇后。
宫门两侧不知还悬挂着何物,圆鼓鼓的,皆被白布扇着。
萧衍之那日在含章殿下旨时,桑晚已经离开,但桑芸心还在。
她清楚的知道,除了白布下的皇后,宫门两侧悬挂的,应是二皇子和三皇子首级。
不禁多看两眼那白布,神情凝重。
不一会儿,安顺便将车脚停在闹市一角,放出脚凳扶桑晚下来。
“安公公,宫门口的白布下,可是皇后……”
安顺点头,“陛下怕吓着姑娘,出宫前都命人用白布遮住了。”
和桑晚猜的一样,她并未继续多问,很快便被宫外街景吸引了视线。
车马由暗处的侍卫接管看着。
此次出宫,帝王派了龙影卫在暗处保护,安顺放心带着桑晚几人在城里转悠。
晋国军队打进南国时,并未消耗多少时日。
南国兵力孱弱,近几年懈怠不已,不堪一击。
兵临城下,直通皇城,百姓并未遭受过多战争之苦,且现在南国百废待兴,新任命的南都郡守也在来的路上。
皇宫也要改建南都郡守的府邸,一砖一瓦,皆需工力。
好在南国只是小国,皇宫也并不算大,只需剔除边缘,改建内宫就好。
狭长的街道两侧商铺大多闭门谢客,桑略显失望。
几人转转悠悠,除了铁匠铺,就只有因苦力上工,支起的小饭摊还开着。
街上行人不多,人丁苦力倒是随处可见,气氛比起往日,凝重不少。
步履匆匆的大多是家中男丁,见他们一行几人,穿着打扮皆是大户人家,不禁多看几眼。
桑晚四处走着,昔日风光贵气的高门宅院,也都纷纷取下府门牌匾,生怕因宫变举家牵连,周氏一族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难怪他们频招侧目。
桑晚的猗兰殿与冷宫相连,那里是皇宫最接近宫外的地方。
常听宫女找负责采买的太监带宫外的物件儿回来,如今真的出了宫,却十分冷清萧条,满目疮痍。
桑芸心挽着桑晚,难免心底酸涩:“南城昔日盛景,再不复见了。”
桑晚没见过南城昔日的好风光,摇头道:“或许,也是新生。”
同她一样,是新的开始。
朝代更迭,不是她们这些女儿家能决定的。
于桑晚而言,这是她第一次出宫,第一次见到宫外的长街。
她已然知足。
长街之后便是炊烟袅袅。
平凡而普通的市井生活,都比她这不受宠的三公主强百倍。
绕着南城往日最繁盛的街道走了一圈,最终回到他们下马车的地方。
“陛下原打算命人知会一声,打开那些卖衣裳首饰的铺子,让姑娘挑些女儿家喜欢的物件,但又不想骗姑娘,刻意营造那假象。”
安顺放下脚凳,伸出胳膊让桑晚扶着上车驾:“姑娘头一次出宫,还得您自个感受,百姓生活大抵如此。”
“我明白的,多谢公公提点,能出宫一趟,我已经很高兴了。”
安顺忙道了句不敢,遂驾车回宫。
这一次,桑晚没再掀开马车侧面的布幔。
“二姐姐,我今后只能留在陛下身边了吗?”
桑芸心欲言又止,马车行驶的声音虽然不小,但耐不住安顺就在外驾车。
她按住桑晚的手,暗暗摇头,附到桑晚耳边轻语:“皇室子女,向来都是身不由己,阿晚切记不可犯傻,触怒龙颜。”
她想起昨日在龙辇上,萧衍之说的那一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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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帝王虽这般对她,那以后呢?去到晋国呢?
若她一直对皇帝无法亲近,那后果……岂非十分惨淡。
自古以来,床笫之间拒承君恩,皆是死罪。
出神想着,马车突然惊止。
“嗖——”
利剑划破空气,马匹被惊的前仰,车驾外霎时传来嘈杂的打杀声。
桑芸心吓得脸色惨白,被竹苓护在马车一角,又出来,拉住桑晚的手紧紧抱在一起。
声音都开始颤抖:“阿晚,我们还能回去吗?”
无数箭矢划破长空,朝宫门口而来,安顺驾车刚行至宫门前,没能躲过。
安顺麻利钻入马车,“两位姑娘莫怕,陛下派了龙影卫暗处随行,保护安危,绝不会有事的。”
耳旁声音杂乱,但的确没有箭矢射中马车。
龙影卫将车架团团围住,抵挡了胡乱射来的箭雨。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才听有人禀报:“马匹受惊,恐无法再用,请姑娘下车驾,尔等护送姑娘回宫。”
桑晚神色也好不到哪去,嘴唇都失了血色,惊魂未定。
下了车架,侍卫正在清扫满地箭矢,伤兵已被抬走。
刚抬头,便见牢笼中,皇后身上的白布被鲜血染红大片,利剑直直穿透了她的胸膛。
且箭矢带动布料,露出皇后一张因疼痛而狰狞扭曲的脸,还有那只已经被砍了三指的枯手。
桑晚直直看着那处,花容失色,咬着薄唇眼底蓄满泪水。
口中喃喃:“好多血……”
她强忍着害怕,挪开视线,便见宫门两侧上悬挂的白布已被箭矢掀起,钉在门柱上。
赫然是南国二皇子,和三皇子的头颅。
被吊着头发的原因,眼睛还圆鼓鼓睁着,甚是骇人。
桑芸心早知那是什么,尚有心理准备。
桑晚吓得失声,捂着唇角视线慌乱,颤抖抓住桑芸心的胳膊:“二姐姐,那是、那是……”
那日宫变,她知道萧衍之杀了皇子,却不知宫门旁挂的竟是他们的项上人头。
桑芸心低下头,不敢再看。
桑晚却双腿发软,眼前发黑,直直向后倒去,被桑芸心眼疾手快揽住,惊呼道:“——阿晚!”
8. 第 8 章
寝殿内,宫人跪了一地,鸦雀无声,萧衍之沉着脸,视线始终落在床榻上。
帷幔薄纱内,桑晚高热不止,眉头紧锁,精致的面庞此刻血色全无。
压抑的气氛一直持续到金鳞卫押来背着诊匣的南国太医。
而立之年,鬓角竟生了几缕白发。
钟旭躬身跪地:“见过陛下。”
萧衍之仍透过薄纱看着桑晚憔悴的面孔,安顺跪在萧衍之身侧,将方才宫门外突发的事逐一讲给钟旭。
末了,补充道:“箭矢目的性极强,刻意掀开白布,周皇后可怖的脸和另外两位皇子,怕是让姑娘瞧见了。”
钟旭诚惶诚恐,南国改建南都,他自然也变成南都府郡的医官。
“请容臣先为姑娘把脉。”
萧衍之将桑晚的细腕缓慢拿出,钟旭膝行两步上前,附上巾帕,这才落指诊脉。
宫变那日,也是钟旭给桑晚看诊,已经见过一面。
谨记着,她已不是南国三公主,跟着晋国侍从,唤一声姑娘。
殿内安静到落针可闻,萧衍之神色难辨。
半晌后,钟旭收回巾帕:“回陛下,姑娘此刻应还陷于梦魇之中,脉象极其紊乱。”
萧衍之侧头,幽深的眼睛看向钟旭。
钟旭叩首,忙道:“梦魇时,情绪真实且波动极大,若要尽快唤醒姑娘,怕得在后溪穴施针,以疼痛使其清醒。”
“还有其他法子吗?”萧衍之问。
钟旭缓慢摇头:“若等姑娘自行清醒,恐耗心智。”
宫人将桑晚送至床榻时,帝王震怒,下旨杖脊负责扇盖白布的侍卫。
杖脊之刑,受刑过后与残废无异。
萧衍之淡淡扫了眼殿内,“闲杂人等,都滚出去。”
片刻功夫,殿内只余元德清,安顺及锦书三人,还跪着未动。
萧衍之习武,通识穴位。
伸出右掌,命令钟旭:“落针。”
元德清这才明白帝王之意,叩首劝道:“陛下万不可损伤龙体,奴才愿代为试针。”
钟旭也不敢在皇帝身上施针,忙跟着磕头:“微臣不敢!”
萧衍之蹙眉,声音满是威压:“违抗圣意,按大晋律法,该如何处置?”
元德清还是叩首的姿势:“回陛下,按律当斩。”
萧衍之:“钟太医……”
帝王刻意放慢了语调,却让人不寒而栗。
钟旭硬着头皮:“臣遵旨!”
他跪着从诊匣内取出针匣,银针顺着帝王右掌第五指指关节后侧,缓缓深入。
额角满是冷汗,强稳住手腕施针,不敢抖动。
余下三人虽都跪着,都紧张看向帝王面孔。
想不到帝王宠爱之心,竟到此地步。
萧衍之闭了闭眼,缓慢吐出一口浊气,示意钟旭取走银针。
“朕允你落针,但只这一次机会,她醒,朕保你官途坦荡,若不醒,就去宫门外给周皇后陪葬。”
钟旭后退两步磕头,不知该如何应答,“臣、臣……”
伴君如伴虎,他如今才是真的切身体会到了。
钟旭并非给皇帝诊脉的太医,只是末流之辈。
但萧衍之不像南国先帝那般愚昧,仔细查过太医的生平履历,这才选中钟旭。
萧衍之:“朕惜才,不想让明珠蒙灰,你亦无退路可言。”
安顺起身掀开帷幔,桑晚苍白的面容看的帝王心头一紧。
元德清给钟旭递去针匣,宽慰道:“钟大人,做了方有一线生机。”
从医多年,钟旭从不屑能爬多高,故而空有一身真本领,却无用武之地。
日日去太医院点卯,却被后来者居上欺压。
皇后意图蒙蔽圣心,将他唯一的女儿进献给帝王,他也在太医院得到擢升。
——升去给后宫不受宠的妃嫔请平安脉。
钟选侍,进宫三年,未承君恩。
他去请脉,却要跪诊自己的女儿,父女俩每每见面终以泪洗面。
宫变国破,女儿身为宫妃,下场自然不会有多好,钟旭日日揪心。
他朝萧衍之磕头,“臣愿一试,但姑娘若未醒,臣的尸首就算扔去乱葬岗喂狗,也不愿陪葬皇后,求陛下允准。”
“准。”
钟旭看了眼桑晚,他是知道三公主的,亦是个可怜人。
萧衍之握住桑晚无力的手,银针缓缓刺入。
桑晚梦中吃痛,想要抽回手掌,却被萧衍之稳稳握住,无法乱动。
哭声渐响,床榻上瘦弱娇小的人双眼紧闭,却是不住地摇头,想要摆脱这太过真实的痛感。
钟旭稳着针,又入了毫厘,终于听到一声嘤咛。
桑晚醒了,眼泪似断线的珠子般,颗颗滚落,顺着鬓角浸入枕中。
声音很轻,带着浓重的哭意,“……痛。”
桑晚最是怕疼,钟旭眼疾手快地取走银针,退开距离跪侯着。
狠狠松了口气,不过片刻功夫,内衫也被冷汗浸透。
梦里的皇后浑身是血,用断了三指的手不断碰她,鲜血沾了自己满身,像是索命,却一言不发,只呜呜着,很是凄厉。
狰狞的面容十分扭曲,无限在桑晚面前放大,还有两位皇子在一旁,乱哄哄的,桑晚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侧头看去,只有两个孤零零的头飘在身后。
萧衍之握住桑晚的手,嘴唇在方才落针的指节处轻轻研磨。
直到桑晚默默将手抽回锦被下。
梦很真,方才的痛感却更加强烈,将她拽入现实。
帝王抬头,和桑晚对视,惊惧的双眼满是躲闪。
他坐直,轻抚桑晚秀发,用帕子擦去她脸颊上的湿润。
“吓到阿晚了。”
桑晚喃喃的还是昏厥前那句:“好多血……”
元德清有眼色的带几人退下。
萧衍之扶起桑晚,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女孩额头滚烫,呼出的气息灼人。
“都结束了,宫门外已经洗刷干净,没有血。”
桑晚目光呆滞,浑身僵硬。
良久,萧衍之妥协,放桑晚独自靠坐起来,“阿晚是觉得,朕太过残忍了?”
那日他下旨时,已经让安顺将桑晚带离。
今日他们一行人出宫后,龙影卫才发现宫门外盘悬着一队人马,但他们接到的命令是保护桑晚安危。
谁也没料到,周氏的目的不仅是射杀皇后,让她免受后面的断指之痛。
更是守着桑晚回宫的时机,箭雨四射。
白布并未固定,只扇盖在上面,许是想揭露晋国皇帝的残暴,箭矢将白布直直掀开钉在地上、门柱上。
桑晚垂眸,盯着锦被上秀花的纹路,似在思考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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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答萧衍之。
看她神情恍惚,帝王想探她额头的温度。
受惊的桑晚下意识闪躲,萧衍之伸出的手顿在半空,默默收回。
桑晚自知做错,赶忙摇头:“成王败寇,阿晚省得,陛下所做之事再正常不过。”
萧衍之看着她明显不安的眼睛,认真道:“阿晚,不管你信不信,朕永远不会伤害你。”
*
直到日暮渐落,萧衍之才从寝殿出来,锦书进去照看。
柯沭是龙影卫首领,已经侯在一旁。
见钟旭还在,萧衍之先看向他:“钟太医,朕一言九鼎。”
钟旭跪地:“陛下,臣不求官途坦荡,亦不求荣华富贵,斗胆向陛下求一个人。”
萧衍之转身坐在御案后:“说。”
“微臣之女乃南国后宫小小选侍,时逢周皇后进献美人,遭同门所陷,小女被抬入宫中,至今未承恩宠,求陛下准小女归家,免南国后妃之灾。”
他伏地叩首,声线微颤。
元德清躬身,呈递上龙影卫下午查探的情报。
萧衍之大致扫了几行,钟旭为人节俭,只有一位发妻,儿子早夭,因不愿扶持周氏一族做违背良心之事,在太医院饱受打压,唯一的女儿也被抬入宫中磋磨。
家中老祖代代从医,见多识广,到他这一代,才入了太医院。
钟家女进宫,想必在邻里间也是风风光光,南国国破,宫妃全部押回晋国,他的女儿却安全归家,日后议亲,想也会遭人诟病。
萧衍之侧眸,“钟太医接下来,就该计划着辞官回乡了?”
钟旭:“不敢欺瞒陛下,待局势稳定后,臣确有此意。”
“朕许你入晋国太医院,赐京城小院。一路北上,路途衔长,钟太医是想伴驾随行,还是辞官回乡,这一次,允你自己选。”
御驾亲征,萧衍之只带了军医。
北上返途,桑晚身子孱弱,有钟旭在,他会放心很多。
钟旭深知回乡也躲不过人言可畏,生计也是问题。
若去了晋国,就是新的开始,女儿曾入南国后宫之事,或能了无痕迹。
即便伴君如伴虎,他也不会错此良机。
只是没想到帝王会给他这天大的恩赐。
钟旭磕头叩首:“臣愿举家北上迁移,伴驾左右,谢陛下隆恩!”
钟旭退下,不知柯沭上禀了什么,銮驾离开,晚膳时也没回来。
锦书侍候桑晚用膳后,在偏殿庭院走了片刻。
“秋意渐浓,气候竟还这般温润,枝叶仍旧繁盛,奴婢还是第一次见。”
锦书搀着桑晚,变着法的聊天,试图让她忘却白日里那骇人场景。
夜色朦胧,桑晚抬头看向树枝。
暗影浮动,不断想起宫门外悬挂的那两颗头颅。
平白出了一身冷汗。
退热后的身子本就虚浮。
她一声不吭,转回寝殿,不再想出去。
闭上眼,眼前总会浮现一幕幕骇人的画面,太过深刻,映在脑中。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寝殿内进来两个脸生的小太监。
向桑晚见了礼,便将殿外屏风后的矮榻抬了进来,放在桑晚的床榻旁,并排挨着。
“这是……”
萧衍之紧随其后,已经换了寝衣:“怕阿晚夜里惊厥,朕陪你安寝。”
9. 第 9 章
锦书关窗的手微顿,迅速合上窗扇悄悄看了眼帝王。
见安顺端着托盘进来,福身接过汤药:“奴婢来吧。”
桑晚还在窗边的软榻上坐着,轻咬下唇。
“陛下,男女有别……且于礼法也不合,怎可让陛下睡矮榻。”
“罔顾礼法的事,朕做得多了。”萧衍之踱步到案几另一旁坐下,“阿晚若觉得不妥,朕也可和你同榻而眠。”
齿间用力,桑晚唇瓣微痛,总不好说皇帝是登堂入室的登徒子。
这寝殿,原就是为晋国皇帝预备的,是自己占了去。
她左右无言,拿过汤药一饮而尽,苦的眼圈泛红。
神情总算不再如白日那样呆滞,有了些生息。
萧衍之轻笑:“阿晚生起气来,甚是可爱。”
锦书立在桑晚另一侧,帝王话音落下,瞥了眼她。
桑晚还在置气,未曾抬头看见。
锦书被看的浑身一颤,悄悄福身,退出寝殿,不敢继续杵在那里碍眼。
安顺将托盘里还剩的甜酪放到案几上,也悄声离开。
还不忘数落几句她没眼色,陛下在的时候,桑晚近身之事,哪里轮得到他们动手?
帝王的乐趣自在其中。
“你身子弱,又受惊高热,汤药是少不了的。”
说着,将甜酪推到她面前的桌角:“朕让膳房变着法的做了些甜点,尝尝看。”
混着奶香和果香的轻甜入口,十分软糯。
是比蜜饯口感好了百倍,如果喝汤药能吃到不同的甜点,那汤药的苦涩也勉强可以忍忍。
萧衍之视线始终落在桑晚身上,唇角含笑。
几日下来,桑晚已经习惯了帝王这般看她,将空碗往前推了推,抿唇不语。
看起来有些意犹未尽。
萧衍之起身,抬手倏地捏住她的下巴。
桑晚躲闪不及,被迫仰头,含混地唤了声:“陛下?”
帝王用拇指不断揉搓她的唇瓣,尤其是被桑晚习惯性咬着的下唇。
带着薄茧的拇指触感生涩,不多时一片粉红。
和眼圈泛出的红意映衬着,加上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看起来楚楚可怜。
桑晚想躲开,捏着她下巴的手却加了几分力道。
萧衍之:“下次别咬唇瓣。”
原本用了甜酪,没那么气了,这下又因帝王的专横置了一肚子气。
“陛下连这等小事都要管束吗?”
“唇瓣殷红,朕看了,只想一吻芳泽。”
桑晚这下是真被气红了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将落不落的。
萧衍之喉口发干,松开她的下巴,大掌却落在她脸上,拇指在眼尾揉弄,湿意盎然。
桑晚还是仰头的姿势,眼泪滑出眼眶,委屈极了。
“怎得又哭了?”萧衍之问。
桑晚眼睑下垂,侧眸看着斜下方,软软道:“分明是陛下欺负阿晚,还要做这老好人。”
帝王失笑:“这就是欺负了,那阿晚今后可要怎么办?”
桑晚眼底迷茫,和萧衍之颇有深意的眼睛对视,几乎瞬间明白了什么。
咬唇将头撇开,又吓得赶忙松开唇瓣。
“为什么……是我?”
萧衍之的手落到桑晚脑后,一下下顺着她的青丝抚弄。
稍稍用力,女孩的脸便贴着那明黄寝衣。
一立一坐间,桑晚听头顶传来帝王声音:“只能是阿晚。”
她不懂,但萧衍之今夜的举措,让桑晚不敢追问。
待唤来安顺净面漱口后,寝殿再度只剩他们二人,宫人都在殿外守夜。
桑晚:“陛下歇在床榻上吧,我睡矮榻也能侍候您起夜。”
萧衍之蹙眉,打横抱起桑晚,跨过矮榻将人放于床榻里侧。
似是不满:“还没嬷嬷教呢,打哪学了这些?”
桑晚突然腾空,吓得环住萧衍之脖颈,心直跳。
待在床榻躺定,萧衍之仍撑在她上面,回话的语气渐弱:“昨日同林娘娘叙话……”
桑晚没说完,她听得出那日林娘娘虽没提及晋国帝王,字里行间说的,却是教她宫妃伴驾的规矩。
她是好心,怕桑晚不懂,触怒龙颜,但帝王此刻看起来,却不大高兴。
“下次若学了这些回来,朕就不许你再见她。”
萧衍之拉过锦被,盖在桑晚身上,抬手放下床纱,遮在矮榻和床榻间。
却没放下床榻两侧的布帘帷幔。
“陛下……”桑晚迟疑。
帝王侧身躺下:“睡吧,看得见你,朕才能安心。”
适才在案几旁,被萧衍之揉的脸颊发烫,险些忘了帝王将矮榻搬来寝殿的原因。
现下隔得这样近,桑晚只觉得,萧衍之比白日里在宫外见的那些还可怖。
一个只在眼前晃晃,还是虚无的,后者却直接睡在身畔。
就这样和她同殿而寝,挨得这样近,
桑晚一时分不清,让她睡不着的究竟是因受了惊吓,还是身边已经呼吸均匀的晋国帝王。
若萧衍之是寻常人,她也不必这般惶惶不安。
可他不仅是帝王,还是普天之下,中原大国的主君,版图梵大,周边小国皆依附而生。
更是人口相传,杀伐无情的暴君。
宫门外的惨状,无不提醒桑晚,萧衍之有多危险。
可偏偏,她从帝王略带专横的宠爱中,体味到了从未有过的关心。
一种同林娘娘,完全不一样的关心。
后半夜时,床榻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萧衍之忽地睁开眸子,起身见桑晚已将床纱轻轻掀开。
“做噩梦了?”
殿内昏暗,只有窗棂那有些许月光。
桑晚摇头,“吵醒陛下了。”
“无碍。”萧衍之起身点燃火烛,见桑晚面带羞赧,“可是要起夜?”
床榻上娇小的姑娘点了点头。
萧衍之扬声唤了在外守夜的锦书,总归没因白日里的晦气事吓到,帝王安心不少。
钟旭开的汤药里,有聚气安神的作用,桑晚睡得还算安稳。
唯有的一丝神志还在乱想,都被身旁的萧衍之扰的七七八八。
天光大亮,桑晚再睁眼,床纱外的矮榻已经空了。
只余锦书在一旁,安静候着她醒来。
昨日身子爽利后,天色已晚,桑晚没好去叨扰林娘娘。
今晨用过早膳,便一门心思去往祥云殿,担忧桑芸心昨日有没有吓到,或受牵连。
仍记得昏倒前,她还紧紧拽着二姐姐的腕子。
进殿看她还有心思在院内侍弄花草,放心许多。
桑芸心:“阿晚来了,昨日你可吓死我了。”
“我没事。”
桑晚在宫内若离开寝殿,身后总跟着安顺和一队金鳞卫。
桑芸心拉着她进殿,林婉柔放下针线:“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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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早,怎没多睡会?”
可桑晚晨起一直暗暗讶异,居然睡得这样沉,连萧衍之何时起身离开都不知晓。
她摇了摇头:“担心二姐姐,过来看看。”
“我虽也是女儿家,但在宫里,也见过许多残忍,况且早知那白布下是什么。”
桑芸心挽着桑晚,在林婉柔身旁坐下,“你生生吓晕过去,安顺惊得声音都发颤了,还是那些暗处的护卫找了轿辇将你抬回去的。”
林婉柔跟着应和:“阿晚这样,日后入了晋国后宫,该如何是好。”
晋国后宫,听安顺说萧衍之从未踏足,连桑晚都不知,日后是个什么情景。
届时举目无亲,就真真儿只有她一人了。
可她好似别无选择。
见桑晚神色失落,林婉柔搭上她细软的小手,转移话题:“晚儿昨日回去,夜里睡得可还安稳?”
桑晚眼底情绪复杂,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昨夜陛下同我歇在寝殿了。”
林婉柔神色一变,桑晚连忙解释:“是担心我夜里惊厥,搬了矮榻在床榻旁,隔着床纱……并未做什么。”
桑芸心面容古怪,按说以萧衍之帝王之尊,没道理这样克制。
桑晚没敢提及,萧衍之在窗棂旁和她说了那些专横的话。
忆起那时的情景,她只觉脸颊发烫。
帝王那般,实在太过撩拨。
“那晋国陛下是歇在外面的矮榻上?”林婉柔问。
“嗯。”桑晚点头:“我原是要歇在矮榻上的,陛下不许,还不大高兴。”
后妃侍奉天子,行走坐卧皆有规矩。
桑晚没有嬷嬷讲床笫之事,林婉柔自然多操心,挑着不打紧的讲了些许。
她知晚儿聪慧,必能领悟,只是没想到萧衍之竟能宠爱至此。
“陛下能做到这般,于晚儿来讲,亦好亦坏。”
林婉柔语重心长:“多一个人对晚儿好,我自是开心,但帝王盛宠,也可夺人性命,后宫妃嫔爱上帝王的,有几个是好下场?”
帝王有三宫六院,哪里爱的过来,注定是薄情之人。
“林娘娘,我感觉陛下对我,有点不太一样。”
“傻孩子。”林婉柔笑得温柔:“晚儿若真喜欢陛下,也要切记君臣有别,莫要失了规矩。”
桑晚登时脸就红了,嘟囔道:“林娘娘想多了,没有喜欢……”
……
安顺得了令,中午的药膳送来祥云殿。
本以为桑晚会在这呆到傍晚才回,却见其午膳后便从殿内出来。
安顺:“姑娘要回吗?”
桑晚点头,她怕在祥云殿呆下去,会被林娘娘说教许多后妃的规矩。
更怕在陛下面前下意识做太多,帝王便真的不让她再见二姐姐与林娘娘了。
桑晚打心底,有些抗拒做深宫里的后妃。
越听,心里越乱。
但萧衍之又和她父皇不一样。
他尚未踏足后宫,可父皇却有妃嫔无数。
正乱想着,路过看押后妃和公主的丽景宫,里头出来一位宫妃打扮的妇人。
看起来年轻貌美,大抵位份不高,装扮十分朴素,身边还跟了一个小太监。
从宫变至今,只看出面容十分憔悴,却并不狼狈。
钟妍看到桑晚,四目对视。
眼底噙了泪水,忽地上前几步,跪到桑晚面前。
“多谢公主救命之恩!”
10. 第 10 章
桑晚侧身避让开,有些无措。
安顺解释:“姑娘昨日昏迷,是钟太医将您唤醒,陛下允其女归家,这位想必就是钟选侍了。”
桑晚低头将人扶起,“论尊卑,钟娘娘也算我庶母,怎可跪我。”
宫变后,钟妍本已绝望,却意外绝处逢生,她得以归家,自然十分激动。
“我虽入后宫,但并未承受君恩,比公主只大三两岁,断不敢担庶母之名,且如今归家,于南国后宫便再无干系。”
父皇奢淫无度,后宫凄惨之人数不胜数。
桑晚浅笑:“我已不是南国公主,钟大人医术高超,钟姐姐有个好父亲。”
她改口,换了称谓。
钟妍听安顺喊她姑娘,看其衣着也不似寻常的小太监,更何况桑晚身后还跟了一队穿着黄马褂的金鳞卫。
那是帝王身边的禁军。
“祸兮福之所倚,桑姑娘也是因祸得福,脱离苦海了。”
桑晚只笑不语,如林娘娘所言,萧衍之对她这般,也不知今后是福还是祸。
正欲同钟妍一道离开,丽景宫内却传来疯疯癫癫的尖锐声,似哭似笑。
桑晚透过敞开的宫门向发出声音的地方看了眼,那里貌似关着桑慧月。
钟妍:“昨儿侍卫聊起宫门外的事,听到皇后惨死,哭嚷了一晚上,该不会是疯了吧?”
桑晚总觉得,以桑慧月自私自利的性子,不像能疯的人。
却和她带着恨意的双眼瞬间对视,只听宫内传来凄厉的喊声:“桑晚,你来的真是巧啊!”
她走进丽景宫,慢慢靠近那半开的窗扇,桑慧月的模样比上次她来时还要狼狈几分。
唇角皲裂,脸色蜡黄。
见桑晚过来,她更是疯癫地笑了起来。
“真疯了,还是在装疯?”桑晚面容冷静。
桑慧月:“我怎会疯呢?我还要看着你下地狱!听说昨日你也在宫门,眼睁睁看着母后惨死,你就不怕午夜梦回,她来找你索命吗!”
“是桑烨弑母,我为何要怕!”
果然讨厌的人,无论什么境况,都让桑晚无法生出一丝悲悯之心。
桑慧月突然收起那副尖锐的声音,眼睛狠狠盯着她。
“桑烨背上弑母之罪,你就无过吗?国破家亡,母后死在你面前,你却被晋国那狗皇帝护着,夜夜承欢,对得起南国死伤无数的冤魂吗!”
桑慧月的声音字字诛心:“无论如何,你身上流的,都是南国皇室的血!”
桑晚眼神怔怔,她并不在乎这皇室血脉,南国皇宫于她而言,更像一个硕大的牢笼。
但——
萧衍之说过,皇后受此痛楚本不是为了引出桑烨,是皇后曾苛待自己,帝王有意惩处,这才罚了断指之痛,逼桑烨弑母。
眼见着桑晚神色不对,安顺忙关上窗扇,里面却传来桑慧月的尖声诅咒:“桑晚,你定会遭报应的!”
“既疯了,还不快堵上她嘴!”安顺命令桑慧月门边的守卫,弓腰将桑晚请出丽景宫。
身后传来她被堵嘴的唔唔声,依稀还能听出几个难听字眼。
桑晚深深吸了口气,“她没有疯……”
“是皇后罪有应得。”钟妍看起来很是解气,忿忿道:“身为皇帝发妻,后宫之主,不整顿风气,却带头秽乱后宫,不断往皇帝身边进献美人,蒙蔽圣心。”
她就是被皇后接入后宫,蹉跎三年,名义上已为人妇,还差点因宫变去晋国为妓,怎能不恨!
皇后只等着耗死帝王,好让太子登基,周氏一族就能正大光明的把持朝政。
桑晚喃喃:“该是她罪有应得……”
*
打从回了含章殿,桑晚就蔫巴巴的,双眼失神。
晚膳后的汤药也乖乖喝完,并不急着用那甜酪,还是萧衍之用勺子喂到唇边,桑晚才木讷接过。
傍晚时,锦书调侃着问:“主子这是怎么了?”
桑晚只摇头说累,早早便上了床榻歇息。
萧衍之看完奏疏回来,床纱已经放下,隐约能看到背对着他,侧身而卧的单薄身影。
是夜安寝,帝王仍宿在矮榻。
桑晚一动不动,也不知是否睡着,萧衍之轻唤了声:“阿晚?”
无人应答。
夜色渐浓,桑晚睡得很不安稳,来回翻动。
依着她的性子,昨夜睡着后动静很小,唯恐吵醒帝王。
萧衍之一向浅眠,掀开床纱,在桑晚额头触到一手冷汗,锦被也被推到床榻里侧,不在身上。
他忙起身,唤了轮值守夜的元德清,吩咐他去打温水。
火烛点燃,就连安顺都被元德清叫醒,来御前候着。
床纱被彻底掀开,萧衍之用浸了水的巾帕替她擦拭额头。
桑晚脸色差极了,眉头紧皱,齿间紧紧咬着下唇,生生磨出许多红痕来,怎么叫都不醒。
“昨夜都未曾受惊,怎得回来后就魂不守舍的!”帝王声音幽寒,冷声质问。
安顺扑通跪下:“奴才该死!姑娘从祥云殿回来时路过丽景宫,恰逢钟太医之女释放离宫,便多说了几句。桑慧月听闻皇后惨死,本就哭闹了一夜,见姑娘出现,说了好些疯言疯语,诅咒不止。”
“传钟旭进宫。”萧衍之强压下怒火。
元德清犯难:“陛下,已经寅时二刻了,钟太医的住处离皇宫偏远了些,车马一来一往,等入宫恐怕天色已亮,正好该钟大人给姑娘请脉……”
宫变后,宫中全是晋军驻守,已经没有夜里轮值的太医。
钟旭得了萧衍之封赏,每隔一日都会来给桑晚请脉。
桑晚看起来很难受,在梦中苦苦挣扎。
萧衍之无法,只好捏住她的鼻息,过了片刻,桑晚不得不张嘴呼吸,这才松开紧咬的下唇。
帝王将拇指放进她齿间,元德清心中一惊,有了上次帝王试针的前车之鉴,这次没敢多言,默默候着。
桑晚唇齿并没多大力气,温热酥痒,只是唇瓣娇嫩,这才显得过分红艳。
唇齿微张,从侧面能看到她那颗尖尖的虎牙,萧衍之竟轻笑了笑。
“周皇后的尸身收到何处了?”
元德清:“回陛下,在南国皇陵安置。”
“抬出来,把桑慧月和周皇后关到一处,让她们好好叙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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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嗻!”元德清看了眼安顺,后者领命离开。
萧衍之俯身贴着桑晚耳畔,声音沉稳:“损伤龙体,阿晚又该当何罪?”
帝王的声音穿透力极强,梦里的皇后好似听到声音,不敢上前。
桑晚像抓到了救命稻草,松开紧咬的唇齿,却攥住帝王衣袖,双眼紧闭。
萧衍之无奈,侧身躺上床榻,示意元德清只留一支火烛。
轻声哄着桑晚:“朕不走,没人敢欺负阿晚。”
夜晚冗长,萧衍之看着不断靠近他的桑晚,只恨没能早点接她到身边护着。
额头冷汗散去,攥着他衣袖的手却不见松些力道,眉头已然舒展不少。
萧衍之一直维持这个姿势,直到天光大亮,钟旭都侯在了殿外。
桑晚没醒,也无人敢进去打扰。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在帝王身侧睡了半夜的桑晚才缓缓睁眼。
御用的明黄寝衣率先入目,且几乎贴着自己脸颊,桑晚顿时清醒:“陛下!这、这成何体统……”
萧衍之抬起还被她攥着的衣袖,在空中轻晃了晃,笑着反问:“成何体统?”
桑晚倏地松开,唇瓣微张,半天辩解不出一句话来,只记得在梦里被周皇后吓得不轻。
萧衍之:“幸亏阿晚攥着未曾松开,不然朕被误会成登徒子,岂不百口莫辩?”
桑晚撑着身子半坐起来,和帝王悄悄拉开距离,“虽是我失礼,但陛下也不能——”
还未说完,萧衍之便凑到跟前,吓得桑晚没能说出后半句。
“不能什么?”帝王轻笑。
桑晚微微嘟唇:“也不能随意上了女儿家的床榻。”
“这是朕的床榻。”
萧衍之挨得很近,桑晚几乎贴着墙壁,甚至能感到帝王说话时的热气。
她气急,欲起身离开,却被萧衍之按在床角:“阿晚莫气,等回晋国,龙榻都给阿晚睡。”
“陛下这般做法,岂非要将我推至风口浪尖,阿晚惶恐。”
萧衍之忍俊不禁:“朕暴行不少,她们不敢兴风作浪,再说,对朕避如蛇蝎也未可知呢。”
帝王抬手,再次抚弄桑晚殷薄的红唇。
“从前不知,阿晚竟有一对虎牙,日后多笑笑,可爱的紧。”
“……从前?”桑晚疑惑道:“陛下怎知我有虎牙?”
“昨夜你梦魇,猫儿似的咬着朕。”提及此,萧衍之问:“梦到什么了?”
桑晚不知为何会咬到萧衍之,但昨夜的梦太过清晰真实。
“陛下因我而惩处皇后,她便入梦来找我索命,因果报应,皆是轮回。”
萧衍之:“那朕便日日陪你安寝,让她不敢再来,且她罪孽深重,死不足惜,与阿晚无关。”
帝王的眼睛一直看着她,桑晚在床榻上浑身僵硬,躲闪回避道:“身上粘的慌,我想沐浴更衣。”
昨夜出了许多冷汗,她自己也觉得很不爽利。
见桑晚有意躲他,萧衍之原本含笑的眸子顷刻间凝聚,大掌一下下抚顺她满头青丝。
幽深道:“朕不会强迫你,但阿晚也只有这一条路可选,明白吗?”
11. 第 11 章
屏风后热气腾升,兴许是沐浴的缘故,桑晚面颊绯红。
锦书不断将热水撩至肩头,替她揉捏按压:“奴婢昨日没当值,听安公公说,陛下后半夜一直守着主子,未曾合眼,对您可真好。”
桑晚还在回想方才床榻上,萧衍之说的那番话。
帝王眼底深邃,仿佛能直直看进她心间。
桑晚心头一紧,只怔愣地看着他,萧衍之终究没再说什么,下榻吩咐宫人去备水沐浴。
“锦书,你还是唤我姑娘吧,免得日后落人话柄。”
她往浴桶下坐了坐,热水漫过脖颈,桑晚轻轻闭上了眼。
主子这两个字,太过繁重,她担不起,也不想担。
自从锦书上次受罚,被元德清提点一番后,她便知自己以后都是桑晚的侍婢,唤一声主子,连陛下都认可。
但看桑晚闭眼不愿再多言,只得福身应下。
再去祥云殿时,安顺却是叫人抬了新的步辇来,小巧精致,坐她一人刚好。
只是路途不再经过丽景宫,抬着她绕道而行。
安顺:“姑娘,陛下吩咐,不许您再靠近丽景宫了,怕您腿脚受累,连夜命工匠赶制了步辇。”
桑晚抿唇,淡漠笑道:“离远些,也好。”
接连十天,白日里桑晚总会出去走走,萧衍之好似忙了起来,有时连膳食都不回来用。
宫里的侍卫也多了不少,但氛围却比之前轻松,大多时候,都在轮值歇息。
白日无趣,也不好总叨扰林娘娘。
之前从未有机会在宫里赏景闲逛,这几日也断断续续将南国皇宫的每个角落都走了一遍。
困住她的牢笼原来这么大,而她只能守着猗兰殿那一方小院,浑噩度日。
在寝殿时,也能听到萧衍之断断续续的声音。
除了柯沭和凌元洲这两个熟面孔,又多了不少生人。
好几次桑晚闲逛回来总能碰上,进寝殿时难免尴尬,但萧衍之回来的时间又无规律可循,她想避开都难。
是日,再度回来时,萧衍之不在,偏殿却侯了一人,是前几日来问安的新面孔。
郑怀朝桑晚作揖行礼:“下官见过娘娘。”
桑晚错愕,身侧的安顺却无太大反应,介绍道:“郑大人是新任南都郡守,之前是晋国南蜀知州,所辖与昔日南国接壤,暂且调任而来。”
她轻点头:“大人安好。”
正欲解释她不是宫妃,娘娘二字属实高抬了。
抬眼便见萧衍之跨步走来,郑怀跪下见礼,桑晚也转身福礼,唤了声陛下。
帝王冲郑怀抬手,径直走到桑晚面前,将人拉起:“今日回的还挺早。”
桑晚的手还被萧衍之握着,小声道:“宫里都逛完了。”
“这几日忙了些,等回晋国,朕陪阿晚赏景。”萧衍之揉了几下女孩细嫩的掌心:“南国皇宫不大,若无趣,朕让人找些话本子来?”
桑晚摇头,“陛下繁忙,阿晚怎敢打扰。”
心下却是骇然,逛了好几日才走完的皇宫,在萧衍之眼中,竟是不足挂齿。
晋国是庞然大国,她去了,恐会微小如尘埃。
“大军不日便会拔营回京,有什么要带的,吩咐锦书规整起来。”
郑怀低着头,安静侯在一侧,目不斜视。
桑晚被萧衍之握着,指骨僵硬,“谢陛下提醒……”
被帝王松开后,她没进寝殿,红着脸转身又出去了。
安顺看了眼帝王,弓腰再度跟着桑晚。
整个皇宫都转完了,方才有外臣在,桑晚很不自在,连步辇都没上。
安顺:“姑娘,您走慢些,别累着了。”
桑晚回头,身后跟了不少人,几个小太监抬着步辇在安顺之后,还有一队金鳞卫。
她不解:“我想自己走走,都要跟这么多人?还是晋国规矩本就这般森严?”
“并非如此,陛下也是担心姑娘,有侍卫跟着总归安全些。”
晋国宫中能有此阵仗的,恐怕除了皇帝,就只有太后了,后妃中并无高位妃嫔,无此规格。
桑晚心下烦闷,走的宫道却是通往她最熟悉的猗兰殿。
正想着要不要去,锦书步履匆匆赶来,冲安顺使了个眼神,才贴近桑晚:“姑娘,奴婢伤已大好,陪您转转。”
安顺会意,转头挥手,金鳞卫和抬着步辇的太监都原地驻足,待桑晚和锦书走出一段距离,才慢悠悠的跟着。
女孩娇小的背影离开帝王视线,萧衍之才坐回御案之后。
郑怀拱手:“恭喜陛下,喜得佳人。”
他作为南蜀知州,不是京官,只有每年大朝会的时候才能远远见一面,骤然日日面圣,只得愈发小心谨慎。
萧衍之看起来龙颜大悦,“先将养着,不急于一时。”
郑怀微愣,恭维了句:“陛下仁德。”
前几日就听闻,帝王圈在身边的是南国三公主,直到方才恰好遇见,才惊觉帝王对那公主有多宠溺。
“朕仁德?”萧衍之还面容带笑,说话的语气却叫郑怀冷汗涔涔,“爱卿虽远在南蜀,也该听过朕暴行无数,血洗朝堂,仁德二字,朕只听太后说过。”
萧衍之募地压低了声响:“说朕,德不配位。”
郑怀倏地跪下:“臣有罪!”
头顶传来萧衍之森寒又爽朗的大笑:“爱卿何罪之有,起来吧,赐座。”
郑怀诚惶诚恐地起身,一连说了两声“是”。
顷刻便有小太监奉上茶水,元德清呈递过去一封信函。
萧衍之:“南国朝廷腐朽,能沿用的官员不多,你手中的信函是与周氏及皇族无牵连的官员底细,怎么用人自己揣度,但若出了事,朕绝不姑息。”
郑怀又起身作揖:“谢陛下信任,臣定不辱使命。”
*
桑晚越往猗兰殿走,便越是荒凉。
行至冷宫时,已经能看到宫外的男丁在拆宫墙。
短短数十日,这里已经破败不堪,全是灰土。
安顺:“皇宫改建郡府,这外围一大圈,皆要拆除另做他用。”
外围上工的壮丁看到桑晚和禁军,手中活计都慢了许多,频频侧目看来。
她推开猗兰殿的宫门,宫道萧条,这里却是一丝没变,本就杂草丛生,还能再破败到哪里去?
她生活了十六年的小院,一砖一瓦,皆记忆深刻。
连哪里冬日漏风,哪里夏日虫鸣,都仿若重现。
锦书:“姑娘来这边,可是猗兰殿内有什么物件儿要取用带走?”
桑晚摇头,走进寝殿,小床上的被子还是粗棉,褥子也只有单薄一层。
她侧身坐上,心里不禁感慨,不过在含章殿宿了数十日,竟会不习惯这偏硬的触感。
“宫变那日,我沐浴换下的衣裳呢?”
锦书回忆片刻:“奴婢已经洗干净,收放起来了。”
“我没旁的物件儿,那件衣裳保管好就是。”
桑晚神色淡淡,那是去岁及笄时,林娘娘缝制的,在这生活十六载,也唯有那件衣裳,是最特殊的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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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了。
寻常人家女子都有及笄礼,可她偏偏生在帝王家,命不由衷。
出了猗兰殿的拐角,迎面遇上帝王銮驾。
萧衍之伸出掌心:“若不累,陪朕走走?”
桑晚瑟缩,萧衍之的手仍悬在半空。
终是在众目睽睽下,将指尖轻轻放进男人手中,顷刻间便被攥住,“阿晚很乖。”
随后转头吩咐:“都在这候着,不必跟来。”
桑晚被攥着往前走,身后跟着的侍从都没跟来,若非被帝王牵着,她定能轻泛不少。
路过猗兰殿时,萧衍之驻足抬头,看了眼已经退漆的牌匾,并没有进去,反而继续前行。
桑晚:“前边都是废弃宫殿,很是荒凉,陛下若要闲逛,那里并非好去处。”
帝王步履不停,反而问道:“阿晚对这里,很熟悉?”
桑晚点头,“母妃去后无人管我,这里荒凉,也没什么人来,那时还年幼,白日里总出来乱跑,不敢去前宫。”
萧衍之带她拐过两个弯,停在一处宫门前。
正门落了锁,连牌匾都被摘掉,并不知叫什么。
桑晚看着宫门上的锁头,往另一处走去,绕到侧面一颗粗壮的树干旁。
“这里墙砖脱落许久,我身形小,经常爬进去玩。”
帝王神情晦涩难懂。
五年前,便是在这里,遇见了小小的桑晚,那时她应该才十一二岁,娇小稚嫩,萧衍之本无旁的想法。
可这些年,龙影卫在南国的暗探来报,小姑娘一度过得不好,几次险些丧命于此。
他挨过太后许多鞭子,可唯有那次,叫他遇见了桑晚。
他很少食甜,那次从南国回晋国后,挨过罚,他也会叫元德清端来糕点,可再如何,也不是昔日味道。
娇小的姑娘凑到唇边的甜点,是她不可多得的珍宝,却拿来哄他。
这么多年过去,他的性格早就阴暗扭曲,隐忍多年。
桑晚,是他意料之外的变故,两个同为皇室的人却都命如草芥。
五年过去了,萧衍之对她的执念,就像在看曾经的自己。
人前,他是养在太后膝下高不可攀的王爷。
人后,却是太后养在身边的傀儡棋子,非打即骂,鞭子无数。
登基第一年,太后垂帘听政,大臣多有不满,却碍于其母家实权,并不敢言。
登基第二年,凌元洲和另一位太后重用的将领带兵攻打东夷,前端传来那人通敌叛国的消息,证据确凿,凌元洲将其斩于马下,临危受命,授予兵权,东夷之战大获全胜。
自此军权回归,龙影卫那时还在暗处,早已查出太后一党的官员罪行,于大军凯旋之日公之于众,连斩十几位朝堂重臣,抄家流放,皆为太后羽翼。
军权政权一举握在手中,太后才明白萧衍之蛰伏多年,已经把控不住了。
至于那名将领是否真的通敌叛国,无人敢问。
暴君之名亦开始流传,但也结束了太后垂帘听政,母家独大的局面。
这帝王之位是太后推他上去的,暴君之名亦不算冤,在位四年,晋国朝堂几乎血洗,太后虽已失势,但其一族始终没有搬倒的契机。
只要他们还在一日,萧衍之便恨一日。
胳膊被桑晚轻晃了晃,身边传来女孩软糯的声音:“陛下,您攥疼我了。”
萧衍之这才发觉,握着桑晚的手不自觉的用了些力气。
他抬手抚弄桑晚满头青丝,语气晦涩:“阿晚,谁都可以离开朕,唯独你不行。”
12. 第 12 章
桑晚眼神躲闪,抿唇低头。
萧衍之的视线太过灼热,她做不出回应,也不想说违心的话。
帝王对她的感情,来的突然,又太过奇怪。
桑晚无法在短时间内消化,但她又何谈离开?
自己的命运,从来都是捏在他人手里。
萧衍之捏起她的下巴,深深看着女孩瑟缩的眼睛。
再多捏一会,怕是能噙一汪泪水,叫人心疼。
帝王松开钳着她下巴的手,轻轻捏着桑晚耳廓:“朕命人找到你外祖了,在一处村落里,两个老人已年过半百,家中还有一男丁,应是你舅舅。”
桑晚的眼睛跳动了下,又渐渐暗去,“多谢陛下。”
萧衍之放轻声音:“可要见见?”
她温声拒绝:“还是不打扰他们平静的生活了。”
父皇本无意纳母妃入后宫,再熬两年就能离宫,可她偏偏怀了皇嗣,最后连性命都留在宫中。
母妃是恨她的,外祖一家未尝不恨。
于亲情这块,她本就淡薄,况且孑然一身,去晋国才能了无牵挂。
“也好,朕命人送去银钱,后半生足够无忧。阿晚不愿见,便不见,省的多一份烦恼。”
桑晚作势要跪下谢恩,被帝王拉着腕子制止,“谢恩的话朕听多了,阿晚若要答谢,实际行动比言口相说,更能让朕开心。”
桑晚僵硬站着,“陛下想要,阿晚不会拒绝。”
嘴上如是说着,分明眸子里满是抗拒。
萧衍之无奈笑笑,轻捏了下她的耳垂:“朕要阿晚心甘情愿。”
离开偏僻之地,桑晚坐上步辇回宫,萧衍之的銮驾却并未一同回去。
而是在浮云湖前站了许久,久到南边的秋风都吹进了帝王心坎,染上丝丝寒意。
元德清本是萧衍之母妃宫里的小太监,姜嫔死后,便跟着萧衍之一同去了太后宫里。
这些年受的苦楚,他皆看在眼里,心疼不止。
“陛下,该回了,姑娘还等着您一同用膳呢。”
斜阳半落,萧衍之并未回应,湖底的锦鲤暗影浮动。
元德清劝道:“您这又是何苦,姑娘若知您是当年小院里的人,兴许不会这般疏离。”
萧衍之摇头。
这几日总会矛盾,既不想让桑晚知道,他曾卑微如蝼蚁,又不想看她暗暗拒绝。
他扭曲的成长经历,只恨不能将这天下倾覆,可百姓又何其无辜。
桑晚的每一次拒绝,都会在他心口烙下一条印子,曾经那些不为人知的画面,皆会提醒自己,经受的过往有多不堪。
帝王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回吧。”
……
三日后,大军整装待发。
车马銮驾从宫门一直排到含章殿的玉阶前,金鳞卫皆骑在马上,三列而行。
郑怀携驻军小将于宫门外送驾。
凌元洲带大军于昨日已先行回京。
金鳞卫和龙影卫随銮驾一同缓行返程,同行押送的还有南国皇室及后妃。
林婉柔和桑芸心本欲留在南国,但昔日的皇族身份,留在这里只会遭人诟病,桑芸心日后恐不好议婚。
且桑晚去晋国举目无亲,最终决定同军队一起去往晋国久居。
夏兰是林婉柔的家生丫头,自然跟着一同前往,竹苓却是南国本土人,已经离宫归家了。
三人单独一个小马车,跟在銮驾后随行。
再往后,就是南国皇室的两位公主和后妃,分两辆马车而坐,十几人的脚链均穿在一起,就连手上都带了锁链,行动受限。
随着号角声响起,马匹动了起来。
帝王的车驾鎏金宽大,由两匹马共同牵引,内里安置了两张小榻,窗边还有一个略小些的案几。
桑晚坐在案几旁,木质的格子窗推开,探头出去便能看到长如游龙的随行队伍。
在身后扬长的送行声中,窗外景色向后倒去,南国皇宫在桑晚淡淡的神色中,愈来愈小,直到消失。
“若是晕车马就同朕讲。”萧衍之在案几另一侧落座,抬手关上窗扇,“当心吹风受寒。”
马车里只留了元德清侍候,安顺和锦书应是在轮值,并未一同在帝王銮驾上。
他呈来一小罐药放在桑晚眼前:“姑娘若晕,可将青草膏涂于额间,或能缓解。”
“多谢元公公。”桑晚接过,神色却是失落。
萧衍之:“要走了,不高兴?”
桑晚摇头,“难得离宫,想多看看,但阿晚自知身子单薄,吹不得风。”
且她更想和林娘娘同乘一车,此去路途较远,日日和帝王这般相处,太过拘谨。
车驾内两张小榻虽各至一角,但相距也不过两尺。
“沿途驿站不少,待整顿休息时朕带你出去走走。”萧衍之看着桑晚:“回宫后朕若得闲,也有的是机会带阿晚出去玩。”
等回了晋国皇宫,桑晚哪敢耽误帝王时辰,婉拒的话就在嘴边,抬头看见帝王眼中温吞的神色。
还是点了点头,“好。”
萧衍之唇角上扬,抬手将一绺青丝别到桑晚耳后:“很乖。”
桑晚眼神松动,微微低头。
帝王又补了句:“阿晚很乖。”
“这话,陛下前两日说过了。”
桑晚悄悄看了眼在门角那坐着的元德清,车马颠簸,杂音不少,也不知他听见没有。
萧衍之并不在意,忍笑道:“阿晚耳垂殷红,可是害羞了?”
“陛下!”桑晚眉头轻皱,看向皇帝的眼睛带了些羞愤。
帝王眉眼都染上笑意,“不逗你了,路途无趣,朕备了女红和棋谱,还有些书卷,闲时无聊可以打发时间。”
桑晚抱怨:“陛下分明就是在捉弄阿晚,我哪里会这些技艺。”
萧衍之:“朕是让阿晚挑个喜欢的,亲自教你。”
桑晚顿时哑口,刚咬唇,就被萧衍之一个眼神制止,默默松开了唇瓣。
“我可以去林娘娘车驾里吗?同二姐姐聊天,亦能打发时间。”
“那朕怎么办?”萧衍之好整以暇,看着桑晚问道。
桑晚满头雾水……
萧衍之:“林夫人还有女儿作陪,阿晚离开,朕岂不成了孤家寡人?”
“那……那我留在这里,陪陛下。”桑晚语气渐弱。
帝王轻笑,揉了揉桑晚的颅顶:“朕就说,阿晚很乖。”
门角的元德清忍笑不已,谁能想到晋国陛下,竟然要卖可怜才能留住眼前的姑娘。
本着不敢太过麻烦帝王的想法,桑晚选了女红。
萧衍之犯难:“等到下个村县,朕掳个绣娘来教阿晚吧。”
桑晚连忙摇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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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我看书卷就好,不必如此大动干戈。”
帝王忍俊不禁,本就是故意吓吓小姑娘,哪里能真掳走人家绣娘,至于女红,完全是安顺准备时不带脑子,一并备下的。
元德清听令捧来书卷,赫然是《三字经》和《千字文》。
皆是三岁稚儿的启蒙读物,桑晚撇撇嘴,帝王还真拿她当小孩子哄。
“陛下未免太瞧不起阿晚了,母妃离世前,我都有去听女夫子讲授的,直到十岁后,才落了许多。”
萧衍之:“车内颠簸,正适合阿晚温故知新,傍晚默写下来,便有甜点用。”
桑晚顿时警铃大作,竟是要默写。
“若没默下来呢……”
萧衍之故作沉思:“那便只有按顿的汤药了。”
元德清始终绷着唇角,不敢面容露笑,见过克扣宫人份例的,还是第一次见克扣甜食。
从前见惯了帝王终日阴着一张脸,南国一趟,他竟觉得陛下温和不少。
“阿晚方才不是还说,朕未免小瞧了你?”
桑晚脸颊渐渐泛红,小声说:“我写的字,实在难以面圣。”
萧衍之神色一凝,他竟忘了这一茬。
随即便旁若无事道:“无碍,朕从写大字开始教阿晚可好?”
桑晚:“那用完汤药后,还有甜点可用吗?”
“有,每日都有。”帝王哄道。
桑晚顿时开心,笑起来说:“陛下金口玉言,不能诓骗我女儿家。”
萧衍之盯着她那颗虎牙直笑:“自是不会。”
元德清取来笔墨纸砚,车驾虽是摇晃,但帝王是习武之人,底盘稳健。
站在案几前,大掌握住桑晚抓着狼毫的小手,在宣纸上认真写着。
桑晚顿时卸了力,这姿势,就像被帝王圈进怀里,瞬间觉得着了套。
车驾摇晃,难免和帝王衣角相擦,后背贴着他前胸,萧衍之的左手还撑在桌角,几乎将桑晚禁锢在怀里,无处遁逃。
“教阿晚习字,耳垂怎得也红了?”
帝王说话时的热气还洒向脖颈,桑晚浑身僵硬,连握笔的手都失了力气。
帝王松手,毫笔顷刻间滑落,在宣纸上晕染出黑色的墨迹。
桑晚百口莫辩:“我、我……”
萧衍之在她耳旁轻语:“如此不专心,该罚。”
热气直直洒进耳廓,桑晚的耳垂红的似要滴血。
元德清恨不得把头埋进车底,鹌鹑似的缩在门角。
“就罚阿晚,好好书写朕的名讳。”
桑晚头脑霎时清醒:“陛下名讳,阿晚怎敢随意书写?”
“名讳而已,阿晚写得。”萧衍之重新握住桑晚的手,将笔放进她细嫩的指间。
再次落笔时,果然从《三字经》换成了“萧衍之”。
只是第二个“萧”字才写了一半,桑晚突然大力挣脱开帝王的手,脸色通红,挪去小榻那里,也不坐下。
萧衍之扭头,女孩红着脸,眼眶里似有泪水,却不明显,只是已经染上湿意。
声音委屈极了:“陛下,我想去林娘娘那。”
帝王顿觉撩拨过头了,正欲哄人,却见她泪珠已然滑落,紧紧咬着下唇不放。
元德清眼尖,看她捂着小腹,又状似难受,不敢落座。
忙躬身问道:“姑娘可是来了葵水?”
13. 第 13 章
返程队伍停止前行,锦书被小太监着急忙慌叫去时,帝王和元德清竟都在銮驾外站着。
“陛下万安。”她忙福身见礼。
萧衍之脸色看起来不大好,不像生气,只淡淡嗯了声,让她上去。
一应东西,早在出发前锦书便都备下了,此刻手里拿着一个小包囊,小心上了帝王车驾。
队伍原地休整,正好快到午膳时间,索性将膳食一并发放。
桑慧月和桑绮南连在一起,带着锁链,手里拿着一块干粮,马车外许多侍卫,还有手里拿鞭子的老嬷嬷。
身后总传来宫妃挨打的声音,眼下这情景,竟是连讨口水喝都难。
桑绮南年岁小,还得半年才及笄,眼瞅着就要哭出来,被桑慧月一把捂住嘴,将哭声憋了回去。
桑慧月和周皇后的尸首关了好几日,直到启程出发前才被放出。
双眼呆滞,沾染了尸体腐烂的气味,早没了往日跋扈气焰,连声音都不愿发出,倒是十分安静。
皇后尸首抬回皇陵,大火足足烧了两个多时辰,将南国皇陵化为灰烬。
桑绮南怔怔看着身后的另一个车驾内,大部分是高位宫妃。
宁嫔是三皇子和桑绮南的生母,三皇子已死,她只剩这一个女儿。
此刻也只能和她隔着车马相望,无声摇了摇头,又祈求地看了眼桑慧月。
虽都为官妓,但公主和后妃到底不同。
公主还是完璧之身,想来会有不同的去处。
她只求桑慧月能看在昔日女儿同她交好的份上,照看一二。
在周围盯着的嬷嬷放下车驾前的帘子,冷哼:“让你们放风,就别耍小聪明交流,公主皮肉细嫩,好生护着回去还能有个好价钱,别自讨苦吃,毁了前程!”
桑慧月冷笑,前程?官家春苑里的前程吗?
“这是怎么了,行军停下这许久?”嬷嬷冲回来的侍卫问道。
“要么说人家三公主运气好呢,身体不适,传了侍婢过去,连陛下和元公公都被请下銮驾,在外边儿吹风呢。”
左右闲着也是闲着,见嬷嬷不语,那侍卫打听道:“嬷嬷久在深宫,可曾听闻咱们陛下宠过哪位娘娘吗?”
当年太后操办选秀结束,有不怕死的主动凑到御前去送吃食见驾,陛下真真儿不懂怜香惜玉,大雪纷飞,就让那后妃在雪中跪了足足一夜,次日清晨,尸身都冻僵了。
自那以后,便无后妃敢主动去御前卖弄,连太后都不再多言。
朝中虽有不满,但听闻那后妃是太后母家的远房亲戚,言官都巧妙的闭了嘴,无人敢上谏规劝帝王之行。
“御前之事,我哪里知晓。”老嬷嬷神色躲闪,“再者说,背后议论主子,我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嬷嬷见怪,我常在军营,难免心直口快了些,您就当我未曾问过。”听声音,小侍卫是个年轻的,人也活泛。
脚步声远去,老嬷嬷才叹了口气,又神色不明的看了眼桑慧月她们的车驾。
这一马车里都是完璧之身,低位宫妃居多,未曾承宠,想来命运要比旁的女眷好些。
不多时,前方又传来马蹄的急行声。
声音不大,但能听清是御前传来指令:“钟太医,陛下请您即刻去一趟。”
钟旭和妻女同乘一车。
放下吃食,背着诊匣匆匆向前赶去。
桑慧月隔着车窗听得一清二楚,双齿紧咬,手里握着的干粮也被用力掰成两半,满眼恨意。
从前宫里她作威作福惯了,钟妍这种小小选侍,别说是她庶母,就是宫里见到,还得毕恭毕敬唤她一声大公主。
现在倒好,桑晚一人得势,鸡犬升天。
林婉柔和桑芸心皆得到善待,南国国破,她们便成了任人指弄的阶下囚。
她自幼习诗书,通六艺,论样貌和教养,哪里比不上桑晚?怎得就让她被帝王瞧了去!
她虽对桑晚恶语相向,拿家国血脉诅咒,但从古至今,战败国公主被掳去当后妃的比比皆是。
国家战败,大多不斩女眷,凭什么桑晚可以一步登天,而她,就沦为了官妓。
桑慧月岂能甘心。
桑绮南哭声渐弱:“长姐,太子哥哥会来救我们吗?”
“——嘘!”桑慧月将食指抵在她唇边,“莫要再这般唤他,南国已无,他亦不是太子,等到晋国,当心祸从口出。”
长兄如父,在她们眼里,桑烨或许是她们最后的救命稻草。
但桑慧月满脸冷笑,桑烨被母后养的,同他那自私自利的父皇一样,眼里只有权利地位。
皇家人,先是君臣,后才是亲情,虽血脉相连,背地里都饱含算计,若无利用价值,便只是一枚无用的废棋。
和母后尸身关了几日,反倒叫她清醒许多。
今时不同往日,她已经没有靠山。
更不能让自己没了利用价值,要想自救,就必须攀上高枝,等桑烨主动寻她。
*
钟旭到御前銮驾时,萧衍之已经上了车驾。
小榻上桑晚面容苍白,神色痛苦,靠坐在榻上,一双手绞着锦被,神情隐忍。
钟旭见驾后诊脉,眉头微蹙,又换了只腕子,才斟酌道:
“回陛下,姑娘之前吃食不佳,发育受限,葵水怕是经年只来一两次,近半月食补药膳,身体的亏空渐渐补上,这女儿家的月事,自然会来,只是会分外痛楚,还需细细调理才是。”
桑晚偏过头,视线落在床榻里侧的木质墙板上,轻咬着下唇不愿说话。
眼眶红了一圈,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因为萧衍之也在……
萧衍之:“她现下还痛着,要怎么办?”
钟旭不假思索:“万不可再度受寒,下腹寒凉,用汤婆子温着或能缓解,若要快些,需辅以施针。”
帝王看了眼元德清,后者领命去备汤婆子。
桑晚扭头看向帝王,“不要施针,疼……”
萧衍之轻笑:“施针虽痛,总也好过这样一路挨着痛楚。”
桑晚哪个都不想,帝王坐到床榻边,抬手将她的唇瓣从齿间解救出来:“别咬。”
身上难受,加之先前被皇帝好一通撩拨,又突然发生这般羞人的事。
她是气的,此刻根本不想理人,偏生帝王还往跟前儿凑。
几乎条件反射,她便赌气似的,咬住了萧衍之的指尖,气呼呼地看着帝王。
萧衍之不怒反笑,“朕那日就说过,阿晚咬人,猫儿似的,可爱的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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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晚松开,赌气道:“我是您豢养在身边的宠物吗?想如何便如何了。”
钟旭侯在一旁,心中满是讶异。
抛去见过两次昏迷中的桑晚,最多就是隔一日去请脉,但都避开了帝王在的时候。
这还是第一次见桑晚同帝王之间的交汇,竟是这般……
“阿晚可冤枉朕了,朕分明是在养花。”
“养花?”
萧衍之将手探进被里,温热的大掌轻轻覆在桑晚小腹之上。
“爱人如养花,朕可不就在精心呵护你这朵娇花儿吗?”
桑晚的脸登时就红了,锦书和钟旭只得将头埋的更低,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她无处避逃,热源透过衣裳渐渐传来。
磕绊道:“谢陛下……”
直到元德清将汤婆子呈上,萧衍之才取出手掌,“阿晚可要施针?”
桑晚连忙摇头,“好多了,就不劳烦钟大人。”
钟旭满额尴尬:“不劳烦不劳烦。”
空气安静一瞬,他自知说错话了,赶忙补救:“臣写个方子,喝两顿便能缓解许多,明日姑娘便会好受些。”
帝王点头,他拿过案几上的毫笔准备写药方,就看到了帝王名讳。
元德清笑着收起那几张写了大字的宣纸,钟旭这才落笔。
元德清:“再往前走便入了南蜀,奴才派人快马加鞭去采买药材,今日的汤药应不会误了时辰。”
萧衍之嗯了声:“再带些好玩的新鲜物件儿。”
“——嗻。”
队伍恢复前行,钟旭也回了自己车驾。
帝王銮驾内锦书和元德清都留下了,桑晚病恹恹的在小榻上倚着,虚弱无力。
她从前是很少来这事,听林娘娘教过她该如何处理。
只是一年半载也来不了两三回,便也不甚在意。
今日锦书来照看,她才知女儿家的月事,竟每月都会来。
桑晚想想便要哭了,那岂不是每月都要痛上几天?
偏帝王还坐在她的小榻旁,一会儿捏捏她的脸,一会儿又隔着汤婆子轻轻揉着小腹。
“怎么可怜巴巴地看着朕?”
桑晚试探地看了眼帝王眼睛,便低头错开视线:“我若每月都来这个,那陛下岂非每月都有借口……占便宜了。”
萧衍之忍笑:“哪里还需要什么借口?”
他低头凑近桑晚,在她耳旁轻语:“阿晚迟早都是朕的。”
说着,竟是在她脸颊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桑晚只觉从脸到脚尖,瞬间酥麻。
羞愤难当地喊了声:“——陛下!”
帝王连声笑着认错:“阿晚莫气,实在是脸颊过于粉嫩,朕没忍住。”
桑晚被撩拨了小半天,生气起来奶呼呼的。
将帝王推出小榻,抬手就放下她这侧的床纱:“陛下恕罪,阿晚困了,怕得小憩片刻。”
萧衍之总想逗弄桑晚,并不是真的气人。
只是不想看她日日拘谨,这般真实的生气模样,倒让他舒心不少。
正想离开,突然传来箭雨划破长空的声音。
车驾外马蹄嘶鸣,霎时听外面喊道:“有刺客,护驾——!”
14. 第 14 章
行军队伍骤停,桑晚唇瓣微张,像是受惊,画面不断和那日宫门外的袭击重合。
不同的是,那日箭矢都冲着周皇后,而今日,是她所乘的銮驾。
场面听起来更加混乱,也十分汹涌。
萧衍之掀开她放下的床纱,大力将人圈在怀里。
一遍遍在女孩耳边重复着:“别怕。”
帝王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掷地有声。
桑晚蜷缩在高大的身形里,闭着眼睛,眼皮微颤,想起周皇后惨死的模样,生怕自己的性命也交代在这了。
锦书窝在角落不敢乱动,心扑通直跳。
元德清则守在门角,看起来镇静许多。
周遭乱哄哄的,桑晚都忘了自己小腹还痛着,额角出了些许冷汗。
车架外全是箭雨和铁器碰撞的声音,还有打杀声。
见她双唇紧抿,帝王宽慰道:“朕的护卫都是万里挑一,不会有事。”
桑晚沉默着没有出声,眼前是萧衍之的玄色衣袍,独属于帝王的熏香萦绕在鼻息。
竟莫名让她感到安心。
她僵硬地维持这个姿势没敢乱动,约莫一炷香后,外头声响渐弱。
柯沭跪在銮驾外:“启禀陛下,乱军已反杀,皆为死士,没有活口。”
她这才从帝王怀里探出半张脸,仰头问:“他们是来杀您的吗?”
萧衍之点头。
帝王示意元德清让柯沭进来,抬手放下卧榻的床纱,遮住怀里受惊的桑晚。
在帝王还未结束太后垂帘听政的局面前,柯沭负责的龙影卫一直在暗处活动,暗桩遍布各国,现在龙影卫依旧掌管各路情报网,只是柯沭,不用身在暗处了。
他进来微微一愣,只在靠近门角的位置回话。
“死士虽为南国装扮,但并非周氏所派,这半月周家死士臣见过无数,衣着大不相同。”
桑晚惊魂未定,听柯沭所言,方才刺杀皇帝的人,竟然不是桑烨?
帝王松开她,“没事了,可还怕着?”
桑晚摇头,主动向后靠坐了些,退出帝王臂弯,疑惑道:“不是太子吗?”
“不是。”萧衍之将汤婆子放到桑晚小腹,替她掖好被角才离开卧榻:“就算是他,阿晚也不要多想,皆与你无关。”
柯沭:“臣已派人去追查,銮驾并未受损,受惊马匹已换掉,不影响行军。”
萧衍之点头,“还有多久离开南国属地?”
帝王在案几旁坐下,单手推开窗扇。
外面凉风徐徐,一片狼藉,满地箭矢。
“大概夜幕降临前,能到大晋南蜀边沿的驿馆。”
元德清已经斟上茶水,小心放在萧衍之手旁,听帝王念叨了句:“宫里那位坐不住了……”
柯沭蹙眉思索片刻:“陛下的意思是,太后?”
萧衍之冷笑:“銮驾在南国境地遭遇刺杀,嫁祸给旁人再简单不过,是谁看了都会往潜逃的南国太子身上想。”
柯沭疑问:“可明知无法真的刺杀您,何故还要大费周章搞这一出?”
“无非是想告诉朕,她的手,足以伸到南边来。”萧衍之看着窗外,眼底阴狠一瞬,“行军返京,滨州和江州只能二选一走。”
提及江州,柯沭瞬间恍然大悟。
陛下生母姜嫔,便是江州知府的女儿,当年江州洪灾,先帝拨款赈灾,没多久便被弹劾贪污,证据摆在了明面。
先帝派去钦差羁押查案,回来途中失火,烧了半个庄子,扣押下的知府一家皆命丧大火。
又因证据确凿,先帝终究判了贪墨,流放三族。
但刚经历过洪灾的地方,又怎会起那样大的烈火,以至于烧了落脚的半个村落。
姜嫔自幼养在深闺,也知父亲不是贪污之人,一心为民。
大抵阻碍了谁的钱路,才被扣上这样大的一顶帽子,即使举家皆已丧命,仍跪在御前求先帝彻查平冤。
却被以后宫不得参政为由,降了位份,连皇子都不能养在身边。
太后当时还是皇后,施以援手,回了先帝,将萧衍之过养在膝下。
只是没多久,姜嫔便自尽在宫中了……
柯沭:“太后是怕您去江州?”
萧衍之收起眼底锋芒,呷了口茶水:“继续前行,传朕旨意,走滨州官道返京。”
……
帝王銮驾在南蜀驿馆休整一夜,于两日后入了滨州城门。
知府及官员皆在城门外侯驾,却未能面圣,只见半开的窗扇里帝王抬手,不知说了些什么。
片刻功夫,元德清便出来:“陛下口谕,莫要叨扰百姓,一切从简,不必大费周章讲那些虚礼。”
滨州知府很快将銮驾请进府衙歇脚,却只远远的看到帝王背影,不曾面圣。
诚惶诚恐地侯在堂下,还是元德清出来让他们这些官员各自散去。
另一边,萧衍之带着桑晚,乘了个不起眼的车驾,已经入了江州。
身边只带了安顺和锦书近身侍候,柯沭扮作侍卫模样,随行护驾。
江州区县内有庐江穿过,当年大雨决堤,洪涝不仅波及周边村落和良田,连城里都遭了灾,没能幸免。
已经过去许久,这里早看不出当年的痕迹,商贩叫卖,街市繁华。
桑晚新奇不已,在南国离宫那次也只有满目萧条,这般市井模样,她还是第一次见。
不自觉的,唇边就染了笑意。
“这是画本子里的糖人吗?”
小贩见桑晚精致可人,笑道:“夫人可要买一支?”
桑晚局促地摇了摇头,“我不是——”
话没说完,便被帝王拉住手打断,默认道:“夫人新婚,难免害羞了些。”
又转头对桑晚说:“挑个喜欢的?”
她红了脸,视线流转在那两排糖人上,小心翼翼拿起一个仙子模样的。
声音很轻:“这个吧……”
安顺给商贩付去文钱,那小贩也难得一见贵人,笑着说:“夫人好眼光,正好挑中了织女,老爷新婚,不若再买只牛郎回去,成双成对,寓意也好。”
他迟疑半晌:“只是牛郎方才卖出去了,不急的话,我这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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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便捏一个出来,片刻功夫就好。”
萧衍之打量着桑晚:“夫人想要吗?”
桑晚还被他攥着手,这声夫人属实吓到她了,悄悄在帝王手心划着指甲,在他满是压迫的视线下,小声承认:“想看他是怎么捏出来的。”
“夫人您瞧好,我手可快着嘞。”
小贩边捏还边说:“柳家的小小姐也喜欢我捏的,说句夸大的话,这条街上,我的糖人最是活灵活现。”
萧衍之和柯沭对视一瞬,柯沭仿若无意问道:“可是江州柳氏?”
小贩低头忙碌,随口道:“这江州还能有哪个柳家?”
又暗暗压低声音:“我听几位不是本地口音,若是遇到柳家人,能躲就躲吧,当今太后的母亲就是柳氏一族,父亲在京中又是荣国公,就连知府老爷都对柳家客客气气,兴许还要仰仗柳家以保官位,咱们这些寻常人可开罪不起。”
安顺:“你日日在这卖糖人,怎知晓京中之事。”
小贩哼笑:“在江州这不是什么秘密,谁不知这柳家和荣国公府是亲家,来往甚密。”
萧衍之眉头轻蹙:“那江州知府可是继姜大人在任之后的?”
小贩一惊,“您还知道这个呢?都是十几年前的老黄历了,姜大人在任时我还是孩童,后来……”
他叹了口气,“可惜了,姜大人不仅没等来皇帝的褒奖,还反遭祸端,朝廷判的是贪污,可那年洪灾,我们闹饥荒,若非姜大人施粥行善,不知要饿死多少人。”
他抬眼见萧衍之神色不对,很是锐冷。
“看几位是外地人我才多说了些,您可千万别向旁人打听,当年之事在江州是禁忌,万不可四处提及。”
说着,将捏好的牛郎举到桑晚面前:“夫人您拿好。”
桑晚接过糖人,话里话外听出很多,临走前问道:“既是禁忌,你又怎敢讲了这许多?”
小贩无所谓地笑了笑:“我家人在洪灾那年都死完了,就剩我一个,难得遇到这位爷还记得姜大人,便多说几句,我死就死了,没旁的牵挂。”
桑晚不忍,安顺接到萧衍之的眼神,取出一锭银子放于小贩摊位。
“哎呦,这……小的怎么受得起,给太多了。”
萧衍之已经拉着桑晚离开,安顺笑笑:“我们二爷心善,你收着就是,日后若有人打听我们的行踪,你只管说没见过。”
那小贩连声应下,他就是捏一整年的糖人,也赚不下这么一大锭银子。
銮驾在滨州最多休整两天,他们在江州最多也只能呆一天半,便要赶回去。
尤其江州一带,太后眼线遍布,蒙蔽一时还行,太久不露面,定会让人起疑。
打从微服出来,桑晚便听安顺改口喊了二爷,想来在皇族中,萧衍之位列第二。
离开那处,几人在街头闲晃着,帝王却好似兴致不高,眉眼间满是心事。
桑晚想宽慰几句,又无从开口,只小心问道:“听他所言,那姜大人许是蒙了冤屈?”
“嗯。”萧衍之捏着桑晚指尖,“举家含冤而亡的,是朕的外祖。”
15. 第 15 章
桑晚呼吸一滞:“您肯定有翻案的打算,不然也不会带我来江州。”
萧衍之眼中带了狠意:“不仅要翻案,朕还要将这么多年,太后施加在我身上的东西,都逐一奉还!”
“您贵为帝王,自是可以。”
桑晚似是安慰,犹豫间,悄悄主动握住萧衍之的小拇指。
被他反手包裹住掌心:“但是阿晚,朕的背后空无一人。”
她抿唇,感受到帝王手掌炙热的温度,终究做不出回应。
“陛下,我在深宫无人教养……尚不通世事。”
萧衍之淡淡笑着,桑晚哪里是不通世事,或许不通情爱是真,但她的小脑袋转起来,也是聪慧的。
“无妨,朕等得起。”
桑晚心底一颤,难言的苦涩在眼底蔓延。
“想什么呢?”萧衍之低头,看桑晚蔫巴巴的。
桑晚:“在想原来做皇帝,也有那么多不顺心的事。”
他拉着桑晚转身进了一间成衣铺子,“都过去了,现在有阿晚,没有不顺心。”
她错愕半晌,看着眼前各色布料,和已经制好的衣裳。
女儿家哪有不喜欢装扮自己的。
老板见进来几人衣着贵气,家仆环绕,忙放下手中活计,“贵客里边请,几位想试成衣还是选料定裁?”
萧衍之:“成衣。”
店中小厮领着桑晚挑花了眼,锦书跟着夸了许多。
桑晚从未做过自己的选择,哪怕只是一件小小的衣裳。
她不安的看向帝王,“您觉得什么颜色合适?”
这模样落在老板眼里,好似娇羞,像极了刚新婚的年轻男女,不怪那捏糖人的小贩唤桑晚夫人。
萧衍之:“阿晚只管挑自己喜欢的就是。”
桑晚犯难,她从前浑噩度日,好似不知自己喜欢什么,又不喜什么。
送到她面前的东西,都不是好的。
要说新衣裳,大抵还是林娘娘去岁及笄缝的那件,也比不上这里,花团锦簇。
她随意走向一旁整齐挂着的衣裳,挑了件最是淡雅的,“不若就试这件吧。”
萧衍之还未言,就看那老板面容为难:“夫人,这边几件都是我们少东家的千金月前裁制的,今儿府上就要来人取。”
见萧衍之面色一沉,老板有眼色地指向另一侧挂着的衣裳。
“夫人眼光好,和我们小姐都选到一处去了,您再看看这些呢?也都款式淡雅,不相上下。”
正说着,进来一管家模样的人。
老板话音刚落,忙陪着笑脸迎上去:“柳管带,什么风把您吹来了,这等小事还得亲自跑一趟。”
“出来自然有旁的差事!”
说着,看了桑晚和萧衍之几眼,轻哼:“什么人,也配和我们柳家小姐相提并论,你这掌柜做的是愈发会说话了。”
“哎呦,您恕罪,我这也是话赶话没过脑子。”
说完,朝自己脸上不轻不重地扇了一巴掌,声音脆响,用眼神示意店内小二去包衣裳。
柳茂趾高气昂地咳嗽几声,便有小厮奉上茶水。
萧衍之好整以暇:“一条看门的哈巴狗,也能出来乱吠了。”
柳茂蹙眉,转头看向萧衍之,对视瞬间,就被那双凌厉的眸子直穿心底,瞬间败下阵来,不禁破口大骂。
柯沭出手极快,电光火石间,便已折断那柳茂的腕骨,霎时传来惨叫声。
桑晚的眼睛被萧衍之牢牢捂着,光听声响,便打了个寒颤。
柳茂:“你可知我是柳家的人,不要命了!”
他虽身后带了不少小厮,但光看柯沭那双杀人的眼睛,便不敢上前。
掌柜吓白了脸,嘴里念叨着和气生财,自己却躲去了柜台后面。
柯沭往前走了一步,柳茂便吓得后退好几步。
喊身后的小厮挡在前面,嘴里骂着废物。
柳茂自知打不过,打算回府告状。
忍痛放下狠话,“你等着,我定要你们横着离开江州城!”
待他们怒骂着离去,萧衍之才放下挡着桑晚眼睛的手,“去量下身形,和我家夫人身量一致的衣裳,各色都买一件。”
桑晚:“……用不了这么多的。”
帝王将人轻轻往前推了推,“无妨。”
柜台后的老板战战兢兢地抬起头,让女学徒将桑晚带去丈量,低头嘴里鼓捣着“完了完了”。
见萧衍之全然不在意,默默摇头。
“那柳管事,可是柳府的家生奴才,打从出生就跟着主人家姓柳,你们是外地来的不知晓,这可得罪不起啊,趁天亮,几位贵客还是赶紧离开江州吧。”
萧衍之面无表情,吩咐安顺:“去旁边客栈订房,今夜便宿在这,衣裳你们直接送去就是。”
安顺领命离开,掌柜的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你们再有权有势,在江州也不能这般开罪柳家……”
他压低声音:“那可是皇亲国戚,这条街的商铺除了街边摆摊的商贩,皆是柳家所开,你们还敢住进去!”
好一个垄断,萧衍之来了兴趣。
待桑晚回来,攥过她的手:“再带你去对面珠宝轩挑些女儿家的首饰,只管往多了买。”
他们是微服出来,让銮驾直接去了滨州,本意是不愿暴露。
但帝王此刻却反其道而行,柯沭摸不清头脑,“二爷,这恐有不妥,是否太过张扬惹眼?”
萧衍之冷笑:“我还怕不够惹眼呢。”
“您刚刚是想,杀了那柳家管带?”柯沭问。
帝王拉着桑晚出去,浅浅道:“不急,等他回去找主人吠完,别死的太轻松了。”
论身份,论地位,又论见过的世面,桑晚总觉得和这世道格格不入。
从前的人生,仿若梦一场,可不就是白活一趟。
她突然站定脚步,萧衍之被腕子传来的轻微力道扯住。
“我想回去歇息,珠宝轩就不去了吧……”
萧衍之摩挲桑晚细嫩的掌心:“他是罪有应得,阿晚在怕什么?”
桑晚轻轻摇头:“不敢劳陛下破费。”
“无碍,既累了,那便让锦书替阿晚去挑,能挑到逞心如意的最好,若挑不到……”
锦书吓得双膝跪地:“奴婢眼光低劣,不敢替姑娘做决定。”
帝王看似轻笑,带着薄茧的手轻轻抚弄桑晚脸颊:“瞧她吓得,若挑不到,劳烦阿晚再来一趟珠宝轩就是。”
桑晚看着萧衍之的眼睛,深邃的眼底分明满是威胁。
却又带着浓烈的,不可言说的情绪。
桑晚委屈:“您作何要逼我……”
萧衍之重新握住她的手:“明明喜欢,为何又不愿进去了?”
她沉默不语,但那点心思被帝王一眼便能看穿。
“阿晚和朕如此分明拘谨,又这般躲着,是打算日后好离开吗?”
帝王强硬拉着桑晚往珠宝轩走去,低声道:“这天下都是朕的,阿晚能去哪?”
桑晚进去,眼底噙了泪。
这边掌柜是个女娘,见贵客进来,也从二楼下来,打趣道:“呦,姑娘眼含春水,哭起来当真叫人心怜,夫郎还不哄哄?”
话音落下,才察觉店内气氛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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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小厮在女娘耳旁说了方才成衣店的事,女娘面色一僵。
说白了,他们都是给柳家打工看店的。
桑晚哪里还有心情装扮自己,萧衍之却兴致勃勃。
从细链到朱钗,都在桑晚身上比划着:“阿晚戴什么都好看。”
桑晚笑容牵强:“您满意就好。”
帝王之手,染过无数性命,此刻却精心打扮着她。
珠宝首饰,琳琅满目,是桑晚从没见过的奢华。
却也叫她,寝食难安。
萧衍之唇角笑容微顿,叫人将试过的都包起来,在她耳旁极小声地说:“朕只对阿晚满意。”
离开那红艳艳的耳垂,见女孩没敢咬着唇瓣,还不忘夸了句很乖。
帝王深知,自己总有控制不住的时候,方才是,三年前血洗朝堂亦是。
桑晚每每拒绝他的时候,他都烦躁地想要那些人,付出血的代价。
回到客栈,萧衍之破天荒地没和桑晚同宿一间,反倒叫锦书陪同。
与帝王一墙之隔。
柯沭:“龙影卫捉到信鸽,是柳家送往京城的,陛下看是要放飞,还是拦截。”
想必在銮驾还未进滨州时,柳家便收到太后信件,做足准备。
今日一闹,柳家必定猜到了萧衍之的身份,预备给宫里那位报信。
萧衍之气血翻涌,闭上眼好似还能看到姜嫔年轻时温柔的笑。
这里便是他母妃的故乡,说来好笑,姜家一族在江州,连衣冠冢都没有,尸首随着那场大火,统统消散了。
“拿去后厨,给阿晚煲汤吧。”
他音色及淡,柯沭微微蹙眉,知晓陛下大概又想做点什么,来平复他那想要天下人陪葬的燥乱。
萧衍之:“行军回宫前,柳家信鸽一律拦截,太后能把手伸到南边警告朕,朕便要告诉她,谁才是这天下的主宰。”
是夜,不知是来了月事还是其他原因,桑晚辗转反侧,无奈起夜,静悄悄地在窗边站了许久。
不多时,走廊传来响动,脚步声繁多。
她不禁好奇,晚膳也没见萧衍之,倒是安顺送膳时,特意提了几嘴那道鸽子汤。
桑晚打开门栓,只探出一个脑袋,发现又是混着血色的浴水,同上次一样。
南国宫里那次是周氏族人的血,这次又不知是谁的。
抬浴桶的人不是太监,皆一身黑,像侍卫又有点不像,应是安顺提及的龙影卫。
柯沭跟在最后,见是桑晚,隔着些距离拱手作揖:“姑娘还不歇息?”
“睡不着,听陛下那有动静,便出来看看。”桑晚轻声问道:“这是……”
柯沭:“柳家管带白日里言语中伤姑娘,陛下已经处理掉了。”
桑晚咬唇点头,客套几句后关上了门,魂不守舍地躺下。
回想上次萧衍之去处理周家人时,好似也是同他置气后。
接连两次浴桶里都有血色,想来手段定十分残忍。
胡乱想着,竟一夜未眠。
翌日清晨,锦书给桑晚梳洗打扮后,萧衍之已经坐在楼下。
今日便要去滨州,同行军回合,启程返京。
客栈掌柜貌似昨日便知晓他们在成衣店闹出的动静,爱答不理的,眼底轻蔑。
果然,早膳只食了一半,柳家便带人匆匆赶来。
掌柜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在江州如此得罪柳家,他就没见过这么不怕死的。
“少东家,您来了。”
柳青志却不理人,径直走到离萧衍之三步开外的地方。
掀起衣袍直直跪下:“二爷,您恕罪。”
16. 第 16 章
连同柳青志身后跟着的家仆,都齐刷刷跪下。
客栈掌柜那副摆高踩低的嘴脸当即僵硬,一时间愣在原地。
柳青志微微侧眸,瞪了眼一旁的掌柜。
方才还拿眼皮看人的老板,瞬间跪下,头垂得很低,眼珠子虽四处乱转,却不敢再说什么。
处处透露着精明胆小,鼠头鼠脑。
客栈已经关门闭店。
桑晚略显僵硬,抬头便是眼前跪了一地的人,虽都低着头,却也如坐针毡。
帝王像没看见似的,只对桑晚关心道:“把粥喝完,该凉了。”
她跟在萧衍之身旁有些日子,虽见多了这样的场景,但此刻,哪还有用膳的心情。
勉强应道:“我吃好了。”
店内安静极了,萧衍之气场很强,呼吸或重或轻,都好似能让地上跪着的柳青志,跟着紧张。
帝王拿起桑晚面前的汤勺搅了搅,温声说道:“听话。”
只两个字,便让那些个跪着的人都偷偷打量。
桑晚神色疲倦,昨夜虽合了眼,却没怎么入睡,精神不佳。
她生怕萧衍之再说出什么让她羞赧的话来,只得乖乖听话。
在帝王的轻哄声中接过汤勺,低头小口喝着。
柳青志几乎屏住呼吸,静悄悄的。
想抬头看一眼帝王身旁那女孩的模样,被柯沭凌厉的扫视吓得忙将头低下。
他今日此行,面子功夫做的极好,也想多留意些细节,好给太后传话。
可满屋除了那个姑娘,怕也没有旁的新鲜事了,尤其不懂帝王为何要刻意来一趟江州。
一行人就这样跪着,安静等桑晚用膳。
萧衍之还不时地往那粥碗中添些小菜,眼神宠溺。
此番举措,足以让人惊讶。
桑晚瞥见安顺从后厨又端出什么,小幅度摇头:“吃不下了……”
萧衍之:“江州甜糕十分软糯,阿晚不用些可惜了。”
桑晚蔫吧的神色难得精神了些,侧头看向安顺手中托盘,的确秀色可餐,很有地方特色。
她心底动摇,可才说过吃不下。
帝王轻笑,替她找好借口:“一会还要赶路,多吃些不妨事。”
桑晚点头接过,眼尾好似染上笑意,“您不用些吗?”
萧衍之看着很容易就满足了的小姑娘,眼底的心疼一闪而过,“那便陪阿晚用点。”
出于礼貌,桑晚将手中拿起的甜糕递去。
帝王恍惚间,又想起五年前,桑晚也是这般,把她视作珍宝的糕点递到自己唇边。
那时她稚嫩的声音说:吃点甜的,就不疼了。
——可鞭子打在身上,又怎会不疼呢。
萧衍之半凑过去,低头用唇齿夹走,湿濡的触感在桑晚指尖一扫而过。
“好吃。”
桑晚脸颊腾的就红了,低头兀自吃着,不再言语。
帝王唇角微勾,略带笑意的脸上,眼底却满是寒意,“柳青志。”
柳青志忙磕了个头:“是。”
“你那柳府的管带——”
萧衍之话语停顿,柳青志十分灵光,回道:“府中奴才不懂事,劳二爷亲自处理,是他的福气。”
“呵!”萧衍之笑容渗人,轻飘飘地说:“这么大的福气,柳少主要不也沾沾?”
柳青志面容一僵,磕下去的头没敢抬起:“二爷,小人恐无福消受,柳管带得罪了您身边的姑娘,是他罪有应得。”
“方才不还说是福气?”
萧衍之从始至终都没看柳青志一眼,端的一副漫不经心,视线总往桑晚那边扫去。
“是、是我说错话了,那般卑劣之人,劳二爷处理,应是脏了您的手才对!”
柳青志声线不稳,在江州作威作福惯了,虽和太后沾亲带故,但还是头一次面圣,到底不如柳家家主有底气,惶恐不安。
但事情起因的那些衣裳是自家女儿的。
柳家现任家主让他这个少主出面,一是冤有头债有主,二来,也是想考验锻炼他。
柳青志心知肚明,但想起柳茂昨夜惨死的模样,还是惶恐不安。
“昨日姑娘选中的衣裳我都带来了,给您赔罪,家中小女娇蛮任性了些,若知是姑娘相中,定会奉上相赠。”
桑晚咬下的甜糕还在嘴里,不好开口讲话,下意识看了眼帝王。
萧衍之抬手拭去她唇角的糕屑,动作自然,嘴里却说着:“拿去烧了吧。”
桑晚微微错愕。
安顺便将小厮带来的衣裳拿去院中,丢了火折子进去。
云锦昂贵,却也易燃,火光将院子照的忽明忽暗,安顺则关上了后院的门,免得烟气进来熏到主子。
只有死人的衣物,才会烧了去……
柳青志张了张唇,终究没敢说出半个不字,磕头谢罪。
萧衍之收回手,冲他冷声道:“抬起头来。”
柳青志缓缓跪直身子,守着规矩不敢直视帝王,眼帘低垂。
“是有几分神似。”萧衍之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柯沭,掌嘴。”
柯沭:“是!”
柳青志不明所以,刚猜到帝王口中的神似,大抵是指他和宫里的太后有几分相像,便眼前一黑,紧接着被打蒙了头。
剧痛在脸颊蔓延,一下下的,不见萧衍之喊停。
柯沭是习武之人,下手自然不会轻,不肖几下,柳青志唇角便溢出鲜血,求饶声也被打的四分五裂。
跪在一旁的掌柜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只恨自己不能从这消失。
那可是柳家的少主,未来柳氏的继承人,当着这么多仆人的面,说打就打,柳青志却只能生生受着。
甚至跪着不敢起身。
清脆的耳光响彻整个客栈,桑晚视线被柯沭尽数遮挡,看不见柳青志的模样,余光只看到柯沭不断扬起的手。
约莫十几下后,萧衍之语气随意,喊了声“停”。
柯沭侧身,站回帝王身后。
柳青志的脸已经高肿起来,两个唇角皆流了血,样子狼狈不堪。
萧衍之瞥了他一眼,“可有怨言?”
柳青志张嘴便是血腥气,不知被打掉了哪颗牙,混着血沫子侧头吐在地上,连话都说不清。
含混道:“是小人说错了话,不敢有怨。”
安顺从后院回来,衣裳也烧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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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看到这场面毫无波澜,只替下柯沭的位置,让他去洗沾了血污的手。
桑晚却是阵阵反胃。
她见过周皇后被刺死那日的血,染红了大片白布,本以为不会有过多反应。
可柳青志的模样,加之吐出去的血水,实在倒人胃口。
萧衍之见状蹙眉,“别在这碍眼了,昨日之事,到此为止。”
柳青志磕头谢恩,起身后有小厮拿出绢布想替他遮遮,身后传来帝王幽寒的声音:“就这样回去,还是说,你想躺着回去?”
柳青志忙转身作揖:“小人不敢!”
闹了这样一出,桑晚手中的甜糕终究没能吃完。
萧衍之毫不介意,握着桑晚的细腕,便将她手中最后那一小块甜糕送入自己口中。
桑晚急道:“那是我用剩下的——”
帝王轻笑:“更甜了。”
桑晚虽急,却也无可奈何,红艳艳的耳垂甚是可爱。
侍候桑晚这些时日,锦书原以为自己对帝王多大的宠溺,都能做到不那么惊讶了。
但方才这一幕,还是刷新了她的认知。
晋国天子,也会有这样平易近人的时候……
客栈掌柜一改从前,点头哈腰送走他们几人,胆战心惊的模样,就差跪下来送行。
还是来时的马车,安顺和柯沭在外驾车,除了萧衍之和桑晚,锦书也一同坐在里面,谨慎细微。
车驾不算宽大,她和帝王坐在一边,锦书坐在另一边的角落。
不多时,桑晚便昏昏欲睡,靠着门板频频打瞌睡。
萧衍之并不提醒,一炷香都不到的功夫,桑晚便撑不住脑袋,靠着帝王肩头睡着了。
帝王轻声发问:“她昨夜睡得不安稳?”
“回陛下,姑娘昨夜好似未曾入眠。”锦书回道。
待桑晚睡熟了些,萧衍之才伸手将女孩圈进怀里,让她睡得更舒服些。
两个多时辰的路途,帝王愣是一动没动,进了滨州城,都没有醒来的迹象。
车驾直直进了滨州府衙,和銮驾汇合,萧衍之将桑晚抱下马车,她才意识朦胧地转醒。
“陛下?”
萧衍之忍笑调侃:“睡这么熟,朕把你发卖了,你都不知。”
两人挨得过于相近,桑晚这才发觉已经到了地方,还被萧衍之腾空抱着。
红着脸解释:“陛下身上的龙涎香,我闻习惯了,睡得安稳……”
之前在南国皇宫,日日都能闻见,桑晚也没想到今日竟能睡这么沉。
萧衍之:“阿晚是在怪朕,昨夜没有陪你安寝?”
桑晚眼神微缩,小声辩驳道:“才不是……”
帝王笑着将人放下,见她害羞便不好再打趣。
寝殿里身形和他差不多的人,还穿着御用卦袍,和元德清一并跪在门槛边上迎驾。
昨日便是那侍卫,坐在銮驾里以假乱真,进了滨州城的。
元德清:“陛下,滨州官员昨日和今晨皆候着见驾,奴才以您龙体欠安挡在院外了,您看……”
萧衍之拉着桑晚往里走,像是早有打算:“吩咐下去,晚膳朕与滨州官员同膳同饮,明晨返京。”
17. 第 17 章
太阳渐落,桑晚午憩醒来,不知梦见什么,连手心都浸了层薄汗。
第一时间向窗边矮榻看去,萧衍之不在。
隔着屏风,只能看见外室有许多人影。
锦书听到动静,弓腰进寝殿递去温茶:“姑娘可算醒了。”
桑晚口干极了,接过茶水喝了许多,视线还未清明,脑子也跟着乱乱的。
这一觉,好似睡了许久。
见她不语,锦书担心道:“可要请钟太医过来看看?”
桑晚摇头,“昨夜没睡好,现下睡醒胸口闷闷的,出去走走便没事了。”
锦书犯难:“陛下说让您好生装扮一番,晚膳一同前去,时辰快到了。”
桑晚视线微顿,午憩前听萧衍之说,好似要和地方官员一同用膳,她去……合适吗?
起身去了外室,才发现方才醒来看到的人影都是滨州府侍女,不知是何时侯在这里的,昨日买的衣裳首饰也都摆在明面。
见桑晚出来,齐齐福礼:“娘娘万福。”
小丫头们年岁看起来不大,虽都是府中丫鬟装扮,却是一顶一的貌美。
纤纤玉指,葱白细嫩,哪里像下人们的手。
桑晚只微微错愕,便在妆台前坐下,音色很淡:“我不是宫妃,不必这般。”
身后的侍女低着头,互相看了几眼,悄悄起身,有疑惑,也有的人眼里更是生出光泽来。
若不是后妃,只是路途相看上预备带回宫中,那她们的机会岂不是更大了?
锦书早就猜到桑晚会是这种反应,嘴里说着:“这位是桑姑娘。”
心底却早已料定,这声娘娘等回宫后,还远吗?
不过是桑晚自欺欺人,不愿意罢了。
如锦书所猜,桑晚只选了最简单款式的衣裳和朱钗,并没有繁多打扮。
只是她容颜绝美,稍加点缀,整个人便清丽脱尘,妆台上没用到的繁琐首饰
都好似失了颜色。
“桑姑娘,您好美。”身后一个丫鬟没忍住说道。
这是连日来,她打扮最细致的一次,就连桑晚自己都对着镜子怔怔走神。
难怪她母妃当年,会被醉酒的帝王一眼相中。
眼尾缱绻勾人,偏又生的无辜,任谁看了,眼睛都会舍不得挪开,美的不可方物。
锦书呆愣,又侧头仔细看了看桑晚。
之前桑晚不用朱钗银钿,及腰细发只用一只素银簪子半别在脑后,发丝清扬,别有韵味。
今日仔细装扮起来,锦书心里却突然没底,后宫那些个人,皆为太后所选……
锦书担忧地唤了声:“姑娘……”
桑晚垂下眼帘,聪明了然:“自古红颜多薄命,我母妃,不就是例子吗?”
锦书还没宽慰一二,身后便传来稳健的脚步,萧衍之的声音随即而来:“那是你父皇昏聩虚伪,既要名利,还贪图美色,没有帝王之气,亦没有为人夫的担当。”
他双手把着桑晚肩头,轻轻转过眼前的人,许是第一次见精心装扮后的桑晚,微微错愕。
“朕是明君,阿晚要好生陪着朕,白头到老,合葬皇陵才是。”
锦书眼睛微张,知州府的丫鬟见帝王来,已经跪了一地。
合葬,那是帝后才有的……
萧衍之的眼神太过炙热,她头次装扮,被看了许久不大好意思。
错开视线后,巧妙避开了帝王的话:“陛下说这些晦气话作甚,您是天子,天子万岁。”
“恭维话罢了,真要活一万岁,岂非成了鬼神妖怪。”
随即转身,从安顺捧着的小盒子中,取出一颗像糖豆似的东西,放在桑晚唇边:“下午去滨州城闲逛买的,阿晚尝尝看。”
举到唇齿边,分明就是想亲自投喂。
之前桑晚还会用手接,被帝王躲开许多次后,也就习惯了张嘴含住他喂来的吃食,动作一日比一日自然。
桑晚原本略带愁容的面孔,也笑了下:“多谢陛下记挂。”
萧衍之转身也吃了颗,是很清口的甜,貌似是果子熬制的,不知加了什么,并不发腻。
“阿晚喜欢就好。”
安顺将吃食交给锦书保管,这才看了眼地上的姑娘们:“都出去吧,回了昌大人,这里不用你们伺候。”
昌玮,滨州知州。
昨日萧衍之在江州微服,就属他见驾最勤,接连带动好几位下属官员不敢离开,皆候在廊下。
侍女们并不敢起身,更有甚者,迷茫地半抬起脸,似乎在等帝王发话。
她们本还心底生怯,但见到萧衍之后,实在难以将眼前气宇轩昂的公子,和人口相传的暴君联想到一起。
倒像寻常夫郎,十分宠着家中娇妻。
萧衍之视线轻扫:“昌玮让你们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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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大胆的仰头回话:“是,昌大人让奴婢们来伺候姑娘。”
却不想帝王十分直白,语气悠然:“是伺候她,还是伺候朕?”
养的这般水嫩的姑娘,一眼便能看出,怎会是府中下人?
帝王眼中闪过一瞬杀意。
仰头的婢女眉头微颤,忙磕头叩首:“陛下恕罪!”
“想来昌大人也是好意,陛下若不喜,打发出去就是了,不值当生气。”
桑晚声音软软的,温柔似水。
同帝王相处一月不到,却也见识过萧衍之杀人的速度,多少想救她们一命。
听起来是劝慰的话,却让帝王的眼神更冷了几分。
“好意?昌玮都把人送到朕眼前和你争宠了,还是打着伺候你的名义,阿晚就不生气?”
分明方才还同桑晚谈笑间的帝王,不过瞬息,说话语气便染上了寒意。
有婢女胆小,跪着的身子已经微微发颤,头压得很低。
萧衍之:“或者说——阿晚并不在意,还要替她们开脱?”
桑晚呼吸一滞,作势就要跪下去:“阿晚不敢。”
被萧衍之攥着腕子,稍稍用力,女孩便被拉进怀里,撞上帝王胸膛。
头顶传来他幽寒的声音:“魅惑君上,这可是死罪,你说她们该不该死?”
桑晚眼底泛了水光,看起来楚楚动人。
“……让她们来的是昌大人,姑娘们或有苦衷也未可知。”
萧衍之心底冷笑,苦衷?
有机会能飞上枝头做皇帝的女人,试问有几人不会被权利迷了眼。
更何况,方才那几人眼底的精明,哪里像有苦衷被逼迫而来的?
“怎得这样爱哭,朕又不会怪罪阿晚。”
萧衍之松开腕子,轻轻揽上她的细腰,感到她浑身一僵。
“那就依阿晚所言,皆是昌玮的错。”
安顺用眼神示意她们离开。
这一次,姑娘们没再犹豫,匆忙起身退了出去。
桑晚眼底迷茫,半抬起头。
她看不懂萧衍之的意思,但眼前这几位婢女大抵能保住性命了。
帝王低头,原本面若寒霜的脸骤然温和不少,只是眼底却异常阴婺。
在她额头轻吻了吻,桑晚紧张到眼皮发颤,也不敢挣开萧衍之的怀抱。
“走吧,朕带阿晚去见见官员。”
18. 第 18 章
滨州府设宴,皇帝亲临,此刻热闹异常,各位大人的轿辇和车马都进了后院。
更有平时见不到的二品老爷,也于前几日启程来见驾,今日恰都到了滨州。
昌玮笑得红光满面,帝王宿在滨州府,于他而言,简直是莫大荣耀。
萧衍之虽然说的是同膳同饮,但与帝王同桌而食却异想天开。
府内设宴,沿用天家宴席规矩,单人小桌而食,分两侧排坐。
正前方的高位上,已经换了明黄的御用颜色。
正殿内,寒暄声和客套声络绎不绝。
大老远听着乱糟糟的,元德清正要扬声,被萧衍之抬手制止。
“在外一切从简。”
“是。”元德清应下,躬身退到身侧。
桑晚手心冰凉,被帝王炙热的大掌包裹着,不容拒绝地走向殿内。
官场上客套的恭维声逐渐清晰入耳,她的心也跟着跳起来。
不安地唤了声:“陛下……”
“不怕,和平日里同朕用膳并无区别。”
萧衍之虽温声安慰,但显然桑晚并不受用。
她不明白,帝王为何要同她一起。
这般场合,按规矩能坐在帝王身侧的,怎么算也不会是她这个已经亡国的公主。
不容她多想,便已被牵着入了殿内。
“——陛下万安!”
放眼望去,皆着官服束发,低头跪拜。
桑晚抿唇拘谨,帝王悄无声息地捏了捏她的指尖,攥着她行至高台的御座之上。
“都起来吧,今日在滨州府便随意些。”
御座很宽长,桑晚慢吞吞挨着萧衍之坐下,突然明白他身为帝王,为何还会如此孤寂。
坐在这里,一言一行皆在规矩之内,受万众朝拜敬仰,还要通晓天下事。
那日他说,他的背后空无一人。
可这御座之上,又岂敢有人比肩?
大臣们起身,看到帝王身侧坐着佳人,皆是一愣。
昌玮是知道桑晚的,但也没想到会被萧衍之这样明目张胆地带来,还是同桌而席。
桑晚只在他们起身前匆匆扫了眼,现下低垂着眼帘安静坐着,只看着眼前那一方碗碟。
小鸟依人,颜色绝佳,倒是乖极了。
萧衍之:“今儿可真热闹,林大人和左大人都来了。”
林贤和左康安分别在左右首落座,听帝王提及,忙出来拘礼。
“臣等特来见驾问安,恭迎圣上凯旋回京。”
滨州及江州皆依附于泸江,代代生息,隶属于淮泸郡。
左康安便是淮泸郡守,林贤则是河道总督,都是二品地方官。
比起知州等小官,他们面圣的机会要多许多,每三月便要回京述职一次。
“有心了。”
萧衍之逐一扫过官员面庞,除了两位二品大员,淮泸其他知州也来了不少,
他随意点了几名官员问话,尤其是江州知州,尹明轩。
御案之下,桑晚的手还被帝王攥着,时不时把玩那纤细的小指,和他此刻略显冷峻威压的面容,大不相同。
眼见着寒暄的差不多了,昌玮身为此次圣宴的东道主,起身遥遥敬酒。
“天子亲临,臣及滨州皆不盛荣光,特为陛下和诸位大人备了歌舞,以享觥筹之欢。”
帝王此行,昌玮在官场出尽风头,此刻笑容满面,仿佛笃定萧衍之会说一个“准”字。
都准备拍手叫上舞姬,却听高台之上,传来萧衍之的轻笑声。
似乎带着些冷意,不大清明。
昌玮抬头,与帝王对视,心底莫名颤了颤。
建昭一年,也是萧衍之登基那年,太后垂帘听政,与帝王同点他为探花,留京一年后,调任滨州。
他离京时,太后仍在垂帘听政,还未见过政变后的帝王,只知暴君之名,一夜流传。
昌玮:“陛下?”
殿内气氛突然安静起来,谈笑风生的臣子也都悄声看向御案。
萧衍之若无其事地剥了颗葡萄,动作自然,凑到桑晚唇边。
桑晚一瞬间,呼吸都屏住了。
在御案下轻轻拽着帝王衣角,无声抗拒。
却听他轻声哄道:“朕亲手剥的,阿晚不吃么?”
气氛霎时诡异起来,众人皆向桑晚看去。
尤其左康安和林贤,经历过萧衍之当年血洗朝堂,此刻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且实权早已回到天子手中,太后也管不了帝王纳妃之事,但萧衍之四年来,却从未踏足后宫。
只见帝王身侧的女子容色绝美,娇小可人。
面颊红的似要滴血,用帕子轻掩唇齿,低头含走了帝王喂去的葡萄,眼睛水汪汪的。
离得较远,昌玮也听不清。
帝王满眼笑意,好似说了声:这才乖……
待桑晚慢慢咽下,萧衍之才用绢帕净手:“昌大人既要诸位享觥筹之欢,不若以身尽地主之谊?”
昌玮忙躬身作揖:“呃……臣愚钝,还请陛下明示。”
桑晚心中一跳,想到来之前那几名侍女。
萧衍之却话题突转:“朕昨日去了趟江州。”
江州知州尹明轩忙从案几后出来,躬身以听示下。
“想来两位都知道,柳家少主被罚了。”
尹明轩身为江州知州,又和柳家走的如此之近,怎会不知?
诚惶诚恐地跪下,“臣不敢欺瞒,确实知晓,恐扰您微服之趣,不敢贸然见驾叨扰,陛下恕罪!”
萧衍之不语,只看着昌玮。
尹明轩,他留着自有大用。
昌玮也扑通跪下,笃定道:“臣不知!陛下昨夜宿在滨州府内,元公公说您龙体欠安,臣还一直担忧……”
“——是吗?”帝王轻飘飘反问,却生生吓出昌玮一身冷汗。
还不待昌玮辩解一二,便听帝王直言:“既不知,那就不谈政事。”
萧衍之看了眼元德清,只见宦官双手轻拍,便有侍卫带上那七八名侍女,皆是方才去侍候桑晚的。
“昌大人,你身为知州,想来精通律法,给朕也说说,魅惑君上,该判什么?”
昌玮唇齿打颤:“臣、臣冤枉,是见娘娘身边只有一位婢女,怕侍候不周,这才——”
萧衍之不想听他狡辩,冷声打断:“爱卿可要想清楚,魅惑君上和欺君之罪,可不是一个量刑。”
昌玮顿时哑口,双眼无措。
又怎会不知,欺君是诛连家族的大罪!
他哭腔渐染,磕头喊道:“陛下——”
“朕手里还有许多有意思的信件,或许大人很熟悉?”
昌玮摇头,魅惑君上只死他一人,除此之外,不论是欺君,还是和太后结党营私,都会株连九族,他又岂敢认罪。
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萧衍之回京,銮驾居然走滨州,而不选江州。
萧衍之分明就是有备而来,语态自若,不过片刻,便定了滨州府知州的生死。
尹明轩跪着一身冷汗,他身为江州知州,和太后柳家不知狼狈为奸了多久。
还以为要大难临头,却听帝王随口道:“尹大人平身吧,好好享用昌大人精心预备的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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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晚坐在高台之上,都能感到萧衍之的冷意。
看似随意的话,却句句诛心。
萧衍之:“昌大人既备了侍女,便侍候诸位大人用膳吧,也好好看看你家大人,是如何尽地主之谊的。”
姑娘们面色煞白,被身后押送的侍卫催着,跪坐到臣子们身旁,就连斟酒的手都在微微发颤。
又进来几个侍卫,抬着春凳、屏风。
将略高的屏风置于春凳前,遮挡了御案往下看的角度,又能保证每位大人视线不受阻碍。
萧衍之又拿起葡萄剥着,缓缓吩咐:“慢些打,让诸位大人都吃好喝好,膳用毕,再气闭。”
昌玮跪着膝行上前,“陛下!求您赐罪臣一个体面的死法吧,求您——!”
元德清尖声:“还不快堵住他的嘴,别影响陛下和大人们用膳。”
就连屏风都提前备好了……
桑晚目光涣散,从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到昌玮被按在春凳上不断挣扎的双腿,并看不到行刑的位置。
当堂杖毙,便是萧衍之口中的地主之谊,原本备好的歌舞享乐,昌玮怎能想到主角却换成了自己。
大殿内,板子挨上皮肉的闷重声,交织着昌玮被堵住嘴的呜呜声,此起彼伏。
板子落下,桑晚能看到一点举起的板尖,和他那双因疼痛而乱动发抖的腿。
萧衍之又将剥好的葡萄递来。
桑晚低头,才发现手里还紧紧攥着他的衣角,手心满是冷汗。
“不想吃?”
萧衍之反问,轻笑着将葡萄送进自己口中,却是酸的皱起眉头,“这样酸,阿晚方才怎的不说?”
桑晚看起来有些委屈:“不敢说……”
帝王没忍住轻笑,可桑晚却觉得满是寒意。
果然听他道:“元德清,去查今日是谁负责采买府中葡萄的。”
元德清:“陛下是想?”
萧衍之将擦过手的绢帕丢到他手中:“杀。”
桑晚攥着他衣角的手,着急忙慌间抓到帝王腿面,阻拦道:“陛下!”
萧衍之却轻轻揉着她的耳垂:“滨州府的人,不值得阿晚垂怜。”
殿内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却无一人敢不进膳食的,皆低头安静用膳。
有胆小的侍女,喊了声“血”,便晕厥过去,恰好是伺候尹明轩的婢女。
安顺一碗凉茶,将晕过去的侍女泼醒,“好生伺候尹大人用膳,别对不起你家大人的良苦用心。”
说着,还撇了眼春凳上,已经皮开肉绽,血水浸透衣衫的昌玮。
尹明轩后背已经冷汗涔涔。
桑晚低头拿起筷子,被萧衍之从掌心抽走。
抬手便将人横抱起放在腿上,“这里吃食不干净,等晚些。”
桑晚被圈在帝王怀里,低头欲泣。
她明白昌玮触犯律法,是该死,但还是第一次见人,在自己眼前被活活打死。
于她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煎熬。
见她不语,萧衍之也低头,将下巴埋在桑晚颈间,呼出一口热气。
声音很轻很轻,“阿晚,朕只有你了。”
桑晚浑身僵直,察觉到帝王今日,貌似格外不一样。
嗜血、杀伐,就连唇角微勾的笑意,都别有深意,让人眼底生寒。
此刻,却又像极了可怜之人……
如果林娘娘不算,被动之下,她又何尝不是只有萧衍之了?
她也只能依附萧衍之而活。
“陛下……”
桑晚拽了拽他的衣袖,口吻软糯:“阿晚害怕。”
19. 第 19 章
萧衍之抬头,似有不舍。
桑晚颈间有淡淡香气,即便衣物熏染上龙涎香,都没盖住这层极淡的体香。
见帝王还要再度凑来,桑晚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没忍住向后略倾了倾身子。
被萧衍之倏地圈紧,嗓音暗哑,用气音说:“别躲。”
帝王说话的声音,仿佛透过胸腔传进耳里。
好在底下的大臣们都不敢抬头,昌玮还在受刑。
这一次,帝王没再低头,桑晚却彻底钻进他怀里。
近在咫尺的,是他上下滚动的喉结,腰间那双大手完全将她禁锢在腿上,无法动弹。
越往北面京城走,气候便越冷,已经快到深秋,桑晚却感觉异常燥热。
她横坐在帝王腿上,两人紧密相贴,连元德清都将头压得很低,不敢看一眼。
锦书更不知退去了哪里。
萧衍之似察觉到什么,松开些力道,抬手撬开她的齿贝:“这么喜欢咬唇,下次不若咬朕。”
帝王指尖还有葡萄淡淡的涩感,她撇开头,“陛下龙体,阿晚怎敢损伤。”
他轻笑:“又不是没咬过。”
桑晚一时竟无法反驳,她还真咬过……就在前几日的车驾上,被帝王撩拨狠了气不过。
说到这,萧衍之忽而想到:“这几日不见你抱汤婆子,月事可过去了?”
两人挨得很近,萧衍之几乎是在她耳边吹气言语。
“陛下!您一定要在这问吗?”桑晚气急。
萧衍之不紧不慢:“那回寝殿,关起门来问?”
桑晚顿时气馁,不论在哪,都感觉怪异极了。
“历来天家恐阳气有损,都避讳此事,尤其宫闱之内,您怎么反其道而行……”
萧衍之却不甚在意:“没有阿晚,才是有损阳气。”
桑晚只当他又是撩拨自己的话,“陛下又打趣我。”
随后很不自在的动了下,被萧衍之按在腿上:“乖一点,别乱动。”
“可是我难受……”
“哪里难受?”
桑晚:“这样坐着,不舒服。”
没成想萧衍之脸皮厚极:“委屈阿晚习惯一下,朕抱着你,才能忍住把他们都杀了的心思。”
都杀了……
桑晚眼皮轻颤,“陛下何故如此?”
“朕还不是皇帝时,便总在想,有朝一日,定要倾覆这天下,拉整个王朝给朕的母妃陪葬,可后来……”
帝王拖着尾音的话,戛然而止。
桑晚疑惑:“后来呢?”
后来,他遇到了桑晚,纵然生于低谷,但那时却像个小太阳。
帝王眼中似有许多难言的话,又仿佛释然。
“既然阿晚害怕,便给昌大人一个痛快吧。”
萧衍之话锋突转,桑晚是害怕的,但被这般撩拨,已经忽视了七七八八,现下见执杖者骤然用力,底下动静更大。
十几杖的功夫,便见屏风后那双乱蹬的腿,已然卸了力气,毫无生息。
桑晚原本抽离的情绪,此刻又下意识攥住帝王袖口。
萧衍之索性将桑晚从腿上抱起,准备离开。
昌玮的尸身还在大殿中央,桑晚双眼紧闭,因为害怕,主动将头倚着帝王肩头,攥着他袖口的手改为攥着衣襟,倒是十分乖顺。
身形高大的帝王,抱起娇小的人儿,看起来毫不费力。
臣子们起身,齐声说着:“恭送陛下。”
抬眼见到帝王怀中的女子,眼底微颤,竟是被抱着离开的……
*
翌日,銮驾整装待发。
衔长的行军队伍已经在城门外候着,滨州府外,停着帝王銮驾。
除了已经死去的知州昌玮,昨日饮膳的臣子们皆随行送驾,一直跟到城门处,才停步目送。
桑晚没敢开窗向外看,想来阵势不小。
直到出了城门,她才推开窗扇,胳膊杵着案几向外张望。
她还是喜欢外面的世界,自由,新鲜,如果没有时刻令人拘谨压抑的帝王,就更好了……
銮驾从行军队伍后缓慢向前驶去。
桑晚眼尖发现队伍中的桑慧月,和桑绮南在一处,好几人串在一条铁链上,均戴着镣铐。
周围还有拿着鞭子的老嬷嬷。
桑慧月也一直盯着銮驾,两人顷刻间对视。
桑晚蹙眉,心底一颤。
南国昔日里那个张扬跋扈的嫡公主好像变了,不再和从前似的,见到她就发疯诅咒,满口谩骂。
反而十分安静地盯着她看,那双眼,处处透露着阴毒。
反观桑绮南,蓬头垢面,仿若没有神智,目光呆愣,亦没有了往日跟在桑慧月身后,狐假虎威的嘴脸。
桑晚心里说不出是何滋味,叹着气,将窗扇关上。
她没有顾念苍生的善心,亦没有以善报恶的慈悲,只要林娘娘和二姐姐都好好的,她便安心了。
萧衍之手里拿着奏折,抬头问:“看见什么了?”
桑晚沉默半晌,才感激地看了眼他:“若非陛下善待阿晚,想来我也和桑慧月一样,在囚车里。”
萧衍之却是啪的一声合上奏折,向她走来。
抬手轻抚她满头青丝:“朕不想要感激,亦不要怜悯,阿晚,朕要的是喜欢。”
他看着桑晚的眼睛,认真重复了一遍。
“要阿晚的喜欢。”
桑晚此刻懊恼,方才看到桑慧月,想起自己离囚车其实也曾很近很近,不禁有些感激眼前这个男人。
带她见了宫外的风景,又给她宠爱。
只是……有些阴晴不定,喜好杀人,让她时而害怕。
萧衍之没打算等桑晚回话,自顾在案几另一侧坐下。
“今日出了淮泸郡,便彻底离开南边儿了,北方秋冬寒凉,锦书备了衣裳,晚间在驿馆换上秋装,别染了风寒遭罪。”
桑晚点头,糯呼呼地小声说:“多谢陛下挂念。”
待帝王看完手中奏折,忽地抬头看向昏昏欲睡的桑晚。
“阿晚本来,就不会坐上那囚车。”
桑晚睁眼,满是迷茫,在等萧衍之解释,却见他又低头看下一本奏折了。
她悄悄福礼,上了自己的卧榻放下纱帘小憩。
萧衍之偶尔会冒出些她听不懂的话,虽莫名其妙,但桑晚并不好奇。
帝王话术,或许本就深奥难懂吧。
萧衍之看着床纱内,已经安睡的朦胧背影,渐渐出神。
他御驾亲征南国,只为来接走桑晚,銮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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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的物件儿,包括她现在躺着的卧榻,皆在出发南下前便已打造。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巧合,他也并非有善心之人。
不多时,柯沭跳上车驾,躬身见礼。
“陛下,龙影卫在南蜀发现周氏行踪,但没进淮泸,十分狡猾难断,像要绕行到我晋国京城,属下是否派人前去捉捕。”
周氏,南国太子桑烨的外祖,权倾朝野。
如此看来,那精锐已全由桑烨调动,护送他北上入京。
萧衍之语气淡漠:“不急,朕等着他入京,就怕他不来呢。”
桑烨作为太子,前有灭国之恨,后有贪图权利养着他的外祖周氏。
要想仰仗周氏,别无他选,唯有夺权。
想来还有些暗处的南国旧部,不知周氏私下囤养了多少兵马,竟还想着恢复南国,不过跳梁小丑罢了。
柯沭:“属下不懂,周氏若想要南国江山,养精蓄锐打回去就是了,何必将唯一活着的桑烨送到您眼皮底下?”
若说是为了那囚车里的公主,简直天方夜谭,周家才没那么好心肠。
帝王指尖轻点桌面,发出嗒嗒声响。
“且等着吧,盯紧了,恐还有大动作呢。”
……
銮驾行军加快速度,皆在驿馆休整,没再进城。
帝王在滨州杀鸡儆猴,沿途返京接应的官员皆战战兢兢,好在都平安度过。
此番作为,无疑是在告诉所有人,谁还敢和太后、和柳家有牵扯?
临到京城前,萧衍之收到密函。
太后在宫里大发雷霆,已经知晓滨州之事,但所有信鸽和使者皆被龙影卫拦截,只剩一条途径了……
元德清:“孟大人和凌老将军代为监国,说淮泸郡的折子几日前便到内阁,想来前朝还有太后一党的余孽。”
萧衍之单手揉了密函,眼神狠厉,将纸团丢进炭盆。
“朕当年宁可错杀,都不放过,几乎血洗了半个朝堂,竟还有漏网之鱼,当真好本事!”
元德清颔首:“陛下息怒,您这次作何打算……”
萧衍之看了眼床榻边和锦书闲聊的桑晚,已经裹了大氅,南边的姑娘,到底受不住北方寒冷,銮驾上连炭火都点了。
“朕想给她一个干净的后宫,一个清明的天下。”
元德清眼睛微张,后宫无高位妃嫔,皆由太后掌权。
要想后宫干净,那太后必然要……
元德清压低声音:“可姑娘入了宫,不去后宫还能去哪?”
萧衍之摇头:“不进后宫,便与太后不会有牵扯。”
“陛下的意思是?”
帝王眼神笃定,他不远万里接回来的人,自然要养在身边,日日见着才能放心。
“把雍华宫偏殿腾出来,让珠月去打点候着。”
珠月,便是和锦书一起选来伺候桑晚的宫女,性格跳脱天真,因不够稳重,所以没和锦书一起南下。
大抵是皇帝寻来,陪桑晚解闷的。
“陛下!”元德清惊道:“帝王寝宫,自古以来连皇后都不允留宿,定会有大臣劝谏,美色误国,对姑娘名声也不好。”
“偏殿而已,又不是同宿。”萧衍之冷笑:“再说,他们有几个脑袋,够直言上谏的?”
20. 第 20 章
南国这会儿还枝繁叶茂,桑晚随銮驾一路北上,越走便越萧条。
沿途的枝丫都变为枯木,地上满是黄叶。
马车碾压过去,发出脆生生的一片响动,尘土飞扬。
但入了城,又是另一番景象。
这里土著比南国个头高些,说话也更加直爽。
京城更是繁华满目,一片民生祥和。
只是今日帝王回京,街道两旁的金鳞卫十步一人,严阵以待。
桑晚默默关上窗扇,不敢想象,她就这样从南国的皇宫,来到了晋国。
銮驾驶进第一道宫门,前面不远处,迎接圣驾归来的,除却皇室子弟、后宫妃嫔,还有朝中大臣。
看着黑压压的一片人,桑晚手指悄悄绞着袖口,紧张不已。
“陛下,这不合适……”
萧衍之抬手理了理桑晚的衣冠:“朕说合适,就合适。”
赤金打造的銮驾停稳,有小太监放下脚蹬,元德清抬腕,萧衍之缓步下来。
“——恭迎圣上凯旋回京!”
萧衍之大手一挥,气势沉稳:“都起来吧。”
随即转身,朝銮驾内伸手。
众人起身,只见锦书在一旁撑开帘扇,里面的女子将手轻轻搭在帝王掌心。
被萧衍之牵着走下銮驾,身量纤纤。
桑晚锦衣素裹,极淡的蓝色在她身上很是清雅。
因着是南方女子,身形较小,站在帝王身侧,娇而不妖,气质悠然。
銮驾前的人稍稍异动,有的喜上眉梢,有的满是好奇。
皆拱手作揖:“恭喜陛下,喜得佳人。”
那些被太后选进后宫的妃子仿佛看到了希冀。
这样一来,岂不意味着萧衍之会来后宫了?
帝王眼尾带着笑意,却烦极了这虚伪场面。
“梓轩最近课业如何?”
萧梓轩拖沓道:“皇兄怎么才见面就问臣弟这些……”
凌修明呵呵笑着,照着他肩头拍了两下,“陛下放心,安王殿下在军营历练这些日子,长进大有提升。”
凌元洲在一旁忍笑,萧衍之点头:“有老将军亲自教导,朕自然放心,只是梓轩天性纨绔,耍滑头的事可没少干。”
萧梓轩虽有不满,却不也不敢同萧衍之置气。
嘟囔道:“皇兄好不容易身边带了佳人,头一次见面,怎得这样下臣弟面子……”
凌修明是先帝亲封的镇国将军,萧衍之上位后,又加封了镇国公,凌元洲便是其长子。
如此算来,晋国如今有两个国公爷,除了凌修明,就是太后的父亲,姚安志了。
先帝还在位时,便已经官拜一品,是天子帝师,当朝太傅,受封荣国公,一直辅佐萧衍之,直到登基。
其中险恶,只有萧衍之心知肚明。
当年太后垂帘听政,早朝上姚安志说东,哪有大臣敢说西?
自从萧衍之血洗朝堂后,便在朝中孤立,沉默寡言。
桑晚手被帝王牵着,掌心浸了层薄汗。
肩头还披了挡风的大氅,心下不安,不知还要在这被众人盯着看多久。
萧衍之:“少打趣你皇嫂,她面皮薄。”
这下不仅萧梓轩张大了嘴,好几位大臣都闻声色变,姚安志更是脸色铁青。
萧梓轩惊讶又开心:“皇嫂?!皇兄你要立后了!”
“迟早的事。”萧衍之语调轻飘飘的,话落便看向一个劲儿往后躲的孟涞,“孟大人再躲,就要退出人群外了。”
孟涞嘿嘿笑着,从队伍边缘一溜烟小跑到凌修明身旁,“陛下您回来,臣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自请告假七日,好生养养。”
还极小声补了句:“臣都瘦了……”
凌修明忍俊不禁:“孟大人和老夫一同代陛下监国,哪日不是日上三竿才来,太阳没落便走了?”
“陛下莫要听老将军胡言!”孟涞连忙狡辩:“重要的折子,臣可一本没落,回府还要点灯夜思呢!”
萧衍之眉眼轻挑:“思念朕何时回来,好给你批假?”
孟涞的心思被戳破也不慌,只心虚地笑了笑,恭维着:“陛下圣明。”
帝王毫不吝啬他的夸赞:“一月未见,孟大人脸皮见长。”
孟涞拱手作揖:“都是陛下教导有方,臣的告假……”
“三日。”萧衍之低头揉了揉桑晚渐渐冰凉的手,皮笑肉不笑地说:“第四日见不到你上朝,朕就让刑司的人去你府上打板子。”
孟涞扯了扯嘴角,见好就收:“三日便三日,臣身板弱,可禁不得板子……”
凌修明满眼嫌弃:“身子弱,随安王殿下一同到我军营上历练一番,保证孟大人身板硬朗。”
孟涞还欲和凌修明拌嘴一二,被萧衍之一个眼神制止,才悻悻闭了嘴。
桑晚也是第一次,见有人在萧衍之面前这般油嘴滑舌,还没受罚的。
有他这么一闹,也不大紧张了。
要说孟涞,真是人如性格。
先帝在位的最后一次科举,他高中状元,却因家中老母过世,辞官回乡守孝三年。
三年过去,恰好萧衍之实权在握,他摇身一变,成了帝王身边谋士,官拜一品,内阁首辅。
人跳脱,官位也是一跃到顶,除了他,满朝亦无人敢这般同萧衍之说话。
和柯沭一样,都是从暗处突然冒出来的帝王亲信。
现在想想,大概皆是萧衍之下的一盘大棋。
帝王隔着大氅揽住桑晚的细腰:“可是冷着了?”
桑晚也感到自己手越来越凉,但眼前站了这许多人,她轻轻摇头,“不冷。”
“听说皇兄从南国掳了位公主回来,今日一见,当真秀色可餐,难怪皇兄放着偌大的后宫不踏足,原是喜欢这种娇小的。”
说话的是晋国长公主,萧琼斓,年岁十七,被太后养的刁钻刻薄,让人生厌。
却也是整个大晋唯一的公主,帝王同太后关系早已僵硬,所以迟迟没有封号府邸。
桑晚无声咬着唇里的软肉。
倒也没说错,那日南国国破,她跪在大殿,以为要死了。
却被萧衍之一把拽起,可不就是掳来的……
只是掳走她的帝王,好像总是格外纵容自己。
“长公主消息倒是灵通。”萧衍之呛声,随口问道:“怎么没见宁王?”
提到这,萧琼斓便满眼怨怼,就连她那痴傻的皇兄都封了宁王。
元德清:“回陛下,宁王殿下哭闹不止,太后正哄着呢,传话说就不来了。”
宁王萧承基是太后所出的嫡长子,光看名字“承基”,便知太后有多望子成龙。
可惜天不遂人愿,一场高热烧坏了脑子,心智永远停在了七岁。
后来育下公主萧琼斓,身体受损无法再孕,这才将主意打到当时的二皇子,萧衍之身上。
先后祸害萧衍之母妃及其外祖一家,又暗中杀了三皇子,只为保她养在膝下的萧衍之能彻底沦为棋子,登上皇位。
萧梓轩行列第四,当时年龄还小,被萧衍之暗暗护着。
看他纨绔不堪,不学无术,无继承大统的可能,这才让太后放心,躲过一劫,健全地活到今日。
“朕从江州带了些地方特色,既然宁王不来,记得给太后送去。”
萧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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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本想让宁王带回去,想来一定好玩极了,只可惜,见不到那场景了。
“行了,今儿风大,都散了吧。”
众目睽睽下,萧衍之牵着桑晚走向龙撵。
桑晚无声拒绝,腕子向后用力拉扯,哪里敢上龙撵。
奈何争不过萧衍之力气大,只一拽,她便跌进帝王怀中。
萧衍之:“阿晚可要坐稳了,好好看清眼前这些人的虚伪。”
随着元德清唱和的一声“起驾”,在一片恭送声中,视线高抬,缓缓进了宫廷内闱。
萧衍之抬手拢紧桑晚肩头的大氅,“手都凉透了,还说不冷。”
桑晚一时无言,一双手被帝王包裹进掌心,的确温暖许多。
她在试图习惯萧衍之带来的改变。
也对萧衍之和太后之间的关系,猜出一半,大抵是不对付的。
方才过于紧张,现下才仔细瞧着晋国皇宫,从宫门到建筑,都比南国宏伟磅礴,让她望而生畏。
红色宫墙更高更宽,不知又有多少无人问津的角落,宿着冤魂亡灵。
萧衍之眼睛深邃,不知在想什么。
许是过于安静,桑晚动了动手指,帝王回神看向她:“可是冷的厉害?快到寝宫了。”
桑晚摇头:“江州那个柳家,是太后母家吗?”
“是荣国公夫人柳氏的母家。”萧衍之没想到桑晚会主动问及这些,解释道:“太后是荣国公嫡女。”
她点了点头,好似理清了些。
一路返京,也未曾听萧衍之再提及江州,不禁好奇问道:“陛下从江州,给太后带了什么?”
帝王眼神微顿,“柳府管带的项上人头。”
桑晚手心一紧,便觉帝王攥的更加用力。
“每晚经过驿馆,都会放去地窖冰冻,再换上新的冰层启程,想来应该……栩栩如生。”
锦书听得头皮发麻,元德清也悄悄侧头向桑晚看去。
果然见姑娘脸色苍白。
“陛下,您总吓我。”
龙撵在雍华宫门外停下,从小太监们肩头落地。
“是阿晚胆小,不禁吓。”萧衍之牵她下来,阔步入内:“阿晚日后便宿在这,想做什么都行,不必害怕。”
雍华宫的宫人皆跪在院前问安,一个个低着脑袋,不敢抬眼。
只有珠月,鬼机灵地看了眼桑晚。
桑晚嘴唇微张,四处都是御用的明黄色,透过正殿窗扇,还能看到帷幔掀起的龙榻……
失声道:“陛下,这怎么使得!”
“怎么使不得?”萧衍之攥住她想拼命抽离的手,“阿晚这般胆小,朕只有养在身边,才能放心。”
不过瞬息,桑晚眼中便含了泪光。
“陛下拿阿晚究竟当什么了?若喜欢,阿晚自当入后宫,只求一席安稳之地;若不喜,同南国一样,送去不碍眼的地方就是,何必——”
话未说完,便被萧衍之大力拥入怀中,女孩委屈的声音戛然而止。
“阿晚又拿朕当什么?”
空气凝聚,元德清给还跪着见礼的人打手势,让他们悄声退下。
良久,萧衍之叹息,抬手轻轻揉着桑晚发顶:“这是帝王寝宫不假,但朕说过不会强迫你,便做得到,偏殿已经收拾出来给阿晚独居,莫怕。”
桑晚略抬起下巴,眼尾湿红。
伸出小手,大胆地摸了摸萧衍之的下巴,被他一把攥住,反问道:“犯上作乱?”
她语气忽软:“您胡茬扎到我脸了……”
行军赶路,两日未处理,便冒出些细小的胡尖。
萧衍之唇角勾起,似是无奈:“小没良心的。”
21. 第 21 章
萧衍之带桑晚进殿,珠月已经侯在门口,在两位主子身后,悄悄给锦书笑着挤眉弄眼。
当时元德清带了五位宫女去宣和殿,面圣后,只有她和锦书留下。
现在才知,是给眼前这位姑娘选的。
桑晚的寝殿说是偏殿,却比后宫普通宫宇的正殿还要略大些。
入门两侧皆有珠帘,帷幔低垂,薄纱飘摇,外殿中间摆着三足芙蓉熏炉,通体淡粉,此刻烟丝缭绕。
桑晚些许错愕,竟同萧衍之身上的味道一样,龙涎香,也是帝王御用之物……
左边的小厅玲珑别致,右边寝殿偏深,层层帷幔下,最里侧便是床榻。
窗边皆有矮榻案几,不同的是,右侧还放了张美人靠,凹凸有致,离窗边不远,看起来别有韵味。
桑晚很好满足,因为从未拥有过。
返京路上她想了许多,最差也不过和在南国一样,但眼前这些华丽的物件儿,还是让她觉得不真实极了。
桑晚能接受,能习惯,甚至会有点喜欢萧衍之。
可偏偏他是天子,帝王宠爱又能维持多久?好在她从不奢求更多,无欲无求惯了。
或许这里的一切,迟早都会化为虚无。
萧衍之看着她的眼睛,从欢喜,再渐渐归于平静。
不解问道:“有哪里不满?朕让内务府再改。”
“多谢陛下,这里什么都好。”桑晚缓缓摇头,略迟疑了下,又委婉地说:“可就是太好了,我才害怕,更何况我宿在陛下寝宫,已是有违宫规……”
萧衍之满眼心疼,“阿晚,你可以不用这样懂事。”
桑晚心底触动,侧身低垂着头,帝王看不到她的神色,继续说着:“就算你闯下弥天大祸,也还有朕呢。”
“陛下。”桑晚吸了吸鼻子,再抬头时,眼眶微红:“您何故对我这样好?”
还在南国皇宫时,桑晚也问过同样的话,帝王当时转移了话题。
萧衍之这次却长叹了口气,模棱两可:“或许以后,阿晚会知道的。”
谁都想不到,就连高高在上的帝王,竟也有不敢说的话,不敢做的事。
在桑晚没有喜欢上他之前,他不想,也不敢说出自己曾经的不堪。
更不敢承认,自己就是五年前,那个在她面前挨过鞭子的晋国使者。
珠月和锦书皆侯在外殿。
锦书已经习以为常,珠月满是惊讶,精致小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十分精彩。
想过帝王对她未来的主子会很宠,只是没想到会如此夸张,甚至到了罔顾礼法的地步。
但仔细一想,萧衍之上位后,又何曾将礼法宫规放在眼里过。
珠月立在门框边,竖起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
半炷香后,萧衍之离宫去宣和殿处理堆积政务,桑晚则在矮榻旁坐着,怔怔出神。
寝殿里燃了炭火,寒意尽退,帝王临走前还吩咐锦书去备汤婆子。
珠月缓步进去,轻唤了声:“姑娘?”
桑晚回神,冲她笑了笑。
珠月开心道,“奴婢珠月,是陛下特意吩咐来伺候姑娘的。”
桑晚点头,上下打量着她。
珠月看起来比她年岁还小,性情纯真,不像那些已被宫规强权浸过的人,有股子灵气。
“你多大了?”
“奴婢年芳十五,陛下出征前才入宫,运气好,被选来伺候姑娘。”
萧衍之出征南下的月余时间,珠月终日在雍和宫发闷,陛下又是头一次,亲自选了御前宫女,没人敢吩咐她做什么。
尤其锦书被带走一并南下,满宫都在猜测,这两人会不会得了陛下青睐,不曾想帝王带了位南国公主回来。
珠月纯真可爱,眼底神韵干净清澈。
就是嘴巴能说,提及萧衍之御驾亲征,威风凛凛,桑晚淡淡回应:“锦书没告诉你,我就是南国的公主吗?”
珠月笑容凝聚,顿时跪下:“姑娘恕罪,奴婢不知……”
急的一时磕巴,想解释却无从下口。
“我是南国最不受宠的公主,没有家国情怀,还得感谢陛下,救我于水火。”
桑晚无所谓的笑笑,弯腰将珠月扶起,“我性格温和,你不必怕我,只是想提醒你,深宫之内,言多必失,不要太过天真。”
珠月点头应下,略带失落道:“难怪陛下让锦书姐姐随行南下呢,奴婢嘴笨,怕只会惹下祸端,元公公还叫奴婢陪姑娘说话解闷,没几句,便说错话了。”
也不知到底是谁哄谁,桑晚拉过她的腕子安慰道:“不会呀,我倒觉得你纯真可爱,和锦书性格不同罢了,陛下慧眼,各有千秋,断不会选错人的。”
见珠月重新笑起来,脸上还有两个可爱的酒窝,桑晚感觉像极了家中小妹,莫名有种亲切感。
转瞬见锦书已经站在珠帘外,动作微顿,不知来了多久。
见桑晚看向她,锦书福身进来。
“适才看姑娘和珠月说话,没敢叨扰,陛下让奴婢给您灌了汤婆子,姑娘快暖暖。”
锦书还是以往那副周到体面的样子,做事沉稳,叫人几乎挑不出错来。
桑晚接过,珠月终于说出在心里憋了许久的话:“姑娘,陛下待您可真好。”
她点头笑笑,并不多言。
是很好,好到桑晚快要承受不住,物极必反,再好下去,怕得要出事。
锦书:“是很要好,昔日姑娘身体不适,奴婢没及时上禀,陛下都下旨杖毙了,还是姑娘心善,救了奴婢。”
珠月满眼震惊,担忧地看了眼锦书,没想到差点见不到她回来。
桑晚若有所思,锦书眼里的感激不像演的,但这句话,未免太刻意了些。
见桑晚看她,锦书眼神并不躲闪,“能遇到姑娘这样的主子,是奴婢的福气。”
珠月跟着点头:“进宫前,阿爹和阿娘曾去烧香拜佛,保佑奴婢能熬到二十五岁平安出宫,如今遇到姑娘,看来是灵验了。”
桑晚又乏又冷,没什么兴致,聊了几句便去卧榻歇息。
寝殿层层帷幔放下,视线昏暗不少,不多时就迷迷糊糊地睡去。
再醒来,还是锦书那张温和的笑脸,规矩有礼,“姑娘,陛下回来了,请您去正殿一同用膳。”
桑晚坐起,甩了甩头,试图清醒点,还是觉得头重脚轻。
换了衣裳简单梳妆,便走向正殿。
正殿与偏殿离得并不远,出了殿门,在廊下拐个弯便到,几步路的功夫。
进去正要行礼,萧衍之已经先一步抬手叫她起身。
“日日见朕,不必讲那么多规矩。”
桑晚淡笑了下,柔声道:“礼不可废。”
说着,自然而然地在萧衍之身侧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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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德清早已见怪不怪,吩咐宫人传膳。
正殿内侍奉的宫女太监皆是一愣,还以为姑娘是来伺候皇帝膳食的,没想到是来一同用御膳的……
祖宗规矩,历代帝王后妃,要么分小桌单食,要么伺候天子膳毕方能食。
但看桑晚落座的动作,像是已经习以为常。
气氛凝固,桑晚似是察觉不对,试探地问:“方才……怎么了吗?”
萧衍之握住她放在膝头的手,“没怎么,阿晚不必在意。”
话音落下,却见帝王剑眉皱起,抬手抚上她的额头。
手烫,额头也烫。
脸色忽变,看向锦书和珠月:“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两人吓得跪下,一时不敢言语。
萧衍之声音冷锐:“不知晓她在发热吗?”
桑晚一愣。
殿内宫人见帝王震怒,顿时跪了一地。
珠月已经慌了神,跪着叩首,无从辩驳。
还是锦书说:“陛下恕罪!姑娘午憩前还好着……”
见帝王提气,欲说什么。
桑晚抬手,从额间握住萧衍之的腕子取下,“适才困得厉害,以为是舟车劳顿,没多想便歇了,陛下莫怪罪。”
萧衍之:“一路返京都无碍,朕才一个下午不在,你就病了。”
桑晚狡辩道:“兴许是晌午在龙撵上,被风吹的。”
放眼满宫,再找不出第二个,像桑晚这样胆大的人。
不禁暗暗替她担心起来,帝王却不怒反笑:“你还赖上朕的龙撵了。”
她小声嘟囔:“阿晚实事求是罢了……”
萧衍之拿她没辙,气得抬手,却只捏了下桑晚的鼻尖,听她躲着哼哼了声,才吩咐道:“安顺。”
“奴才在。”
“去请太医,再将步辇换成轿辇,帘幔做厚实些。”
安顺领命离去。
见他吩咐闲杂人等都下去,只留了元德清和锦书布菜,桑晚暗自松了口气。
萧衍之:“往年都是冬日里才用的上轿辇,阿晚再赖朕,可就是无理取闹了。”
桑晚说话带了些南方姑娘的软糯,听起来就像在撒娇。
“哪里敢怨陛下,是阿晚自己身子不好,三天两头便要见太医,汤药更是没断过。”
萧衍之无奈叹气,“惯会叫朕心疼。”
说起桑晚身子不好,他就恨不得把南国那昏君的尸首拖出来鞭挞。
待试毒太监将膳食都逐一用过后,却不见桑晚动筷。
萧衍之问:“怎么不吃,病了没胃口?”
桑晚摇头:“陛下龙体康健,别过了病气给您,耽误政事。”
萧衍之刚拿起的筷箸,听了这话,筷箸放回碗碟的动静便大了些,发出清脆的一声。
帝王手指摩挲着姑娘下巴,桑晚顿觉周遭气息都冷了下去:“陛下,您做什么……”
萧衍之随即在她唇角烙下一吻。
呼吸交缠,一触即离。
锦书和元德清已经退到门角,低垂着头,不敢斜视。
桑晚眼底顷刻间染了层湿意,委屈巴巴地看着他,害羞的红晕从耳垂,一路渲染到脖颈。
她还从未和萧衍之,有过这样近的距离。
本还委屈着,却听他说:“若将病气过给朕,阿晚能不遭罪,朕自当乐意。”
22. 第 22 章
萧衍之松开钳着桑晚下巴的手:“阿晚当真是水做的,尤其这双眼珠子,总能噙着泪。”
桑晚抿唇,气闷地看着帝王。
萧衍之亲过的唇角好似烧了起来,那一瞬,她惊的都忘了躲。
“陛下折煞我了,龙体尊贵,阿晚怎敢相提并论。”
“生气了?”萧衍之问。
桑晚嘴上说着“不敢”,那模样分明是置了气的。
帝王轻笑,“是朕唐突了,但……”
萧衍之话语迟疑,桑晚抬眸看他,在等后半句。
“——下次还想。”
桑晚脸颊绯红,也不知是高热烧的,还是被帝王撩拨的。
她倏地起身,又不敢兀自离开将萧衍之晾在这,顿时陷入两难。
帝王好声哄着,拉她坐下:“朕不是什么好人,亦不是正人君子,阿晚气坏了不值当。”
“陛下!”桑晚闷声说:“您这般说自己,我若再气,岂非是阿晚不懂事了。”
“朕晌午才说过,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不用懂事。”
桑晚看着萧衍之那双认真的眸子,缓缓起身,试探道:“那我回去了……”
话音落下,便被他拽进怀里,跌坐在帝王腿上。
“还没用膳呢,太医也快到了。”
元德清连日来已经练就了绷唇不笑的本事,他们陛下,总爱逗弄姑娘。
惹生气了,还得眼巴巴哄着。
但不可否认,帝王身上那股子戾气也在面对桑晚时,尽数消散,整个人看起来活络不少,不再终日阴着一张脸。
桑晚就知帝王不会让她走,眼下被抱坐在腿上,更贴近了。
“陛下金口语言,竟也哄骗我女儿家。”
独属于桑晚的淡香萦绕在萧衍之鼻息,他克制地夹起桌上甜点。
承认道:“吃饱了,再慢慢气,别饿着肚子。”
帝王投喂已成习惯,桑晚也习惯地用口齿咬走。
再说,同萧衍之置气,也不能和眼前的甜食过不去。
刚吃进口中,便觉身后传来响动。
桑晚侧身,见钟旭和一头发半白的太医大约是刚踏进殿门,脸上闪躲的神情定是将方才那一幕瞧见了。
两人忙低下头行礼:“臣等参见陛下。”
桑晚霎时掩唇咳喘起来,萧衍之将茶水递给她,这才勉强压下,还撇了眼钟旭和江瀚。
安顺弓腰解释道:“奴才想着钟大人照顾姑娘身子已有月余,恰逢也在太医院,便一同请来了。”
听帝王嗯了声,两位太医才缓缓起身。
江瀚是太医院院判,年过半百,萧衍之是他侍奉的第二个君主。
也是让他最惶恐的,生怕不能活着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可就是这样一位暴君,却喂着腿上的姑娘,亲自递去茶水,就连元德清都插不上手。
桑晚看着面前雕刻了龙纹的瓷杯:“这是陛下的……”
萧衍之先发制人,反问道:“阿晚嫌弃朕?”
帝王亲手递来御用茶杯,她不感恩戴德就算了,哪里敢说嫌弃。
但和帝王一来二去打太极,桑晚察觉到到,萧衍之像故意为之。
“陛下赐茶,不敢嫌弃。”她说的极快。
萧衍之忍笑,端起茶杯将剩下的茶水仰头饮尽,“朕也不嫌弃阿晚。”
桑晚眼眸轻颤,来雍和宫的第一日,萧衍之怎么比在宫外还要撩拨她。
帝王神情温润,像换了个人似的,江瀚心中汹涌澎湃,反观身侧的钟旭,便淡定许多。
大概不是第一次见了。
萧衍之说完,便将桑晚抱进正殿矮榻上,不敢再做什么,让元德清传太医一并进来。
矮榻下,桑晚的一双小脚还踩着赤金打造的龙头脚蹬,四周皆是御用之物。
她虽没有册封位份,但这般待遇,还不知日后会飞多高。
江瀚没有迟疑,在龙头脚蹬旁跪下,搭上丝帕,才开始诊脉。
桑晚略有不安,眼前的太医,鬓角发根都白了。
江瀚左右手都探过脉象,才起身看向萧衍之:
“回陛下,姑娘身子亏空已久,钟大人调理的方子极好,可继续用着,此次发热除却风寒,还有些水土不服,肠胃脆弱了些,饮食上避开辛辣,好生将养便是。”
萧衍之不放心,钟旭上前把脉后,帝王才挥手让他们下去:“先开方子退热。”
江瀚还未退下,元德清犹豫道:“陛下,正好江太医在,帮您一道儿看看腿疾吧。”
“多嘴。”帝王冷冷看了他一眼,元德清倏地跪下,“奴才斗胆,怕您夜里痛着,无法安睡。”
江瀚又转回身,弓腰劝道:“秋风高起,陛下还是看看的好,龙体重要。”
安顺眼尖发现帝王眼底有迟疑,适时出声:“不如奴才先送姑娘回去歇着,让钟大人去写药方。”
三言两语,桑晚一时没听明白,但也乖乖起身福礼:“那阿晚先退下了。”
“不必。”萧衍之像想通了什么,“你且坐吧,让钟旭去开药,朕要看着你用完汤药再走。”
“陛下还怕我抵赖不成。”
萧衍之唇角含笑:“也不知是谁家姑娘,没有甜酪便不喝,还暗戳戳闹小脾气。”
桑晚顿时哑口,还不是那汤药实在太苦,日日喝着,若没有些甜食,哪里喝得下去。
帝王自问自答:“是朕养的小姑娘,娇气些没什么不好。”
桑晚招架不住萧衍之的连番浑话,支吾着说:“陛下还是快看腿疾吧,我不走就是了。”
萧衍之挪去龙榻,半靠起身。
裤脚从脚脖卷到膝上,桑晚能看到许多陈年旧伤,已经渗进皮肉里的暗沉青紫,顿时心纠在一起。
——他可是帝王啊,怎会如此。
江瀚在他膝头施针,萧衍之看向桑晚,温声询问:“吓到你了?”
桑晚摇头,和萧衍之日日相处了一月有余,再如何,也都生出了些情分。
“陛下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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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双腿,冬日里跪过雪地,夏日里跪过石子,经年累月的,也就落了病根,秋冬变天时总会痛上一痛,开春后能好些。”
萧衍之语气平淡,可桑晚眼圈却渐渐发红。
他本不打算让桑晚见这些,又觉得总有一日,会坦诚相待。
却没想到她率先不忍了。
“说朕呢,阿晚怎么还哭上了。”
“是太后吗?”桑晚隐隐猜到答案。
“阿晚真聪明。”萧衍之不在意地笑笑,一心只想着哄她:“都过去了,现在朕是皇帝,护得了自己,亦护得了阿晚。”
桑晚心颤:“可为何要跪在石子上?”
还以为是太后险恶,特意罚的,却听他平静地说:“夏日烈阳高照,地面太烫。”
桑晚神情恍惚了下。
喃喃道:“陛下曾贵为皇子,竟会遭受这些。”
萧衍之:“阿晚也曾贵为公主。”
桑晚错愕,是了,她也是公主,却连下人过得都不如。
见她伤怀,萧衍之安抚道:“所以阿晚不觉得,我们合该遇见,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吗?”
桑晚怔怔地看向他,几乎瞬间,便想到什么。
“这就是陛下在攻破南国皇宫时,独独善待我的原因吗?”
“是,也不是。”
帝王的回答模棱两可,桑晚却在心中笃定了这个答案。
这是江瀚给萧衍之治疗腿疾以来,帝王最配合,也最放松的一次。
试问之前,哪次不是满脸阴霾,眼底的狠劲儿压都压不住,一到秋冬,腿疾复发无法安睡,次日朝堂上总有人倒霉。
但帝王也不乱扣帽子,皆有理有据,证据确凿。
不多时,安顺端着汤药进来,除了必备的甜酪,还有碗牛肉羹。
“姑娘先用些膳食垫垫,再喝汤药吧,钟大人说空腹进药伤胃。”
桑晚这才惊觉,自己染了风寒没胃口用膳,好像帝王也跟着未曾用过。
“陛下也没用膳呢。”
萧衍之唇角的笑意止都止不住,桑晚知道心疼他了,怎么不算一大进步呢?
“那给朕,也端一碗吧。”
安顺领命退下。
元德清在床角站着,也察觉到桑晚的变化,笑得一脸不值钱,和帝王对视一瞬,被萧衍之当场抓包。
“元公公笑什么呢?”
听帝王连名字都不叫,唤起了“元公公”,他赶忙收起笑容作揖:“老奴最近人逢喜事,爱笑了些,陛下莫怪……”
萧衍之若有所思:“等开春,给公公寻个对食,朕也一同乐乐?”
元德清惊得扑通跪下:“哎呦陛下!您可别打趣奴才了,老奴岂敢开这个头!”
桑晚也被逗乐了,掩唇轻笑。
见安顺端来牛肉羹,江瀚收针,元德清膝行上前,脸上还挂着心虚的笑,替帝王放好裤脚。
萧衍之淡淡扫了眼他,抬头对桑晚说:“朕腿还痛着,辛苦阿晚来喂朕。”
23. 第 23 章
江瀚离开时听到帝王这句,险些被门槛儿绊倒,整个人轻飘飘的。
钟旭眼疾手快地扶住:“江大人,您当心脚下。”
元德清也跟着揪心了下,右眼皮直跳。
江瀚站稳,出了雍华宫才说:“老喽,竟然觉得咱们陛下,眉目清秀了许多。”
钟旭感觉哪里怪怪的,“眉目清秀?”
“南下一趟,陛下温柔不少。”江瀚边走边解释,将诊匣递给身后的小太监。
钟旭无法回应,温不温柔,他最清楚。
昔日桑晚昏迷,他靠着高超的医术,才有幸捡了条命回来。
于他而言,已是鬼门关走了一遭,只是没想到,连晋国臣子都对萧衍之诚惶诚恐,怕极丢了性命,想来暴君之名,也是他们自己流传出去的。
桑晚明知萧衍之是故意说的,却也不得不坐到龙榻旁,接过碗勺。
帝王能喂她,她如何喂不得帝王?
如是想着,安慰自己,汤匙已经送去萧衍之唇边。
还未张嘴,便见安顺一溜烟小跑进来:“启禀陛下,孟大人和柯大人殿外求见。”
“喧。”随即对桑晚说:“有点烫。”
话音落下,只听身后扑通一声,孟涞被绊倒在门槛。
柯沭是习武之人,虽并排进来,却反应极快的避开了,孟涞摔了个五体投地。
元德清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说怎么右眼皮老跳呢,这门槛终究还是绊倒人了。
萧衍之侧眸:“爱卿不必行此大礼,起来吧。”
孟涞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看柯沭一本正经地弓腰行礼,才堪堪作揖:“陛下万安,就当臣给您拜早年了。”
相比孟涞,柯沭非常之淡定。
随萧衍之南下的人,皆见过他对桑晚的特殊,已不会大惊小怪。
但见帝王靠在榻上,又见桑晚听话的收回汤匙,轻轻吹着凉气,冲击力还是不容小觑。
萧衍之眸子微挑:“孟大人不是告假三日,怎么舍得进宫了。”
“臣晌午恭迎圣驾归来,自然算不得休沐,明儿才算。”
帝王疏懒地赏他一个眼神:“少休一天,可委屈死孟大人了。”
“还是陛下体恤臣啊!”孟涞巧舌如簧,怕萧衍之再怼他,快速切入正题。
“陛下和姑娘同乘龙撵便罢了,是有过先例的,但宿在雍华宫,朝中那些老古董便坐不住了,臣在内阁一下午就收到许多劝谏折子,明日早朝还不知要如何呢。”
“你是内阁首辅,还要朕教你怎么做?”萧衍之低头吃下桑晚喂来的牛肉羹,眉眼含笑。
孟涞简直没眼看,“臣知晓,故特来提醒陛下,臣休沐三日,无人拦着,陛下早朝切记不可斩言官。”
“要真心为着晋国,当众死谏,朕还要给他家族封赏。”萧衍之冷笑:“不过是见朕带阿晚回来,都蠢蠢欲动,按耐不住了。”
半碗牛肉羹见下,萧衍之和孟涞拌嘴,也不忘接住桑晚喂来的汤羹。
落在她眼里,竟觉萧衍之并没有很可怕。
待孟涞讲完,柯沭才拱手:“陛下所赠之物已送去寿康宫,最先吓到的是太后身边的宫女佩兰,惊呼是柳管带,应是去岁柳茂去荣国公府中送礼,见过替太后办事的佩兰。”
“太后作何反应?”萧衍之问。
柯沭:“太后摔了茶盏,吓哭宁王,他只当那头颅是玩具,还想去抓弄,被宫人拦着。”
“无趣。”
萧衍之拉住桑晚腕子,到底没让她喂完,接过碗两口吃尽,“腕子酸吗?”
桑晚摇头浅笑:“没这么娇气。”
“那也不行。”萧衍之说。
安顺接过空碗,又轮番递来桑晚的膳羹和汤药。
待眼前皆用完,姑娘心满意足地吃上甜酪,柯沭才说:“倒有一桩趣事,虽涉及桑慧月,但也波及姑娘,不知您可想听?”
桑晚犹豫了下,缓缓点头。
“从南国押送回京的女眷皆入了玲珑坊,里头两位公主,一位稚嫩了些,桑慧月便被瞧去了,陛下銮驾回宫,葛峰便直奔玲珑坊,满嘴荤话,要桑慧月去府上伺候,那老鸨看上桑慧月的皮相,只说没教规矩,不答应放人。”
玲珑坊是皇家开设,里面都是获罪家族的女眷,入了奴籍,因此被称作官妓。
虽是官妓,但从先帝在位起,便对狎妓的官员多有不满,渐渐地,玲珑坊便对外开放,只是门槛儿偏高,但官家女儿,都想争鲜,收入十分可观。
那老鸨怕是想把桑慧月卖个好价钱。
“葛峰?”萧衍之对这个名字印象不大。
“太常寺少卿,陛下不常见到。”孟涞啧啧嘴,“葛大人还真是,心思挺花。”
萧衍之:“继续说。”
柯沭先是冲桑晚赔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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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揖,才说:“龙影卫暗线来报,老鸨想把坊中别的姑娘给他,葛峰不愿,说遥遥见了陛下身边公主的身姿,实在……心痒难耐,点名只要桑慧月。”
他声音渐小:“说她和姑娘很是相像,陛下都能带回雍华宫圈在身边,他如何不行,等腻了,再给老鸨送回去就是。”
眼见着帝王面色阴冷,柯沭跪下:“陛下恕罪,臣所述字字皆葛峰原话,并无冒犯姑娘之意。”
“狎妓还要拿朕做挡箭牌,朝中许久没见这般胆大之人了。”
萧衍之见桑晚没有异色,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
柯沭:“葛峰是荣国公侧夫人母家的弟弟,荣国公很是宠爱,先帝在位时中了探花,走关系给了太常寺少卿的闲职,在京中为非作歹之事频出。”
萧衍之没想到还真有漏网之鱼,只想着削弱柳家,倒是忘了这些蝼蚁。
“送到净房,宫了扔去喂狗,既管不好那东西就别要了,叫太医去看着,一把年纪别死了,养好送去萧琼斓那伺候,不是喜欢公主吗?朕让他见个够。”
孟涞听得腿间一紧,要说狠,还得是他家陛下。
痛快的死法在萧衍之口中,那都是恩赐了,他就没见帝王痛痛快快地杀过人,大抵都要折磨一番才罢。
再看桑晚,发现女孩整张脸都涨红了。
萧衍之与她目光相撞,顿觉不妙。
下一瞬,掌心的小手便倏地抽走,桑晚声音极小:“陛下,我先回去了。”
说完,不等帝王做出反应,便转身从几人身侧小跑着回了偏殿。
锦书匆匆福礼,也跟着追出去。
元德清这次忍住没笑,孟涞可从不委屈自己,笑声毫不遮掩。
“陛下说浑话也不避着点姑娘,吓跑了您还得自个哄。”
萧衍之怒极反笑,“剁下来别喂狗,送到荣国公府上去,也叫他好生哄哄那位侧夫人。”
又看向孟涞,阴恻恻道:“孟大人休沐三日,是否太过清闲,不若朕赐你几房妻妾?”
孟涞跪下,假声哭诉:“臣一心为君,劳心伤神,断没有时间照看后院,陛下若有赏赐,臣倒是看上了您那方砚台……”
见帝王不为所动,欲提声再说。
萧衍之冷喝一声:“滚出去,嚷的朕头疼!”
孟涞:“砚台……”
帝王揉着太阳穴,看向元德清:“给他!”
50-60
第 51 章 第 51 章
翌日午后,萧衍之带着桑晚,和凌元洲柯沭一行四人,去营地稍远些的平处跑马。
帝王已提前吩咐驯马场的人运了马匹过去。
昨日之事他闭口不提,桑晚也装傻充愣。
还以为帝王会刨根问底,问出她的心境,可醉酒后的闹剧戛然而止,日常相处与平时并无两样。
只是萧衍之好似更温柔随和。
见惯了帝王平时冷峻的模样,柯沭都有些不适应,与帝王同车而乘,变得拘谨不少。
屋子里,刕鹤春看向还在睡的桑晚,又微微蹙眉起来。阿琰是个端庄且负责的人,只要他起来,她必定是要起来的。
他以为这是夫妻之间应当之事。今日瞧见桑晚,便才知晓还有赖床的。
但这也不算什么大事。他又如此对自己说。桑晚才十五岁,还是个孩子脾气,不起就不起吧。
他又忍了忍,到底修嘴没修心,学过的规矩还在骨子里刻着,不能什么都不说,只能主动道:“我要去书房看书,咱们吃过早膳,便去母亲那边请安。”
桑晚嗯了一句,迷迷糊糊的又睡了过去。
她太累了,一晚上光怪陆离,有时候在前世,有时候在今世。等睡醒的时候,她拿出一串钱跟蝉月道:“跟厨房说,要一碗肉馄饨,一叠虾饼,还要一个面老鼠。若有厨子出来说自己会做,便把钱给他。这菜不好做,得给辛苦钱。”
蝉月疑惑应下了。去厨房一问,便有一个管案板的李师傅笑着道:“大少夫人点的虽然简单,但大早上的,稍微油腻一点都不行,必须要我亲自来做,须好克化,不油腻,味道不能太重,还要新鲜,一般人可做不好。”
但这门手艺几乎不曾露出来过。倒不是他不愿意,而是满府的主子里没人爱吃。不爱吃,他就要坐冷板凳。
如今时来运转,新夫人竟然爱吃他的拿手菜。他就知道机会来了。今日大少爷必定是和大少夫人一块吃早膳的,大少夫人吃,大少爷吃不吃呢?
便赶紧准备起来,还跟蝉月道:“别看这面疙瘩简单,还叫什么面老鼠,但做起来可不容易。先要用热水和面,这热水啊,热一点冷一点,都出不来这个味。再要熬最好的鸡汁,等到翻滚的时候,便用筷子夹面条进去烫,再加活菜心提鲜,才有一些滋味在。”
鸡汁是现成的,厨房一直熬着,便只要和面就成了。李师傅又去做虾饼,用生虾肉,葱,盐,花椒,甜酒少许,把面和上,再用香油灼透,便算是好了。
最后的肉馄饨是最好做的。他忙活了一早上,将早食交到蝉月手里,笑着道:“姑娘,好吃不好吃,还请你有空的时候跟我说说,咱们还能改。”
蝉月暗地里递给他一串钱,“来之前少夫人给的,辛苦你了。”
李师傅可不敢要,蝉月笑着道:“少夫人别的不爱,只在吃食上精细,以后还要麻烦您的时候多着呢。”
李师傅这才心热的接了。二人回到桑家的时候,倒在院子里的罗胥君已然被常渊送回了屋中。
桐花她娘蔡氏和女儿如出一辙地红着脸,瞧见桑晚回来,眼神闪躲,不敢吱声。
还是桐花道:“我娘闲着过来寻伯母说话,说着说着……伯母就晕倒了,还是常大哥听见动静出来,给伯母送了进去。”
桑晚脸色不算好,为阿娘擦了擦脸,原本便有病容的妇人面色苍白地昏迷在榻上,瞧着骇人。
她看向桐花,“没事,就是天热,又给惊着了,我一会儿抓些药回来就好。”
蔡氏扯了扯女儿的衣裳,“这抓药的钱我们出,给你赔个不是。桐花也真是的,没告诉我你娘还不知道啊。”
“娘!我明明……”
桐花冤枉得很,却被蔡氏按住,“你就别添乱了,在这儿学着照顾照顾,我回去拿些肉来,晚上煮汤给你伯母补补身子。”
蔡氏走得飞快,桐花面上尴尬,还是桑晚主动开解。
“没事的,”她声音很轻,“你们已经帮了我许多了,早先若不是刘叔,哪有如今的安生日子。婶子也不是故意的,我知道。”
蔡氏嘴快,桐花也承了她的心直口快,她早就知道此事瞒不了多久。只是不想阿娘会知道得如此突然,也不知蔡氏究竟是怎么说的,竟让人急晕了过去。
桑晚去了厨房煎药,桐花亦步亦趋跟在身后,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桑晚姐,”她艰难开口:“你方才去村长家,他们怎么说?”
桑晚摇了摇头。
桐花急忙伸张正义:“村长就这样!每次一有什么就躲着不帮忙,只会说空话!”
“不过……桑晚姐,你对张家,真就没有半点心思?”
比她略矮几分的少女扭着衣衫,问出了她一直好奇的问题。
桑晚蹲着守在药炉旁,不知该怎么回答。
桐花见她不答,陪着蹲下身,扭捏了半晌,才道:“我就是瞧那箱子里的东西,确实好看得紧,想来那张家郎君……”
“桐花,”桑晚缓声开口:“你开那箱子了?”
桐花一噎,没了声音。
东西不能带回桑家,也不好真放在原处,只好让刘叔先抬回去。
桑晚似乎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深吸口气,耐着性子道:“若有喜欢的东西,过些日子去县里我再给你买。这些东西不是咱们的,不能要。”
桐花脸色红得像番茄,被桑晚这么一说更加羞赧,支吾着:“桑晚姐你别生气,那些东西我都没动,就是看了看。”
“咚、咚——”
木门缓慢又轻地被敲响,桑晚转头,常渊提着水站在门侧,身子被光线拉出了老长一道阴影。
“我送些水来,”他音色清润,但语气很平,“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桐花一跳便起来,“常大哥来了!那我先瞧瞧伯母去。”
说完便一溜烟地跑了。只留桑晚与常渊二人,在日光下身影交缠,沉默对望。
准确来说,是桑晚一人看着他。
“进来吧。”
她起身,男人的衣角正好拂过她的侧肩,送来些熟悉的草木香气。
微苦,却回甘。
等人走了,有人笑着道:“老李,你这是要出头了?”
李师傅摆摆手,“去去去,拿我取笑什么。”
但谁不愿意出头呢?
“还想再快点。”桑晚侧头。
萧衍之圈紧怀中的人,“抓紧马鞍。”
话音落下,马匹果然更快,风声从耳旁呼啸而过,两旁的景也飞速倒退,几乎连成一道儿线。
这是桑晚从未感受过的快乐,心旷神怡,自由驰骋。
“陛下。”风声过大,桑晚提高声音盖过周遭的嘈杂。
萧衍之心跳隐隐加快,“朕在听。”
桑晚笑容满足,来晋国这许久,第一次抛开所有来自身份,规矩的限制,开心不已。
“谢谢您,我很喜欢,很喜欢……”
马匹已经绕了一大圈,萧衍之在她身后轻笑:“还以为阿晚会说,你很喜欢朕。”
第 52 章 第 52 章
桑晚侧头:“陛下说什么?风声太大没听清。”
帝王圈紧怀中的人,深吸了口气,“没什么,等你学会骑马,日后带你去皇家驯马场跑马。”
绕行一圈,萧衍之带桑晚回到原处,将她抱下马,“去试试,小马驹矮小,很适合你。”
桑晚却看着萧衍之,眼睛忽闪忽闪的,转地灵动。
“怎得这样看着朕?”萧衍之和她眼神相撞,并不躲闪。
桑晚笑着摇头,也不解释,走到小白马旁,轻轻摸着它的毛发,不知在想什么。
桑晚这辈子就不爱出头了。她把早食摆好准备吃,没管刕鹤春。但刕鹤春不请自来。
他向来喜欢吃清淡点的饮食,瞧见肉混沌和虾饼就不喜欢,觉得油腻。可他今日确实是想着跟桑晚一块吃的,这是给她脸面,毕竟新婚,不能让她没脸。
于是也不好重新叫菜,只觉得她这边的下人都不机灵——难道之前不知道去打听打听他喜欢什么?
桑晚不懂事,连奴仆也没有一个懂事的。他心中不满,见她一味的吃,也不招呼自己,便叹息一声,盛了一碗面疙瘩皱眉吞咽。
竟然意外的不错,称得上美味。刚要夸上一句,便见桑晚拿了一个虾饼吃。
她吃得轻,一点点嚼,但吞咽的速度却不慢,虾饼做得很薄,也不大,很快就吃完了。
刕鹤春一愣神,手上已经拿了一个虾饼。桑晚依旧没有抬头,只吃自己的,刕鹤春犹豫了一瞬,还是将手上的虾饼放进了嘴巴里。
也很不错。一点也不油腻。
他不经对肉馄饨也感了兴趣,等吃完一碗热乎乎的馄饨,感兴趣的问:“这是哪个厨子做的?”
桑晚这才回了一句,“不知道。”冬日里入了夜,便显得格外寂静。
山里的动物们都躲进了栖息的山洞,少听虫鸣鸟叫。天黑得早,村里的人们也早早歇下,此时时辰还不晚,但也鲜闻人声了。
天冷下来,为着节省炭火,又想着照顾阿娘,桑晚搬进了阿娘的屋子,同阿娘抵足而眠。
或许是婚期将近,她总有些睡不着。等着阿娘呼吸逐渐平缓,点亮了小小油灯,自家拿出针线,给盖头上又缝了几针。
要说这盖头嫁衣,还是常渊计较这些。她们村中人哪有城里那般金贵,大多都请一两桌酒席,三两好友亲朋,族中来几个长辈见证过,吃了喜酒也就算成了。顶多扯两块红布做床新被,差不多得个意思便好。
常渊听了,默然立了许久。
桑晚见他那模样,笑吟吟逗他:“怎的,你不会是头回听说这样办亲事的吧?”
见他下颌莫名又紧了几分,绷着脸不说话,唇抿得发白,便知道他又在脑中想着些什么。
桑晚赶紧道:“好了好了,那依你说,要怎么办?”
桑家不怎么缺钱,生活并不拮据,但也没有到能给她十里红妆凤冠霞帔的程度。不过平日里节省些,重要时候稍稍漏几分出去……也不是不成。
桑晚自然起身,倒了清水来:“你近来头疼地越发多了。”
常渊是撞着了脑袋,当时伤还未愈之时时常头痛,但过了夏,天气转凉,伤也逐渐好转后便少有发作。
但不知怎的,自深秋以后,他反倒疼得愈发厉害。时间、频率都胜过从前,常常折磨地无法入眠。
“孙叔说,这是在转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想起来、能看到了。”
桑晚见他沉默闭目,出言安慰。
“近来……是时常想起些从前的画面。”
常渊声音喑哑,墨色眉头蹙起。
“有想起什么吗?”桑晚看着他,将他的长发从脸侧拨开,打趣他:“……或者有没有想起什么从前的旖|旎情|事?”
她尾音上扬,带着缱绻的钩,在他心上挠了一挠。
“没有。”
常渊正色,“也不会有。”
“这么严肃做什么,还不是看你头疼,又怕你伤神。”
桑晚叹气:“真是不解风|情。”
“手怎么这样凉,”常渊原有些苍白的面色渐渐泛上了血色,鲜活许多,“……我会学的。”
“好啦,也不是什么好事,别学了。”
桑晚低头勾唇轻笑,将冰凉的手放在他温热的眼睛之上。
眼皮乖觉闭上,任她的手冰着,漆黑的瞳孔遮在淡色的皮肤之下,鸦羽纤长,轻轻颤动。
“冰不冰?”桑晚低声,“我悄悄出来的,忘了披衣裳。”
她脸颊红红,所幸常渊看不到,这话被她说出来,倒像是他俩有些什么一般。
像是背着父母偷、情的小儿女。
常渊抬起手,掌心按住了她使坏冰他的手。
“再过几日,就不用悄悄了。”
热度通过他的大掌传递到了另一人的掌中。
“噌”地一下,桑晚面上好似烧了起来。
“不、不说这个。”
桑晚目光游移,低哼几声:“我们这里有说法,经常头疼梦魇,是家里故去的先人想念儿孙。”
因着将要成亲,今天白日里桑晚带着他去了桑父坟上祭拜。
桑晚分析得有理有据:“我爹可能对你不放心,想亲自来看看。”
“那我忍忍,”常渊顺着她的话讲,听她磕磕巴巴转移话题,“希望伯父能对我满意。”
桑晚心满意足,对着空荡的屋子出声:“爹,看到没,这人多听女儿话。你就放心吧,他会对我好的。”
说完,她低下头,摇晃着他的身子:“你会的吧?对吧?”
“对对对……”
常渊按住她在他脸上作乱的手,“伯父先来管管她,只怕是还未成婚,夫婿便要被她作弄坏了。”
两人低低轻笑,声音消失于寂静的冬夜-
成婚前一日,常渊住去了万和堂,等着第二日成婚。
孙大夫长吁短叹:“我以为自己看了桑家闺女这么多年,好歹算是个娘家人,怎么你这个新郎官要住到我这儿来。”
孙大夫亡妻早故,无儿无女也并未再娶。早将桑晚视作亲女,此前还露过几分意思,说是想等他去了,让桑晚来继承这万和堂。
是与非都还没个定论,孙大夫这会儿看常渊也没了最初的喜欢,挑三拣四道:“喝了老夫这么久的药,怎么还迟迟不好?莫是装相罢?”
“孙叔明鉴。”
常渊伸出手,“谁敢在神医之前装病,也得看看晚辈有没有这个本事。”
他甚少说话,可一旦开口奉承人,便没有哄不住人的时候。
孙大夫原想刁难,这会儿涨红了脸,说不出什么话来:“什么、什么神医,竖子胡说!”
常渊拱手抱歉:“晚辈失礼。”
孙大夫给他安排了屋子,叮嘱道:“明日早起迎亲,今晚早些睡,莫要耽搁时辰,到时候有你好看!”
常渊放下包裹,里头露出几分红。
那是他的喜服。
“晚辈记住了。”
万和堂名气大,病人多,孙大夫又去忙了。常渊坐在屋中,摸了摸腰侧的玉佩。
他近来想起了些往事。
却不过都是些片影,拼凑不出什么,仔细想来,欢喜的时刻竟然屈指可数。
他隐隐觉察自己并非此处的人。
玉佩在掌中被长指摩挲,有着极温润的触感。
常渊站起身,取下玉佩。
不过是身外之物,从前种种非他所愿,如今既然已决定开启新的人生,那便没有什么好再犹豫的。
他有一把剑,可以护着桑家母女就够了。
常渊出了门去,依着上回的记忆,问了问路人,寻到了那日桑晚曾驻足犹豫的首饰铺。
这会儿人不多,掌柜的坐在店里打着瞌睡。
见有人来,强打起精神起身,又发觉是个瞎子,悻悻坐了回去。
他伸着懒腰:“想要什么,我帮你挑。”
常渊并未因他散漫的态度而变,上前几步:“七月初,瞧着一只玉镯,应当是……”
“哦,那个啊,”掌柜的随口应声,“那是好东西,多少人想要呢。”
但他也没说是否有人买走,算盘放在桌面哗啦啦地响,一双眼在常渊身上上下打量。
“掌柜的当时说,若是想要,可用这枚玉佩来换。”
常渊抬手,将玉佩露出。
掌柜的直起身子,看愣了眼。
上好的岫岩玉,外头是云纹内里是吉祥纹,寓意极好的纹样,比他这偏远小县店铺里最好的镯子都要贵上不少。
“对对对……哦,我记得你,”掌柜的开口:“是是,你要哪只?”
他有了印象,大几个月前确实有个瞎子来过,同行之人瞧了半天试了多少个还不买。他背地里咕叨许久,知道自己没钱就别进来,进来了这样浪费时间,真是晦气!
却不想竟然还有今日。
他拿出盛放好的玉镯,“您挑,您可多选几只,随您尽兴。”
语气谄媚。
常渊不动声色,腰间的佩剑轻轻撞在了柜台上,发出一声细微的闷响,“嗯。”
掌柜的见他看不到,起了坏心,随手拿出一只来:“您说的可是这只?七月咱进的最好的便是这只了,水头极好,寻常难得得很呐!”
常渊伸出手,轻巧地接住了将要往下掉,碎裂一地的玉镯。
“掌柜的,您当心。”
常渊看不见,手却稳当,原原本本地将其放回了桌面,“莫要做些令人不齿之事。”
掌柜哂笑几声,“是、是。”递给他另一只。
“不是这只。”
常渊忽然开口:“手感、重量都不对。”
掌柜的不敢再耍花招了,沉着脸,将那只摆放许久,却价贵无人买走的玉镯拿给他。
“可以了吗?”
常渊将玉佩递给他,准备走时,忽然想起当时罗胥君所说的,幼年的桑晚。
他淡声开口:“簪子,珠花,耳珰,都包一些吧,补足玉佩的差价。”
掌柜的深深叹口气,看着他腰间按住的剑,苦着脸挑了些包起。
……一瞧就是有功夫的,真不能轻易得罪了,否则一剑劈了他的店,找谁说理去?
常渊提着大包小包走了,他抱着玉佩沉思。
好像是在哪儿见过,真是……眼熟。
掌柜的忽然站起身,小木椅轰地倒地,老旧的椅子即将散架,咯吱作响。
又喊蝉月进来,“大爷问这是哪个厨子做的早膳。”
蝉月恭恭敬敬的,“回少爷少夫人话,是大厨房的李师傅。”
刕鹤春也知道家里的几个厨子姓名,但都没有姓李的,道:“拿五两银子给他。”
蝉月转身出去。桑晚趁机说,“这个小丫鬟很机灵,我想留下来做大丫鬟。”
刕鹤春自觉自己向来不爱管后宅这些琐事。但她身边的人实在是愚笨,便顿了顿,耐着性子跟她说此事:“你身边确实没有一个像样的。”
又想起她从前的身份,便知道折家对庶出的女儿不上心,问:“你只带了一个小丫鬟过来吧?”
桑晚诧异他竟然会开口。刕鹤春却已经继续说了:“我瞧着你身边有个妈妈还算是能唬住人。”
桑晚想了想,“唐妈妈吧?她不听我的。”
刕鹤春没想到她竟然如此直白!他偏过头去看她,只见她依旧温温柔柔的,好似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令人诧异的话,轻柔的笑着道:“所以我留下蝉月做大丫鬟可以吗?”
自然是可以的。他只是再一次诧异她的直白。
她竟然是个说话如此直接的人么?他之前听闻她的性子怯弱是谣言?或者说,因为怯弱,所以在他面前不敢说瞎话?
刕鹤春斟酌了一瞬:“你院子……人都是新进的,以前的奴仆都调走了,这些人可以用,至于怎么用,你自己做主就好。”
桑晚便呆了呆。她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她上辈子一点儿也不知道。
她呆愣了一瞬才明白过来,道:“多谢你。”
这应该是刕鹤春的手笔。要是院子里全是老人,那她的路就更难走。
她便发现自己原来也不是很了解年轻时候的刕鹤春。他在这个时候,似乎默默的也为她做了点事情。
是怕她镇不住场子吧?
至少比十五年后的刕鹤春要好说话很多,也有良心许多。
她吃下最后一块虾饼,准备抓住他年轻时候最后这点善心,“那院子里面其他人,是你给我留的人,所以可以放心用对吗?”
这句话有点怪怪的,还藏着一些她的小心思,刕鹤春没有怪罪,也没有细究。他点头,“是。”
桑晚:“我知晓了。”
然后就没再说话。
刕鹤春直到快跟她一块走到山海院的时候才发现她那句“我知晓了”的语气和习惯,简直跟他一模一样。
什么时候学的?
他有些啼笑皆非,觉得桑晚学人的举止十分可笑。
学他的语气和神态做什么?
桑晚却没意识到这点。她只是习惯性的说这句话。
她还在默默感慨刕鹤春的傲慢。
上辈子,她一直谨慎小心的跟他相处,事事尽心尽责,迁就讨好,但后来发现根本没用。他根本不在意她的用心。
于是在最后几年,她依稀记得是在素膳死后的那一年,她看得开了一些,顿悟了一些,跟他这般冷情冷肺之人说话也变得直来直往了。
她要什么,不再委婉,不再犹豫,也不再刻意讨好,而是告诉他:我想要。
没想到摸对了路。他自诩是个君子,且拥有得实在是太多了,所以她要的那些一星半点,他根本不在意,随意她去拿。
慢慢的,她好似就觉察出了跟他相处之道。
直来直去的最好。他看不起你的时候,你委婉谨慎,努力周旋,他还笑话你的城府不深,聪慧不够。
他是个自傲极了的人。第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桑晚就进了山里采些药草,她脚程快,从山上归家时,时辰还早。
乡村小道路蜿蜒曲折,她放缓了脚步,瞧着路的尽头,昨日吃了她一巴掌的邱二不知怎的落了单,正坐在村口同几个小儿说话。
她亲眼瞧见邱二给了几个小儿一些铜板。
……怪了,邱二平时的作风不抢钱就不错了,怎的还会散财?昏头了不成。
她懒得跟邱二打照面,转头绕路从小路回去,等她耽搁些时候绕回家时,已然有几个小孩儿站在她家门口,蹦跳着嚷嚷些什么了。
院门闭着,小孩儿进不去,篱笆是她爹当年亲手围的,此时被几个爱捣乱的孩子扯得晃动,桑晚几步上前,呵道:“做什么!”
见她回来,大一点的孩子当即冒了头:“来了来了!”
几个孩子面对着她,齐声唱道:“桑娘子,想汉子;养男人,孽甚哉!桑娘子——”
似乎有什么在脑中炸开,桑晚头脑发胀,双手都变得滚烫,身后的背篓从未如此沉重。她也从未想过,这样稚嫩无邪的童音,合起来竟能这样刺耳。
孩童的声音大,嗓门高,他们不知在门口嚷嚷多久,这会儿又齐声唱着。
……这样大的声音,阿娘是否会听见?
“你们——”
她话语未出,一直紧闭的院门轰然打开,惊到了几个一直站在门口的小孩。
“回来了,”常渊站在院门口,“看”向她的方向,“先进来。”
他的动作猝不及防打断了几个孩子的歌唱,极高的身量和淡漠的面色,无疑给几个还未换完牙的孩童极强的威慑力。
可他看不见。
不知是谁提前发现了这一点,一个孩子大声嚷了出来:“他瞧不见,他瞧不见,别怕他!”
这等年纪的孩子难辨善恶,聚集在一处的时候,又极易跟着为首的活动。
眼见着又要唱起来,桑晚滚烫的耳尖终于受不住了,拉开几个挡在门口的孩童,大声道:“谁让你们来的?谁让你们这样……”
“我啊,”来人的声音懒散,“桑娘子,要不是我昨日关心你,多问了问乡亲们,倒还不知道你养了个野男人啊。”
桑晚捡来常渊有阵子了,却因他养伤深居简出,没有几人知晓。
知晓的,也就是她们家和桐花一家了。
“怎么样我也得来看看啊,我们桑妹妹放着张家大好的前程不要,原来是被这么个小白脸勾住了,不知是哪里来的野男人,这样伤风败俗的事,你也做得出来?”
邱二今日身后倒没跟着跟班,独自一人站在一群被他收买了的孩子身边,团团围绕着桑晚,不让她进门。
“呸!”桑晚不怕他,“伤风败俗,你也有脸提伤风败俗,先把你的衣裳穿好了再说吧!这么大的人了衣裳都不知怎么穿,丢不丢人?”
她要进屋,几个孩子绷着脸拦她,邱二闻言道:“所以说桑娘子想男人没说错,谁家没嫁人的娘子,会成日盯着男人的衣裳看?”
“难不成,你也惦记上我了?是这个瞎子弱得满足不了你——啊!!”
饶是桑晚再坚强,也听不得这样面对面直说的荤话,她头脑胀热,几乎有些不清醒了。可就在此时,听见了来自邱二变了声音的惨叫,极为骇人。
几个孩子赶紧散开,看向声音的来源。
男人面上未有太多波动,隐有厌烦之色。
明明看不见,却那样精准地、迅速地掐上了邱二即将伸向桑晚的手臂,“咔咔”两声,邱二的脸色白了几分,整个人如无骨的泥鳅一样软软滑了下去,倒在地上,唯有一只手高举在看起来万分清瘦的男人手中,变了形状。
“哪来的野狗。”男人再度“看”向她,声音仍旧淡漠,“吠脏了你的耳朵。”
这般的人,十五年来,也是有跌落尘埃之时的。桑晚想起他被幽禁在国公府里颓然的模样,突然就觉得他其实也不是什么大智慧者。
她思绪一顿,不经又想:若是聪慧被分为先天聪慧和后天聪慧,他聪明成这般模样却还能被关起来,马失前蹄,那自己呢?
自己虽然愚笨,但她多活了十五年,拥有了许多见识,再跟他一块站在这里,能不能算后天智慧,能不能与他比一比呢?
这个念头一出,她就瞬间颤了颤,觉得血液都灼热起来。
此情此景下,凌元洲终不好隐瞒。
“我和柯沭冲进箭雨方阵,皆是周家死士。”
泪从眼角滑落,她转身在矮榻上斜倚着,任由珠月将帕子敷在眼上。
周家,是桑烨的外祖,也是南国皇后的母家。
南国的毒,也只有他们能下了。
珠月担心不已:“姑娘,您可不能再哭了。”
“闲杂人等都出去吧,我想静静。”桑晚无力摇头。
宫人还未退下,便有小太监急匆匆跑进来,不知该启禀谁,最后看向唯一坐着的桑晚。
“姑娘,太后娘娘带着薛贵人来了!”
第 53 章 第 53 章
小太监说完,姚淑兰便带着薛瑶已经阔步进了主帐,可见速度之快。
营帐内众人皆见礼:“太后娘娘万福金安,薛贵人万安。”
薛瑶在其身后看向桑晚,面露担心。
桑晚心里难受,哭的眼睛痛,慢半步起身,缓缓福礼:“见过太后。”
虽说有陛下口谕她本无需见礼,但此情此景,她不能和姚淑兰上纲上线。
太后冷冷瞥了眼她,“哀家听闻御医全来了,金鳞卫也开始戒备,这是怎么了?”
四下无言,元德清硬着头皮上前一步答话:“回太后,陛下……遇刺。”
桑晚一直都觉得自己不聪明。一旦有了这个认知,便遇见大事不敢自己拿主意,拿了主意怕拿错主意,即便是主意已经证明是个好主意,她都担心以后会不会变成坏主意。
所以她一直都习惯听别人的。
即便是重来一回,她对以往的旧事敢拿主意了——比如说敢对付唐妈妈,敢不把川哥儿接回来,但她觉得这都是旧事,都已经发生过了的,事事都有痕迹,所以她敢这么做。
对于没发生的,没有尝试过的事情,她依旧没敢去想。
她痛恨这般的自己,也羡慕如同刕鹤春这般天生聪慧有胆气的人。
她希望自己也成为这般的人。
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她便不自觉就笑了起来。她是个素来柔和的人,突然发笑也不突兀,更显得整个人笼了一层柔光,刕鹤春不明白她怎么回事,但也没有问。
他真不是个话多的性子。
除非碰见比他还话少的人。
于是进了山海院里,桑晚一味的低头不言不语,夫妻一体,他在母亲的注视之下,只能开口说了一句:“明日三朝回门,川哥儿也跟着一块吧?”
英国公夫人赵氏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自然是跟着。”
好嘛,一个儿子已经够沉默寡言了,又来了一个更加不说话的儿媳妇。
她当初就不该同意这门婚事!
赵氏恨恨道:“川哥儿跟着你们去,我是真不放心,待会儿我就将婆子配齐了帮着,好歹能中用。”
这话自然是在点桑晚无用。刕鹤春皱眉,认为母亲过于苛责。他转头去看桑晚,却见她无动于衷,脸色一点儿没变,正在默默的端着一碟已经剥好的石榴吃。
见他看过来,便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去吃石榴,好似根本没懂母亲在点她。
这就是有一个年幼之妻的坏处了。她什么都听不懂,你让她现在做什么呢?
他只好深吸一口气,道:“母亲,川哥儿身边本就有婆子,不用你多加人手的。”
赵氏没忍住,偷偷翻了个白眼。
没一会儿,其他人也来了。男人或者上值或者去学堂读书,来的都是少夫人们和四姑娘。
三少夫人掌中馈,笑着道:“我来晚了些。只厨房里面出了件小事,我去看了看,还望母亲勿怪。”
二少夫人和四少夫人都是庶出子的妻子,平日里互相照料,便彼此看了眼,露出一个微妙的眼神。倒是四姑娘本安安静静的坐着,突然瞧见新大嫂朝着她笑了笑,像是示好,便也回了一个笑脸。
她是个坐着安静动起来却活泼的姑娘,因开了笑颜,于是凑过去主动问了一句,“大嫂嫂喜欢吃石榴?”
桑晚嗯了一句。
四姑娘是个好姑娘,桑晚很喜欢她,只可惜她出嫁之后两人便没见过面了。她轻笑着道:“榨汁做成乳茶最是好吃。”
四姑娘也是个爱吃的,马上说了石榴的三种吃法,两人便算是结识了,正要多说几句,就听三少夫人道:“正好大哥也在这里,我要交个底,如今新嫂嫂也已嫁进来了,这管家的事情,怕是要嫂嫂接过去才行。”
她一直笑着,像是毫不在意,但脸上的神情还是露出了一丝半点——胜券在握,丝毫不惧怕今日这中馈会被夺了去。
刕鹤春是宫中和朝堂里走出来的人,哪里还看不出三弟妹的心思。他又情不自禁的去看桑晚,想看看她的想法,却见她还是低着头,在吃着石榴。
好像还不懂三弟妹在挑衅她。
这般的人,三弟妹确实不用担心中馈被抢了去。他心里叹息一声,又开始头疼了,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帮着桑晚说话。
若是她表现出一点点争中馈的样子,那他自然要私下里跟母亲说一说好话,等她掌中馈之后,他便可以甩开手随她去做,什么都不用管了——不管她做得好不好都行。
毕竟年纪小,有的是时间可以练手,且还有母亲帮着,不会出什么大错。
但她……除了老实之外,今日瞧着好像还比较愚蠢。这就让他不得不多帮着做很多事情。刕鹤春第一次觉得这门亲事也许真结错了。
他又耐着性子等了等,等到母亲都瞟过来看好戏的眼神,终于忍不住道:“母亲怎么看?”
赵氏不满都要溢出来了,“你媳妇还年幼,还是先让她熟悉熟悉咱们家再说吧。”
又看向三儿媳妇,“你且替你大嫂嫂辛苦着。”
三少夫人笑着点头,“是,我听母亲的。”
桑晚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从头到尾没有。等到散了场,她跟着刕鹤春回去,发现他脚步飞快,她根本赶不上。便就不赶了。
她带着素膳和蝉月慢慢走。
素膳着急,“少夫人,大少爷看着像是生气了。”
桑晚哦了一声,笑着道:“没有,我又没做错什么事情,他生什么气。”
素膳和蝉月都没有跟着进堂庭,自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但就是这般才更加着急。
素膳都要跳脚了,“刚刚肯定发生了什么!”
桑晚:“是有一件事情。三少夫人说要把中馈交给我,母亲说不用交,还让她管。”
素膳和蝉月一听,立马就开始猜测,“难道是大少爷不满国公夫人拒绝了给你中馈?”
“难道是大少爷不满三少夫人?”
桑晚:“也许?”
她摸摸素膳的头,“那就不是咱们该管的事情了,你们都不要声张。”
素膳吓得点头,蝉月却若有所思的看了桑晚一眼,但什么都没有说。
等转过拱庭,刕鹤春竟然等在前面。桑晚犹豫了一瞬上前跟在他身后,他才继续走,一边走一边叫退仆从,让他们远远跟在后面缀着,然后面色肃穆的道:“方才三弟妹交给你中馈,你为何不说话?”
还是没忍住。
桑晚诧异的看向他,眉头轻轻拧起,“你是想我接中馈么?”
这明明是不可能的事情。
三少夫人不过是意思意思提一提,赵氏不会同意,最终还是会不给她的。
她上辈子没明白这个道理,三少夫人一提,她就应下了。然后被赵氏一顿奚落,大概意思是她什么都不会,还是先哪里凉快哪里待着吧。
年岁大了之后,桑晚已经不记得新婚第二天的奚落了。但是今日走进那座堂庭里,她自然而然的就想起了那种恨不得一头钻进地板里的滋味。
后来,她很努力,很努力的才让自己把头抬起来。很努力很努力把那些丢掉的脸面一点点的捡起来。
但她这般努力的去捡自己,等她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抬头的时候,别人其实已经不在意此事了。
比如三少夫人。年轻的时候,两个人一直别苗头,可等到她把自己捡得差不多,三少夫人却已经不在意什么中馈,不在意那些两人之间的小矛盾,甚至能潇洒大方的说一句,“阿绾,现在想起来咱们年轻的时候,真是好笑得紧。”
桑晚当日回去就坐在临窗的榻上发了很久的呆。
——她好不容易捡起来的脸面,以为自己的脸上完完全全了,但人家已经轻舟已过万重山。
这般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
从那日之后,她发现自己又要跟着她们的步伐再次修炼一门本事:释然。
这真是比捡脸面还难。她现在还没修炼好。
桑晚叹息一声,低低的道:“即便你想让我接中馈,但我什么都不会,母亲不会让的。还是给三弟妹吧,她做得挺好的。”
刕鹤春听见这话,眉头总算是松了松——还好,不是太蠢,还算是知晓事理。
都已经开口问了,他就耐着性子教导,“那你应该拒绝母亲,而不是不开口说话。”
桑晚便觉得年轻的刕鹤春确实跟记忆里的不一样。她记得,他当时没有管此事,也没有这么多话。
她跟赵氏说自己愿意接中馈,他就一直静静的坐在那里不说话。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
今日不仅说话了,还来问她为什么不说话,教导她应该怎么说话。
这性子……真是越来越不一样了。
刕鹤春却没有在意她的神情,继续道:“你虽然刚嫁进来,但终究是要掌中馈的,三弟妹今日如此挑……说,你便接过来也没事。左右还有母亲在,多练练手,即便犯错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桑晚真不知道他是如此想的。
她这回是真的震惊了。原来他真的是真心希望她接中馈的。
她不由得问,“为什么呢?我刚嫁进来,什么都不会,现在交给我,必定是一团乱。现在并不是好时机吧?总得让我学学,学会了才行吧?”
刕鹤春见着她一脸求问的认真模样,心肠又软了软,语气也不由得软了一些:“这要学很久吗?有母亲帮着,也出不了什么大错。若是不练,才要永远学不会。”
“你今日要是表露出接中馈的意思,我也好去跟母亲说。”
桑晚情不自禁的道:“可我什么都没学过,冒然接过来,出了错会被很多人嘲笑。”
刕鹤春嗤之以鼻:“成大事者,何必在意眼前苟且。他人骂便骂,笑便笑,你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只要你最后把事情做好了,别人自然会高看你一眼。”
桑晚就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她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是刕鹤春错了,还是自己太愚蠢。甚至在想:那上辈子,她如此努力的去争中馈,去做事情,是不是还得了他的赏识呢?
不过,她又很快缓过神来。“此事……”
常渊听了她这话,凝神顿了一顿。
他昨日出手相助时,倒确实没顾上这些。他不知自己从前会如何处理,但昨日那等情形,若是君子怎会隔岸观火。
即使记忆不在,他的教养与累日所受的教诲,都不可能允许他在妇女老弱被欺负时袖手旁观。
“你不亏的!”桑晚认真分析:“虽然你看不见,但我也不会骗你,我生得还算不错,咱们也算是相配……吧。”
差不多是这样,桑晚自己认可了这个说法。
她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常渊若真是什么高门大户的公子哥儿也就罢了。但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也不知何时能重见光明,孤家寡人一个。日后若真在了一处,还得她多照顾。
相貌虽好,但一看便不是做粗活的样子,这样不能干活的男人在村子里,可不会被称作“小白脸”么。
这么细细算来,还是她宽和不计较这些了。
桑晚说了这样大一通,难免有些渴,夏日里脸上又这样烫,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到了头顶。
她背过身倒水,凉水入肚,神思也清明了几分。
常渊一直想说些什么,却一次次被桑晚强硬打断,硬生生听完她这样长的话语。
可此时她停下了,他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原是要拒绝的,应该一口便回绝掉。说一个“不”便好,但不知为何,听她这样快而密地说完自家的全部近况,他竟然张不开自己的口,思索着如何委婉地、不伤害救命恩人内心的含蓄说法。
或许是感受到了她并非玩笑,甚至诚意甚满——连地契都拿了来,今日不是她的一时兴起。
她是真的想同他成亲。
常渊的话凝在口中,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桑娘子……”
“更重要的是,”桑晚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直叫不好,抓紧道:“前面那些不过都是虚的,但我心悦你,情意才是真的,真情岂可负!”
话语掷地有声,说得信誓旦旦,谁都无法从这样的话语中淡定地走出。
桐花说,跟男人说话,不能兜圈子,要直说——这个直说,是指表明心意地直说。
此中虚实不重要,“情意”才重要。
话语落地之时,为表“真心”,桑晚莫名发凉的手重重拉住了常渊一直自然垂落,不曾动弹过的手上。
她被那温度烫得一哆嗦,会些医术下意识想问他是否发热,然后才察觉并非是他发烫,而是她的手太冰。
冰到触碰到正常微高些的体温便会觉得灼人。
她心中没底,略有触碰便抽回了手。
好歹也是正经人家的女儿,能做到这些,说出这些,已到极点。
桑晚看着他的面容,觉得都这样了,他要实在不答应,日后只怕也没脸再见他。
忽地又沉寂了下来。
灯火微晃,两道人影落在墙壁上,角落里堆放的杂物让人影拉长扭曲,变得不像人样。
桑晚定定地看着交缠的人影,明明人站得老远,不过碰了碰手便缩回了自己原本的位置,为何影子会这样缠绵?
常渊看不见她的动作,也想象不出她如今的神态。
她的手触碰到他时,原已打好了腹稿想出拒绝话语的脑中瞬间空白,只留下了一个念头。
——她的手怎的这样凉。
突如其来地,也是毫无来由地,他觉得她心中并不如她现在表现出来的那样镇定洒脱。
常渊眉目稍有松动,桑晚正瞧着他,见他这般,只当他有意,趁热打铁开口。
“你也不必羞涩,毕竟当初捡你回来的时候,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过了,”桑晚拿出杀手锏:“你的一切……都是我照料的,不管怎么说我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按照话本中的说法,你应当——”
常渊皱眉:“以身相许?”
桑晚:“知恩图……对没错,以身相许。”
“果然,要看觉悟,还得是常郎君这样知情识趣的人。”桑晚突听得那话,真觉得今晚的长篇大论真是多余,还不如一个知恩图报以身相许,逼得常渊就范!
“常某并不知情|趣。”
常渊开口,无神的双眸直直地看向桑晚。
他的眼型很好看,可黑沉的眸中没有一丝光亮,映照着对面的人也带了几分凉意。
桑晚心一沉,高悬着的心脏直直落了下来,摔落在地。
她垂首,“……是我唐突。”
桑父桑母都是温和宽厚的性子,连带着她也柔婉,做不出那等强人所难的事。
话已经说到了如此境地,他还不愿,那便没了办法,长指攥了攥,“你若不愿意也无妨,毕竟此事是我提得突然,你需要时间考虑,不必考虑我的感受……也不必那样快便回绝我,多想想。”
多少还是抱着些希望。
“还有,我不是那等小家子气的人,你也不用担忧拒绝后我会赶你出去。既然救了你,你也帮了我,那咱们也算是朋友,”桑晚将最后两个字咬得极重,“你没了记忆又眼盲,算是弱者。若没有去处日后便留在我家,等你伤好便为你寻个事做,往后的日子也好过。”
桑父从未在言语上规训她,却在行动上一次次告诉她,要如何对待伤患。医者仁心,她不算医者,但自认有一颗仁心。
她已然做好了被狠狠拒绝的准备。
常渊的表情实在说不上像是要接受,哪怕她观察得再细微,再入神,也……
“桑娘子,某并未拒绝,”常渊忽地出了声,清润的音色灌入耳中,在这样令人慌乱的夜里,没得有些虚幻:“这样,也好。”
“……嗯?!”
脚边的小凳被略带慌乱的脚步撞得发出声响,桑晚仓皇躬身将其扶好,发丝就在此事不听话地遮住了发烫的脸庞,糊住了视线和感官,她胡乱拨开,拔高了声量。
“你答应了?”
男人轻轻颔首,指尖在桌上轻点。
“桑娘子的理由充分,”他道:“说服我了。仔细想来,确实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他的指直而长,手背带着淡淡的青色,能想象出用力时会是怎样的紧绷。但此刻放松放于桌面之上,同她花了一天一夜所做出来的衣衫只隔了段段一指的距离。
触手可及。
他答应了,慌乱的却是她,真不公平。
桑晚有些头重脚轻,怕是因为熬了太久没睡好。她揣好地契,将衣裳抱起,直道:“此事你多想想,今日太晚了,这衣裳还得改改……明日,明日我再来问你。”
她夺门而出,脚步有些虚,不同于来时那样轻盈的步伐,飞回了自己的屋中,重重关上了房门。
他听见她靠在门上,又用掌心拍了拍门框。
像是在懊恼,却意外鲜活。
常渊忽地顿住,眉目轻凝。
不知为何,他的唇角已然扬起了一个极小的弧度,牵扯住面部的皮肤肌肉都微微上扬。没有来由,毫无原因。
似是从来都未曾这样展颜过,他竟觉得这样的表情有些生疏,意识到自己在“笑”之后,便再难回到方才那样自然的表情。
说不清方才是为什么,就答应了。
常渊坐在桌旁,听着她渐弱的声响逐渐消失在夜里。
或许是因为气息。
她身上说不清是香膏还是何处来的甜香,似乎是他不时剧痛的良药,隐隐作痛的身体嗅着那气息便安心了不少。
他只记得自己昏迷的那段时间里,就是这样的气息若隐若现地环绕在他身边,温暖晚郁。
桑晚的话不错,他伤重的时候,她的确用心照料,寸步不离,他能从那样的重伤中醒来保住一条命,也与她脱不了干系。
他只记得自己醒来的那日,茉莉花香似乎要远去,他努力抬起手,睁开眼,抓住——
因为刕鹤春上辈子最后也没有让赵氏在此时给她中馈。赵氏斥责她,妯娌刁难她,他都没有管过。
——难道他以为这叫做成大事者,这就叫做何必在意眼前苟且?
那自己最后成大事了吗?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挺在意这些苟且的。
桑晚怔怔的跟着他回了苍云阁,怔怔的抬起头,发现竟然已经快黄昏了。
她回过神,便叫素膳去让小丫鬟点菜,“一个炖牛腩,一个小炒黄牛肉,一个卤牛肉切成片用蒜末姜片拌一拌,再要一个菌菇汤,一叠花生米,半两甜酒,里面打两个鸡蛋,煮热了用小炉子端过来。”
蝉月一直等在外面,都要急死了,“少夫人怎么样了?已经一下午不说话了!”
素膳笑着道:“没事的,点了这么多菜,肯定不是伤心。”
“我家姑娘伤心的时候,可吃不下这么多。”
之前听苏若说,入宫前,她本和心上人定了亲。
但尚书夫人离世,薛尚书又嫌那人门第不高,这才送薛瑶入了后宫。
眼瞅着半天的时辰即将过半,桑晚越发揪心起来。
终于在一炷香后,营帐外传来一串凌乱的脚步声。
只见两名龙影卫皆背着药箱,后面是气喘吁吁、衣衫凌乱的钟旭,以及气息相对平稳的柯沭。
他喘着粗气进来,扫了眼营帐内的几人,对凌元洲作揖:“见过——”
还未说完,便被柯沭风似的提溜进屏风后,“没功夫讲这些虚礼,你快看陛下吧!”
第 54 章 第 54 章
来的路上,柯沭已经大致给钟旭讲了情况,心中早有决断。
他干脆利落地掀开被角,跪在床榻旁为萧衍之细细诊脉,周遭很是安静,均都屏息凝神,担心他说出什么让人无法接受的后果。
沉默半晌,他接连换了两只腕子,神色越发凝重。
桑晚看得揪心,终于见他起身,缓和道:“陛下体内,还有沉寂多年未彻底清除的余毒,此次所中之毒和其相克。”
江瀚恍然大悟:“难怪陛下中箭后这许久,毒素流动之慢,抬回营帐后还有机会施针护住心脉。”
“太后当年所下之毒,也算误打误撞,救了陛下。”柯沭冷笑不已,“若让她知道,岂非要后悔死。”
桑晚确实已经不会因为这些小事伤心了。刕鹤春有一句话说得很对,不管其他的人,不管其他的事情,只要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
她现在很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外头下了些雨,桑晚坐在屋里,伸出纤纤十指。
“你会吗?”
她认真询问。
两人靠着窗,外头雨不小,这会儿只能在屋中。常渊屋子小,还暗,桑晚稍犹豫片刻,便将人领来了自己闺房。
二人开着门窗,行事坦然,又是即将成婚的未婚夫妻,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常渊感受着屋内更加晚郁,明明多次让他安神,却又时时让他失神的盈盈气息,定了定神。
“不会,”他言简意赅,“但是可以学。”
桑晚微微后仰,研磨出的凤仙花汁鲜艳欲滴,满是香气,“捣碎加些明矾,涂在指甲上,用布帛包起来——”
说到布帛,她才想起一事。
“你等等。”
她起身,留常渊一人坐在窗边,自顾自在一旁翻找着什么。
脚步声渐渐靠近,她轻快道:“闭眼。”
“做什么?”
常渊“看”向她的方向。
桑晚一直很喜欢他这双眼,除了瞧不见有些少了神采外,其余无一不是她钟意的模样。
她那日为常渊裁了衣裳,做完瞧着有些剩下的布匹,这样好的料子可不能糟蹋,随手便裁了块长条状的布,出言道:“待会儿就知道了。”
常渊闭不闭眼的都不重要,总归看不见。但她说了,他就依言听从,阖上了双眼。
不知何时开始,他已经习惯了听话。
听她的话。
比身体的触碰先来临的,是那股扰人的气息,即使在充满着她气味的屋子里,也仍旧有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不过一刻,温热的指尖轻触在眼角。
他坐着,她站着,自上而下地、带着圣人怜惜一般地触碰,轻柔又珍重。
很奇怪,他至今不知她的面目,却能本能勾勒出一双如水盈盈的眼瞳。定是柔婉的,又不失倔强狡黠的,如潺潺小溪、又如茂密丛林一般有着勃勃生机的眸。
如山川、如河流,屹立又包容,相隔咫尺,又好似走不进她的身边。
眼瞳轻轻颤动,睫羽洒下阴影,桑晚拿起布帛,将他的双眸遮上。
冰凉的触感从皮肤上传来,她的手臂绕后……靠得更近了些。
太近了。
第二天早早就起了床。桑晚还在打哈欠,素膳和蝉月已经商量好给她梳什么发髻了。
“还是牡丹髻好看,少夫人,您长得好,芙蓉面杨柳腰,再梳个牡丹髻,上面别朵花鸟房送来的牡丹,旁边以翡翠为配,肯定好看得紧。”
桑晚点了点头,“好啊。”
她笑着说,“你的手艺好,你说了算。”
蝉月颇为喜欢她的温柔,尽心尽力的将自己的本事全使了出来,又道:“少夫人,厨房的李厨子还说要来谢恩呢。”
她羡慕得很:“就做了那么几道菜,竟然就得了大少爷的五两银子。”
素膳:“是啊,昨日的小炒黄牛肉就是他做的。”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等蝉月出去之后,她小声跟桑晚道:“昨日蝉月跟我说,大少爷喜欢吃素的。唐妈妈之前不是也说过么……”
桑晚好笑问:“你既然还担心着,怎么不制止我?”
素膳诚心诚意的,“姑娘,我看得出那些东西是你爱吃的。你既然爱吃,又敢吃,那我就欢喜。”
桑晚感动得很,塞给她一个小荷包,里面放了猪肉铺。她小声道:“待会回折府,怕是没有在这边自在,你垫垫肚子。”
素膳点头,“好啊。”
桑晚又道:“我今日去把你的卖身契要回来。”
素膳的卖身契她都没有。
素膳却道:“咱们已经得罪了唐妈妈,她这两日都安静得很,肯定没憋着好屁,回去要跟夫人嚼舌根的,你这时候去要我的卖身契,夫人肯定不会给。”
桑晚掐了她的手掌心一下,“那你等着,要是我拿回来了。,你就答应我一件事情。”
素膳高高兴兴的,“就算拿不回来我也答应你啊。”
她最听姑娘的话了。
刕鹤春进来的时候就瞧见主仆两在一块傻乐。这似乎是她唯一愿意多说几句的人。
他咳了一声,便见素膳已经要吓得钻地洞了。倒是桑晚淡淡的,朝着他走来,“是要走了么?”
刕鹤春也淡淡嗯了一句,“先去母亲那边请安,顺便接了川哥儿一块。”
桑晚点头,一路上两人无话,进了山海院里,刚坐下,三少夫人便急急的进来。
她道:“母亲,我娘家方才遣人来报信,说我娘家嫂嫂生了,我得要回去一趟。”
赵氏最喜欢这个儿媳妇,马上道:“这是喜事,你快快回去。”
三少夫人又急急的走了,赵氏妥帖的为她善后,对身边的婆子道:“玥娘一着急就落东西,你去把咱们府里的人参和坐月子素日要吃的药材都备一份给宋家送过去。”
三少夫人姓宋,闺名玥娘。
一番话下来处理妥当了才对刕鹤春道:“川哥儿就交给你了,万万不可出差错。”
刕鹤春:“是。”
赵氏再去看桑晚,发现她是个软棉花,一拳头下去也不见闷哼一声,颇有一种满身尖酸刻薄无用武之地的怨气,道:“你也是,别总是不吭声,你是长子长媳,要撑起整个家的,哪里好这般的……模样!刚刚玥娘说话之后,你也要恭喜她才对。”
她想要骂一句蠢笨,但儿子还在这里,便不好开口,只能憋屈道:“菩萨真人,求你懂事些才是!”
桑晚道了一句是。
其他的话一句没说。
赵氏冷笑,“也不知道你母亲是怎么教养你的。”
之前只说老实听话,勤劳耐作,调/教调、教也就出来了。结果嫁过来三日,除了吃就是吃,其他的好品质一样看不见,根本就跟换了个人一般!
怕是换了个猪精来吧!
赵氏再次后悔,却也没办法退货了。她拉着刕鹤春离开堂庭去里间,“我之前也是见过她的,确实是个老实人,但也瞧得出听话,上进,会是个顺着咱们去的,也能尽力的对川哥儿,这般日子还能过。但如今我冷眼瞧着,她嫁过来这三日确实有些不对劲……”
竟然有一种你们随意我只愿意折腾吃的无耻。
赵氏不由得又抱怨道:“我就说一个庶女配不上你,又是姨娘养的,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但你和你父亲偏偏就允诺了,要我说……”
眼见母亲又要长篇大论,刕鹤春连忙打断,“她还小呢,又刚嫁过来,什么都不懂,自然要母亲教导。还有川哥儿,母亲之所以同意此事,不是还念着她是川哥儿姨母,将来会对川哥儿好吗?若是一直拦着不让他们接触,那便违背了初衷。”
又想起桑晚昨日说的话,道:“她年幼,怕自己说错做错了母亲斥责她,便什么都不敢做了,母亲也是,很该给她面子……”
赵氏挑眉,“我斥责她?我根本就……”
后面的话她不说刕鹤春也明白,只好摆摆手,无奈道:“儿子先带着她去折家,不然该晚了。”
赵氏冷哼一声,“去吧。我就不去见她了。”天色阴了下来,乌云笼罩,瞧着像是要下雨。
时辰也晚了,距离桑晚所说回来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会儿,半天不曾等到,常渊同罗胥君问了几句,拿着伞出了门。
罗胥君身子不好,遇到风雨天便腿痛,只能悬着心等常渊去找。
……一个盲人,如何寻人。“也不尽然。”
常渊颔首,唇角微微上扬,不见方才气定神闲的模样,反而多了几分……满足。
刘财生的耳中,明明白白的灌入了几个字。
“桑娘子说,”他听见他道:“她心悦我。”
五雷轰顶。
刘财生大怒,“胡诌!定是胡诌!”
“是与否,刘兄何不去问桑娘子?”
常渊按了按收回怀中的帕子,神色安然。
二人在后头的动静传来,桐花和桑晚停下脚步,“说什么呢?”
“聊些趣事罢了。”
常渊拍了拍财生的肩膀,桑晚这才发现,她一直觉得高大,像堵墙一般的财生哥,竟然和常渊差不多高低。
刘财生见桑晚的目光半点没落在自己身上,心头气恼。
仗着多年相熟,开口道:“方才没发现,桑晚你竟买了这样多东西,我来帮你。”
桑晚和桐花各自拎着自家买的东西,常渊也提了布包药包,只有他背着个书袋,两手空空。
“不用了财生哥,”桑晚推辞,“你的手是要读书写字的,这些事不用你来。”
刘财生十岁那年发过誓,这辈子不要像他爹一样卖力气杀猪,定要好好读书,孝敬父母,养育小妹,此生绝不提刀。
桑晚觉得他好志气,从前觉得他鲁莽的坏印象烟消云散,认认真真将他当读书人看待。
常渊听着几人拉扯推辞,忽地唤了声:“桑晚。”
“我来帮你。”
罗胥君拧紧了被角,只求是女儿贪玩,忘了时辰。
刕鹤春一个人回到堂庭,桑晚正跟素膳说悄悄话,瞧见他回来,两人便噤了声。
刕鹤春直直往外走,桑晚带素膳跟着。唐妈妈和于妈妈已经在马车边侯着了,川哥儿也被抱了过来。
他正安安静静的待在于妈妈的怀里,看见刕鹤春有些激动,想要凑过来,却又有些害怕。倒是看见她之后脸色微微迷惑。
是见了不熟悉生人的反应。
桑晚掩下心口的情绪,没有过去抱他,只是问,“川哥儿跟哪个马车?”
刕鹤春有心让他们两个相处,“自然是跟着咱们。”
桑晚点点头,“那便让于妈妈带着他一块跟咱们的马车走。”
国公府的马车宽敞得很,坐上三个大人一个小孩子绰绰有余。
于妈妈自然也是愿意的,抱着川哥儿上马车之后,便抱着孩子讨喜道:“大少爷,川哥儿眼睛是越来越像您了。”
刕鹤春没有答话。他修嘴功,便不愿意搭理一个婆子。只伸出手接过川哥儿抱在怀里,然后顿了顿,朝着桑晚道:“川哥儿,这是你阿娘。”
川哥儿听话的喊了一句阿娘。
桑晚的手颤了颤,轻轻点头,道:“嗯。”
然后又低眸不言不语了。
刕鹤春对她的不满突然在这一刻达到了最大。他带着点无奈的怒气道:“你要抱抱他吗?”
桑晚:“让婆子抱吧。我没抱过他,怕摔了。”
她依旧一副雷打不动的性子,好像没有察觉出他的怒气,也没觉得自己这般做有什么不对的。
她似乎只是在单纯的告诉他,她不会抱,她就是怕摔了。所以她不敢抱。
刕鹤春的脾气便不知道要怎么发了。
最后,他只是嗯了一句,忍怒道:“那你以后多抱抱。”
桑晚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
难怪箭上的毒并不会当即致死,只会让人逐渐疯癫无状,原来在等萧承基有继位的能力。
到那时,再让巫医放出药引,毒杀陛下,众人也只当陛下身患顽疾而死。
萧梓轩纨绔无才,只有萧承基有继位之可能。
桑晚心神不宁,萧衍之安抚道:“莫慌,朕这不是没事了,我们知晓他的计划,日后更好应对。”
“桑烨居然,和太后、和姚家有了联系。”她无措摇头:“您若为救我而命陨,我、我……”
“都过去了,朕命不该绝,阿晚亦是如此。”
萧衍之轻轻捏着她的手,“至于姚氏,通敌叛国,那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朕还没找齐当年证据,她就做了这样一桩好买卖,当真令人惊喜。”
第 55 章 第 55 章
此言一出,营帐内霎时安静一瞬。
柯沭起身,“臣明白了,龙影卫会紧盯桑烨行踪,探查背后之事。”
孟涞也把着凌元洲的肩膀将他拽起,视线从桑晚略有些愣神的面庞上扫过。
冲萧衍之躬身:“臣也不叨扰陛下了。”
凌元洲没看明白柯沭和孟涞的眼神,临走前直挺挺单膝跪下。
抱拳道:“臣等护驾不力,还请陛下降罪。”
赏了钟旭,自然要罚柯沭和凌元洲,刺杀之事,才能堵住悠悠众口。
太后营帐。都是自家人,午饭便在一个席面上吃。桑晚始终安静,折夫人抱着川哥儿喂饭,川哥儿看了父亲一眼,坚持要自己吃。
折夫人笑开了花,一句又一句我们川哥儿真厉害,听得折大人都忍不住笑着道:“你别太宠他。”
折夫人:“川哥儿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夸夸都不行了?”
刕鹤春:“岳母所说甚是。”
老人家宠爱外孙,他还不会无礼到去说什么。还得顺从岳母的意思,夹了一块排骨给川哥儿,算是奖赏他自己主动吃饭。
刚想自己夹一块吃,余光瞥见了默默吃饭的桑晚。
他刚刚是瞧见了,岳父还对她说了几句场面话,岳母似乎是生了她的气,眼睛都没有撇过去。
他也没顾得上跟她说话,于是她就坐在这凳子上独自吃。默默的,淡淡的,也没有想要插话进来。
看起来有些可怜,但也有些倔——就是讨好的说几句话又怎么了?难道自己会不给她面子?
刕鹤春挪开了眼神,还是没有管她,排骨稳稳的进了自己的碗里。本以为她要一直不说话的,谁知道快要走的时候却定定的不动,只看着岳母,“母亲,素膳的卖身契你还没给我。”
刕鹤春挑眉看她——不仅直接,还很蛮干。
折夫人没想到她竟然如此直白的就说了出来!都不装一装吗?女婿可还在呢!要脸吗?
她的脸皮不是很薄吗?
折夫人却没打算给她。你不是翅膀硬了吗?那你就试试。
她笑着道:“往后再说吧,也不急于一时。”
桑晚低头:“我挺急的,还望母亲允诺我。”
折夫人还要再说,却听丈夫皱眉道:“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既然阿绾提了,你便给她吧。”
折夫人好险一口气没上来,但丈夫都发话了,她是不好在女婿面前拒绝的。
丈夫最注重脸面,女婿身居高位,他不好摆架子,却要端个脸面。
但这个笨东西竟然这么快就学会用嫁过去的身份来要挟她了?
折夫人缓缓出一口气,只能道:“既然如此,便让婆子去拿来就好。”
然后训斥桑晚,“你这性子是怎么回事,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竟然就要现在就做成了。”
桑晚:“是,母亲教训的是。”
折大人不免也要说几句,“你既然已经嫁做人妇,便更要知晓孝道,还要照顾好丈夫和孩子,万万不可有所疏忽——一个奴婢卖身契这般的小事,值当什么,让你在你母亲面前放肆?”
桑晚依旧点头,“是,父亲教训的是。”
只是听没听进去就不知道了。
刕鹤春就觉得这一幕有些可笑。
等到了马车上,他起了兴致,主动问:“你不怕岳父岳母怪罪吗?”
桑晚:“我怕她以后不给我了。”
上辈子也确实没给过。她惧怕嫡母,第一回没要回来,后头也不敢要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她和素膳都觉得卖身契不重要,是一件小事。
于是拖着拖着,拖到素膳去世,她也没有想着去要回来。
桑晚沉默起来,很是不理解之前的自己。
明明这是一件很容易就成功的事情。看,只要没脸没皮的在父亲和刕鹤春面前要一要,嫡母就不敢不给自己。
他们都是体面人,人人都要脸,她不要,事情就好办多了。
她上辈子为什么那般在乎脸面呢?
刕鹤春再一次在桑晚身上看见了“倔”这个字。这般的性子,将来不知道要吃多少亏。他好意劝说,“还有其他的办法……”
桑晚却没听进去。
当然还有其他的法子要回来,但要浪费时间,还要迂回,还要委婉,还要与之周旋。
她一点儿也不愿意这么做。
她就想马上把素膳的卖身契拿回来。这是她很宝贵很宝贵的东西,容不得半点闪失,推迟。
刕鹤春是不会理解她的。他有他的道理,但她也有她的急切。
她不想跟他继续说。
她又不说话了。刕鹤春等了等,最后带着些好笑的无奈,好奇问:“素膳的卖身契对你很重要?”
桑晚:“对,很重要。”
刕鹤春颔首。看得出来两人感情很深,以至于让她这么宝贵一个丫鬟的卖身契。这般看来,之前传言她的种种,唯有良善对得上。
多少人发达之后就看不起身边共患难的人了,也没有这般的掏心掏肺。
他便没继续问此事,而是想起了自己的糟心事。
越王如今对他越发冷淡了。
刕鹤春从小跟越王一块长大,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但现在越王却不待见他,见了他也阴沉沉的。
真不知道哪里得罪他了。
桑晚继续发呆。今日见到姨娘,还是影响到她的心绪。她深呼吸一口气,摸了摸袖子里素膳的卖身契才安心下来。
等回了英国公府,她把素膳单独叫到屋子里,把门窗都关了,拿出卖身契塞进素膳的手里。在她还晕晕乎乎的时候道:“我要去官府把你的奴籍销掉,给你放良人。”
素膳直接吓得跌坐在地上。
桑晚笑着把她扶起来,“怎么还吓成这样,应该高兴才行啊。”
素膳从没想过这个!她都要哭了,“姑娘,您还没当家做主呢,咱们以后再说这个吧,现在时机还不成熟……”
桑晚拒绝。她一刻也不愿意等了。她就要这么做!
“等到什么时候才算是时机成熟呢?”
她一脸坚定的道:“你说过,我把你的卖身契拿回来你就答应我一件事情的。”
素膳哭着坐在椅子上,“姑娘,我知道你对我好。但……”
结果还没说完,就见她家姑娘又道:“我还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情呢。等把你放了奴籍,你就可以名下有田地了。”
“我们攒些银子,给你买田地和宅子……”
还没说完,素膳再次从椅子上唰的一下就滑了下去,屁股砰的一声,听着就知道有多疼。
但是她一点感觉也没有。她脑海里还在萦绕着姑娘说的话。
买宅子,买地。
天爷!
素膳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被姑娘扶着又重新坐回了椅子上。她呆呆的:“给我买宅子买地?”
桑晚就笑起来,“是啊。虽然说现在的日子也是好的,但总要打算起来才安心。咱们两人名下,可没有这般的好东西。”
她说:“我嫁过来,母亲只给了一些常有的金银首饰,田地铺子一点没有给。这也不怪她,她又不是我的生母。”
至于父亲,她觉得比嫡母更加令人厌恶。她和他也没有打过交道,更没有想过从他那里得到这些东西。
所以就要自己去买了。
她对素膳道:“咱们都没有根基,即便以后出了事情都没地方去,但有自己的宅子和田地就不怕了。”
素膳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她现在有千言万语的话,但却一句也说不出来。良久摒弃了所有的话,只高兴的道:“姑娘,你真厉害,我满脑子还想着咱们应该要怎么讨好国公府的这些人,你却已经开始想着买宅子了。”
桑晚哈哈笑起来,手轻轻的落在她的头上,一点点的抚摸道:“我们出身不好,见识就少,本来就比别人慢几步,也没什么好自责的。”
她喃喃出声,像是安慰素膳,又像是安慰自己:“别觉自己蠢笨,我们只是少了一些阅历罢了。”
宁王背后的鞭伤虽已好的七七八八,但还会时而哭喊。
今日更是不同,帝王赐婚的宁王妃徐若彤,也一同在太后身旁哭着,却不辩解一句。
秋狝结束,他们便要完婚。
花容月貌的年纪被赐婚给一个痴傻稚儿,任谁也不会乐意。
何况还是言官之首,都察院左都御史家的嫡小姐,从小便自诩清高,沾了其父的傲骨。
实则摆高踩低,没学上半分她父亲的模样。
她哪里甘心,就这样草草决断了自己的后生。
“太后娘娘,求您宽恕,若您开口,陛下或许会允的,臣女不想嫁入皇家。”
徐若彤说的含蓄,但姚淑兰岂会听不出她的话外之音。
冷着一张脸,阴恻恻地问:“是不想嫁入皇家,还是不想嫁给宁王?”
第 56 章 第 56 章
徐若彤慌忙跪下,往姚淑兰腿旁挪了挪,诚恳道:
“臣女父亲自小便言传身教,言官之家,最避讳攀附权贵,当清廉端方,父亲在朝中才有直言上谏的底气。”
她心里没底,怯生生抬头,却对上太后那双凌厉的视线。
吓得倏然一颤,连呼吸都在抖,伸手抓住她的衣角:“太后娘娘,臣女字字肺腑。”
“是皇帝赐婚,何来攀附权贵之说?”
姚淑兰雍容华贵,冷眼甩开她的手,高坐主位之上,眼神轻蔑。
“哀家在宫里几十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徐大人的腰杆,可比你硬气多了,少拿你父亲说事!”
唐妈妈走得猝不及防。于妈妈赶紧写信回去跟折夫人报信,但是折夫人却没有上门来训斥桑晚。
她嫌丢脸。在赵氏面前丢了脸!
李姨娘也确实吃到了苦头,但她不在乎。她还挺高兴的,跟小丫鬟道:“阿绾像我,这手段厉害得很。”
小丫鬟刺她,“她可不顾念你。”
李姨娘愣一愣,而后不知道是难过还是高兴,僵硬的扯开嘴角得意:“我也有我的手段。”
隔了几天,折老爷就到了她的房里。折夫人暂时拿她没办法了。
桑晚并没有多关心折家的事情。她拿出算盘来算账了。
她跟素膳道:“开饮食铺子要有好地段,咱们的花草铺子却不用,大街上走来走去的人对咱们用处不大,所以找个偏僻的巷子也没事,这就可以省下一笔银子了。”
素膳还沉浸在唐妈妈的事情里呢,回答得也断断续续,“哦……那要多少银子啊?”
桑晚先是想也没想,“差一点的买下来也要四五百两银子。”
素膳吓得立马集中了精神,“哪里有这么贵!这得是毅武门前的铺子吧!”
那里的铺子才最贵。
桑晚被她说得一愣,而后高高兴兴的道:“是啊,现在还没有这么贵。现在多少钱能买?”
素膳觉得她说话奇奇怪怪的,警惕道:“一百两就行了!姑娘,你从哪里问的要五百两?没被骗了吧?”
没交定钱吧?
桑晚:“没有,我这不是在打听嘛。”
素膳松了一口气,根本不敢走神了,“咱们手里也没有多少银子,可不敢乱用。别人我也不相信,这回我亲自出去打听打听吧。”
桑晚惊讶于她的主动,“你真愿意自己一个人出去打听啊?”
素膳不敢也得敢啊,抱怨起来:“你都敢说五百两银子买铺子了,我哪里还不敢出去跑一跑哦。”
桑晚哈哈大笑:“那我教你要去哪里看。”
后头涨价厉害的街巷如今还便宜得很,她可得好好把握。这就跟去闽南买地种茶叶一般,是稳赚的买卖。只可惜她现在的银子不够,只够买两三个铺面的,但也已经够了。
她并不贪心。
桑晚拿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上“泗安”“桂渊”“庆明”三条街的名字。
“你先去探探这三个地方,碰见合适的就回来跟我说。要是觉得铺子好,当场拿下来也行。”
她这么大刀阔斧的把事情决定好了,素膳却开始心惊胆跳,“这么简单?真去这几条街?不看看其他的?”
桑晚:“买吧,肯定不能吃亏。”
她想了想,“顺带把宅子也看了,我这几日弄点银子来,咱们在那边买座大院子。”
她一会一个主意,素膳都见怪不怪了,笑着道:“还有什么要买的?”
桑晚:“你去书铺里面买些书回来,我列个单子给你。”
还得多看书才行。如今行商也是有书讲的,虽然说的大多是场面话,但人多读书总是没错。
素膳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从小咱们就不爱读书,没想到你都成婚了,竟然还要继续读。”
蝉月进来听见最后一句,好奇问:“少夫人,什么读书?”
桑晚:“我让素膳多看看书。”过了正午,日头便没那么毒,桑晚一路避着烈日,仍走出了一身汗。
“桑晚姐!”
桐花喘着气跑来,“你,你去哪儿了,到处寻你不到。”
“刚去了村长家,”桑晚看她又急匆匆的模样,“怎的了?”
桐花平日里惫懒,大热天的鲜少出门,若不是今晨说要去县里,她才懒得动弹。
这会儿竟然跑出来了,倒是稀奇。
“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她拉着桑晚的衣角,笑得一脸讨好。
蝉月羡慕道:“奴婢只认得几个字,看不懂书。”
桑晚本站起来要去花草房,闻言顿了顿,道:“那你想认字吗?素膳是会的,你可以让她教你。”
蝉月自然是愿意的。她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少夫人,真的可以吗?”
桑晚温和的道:“这有什么不行的,你要是会认字,还能帮我管许多事情呢。”
蝉月心咚咚咚的跳,眼前看见了“钱途”,直接就跪了下去,“少夫人,奴婢肯定好好学,好好做事,不会给你丢脸的。”
桑晚被吓了一跳,连忙将人扶起来,“你自己有恒心就好。”
又道:“秋月她们四个是不是也不识字?既然要学,便一块学了吧。”
她对待这些小丫鬟们最是宽和:“屋子里面有笔墨纸砚,你们自己裁了去学。”
等去了花草房,花草房里面的妈妈见着她也是眼冒红光,一个个的挤到她的面前想要表现表现,跟她第一日来时不冷不淡的神情差得实在是大。
茗妈妈今日在苍云阁理事没来,其他的妈妈们便一拥而上,都想要成为下一个茗妈妈。桑晚想要在暖房里面种海棠,她挑了一个熟悉的妈妈问,“垂丝海棠现在正可以移栽,你可有地方去买?”
那妈妈立马上前笑着道:“有的,少夫人要多少?”
桑晚:“先买十盆回来试试。”
又折了一些牡丹花回去准备插篮子里,她最近真的很喜欢花篮。等她走了,便有婆子去问正忙着出门买垂丝海棠的婆子,“你厉害啊,不声不响的——什么时候跟少夫人说你认识卖海棠的花农啊?”
那婆子一愣,这才想起自己根本没有说过啊。她笑了笑,“应该是茗妈妈帮我在少夫人跟前美言了几句。”
“但该说不说,论起海棠花来,满府里还没有一个人比我懂的,少夫人这是慧眼识珠呢!”
片到最后,还剩个兔尾巴,没来得及喂进嘴里,就听柯沭坏笑着说:“陛下亲手给桑姑娘烤的,你敢偷吃?”
言罢,帝王的视线直直扫来。
孟涞无辜拿着刀柄:“兔尾巴而已……”
“别浪费了,喂雪团正好。”萧衍之眉毛轻挑。
孟涞总觉得帝王没说什么好话,拖着长长的尾音,犹豫问道:“雪团是……?”
萧梓轩坐的离桑晚很近,两人都在喝果酒。
忍笑看了看孟涞快送到自己嘴边的肉:“哦,皇嫂新养的雪狐崽,可爱的紧。”
他说完,还以为孟涞会炸毛,却见他气定神闲地吃下。
“臣可是陛下身边养的猎犬,区区一块兔肉,姑娘下次带雪团出来,和臣抢吧。”
而后,抱歉地冲桑晚轻轻作揖。
孟涞语出惊人,桑晚无言以对,只笑不语。
萧衍之怕他多吃,起身从他身前端走片好的兔肉,嫌弃地说:“孟爱卿的脸皮,放眼整个晋国,当真无人能及。”
孟涞美滋滋地坐下,迎着柯沭和凌元洲不加掩饰的笑脸,得意洋洋道:“陛下谬赞。”
第 57 章 第 57 章
桑晚笑盈盈接过,“多谢陛下。”
萧衍之坐下,扫了眼她手旁的果酒,并未下多少,“今日可以多饮些,不必拘着。”
“醉酒后容易失态,判若两人,还是不了。”
桑晚想到前几天酒后脑中空白,摇头连连。
明月高悬,几人围在篝火旁,衬的脸庞忽明忽暗。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步不前,吵吵闹闹,又有种别样的静谧美好。
静的是无边风景,闹的是漫长岁月。赵氏当时笑眯眯,坐上马车放下帘子就脸色不好了,跟婆子道:“我难道还会不知道顾全她的脸面?她丢脸就是我丢脸!但他要娶个丢脸的回来我能怎么办?当初我可是不答应这门婚事的。”
婆子劝了一路才将人劝好。
桑晚倒是不知晓这其中的曲折,下了马车得了赵氏一个瞪眼她也没往心里去。她今日早上起来心里存着事情,总觉得自己应该记得宋家的什么事情却忘记了。
年岁大了就这样,早年的事情忘得干净,但慢慢的接触到往昔又能想起一点半点,只是实在记不清楚具体的。
宋夫人亲自出来接她们,挽着赵氏的手道:“我不羡慕你别的,只羡慕你有这么多好儿媳。”
赵氏:“瞧你这话说的,你儿媳妇就不好了?”
宋夫人:“我的亲女儿也比不过她!”
三少夫人:“嫁出去的女儿果然是受嫌弃的。”
一行人笑起来。宋夫人分出神来瞧桑晚,暗夸一句好相貌,再看她神情温和,不卑不亢,跟传闻中倒是有些不符。
她就笑着道:“这是你家的新媳妇,我是第一回见,一看就是个懂事娴静的性子,你是有福气的。”
赵氏:“是,她性子安静,就是不太爱说话。”
有没有福气就两说了。不说话的时候能把人气死。
等进了屋,桑晚见到了年轻很多岁的宋家大少夫人。但十五年后她也没有苍老许多。
可见岁月对她是恩宠的。
桑晚坐在下首,先让其他人去看过孩子,轮到她的时候也上前说了几句恭贺的话,诚心诚意的道:“孩子很好看,眉眼像了你,长大了必定是个俊俏的小公子。”
宋大少夫人就笑起来,“我也是这般觉得的,这几个孩子,只这个像我。”
但桑晚却突然记起自己忘记什么了。她记得后来这个孩子养到一两岁的时候去世了。具体什么时候去世的?出了什么事情去世的?
她从前也没关心过,现在一时半会真想不起来。
毕竟太久了。素膳去世之后,她能多日躺在床上发呆,大夫最初说她身体没病,是可以好起来的,但她就是好不起来,反而越病越重,事情也忘得多。
好多不关自己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净。
桑晚坐下来低头拧眉想,还是没想起来孩子是怎么没的。她再看向孩子的眼神就柔和得成一团水,难得主动开口问了一句,“怎么没打个长命锁?”
三少夫人挑眉,“你懂什么,是宝云寺的大师说孩子命好,身子康健,不用佩戴这些东西,佩戴得多了命格反而被压住。”
桑晚是不懂这些的。她一生求子却没有求到,也没养过这么小的孩子,确实是不懂。于是便没有继续做声。
倒是宋家大少夫人年岁大一些,看得出她真情实意的心,张嘴便骂小姑子,“你才懂什么!你这张嘴巴啊!也就是你大嫂嫂不跟你计较。”
三少夫人还要说,宋大少夫人便拍了她手臂一巴掌,“你且闭嘴吧!”
三少夫人丢了脸委屈得很,“你都不疼我了。”
宋夫人打圆场,“好了,都是自家人你嫂嫂才打你的。”
确实是只有英国公府一家子人在。桑晚被这一出弄得怔了怔,晚间回家的时候还在想宋夫人和宋家大少夫人。
上辈子她没见过她们几次,但她们确实一直很和气,见到自己也会说三少夫人如何的傻气,她们已经训诫过了,希望她不要计较,还会送礼过来。若是在其他府邸碰见了,也会过来打声招呼。
但也仅限如此了。
桑晚一直以为她们说的是场面话,做的场面事。但也许是真的?那后来三少夫人突然想通了,估摸着也是她们的功劳。
——如果这是真的,有这般的家人,三少夫人却直到那么晚才想通,想来也是个蠢的。
她不由得笑出了声,畅快的叫蝉月去厨房点膳食。
“起个锅子吧,再要一两米酒。肉要切得薄薄的,烫一烫就熟的那种最好,再给我一些辣子,用生姜大蒜加油炒,最后用炒好的热油泼了,里头加芝麻送来。”
素膳今日又在外头跑,但赶在吃饭的时候回来了,手里买了一袋花种子。桑晚拧了湿手巾为她擦汗,笑着道:“怎么满脸的土啊。”
素膳:“我雇了牛车!花了十个铜板呢,根本没有自己走路,但灰尘还是很多。”
桑晚满心只有帝王,顺着他的力道过去,“太医说了您要静养,胳膊不能使力。”
萧梓轩想起上次因为桑晚求情,平白被多加了五日禁闭,当即捂住嘴巴。
看两人如此腻歪,实在扎心,“皇兄,您该不是连臣弟都要醋一醋吧?”
“朕才给宁王赐婚,你也想把亲事一起定了?”帝王威胁意味十足。
萧梓轩起身,装得乖巧:“臣弟明日会和凌将军好好历练,赐婚之事,皇兄切不可急,臣弟还小……”
帝王惯会拿这套叫萧梓轩乖乖就范,偏生安王无可反驳。
孟涞他们早见惯不惯,三个臣子在萧衍之对面席地而坐,一片欢乐。
忽地,柯沭瞥见远处一人,面色凝重冲他们疾跑而来,脸上的笑容随即僵住。
心神不宁地说:“龙影卫暗探急报。”
第 58 章 第 58 章
来人一身黑衣,脚步干净利落,转眼便跪在帝王面前:“启禀陛下,有情况。”
他手中并无信函,听萧衍之允准,当即口述:
“适才发现前南国太子踪迹,桑烨扮做侍卫模样,进了太后营帐,所议之事不曾探听到,属下不敢靠近,约莫呆了两炷香,离开时面容平静,未见波澜。”
听到桑烨的名字,桑晚还是心有余悸,说不后怕是假的。
若非萧衍之凑巧从南国将钟旭带来,皇帝性命危在旦夕,晋国怕要沦落姚淑兰之手,必遭暗算。
宋家大少夫人姓玉,单名一个岫字。玉家世居丹阳郡,已有百年,子嗣繁盛,如今单族中子弟为官的就有百余人。
玉岫是家中嫡长女,六岁与宋家定亲,十六岁成婚,今年正二十八岁。
娘家得势,夫家得力,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她便在京都夫人之中颇有人缘,由她牵线搭桥做个掮客实在是简单之事。
因没有得到桑晚的允许,她也不敢将此事告诉其他人,连关系最好的婆母都瞒着,只在婆母过来看小儿的时候忍不住夸道:“她年纪轻轻的,却沉得住气,看得通透,您瞧玥娘和英国公夫人对她不搭不理的,她也只是自得其乐,并不理会。”
如今还出来买自己的铺子,是个明白人。
宋夫人却还在担心自己的女儿,抱怨道:“玥娘从小性子就莽撞,不懂让人,这是天生的!咱们努力教导多年,好不容易好了些,结果一嫁进英国公府又被赵氏教坏了。”
玉岫:“但英国公夫人真心对她好,咱们也不好多说什么。”
且人常年在英国公府,她们不好经常上门训斥,便只能时不时写信教导,只是收效甚微。
宋夫人叹息,“赵氏这个人脾气大,平日里我都要顺着来,免得她因此对玥娘心存不满。”
而后气道:“折氏才是英国公府的大少夫人,将来迟早是要接过英国公府的,赵氏让玥娘现在跟她抢,等日后分了家,难道还要玥娘去给大哥大嫂掌家么?”
外人一看就明白的道理,偏自家这个傻丫头不懂,还觉得自己抢赢了很得意。
宋夫人说着说着不免对赵氏也埋怨起来,“若真是心疼玥娘,就该是咱们两人这般为她着想,而不是让她做个靶子。以前是跟大折氏争,如今又是跟小折氏。”
玉岫宽慰:“万幸大折氏和小折氏都是明理的,我看啊,人家两姐妹都不愿意搭理她呢。这般也好,没把人得罪透了,她在前面惹祸,咱们还能给她收拾收拾烂摊子。母亲,我看小折氏这个人可交,儿媳往后还想请她来家里吃吃茶。”
宋夫人也是这个意思,“不管她身世如何,如今人家已经有造化嫁进了英国公府做大少夫人,除非不幸走了,否则就是正正经经将来的英国公夫人,你结交她是对的。”
玉岫得了令,办起事情来得心应手,桑晚还没写信回她要不要做这个掮客呢,她已经盘算着能把桂渊街哪些好铺子给她了。
另外一边,桑晚拿着玉岫的信也没纠结,笑着道:“咱们碰见心软良善之人了。”
素膳却犹豫,“她到底是三少夫人的娘家人,会不会有诈啊?”
桑晚循着记忆:“这个人,跟普通的女子有点不一样。”“阿晚!”
罗胥君原本靠在榻上,听了她的话惊呼出声,见她面色当真,哀声叫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桑晚的手在袖中紧紧掐着掌心,只怕自己泄了这口气便再也撑不起来了,“阿娘,便要趁着事态还未真变得糟糕时尽早处理了,若真到了那时候……”
罗胥君瞧着女儿的面容,泪水如珠串,一串串落下。
她年岁不大,还不到四十,却因为常年病弱早生白发,缠绵病榻多年,从未真正为家中出过力,如今唯一的孩儿有难,她也只能坐在榻上哭泣。
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罗胥君忽然觉得真是命运弄人——
自己自小被呵护长大,嫁得丈夫也和谐美满。可女儿自幼便没多少安宁日子,一家人落得如此境地。
她宁愿自己多受些苦,也不想让女儿有半分不顺。
罗胥君抹了泪,难得生出股勇气来。
“不成,阿娘不答应,”她抬首道:“你自小爱美,整条街上就属你最会收拾打扮,到了此处你还日日哭,说没有好看的珠花卖。幼时你会闹,长大虽极少同我们要什么,阿娘却知道你心里一直不快活……”
“你是阿娘生下来的宝,身上磕了碰了阿娘都难受,更何况是这样,”罗胥君扬了声音,“阿娘不准你这么做。”
桑晚咬着唇,她极少听到母亲这样厉声说话,也少听到这样严肃的语气。
“你若真划了脸,且不说痛不痛,旁人日日盯着你的伤处瞧,你如何受得?”
罗胥君身子不好,如今说了会儿话也低低喘起气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样不珍惜自己的身子,可有想过阿娘会有多难过?”
“自然想过!”
桑晚硬着脸,“此事了了,女儿就梳了头发不嫁人便是,同阿娘一道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我会照顾好阿娘,不用管旁人怎么看。”
“阿娘不想要你用这样的方式照顾我!”罗胥君也急起来,“你自己呢,爹娘的眼珠子,都不舍得碰一点点的宝贝着。便是为了自己,划了脸去也会痛的,阿娘该多心疼?”
“可是阿娘,你我孤身无有依靠,便只能如此自损求全。”
桑晚心中实在难忍,“可若真要女儿去攀附什么强权栖身,女儿又断断不愿……此遭起于女儿,不该将这祸事牵扯到旁人。”
眼见着是说不过女儿了,罗胥君瞧着她定了心神就要往外走,不知要去何处,是否要在这样的夏日里就划上脸,哀哀落了眼泪,啜泣道:“阿晚……”
桑晚被这一声叫得也落了泪。
罗胥君叫住她,“若要、若要说依靠——方才常哥儿出手相救,阿娘想着、或许……你可去问问,他是否有心上人,可有婚约?”
桑晚站住了脚,回过身。
“阿娘?”
她记不得玉岫太多的事情,记得的也是三少夫人不断跟她炫耀自家大嫂嫂如何如何,炫耀的多了,让她对玉岫实在是欢喜不起来。
但确实不讨厌她,甚至有些敬佩。这个人是有大义的。
她还记得五六年后勋国公府突然就被抄家了,说是兼并土地,蓄养私兵,勋国公府的女眷们死的死,发卖的发卖,整个京都城里没人敢去帮扶,只有她站出来为她们收了尸体,打点了后路。
就凭这一样,桑晚也愿意相信她是个真好人。何况后来自己都死了,也用不着真心实意哭的。
她笑了笑,“咱们现在什么都没有,相信她也没什么,吃不了什么亏。”
再者说……她摸摸素膳的头,“人与人之间,难说得很。有时候血缘亲族欺你,这种萍水相逢的人却愿意给你一点温柔。”
素膳是听桑晚话的,笑着道:“姑娘现在这么聪明,我肯定听你的。”
又道:“她人这么好,那我们就要感谢她了。要不要送点什么去?”
桑晚:“我前些日子做了花鉴,不若就送那个?别的她都有,她家可是丹阳玉家。”
素膳不懂这些,还是第一回听见这个名字,好奇问,“丹阳玉家?很出名吗?”
桑晚也是听三少夫人炫耀的时候知晓的,道:“就这么说吧,英国公府虽然也是世家大族,但族人之间并不通序齿,丹阳玉家却不这样,无论是多么偏远的族人,只要生下了孩子,都要按照年龄排序,最壮观的时候,她家的男丁排到了三百六十八郎。”
素膳张大了嘴巴,桑晚剥了个鹌鹑蛋塞进去,“非但如此,她家的男丁都是要读书的,女郎也都要知礼,但凡子嗣,幼年都要去读书才行。穷一点的家族里给银子,年老的族里奉养,出嫁的姑娘也有族里的人护着。”
“如此数百年,她家现在四处为官的就有上百人,朝堂里就有玉家的阁老。”
说起丹阳玉家来,谁不说一声好?所以三少夫人能如此骄傲。
素膳半晌没回过神来,“那宋家大少夫人如果帮着三少夫人对付我们,不是轻而易举吗?”
桑晚闻言愣了愣,而后认真点了点头,“是啊,这般看来,她对我还以礼相待,实在是个好人。”
桑晚便写信去约她出来详谈。然后顿了顿,道:“我还要跟刕鹤春说说此事。”
她仔细想过了,若是做成了,依照现在的行情,花草铺子的客人们怕是各世家府邸的夫人们。这事情便是瞒不住的,还不如先说清楚,她也需要英国公府大少夫人的名头去做此事。
晚间刕鹤春回到书房,便听松亭说桑晚找过她。
松亭:“少夫人说您回来了还请去一趟苍云阁。”
桑晚还是第一回找他。刕鹤春只好去一趟。他这算是忙里偷闲,但也走得急,一脸大汗进了屋,好奇道:“是出了什么事情?”
是觉得可以接中馈了?又或者是可以接川哥儿了?
但她却说:“我出门打听了花苗的价钱,就想开个花草铺子。不想被宋家大少夫人的婆子瞧见了,她写信来跟我说她可以帮我介绍。”
刕鹤春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见她一脸认真,好一会儿之后才突然怒道:“宋家的大少夫人?开花草铺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自己是觉得妻子亲自去打听铺子丢脸还是在宋家人面前丢脸而恼怒,只一口气上不来,“桑晚,你到底在想什么!你该做的正经事不做,偏要走这些乱七八糟的道。”
桑晚知道他的意思。在他的心里,甚至往后十几年,他都认为她嫁过来是为了照顾英国公府一家,是为了川哥儿。
这才是正经事。
就是后来素膳病了,她要带着素膳去江南寻医,他也认为这不可思议。
他拍着桌子骂她:“桑晚,那不过是奴婢,她已经病入膏肓了,我也允了你叫太医来,太医院的太医都来几个了?都说治不好!你还要怎么样?如今川哥儿就快要成婚了,你是一家主母,是他的母亲,你要丢下他去陪个奴婢到江南求劳什子江湖郎中?”
没有一个人懂她,都觉得给一个奴婢请这么多太医是天大的恩德了。
他们不懂,她就自己做,不需要什么人同意。
那也是她此生最坚持的一件事情,她还记得那是个春日,廊外的蔷薇花开得很盛,她自己抱着素膳从院子里一路去马车上,马车都到郊外了,她生出来的逆骨才半天,素膳却没挺过去。
桑晚如今想起来还是后悔。
若是早一点去江南会不会好一点?
万一那些个江湖郎中真的有用呢?这都快成为她的执念了。
她想起这个就生气,温吞的功力都破了,突然站起来将手里的花草都摔在地上,将桌子上的茶杯一把推了下去,“我就是想要开个铺子而已,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京都之中女子有铺子的不少吧?咱们府里常日吃的燕窝是庆国公夫人的嫁妆铺子,常日买的布是辅国公家二少夫人的嫁妆铺子——谁说什么了?”
如此稀松平常的一件事情,为什么到她这里就是罪过了?
这也是她上辈子的遗憾——她的吃穿用度都是英国公府给的,所以她没有脸面,必须要巴结这家人才行。
她都蠢了一辈子了,现在弥补自己的遗憾怎么了?
她又坐下去,“我是要做定了的!我已经写信给宋家大少夫人请她帮我说和了,你不准也没有用,难道还要我写信告诉她你不准我置办铺子吗?那是谁丢脸还不一定呢!”
刕鹤春就呆愣的看着满地的残花败草和破碎的茶壶茶杯,再次没回过神来。
但他却不敢再继续骂她了,免得她继续摔东西砸碗。
他是个讲脸面的人。他怕传出去被人笑话。
萧衍之站定,看着前方不远的寺门。
沉吟道:“不凶,太妃是后宫里,为数不多的良善之辈,当年有恩于朕。”
话音落下,只见寺门处,缓缓出来三人。
阮秋彤身着素布佛衣,三千青丝只用一木质发簪挽着,脸侧是几绺碎发,风中轻动。
身侧是陪侍丫头,和另一年轻貌美女子。
萧梓轩怔怔看去,距离虽远,不大真切。
但他相熟的女子不多,那道靓丽的身影分明是——
他惊道:“芸心姑娘?!”
第 59 章 第 59 章
寺庙坐落在青山环绕之中,春夏时节,绿树成荫,鸟叫蝉鸣。
眼下秋叶纷纷,透着一种超凡脱俗的宁静。
被安王这样一嚷,几人都难忍笑意。
萧梓轩声音不算小,惹得阮秋彤打趣:“梓轩见到桑二姑娘,连我这个做母妃的怕都要忘了。”
兰英是太妃从宫里带出的婢女,从萧衍之还是皇子时,就跟着阮秋彤了。
这会儿笑言:“王爷在这见到姑娘,难免心生讶异,又怎会忘了太妃。”
桑晚醒过来的时候,耳边乱糟糟的,似乎是有很多人在说话。头上应该顶着什么,连带着遮住了眼睛,眼前朦朦胧胧一片红,看不真切东西。
她觉得不舒服,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将头上的东西扯下来,眼前赫然一片红晃晃的刺眼烛光。
耳边的声音骤停,四周因为她这个动作寂静下来。折家坐落在长福巷子里的第二户,从英国公府过去大概要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里面,刕鹤春已经从无奈到生气再到无奈以至于没脾气了。
他想,但凡他之前多见见桑晚,他都不愿意答应这门婚事。她实在是气人。没到晚间,那为首的孩子一家哭丧着脸将东西送了来赔罪,请这位名不见经传,却能将邱二整治得屁滚尿流的绝世高人解穴。
便是那杀猪一身蛮力的老刘家也只是硬揍,拿刀吓唬。可听几个孩子亲口所说,若是没说错,只动动手,随意点按几处便能让邱二嚎成那副模样,当真是骇人。
常渊出来露了个面便回了去,桑晚也没留他,看着他的背影停留一瞬,果断拿着战利品去炖上了肉汤。
她不是犹犹豫豫的人,心里有了主意动作便快了许多。午间已将自己压箱底的好料子都寻了出来,等到肉汤香气扑鼻的时候,她已经裁出了个模样,初见雏形了。
常渊身子好了许多,桑晚便没让他独自在屋里吃。夏日傍晚有着微风,院中摆上小桌,盛上香喷喷的肉汤与两个小菜,三人一道在院中用了饭。
罗胥君先回了屋,余下两人在院中收拾碗筷桌椅。桑晚心中有事,正思量着常渊,又看他架势还准备帮她,心中一急,语气便冲了些:“不必你来!”
“……桑娘子?”
常渊“看”向她,方向也并未完全对,微微侧过脸,露出了流畅的下颌。
桑晚这才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急,放缓了声音:“今日的事要多谢你,便不用你多操心了,早些回去歇着吧,身上还有伤,养一养。”
常渊颔首,神色淡淡,瞧着并未因她方才的语气产生波动。
……倒是一副脾气很好的样子。
说来也怪,刚捡回他的时候,还从未意识到他是个与自己和阿娘都不同的成年异性,只当是同阿爹当年那般救治病患。
今日被阿娘那样一说,她才觉出这个人似乎……分外成熟、有力,是个可以托付的男人。
从前印象中的虚弱颓败,甚至是触目惊心的伤痕,都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消散,回到了他最真实的模样。
心中有了旁的想法,见着人便没从前那样坦然。她只能庆幸常渊确实瞧不见,才能任她这样肆无忌惮地打量揣摩,任她盘算。
“桑娘子,”常渊端着汤碗,“盯着我做什么?”
“啊?”桐花上回问她,是如何知道有这么一县主娘子在安平县的。
桑晚笑而不语,此时将人领来了县里最大的医馆,万和堂,朝着坐在柜台后算账的中年男人,扬首道:“喏,便是这位了。”
她一进门,那算账的男人便抬起头,眼中满是笑意。
“来啦,上回配的药怎么样,吃着不错吧?”
“多谢孙叔啦,药效好着呢,阿娘说喝了药白日里精神许多,晚上睡得也好些了。”
被称作孙叔的男人有些微胖,脸盘圆方,一脸宽厚福禄相,瞧着叫人安心。
“那便好,”他应声,看向桑晚身后,“这是……”
桐花和桑晚来过一两次万和堂,彼此也算认识。只是桐花不喜欢苦药味儿,每次都在门口守着,让桑晚一人进去,还真不知这位孙大夫消息这样灵通。
“这是常渊,”桐花先桑晚一步开口,声音拉得老长,“我们桑娘子的心……”
“新……朋友。”
桑晚难免有些羞,孙叔算是自己的长辈,能在朋友面前说的话,不大好意思对着长辈讲。便是自家阿娘,她也没多说些什么。
……姑且就先是朋友吧。
桑晚微怔,慌忙转移视线:“没有,才没有。”
脸微微发烫,偷瞧人这样久,竟被察觉到。
……莫不是诈她的吧。几人采购完,赶着时辰去了县学,桐花他哥财生已经等在门口了。
远远看见桐花,财生皱眉抱怨:“怎么这么晚才来,昨日娘叫人递了口信让我跟你一道,若不是……我才不愿意跟你一起,磨磨唧唧的。”
“不愿意也得跟我一起,”桐花哼了一声,“桑晚姐在,我就不信你舍得一个人走。”
财生抬起手,想给她一个爆栗的指节停在空中,忽地展开,摸了摸桐花的脑袋。
桑晚方才正同常渊合计着还需置办的东西,落后了几步,这会儿跟上,见兄妹二人其乐融融的模样,羡慕道:“家中有个兄弟姐妹的真是好,亲亲热热。”
桐花冷笑一声,拽着刚看到桑晚身后男子的财生,一边道:“看见这位没?”
“告诉你吧,姓常名渊,日后,就是你心心念念梦中情人的夫君了。”
她抱臂,“早几年就跟你说,你要是真喜欢就早些让娘找媒人给亲事定下,现在好了吧,去了趟学里,梦中情人就有心上人咯——”
“什么亲事?!”
财生高大魁梧,皮肤微黑,这会儿又惊又疑气沉丹田,声音震天响。
桐花嫌弃站开。
“声音小些,你都吓到桑晚姐了。”
桑晚同常渊说完话,拉着他过来,主动介绍:“这是财生哥,读书很好的。”
她看向财生,“财生哥,这是常渊。”
县学附近人多,方才怕走散一直不曾松手。这会儿站在此处,倒觉得一直相握的手有些发汗,刚想松开,便被常渊的手徐徐回握,他靠近了些,开口道:“刘兄。”
刘财生自小壮实,幼时便同小牛犊一般,这会儿瞧见文文弱弱,带着些病气的常渊,眉目一皱,并不应声。
“就是你上回救回来的那个,废人?”
将要院试,县学拘得紧,一个月堪堪两天假,他上回回家拿换洗的衣裳听了一嘴儿,当时常渊还是躺在榻上,不知何时才能醒来的废人一个。他只当此人命不久矣,谁知才过了多久……竟就拐走了他朝思暮想的桑晚!
“哥,”桐花都觉得他说话不好听,“怎么说话呢。走走走,早些回去吧,娘炖了鸡汤等着咱们归家呢。”
财生上下打量着常渊,满是嫌弃。
桑晚拍了拍常渊的手背,“财生哥心直口快,你莫要介怀。”
“我知晓的,”常渊颔首,“财生哥说得也没错,常某如今……”
刘财生见常渊此等作态,眉目一横,气得眼睛都瞪得老大,被桐花推着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往前归家。
夏日炎热,桑晚给几人买了绿豆汤,财生喝着汤,听桐花将近日的事细细讲来。
听得张家一事,气恼道:“何不早些告知我,我告了假回来,让那邱二知道知道,骆家村谁是爷爷!”
桑晚弯了眉眼,顺着打趣:“财生哥读了书也威风不减嘛,早知道就这么办了,免得让桐花跟着我操心。”
“我的好哥哥呀,”桐花恨铁不成钢,“快别说了,看看人家常郎君的气质,还不明白桑晚姐喜欢什么样的么?怎么圣人书半点没读肚子里啊!”
刘财生低头看着自己鼓囊囊的臂膀,没好气道:“他读过书么,和人打过架么?还是个瞎子,别碰他一个指头,便能哭鼻子吧,这样的男人,能护住心仪的娘子?”
桐花瞪他一眼,不想理他了。
跟她的桑晚相比,这哥哥不要也罢!她倒也知道哥哥心里的那点想法,但桑晚摆明了对哥哥没意思,那还不如同瞧着就顺眼的常渊一处,起码桑晚姐自个儿乐意。
几人喝了汤,桐花还兴奋着,路上拿出珠花来,同桑晚一道对着日光细细地看。
刘财生见状,自告奋勇替了领常渊回程的差事。
他的手触碰上来的同时,常渊婉拒:“来时走过一回,勉强记得些路,不必搀扶。”
“这有什么,”刘财生见两位妹妹的注意力不在此处,大掌不容抗拒地钳住常渊臂膀,向下施压,“做哥哥的扶着你。”
常渊面不改色,一手轻轻拨开。
“不用,多谢。”
刘家养猪杀猪,刘财生即使如今读了书,也没落下了幼时帮忙练出的蛮劲。读书人多少都文雅些,他是县学里最壮实、强健的一个,若有口角纷争闹腾起来,他往前一站,比夫子的戒尺还管用。
他也是打过架的,知晓何处最不容易使力,此刻向下施压,却没撼动分毫。
“你……”
他眼睁睁感受着指尖处传来的四两拨千斤的反力,不知为何,明明自己才是施力的一方,此刻却有些说不出的怪异,像是被掌控着,只能松开手。
常渊衣袖拂过之处,都传来一阵酥麻,软软使不上劲。
刘财生瞠目结舌,隐有震惊。
所有的惊讶都堵在口中。一是年轻不愿服输,二是不愿让桑晚知道他心中阴暗,他咬牙换了姿势,揽住了常渊另一侧的肩。
“刘兄客气。”
常渊知晓他的意图,温声开口。
微一侧身,避过了他即将搭上来的手,掌心按住健壮的臂膀,竟是硬生生将财生全然制住,不过转瞬便换了天地。
“唔……”
财生始料不及竟是这等结果,挣扎一瞬不曾有变,急得满头大汗,发出闷哼。
桑晚闻声回头,见到的便是常渊一脸平和,一手隐没在财生身后的模样,像是主动扶着,姿态闲然。反倒是财生哥,不知是不是天太热,一脸的汗。
她掏出帕子,关切道:“天太热了,咱们快些回去罢。财生哥你擦擦汗,别一会儿回家受了凉,误了院试。”
院试对他们来说可是天大的事,过了院试便是秀才,日后能在县里领廪米的,见了县官都不必下跪。财生哥读书不错,是整个骆家村里唯一进了县学读书的学子。
这会儿离院试短短时日,可不能着凉了。
她看向常渊,将帕子塞进了他手里,叮嘱道:“莫要太依赖财生哥了,方才不是说记得些路了么?财生哥刚下学,这会儿正累着。”
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半点没让前面的娘子们发觉,常渊松开手,点头称是。
被压制的感觉骤然卸下,刘财生憋得满脸通红,方才不想在桑晚面前出丑,这会儿等桑晚桐花都走到前头去了,才低低狠声道:“你是何处学的怪功夫?”
常渊收起帕子,放入怀中。
“常某废人一个,何来的功夫。”
她缩在厨房,闷不作声等着日头西落,各自回屋。
倒是桑晚见他脸色变了又变,很是稀奇。桑晚带了灯油来,给常渊一贯黑沉的屋中带来些光亮,照亮了彼此白净的脸颊。
她将东西整齐放在了桌上,常渊坐在桌边,不曾触碰唐突。
“给你的,”桑晚将灯放在桌边,坐在他的对面,“你瞧……哦,你摸摸看。”
常渊并未轻易动弹,听她语气总觉得她有话要说。
玉面染上了灯光的微黄,呼吸清浅,男人瞧着面色有些淡,声音也浅,“这是什么?”
桑晚也坐下,身子微微前倾,“给你做了件衣裳,试试看合不合身。若是不合身,我这便帮你改了。”
“衣裳?”
常渊并非太注重外在之人,加之眼盲,也瞧不见这些时日自己究竟如何装扮。只知身上俱是桑家先父的旧衣,有些老旧,还有些小,不大合身,只作蔽体之用。
做都做了,桑晚没给他再思索的机会,将他拉起,衣裳展开,对着他的肩膀比了比。
衣衫从他手边滑过,能感受到布匹同自己身上的这些并不相同,带着些微凉的触感,很适合夏日。
还未来得及思索,便感受到了女子忽然靠近的躯体。
刚平静下来的气息忽地一乱。
她专注着手中的事物,常渊比她高了不少,需得踮着脚凑近他的肩膀,双肩展开,低低道:“还是窄了二指宽……”
她凑近,垂首,像是标记了什么。隔着几层薄薄的布料,她的手就这样按在他的肩头,口中轻喃,气息浅浅。
无可抵挡的茉莉香毫无阻隔地包裹着二人,常渊下意识轻退半步,却被桑晚按住了腰侧。
她语气认真,“别动,看看腰身。”
常渊只好站住了,被她摆弄着抬手、侧身,轻盈的手与不听话的发丝在周身游走。看不到她的动作,所以她每一次的触碰,都落在了未知的地点,叫人不自主地揣测着下一次触碰的到来。
显然,这时候的刕鹤春即便是二十五岁了,却没有一点儿十五年后的老成和脾性。
他现在的寡言少语竟然只是表面上的,实则修嘴没修心,心里应该很躁动——她都看出来了。
但这样就生气了吗?她不过是不愿意再跟他说那么多话罢了。
若是这般就要生气,那她过去十五年里笑脸贴冷脸,努力凑过去跟他说话之后得不到回应又可以生多少气呢?
桑晚努力睁开眼睛看周围,发现自己穿着喜服,手里拿着刚刚掀下来的红盖头,屋子里全是成亲用的东西,她还看见了年轻十几岁的妯娌们。
她们神色各异,却俱都震惊的看着她。
桑晚皱眉,以为自己还在魂游。
她十五岁嫁给英国公大少爷做继室,三十岁积劳成疾死在家里,死后倒是离了魂,飘在半空中看见许多人来奔丧,跪在自己棺木前烧纸,有些还哭得情真意切的,她当时便觉得自己活了三十年,有人能为自己这般哭一哭,也算是值得。
结果眼睛再一睁,便好似回到了十五年前大婚这一日。
她似梦似真,坐在铺满红锦被的床上发呆。
妯娌们开始劝戒她。
“今晚便先睡吧,大哥被圣上叫过去,定然是有要紧的事情。 ”
萧衍之转身,猛地将桑晚揉进怀里,声音掷地有声:“朕,从不信佛。”
雨声哗哗作响,桑晚心中不由得生出一抹苦涩,见过方才一幕,也对这佛门清修之地,少了层期许。
“陛下伤未痊愈,别太用力。”
说着,桑晚抬手,一点点环住他的腰,“我只信陛下,是您让我有了第二个人生。”
萧衍之:“慧明此人,能修到法师高僧之位,真本事必然有的,除了解签,别的话可以听听。”
他贪恋享受着桑晚软乎乎的怀抱,伸手摸上她被秋风吹凉的脸。
“朕可以不信,却不能连着你一起对佛祖不敬,朕做过许多违背世间准则的事,但所有的不好,都不该反噬到你身上。”
第 60 章 第 60 章
暴雨渐歇,雾雨蒙蒙,两人从檐下出来,安顺和珠月小跑着要去打伞。
萧衍之一手接过,撑在两人中间,另一手穿过桑晚腰际,揽着她在雨中款步走着。
珠月见状,也不再上前,只慢吞吞空开些距离,跟在后面。
拽了拽安顺的袖衫,悄悄说:“你有没有发现,姑娘最近和陛下相处,愈发自然娴熟了。”
安顺抬眼,看了会前面两位主子,摇头嘀咕:“姑娘不是早就这样了?”
“毛头小子,和你说了也不懂。”
珠月脸上的笑就没下去过,“从前是陛下主动,姑娘极少回应,但陛下受伤后,我们姑娘日夜操劳,用情至深。”
刕鹤春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先去英国公那边说了会今儿个太子提起的赋税改革,再去书房批改公务。本是要在书房睡的,但想起现在还算是新婚,不好冷落桑晚,还是动身去了正屋。
但过去才发现屋子里面已经熄灯了。
他微微恼火。一腔好意被拒之门外,实在不是那般欢喜。他转身又回了书房。
桑晚并不知晓他还来过,她只是习惯性在亥时一刻之前就睡。睡得早,起得就早,她起床之后先去院子里面看昨日插的花,然后有模有样的打了一套八段锦,还强行拉着素膳一起练,叫素膳面红耳赤的——她觉得这般不雅观。
但叫姑娘一个人不雅观不好,只能舍命陪君子,大家一起不雅观。
桑晚好笑:“这在南边很多人都做的,男女老少,无有不会。”
素膳疑惑,“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桑晚顿了顿,这才想起若是要男女老少都会是几年以后了。她圆谎道:“我在书上看见的。”
素膳了然,“书上最爱往大了去说。”
蝉月瞧见了,也跃跃欲试,“少夫人,奴婢也能跟着一块吗?”
桑晚温和的点了点头,“你若是喜欢便跟着一块吧。”
蝉月当然是愿意的。少夫人都做的事情,她自然要跟着。做完之后竟然真的神清气爽一些:“感觉自己骨头都轻快了。”
桑晚让她去换件衣裳,“别着凉。”第二日晚些时候,桐花提着一袋子肉来寻她。
桑晚待在屋里,瞧着常渊开了门,桐花蹑手蹑脚进来,直奔她窗前。
“桑晚姐,姐、好姐姐——”
她声音拉得老长,咚咚几声叩响门窗。
“好姐姐,我知道错啦,你别生气了。”
她昨日听说邱二闹了那样一遭,心底直叫不好,是她多嘴生事,加之前一日桑晚她娘被气晕,归根结底都是她家的问题。
桐花隔着窗子,靠在外头软着声音:“昨日我爹也骂过我了,骂得可难听,吓死人了……桑晚姐,你就瞧在咱俩多年亲如姐妹的份儿上,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她碰碰窗户,夏日透气,未曾关紧。里头人影若隐若现,不知在做着什么。
桐花正想推开,窗户就从里头打开了。
桑晚坐在窗边,见她面容忐忑,可怜得紧,显然是真知道错了,一口气叹了又叹,还是没说出什么,只是道:“你爹怎么骂你的?”
“就知道桑晚姐心疼我!”桐花听她这么一说,便知道她气消了大半,顺着她的话道:“你可不知道,我爹那大刀眼看就要砍我身上了,说我要是再跟我娘一样嘴上没个把门的,就别说是他老刘家的……诶,桑晚姐,你在做什么?”
眼前女子未曾打扮,不施粉黛仍旧明艳动人,一双秋水剪瞳盈盈注视着手中的事物。细长匀称的脖颈晚白,微弯垂首,眉目专注。
手指翻飞,动作不停,像是方听到桐花在说什么一般,微微侧耳,“嗯?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桐花端详着她的动作,目光落在那手中的衣衫上:“这不是去年咱们一道去县里买的料子吗,桑晚姐你舍得做啦?”
这匹料子不便宜,但实在好看,顶顶舒适。桑晚去了县上几趟,终于还是买下了它。买下之后便一直舍不得碰,直到昨日。
桑晚走线飞快,她手巧,点点头,“嗯,放久了怕发潮。”
桐花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快到七夕,桐花吵着要买簪子珠花,同他二人一道,去了县里。
常渊被桑晚带回后,还是第一次离开骆家村。
安平县风景甚好,山清水秀,山中人家各自毗邻而居,有不少村落。
骆家村不大,但村中气氛和谐,少有争端,除了那等自称猛虎帮的游手好闲之辈,其余大多都本分做事,彼此帮衬。
桑家在此处,也有近十年了。
桐花跟在桑晚身旁,如同往日一样亲亲热热地挽着。
“真是大快人心!桑晚姐我跟你讲,你是没见到邱二那腿都打折了的样子,哎哟……”
她边走边说,笑意荡漾在乡间的田野,迎着清晨的初阳,惊飞了树间的鸟儿。
“真这么好笑?”
桑晚觉得她笑得前仰后合的样子更叫人欢喜,桐花笑声清脆,总是乐呵呵的,同她在一处不用费半点心思。
“怎么叫人不快活!县主娘子好大的威风,听素娥说,他身边那几个也挨了打——被县主娘子的人打了一顿后,又被张家的收拾一顿。”
桐花出了气,神清气爽:“怎么不给他们关牢里去,别放出来祸害人了。”
桑晚听着吃吃笑了几声:“素娥也瞧见啦?”
提到素娥,桐花撇撇嘴。
“人就住村头,什么瞧不见……”她瞧了瞧周围,压低了声音:“从前我怕你生气,没告诉你,当时你方被张家瞧上的时候,她还在背地说是你故意……哎!真难听。”
“理她作甚。”
桑晚不放在心上,“她又不是第一次编排人了。”
桐花点头:“你放心,大家都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没人信她。”
她语气轻快,很快就转了话题,“——那张家郎君被县主娘子身边的人好好教训了一顿,估计没十天半个月都下不了地,县主娘子亲口吩咐了县丞,说是不准他们几人再骚扰围堵小娘子们,若有再犯,定然严、严……”
“严惩不贷。”
桑晚笑着补足,揉了揉桐花的脑袋。
仍旧是熟悉的声音和姿态,桐花却总觉得今日与往日不同。此刻说完了话,平静下来,心里细细一想。
目光转移到跟在桑晚身后,始终不发一言,默然不知在想什么的常渊。
她张了张口,忽地瞧见衣袖之下,被纤细柔荑所牵住的腕。
手腕的主人将手递于另一人之手,指尖轻轻蜷起,掌心靠内,像是回勾着那只柔婉细腻的手。
桐花转过头,蓦地有些脸烧。
怎、怎么光天化日的,还要给手牵着呀!
桑晚且不知她心中所想,微微转头,看向常渊。
去县里的路倒是好走,只不过有几条岔路,她想了想,还是伸手将常渊拉上。
常渊看不见,她多帮衬着也没什么害羞的心思,想来常渊也一样,是以途中都十分坦然,不曾多想。
“你在想什么?”桑晚主动搭话,“过一会儿就到了,不算远。”
“在……记路。”
常渊指尖动了动,继续安放在身前,将自己全然交给她,由她引领着方向。
“能记住么?”桑晚好奇,在自家院中不过领着走过一回,之后便无甚大事。不过院子小,又有家具等摆放,同这样的乡间小路大不相同。
“勉力一试罢了。”他轻声道。
腕间轻飘飘的触感挠的人心颤,眼前蒙蒙一片的灰雾前缠绕上了茉莉花香的藤蔓,似乎正在拨开浓雾,将他从沼泽深处拉出。
他不能不记路。
脑中若不想着事情,便会被那仿佛生了爪牙的藤蔓束缚进另一片充满着茉莉香的柔软里。
他垂眸凝神,半晌又道:“便是记不住,不也有桑娘子么。”
桑晚没听出他话中隐有的依赖,自顾自笑开:“记不住日后就同我一道,走哪都牵着你。”
常渊紧了紧下颌,低低从喉咙中“嗯”了一声。
她仔细端详了一阵,终于觉出味儿来。
“——桑晚姐,你在做男人的衣裳?!”
她自己也换了一套,素膳一个人在屋子里面给她梳头,小声道:“咱们屋子里的几个小丫鬟都很喜欢姑娘呢。”
桑晚:“是吗?”
素膳:“是,她们觉得姑娘和善,柔和,是最最最好的主子。”
桑晚笑出声来。她抬起头,“是你心里这么想吧。”
然后见她犹犹豫豫左看右看,好笑道:“怎么了?”
素膳见附近没人才道:“姑娘之前不是让我去打听蝉月和那几个小丫鬟的身世吗?”
桑晚:“怎么样?”
素膳不好意思极了,“我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要怎么打听。”
桑晚不免安慰她,“这是你没经过事情,是第一次打听人,所以没有方向,但也不着急,只慢慢想法子。你要是实在想不出来,便来问我,我们一块想。”
她这是用小事情来历练素膳。小事情好成功,成功的次数多了,便能让素膳一点一点的自信。她当年就是和素膳这般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谁知素膳脸红道:“蝉月实在是聪慧,我只是欲言又止几次,她好像就明白了我要做什么。便舍钱去厨房要了一碟果子,叫上几个小丫鬟跟我一块吃,吃着吃着就说起了自己的事情,其他小丫鬟就跟着说,于是我什么都没做,却什么都知道了。”
桑晚都能想象素膳的耳朵能竖得多高去努力听!她笑起来,“那她们大概是什么情况?”
素膳认真道:“她们不是家生子,但都是从小就买进来的,基本无亲无故。像蝉月,没爹没娘,从小跟着叔父叔母,后来遭了灾,叔父叔母就把她卖了。她是江南那边的人,具体哪里她自己也记不清了,但对叔父叔母没感情,提起来还很愤愤。”
“也有人记得自己家在哪里,还记得父母的名字,样貌……她说,她爹娘卖她的时候说好了,等有银子了,就来赎她回去。”
但大家都知道,这么多年不来,早就不来了。
能把女儿卖出来做丫鬟的,要么为着一斗米,要么为着一两银。都是穷苦人家,哪里会有钱来赎人,不过是个念想罢了。
若说其中变故,大抵是慧明低估了萧衍之的性子。
当年血洗朝堂后,次年法华寺举行祭祀,他和帝王见过一面。
也是那一面,让他以为晋国江山,会在萧衍之手中,变成血海尸山。
帝王的暴君之名并非空穴来风,戾气极重。
慧明虽不再解签,但已修得法师名号,看人之准,好似通晓天意。
“陛下……”
桑晚看他逐渐急促的呼吸,担心地轻唤了声。
萧衍之拉回思绪,无力道:“慧明和先帝,都有他们的身不由己,朕明白,才更想让晋国江山和朕一起覆灭,让所有人的努力,都化作泡影。”
“——但慧明说的没错。”
帝王抬眼,仔细瞧着桑晚精致小巧的脸:“是你改变了朕的命数,也保住了晋国,不被蚕食覆灭。”
桑晚哪敢承这样大的功,连连摇头。
可她不知,唯有她能平复萧衍之心中的煞气……【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60-70
第 61 章 第 61 章
在萧衍之看不到的地方,桑晚一双嫩足被裹在温热大氅下,不安地乱动。
视线不由得四处乱看,心想珠月也该回来了。
她自知虽为亡国人,但有帝王宠爱至极,已然知足。
可前有慧明,后有帝王,都将她捧的极高。
桑晚没有什么远大志向,能和相爱之人安度此生,就已经意义非凡。
可她偏偏,喜欢的是一国之君。
亭外小雨渐歇,视线也变得清明起来,微风吹拂,似还能听见不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风铃声。
“那是……”桑晚皱眉,仔细瞧了瞧,“孟大人?”
素膳叹息道:“姑娘,她们买来之后便被国公夫人拨到大少爷的院子里面做杂事。之前的少夫人嫁过来她们还小,便没用她们。后来她去世了,她们也没有调走,直到您来了,大少爷便说不用拨人过来,叫她们来伺候着就好。”
桑晚听完若有所思,“那蝉月跟长姐可有过什么事情?”
素膳:“没听她们说,也没听其他人说。”
她不好意思的道:“姑娘,我再想办法去打听打听。”
桑晚点头,“你慢慢打听,此事也不急。也许其中缘由并不如我想的复杂,蝉月不是被长姐弃用,而是她小的时候不得用,长大了没人用,好不容易被刕鹤春拨来伺候我,便大着胆子认定我了,愿意帮我对付唐妈妈。”
她不经乐了乐:“只是有人第一次主动投靠我,实在是有些不敢置信,一开始就认定了她是被逼的。”
素膳就后知后觉的想起一句话,她道:“那天吃果子的时候,蝉月好像感慨了一句,说您看起来虽然温温和和的,但却没有吃过唐妈妈的亏,一看就是大智慧的人。唐妈妈算什么东西,。一个奴才,还敢欺负到您的头上来……”
“她还说,奴才都是主子手里的花草,再是出身好有个名头,但无论是牡丹还是兰花,说到底还是花草,一掐就掉了。”
桑晚诧异:“她真这么直白的跟你说啊?”桐花肤色没那样白,但一双圆眼辅以圆润的脸颊,整个人瞧着便喜庆。
她和住在村头的骆素娥惯来不对付,偏偏骆素娥有着一张她最羡慕的巴掌小脸,尖尖的下巴瞧着文雅秀气,就是说话难听,张口便刻薄人,二人一见面就要吵架。
桐花在铺子里挑着,拿起一直带粉花的钗子,比了比划:“你看这支,好不好看?”
桑晚认真瞧着,“样式好看,你想搭什么衣裳?”
“那件桃红色的?”
桐花衣裳不很多,想了又想,没想出如何搭配。
“这颜色好看,却得衣裳衬着,否则这样鲜丽的颜色孤零零一支在头顶上,反倒有些寂寥。”
桐花喜欢打扮,却总是不得其法。倒是少有装饰的桑晚眼光不错,能从她那一堆花花绿绿的珠花中挑出最适合她的,来帮她装扮。
桑晚的妆奁中也有几支簪子,她从前也喜欢这些,只不过这些年来少有铺张,银钱都省在手里,宁愿存起也不愿为此花费。
桐花得了她的建议,自己又去挑着。桑晚转过头,常渊静静地跟在她身后,手倒是松开了,只不过立于她身边,像个守卫的。
桐花自个儿得了趣便忘了姐妹,桑晚也乐得耳边清净,同常渊一道在铺子中转了转。
“诶……”
她原无意挑选,却被一只放于正中,盛放在显眼处的镯子吸引了目光。
素膳:“是啊,那几个小丫鬟都在场的,她们都骂唐妈妈,还说唐妈妈是斗鸡眼。”
桑晚好笑:“这是她们的投名状呢。”
她心里有数了。叫了几个小丫鬟进来,也不多,拢共才四个,人也好认。圆脸爱笑的叫秋月,文静不爱说话的叫墨月,性子沉稳一点的叫文月,还有一个跟蝉月性子差不多活泼伶俐的叫锦月。
桑晚温和的道:“蝉月跟着我在外面走,你们便帮我看好屋子。”
她笑着说:“从今日起,你们就是二等丫鬟了。”
几个月顿时惊喜,纷纷过来谢恩,这才欢欢喜喜的走了。桑晚又郑重的对素膳道:“你看,你手底下有四个人了,你要管着护着她们才行。”
素膳:“要给我管吗?”
桑晚:“不然呢?”
素膳:“不给蝉月?”
桑晚教她:“我只信你啊。我们才认识蝉月多久,她虽好,但到底不是知根知底一起长大的,咱们可以对她好,但这种事情还是得交给你。”
素膳一颗心滚烫起来,“也是,咱们才是知根知底的。”
她不免后悔对蝉月太过于亲近了,“我还说了我一些以前的糗事情给她听呢。”
她着急起来,“姑娘,我是不是做错了啊?”
这么快就相信人,会不会在别人眼里很傻?
就是这样!一下子就推翻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因为这个性子,她们吃了多少亏!
桑晚把她按下来坐着,柔意道:“即便做错了又怎么样?你这是以诚待人,半点坏心眼没有,别人只会说你好相处。要是因此有人说你不好,那这个人就不好相处,你不去相处就好了。”
“本是合不来的人,便不要凑在一块了。你就是这种热情和善的性子,干嘛要让自己变成众人夸赞的七窍玲珑心呢?”
她引着素膳冷静,“蝉月听了你的事情,可有露出什么表情?”
素膳:“也觉得好笑?”
帝王总爱逗弄他的小姑娘,笑得宠溺。
却不会真的做什么,替她穿好足袜和绣鞋,地上的玄色大氅被安顺弓腰收走。
桑晚起身,却不似往日安静乖顺,反而踮脚,主动攀上帝王双肩。
萧衍之浑身一怔,匪夷所思道:“阿晚有事求朕?”
“有事才能抱您吗?”桑晚嘴唇微噘,像在撒娇。
萧衍之哼笑:“阿晚甚少主动,且这会,看起来有些心虚。”
桑晚迅速看了眼已经退下的安顺,和将头埋的很低的珠月。
在萧衍之唇角亲了一下,“方才提到二姐姐,便想着……我来京中许久,还没去她们住处看看,想陪林夫人小住两日,再回宫。”
帝王扣在她腰间的手越收越紧,眼眸深邃:
“阿晚第一次主动,竟是为了旁人,以.色.诱.朕?”
第 62 章 第 62 章
秋狝半月,桑晚食了不少肉糜。
寺中斋饭倒是清口,夜间宿在寺中禅院,别具一格。
稍稍抬头,便能看到大片天空,不再是宫墙高垒,四方的天,连带着心境都舒缓许多。
次日清晨,銮驾中空无一人,启程回宫。
萧衍之带着一行几人,则转坐低调些的车驾,入了京城。
算算时辰,江州那孤女今日便要抵京。
凌元洲和柯沭都陪孟涞去接应一二,怕孟涞一根筋,吓着人家姑娘。
唐妈妈兴奋了半个月,以为大少爷再也不会来的时候,一抬眼却瞧见了刕鹤春的身影。
她失望极了,想了想,又去找于妈妈报信。桑晚直笑,“方才我还道财生哥是不是不喜欢你呢,这会儿看,你们都快成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了。”
常渊不曾喝酒,听着她愉悦轻笑,耳根都颤了颤。忽地觉得裸露在外的皮肤有些发烫,唇角轻扬。
“刘兄为人坦荡,爱恨也直接,比之那些笑里藏刀,背地里使刀子的不知要强了多少倍。”
此话说完,二人都一怔。
桑晚瞧他一眼,“怎的这样说?”
莫不是想起什么来了吧,难不成他曾经被这样对待过?
常渊默了默。
“没什么,”他声音有些沉,“不过是发自内心厌恶罢了,此等做派本就令人不齿。”
桑晚深以为然,低声应和:“我也着实这么想。有些高门大户……”
她看了看桌上和谐的气氛,没说下去。
常渊也不曾追问,听她轻笑几声:“阿娘,今日多用了碗汤,我要多谢谢蔡婶啦。”
罗胥君也笑,众人乐作一团,刘财生还晕着,呵呵笑了几声,接道:“人生得意须尽欢……”
“别扯你那文绉绉的惹人心烦!”桐花叼着肉,不忘怒怼回去。
“花儿!”蔡氏放下筷子,正经道:“你哥这是读书呢。”
“喝成这样了,读什么呀——”
“有我当年风范,”刘叔适时开口,一拍儿子的肩膀,“就是酒量不如我。”
一派和乐,桑晚都笑出了声,胳膊肘碰了碰常渊,头微微侧过来,“刘叔和财生哥确实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她重复。
常渊带着淡笑,几乎能想象出她弯着眉眼,笑意俨然的模样。
他也微微侧过头,学着桑晚方才亲昵的样子。
“我好像明白为何那日,你没有对她们发脾气了。”
方才怎的没发现,二人竟靠得这般近……桑晚耳尖有些发痒,杵着的碗筷顿了顿,凝神想起那日的事。
“那日,哎呀……”
她叹。
常渊静静地听着。
因为她的世界不吃人。
她的世界没有他眼前一片浓雾中,仍旧紧追不放,要吞噬人血肉的妖魔。
她的世界,是可以说错话,做错事的,可以容忍那些无心之失。
平和安宁,容忍下世间并不那么完美无缺的人。
可她又在这一片瑕疵中,成了最完美的那一块。
常渊听她道:“生气是肯定生气的嘛……不过你是不知道,我们刚搬来的时候,蔡婶很瞧不惯我娘……”
她低了声音,拉过他的衣袖,依旧凑得极近,几乎能感受到她轻盈的发丝。
吐息喷洒在耳侧,常渊耳尖轻颤,不曾挪动身姿。
她吃得很开心,语气也比平日活跃。
“阿娘身子弱,迎风咳嗽,在家甚少干家务。蔡婶瞧见,小声嫌弃我娘什么也做不成,身子太弱,被我听着了,”她回忆起往事,头微微上扬,气息便又轻轻上移,落在他的发间,“我气得直哭,阿爹忙着安置家里,又不好告知阿娘让她伤心。”
她道:“结果晚上,蔡婶就提着肉,刘叔带着酒过来,一手领着桐花,财生哥跑在前面……”
“说要给我娘补补身子,她可羡慕这种文气优雅,会绣花会说话的娘子。让我娘身子好了后教教她。”
桑晚见常渊面色柔和,打开了话匣子:“你是不知道这对阿娘有多大的安慰,当时我娘刚……”
她忽地咬了舌头,塞了口饭,不再开口。
常渊偏过头,只余夜间嘈杂的蝉鸣。少女清悦的音色不再,就连那缱绻盈盈的茉莉香气,也随着主人轻移开的身子而远去。
他抬起指尖,揉了揉耳根。
“当时如何?”
“就是搬家嘛,”桑晚口中塞满,含糊道:“你还吃些吗?对了,你若想要喝酒也不是不成呀,过阵子养养应当就能喝了,最近还要喝药,今日孙大夫说的话可记住了?”
常渊笑笑。
“记住了。”
这话题转得真是……很不高明。
“总之。”
她开口,像是要给这番对话下一个定论。
“人生不过三万天,”桑晚举起筷子,夹住了一片卤肉放进常渊碗中,“吃了这一顿,所有不开心通通翻篇。”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桐花不知何时偷偷吃了酒,这会儿面色绯红,傻乎乎笑着:“阿娘,我想染指甲。”
“想想想,你什么都想,”蔡氏口舌不饶人,过了会儿道:“桑晚染不染?我明日去采些花来。”
桑晚下意识拒绝:“不了吧,要包着手好久呢,我做事……”
不方便还未说出口,便听罗胥君道:“我们桑晚上回染指甲还是小时候,这都多少年了。”
“桑晚姐手这么好看,不染太可惜了。”
桐花说话都带着酒意,“染吧染吧,过几日便是七月七,好看呢。”
桑晚看了看自己的手,“还是算了……”
“这次便莫要算了,”常渊忽地开口,“要做什么的话,不是还有我么。若不便,我帮你染便是。”
桑晚抬首,看向常渊。
男人身上没有酒气,清爽干净,即使眼盲也从未让自己邋遢郎当。她垂眸,常渊圆润坚硬的指甲映入眼中,显得她指尖更秀气小巧。
确实……许久不曾打扮过自己了。
她看向常渊的面庞,闻着男人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点了点头。
“也好,”她转过头,弯了眉眼,“麻烦蔡婶了。”
桑晚倒是不惊讶,见他大步流星走进来,冷着脸和皮,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她也不惶恐,只给他倒了茶,然后自己去一边插花。
刕鹤春已经进来了,便也不会揪着往事不放,还是很大度的,深吸一口气道:“你倒是悠闲——母亲昨日还问我多日不回苍云阁是出了什么事情。”
其实赵氏没有这么闲。她根本没问,且还抱怨了几句:“你媳妇真是个哑巴?这十几日晨昏定省我都没理她,她竟然也坐得住。”
母亲说的时候不以为意,但刕鹤春却微微有些不平。从前阿琰刚嫁进来的时候,母亲若是生气,也对阿琰不理不睬。阿琰回来就道:“我不知道哪里得罪了母亲,坐在那边如坐针毡一般。”
但她也不愿意自己去问,只道:“我初来你家,没处去问去说,只同你亲近一些,便来诚心诚意问你,你若是去问了,母亲还要怪罪我,以为我搬弄是非。”
“你只要帮我想想我哪里错了,怎么弥补就好。我告诉你此事,是我知道夫妻之间要明言的道理,不然你误会我怠慢母亲,我心里也会难过。”
但刕鹤春怎么知道母亲生气的缘故?他当时还在国子监读书呢,常日在外,也不能顾及妻子,便只能劝道:“母亲本心不坏,只是脾气大,喜怒于色。你且不要着急,等时间长了,她发现你的好,自然就好了。”
后面阿琰果然得了母亲的喜欢,有一日跟他说悄悄话,“你知道母亲为什么刚开始会讨厌我吗?”
“我最初的熏香跟她一样,她很是不喜欢,以为我是故意顶撞她。但我其实没有,只是随便挑了一种罢了。”
刕鹤春觉得不可思议,这算是什么缘由?他觉得母亲过于严苛了。后来三弟妹又来跟阿琰争中馈,母亲也帮着三弟妹……
他现在还记得阿琰好奇又无奈的道:“真不知道母亲和三弟妹是怎么想的,我是你的妻子,是嫡长媳,未来的宗妇,我现在不掌中馈,多学学做事,以后怎么办呢?我学不好,真挑梁子了是要出丑的。”
她不知道缘由,刕鹤春却是知晓的,但他不能对阿琰说,只能安慰她,“我明日去跟母亲说说。”
阿琰就笑起来,“你不要去说,我有自己的办法。只是要坐冷板凳咯。”
后来坐没坐冷板凳,刕鹤春倒是想不起来了。但应该是坐了的。喉结带着些局促地滚了滚,常渊收紧指尖,几个呼吸之间似有万千念头浮现,又被那浓雾深深压了下去。
“……多谢。”
他低下头,抬手触碰着眼上的布条。
充满了她的味道,针脚也是熟悉的,她的手法。
桑晚,这个名字在短短时日之间,几乎贯彻了他整个人,从里到外,从上到下。
他的身上无一不是他的痕迹,就连——
常渊忽地止住想法,手畔的凤仙花汁滴落到指尖,一片滑腻。
“桑娘子对所有人,都是这般好么?”
他微微抬首,对着桑晚的方向。
她怜惜的目光也会落向旁人吗?
若她捡到的不是他,还会这样亲昵地靠近着,这般贴心对待么?
应当是的。常渊体内滚烫的血液都静了下来,她会是的,她就是这种人,对谁都……对谁都好。
既然对谁都一样,那凭什么,偏他要因为她的举动频频乱了心神,恍惚神思。
这不公平。细细的布帛从缠绕着的指尖上取下,用一早备好的清水濯净了甲面上原有的残花,露出了夺目的红。
十指在日光下转移活动,桑晚唇角上扬,先去给了阿娘看。
罗胥君满足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喟叹一声:“瞧瞧这样多好看,我生的闺女儿就是漂亮。”
过了三五日,反复染了三次才出了这样鲜亮的颜色。桑晚出了屋门,站在阳光正好的院中,她少染指甲,此刻瞧着那存在感极强烈的甲面总有些不适应,哪怕其并无重量,也略显造作地扬起手,将指尖凑在眼下细瞧。
“很喜欢?”
常渊从后院出来,身后跟着几只已然喂熟了的鸡。
桑晚放下手,转过脸看他。
“你又走路悄无声息的,”带着些嗔怪的口吻,半晌才接着道:“……还好吧,也没多喜欢。”
“不是喜欢到一直瞧么?”
相处许久,二人之间多了许多熟稔,偶尔也会玩笑几句。
桑晚横他一眼,又觉得他瞧不见,真是没趣。哼出声回话:“你又看不到,怎么知道我一直瞧?”
“原来是真的,”常渊经过她身畔,声音略带些笑意:“我诈你的。”
“好啊你!”
桑晚推他一把,自个儿进了屋甩上门,靠在门板上,瞧着自己的指甲。
唇角早在不知什么时候扬得老高,她努力拉平无果,过了会儿才对外叫了声:“常渊。”
她开门,“你过来,有事同你说。”
二人坐到了一处,桑晚开口道:“阿娘说,过几日她亲自去山上寺里为咱们请一个婚期,求佛祖保佑,也是请僧人瞧瞧你我八字是否相合。”
她拿出纸笔,柔软的笔尖落在纸面上,她问:“你可还记得自己的生辰八字?”
常渊默了一瞬,“并无印象。”
桑晚为难地咬着笔头,“这可怎生是好……”
“六月十一,”常渊忽地开口,“你觉得此日如何?”
桑晚抬眸,静静地望他一眼。
“我捡到你的日子?”她回忆,“会不会太草率了些。”
“也是重获新生的日子。”
常渊顿首,“并不草率。”
桑晚被他那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点了点他,“何必说得这么郑重。你重获新生,那从前的一切,就都不要了?”
“既然能忘,便说明有些事没那么重要。”
常渊垂首,发间的系带顺着发丝垂落。淡色的布帛与墨色的长发回绕,多了不少文气。
“胡说,”桑晚道:“那你看不见,难不成眼睛也是不重要的了?”
他牵住了她的指尖。
“无事,染指甲罢。”
如今母亲对桑晚又是这样。
刕鹤春虽然对桑晚一直早早熄灯不等他回来颇有微词,但十几天过去,她被母亲冷落也不知道来他面前说说,只一味的坐冷板凳,便对她的怒气少了许多。
于是特意过来坐坐,道:“我久不回来,你这半月还好?”
桑晚:“好的。”
刕鹤春发现自己已经对她很有耐心了。他耐着性子道:“夫妻之间,应当相互明言。我十几天没来,你该来问我原因。”
即便不是要跟桑晚做和阿琰那般的夫妻,但以后几十年一个屋檐下,他还是想要两人之间最起码顺顺当当的。
阿琰的话就很好,只要明言,就不会有误会,他想让桑晚也学一学。
结果她只是哦了一声,继续插她的花,问:“——那你这十几天为什么没来?”
她看起来像是刚发觉此事一般。刕鹤春叹息她的迟钝,明言道:“我没来,你怎么想的?”
桑晚低头摆弄花草:“你肯定很忙。我不好打扰你。”
这句话听起来悦耳多了。刕鹤春只能选择大方的不与一个呆子计较。晚上留在了苍云阁里,还让厨房的李师傅做了一碟子虾饼过来。
第二天又天不亮起床去上朝。
桑晚照旧睡她的,等天光大白,她吃了早膳,这才又带着一群人去山海院里面请安。正好碰见四姑娘,两人便一块同行。
“照你的意思,是不愿让白姑娘养在你府中了?”
萧衍之反问。——抓住了她的手心。
常渊闭目。
手上的触感明显,他一人坐在屋中,有时都分不清白天或是黑夜。
不知何处而来的自尊让他很长一段时间里很难承认,他确实看不见,依靠着另一个人的声音、气息才能依稀辨认着这个世界。
如同孩子一般依靠着另一个人,学着走路,辨清方向。
依靠触碰、闻嗅、感受。
他的世界从醒来的那日便是一片空白,脑中和眼前俱是一片空茫,大片大片的白与黑,抑或是掺杂在一处,如同浓雾一般的灰。
他的记忆,连同着过去和未来都如同乡野之间随处可见的蒲公英,飘散在这浓雾里,没有落地的时候。
直到她提出,要不要留下,就在此处。
你和我。
常渊忽地心头微动,似乎知道自己要去往何方。
他按住又开始隐隐作痛的头,桑晚柔声的话仍旧漂浮在耳边。
“……你若没有去处,日后便留在我家,”她似是骄傲,又有些惴惴,“过这样的闲散日子,绝不会让你吃苦。”
“并非,只是不愿做干爹罢了。”
孟涞替自己辩解道:“臣与白姑娘既是同乡,更有共同的仇人,怎会放任不管,只是姑娘已经及笄,臣于年龄上,断不敢当姑娘长辈,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桑晚仔细瞧着白梦,哭多了的眼睛通红,看起来形单影只,举目无亲,怪可怜的。
萧衍之点头:“的确如此,先前未见姑娘,只听暗卫信中说并未及笄,若再差了辈分,确有不妥。”
柯沭撞了撞凌元洲的肩头,看向首位,极小声说:“姑娘这些日子和陛下日日相处,倒真有几分严肃了。”
凌元洲正气凌然地回怼:“姑娘是未来的一国之母,不是很正常?”
柯沭当即闭嘴,心想着就不该和这一根筋的人打趣儿。
萧衍之:“依你之见,孟大人想如何?”
第 63 章 第 63 章
正厅内气氛突然僵持不下。
帝王明白孟涞心中对发妻执念很深,若白梦尚未及笄,一切都好说。
可孤男寡女,同在府中,确实不合适。
而孟涞是放下心中执念向前看,还是不愿走出来。
谁都无法替他做主,一切都得往后看。
他转正身子,冲萧衍之作揖:“臣可将白姑娘收为义妹,留在府中,待将来大仇得报,来去皆随她。”
四姑娘笑着道:“今日嫂嫂的发髻梳得很是好看。”
桑晚:“我也觉得好,而且轻快得很,不用紧紧的把头发都扎起来。”
她抬头看了看四姑娘的发髻,“你的偏髻上要是再添一朵海棠花就好了。”
四姑娘摸了摸,“是吗?只现在没有海棠花可以用,要在四五月里才有。”
桑晚没有什么别的爱好,只喜欢种花插花,闻言笑着说,“也有四季海棠,只是难种,还需要种在暖房里。咱们府里不是有暖房吗?可以让人试着种种。”
四姑娘不爱花草,并不懂这些,乍然听闻觉得有趣,“若是种出来了,我是要请人来赏看的。”
桑晚:“我似乎在哪本书上看见过,正好今日我还要去花草房里面转转,到时候跟里面的人问问。”
晨光细细碎碎落在她的脸上,让人看得不真切。但很奇怪,不看相貌,只听她说话的声音,便能知晓她是个很温柔很温柔的人。
四姑娘不由得看了她一眼,觉得这位新嫂嫂颇为奇怪。“喏,仔细瞧瞧,可曾见过这些。”
小厮打扮的男人将几张薄薄的纸面放于桌上,掌柜的拿起来,细瞧上头的图画。
“这个么……”
纸上画着个玉佩,外圈云纹,里头围了圈吉祥纹,多为父母长辈赠予疼爱的后辈,算是常见的款式。有些难雕刻,但富贵人家有几样这样的配饰,根本不足为奇。
掌柜的放下图纸,总觉得在何处见到过。
“……有些眼熟。”
小厮嗤笑一声,半倚在柜台处,“得了得了,问十个八个都说眼熟,还有两个说自家卖的有。不过是想讨些赏钱,随口胡诌的才多。”
“这也是,”掌柜的赔笑,“不知这是要做什么?”
再是小厮,那也是县丞府上的,只怕是得了什么令,来寻人的。
掌柜的不敢轻慢了,又端详半晌,“老了老了,眼花记性也不好,觉得眼熟,又不知在何处瞧见过。”
“就知道是这样。”
小厮从怀里掏出些碎银子扔到掌柜的身前,“好了,这几张图你收着吧,若日后瞧见了或是‘想’起来了,传个信儿来,有你的好处。”
“是是。”
掌柜的接连应下。
他态度好,一口一个大人给小厮叫得心情畅快,话也多了些:“娘的,这一天天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说要找人,也不说要找谁,还他娘的就给两张图……就没办过这么难办的差。”
“贵人们的事,咱们哪清楚。”
掌柜的瞥向另一张图纸。
上头画着把剑,无甚特殊的花样,瞧着低调内敛。但听那小厮道此剑吹可断发,剑鞘雪白,剑身漆黑如墨,乃是上好的玄铁所制。
只怕要找的人身份不简单呐。掌柜啧啧摇头,收起图纸和银子。
小厮松了松腰带,“成了,你这儿我就算来过了,还有几间铺子要去,忙着吧。”
“大人您忙。”
掌柜的给其送走,心里暗骂几声狗眼看人低的还摆什么谱。忙忙忙,只怕一会儿就要吞了银子打牙祭去。
小厮抚着肚子,只道自己劳碌一日可是辛苦。路遇茶摊,当即便坐下,要了壶好茶,配上汤面再来几两肉,将怀里的钱花得精光。
邻座两魁梧壮汉正谈天说地,瞧见他来,对视一眼,一人坐于小厮身旁,腆着脸道:“这位爷,可是官家人?”
小厮含糊不清哼了几声,算是应下。
“原是官老爷,怕是县衙里当差的大人!我就说怎的这般气度,岂非常人能及的?”
一人口才好,说得小厮眼笑眉飞。
“说吧,什么事儿啊?”
两魁梧大汉在“官老爷”面前败下阵来,只道自个儿行走江湖,少不了有些偷鸡摸狗的事儿,一人从桌下塞了银钱,低声下气道:“瞧着大人像是在寻人的样子,可不给我们兄弟二人吓着了?能否让我们哥俩瞧瞧,也算安个心。”
那小厮斜睨一眼二人,鼻孔朝天收了银钱,塞进怀中,又将图纸一把都掏了出来。
声音倒是压得低:“是在寻人,但寻的应当不是你哥俩。瞧这东西,像是你俩用得起的么?”
“哎!”两人大喜,“大人大善!这下总算能安心了。”
小厮将图纸留下,“你们既然行走江湖,小偷小摸的可不成,不是回回都能遇到我这样心善之人的。这样吧,你二人将这画都留下,自个儿去寻,若真寻到了来县衙府上知会一声,必有厚赏。在官老爷面前露了脸,日后还用担心生计?”
两人点头,谢他恩德,请了他这一顿茶汤,吃得小厮肚滚腰圆,满身热汗才罢。
小厮走远,两人面上谄媚的笑低了下去,连带着茶摊子的老板都放下了手中的刀,擦了擦手。
“怎么样,有消息了没?”
“应当和咱们要找的是同一人,”其中一位拿着图纸,“这剑杀了咱们数十个弟兄,错不了。”
“朝廷也在找,说明他们还没寻到,营地还没暴露,咱们还有机会。”
“……等老子找到他,定要给他千刀万剐了去!”
另一人怒斥一声,“也不知何样的能耐,数十人围剿还给他逃了。他若死了还好,但凡落在老子手上……”
“老三,沉住气。”
茶摊老板按在他的肩头,“大哥说了,咱们要先一步找着人。这小子知道不少东西,若是走漏半点,咱们就都完了。”
说起来,她嫁进来好几日,也只对自己多说了几句话,平日里在母亲和其他嫂嫂面前很是寡言,即便是大哥哥,好像也没能得她多说几句。
但她跟自己说话的时候也不显得过分亲昵,似乎只是碰见说几句罢了。不过,这“说几句罢了”的话,却因为她声音温和,眉眼弯弯,十足的看得出来是真心喜欢和自己说道说道这些日常小事,便让人生出亲近之心。
但等各自回了屋子,她又窝在自己的屋子里不出门,也不送礼,根本不走动,看起来冷冷淡淡的。
四姑娘很是摸不透她的态度。
说句实在话,第一回得了她单独一个笑脸时,她还以为大嫂嫂是要来拉拢自己。她是不愿意得罪人的性子,自然不敢生疏。
但其他的嫂嫂们都看不起大嫂,疏远得很,母亲也对她没有好脸色,她若是走得近会不会不好?
四姑娘为此还一晚上没睡,结果却发现自己的烦恼是多余的。大嫂嫂根本没有来找过她。若是路上碰见了,便如同现在这般说几句,也不跟她拉手,也不挽着。若是没有碰见,进了母亲那边,她跟个闷葫芦一般就不说话了,也不会来找她搭讪。
好几日这般,四姑娘看着看着也看出了门道:这位大嫂嫂是个聪慧的人,虽然亲近自己,却也不会给自己多添麻烦。
为庶女,多不易。四姑娘心里是感激的,也很喜欢她这般的性子。不免多说了几句自己的喜好,“我不是很喜欢花草,却喜欢吃,大嫂嫂要是愿意,我有几本食谱可以送给你。”
桑晚有些意外她突然亲近的态度。于是欢喜答应下来,“好啊。”
等进了山海院里,其他人都来了。赵氏正在问宋家大少夫人的事情,“玥娘,你嫂嫂这也是第四个孩子了,又是个儿子,我算着也快满月了,你母亲大概是要大办一场吧?”
三少夫人嘴巴一直是翘着的,“是,阿娘说要办个满月酒,到时候请咱们一家子人过去好好说说话。”
她笑着说,“我阿娘也想您了。还说如今想喝杯清酒都找不到人。”
赵氏满脸笑意,拍拍她的手,“我和你阿娘年轻的时候冬日里就喜欢小酌一杯。”
但嫁人之后却没怎么聚了,她不免来了兴致,“让你阿娘准备好上等的清酒,我那日一定去奉陪。”
三少夫人点头,“那我差个婆子捎口信回去。”
二少夫人和四少夫人捧场,“母亲要是想要喝酒,便叫我们陪着。”
就连桑芸心都担心起来,不由得生出点怨言:“这不是将阿晚推向风口浪尖吗?日后若……她该如何自保?”
冲安王说完,扭头见桑晚并不担心,气道:“你还有功夫笑,你连后宫都没入,也无名分,以后要怎么办!”
林婉柔喝止她:“芸心,不得对陛下无礼!”
桑芸心气性大,一口气说了这许多,也没想过旁的,只顾着担心桑晚了。
珠月也悄声立着,不敢再四处乱看。
桑晚始终浅笑,平静地说:“我与陛下,曾在南国见过,有旧缘。”
林婉柔惊讶地坐直身子,“南国?”
“对。”
桑晚投给她一个放心的笑:“陛下许我皇后之位,但得等太后倒台,这样后宫便会干干净净,再无毒瘤……”
第 64 章 第 64 章
林婉柔和桑芸心听得心惊。
南国已亡,若桑晚登上后位,那嫡系血脉便会不纯,皇家最看重血脉相承,又怎会让他们南国的公主做一国之母?
相比之下,萧梓轩就淡定许多,见怪不怪。
“不至于这么惊讶吧?若非皇兄允准,本王又怎会唤一声皇嫂。”
桑芸心想起和萧梓轩的初见,是在锦绣坊门前。
萧梓轩那时喊桑晚嫂嫂,她还冷言让安王注意言辞,只当他是皇室纨绔,是个后妃都会这般喊。
现在想想,当时便凭着第一印象误会了他。
桑芸心气势稍弱:“谁知道你这皇嫂,竟包含了这层意思,怪惊人的。”
赵氏满意的点头,“下回咱们起了锅子,叫人放上热腾腾的红油在里面涮肉吃,再就着这辣味喝酒,那才叫痛快。”
四姑娘笑着道:“无论是下雨还是下雪,这般打开窗户,让雨雪成为咱们的乐师,是极为雅致的。”
赵氏拍掌大笑起来,“看,还是小姑娘比咱们懂。”
然后眼睛一撇,便瞧见了不声不语的桑晚。她的兴致瞬间没了,脑海里又想起儿子昨日说的话。
“桑晚不论出身如何,到底已经是儿子的妻子,母亲该让她管家,而不是让三弟妹代劳。”
赵氏心里就堵得慌。她有时候真是不明白儿子的心思——此等后宅之事,你操心做什么?一个大男人,还有她还在呢,怎么就越俎过来说这些。平常男人根本想不到这个!
是折氏撺掇他的?不,小折氏没这个心眼子,怕是大折氏留下来的“功劳”。
她满心眼里不高兴,但儿子的面子却不能太不顾,大折氏也已经死了,只能忍着怒气对桑晚道:“你嫁过来也有好几日了,川哥儿还在我这里养着,你闲着无事,可要接过管家之事?”
三少夫人瞬间就僵了身子,笑脸全消。倒是桑晚站起来,脸上神情都没变,轻声道:“三弟妹一切都管得很好,我接过来反而手忙脚乱,不若就给我管花草的活计,我先试试。”
三少夫人诧异看过去,神色警惕,但脸上还是缓和了许多,马上去看赵氏,赵氏却皱眉不语:儿子来求,她却不要,难道没有事先跟她说好吗?
可即便是没有说好,这般的好事,她却推却了,真是不识抬举。
她真是怎么样都看不上这个儿媳妇,冷笑道:“既然如此,那你就接过花草房吧。我瞧着你也喜欢花花草草的。”
桑晚:“是,儿媳确实很喜欢花花草草。”
赵氏:“……”指尖落入温软的掌心。
似乎从阴暗冰冷的角落被拽入了一片温暖潮湿的阳光下,日光倾泻满身,暖得他将要融化。
常渊被她牵住,似乎丧失了所有行动的意志,只想让此刻再长、再长一些。
“能治,”孙叔叹气:“但难。”
他伤到了脑袋,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如今眼盲失忆,也不过是撞了头的遗症。
此伤不好治,孙叔也有些束手无策。
“身上的伤养得不错,”他对桑晚道:“但旁的,也只能先多调理。说不得哪一日睁开眼,便能看见了,一切也都想起来了。”
桑晚隐约能猜到是这种结果,拍了拍常渊的肩膀,准备宽慰。却见常渊并无黯色,眉目疏淡,“多谢孙叔。”
桐花单纯,见常渊并未表露出伤心,松了口气:“桑晚姐,那咱们现在可以去挑簪子了么?”
乞巧节快到了,她急着和骆素娥一争高下,定要漂漂亮亮的才成。
“正好挑完,我哥一会儿下了学,咱们一道回去。”
常渊微微顿首,让她自下而上地也能够看清他的容颜,完完全全地立于她的目光下。
“只会有你。”
他像是在重复,说与她听,也说与自己听。
说不清缘由地,他厌恶那等虚伪作态的男女情感,却隐隐也向往着真挚的情意,有着姻缘牵绊的二人,心中定然只能有彼此才行。
桑晚被他这样的语气逗笑。
“罢了,你我才相识多久,这样早就说情啊爱的,我都起鸡皮疙瘩。”
便是她见惯了父母恩爱,可只怕连一直感情甚好的父母,也不一定明白到底何为喜欢。
她也第一次在一个除了父母之外的男人身上,找到了愿意与之相伴的情绪。
喜不喜欢的,倒也没那么重要。反正早已确定常渊是个值得托付,可以深交的人,二人婚期将定,日后,他们还有许多许多的时间。
“现在开心些了吗?”
常渊听她语气稍轻松了些,声音里的鼻音也轻了许多,开口询问。
“好多了。”桑晚松开手,此时才多了些倏然牵住他手的不自在。
“心情好了,便去吃些东西。锅里煮了你最爱的丸子汤,”常渊顿了顿,“我学了一夜。不知好不好吃,你去尝尝?”
桑晚直起身子:“你做的?”
“你怎知道我最爱丸子汤,”她声音沉了几分,“……确实许久未吃了。”
肉丸子要想好吃,得好肉配上有力的臂膀多剁上些时辰,还得费些力气搅拌上劲,这样煮出来的肉丸才劲道有口感。
且不说这丸子要多少肉,花多少银钱。便是自己想做,她也没这个力气和精力。
阿爹在时她还时不时吃上几回,阿爹去后,说不出是什么缘故,她也没再吃过了。
“蔡婶前几日送来的肉一直没动,”常渊拉她一把,让她坐起,“听伯母说你自小爱吃,便记着了。请教了伯母如何做,学了许久,你要多吃些。”
桑晚躬身套上鞋袜,肿胀的脚腕便就这样虚虚掩着,听了他的话,没得多了些酸味:“你近来倒同我娘关系好,她怎么什么都同你说啊?”
“丈母娘看女婿,自然是越看越顺眼。”
常渊在村里待了这么久,也学会了几句俏皮话。
他伸出手,张开,稳稳抱住了桑晚。
身子腾空的瞬间,桑晚微红着脸,转过视线。
心跳好快。
两道本不同频的心跳胡乱交缠在了一处,隔着衣裳皮囊,渐渐触及到了骨骼之中。
距离更近,桑晚屏息凝神,双手挂住了男人的脖颈,生怕他稍不留神,自己便会摔下去。
他脖颈处的那颗小痣越来越显眼,就在她的眼前晃荡、跳跃,明明他的步伐稳当,让她没有半点悬空的感觉。
滚烫的手在肩背与膝弯,不曾有半点唐突。
温软的身子相贴而来,在桑晚不曾注意到的时候,自来克制自持的人喉头轻滚,耳尖泛起了不易察觉的薄红。
一直到将她稳当地放在椅上,才听她疑惑开口:“咦,你耳朵怎么红了?”
“是我太重了么?”
桑晚垂首看着自己身子,摔了腿日日卧榻不动,又和嘴巴自来没个停歇的桐花呆在一处,平日里少用的糕点近来都吃了不少,她都感觉自己腰粗了一圈。
“没有,”常渊放下她,神情并无多大的变化,只是揉了揉耳尖,“天热,是这样的。”
“……是这样吗?”
不等桑晚想完,带着鲜香的丸子汤便放在了身前。
“吃吧。”
常渊道:“还能再长些,你太轻了。”
还没他的剑重。
呵。
刕鹤春晚间回来就听闻了此事。他又马不停蹄带着怒火到了苍云阁。
桑晚正带着小丫鬟们选花,准备做成花鉴,结果他这么一回来,吓得小丫鬟们噤若寒蝉,素膳勉强站得住跟脚,站在她身边扶住她,却也被他挥退了。
唯独唐妈妈又开始兴奋。
屋子里面又剩下他们两个人,桑晚知道他生什么气,但不问,只低着头。
刕鹤春再次深吸一口气,“母亲给你中馈,你为什么不接?”
那可是他开口求来的。
桑晚:“为什么要接?”
刕鹤春:“你是大少夫人,自然要接。”
桑晚将一朵花插进花瓶里:“我说过的,这个时候我接不了,我还不会。”
刕鹤春实在忍不住生气,这件事情都说了多少次了!他劝都劝累了:“即便出错又有什么关系,不过是被人骂几句。”
桑晚就想起了上辈子所谓的骂几句。
那不是骂几句,那是困扰了她半辈子的云雾。“早这么好好地跟哥哥说了,还用等到这时候?”
张家富贵,整个安平县众人皆知。邱二这等村里的地痞,原是远远巴结不上的。
若不是那张家郎君一时兴起瞧上个清丽的乡女,只怕他们一辈子都难同张家的人搭上话。
如今收了张家前前后后不少赏银,但桑晚性子倔,威逼利诱好说歹说也不曾动摇,张家郎君身边从不曾少过莺莺燕燕,何曾等过这样长的时间。早就兴致缺缺,少有提起了。
是以此事,邱二比张家上心。
张家出手大方,没了桑晚这个借口,如何还能从张家手里捞钱?
眼看张家郎君都要歇了心思了,他正打算叫上兄弟几个,便是好好同那野男人打上一架,也要给桑晚绑去讨赏——几人合力,还打不过一个瞎子了?
但今日,他改了主意。
“哪些东西呢?”邱二伸手,“有些东西,不是你的确实也不该瞎想,早些把东西还回去也好,就是……去县里路上这么远,天又热。给哥哥点路费途中喝水,成吧?”
眼见便能解决掉这件糟心事了,不过要些银钱,桑晚松了口气,“自然是成的。”
“五百钱。”
邱二站起身,他块头不小,站直了身子还真有些压迫感,朝二人走来,“给了钱,立马便去。”
“疯了吧!五百钱,”桐花炸了,“你怎的不去抢?”
“少在这里污蔑人,老子是那种人吗!不给钱还想办事,哪有这样的道理?”
邱二身后两人冷笑,“这么些钱都不愿意给,还想要我们帮你得罪张家,美得你!”
桐花看向桑晚,低声急道:“怎么办啊,他们要这么多。”
桑晚抿了唇。一贯钱倒也不是拿不出,但这明显讹人的狮子大开口行径,不过是仗着她们二人这会儿没有倚仗,不敢同他们杠上罢了。
她正想开口,便听门外传来一阵明显的脚步声。
不过刹那,一道身影便出现在院门外,素色的布衣微皱,却不掩挺拔身姿。同身后探头探脑的蔡氏形成鲜明对比。
“五百钱?”
常渊声音清冷:“看来是那日的教训不够重,忘了疼。”
“你……你何时来的?”
邱二一惊,他身后二人不过略听说些,不知当时详情,压根不明白大哥为何这般惊恐,俱都直了身子,“你便是那小白脸?”
“五百钱,也罢,”常渊走近几步,“给几条野狗看看病,尽够了。”
邱二听出了他话中带着的威胁,看他走近,连连后退:“你、你别过来,不过要些路费,总不能帮了你们还落不到半点好吧?”
“大哥,怕这瞎子做甚!咱们几个一道让他长长记性,知道知道咱猛虎帮的威名……”
蔡氏看明白了,瞧见女儿缩头缩脑躲在桑晚身旁,破口大骂:“你们几个泼皮嫌命长了,我闺女侄女儿的钱也敢要?老娘告诉你,谁敢欺负我家桐花,谁就跟那猪一道剁了卖了!”
蔡氏本就是跟着常渊一道将箱子送来的。常渊看不见,她一是帮帮忙,二是那日无意气晕了桑晚她娘,向来直来直去的她心里歉疚着,这会儿瞧着几个泼皮发浑,气不打一出来,一嗓子吼得院门都震了震。
蔡氏在村里也算是有名的横,同她男人一道杀猪,刀工吆喝半点不输,一整个中气十足利落洒脱,她这一嗓子,说不得比常渊那只有邱二一人见过的功夫还有威慑力。
眼看要不到钱了,三人呸了几声见好就收。提着箱子便走,嘴里原想不干不净说些什么,路经院门被蔡氏狠狠一瞪,顿时偃旗息鼓,没了声息。
桐花见那几人走了,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真恼人,就该好好收拾那几个地痞无赖,叫他们再也不敢来!”
桑晚先是看向静静“望”着她的常渊,见他面色如常,才对蔡氏道:“多谢婶子了。”
蔡氏摆手:“跟婶子客气什么,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在我心里你跟桐花也没差了。有什么难处用得上婶子和你刘叔的尽管开口。咱们几个粗人别的不说,力气还是有的。”
“今日也多亏了桐花。”
桑晚将桐花推出来夸赞,说什么伶牙俐齿、机灵能干,给母女俩赞得喜笑颜开,蔡氏高兴了,拍拍手,“过几日财生回来,你们一道来家吃饭,我杀只鸡给你们炖汤。”
桑晚应下,桐花和蔡氏一道回去,院中静了下来,只余她和常渊二人。
常渊自她和蔡氏桐花说话的时候就这么立于她身旁,蔡氏走了也不曾稍离。桑晚看看他,略有些不自在。
她还没习惯怎么同常渊相处。
往日里,是恩人与救助的病患,后来多了些说不清的熟悉,算是“朋友”。
如今,是说定了亲事的未婚夫妻。
桑晚没这个经验,想来也没多少娘子能有这种经验,找不到前辈,便只能自己摸索着,开口道:“你回来得倒及时。”
语气里带着笑意,像是揶揄,轻松许多。
常渊听着她短短时间内,从“惊慌”到客套,再到此刻带着刻意熟稔的打趣,眉目微动。
此前,他以为她是那种不会生气的闷葫芦。即使外人气倒了最重要的阿娘,也从未对人恶语相向,不过私下黯然,少有外露的时候。
却不曾想除了那轻盈的气息之外,更鲜活的,是她此人本身。
不过虚虚实实、假假真真,多种情态,且不知哪种才是她的真实。
闷葫芦的外层剥开,里头仍有层层包裹,无懈可击。
常渊颔首:“若不是蔡婶有意拖延,回来得还可以更早。”
桑晚轻笑:“蔡婶子是这样,见着你欢喜话便很多。”
常渊默了一瞬,抬了抬墨色的眸。
“不是你让她多留我的?”
常渊道:“我在此处,他们几人便不敢对你嚣张,是吗?”
他仍穿着不大合身的布衣,立于桑晚身旁,晌午的日光倾照,男人长身玉立,黑长的影几乎能将纤瘦的女子全然拢住。
常渊不再开口了,他看不见,却也能感受到那骤然疏淡下来的呼吸。
午间刚下过雨,刚放晴不久,此时又笼了乌云,阴沉沉地压低了半边的天。
桑晚看他一眼,“快进来吧,一会儿又该下雨了。”
她想,这辈子她其实也可以走那条老路。她可以把中馈接过来,然后游刃有余的做好所有的事情让人称赞。
但她一有这个念头就反胃。
她分明记得,昨日桑晚是和陛下相携离开,且昨日唤她娘娘,也无人反驳。
桑晚并不过多解释,轻笑着说:“都是自家姐妹,不必讲那些虚礼。”
桑芸心和白梦互相打了招呼,她大概知晓,桑芸心和桑晚是亲姐妹,同为南国公主。
她了无身份,坐在马车中难免拘谨。
桑芸心性子外向,单手覆在白梦手背:“晚儿不常能出宫,我住的离你近,日后无聊可来寻我,京中还有一位钟姐姐,是太医之女,今日正好认识认识。”
白梦身形瘦小,怯生生地点头言谢。
悄悄观察两人,桑芸心和桑晚长得有几分像,但性格却是迥然不同。
她也有位哥哥的,只不过,和父亲母亲一起,死在了当年那场诬陷中。
且当时那种场景,父亲能救的也只有她,官兵不会执着一位三岁的女童……
第 65 章 第 65 章
白梦身形瘦小,又沉默寡言,一路上只听桑芸心说了许多。
她一面浅笑回应,一面掀开窗角的帘子,好奇地向外看去,上京城繁华耀眼,是她从未见过的奢靡。
皇宫坐落于京城北面,东隅是高门贵府,西隅大多都是小官之地。
绕过繁华街市,马车直奔城西。
钟旭当日来京,在城南那荒凉之地落脚,只租下一处两进两出的院子,比起京中官员,实在落寞。
却因秋狝救驾有功,一步从无人问津的太医,晋升成了太医院正,与江院判协管太医院。
更是赐了邸宅、仆役和银两,可谓一步登天。
她想走一条其他的路——即便她还没想好要怎么走,路上会做什么事情,可她就是不愿意走那条看起来容易的老路了。
刕鹤春气得站起来,在屋子里面走来走去,“你这胆子确实是小,别人也没有说错你!”
“我好不容易跟母亲说了一次,你却接不住我的好意。”
桑晚语气平静:“你也没有提前跟我说此事。”
刕鹤春:“这事情还需要我提醒你吗?”
作为他的妻子,嫡长媳,未来的宗妇,难道不是应该要接过中馈吗?
他失望的看着她,“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原来他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啊。“那就看他有没有眼光,”桑晚收回泪珠,将自己的手放到上方,按着母亲的手背,“女儿这么好,谁不喜欢?”
罗胥君笑开。
“你呀……”
“罢了、罢了。”
她收回手,给女儿整理衣裳,“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老了,也不够聪明,容易多想。你莫要有我这脾性就好,随你爹,坦荡。”
桑晚笑着看向她:“冬至了,想吃饺子。阿娘,你说咱们去买碗饺子吃怎么样?”
“别买了,”罗胥君看看窗外,“心情好觉得身子也有了些力气,阿娘给你们做,让蔡婶帮忙。不会累着,你放心。”
从前桑父在时,他们就在冬至吃碗热腾腾的饺子。
时隔三年多,他们终于又一次回到了充满暖意的冬至。
桑晚补充一句:“那我还想吃肉丸子汤!”
罗胥君回头笑她:“天啊,吃这么多,新郎官要笑你吧?”
她低头笑,等阿娘也出了门,她掏出常渊要她做给他的剑穗。
桑晚纤长的手指用丝线打着穗子,又解开,再次打着。反反复复,没个停歇。
自他开口以后,桑晚就开始准备了。
常渊那剑外头通体雪白,里头却玄黑骇人,光是这颜色她都纠结了许久,最后择了黑白二色,简单又明了,一看就是为这剑而准备的。
但这穗子打得总是不好看。
桑晚手没那么巧,却又不想假手他人,便拆了打,打了再拆,直到今时今日坐在房里,盖头顶在脑袋上,仍旧没打出让她满意的花样。
她想在看见常渊时,便将其赠予他。
常渊一定会温和地笑,伸手接过,或许还会意外地碰一碰她的指尖、掌心,两只手触碰到一起,一同挂在他的剑上。
桑晚揉了揉酸胀的眼,动了动脖子。
得了,要想完成她的美好愿景,还得先做出来再说。
过了些时辰,和桐花一道用了些糕点,家中宴请的亲朋也来了,在院中站或坐着,热闹得很。
村中人有刁蛮的,自也有良善的。桑家人性格都好,在村中也与人为善,自有不少看着桑晚长大的乡亲们早早过了来。有的送了些贺礼拿了些自家有的东西,有的两手空空,但提了一副鞭炮,说是等接亲的时候点上。
桑晚笑,掩上窗,继续打她的络子。
她在屋中自不知时间流逝,只觉过了许久,桐花跑进来道:“桑晚姐饿了没?我娘说时辰差不多了,让你把盖头盖上,咱们几个还要给你堵门呢。”
手中的络子大致成了形,桑晚收起来,放下盖头。
这下什么也看不见了,光透过红布照进来,给天地都染成了喜庆的红色。
“来了吗?”
视线被剥夺的感觉并不好,桑晚短暂勉强地体会了一下常渊平日的感受,还是忍不住掀开盖头往外瞧。
外头一直都有人声,热闹得很,却不知为何,仍旧不曾听到吹吹打打的声音。
按理说,这个时辰,常渊应当骑着租来的马,从城里一路听着唢呐锣钹声往此处来。
门动了动,桑晚立即放下盖头,仔细听着声音。
桐花开门,笑了笑:“桑晚姐,应当是路上耽搁了,还没过来。今天可冷的很呢。”
“嗯,”桑晚应声,“今天确实冷的很。”
门掩了上,隐约听到骆素娥的声音:“莫不是新郎官后悔了,不来了吧?”
“说什么呢你!”桐花脾气暴,声音大了几分,“若是娶你才会后悔。但你也不看看娶的是谁,我们桑晚温柔貌美,谁能娶她,那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我就说说,你急什么呀?又不是你成婚。”
骆素娥轻嗤了一声,应当是转身走了。
桑晚坐在榻上,手攥着络子,给细嫩的指尖按出了深深的红。
时辰已经到了,人却没来。她听到外头喧闹的人声渐渐停了下来,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异样之处,除了些已然玩得起劲的孩童,整个院内再无声响。
她听到罗胥君的声音。
桑晚看着他走来走去的身影,恍惚之中却好似瞧见了自己当年急得不行却没人帮的场面。
然后,她一日又一日的在屋子里面急得转,春秋四季,日夜不停,院子里面的蔷薇花开了又败,历经廊外夏日蝉鸣,冬日霜降,而后才终于在这座小屋子里面安静的坐下来理事。
她长舒一口气,心平气和的静静坐下来,将桌子上剩下的花花草草整理干净,突然间又低头笑了起来。
——她接住过一次的。
她做得其实还不错,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糟糕。
瞧,她已经能平静的坐在这里看他团团转了。她不会被他的怒火吓着了,也不会为自己不会而羞愧了。
这是她努力多年的结果。
她很感谢在这座小院里转了十五年的自己。
她和和气气的替十五年前的自己对刕鹤春说,“那怎么办呢?我是个庶女,并没有按照嫡女那般细心教导,我不会,便需要慢慢学——”
“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决定娶她的时候,不是早就知晓此事吗?
白梦也陡然明白,为什么先前珠月说,桑晚尚未册封,不必唤她娘娘。
她咬唇,主动覆上桑晚的手:“陛下待您很好,我昨日……看得出。”
桑晚冲她真诚笑笑,像是安慰自己。
“我不在乎流言,只要别舞弄到陛下面前,叫他为难就行。”
刚说完,就听对面包间的门猛然打开。
紧接着,桌子便被掀翻,碟碗砸地的清脆声刺耳,夹杂着方才那几人的呻吟。
不知是被谁被打翻在地,正痛苦蜷缩。
第 66 章 第 66 章
其中一人,扶着板凳从地上半爬起来,捂着痛处叫嚣:“放肆!你可知——”
还没说完,就被身旁另一人匆忙拽住,战战兢兢地说:“大人恕罪,将军恕罪。”
刚才那人这才看到,包间内闪身出来的人,正是凌元洲,顿时哑口。
柯沭大多时候都跟在帝王身侧,身为天子近卫,不必上朝。
他们官位较低,并不认得,但凌元洲身为凌老将军嫡子,也封了镇国公世子的爵位,在京中名望响亮。
店小二吓得缩到墙角,溜去楼下请酒肆掌柜。
谁知掌柜并不惊讶,“别上去掺和,大人自有分寸,算一下损坏的桌椅盘子,让那些人,照价赔偿。”
刕鹤春恼怒,“我去跟母亲说。”
阿琰却拦着他,“算啦,我的难处你知晓就行。你瞧着吧,等过几个月盘账,把一切都交接好了,事事周全,母亲又要接过去的。”
果然,阿琰怀胎六月的时候,母亲又让她休息,将管家权给了三弟妹。
刕鹤春不敢置喙母亲,却着实讨厌起了三弟妹。只是他一个男人不可能跟一个弟媳置气,只能平日里冷淡待之。
他将七巧板放进川哥儿的怀里,脸色很不好。于妈妈就知晓事情成了。
果然,大少爷去跟国公夫人说了让桑晚掌中馈的事情。于妈妈对唐妈妈道:“你瞧着吧,谁想从三少夫人手里拿走中馈,谁都要脱一层皮。”
唐妈妈:“那最后能拿回来吗?”
于妈妈:“能!你不懂,这事情大少爷也在意得很,是多年的矛盾了。国公夫人不可能一直拂大少爷的面子。”
“中馈确实要拿在咱们大房的,但桑晚脱一层皮,三少夫人也恨上了她,在家里给她下绊子,奴仆们不从,在外跟那群贵夫人们一起孤立她,无人可亲。你便看着吧——她的脸皮能有多厚才能不惧怕这些流言蜚语和鄙夷欺凌!”
“她必定只能回去找咱们夫人了,再让李姨娘过去哭一哭闹一闹,她能不听话?”
唐妈妈听得连连点头,“老姐姐,还是你的法子好,也得亏你懂得国公府里这些弯弯绕绕。”
于妈妈叹息,“都是大姑娘用命搏来的,咱们得给她守好了。”
结果桑晚竟然没有接!只要了一个花草房。
于妈妈知道的时候就傻眼了,唐妈妈去劝去威逼也被桑晚无视。
她气得哆嗦,“她就算是不怕得罪我们,难道不怕得罪大少爷吗?”
大少爷是要她接中馈的。
一个那么胆小的怯弱之人,怎么还敢违背自己丈夫的意愿?初晨。
带着朦胧的雾气,旭日初升。
如同被天地之间最纯粹的雪水精粹过一般,剑身破空划出一道冷厉的剑影,剑的嗡鸣声不绝于耳。
剑鸣铮然,直到常渊面色平静地按住了嗡声作响的剑身,如玄夜一般的利刃收回了冰雪似的剑鞘。收剑之时,仍有飒飒入鞘之响。
“这是什么招式,”桑晚奇道:“瞧着厉害得很。”
常渊方练罢一招,此刻气息未定,立于院中缓缓调息。
他摇摇头。
“不太记得。”
“不是说近来想起不少从前的往事么?”
过去几月,桑晚的腿好了许多,已经能自如下地行走了。常渊身上的伤也恢复如常,看不见当初满身伤痕。从夏到冬,一身骇人血痕早已愈合,变成了身上可见的疤,不知何时慢慢变得浅淡,直至消失。
常渊微微凝神,站在院中,额角带着几分细汗。
即便入了冬,他穿得也不厚,为着行动方便,练功到位衣衫薄得很。见他出汗,桑晚皱了皱眉,拿了外衫来给他披上,又递来帕子擦汗。
“想不起来就别想了,又不指着你那记忆做什么。”
她道:“早就跟你说过千百回,要你练完功赶紧擦了汗穿上衣裳,你还是每回都要我说。”
桑晚给他披上,站开了些,双手叉着腰:“怎么回事,还没成婚,我怎就像那唠唠叨叨的老婆婆了?”
常渊接过帕子擦汗,闻言闷笑几声。纠正道:“哪有千百回,加上今日,也不过二十又一回而已。”
“就你记性好。”
桑晚给帕子拽了来,“还不是心疼你。你夜里头疼也不告诉我,平日里有什么从不见动静,哑巴也没你这么当的,我不只能自己多瞧瞧,多上心?”
“知道错了。”
常渊低下头,积极认错。
桑晚看着他那把剑就发怵。
一瞧便是习武之人用惯了的,上头没有剑坠,光秃秃地一把剑,其貌不扬,却沉得很。她捡来常渊时,他身上连一分银钱都无,只有一枚玉佩和这样一把剑。
她力气不小,却也只能堪堪拖着剑,真不知常渊是如何能将这样的剑舞起来的。
“知道错了就行,”桑晚脾气很好,见好就收,“阿娘说想吃豆花,我一会儿买些去,你想吃什么?”
“豆花就可以。”
常渊收起剑,眉头仍旧紧皱,“我同你一起去吧。”
他最近确实想起了不少事。
譬如他的家里似乎总在吵嚷着什么,蒙着沉重的死气;又好像他有着什么必须要赶紧记起来的事,有万分紧急的事情需要他去处理。
可一旦他想要深思,便头脑发痛,整个人都要眩晕过去。
只有桑晚在身边的时候,他才能勉强定住心神,知晓自己究竟在何处。
只要那股茉莉气息萦绕着他,他便不会在灰暗中迷路。
“好,你换身衣裳,咱们早些去,还能买刚出锅的油条和煎包。”
桑晚应声很脆,打了盆水往罗胥君屋里去了。
罗胥君的身子不见好,反倒有些越来越差的意思。事实上,她这种自小身子就弱几分的,在那年滑胎之后,就已经在走下坡路了。
能撑到现在,全靠桑晚悉心照料,佐以孙大夫以及桑父生前留下的方子才苟延残喘着。到了今时今日,用她的话说,就剩那么一口气吊着,要亲眼看着女儿成婚有了着落才敢合眼。
她便是用这样的身子,亲自上山为女儿求了婚期。
原是定在次年春日的。合八字的老和尚算了又算,一脸高深莫测,说二人八字并不算合,只能在此后成婚,若早了,只怕有变。
但罗胥君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桑晚某日从她房中出来,抹了泪同常渊道:“咱们早些成婚吧。”
常渊不曾多问,只点头:“听你的。”
罗胥君劝了几回,但也知道女儿是个有主意的,轻易改动不了心思,便不再多劝,只是又流了几夜的泪,到如今种种,自是不提。
桑晚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人终究是这个人,早或晚有什么关系?八字不合又如何,多少人打打闹闹地,一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村中这样多农户,看顺眼了便在一起,不顺眼了和离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更何况,常渊此人并不像会始乱终弃的人。
桑晚拉着常渊,出了门。
“我记得路。”
常渊轻声提醒道。
他记性好,桑晚都感叹几回,那路线好似在他脑中有图一般,走过便不会错。
便是健全之人也不一定有这个本事呀。
桑晚没松手。
她迎着刚升起不久的日光,初冬的暖阳照着二人不约而同有些汗津津的手。
“我知道呀。”
她没再说话,常渊也不曾动弹。“阿娘,”桑晚快步进屋,面上挂着笑,放下背篓,打开了屋中紧闭的窗透气,“阿娘醒多久了,这会儿身子可有什么不适?”
罗胥君没什么力气,只是无奈地笑笑。窗户大开,和煦的日光映在女儿脸上,晚白的肌肤覆上了一层柔和的光,宛如世间最无暇的美玉。
她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时辰尚早,日头还不毒,透过木窗,有些许微风吹拂进来,女儿的发丝衣摆也随着微风轻动,无比鲜活轻盈。
她体弱多年,缠绵病榻许久,丈夫去后,家中便是桑晚一人支撑着。
罗胥君看着女儿,身量已高,面容恬静,整个人嫩得如同刚冒芽的新柳,几乎能掐出水来。
寻常女儿家还在同父母亲撒娇胡闹的年纪,她早早便沉稳了起来,知道报喜不报忧,什么都瞒着她了。
母亲长久的沉默让桑晚有了些许不安——又怕阿娘伤心担忧,又怕她生自己隐瞒的气。
“阿娘……”
她主动开口。
罗胥君动了动身子,欲语泪先流。
“何苦、何苦要瞒我。”
泪水刺痛了桑晚的双眼,她喉头哽咽,鼻头酸胀,叫了声:“阿娘。”
这一声,好似把这段时日来的酸楚都叫了出来,她心中憋闷了那样久,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罗胥君伸出手抱她,将她紧紧搂在怀中,好像她还是个嗷嗷待哺的小儿,需要母亲的哺育。
泪水粘湿了胸前的衣衫,桑晚咬着唇流泪,大有种要将这样久的泪都流个尽的模样。
罗胥君自是心痛不已,昨日知晓此事,双眼一翻竟晕了过去,只怕女儿又是惊又是怕,不得安宁。今晨醒来,便听院外嘈杂,从微敞的木门瞧见外头那等乱象,阿晚自小好面子,若不是救回来的常家郎君出手,且不知今日如何收场。
她拍着女儿纤瘦的背脊,边落泪边抚慰着:“不哭不哭,阿娘在呢,阿娘抱会儿就好了……”
桑晚狠狠哭了一场,硬将双眼哭成了肿桃才罢。罗胥君身上有着独属于母亲的、柔和的香气,好像只要闻到着香气,就能回到母亲的怀抱,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儿。
哭够了,罗胥君掏出帕子为她擦脸。
“还道你长大了呢,”罗胥君扯出笑来,“都哭成小花猫了,看来还没长大,还要娘抱着哄呢。”
桑晚收了泪,低声撒娇:“再大也是阿娘的女儿。”
“你小的时候,你爹便同我道咱们阿晚生得好,定要配个顶顶好的儿郎,”罗胥君声音轻缓,“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也大了,如实同娘说,可有心仪的儿郎?”
桑晚摇摇头,没说话。
“若是没有……那你对那张家,是如何想的?”
罗胥君年少时家中殷实,谈吐温雅,气质柔和。桐花不止一次羡艳地对桑晚说很想要她娘也能这么温柔。
桑晚却宁愿她阿娘没有这么温和,哪怕同蔡氏那般泼辣些,身子健壮,一口气能走十里地。
对着阿娘,她心中只有悲戚。
“阿娘,”她说:“你知晓的,我最厌恶那等富贵人家,怎会对张家有想法。”
罗胥君忍不住眼热,拭着泪痕,“你自小就要强,要体面。可我一个做娘的,女儿连遇到麻烦都不愿告知娘亲……到底是阿娘无用。”
“阿娘生病,我怎好让阿娘再操心?”桑晚不想让阿娘为她担忧,却不想到了如今,还是让阿娘伤心了。
“你是我生的,何种性子阿娘怎会不知?”
罗胥君擦过泪,哀道:“你心里想的,无非是就算告诉了阿娘,也不会有什么用处,徒增烦恼罢了。对不对?”
桑晚摇着头,任谁听着慈母说出这番话来,应当都无人不为此动容。她低头拭泪,“阿娘身子不好,若为了女儿的事气急了可怎么办……女儿如今,只有一个阿娘了。”
“我知晓你心里有主意,我只问你,”罗胥君看着女儿的面容,不忍落泪,“你可想好了怎么办?”
桑晚擦了泪,眼底映着母亲鬓边微白的发丝,唇角直直地绷成了一条线。
“一切祸端,不过都起源于女儿这张脸。”
她的指尖隐隐颤抖,闭上双眼,听着自己的话语从口中而出。
“我这便将脸划了去,日后一切,同女儿便再不相干。”
“冬至快到了,”常渊忽地开口:“你的嫁衣缝好了吗?”
于妈妈看不懂,但她此时还有点自顾不暇。川哥儿开始亲近赵氏派来的那几个婆子了。
于妈妈把川哥儿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
唐妈妈看在眼里,便也想为于妈妈解忧。她最近一直去山海院里面阴阳怪气的怼赵氏派来的几个妈妈,想帮着于妈妈出口气,于妈妈也没拒绝。
她心里也是有气的。她自己做不来此事,但唐妈妈来做正好。
今日也是如此。虽说被大少爷撞破了谎言,但大少爷没说什么,唐妈妈担忧了一会之后又抛开了。
素膳见她早早的就吹了灯,回来悄悄跟桑晚道:“姑娘,你还没说她为什么要被赶走了呢。”
桑晚就笑着道:“她看着我长大的,最是看不上我,即便我现在不服管教,张牙舞爪了一会,她也看不上我,认为我不是什么心腹大患,觉得自己这时候应该要抱的大腿是于妈妈。”
素膳了然,“她之前就是于妈妈手底下的人嘛。”
桑晚:“所以她就去山海院帮于妈妈了嘛。”
她拆开自己的发髻,“她才来英国公府,又不是极为聪慧的人,看不懂形势,以为只要自己抱住于妈妈和母亲的大腿,便能保住了地位,她这是习惯性的去巴结人。可这毕竟不是折家了,这里是赵氏做主的,她巴结于妈妈没用。”
“她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挑衅,赵氏会不恼怒?”
素膳一听就懂了,“这个道理简单得很,为什么唐妈妈不懂呢?她蠢了?”
桑晚手顿了顿,道:“她才不蠢。就跟蝉月她们几个在你跟前骂唐妈妈一般,唐妈妈也是一样的,也是投名状。”
“陛下?”
桑晚见他站在殿门,就要掀开毯子起身,被他先一步过来按住。
“朕才回来,身上凉。”
苏若和珠月悄然退下,元德清送来热茶,也贴心地将殿门关上。
从营帐回了雍华宫,桑晚只觉更安心了。
手里还拿着绣样,在想给帝王的寝衣到底绣什么才好。
萧衍之褪去外袍,在围炉那转了两圈,才过来隔着案几,坐在桑晚另一旁的矮榻上。
撑着手,安静看着她。
这一刻,圆月高悬,岁月静好。
桑晚抬头,帝王若有所思,安静看着她的脸直直撞入视线。
她有一瞬的懵懂:“陛下作何总这样看着我?”
第 67 章 第 67 章
“正殿烛火通明,朕一回来,就透过窗棂看到阿晚的背影,笑声四溢。”
萧衍之浅笑着收起视线,眼底柔软,“今年的冬日,定会比往年好过许多。”
——再没有那般孤寂难捱了。
桑晚被他看的心中一怔,伸手逗弄一旁笼子里的雪狐崽,转移话题。
“陛下受伤后,看的奏疏也不少,昨儿怎就忙了半夜,还直接宿在宣和殿了?”
那些日子,她怕帝王右臂使力,还代笔朱批了些奏疏,但大多都是臣子间扯头花的鸡零狗碎。
桑晚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难不成,那会儿看的奏疏都是闹着玩的,并不着急?”
唐妈妈被罚跪了。
桑晚也被叫了过去,赵氏指着她的鼻子骂,“你是存心派她来气我的吧!”
三少夫人也在,正在隔岸观火,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
桑晚规规矩矩的坐着,脸色都没变一变,只轻轻摇了摇头,“儿媳并不知晓此事。”
赵氏:“她是你的人,你会不知道?”没好气打发了人,知晓此事要紧,赶紧追了上去。
桐花跑了一身汗,才堪堪赶上桑晚。
“还、还是那张家郎君那事儿呢?”
桐花喘着粗气,正好瞧见桑晚拦下了抬着箱子的几人。
这几个都是村子里游手好闲的懒汉,平日里东游西荡,没少偷鸡摸狗,骚扰小娘子也是常有的事。因着兄弟几个关系好,还学着话本中拉帮结派,给取了个“猛虎帮”的名。
为首那个敞着衣衫混不吝的两人都认识,正是猛虎帮所谓的老大邱二。
桐花气都没喘匀,便听那人道:“哟,这不是桑娘子嘛!情郎来给你送东西,就这么等不及?”
身后几个抬着箱子的都调笑起来,应和着:“那可不。邱哥,银子到位了都好说,瞧这箱子多气派。”
“谁让你们来的?”
日头正大,桑晚面上泛起了红润,夹杂着鬓边的细汗,眸中却隐有愠色,显然气的不轻:“说话。”
“好声好气和你说话,这么凶作甚,”邱二被她瞪得有些恼,“人张郎君心好,托我们猛虎帮给你送来东西,还让我传句话来给你:亲亲娘子何时愿意进门,这亲事他都要等不及了——”
此言一出,身后那几个笑得几乎弯了腰,满脸的戏谑与调笑。
桐花性子急,恨不得撸起袖子上去与他们打一架,“说什么呢!青天白日的在这里污姑娘家清白,桑娘子同那张郎君素不相识,谈何进门不进门!”
几人在村中吵嚷,动静不小,又是大中午的饭点,邻里乡亲的纷纷出了来看热闹。
桑晚不欲与他们多做纠缠,只是道:“东西不必送了,从何处来便送回何处去……”
“不是哥哥说你,”邱二声音粗里粗气,“就从了张家郎君,日后吃香喝辣有什么不好?”
桑晚话还没说完便被他打断,听了这么一句不三不四的话,饶是脾气再好的人闻言也得皱了眉头。
“或者你要是不喜欢张家的,”邱二歪歪斜斜地站着,朝她伸出手,眼看着便要摸上她的脸颊,“哥哥也不是不疼你……”
他靠近了些,身上令人作呕的气息同那不知何时才会洗一次的脸凑了上来。
“让哥哥亲一口,说不定还能帮……”
“啪”地一声,周围的空气莫名都静了几分。
桑晚胸腔剧烈起伏着,刚放下的巴掌还隐隐作痛,在日头下胀得滚烫。
“他娘的……”邱二被打得骂了声,“给你脸不要脸了!”
他下意识一巴掌抬起要打回去,却被桑晚那冰冷的眸子一瞪,莫名怯了几分。高抬的手讪讪放下,低骂几句。
“这样一个箱子,不明不白地送来,是什么意思还不一定。若真要有什么,也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说,”桑晚攥着指尖,周围围了不少乡亲,她声音也大了些,“回去转告那位郎君,若真上心,便按照议程请媒人来同我母亲商谈。我家虽不富裕,却也是清白人家,做不得这样私相授受的事。”
“就是啊,”刚用完午饭,邻里一个大婶搭了话,“这么不明不白的是要做什么?还叫你们几个送来……”
猛虎帮几人在村里可算是毒瘤,时不时还去县里晃荡,臭名昭著。能让他们几人送来,那所谓县里的郎君定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真要想送东西,张家高门大户的连几个仆从都无?”
“就是,早些回去罢!”
有了第一声应和,帮桑晚一个自小看着长大的女娘说话也是正常的事。
不少人开了口,邱二有些挂不住脸,他本想回去拿些赏钱,如今却被堵在村中,连桑晚的家门都没进。
甚至还挨了一巴掌!
邱二没发话,他身后一个小弟憋不住道:“话可不能这么说,你家什么情况谁不清楚?张郎君心好,他说了,你嫁过去,你娘的病就包在他身上,小事一桩。”
几人流里流气环绕过来,“莫要不知好歹,这福气可不是人人都有。”
桑晚用尽全力维持着自己的镇定,“怎么,你们是在眼红么?”
“羡慕就自己嫁过去,没得来扰我清净,”她强忍着自己的颤抖,“早些回去告诉张郎君,让他断了这心思罢,莫要白费力气。”
“你他娘的听不懂好赖话是吧!知不知道张家是什么身份,若真惹了人张家发怒,当心你一条小命都不够……”
邱二声音一出,几个围观的村民都缩了脑袋站回了自己的院子,不是不想帮桑晚出头,主要是这种赖皮沾上了,只怕就甩不脱。
隐隐能听到周围指指点点的声音,桑晚满身的血似乎都集中在了头颅,几乎有些眩晕。
“——青天白日,我看谁敢要谁的小命。”
中年男人浑厚的嗓音从人群中传来,“且看看我这刀能不能先割掉你的烂舌头!”
邱二的脸色变了变,眼见着不知道那桐花何时叫来的爹,曾经被追着打的记忆涌上心头,背后隐隐发凉。
桑晚转头,低声叫了声“刘叔”,换来对方沉稳的应答,高悬着的心缓缓放了下去,对去而折返满头大汗的桐花回以一个勉强的笑。
刘叔手上拿着杀猪刀,身上还带着未洗净的血腥气,显然是刚被闺女叫来还未收拾的。
他这样五大三粗的挺着个肚子往前一站,体格比那几个混混高大不少,一拳能打飞三个的气场让邱二身后跟着的小弟都忍不住软了腿。
“邱哥,”一人咽了咽口水,“要不今日就算了吧,本来就是送个东西……不值当闹大。”
“……对,送个东西,同我们有什么干系。”
邱二转了转眼睛,实在不想承认自己害怕。好容易找到了借口,示意让人将东西放下,立时道:“老子东西就放这儿了,谁要谁拿走!到时候张家怪罪下来,这么多人都瞧见了,是她自个儿不要。”
刘叔的杀猪刀上反射着寒光,惊得那几人汗毛直立,曾经骚扰桐花桑晚时被暴打的记忆历历在目,几人又放了几句狠话,倒也没再纠缠,悻悻离去。
桑晚轻声解释:“确实是儿媳的人,但儿媳一直忙着其他的事情,她惯常不在苍云阁,便没管她。”
赵氏冷笑连连,“你倒是撇得干净。”
桑晚知晓怎么噎住她,她抬起头,真挚的道:“我确实没有做此事,还望母亲信我。母亲若是不信,便将人打发走吧。按照母亲说的,她得罪了母亲,确实是错了,既然错了,遣去庄子里就好。”
赵氏果然被噎住了。
她难道心里不明白这事跟桑晚没有太大关系?但她也不可能直接将唐妈妈真打发走了。这毕竟是折夫人派来的人。
不看折夫人的面子,还要看死去折琰的面子。赵氏并不喜欢折琰,但折琰去世之后,儿子还因为当初她怀着身孕管家的事情跟自己闹了好久的别扭——他认为这是折琰死因其一。
这些年他对折琰留下来的人都很恩待,对折家也很亲近。若是唐妈妈这次因为别的也就算了,但她是来山海院里面奉承川哥儿的。
自己要是因此赶走唐妈妈,鹤春会不会对自己心存埋怨?他们母子之间是不能再有隔阂了。
赵氏想起就这个心里就烦。她无数次对三少夫人道:“我就是太在乎他怎么想了,所以做起事情来束手束脚的,不然我将于妈妈换走还不是抬抬手的事情?”
不敢赶走于妈妈,只能往川哥儿身边加派婆子,结果被个狗屁唐妈妈气到了!
她将手里的茶杯啪的一下摔在桌子上。
三少夫人已经过去安慰了,“母亲,你别跟个奴才计较,她算个什么东西?”
赵氏闻言心里缓了缓,正要说话,就听桑晚也跟着道:“对啊,母亲,她算是个什么东西?若是母亲不喜欢,那就罚一罚。”
赵氏那口戾气又提了上来,脸色阴沉了几分。桑晚瞧见之后晃了晃神。
她其实还是不明白赵氏为什么会对自己有这么大的偏见。明明她对三少夫人和其他几个妯娌庶女们都还不错。
她微微垂头,温和道:“母亲想要怎么罚她呢?”
赵氏却理智回来了,冷冷道:“你先回去替我想一想怎么罚再说。”
她很清楚待会桑晚还会回来求情。
桑晚笑着站起来,“是。”
看来赵氏此时也很清楚她的处境。桑晚醒来的时候,桐花就在身畔,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瞌睡。
她喉咙干痛,身上酸软使不上力,方一抬手,连带着身上动了动,脚腕处的刺痛便传入脑中,疼得人一抽。
“……桑晚姐,你醒啦?”
桐花睡眼惺忪,听见响动站起身来。
“我我我、我给你倒水,”她大抵是没怎么照顾过人,慌忙转身,在屋里踱步找寻杯子,好容易找到了,发现壶中水冰凉,“啊呀,桑晚姐你稍等等,我马上去倒些热水来。”
桑晚眼睁睁瞧着人风风火火地出了去,眨了眨眼。
片刻,门帘轻响。
“醒了?”
桑晚耳尖稍动,转过头,看着门侧探出叩门的修长指尖。
“进来吧,”她扯了扯发痛的嗓子,勉强支着身子坐起,“桐花呢?”
“烧水去了。”
常渊手中端着药碗,“先喝些药吧,孙大夫来开过的。”
桑晚喝着药抬眸,看向他。
“孙叔也来过了……”
她微微低头,看着薄被之下,脚腕所在的地方。
“已经正了骨,说是精细养着便不会出岔子,”常渊缓声安抚:“养一养便好了。”
桑晚头脑胀痛,勉强听出他话中的意思,面色发红。
她昨夜……昨夜怕是烧糊涂了,没脸没皮说了那么些话,此刻依稀记得些许。没想起来还好,一想起来立时便觉得手中的药太过烫手,连带着人的存在都有些扎眼。
一口饮尽,苦得她面上一皱,咂巴着唇想将那苦意逼出去。
长指送来块被糖纸包好,方方正正的糖。
桑晚低垂着眉眼接过糖块,“多谢。”
剥开糖衣,放入口中,甜滋滋的味道盖住了药的苦,心头熨帖,那股尴尬的气氛也减轻了不少。
她开口:“昨晚……”
“桑晚姐,我来啦!”
桐花不见其人先闻其声,隔着老远咋咋呼呼地冲过来,见常渊在,自然道:“好了好了常大哥,我来照顾。你一夜没合眼,歇会儿去吧。”
“你还未休息?”
桑晚抬眼,面露惊色,“手伸过来我瞧瞧,你身上有伤怎能如此折腾……”
她刚醒不曾细瞧,这会儿好好看了看,只见常渊脸色淡淡,细嗅着还有一丝极淡的血腥气。
“……你伤口裂开了?”
常渊当时身有重伤,疤痕自也不少,好容易养了一月,这会儿裂开,只怕日后又不好恢复。
桑晚沉了脸,“快去休息,这么热的天伤口反复,疡了可怎生好。”
桐花帮着腔,“常大哥你放心吧,我和桑晚姐可是过命的交情,肯定会照顾好的。”
气氛骤然一松。
桑晚含着糖,笑她:“就你话本子看多了,什么过命的交情。”
“好吧,我们不是,”桐花坐在榻边,委屈巴巴地托着脸,“但我知道,你们两个……肯定是了。”
过命的交情。
听起来还有那么些趣味。
桑晚咬碎了糖,咽下了这甜腻腻的味道。
桐花嘿嘿笑几声,“还吃吗桑晚姐,这会儿嘴里甜……还是心里更甜呀?”
常渊背过身去,听着小姐妹二人笑闹,转身出了屋子。
“哎呀——”
“怎么了怎么了?”
“……你压我腿了,疼呀!”
常渊勾唇,摇了摇头,回了自己的屋子。
她就回去了。静静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点一点的喝,果然又等到了于妈妈派来的小丫鬟。
小丫鬟也是长姐留下来的人,但年岁小,待人还没有长势利眼,担忧的道:“于妈妈说,她侄儿媳妇今日进府给她送东西,跟她说在折府看见李姨娘病了,吃药也不好,还说要见姑娘呢。”
桑晚给她塞了一捧果子,柔声道:“是吗?我知晓了,多谢你来跟我说一声。”
小丫鬟没能拒绝一个美人主子的温柔,脸一红,结结巴巴的道:“这是奴婢的福分,少夫人言重了。”
等她走了,素膳着急的道:“这可怎么办啊,姨娘的身子会不会真不好了啊?”
桑晚却安慰她,“好着呢,咱们不是回门的时候就看过她了?这是母亲用她来要挟我救唐妈妈。可咱们就是不救,除了苛待几分,母亲还能做什么呢?还有父亲在,她不敢太放肆的。”
“世家大族,彼此之间留着脸面,做事情不能太绝的。”
她说的刻意,是在提醒桑晚。
桑晚收到暗示,顿时明白薛瑶是何意思。
先帝指婚,王府老人,萧衍之登基后,位份却只在贵人,那在王府也只是侍妾罢了。
她笑容有礼:“郑姐姐好。”
“桑姑娘当真绝色,难怪陛下爱不释手。”
郑怡看起来比她们稍稍年长,笑盈盈上前。
“真论资历,想必我们都比不过桑姑娘,就算在王府,本宫也不曾侍奉,何来资历之说,薛贵人言重了。”
第 68 章 第 68 章
薛瑶还拉着桑晚的手没放开,回眸对郑怡浅笑,气定神闲。
“桑妹妹得陛下爱重,性子又温吞,不争不抢,于后宫而言,是好事。”
“薛贵人秋狝伴驾随行,却未得召见,难道不会心有不甘吗?”
郑怡当着桑晚的面直接将话挑明。
“既是沾了桑姑娘的光,得以伴驾同去,也该抓住机会,桑姑娘更要明白,若薛贵人入了圣上的眼,日后万一失宠,也有人可依,不至于被欺凌了去。”
她说的语重心长,看不出有恶意,却将世家大族固宠的手段说的直白。
薛瑶无所谓的笑了下,“郑姐姐知道的,我志不在此,无心争宠。”
素膳还没经历过后来的事情,现在正是念着李姨娘的时候,还是急得不行,“苛待也不行啊。”
桑晚:“没事的,你放心,姨娘也不是吃素的啊。比起咱们,她更有法子。我向你保证。”
素膳半信半疑,“真的?”
桑晚:“真的。”
素膳依旧忧心如焚。但也没有逼着桑晚去救唐妈妈。她不舍得逼她家姑娘一点,也生怕自己逼着姑娘去反而闯祸。
等到天黑了,小丫鬟又过来道:“于妈妈说,李姨娘病得很严重,您要不要回去看看?”
桑晚却拉着她的手笑着道:“上回我看过她了,母亲也说她被照顾得很好,你跟于妈妈说,我很感激母亲帮我照顾姨娘,但我忙着不好回去,等有空的时候再回吧。”
小丫鬟照旧红着脸,“哎,奴婢回去跟于妈妈说。”
等人走了,素膳似有察觉一般看向桑晚,“姑娘,你和姨娘是不是吵架了?”
姑娘从前最是紧张姨娘的,不可能听闻她病了还像现在这样无动于衷。
桑晚神色一愣,而后笑着哄她道:“真没事。上回归家姨娘也跟我说不要担心她,她有保住自己的本事。”
素膳怀疑,“可你说起她的神情都变了。”
桑晚坚定的道:“你看错了。”
素膳叹息,也不去纠结,嘀嘀咕咕道:“哎,这真是苦了姨娘。咱们现在是好了,姨娘还受苦呢。等咱们买了宅子,能不能接姨娘出来住啊?”
桑晚不愿意素膳对李姨娘这么好!一点儿好也不愿意!
她马上打断素膳的话,闷着声音:“还是先说唐妈妈的事情吧。”
这确实是最着急的事情。素膳的心思转回来,“咱们就这样不去求情可以吗?唐妈妈就会被赶走吗?”
桑晚笑了笑,“还不行,还得等刕鹤春回来。”
但刕鹤春今日没有回来。他去庆国公府吃酒去了。桑晚也没有等他,也没有去山海院里面,只早早熄灯之后就睡了。
她睡得好,素膳是一晚上没睡的,桑晚揪了揪她的脸,“这真是小事,你都睡不着,往后真有大事你可怎么办?”
素膳很不好意思,“我慢慢来练嘛。”
蝉月进来笑着道:“少夫人,昨晚上唐妈妈跪晕过去了。”
桑晚:“夫人那边怎么说?”
蝉月:“夫人也没下令免了她的跪,她现在还跪着呢。”
桑晚:“于妈妈过去求情了吗?”
蝉月:“没有,昨日里一个人都没有去过。”
桑晚就笑起来,“看来于妈妈还是很知晓明哲保身的。”
她洗漱梳头完又去山海院里面请安,赵氏这回总算是用正眼看她了,似乎是很惊讶她昨日的决定。她问,“你怎么想的?”
桑晚依旧恭恭敬敬的,“母亲,她虽然是我的人,但进了英国公府,也是英国公府的人。她得罪了母亲,自然是母亲做主。母亲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赵氏诧异:这是投名状?这是要撇清了娘家来巴结她?
萧衍之手心滚热,他怕桑晚听见言论会多想。
安抚道:“还记得法华寺的慧明方丈吗?他是朕为你留的后手,届时会由他扭转局面,他既已骗过一次佛祖,要向朕恕罪,也不差这一回了。”
“陛下说过,慧明方丈在晋国德高望重,所言犹如半个神仙,神乎传神,一签难求。”
桑晚回忆了那日许多,难怪让她去求签。
萧衍之手指渐渐收紧:“阿晚,相信朕,好吗?”常渊闭上双眼,依稀听着山中风声送来的轻响。
何处花香,何处稻草香,何处水流潺潺,何处树叶被风拂落。
双眼仍在时,他从未在意过身旁这样多的声音气味。却不想视线被剥夺后,脑海里竟也显现出自己的一番世界。
哪怕他不知全貌究竟如何,却能依稀辨认出路的方向,人声从何处传来,鸡鸣狗叫又在何方。
风声,是他如今最得力的帮手。
“咚、咚——”
桐花家的木门被敲开,蔡氏瞧见是他一人,“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他将来意说明,蔡氏怪道:“桐花早就回了,说是和骆家闺女吵嘴,没说几句话就走了,她回来的时候,说是桑晚都还没过去。”
常渊皱眉,“可否让我见见刘娘子?”
蔡氏被他那模样唬着了,将桐花叫了出来。
桐花刚哭完,双眼红肿肿的,瞧见常渊,一口气没提上来,声音带着气恼。
“桑晚姐怎么不和你一起来!难不成她和骆素娥好了么,”她抹眼泪,“气死我了,我再也不理桑晚姐了,她肯定知道我和骆素娥吵架,还不来哄我。”
“吵架?”
桐花一把鼻涕一把泪,她和骆素娥本身就不怎么对付,但面子上也算是过得去。七夕节拜七姐,全村就素娥家院子最大,这些未婚的年轻小娘子们便年年结伴,到她家摆上瓜果,一道玩乐。
她先过了去,没玩上一会儿,骆素娥就明里暗里讽她笨手笨脚,丝线都理不好。
原是小事,但小娘子都年轻稚嫩,话赶着话,一人说家里杀猪日后也是杀猪婆,若不是有个能读书的哥哥肯定没人要;一人说你哥还没成亲就弄大了烟花女子的肚子,被人从花楼里打出来的事可传遍了全村,你才没人要。
二人俱都吵得眼泪汪汪,恨不得此生再不相见。
桐花直接就跑了回来,连桑晚面都没见着。
起初哭是因为吵架,这会儿哭是眼见天色越来越晚,桑晚姐不会留在骆素娥家同她们一道,对自己不管不顾了吧?
常渊听完始末,耐着性子:“桑晚不是这样的人,定是被什么别的事拖住了,我去寻她。”
桐花哭完,揉着眼睛,“那我同你一起去。”
话音未落,远天边传来雷声,轰隆隆的,像是要震破半边天。
她瑟缩了下,常渊道:“不用了,我去便是。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归家了。”
“要下雨了,”桐花蔡氏二人反应过来,去给他拿了雨披,同他手中的伞一道遮雨,“若有事尽管来寻我们,你一人瞧不见,莫要忙乱了。”
常渊颔首,并未再多停留。
先回了家一趟,桑晚还未归,罗胥君忧心忡忡地望着窗外黑压压一片的乌云。
风声更甚,常渊照着桐花所指的路,伞撑于地当个拐杖探着,又逮着避雨归家的村民多次询问,终于到了骆素娥家。
“……桑晚?”
骆素娥语气也并不太好,“她不是和桐花感情最好么,那桐花都和我吵成这样了,咋可能过来。”
“她今晚没来?”
常渊语气凝重,一手扶着门框,“骆娘子可知晓她会去何处?”
院内的小娘子们看完一场闹剧,气氛沉寂。瞧着天色阴沉瞧不见夜色,便也都没了作乐的心思,没一会儿都各自归家,这会儿只怕都歇了。
骆素娥刚和桐花吵完,连带着对桑晚也没有什么好态度,“她的事你问她呀,问我作甚。”
门被毫不留情地关上,“砰”地一声,雨声同门闩关上的声音一道落在耳畔。
雨水由小及大,一点点砸在肩头。
常渊站在雨里,调转了方向,抿着淡白的唇一步步走远。
她下午离开时还言笑晏晏,罗胥君也在家,不可能无故出走。但桐花骆素娥都不曾见过她……这样长的时间,她究竟去了何处。
桑晚半低下头,故作放松地笑了下,委婉地问:
“我这两日也听了许多,陛下绕这么大一圈,将我推到风口浪尖上,再让慧明方丈出面,是不是因为……我是异国血脉,不能做皇后?”
第 69 章 第 69 章
桑晚眼底生涩,萧衍之却直言:“没有什么能不能的,朕的皇后只能是阿晚。”
他斩钉截铁地说:“就算最后,慧明没能扭转言论,朕也会冒天下之大不韪,风风光光的给你封后,再多流言和反对的声音,都会止于朕的刀刃。”
桑晚担心道:“若真如此,我岂不顺应传言,成了祸世妖女。”
帝王捏着她的手渐渐用力,情绪不稳。
“那朕就做个昏君,这皇位朕是被推上来的,忍辱负重那么多年,连后位都无法自己决定,还要被那些不明所以的言论左右,未免也太窝囊。”
“那些人,死有余辜,朕可以不顾一切,除了你。”
桑晚晦涩,“陛下……”
赵氏看不懂她了。说她投靠自己吧,她却半死不活的整天闷不吭声,半句好听的话也不说,也不来巴结讨好。说她不投靠自己吧,她却没有来给唐妈妈求情,把娘家的路给堵死了。
她这是想做什么?
但她现在没有来求情,赵氏还是高兴的,难得给了一个笑脸,“毕竟是你的人,还是要听听你的意见。”
若是让桑晚来做此事,儿子就不会埋怨她了吧?
于是等到晚间刕鹤春大步流星一般进屋时,桑晚就说出了自己的要求,“唐妈妈不听话,惹了母亲不高兴,做事情也总做不好,我想派她去长姐的庄子上守着,那里的活计轻巧,也适合养老。苍云阁的管事妈妈我自己相中一个,是花草房的,我明日就想调了来。”
刕鹤春两天不在家,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唐妈妈这个人他是知道的,从第一天起,桑晚就跟他直言过,这个妈妈不听她的话,前日他也直接碰见她私自去山海院里面而不跟着去花草房,并不是忠仆,于是点了头,“随你。”
他没当回事。他还忙着朝堂的事情呢,只道:“但她毕竟是岳母给你的,你还要跟母亲说清楚。”
桑晚点点头,“我写信回去说说,母亲不会反对的。”
刕鹤春拔腿走了。
第二天,桑晚就去跟赵氏说了安排。赵氏挑眉,“你跟鹤春说了?”
桑晚点头,“是啊。”
赵氏:“鹤春怎么说的?”
桑晚:“没说什么,只说随意。”
赵氏就怔怔一瞬,似乎没想到儿子会这么说。而后啧了一句,“既然如此,那你就这般做吧。”
桑晚的动作很快,很快就把花草房的茗妈妈叫了来,道:“我就喜欢你的爽快劲,以后你就是我房里的管事妈妈了。”
上辈子茗妈妈就帮了她不少。
茗妈妈本是采买花草的普通婆子,跟桑晚也不过是见了一两面而已,当时就被惊喜弄得半天没回过神来,但她很愿意抓住这个机会,立马就带着四个月字的丫鬟去帮唐妈妈收拾包袱,格外细心的“扶着”她上了马车。
唐妈妈“走”得太急了,甚至都没有见到桑晚一面。素膳直到晚上还没有回过神,“这就行了?”
桑晚正在看做生意的书,闻言放下书笑着道:“为什么不行?”
素膳也说不好,就觉得哪里不对劲,等了很久才道:“既然如此简单,为什么国公夫人不直接做呢?”
桑晚就想起了自己跟川哥儿和李姨娘。她喃喃道:“投鼠忌器吧。”
父母对儿女,儿女对父母,大多是一样的。
但是她现在并没有什么可忌惮的。她心肠硬起来,又拿起书,小声跟素膳抱怨道:“我从前总是觉得很难。”
她夹在英国公府和折府中间,得罪谁都难做。但是……
“但是,我为什么只看见难处而没有看见好处呢?”
她也可以利用两府的矛盾和利益为自己谋利啊。
她忍不住笑起来。
当年太小了,做什么都只看见了难处,如今大了,便又看见了好处。
年岁增长,真是奇妙。
当年该死之人,能杀的都杀了。
康明还被太后护得很好。
他上了年纪,一般差事都是徒弟王庚年来办,上次请桑晚去菊园就是那人。
今日祭祀大典,他却出现,只能证明宁王不在。
果然行至殿门,康明行动迟缓,冲萧衍之弯腰行礼。
“见过陛下,宁王殿下身体抱恙,祭祀大典无法过来,奴才特来通传。”
第 70 章 第 70 章
“听太后说已寻到医者,为宁王医治沉疴?”
萧衍之并未正眼看他,也没叫起,康明仍弓着腰,看不见神色:“江湖游医罢了,能否医好还未可知。”
“天寒地冻,康公公可要护好身子。”看似关心的话,萧衍之却说的深意十足。
康明眼看着他从稚子到如今帝王,不等他说,便缓慢直起腰:“奴才贱命一条,不值得您记挂,奴才告退。”
帝王身后跟着孟涞,一道儿姗姗来迟。
深深瞥了眼后退着离开的康明,眼眶深陷,眼球略有些灰白,宫中鲜少有太监能活到这般年岁,属实算得上高寿了。
刕鹤春这次倒是想错了三少夫人。她如今哪里还是从前幼稚的模样。她也是成长了的。她认为比炫耀更加厉害一点的手段是无视。
于是这次回娘家吃席面,她就不愿意请桑晚过去。
但是阿娘和嫂嫂却写了信和拜贴来,点明要请桑晚做客。
阿娘在信中道:“你的脾气和性子,定然是已经得罪人了,我们只好帮你善后,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必要为自己结一门仇。”
三少夫人觉得阿娘实在是过虑了。她跟桑晚话都没说过几句呢,哪里就欺负人家。
何况人家也没有想着跟她说话!
但帖子都送了来,桑晚一直安安静静的在花草房里面做事,没有来抢她的中馈,她也愿意妥协去跟赵氏道:“母亲,我阿娘和嫂嫂怕怠慢了您,特意送了帖子来请您和全家人一块过去吃酒呢。”
赵氏慰贴得很,拍拍她的手,“你阿娘和嫂嫂念着我,那便一块去吧。”
又笑起来,“哪家吃席要带全家去的?没的要人家笑话。”
三少夫人:“阿娘写信来骂我啦。说我做事不动脑子,咱们两家还能是外人能比的?自然是要全家去,全家人吃上三天三夜才算好呢。”
赵氏很满意亲家的态度,道:“那就全家去。”
等到了那天,刕鹤春还特意过来了一趟,“桑晚不懂事,还望母亲顾着她一点。”
待桑晚拿着寝衣出来时,薛瑶紧张的神色已恢复如初,看不出端倪。
若无其事地接过,随口问道:“天色不早了,陛下一般何时回来?”
“这个时辰还没人来通传,应该不会在宣和殿用膳,那便快回来了。”
桑晚看了看薛瑶,抿唇道:“姐姐若怕和陛下碰见,我也不好多留,也是怪我,昨夜饮了果酒,午憩睡得太沉了,让姐姐等那许久。”
“没事,难得来一趟,帮你看看也是好的。”
薛瑶藏在那件明黄寝衣下的手都在轻抖,并不敢和桑晚满是真诚的眼睛对视,慌乱低头,看向手中她绣了一半的祥云。
桑晚看出她的异常,担心问道:“薛姐姐,你没事吧?”【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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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1 章 第 71 章
“没事。”
薛瑶压下轻颤的手,藏到矮榻上案几的一侧,转移话题。
“昨夜太后在寿康宫设宴,以培养感情为由,留徐若彤在宁王身边,暗暗扣在宫中,除了柳嫔,我和郑贵人都在,还担心你也会来,到时候平白受了委屈回去。”
桑晚想到昨晚,脑子还很混沌,和帝王不知缠绵了多久,听薛瑶提起,只觉脖颈那处红痕隐隐发烫。
“薛姐姐放心,就算太后真来请我,陛下也不会让我去的。”
玉岫马上解释:“我也不是全为了她,是真心实意喜欢你这个性子。”山中入了夜便凉快了许多,任白日里如何燥热,晚间总有凉风吹拂,灌进衣衫之中。
常渊关上窗,阻挡着凉风的侵入,双手抵在木窗之上,净白的肌肤下隐隐狰狞出几条青色脉络,随着剧痛的来袭愈发明显,攥紧了拳。
呼吸一寸寸加重,又急促。头部急剧的痛意耗尽了全身的精力,发胀的头颅无力垂落,靠在窗沿之上。
脑海中偶有闪过些许画面,却怎么也抓不住,他也无力找寻——无非是那些打杀的、血腥的、带着浓稠恨意的一次次搏杀。
还有一些,依稀能看见是在雕梁画栋的屋中,他独自一人,看着一次次天黑又天明。
他咬牙抵御着这一次比往日都凶猛的痛意,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响,身上冷汗涔涔,打湿了内里的衣衫。
常渊想回到榻上,他需要休息。
窗外隐有风声。
愈是疼痛,周身的感知便愈是明显,窸窣声响传入耳中,明明看不见,却又能在脑海中模糊地形成些毫无来由的画面。
——少女脚步轻悄,从自己的屋中出来,阖上了门。
常渊没有动弹,停留在木窗之前。
直到那脚步声毫无犹疑地由远及近,踩在院中铺着碎石的泥地上。
还未来得及思索,门便被叩响。
轻轻几声,如她的人一般轻盈,声音也轻飘飘的,尾音好听清脆。
“常渊,”她敲敲门,“你睡了吗?”
咬牙忍过了方才最难捱的时候,此时便好了许多。他借着力站直身子,擦掉了额角的细汗,应声:“没有。”
说不清是何种疼痛,在听到她声音的同时,像是燥热翻滚的血液终于得到了安抚一般,燃烧的炭火被冬雪浇灭,浑身忽地一松,发白的指尖微微扣紧了木窗。
“有什么事么?”
“给你送些东西来。”
桑晚靠在门边,听着他气息虚弱的声音,“你还好吗?”
常渊定了定呼吸,前去开门。
门外不知夜色如何,只知在打开门的瞬间,微凉夜风同那丝丝缕缕的茉莉香气缠绕在一处,将他完全包裹。
本应让他痛苦的凉风此刻却带上了暖意,从鼻腔到头脑之中的每一个缝隙钻入了宁和的茉莉气息,让他忽地静了下来。
指尖上,昨日的触碰,前日的轻揽变得分外明晰。
他扶着门,掌心默不作声按了按门框,压制住那股痒意。
“还好,”他道:“多谢桑娘子。”
桑晚只当他在谢她送东西来,展颜笑开,“你还不知道我送来什么呢,现在说谢也太早了。”
她从他的身侧经过,微披的发丝经过他的臂膀,茉莉气息随之而散。像是本能般,脚步便跟了上去,追随着那股能令人安心的气息……亦或是人。
太黑暗了,他的世界。
一个最开始就不让自己卷进无端家宅里的姑娘不常见,能帮一把当然是要帮一把。
桑晚还是第一回从外人嘴里听见有人夸赞她的性子,她不由得弯上了嘴角,拿出自己做的花鉴,“实在是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送的,你不要嫌弃才好。”
玉岫却真的很喜欢。她不懂诗词歌赋,但这些个文雅的物件她一件没少买。银子总是费在了这些地方!
“我买的那些都没有你做的这本花鉴好!”
得了件称心如意的好礼,她势必要把铺子的事情做得尽善尽美。她们这般的人家,过契就不要自己去了,玉岫叫了个婆子进来,道:“你现在就去衙门办,黄昏之前要回来。”
又跟桑晚道:“你也派个人跟着去,两个人好办事。”
桑晚就叫素膳去。玉岫好奇问,“素善?良善的善?”桑晚:“她可有告诉别人?”
素膳:“没有吧。”
桑晚:“那就行了。不过是朋友之间说说话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有的人天生就熟悉得快,有些人天生就谨慎,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不要慌乱。不要我或者别人说一句你就觉得自己做得不好,以后就不敢做了。”
“素膳,咱们不要逼着自己变得束手束脚,想说什么就说,说错了就改,这没什么的。”
她一遍又一遍的安慰,素膳便被她安慰得服服帖帖,一个劲的点头,“姑娘,你说得真对。”
桑晚见她好似真的有些明白,很是欣慰,“本来就是这样。”
她想了想,突然笑着道:“她们管这种性子叫做……落落大方,从容自如。”
真羡慕啊。
有些人一长大就是这般的性子,而她们要学很久很久才能学会。
桑晚摇了摇头,“先头取名的时候确实是良善的善,但我当时觉得膳食的膳更好。”
吃饱了肚子才是最重要的。
玉岫就柔肠百转起来。
是,善是像她这样不愁吃穿没有烦忧的人才修的。
而桑晚和她的小丫鬟,要修的却是膳。
“元德清,传旨六宫,赐鸩酒。”
他在桑晚身边坐下,隔开了她和薛瑶之间的视线。
“贵人薛氏必须死,但薛瑶——朕可以送你出宫,给你假的身份,但得远离京城,若让任何人知晓你曾经是谁,龙影卫千里追踪,定不放过。”
“是生是死,你自己选。”
萧衍之揽着桑晚,没给她抬头的机会。
薛瑶笑容颤动,脸颊湿濡,脱力地说:
“对不起桑妹妹,我已经没有独自开启另一段生活的勇气了,更不想永远活在这层阴影下,苟且偷生。”
“我有点,想阿母了……”
第 72 章 第 72 章
一夜之间,兵部尚书府的火光照亮了京城东隅的半条街。
金鳞卫抄家抓人,圣谕来的突然,就连姚家都没接到风声,等赐死薛瑶的圣旨晓谕六宫时,金鳞卫已经围住尚书府。
一切都来不及了。
任谁也想不到,薛贵人会在雍华宫中下毒。
刑部连夜开始调查,于两日后张贴告示。
原以为是兵部尚书薛义宠妾灭妻,薛瑶想拉家族陪葬,才剑走偏锋,在帝王寝宫下毒。
却查出其续弦妻子竟和东夷有勾结,将情报递进府中,暗通曲款。
“再者说,她去了一天两天都没出事,我也没管她,由着她,她的胆子就更大了。”
上辈子她是管过的。她虽然不聪慧,却知晓唐妈妈这般会吃亏,到时候还会牵连到她。但唐妈妈不听,果然就被赵氏罚跪了。赵氏还把她叫过去骂,话里话外唐妈妈这样是她的意思,是她见养不了川哥儿,便叫唐妈妈去膈应人。
怎么就猜错了呢。
晚晚不明白。
接连两天相安无事地赶路,但晚晚心里可一点也不放松。
萧衍之似乎的确要事缠身,且不知他此番突然顺路要前去江州干什么,但江州之后还有行军队伍在继续南下,他定是忙完便会马不停蹄地离开。
萧衍之忙碌,这是她上辈子便知晓的事,至此哪能有再多时间让她下手。
这日他们抵达驿站中转,萧衍之带了几个人骑马赶去了十几里外的城镇,晚晚被安置在客栈里,留有六子和阿毛陪同。
这两人是此次随行的士兵里年纪最小的,六子与晚晚同岁,阿毛要年长他们一岁多。
因着年纪相仿,两人又性格爽朗风趣,几日接触下来便熟络了起来。
午饭时分,三人坐在客栈大厅里等着店小二上菜。
六子和阿毛皆发现晚晚今日有些心不在焉。
晚晚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点在桌面上,不知在想什么。
两人面面相觑一瞬,六子忽的咧嘴笑着转头看向晚晚:“晚姑娘,将军一会就回来了,不过小半日时间,用得着这么魂不守舍吗?”
晚晚一愣,回过神来,却并没有被戳穿心事的羞赧,只眨了眨眼,一本正经道:“这么明显吗,连你们都看出来了?”
连这两个大大咧咧的毛头小子都瞧出她在魂不守舍了,萧衍之怎会看不出来。
不仅是今日他离去这大半日,前两日她同样如此,萧衍之却像是什么也未察觉一般。
不再提起那日马车内的话题,也再无更多别的交谈。
他们好似突然进展了一大步,又戛然而止。
阿毛不知晚晚心中所想,还傻乎乎地笑着:“这还不明显,瞎子都看出来了,晚姑娘,你就这么喜欢咱们将军啊?”
两个毛头小子也是口无遮拦,一般女子若是被这么直白道出少女心事,早已羞得面红耳赤恼怒不已了。
晚晚却是忽的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了什么突破口,一下来了精神,坐直了身子朝两人郑重点点头:“当然喜欢了,将军不仅救了我的命,这一路也多亏有他同行送我前去江州,将军那样的男子,很难让人不心动吧。”
六子也惊愣疑惑:“不至于这么着急问吧。”
晚晚三步并做两步,直至当真跨出客栈门槛。
午时的日光明亮耀眼,将马背上男子的面容清晰映入了晚晚眼中。
真的是他!
晚晚眸光颤动,迎着耀眼的光直勾勾地看着他。
陈颂知。
六子阿毛口中的那位陈军医。
上辈子,他自称自己是萧衍之的部下,在那间破旧的平房中找到了她。
他将她带回将军府医治,在她生命最后的那一年,极力缓解她的痛苦,拼尽全力延续她的生命。
晚晚不知他所做这一切是出于萧衍之生前的交代,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但若不是因为陈颂知,或许她死得更早过程更为痛苦,甚至死后独自一人在那小平房里,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陈颂知那张清冷的面容出现在眼前,好像一下便将晚晚又带回了上辈子最为艰苦的那一年。
思绪飘远,目光发怔,一时间竟就这样看出了神,即使此举唐突她也浑然不觉。
不远处,前去城镇办事顺便接到陈颂知的萧衍之套好马阔步走来。
还未走近,便在客栈门口见到了晚晚纤细的身影。
她怔神站在门前,旁若无人地仰望着与他同行先到的陈颂知。
陈颂知被晚晚这般突兀的眼神看得不明所以,仅垂眸与她对视一瞬,很快便转回头询问般地看向萧衍之。
萧衍之剑眉微蹙,压根没搭理陈颂知,只眸光晦暗不明地紧盯着晚晚。
她仍旧没有移开眼,甚至没注意到周围旁人经过。
半晌,萧衍之薄唇微动,出声唤道:“晚姑娘。”
他站得不远,仅是十来步的距离,就连客栈门前路过的旅人都闻声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可晚晚仍是毫无反应。
陈颂知也不知眼下是何情况,身子微僵了一瞬,犹豫着自己是否要先行下马。
那头,萧衍之忽的再次出声:“泠泠。”
晚晚一愣,目光中陈颂知有动作时她赫然回神,而后便听见了一道熟悉低沉的嗓音。
她骤然移开眼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便见萧衍之身姿笔挺站在不远处。
萧衍之面色沉冷,却是很快又道:“泠泠,过来。”
晚晚眼眸一亮,像是自己方才根本没做什么奇怪的举动似的,一听萧衍之这般唤她,连带着眼尾都带起了笑意,忙提起裙摆一路小跑着朝萧衍之而去。
“闻将军,你回来啦。”
萧衍之本是莫名下沉的气郁又在瞬间莫名消散了大半。
他狐疑地看着满眼泛光一路向他跑来的小姑娘,甚至要觉得自己刚才看到她目光灼灼看向别人的那一幕是他的错觉。
晚晚三两步跑到萧衍之跟前,仰头看着他,欣喜的模样像是等了他许久似的。
萧衍之目光微顿,若有似无地扫过一旁正翻身下马的陈颂知,转而问晚晚:“你认识他?”
“谁?”晚晚眨了眨眼,那副不明所以的模样好生无辜。
萧衍之默了一瞬,目光收回侧头从身后的架子上拿下一个方盒:“去镇上顺便给你买了点东西,你看看是否喜欢,若是需要便留下,不需要便……”
“需要的!”晚晚迅速接话打断了他,一把接过了方盒。
萧衍之这套话术她再了解不过了,下一句定是“不需要便处理掉”。
方盒沉甸甸的,不知里面是何物件。
晚晚拿着方盒凑近耳边摇了摇,下意识问:“是什么呀?”
萧衍之挑了挑眉,话语被打断,眉眼间却明显蔓上些许愉悦之色:“你打开看看。”
晚晚拿着方盒一时间有些无从下手。
若说萧衍之出行给她带东西,那是上辈子常有的事,她也早已习惯。
或许是顺道随手一买,或许是钱多得没地儿花,亦或是别的什么原因,她未曾细想过。
但当面拆萧衍之给她带回的东西倒是头一回。
萧衍之面色淡然站在一旁,好似并不在意,目光却一直静静看着她。
晚晚一手捧着方盒,一手小心翼翼地拆开。
直到方盒被打开,内里竟装着一副白玉内雕的碗筷。
碗身白皙通透,内里雕花精细,用金边镶着头部的长筷打磨成适合抓握的形状,看着便叫人心生欢喜。
见她明显喜欢,萧衍之略微紧绷的面色才终是缓和了下来。
他侧头目光移向别处,倒当真像是不甚在意,顺道随手把没地儿花的钱花了一点的模样。
精致的物件总能吸引人的注意力,晚晚无心关注萧衍之的表情变化。
她眼眸灿亮地紧盯着这副漂亮的白玉碗筷移不开眼来,心里忍不住开始盘算起来。
这玩意能值多少钱,小镇上买的应是不贵吧,但看着又好生精细,总觉得也不是便宜之物。
她究竟是留着自己用,还是当了换成银两囤起来。
思绪间,晚晚下意识就想直接询问这副碗筷的价格,但话到嘴边还是猛然清醒过来,随口低喃了一句无所谓答案的问话:“为何给我买碗筷?”
她连看都不得闲看他一眼,显然萧衍之究竟为何给她买这副碗筷,她并不是真的好奇。
却没曾想,下一瞬她听见他淡声道:“既是喜欢,就留下用吧,路上好好吃饭,没事别总用筷子戳客栈的小木碗了。”
饭席间。
客栈一楼大厅坐满了萧衍之带回的随行士兵,以及陈颂知一行人。
众人有说有笑,话语间偶尔谈论一些军中事务。
晚晚沉默不语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手里捧着本还没决定好当掉还是自用,就已是被萧衍之派人洗净盛满了饭的白玉碗筷。
周围声响嘈杂,她却沉入自己的思绪中。
拿着筷子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往碗底戳去。
白玉碗不同于木碗,力道一重,筷子戳穿米饭触底,发出了一声清脆却并不算突兀的脆响。
晚晚赫然回神,下意识抬头便对上了萧衍之转头看来的目光。
她愣了一下,像是学堂走神了的学生被先生逮了个正着似的,忙又垂下头来小口地吃了起来。
再到一口米饭咽下,晚晚余光这才瞥见萧衍之已再次转回头去正与旁人交谈。
所以,他是何时知晓她吃饭爱用筷子戳碗的。
思绪再次飘向远方。
晚晚忽的想起,自己这点小习惯好像在上辈子就被萧衍之发现过,甚至那时他们还未曾同桌吃过几次饭。
晚晚吃饭向来很慢,时常又心不在焉,一旦拘谨紧张时便更容易暴露这个小毛病。
第一次与萧衍之同坐一桌吃饭时,已是他们成婚的第二年,萧衍之那日刚从远处回来。
他们并不熟悉,甚至晚晚对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还有些怯意。
整个饭席她饭菜没吃几口,大部分时间都在戳碗。
萧衍之吃完放下碗筷时,忽的开口问她:“饭菜不合口味吗?”
晚晚当时只彷徨于和陌生的丈夫相处的尴尬,并未注意更多,含糊不清地回答后,萧衍之也并未再多说什么。
但后来许久以后,她从下人口中得知,自他们第一次同桌吃过饭后,萧衍之便吩咐了下去,往后不论是他在外还是回府,饭菜口味照晚晚的喜好便可,不必因他突然归来而更改。
最初,萧衍之或许是觉得因为他的突然归来,下人们为迎合他口味而准备了与往常不同的菜色,导致晚晚胃口不佳。
而后又有几次同桌吃饭后,晚晚便陆续收到了萧衍之从远处给她带回的各种各样的碗具,像是在变着方儿哄她吃饭似的。
只是晚晚如今仍没想通,那时的萧衍之明显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样子,为何会有心思注意到她是否有动筷,饭席间在做什么小动作。
又为何要在意她这个无关紧要的妻子是否有好好吃饭。
晚晚咽下一口菜,缓缓抬头,视线无意识地就飘向了萧衍之。
因为陈颂知的忽然到来,他们似乎有很多事情要交接。
他坐的位置侧对着她,已是放下了碗筷正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陈颂知说着什么。
晚晚柔软的指腹轻轻摩擦着白玉碗壁,心里没由来地想着,萧衍之这人莫不是就爱管人吃不吃饭。
毕竟结合前世他的所作所为,她也没法将他此时几近关怀的举动当做是对她有意。
正想着,目光中男人俊朗的侧脸忽有微动,像是下一瞬就要转头看来似的。
晚晚在被抓包前心下一慌,连忙慌乱无措地移开视线,一眼便看向了坐在萧衍之身旁的陈颂知。
萧衍之本无意转头,微抬眉眼时余光瞥见了一道明目张胆的视线。
他眸光微顿一瞬,一转头眉心却不自觉轻蹙起来。
她看的是陈颂知。
她又在看他。
陈颂知毫无察觉,一口饭吃完,一抬眼却赫然对上萧衍之意味不明紧盯着他的冷厉视线。
陈颂知:“?”
“你认识她?”萧衍之嗓音很沉,即使在嘈杂的大厅中完全不必担心是否会被别人听到,但声音仍然明显压低。
陈颂知不明所以:“谁?”
至此,萧衍之脸色更臭了。
这两人一个比一个会装懵。
“她,晚晚。”
陈颂知甚至还是没反应过来所谓“晚晚”是何人。
他有所察觉地转头回看去,被他触及目光的小姑娘忽的就被吓到了似的,忙转回头去几乎快把脸埋进碗里了。
陈颂知面无表情地转回头来看向萧衍之:“还未问过你,怎突然想起专程绕路送这位姑娘?”
萧衍之微眯了下眼眸,显然气压低沉:“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陈颂知坦然回答:“不认识。”
“不认识她为何多次偷看你。”
陈颂知默了一瞬,很认真回答:“应该不是偷看。”
萧衍之沉着脸色审视般看着陈颂知,默不作声等待他的下文。
而后,他便看着陈颂知一本正经陈述道:“她那是明目张胆地看我。”
再看他迎着自己沉冷的目光补充道:“两次。
桑晚记得自己当时解释也解释不清,疲惫的回到苍云阁,又被于妈妈派来的小丫鬟告知李姨娘病了。
这是什么意思,桑晚自然是知晓的。她沉默了很久,还是去帮唐妈妈求了情。
当时没想明白这一出戏的因果,后来年纪大了,见识多了,也大概知道这是给她的下马威。
这件事情最后吃亏的好像又只有她一个人。
现在想起来,年长者真的很擅长控制一个弱者。
而她现在也是一个年长者了。
桑晚脱了外裳和素膳睡到床上,“可她们算计错了。我不会管唐妈妈,用姨娘来逼我也没用。非但不求情,我还要刺一刺她。”
萧衍之将桑晚保护的很好,以至她闭目塞听。
但不妨碍,总有人把话递进她耳中。
她也不想再做那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金丝雀了……
安顺当即就要撵人:“既赶时间,还不赶紧滚。”
桑晚哂笑,心知肚明地留住他,语调很轻:“报什么信儿,也说给我听听。”
第 73 章 第 73 章
安顺没想到桑晚会拦住他,面露诧异。
那小太监,双手还撑在地上跪伏,未曾抬头,好似并不知晓眼前人是谁,只当她是后宫里的主子。
“回贵人,听闻陛下早朝动怒,有大人求证,薛氏究竟是想对陛下用毒,还是对那位养在里头的姑娘……”
小公公尾音拖得很长,犹豫着说:“若是因着后宫争宠而动手,也不无可能,贵人身处后宫,想来该比奴才更清楚其中利害。”
他只唤桑晚贵人,后宫中称得起娘娘的,也只有柳嫔。
其余主子的位份,还够不上一句娘娘。
当夜,晚晚随萧衍之在路途中的一处驿站宿下。
本是赶了一整日的路,她却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晚晚心下有气,自是因着萧衍之此前那一副想要取笑她称自己为寡妇的事情。
她又躺了一会仍是毫无睡意,这便起了身,披上外衣打算去客栈院子里透透气。
路经萧衍之房门前,看着紧闭的房门,晚晚顿住脚下步子。
遥想当年,晚晚上辈子年满及笄时,可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变成寡妇。
她好像也从未能掌控过自己的一生。
去往江州是如此,嫁给萧衍之亦是如此,就连最后萧衍之离世要将她休弃,她也同样没得选择。
重活一世,她再不想被动地受别人的掌控,更不要毫无防备地接受任何突如其来的变故。
眼下接近萧衍之自是最为快捷的方式。
但若是萧衍之当真不为所动,她大可趁着时机还早,转而换一方式为自己将来做打算。
如此想着,晚晚却还是站在门前轻叹了一口气。
若是可以,她还真不想就这么放走萧衍之这座大金矿,自然还是想成功的。
晚晚犹豫着是否要敲门,可门外看不见内里光亮,也不知萧衍之亦是熄灯歇息了还是正在干别的什么事,而她敲门入内似乎也并无什么特别的事要说。
萧衍之如今本就对她陌生且态度不明,她若太过激进,也不知是否会叫他觉得自己上赶着勾引他,从而对她心生防备。
片刻后,晚晚微微抬起的手到底还是落了下来。这是方才他自己的评价,刘财生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此时也不敢跟他动手了,叉着腰隔开距离,恨道:“你怎的勾了桑晚?以前那样重的伤莫非是装的吧,看我们桑晚貌美心好,就这样骗她?”
“不曾有半点欺瞒,”常渊声音沉稳,不失气度,“桑娘子救了常某性命,自然不该有半点欺骗。至于刘兄口中的‘勾’字,常某读书少,不解其意,还望海涵。”
刘财生觉得此人滑不溜手,更不老实。这样的谈吐姿态,何谈读没读过书!怕是都能进县学当夫子了。
“桐花说,你和桑晚定了亲事?”
他换了话题,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是,”常渊神色坦然,“桑娘子亲口所提,常某感念娘子恩德,自然应下。”
“那么看来,也不过是知恩图报罢了,”刘财生松口气,“我们桑晚单纯,定是见张家凶狠,才同你定亲。没想到你一个大男人,还玩什么以身相许的路子呢?”
他就不信,这么短的时日,还能生出什么情意来?桑晚多年没少见各家小郎鞍前马后献殷勤,从未见她对谁侧目过。
笑话!定是因他不在,否则张家来一个他打一个,绝不会让桑晚为难,以亲事回绝张家。
来日方长,也不急这一时半会。
正这时,静谧的客栈走廊忽的传来一阵微弱的响动,像是从某处发出的脚步声,刻意掩藏,鬼鬼祟祟。
沉寂中的半点异响都足以让人心惊。
晚晚面色微变,还来不及有任何反应,眼前紧闭的房门忽的被人从里面打开。
屋中没有光亮,漆黑一片,一只手臂快速从暗色中伸出,她几乎没能看清眼前人的身影。
手腕顿时被大力攥住,那股力道拉扯着她,身体毫无防备地失衡就往里倾倒而去。
晚晚瞳孔紧缩,顿时瞪大眼眸,心跳陡然加速,下意识地张嘴,一声惊呼在顷刻间被人用手掌捂住,彻底掩了下来。
她身子一倒,眼前天旋地转一瞬,赫然撞上一片硬实的胸膛,周身被热烫温度席卷,整个人被压倒在了门前角落里。
房门悄无声息地重新紧闭。
晚晚慌乱无措地剧烈喘息着,嘴里呼出的热气又全数被大掌挡住,将她闷在掌心下几乎要喘不过气起来了。
昏暗的光线里,仅能借着窗外莹白的月光看清跟前身影的模糊轮廓。
晚晚颤着眸光抬眼,急促呼吸间一眼撞进了一双漆黑冷冽的眼眸。
是萧衍之。
还没来得及松下一口气,被萧衍之捂住嘴的大掌骤然收紧。
萧衍之身体前倾越发逼近她,灼热的呼吸甚至已经扑洒在她耳边。
他声音压得极低:“外面有人,别出声。”
萧衍之捂得太紧,靠得太近,令晚晚感到窒息。
她眼角憋出湿濡泪光,难以忍受地抬手无意识地去掰他的虎口。
萧衍之敛目,朦胧月光下,被他禁锢在身前狭窄角落里的小姑娘瑟缩可怜,一双澄澈的杏眸泛着水光,眼尾发红,像是被人欺负了似的。
鼻腔蹿入清浅的幽香,细腻温柔,浅淡又扰人心弦。
掌心下柔软滑嫩的触感和他粗粝的指腹形成鲜明的对比,陌生又新奇,泛起阵阵痒意,让人不知是因喷在掌心的热气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思绪一晃,萧衍之蓦地收了手,大掌退开后露出一张憋红的小脸,微张着双唇大口喘息着。
从他俯视的角度看去,晚晚剧烈起伏的胸膛格外显眼,本就昏暗的光线在他身形下笼罩出大片阴影,显露出别样意味,令他喉间一紧,霎时不自然地别开了视线。
视线不再受某些画面侵扰,别的感官却仍旧清晰。
萧衍之侧头,滚动的喉结发出突兀的一声吞咽声。
晚晚却忽的凑近,整个人几乎要贴在他身上了。
“怎么回事,外面是什么人?”
晚晚一个刚过及笄的小姑娘,被男人这么堵在墙角靠近得几乎像是被拥住了一般,却不见她有半点紧张羞涩。
被扰心弦的似乎只有萧衍之一人。
对此,萧衍之眉心微蹙了一下,再次转回头来低头看她。
小姑娘微仰着头,的确没有半分羞涩,只对外面未知的情况紧张和害怕,甚至直勾勾地看着他,像是还想往他怀里凑近些才能觉得安全。
萧衍之心情一时有些异样,沉默了片刻后才低声道:“一群杂碎,不必担心。”
眼下的经历无法和前世的经历结合在一起,晚晚实难心安,局促紧张地侧眸朝房门方向看去。
但紧闭的房门隔绝内外视线,身处屋内根本不知外面是什么情况,只听见一阵越发靠近的脚步声,好像还不止一人。
晚晚心下一紧,下意识抬手便攥住了萧衍之的衣襟。
他们已是靠得很近,近到能闻到对方身上沐浴后的干净气息,感觉到对方温热的体温,甚至连对方的呼吸声心跳声也能在静谧空间中清晰可闻。
当萧衍之衣襟被攥住的同时,晚晚清晰地感觉到他浑身骤然一僵。
晚晚顿时以为危险将近,脸色一变,无意识地倾身贴紧了他的胸膛。
“我们怎么办,那些人会进来吗?”
发着颤的气声几乎微不可闻,微小的动静沉寂后,耳边传来的是全然没有节拍的混乱心跳声。
晚晚愣了一下,起初以为是自己害怕得心尖乱颤,而后才反应过来,她听见的不是自己的心跳声。
而是萧衍之的。
晚晚下意识抬头,却赫然对上萧衍之垂眸沉沉看来的凝视目光。
他压根就没去注意屋外的动静,更莫说思绪他们要如何应对眼下的危机。
他紧盯着她,瞳眸越发深沉,加重的鼻息扑洒在晚晚脸上,本是紧绷的氛围却逐渐变得热稠黏腻起来。
晚晚攥紧衣襟的手逐渐失了力道,缓缓放松,逐渐落下。
她仰着头与萧衍之对视,他此时的神情她并不陌生。
心跳陡然漏跳了一拍,晚晚半柱香前站在门外的想法忽的被推翻。
为何不能激进,为何不能直白表明自己的态度。
她与萧衍之夫妻五年,虽不算亲密无间,但多少是了解他的。
她总会知晓,如何是萧衍之防不住的方式。
指尖划过他腰身的衣摆,在屋外脚步声骤然停滞的一瞬,晚晚忽的探出手臂,而后收紧环住他的腰身,连脸颊都贴上了他的胸膛,彻底将自己送进了萧衍之的怀中。
萧衍之浑身紧绷,香软入怀,他顿时条件反射抬手就要将她扯开。
手臂刚有抬起的动作,怀里却传来柔软的低声。
“闻将军,我有点害怕,你说句话呀。”
霎时,萧衍之僵住的手臂在暗色中没能准确抓住晚晚的手臂,却赫然掐住了她的腰身。
纤纤细腰不盈一握,粗粝的大掌几近粗鲁地将她从怀里扯开,一片漆黑中萧衍之的眸子沉得几乎要看不见了。
晚晚被掐得生疼,腰间被掌控的力道,像极了她上辈子多次想逃脱却又被萧衍之强硬抓回时的模样。
唯一不同的是那时萧衍之是直把她往自己怀里攥,如今却是硬生生把她拉扯开了。
但晚晚眸底却是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狡黠,一晃而过。
随即露出吃痛的表情,引得萧衍之蓦地松了手。
两人在沉寂空气中对视一瞬,心思各异。
突然,萧衍之眸光骤变,视线转移向房门,抬手指尖落在唇中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房门诡异地发出响动,若是在人已是熟睡之时,根本不可能注意到这点微弱动静。
但此时紧靠房门的两人却听得尤为清晰。
下一瞬,房门赫然被打开。
屋外一阵风吹来。
萧衍之动作极快地抽出一把弯刀。
晚晚眼前闪过一道银光,萧衍之已闪身到门前,没有丝毫迟疑地一刀划向门前闯入之人。
刺啦一声皮肉划破的声响,伴随着来人猝不及防的闷哼声。
周围氛围骤变,有人低呼:“不好!撤!”
看不见的走廊上瞬间凌乱脚步声四起,萧衍之抬手擒住被他刀伤的人的后颈,那人闪身欲要挣脱,却又是被干净利落一刀直击他腰腹。
鲜血喷洒,晚晚看不清轨迹,只觉自己脚边都沾了热血。
她瞪大眼眸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剧烈地喘息着却不敢发出半点动静。
直到门前动静骤停,有人拿着烛灯大步奔来。
“将军,他们撤退极快,我们没能抓住他们。”
萧衍之沾满鲜血的双手赫然出现在光亮下,阴影笼罩住他半边侧脸,狰狞又血腥,像是地狱里索命的恶鬼。
咚——
一声落地闷响,萧衍之松手,黑衣人就此倒地。
“他舌下含有毒药,被抓住的那一刻就自尽了。”
“怎么办将军,可要通知营里兄弟一并追查吗?”
萧衍之抬手道:“不必,他们未得逞自是会再来,等人自己送上门便是。”
“那这人?”
“装起来,看来还真得顺路去趟江州了。”
话音落下,门外两名随行士兵迅速入内。
已无生机的尸体被抬起,留下地面血泊一片。
萧衍之收刀转头,一眼看见缩在角落里脸色煞白一片的晚晚,手上动作顿了一下。
他下意识想开口,余光瞥见一地血腥,乃至自己身上手上皆是黏腻,顿时又止了话。
他本无意让她见到这一幕,无奈事发突然,也不知她为何大半夜不睡觉在走廊上晃悠。
情急之下,他只能将她拽入屋中躲避。
他觉得小姑娘应该是吓坏了,以至于方才,她吓得钻进了他怀里。
萧衍之忽的心神一震,那转瞬即逝的触感好似又突然清晰蹿入胸膛。
温香软玉,扰人心弦。
萧衍之迅速移开视线,心神才逐渐缓了下来。桑晚碰了碰常渊的手臂,见他确实面色如常,才应声道:“好,都听你的。”
此处人多嘈杂,苦味甚重。
还有着瘀血的头颅又隐隐发痛。
万和堂是药铺,前来的人多少都呻|吟哀叹,面露病色,佝偻着腰背痛苦不堪。常渊这等身段挺立在堂中,分外惹眼。
常渊感受到那段茉莉香气的靠近,又在药草的清苦气息中冲淡,痛苦隐于不见光明的眼下,眉目轻皱,反手抓住了女子方要抽回的手。
指尖触及的刹那,温热的触感从手心传至脑中,他喉咙轻滚,微微收紧了手心,让她的五指包裹在他的掌中。
“怎么了?”
几人准备离去,桑晚转过头,看着二人交缠的手,“不舒服?”
常渊的面色有些白。
“还是因为方才孙叔的话……”她知晓病人大多心中苦楚,便也没收回手,温声安慰:“莫要太伤心,咱们想法子,会好的。”
即使感受不到目光的触碰,也能从她的语气中感知到她的所想。
桑晚自来如此,她无甚脾气,总是宽慰,总是劝解。一如既往的地照顾着身边的人,不知何时才能流露出自己真实的情绪。
亦或是她本就如此。
似乎世上万人,都可获得她的怜悯与关怀。
“好。”
常渊忽地开口,像是示弱:“……此处人多,我有些不适应。”
已然做了决定,有了归处,那些飘渺又遥远的记忆,恢不恢复又有什么所谓。
他垂下眉眼,温和内敛。
桑晚顿了顿,素手缓缓回握。
“那便牵着我罢,”桑晚道:“不要走散了。”
他转而一边往屋中水盆前走,一边道:“已经没事了,你回房歇息吧,明日还要赶路。”
晚晚虚软的身子微颤一瞬,目光极力避开眼前一片鲜血淋漓,眼眸瘆得发干,嗓音却好像带上了哭腔,听着甚是可怜:“我能和你一起吗?”
萧衍之一愣,刚伸进水盆的手在水中晕开一滩血红。
他以为晚晚被吓哭了,转头一看,却见小姑娘脸色虽白,眸子却亮灿得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眸底像是别有心思,却叫人参不透。
晚晚眨了眨眼,心下的慌乱反而在萧衍之的注视下逐渐消散了不少。
触及他审视中带着些许疑惑的目光,嫣唇再次轻启,试探地又低唤了一声:“可以吗,将军?”
哗啦一声水声,萧衍之洗净双手动作不太顺畅地从一旁的架子上拿下毛巾擦手。
很快毛巾被随手扔到一旁,萧衍之到嘴边的话转了又转,半晌后才迟疑道:“一起什么?”
晚晚抿了抿唇,恢复知觉的双腿连忙迈开步子彻底远离那滩血迹。
直到走到萧衍之跟前她才紧张道:“方才是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人,他真的……他死了?我实在有些害怕,让我这时一人去隔壁屋中,我担心……”
话语声适时止住,随着晚晚走近,萧衍之这才看见她交领衫领口处的白边沾染上了几滴血迹。
并不明显,但格外刺眼。
屋内已有烛灯照亮,少女好似柔弱的模样清晰映入眸中,瓷白的肌肤逐渐恢复血色,稍有凌乱的发髻让她显得有些可怜。
唯有那双漂亮的眼眸,漆黑的瞳仁里映着光点,分明像是在询问她所害怕担忧的事情,但心下在意的却是别的方向。
萧衍之眉心微动,知晓她的害怕,又觉得甚是离谱。
沉冷的眸光来回在将她打量一周,似笑非笑道:“所以一起什么,你要和我一起睡?”
晚晚眸光一颤,像是有一瞬被戳穿心事的心虚,但很快又回过神来,敛下眉目羞赧了似的,忙摆手道:“我是说与你在同一处屋子,我睡外面的坐榻也行的。”
萧衍之有片刻沉默,眸底神色意味不明,叫人不知他此时在揣摩着什么。
好一会后,他才再度开口:“我暂且还要处理些事,这屋子沾染了血迹你一人睡这岂不更是害怕,已经无事了,你且回屋歇息,我会派人在外面守着你。”
晚晚好似意料之中会被拒绝,几乎没有半分迟疑地点了点头,模样很乖,全然没有要继续纠缠的意思。
只是她迈动步伐前,又忽的抬眸看了萧衍之一眼,眼尾微扬,眸光轻颤,缓声道:“还有方才,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害怕了。”
萧衍之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晚晚已快速转身迈步离去,模样匆匆像是有些不好意思。
她几步走到门前,又忽的顿了一下,背对着屋内小声道:“别忙太晚了,早些休息,那我先去睡了。”
直到沉寂夜色中清晰传来隔壁房间关门的声响,萧衍之才彻底从怔愣中回神。
但心下却莫名躁动了起来,那抹早已散去的柔软回忆又再次席卷而来。
好似还带着温热的幽香,丝丝绵绵,缠绕心尖。 “……若是这会儿银钱不够,可用此玉佩来换。”
桑晚看向常渊腰侧挂着的玉佩。
岫岩玉这等她只听过名字,从未亲眼见到过。此玉山养水藏,细腻温润明亮,但成色好的玉不少见,少见的是这块玉佩上所雕刻的纹饰。极复杂的云纹与吉祥纹,需得工匠细细打磨雕琢,看得出此物之金贵,甚至可能蕴藏着极深的爱护之意。
她脱下玉镯,原原本本地放了回去。
“不用了,多谢。”
她笑了笑,“银钱确实不太够,戴过试过也满足了。日后若有机会,再来买下。”
桐花耷拉眉眼叹了一声,“真是可惜,从没见过桑晚姐你这么喜欢一样东西。”
桑晚对身外之物看得不重,她年少时淘气去桑家,看中了她的珠花,桑晚只是瞧了她一瞬,便松口给了她。
可她要了回去后心中总是歉疚不安,想起她那说不出有着何种意味的眼眸,没过几日便还了回去。
那时她就知道,桑晚此人对这些定然不热衷,不然怎么会松口呢?
常渊听得此话,眉梢微动。
指腹触及到腰间的玉佩。他对此物无甚印象,只是隐约觉得或许与从前会有什么联系,但既然已经决定留在此处,从前一切便都没那么要紧——
“不用,”桑晚看出他的意图,轻轻按住他的手背,低声道:“这等东西一看就宝贵得很。若有一日你家人想凭借此物寻你,你却换了去,他们寻不到可怎生是好?快些收起,咱们早些回去罢。”
桐花包好了自己要买的钗子,付了银钱。常渊还想说什么,按在手背上的指尖又重了重,女子道:“好歹是要成婚,省些金银为家里添置些器具也好。”
提到成婚,常渊唇角微抿,垂首应声:“……你说得是。”
和雍华宫不同的是,凤仪宫正殿的陈设十分肃穆。
四处雕刻的纹路大多为盘绕飞升的凤凰,主座也是鎏金打造的凤凰图样,气势磅礴。
主座下,两侧摆放了许多红木雕花椅,并间隔放着四方小桌。
桑晚微微怔愣,才想到这大概是妃嫔每日清晨,来拜见皇后的地方。
绕过正殿往后,才是寝殿,并在一侧设有书房,小厅,应有尽有。
桑晚心跳隐隐加速,“这里,以后都是我的?”
萧衍之握着她的手,叫她安心。
“阿晚都收留安顺了,朕来留宿,总不会不收留吧?”
第 74 章 第 74 章
桑晚看着寝殿里那张比龙榻略小一圈的乌木鎏金榻,“陛下总不至于夜夜留宿吧,还未大婚……”
萧衍之话到嘴边的那句“有何不可”,当即收了回去。
笑容僵硬,改口道:“自然不会。”
元德清忍笑,若说谁能拿捏住他们陛下,普天之下,莫属桑姑娘了。
凤仪宫的宫人一部分是从御前调来,另一部分则是元德清昨日抽空选出来的。
规格章程比起御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宽敞的寝屋内,晚晚被束缚着手脚绑在屋中角落里。
她绝望无助地通红着眼眶,不知事情为何会发生这样的变化。
前世李耀此时根本就不在云台镇,甚至连她在半山腰独住的事都还未在村子里传开。
她已是尽可能地规避前世的灾难,并且已打算天亮就离开此处。
为什么,为什么她还是被李耀抓住了,甚至比前世提前了大半个月时间。
药效未退,晚晚身子虚软,小幅度地挣扎了一下,却压根无法挣脱绳索束缚。
粗重的麻绳勒得她手腕生疼,含在眼眶的泪几欲掉出,却被她生生忍住。
她得逃,她必须要逃出去。
心下越是慌乱,手上便越是使不上劲。
晚晚挣扎得满头大汗,泪珠终是在眼眶包不住了,一颗颗的直往下掉。
正这时,房门忽的被人粗鲁打开。
晚晚吓得浑身一个激灵,水光朦胧的视线瞧见那张油光满面的脸,呼吸顿时停滞,胃里霎时翻腾得厉害。
“给她换衣服,动作麻利点,别耽误了老子的吉时。”
晚晚瞳孔紧缩,被棉帕堵住的嘴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声。
李耀身后迅速走近两个中年女子,一人手里拿着大红喜服,一人拿着简陋的凤冠,直冲冲朝着晚晚走来。
“唔唔唔!唔!”晚晚痛苦摇头。
她极力缩着身子不想被这两个前世就粗鲁按着她给她换衣服的女人碰到。
可她根本无法挣脱,也全然逃不掉。
耳边传来李耀猥琐下流的笑声,随着他一句:“老实待着,爷今晚就娶你进门。”李耀转身离去。
晚晚彻底被绝望和恐惧笼罩。
事情已和前世完全不同,李耀竟是在今晚就要将她强娶。
晚晚脑海中混沌一片,除了呜咽地哭着,根本不知自己要如何逃脱。
这一日。
云台村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突如其来的喜事令大家伙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是哪家哪户办喜事。
一经打听,竟是李地主家的儿子李耀今日娶妻。
一时间,众说纷纷,更有人嫌恶摇头,也不知是哪家姑娘倒了霉,竟被李耀给瞧上了。
李耀好色是人尽皆知的事,他在云台镇虽说算得上是家境殷实,但耐不住他外表肥头大耳其貌不扬不说,更是嚣张跋扈恶劣至极,镇上村子里无人不对他生厌,更莫说有愿意嫁给他的女子。
但各家各户女子愿意与否其实并无法阻拦李耀,他若真瞧上了谁想要强娶,整个村子乃至小镇都无人能反抗。
这些年,云台村的姑娘们都提心吊胆,好在李耀一个也瞧不上,这才辗转打起了隔壁乡镇的主意。
此番他是第一次去,众人起初以为李耀一去便抢了个姑娘回来。
可待到喜事将近,李家开放大门邀请村民们前来赴宴,大家谈论间才知,今日的新娘可不是隔壁乡镇的,而是刚来此处不久,一个在半山腰上独住的年轻女子。
听说,漂亮得很呢。
有人唏嘘,有人凑热闹。
唯有刘力,面色沉重地挤在人群中一言不发。
今晨他天不亮便驶着马车上了山,可晚晚居住的庄子早已空无一人。
他在门前犹豫许久才不得已踏入,却没曾想门前就掉落着一把遭到破坏的锁。
刘力顿时心底一颤,当知坏大事了。
果不其然,他一回到村子,李家已在风风火火打算办喜事了。
众人不知新娘是谁,可他却知道,那是本该已经出发前往江州与父兄汇合的晚晚。
刘力后知后觉知晓是自己随口说出的话让晚晚惹来了大麻烦,李耀知晓晚晚第二日便会离开,连夜撬了她家的锁,便把人掳了来。
他不敢想象晚晚若是真的嫁给李耀会遭受怎样的苦楚。
刘力倾慕晚晚,却不敢奢望自己当真会得到如此女子的青睐。
他不舍她离开,却也知晓自己留不住她,他想帮助她,想保护她,想过一切,却从未想过要害她。
刘力痛心疾首,根本不知要如何挽回这个局面。
天色灰蒙蒙的,带着压倒性沉暗,好似也在预示着这个夜晚将会如狂风暴雨般混乱泥泞。
没过多会,伴随着夜晚的来临果真下起了雨,豆大的雨滴毫不留情地打在红丝绸上,像是也在反对这桩强抢的婚事。
但李耀丝毫不在意,命人在自家院子搭起了雨棚。
再过不到半个时辰,吉时一到,他拜了堂成了亲,洞房之时管他下不下雨。
晚晚被迫穿着一身不太合身的喜服缩在床边。
她的手被反绑在后,绳索一端段缠绕在床梁上。
屋外的雨声伴随着前院嘈杂的嚷嚷声混乱地传入她耳中。
这一整日的束缚令她浑身酸软,挣扎太久无果也让她身心疲惫。
前世,她并不是直接被绑回来成亲的。
最初李耀只是把她关在一个房间里,她的手脚没有被束缚,但房门紧闭,接连三日只有送饭的人进出时她才能得以窥见些许光亮,其余时候根本就像是被囚禁了似的。
转机是在李耀准备好要和她成婚那日。
那日李耀给她灌了迷药令她任人摆布,晚晚醒来时外面忙碌,人声喧腾。
不知是李耀手底下的手忙昏了头,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在身体药效过去之后,竟发现房门虚掩着。
她急忙推门而出,门外守门的两个大汉竟已经被人放倒了。
晚晚没时间细想其缘由,只拼了命地一路逃跑。
最终她得以逃脱,安然无恙地被知府派来的人接走。
而后李耀遭到惩处,晚晚只知他下场很惨,具体之事便再不愿去多想。
可如今情况全然不同,被绑着手脚的她,即使房门再次疏忽未关,她也根本不可能逃得掉。
正绝望地想着,房门外忽的传来一阵异样的响动。
晚晚神经紧绷,因拉拽而晃动的房门在她紧缩的瞳孔里像是将要袭来的噩梦。
吱呀——
房门被打开,冷风顺着门缝灌入,混杂着更加清晰的雨声。
“姑娘!你没事吧!”
晚晚惊愣地瞪大眼,嘴被堵住发不出声音,只能讶异地看着刘力一身狼狈却步子极快地冲进来。
彻底打开的房门显露出外面一片狼藉,倒地的两名大汉和前世一模一样。
风吹动房门,最终将门虚掩着未关,记忆再次重合,刘力已走到她身前。
“对不起,姑娘,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快跑吧。”刘力有些语无伦次。
他颤抖着手慌乱地替晚晚松绑。
晚晚垂眸,瞧见他手背上的淤青,还带着些许划破的伤口,不知他方才在外面是如何放倒两个大汉的。
这么说,前世并非她好运,而是刘力帮助了她。
晚晚眼神复杂地看着刘力,直到她手上彻底松绑,刘力已是紧张得快哭了,却仍是急促道:“姑娘,快跑,我只能帮你到这了,是我的错,我不敢请你原谅我,你平安无事就好,快跑吧。”
晚晚嘴里的棉帕取掉,却也只是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他把她放走了,李耀回来时会如何处置他,他生存在这个村子里,依靠着李耀家的田地耕种,之后他会遭到怎样的报复。
晚晚眼眶发酸,她重重阖眼一瞬,咬了咬牙,最终只微不可闻地道了一声:“谢谢你。”
晚晚大步跑出寝屋,雨水将院中的青石地洗得发亮,瓢泼大雨冰冷无情地在瞬间将她淋湿。
她没有片刻犹豫,按照前世逃跑的路线,一路绕进一条偏僻小道,步伐极快地离开李家。
直到彻底远离那片艳红的喧嚣,晚晚心下才终是松了口气。
如同前世一样,她跑掉了,顺着山道上山,这一夜她不得停歇,但也不会再被李耀抓住。
正想着,身后那片火红的光突然颤动起来。
而后是越发急促的嘈杂声,有人在雨中大喊:“新娘跑了!把她抓回来!”
晚晚瞬间面色煞白,松缓了一刻的脚步再次急促奔跑起来。
怎么会这样。
李耀怎会这么快就发现了。
晚晚不敢犹豫,更不敢停,拼了命地在一片漆黑的雨夜中狂奔。
大雨丝毫没有要停歇的意思,雨中的泥地湿滑,晚晚身着的喜服繁琐,她跑得极为狼狈。
身后有忽远忽近的脚步声,火光像是从未远去一般,一直紧跟在后。
晚晚跑掉了一只鞋子,丛林的断枝刺破她的脚心,不合身的喜服被她一路走一路脱到仅剩一件单薄的中衣。
她跑不动了,她快喘不上气来了。
可她不能停下,这不是上辈子发生的事,她甚至不知自己究竟能否顺利逃脱。
若是被抓回去……
她不敢想。
晚晚脚步踉跄,双腿发软,逃跑到山上,视线越发受阻,步伐更加艰难。
她一个不小心,一脚踩空跌下一个陡坡,细小的石头划破她单薄的衣衫刺破皮肤,有热稠的血液流出。
晚晚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却不敢发出痛呼声,只是重重地缓了一瞬呼吸,咬着牙再次爬起来。
全身都在疼痛,体力已是透支。
脸颊上不知是雨还是泪,她甚至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倒下,可脚下步子仍在不知疲惫地奔跑。
雨水冲刷了她手臂上的血水,冰凉的温度刺得伤口不断蔓延疼痛。
难忍,却也好在能够让她保持一些清醒。
漆黑的山林,不停歇的大雨,还有身后不知是错听还是当真存在的追赶脚步声。
恐惧和绝望不断包裹着她,耳边呼啸着风声和她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
思绪开始不清,晚晚好像看到了自己回到将军府时的场景。
她无力地躺在冰冷的床榻上,她知道自己将死,想要挣扎,想要留住即将逝去的生命,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过往的经历开始在脑海中倒放。
她看见萧衍之离世那一年,总一个人孤寂地坐在轮椅上,静静看着前方,没有表情,也没有话语。
晚晚担忧萧衍之的身体,更担忧自己往后未知的处境。
她记得,那日她问他:“萧衍之,你会丢下我不管吗?”
萧衍之没有回答,只抬头望着天,沉暗的黑眸里蕴着她读不懂看不清的情绪。
他当然无法回答。
或许那时萧衍之便已知自己命不久矣,连自己的生命都握不住了,又如何能管她更多。
不,或许她从未在萧衍之心里留下半分倒影。
下人们都说,她长得与萧衍之的心上人有几分相似,他待她好,便像是在对那个爱而不得的白月光好。
其实晚晚并不在意这个。
萧衍之这一生苦楚甚多,从高处跌落尘埃里,被迫接受自己无法再参战的事实,被迫接受从上京下放江州。
连她这个并不尽责的妻子,也同样需要被迫接受。
只是此时的晚晚开始思绪不清。
她不知道,萧衍之离世时那份自心底里蔓上的不舍,究竟是不舍即将离自己远去的奢华生活,还是不舍这个与她夫妻五年的男人。
“找到了!在前面!快追!抓住她!”
晚晚不知自己是何时没法再快速奔跑起来了,身后忽的传来声响,急促追赶的脚步声越发靠近,连暴躁的呐喊声也已是清晰可闻。
他们追来了。
她跑不掉了。
模糊的视线里,不远处的山林中像是出现了一道晃动的身影。
步伐稳健,身姿笔挺,来人的脚步声和身后传来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像是幻觉,步步靠近,踏着雨水逆着火光。
直到那抹身影彻底在眼前清晰。
晚晚失神地停住脚步,双唇微张着却说不出话来。
身体就要倒下之时,一只有力的臂膀接住了她,大掌扶在她受伤的手臂上,刺痛令她找回些清醒来。
火光渐近,晚晚眸光颤动地抬头仰望他。
泪水决堤,情绪崩溃,却又像是找到了避风的港湾,终是安心了下来。
下一瞬,自暗色中传来凌乱躁动的脚步声。
山道在瞬间从四面八方被包围了起来。
萧衍之冷厉的眼眸缓缓扫过眼前追来的数名大汉。
一声冷笑,他抽动臂膀将晚晚护在了身后,淡声道:“抓起来,一个不留。”
太后这会应该正高兴着呢,巫医进宫,宁王便有了希望。
外界的言论更是高涨,所有的一切,看似都在按太后设定好的路在走。
桑晚轻笑,萧衍之的谋略显然更胜一筹。
她不紧不慢的在宫中闲坐,就连所绣的寝衣,进度都完成了一小半。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桑晚昏昏欲睡。
守门的太监匆忙进来禀报,面色担忧:“姑娘,后宫里的主子们求见,看着有四五位,为首的正是柳嫔娘娘。”
第 75 章 第 75 章
该来的总得来,桑晚早就想过会有这样一日。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想必她们是从太后的寿康宫出来,就直接来她这了。
曾经她连雍华宫都不愿迈出,不想惹上是非。
事实证明,就算她不出去,也总会有麻烦找到她这来。
既然左右都躲不过,又何必躲下去,一味的避世,外人只当她心虚好欺负了。
桑晚转身,穿过连廊回正殿:“既来了,还这样声势浩大,就都请进来吧。”
她脚步偏快,珠月亦步亦趋地跟在桑晚身后,只感觉姑娘整个人气场好似都变了。
晚晚的尴尬在听见熟悉的嗓音后瞬间逐渐消散。
只留有些许五年未见的生疏。
她静静地看了萧衍之一瞬,一双澄亮的眼眸清澈又无辜。
一夜过去他的状况并未好转多少,双唇仍是惨白无色,眼下乌青浓重不知是何时醒来的。
晚晚小声解释道:“我是住在此处的村民,昨夜大雨见你倒在山林中,便将你救了回来。”
萧衍之微眯了下眼眸,视线仍在打量着晚晚。
眼前的少女肤白如雪,模样精致,即使她身上仅着一身粗布麻衣,却和此处贫瘠荒凉的屋舍略显割裂。
不施粉黛,却仍是艳冶柔媚,让人实难将她与她所说的“村民”结合在一起。
荒山野岭,血流成河。
萧衍之不信一个小姑娘会有胆子将来路不明的陌生男子就这么捡回家来。
甚至……
“你脱了我的衣服?”
晚晚面上浮现出几分尴尬来,微垂眼帘小幅度地搅着手指,嘴里嗓音更轻了:“昨夜你的衣衫都湿透了,污血混杂,就这么让你躺上榻,只怕那被褥都用不得了。”
语毕,她又欲盖弥彰地补充道:“我什么也没看到,只是不想弄脏床榻罢了。”
萧衍之身体虚软无力,几乎难以动弹更无法坐起身来。
但他明显能够感觉到身上舒适干爽,没有雨水没有汗渍,更没有血渍凝固后的黏腻。
这个小姑娘不仅脱了他的衣服,更帮他擦干净了全身。
她说什么也没看到,谁信?
萧衍之对晚晚的解释默不作声。
屋内再次沉寂下来,晚晚却并不是很慌张。
只抬眸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而后轻声细语道:“昨夜你血流不止,我便用家中药材为你伤口简单敷药处理过了,你现在感觉如何了?”
萧衍之眸光冷厉,几近质问:“你用的什么药?”
“是我在市集买的一些血竭。”
萧衍之又沉默了。
他无法起身查看自己的伤势,自也不知晚晚所说是否属实。
但身体的确没有别的异样,甚至连腿上伤处的疼痛也似有缓解。
屋中的少女面对他的冷厉一直温言以待,像是一只没有攻击性的兔子,却又胆大得丝毫不避讳与陌生男子共处一室。
思绪间,方才还站立不动的少女不知何时起身去了屋中另一侧,再度走回来时手里拿了一个简陋的茶盏,内里盛满温水向他递来。
“要喝点水吗?”
萧衍之审视的目光在晚晚走近后越发直接。
他紧盯着她,默了片刻才唇角微动:“多谢。”
晚晚闻言微躬着身子便伸手去扶他。
清甜馨香如春风拂面,令萧衍之有一瞬晃神。
臂膀毫无阻隔地感受到温软的触感,像是压根没有什么力道,那只白玉小手也根本无法一手圈住他的手臂。
耳边屏息用力的闷声传来,萧衍之这才收回思绪,咬了咬牙凭借着自己大半力气终是坐起身来靠在了床背上。
被褥险些滑落,晚晚比他反应更快一步将被褥拉扯住,遮挡一片光景,仅露出肩颈和一双肌肉线条起伏的手臂。
萧衍之以往在军营对赤膊早已习以为常,可此时身边并非同位男人的糙汉子们,而是个软软嫩嫩的小姑娘,叫他实难适应。
面色僵硬之时,萧衍之却瞥见小姑娘一脸如常,甚至还面不改色地将温水体贴地递到了他嘴边。
萧衍之试图抬手去接,起身却已是让他双臂无力,只得微微探头,就着晚晚的手张唇饮水。
如此动作,甚是唐突。
晚晚却并不在意,思绪显然不在这里。
待萧衍之将一杯水全数喝尽,晚晚微微退后了半步。
萧衍之本就高大,晚晚记得他以往站立时几乎比她高出一个头还要多。
如今他半身坐起,即使面上还带着伤痛的虚弱,却仍旧给人增添了些许压迫感。
晚晚微微缓了瞬心神才轻声道:“公子,昨日我用血竭替你敷药止血,想必伤口应是已经不再出血了,只是我看你那伤口兴许不只是皮外伤,仅是止血或难痊愈,不知你是否需要别的药材,我可以替你去山下镇上采买。”
温水划过喉咙暂且舒缓了干涩,萧衍之侧头淡淡地看了晚晚一眼。
还未开口,便闻她又补充道:“哦对了,血竭是一两银子,是我昨日刚在市集买的。”
晚晚说得自然,面上无半点心虚,好似只是在絮叨一般没有别的意图。
一连串的嘘寒问暖,温声细语无微不至,好似当真是一个山间居住的好心姑娘。
但萧衍之显然看出,这位好心姑娘不仅惦记着那一两银子,还想借此再得更多。
他唇角微动,淡声道:“山下小镇可有能够上门诊治的大夫?”
晚晚无辜地眨眨眼,明显不愿,却仍旧是面不改色:“你想请大夫吗?”
至此,她为财的目的已是明显到不加掩饰了。
寻常人受伤,不懂医术无从下手,自是请过大夫才能对症下药。
但若是请了大夫,大夫开具的药方便容不得中间商赚差价了。
几钱血竭,她狮子大开口要一两,倒是黑心。
萧衍之默了一瞬,道:“不必请大夫,你替我掀开被褥,我自己查看便可。”
晚晚闻言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心下暗道,好在自己多少是有些了解萧衍之的。
萧衍之会受伤流落至此定有蹊跷,他伤势未愈情况不明,自不会想暴露自己的行踪,请大夫什么的,谨慎如他又怎会有此要求。
放下心来,晚晚毫无怨言地走到床尾替萧衍之掀开被褥。
被褥下,萧衍之右腿脚踝处的伤口敷着一层褐色的药粉,的确没再出血,却也因着怪异色泽混杂,几乎看不出是何情况。
但伤口处蔓延开来的青色脉络越发明显,像毒蛇一般往他小腿处盘踞。
晚晚看着像是比昨日情况还要严重的伤口,下意识倒吸了一口凉气。
该不是她弄巧成拙了吧。
晚晚紧张地转头去看萧衍之,不自觉问:“你这伤是如何造成的,怎伤得如此严重。”
前世,萧衍之在与她成婚前的那几年丝毫看不出腿脚有何异样,甚至在晚晚初嫁入将军府时,也只是偶尔瞧见他跛脚走路,其余大多数时候几乎与常人无异。
情况是在后几年才逐渐严重了起来,待到萧衍之三十五岁离世那年,他已严重到只能靠轮椅出行,几乎无法再站起来了。
晚晚不知萧衍之前世的死是否和这处伤口有关,但再度瞧见伤口,她几乎可以确定,这就是前世让萧衍之最终坐上轮椅的原因。
无关男女情爱,晚晚只是觉得萧衍之本是大齐人民的盖世英雄,他为国为民奋战了二十余年,最终不该落得那般下场的。
或许前世,萧衍之便是因为独自一人伤重倒在山林中无人救助,腿疾一拖再拖最终才会导致无法挽救。
今生她既是意外救下萧衍之,在他支付银两的情况下,她还是想尽可能地帮他治愈腿疾。
萧衍之有片刻沉默,像是在回忆自己受伤的经过。
但实则,他只是并不信任这个胆大又古怪的小姑娘,只继续端详了自己的伤势片刻后,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转而开口道:“你家中可有纸笔,我需要几味药材,你记一下。”
晚晚点了点头,也没再继续追问,迅速到桌前将纸笔拿来。桑晚回了家,关上院门,母亲的声音从里头传来:“阿晚,回来了?”
“回来了,”她高声应答,面上却无甚笑意,略有些疲惫地揉揉脑袋,又道:“阿娘,我先去做饭,等会儿就好。”
关紧厨房的门,被气得乱跳的心终于平缓下来。桑晚闭了闭眼,纤长的睫毛在脸上打下一片阴影,新月似的细眉蹙起,恼意宛然。
阿娘身子一直不好,她不想让阿娘知晓这些烦心事。今日万幸拦下了他们,若是晚了一会儿,叫阿娘听见了那些污言秽语……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已经耽搁了许久,桑晚生了火,呛人的白烟从滚烫的油锅里直冒而出,锅铲连续不断地在锅中翻动着,夹杂着热油的噼啪声,扑鼻的香气钻入鼻腔。
正值溽暑,厨房柴火正旺,更是闷热。女子挽起衣袖,露出了藕白的一截小臂,衣袖拭过额角的细汗,露出那张白里透红的脸来。
油烟大,眉眼稍皱着些,却也掩盖不了清透姿容。她盛好饭,朝着屋里叫了声:“阿娘,饭好了。”
忙了一上午饥肠辘辘,直到落座,才有了歇下来的实感。
两个小菜都放了肉,还蒸了蛋羹,一顿有滋有味,桑晚就着蛋羹用了碗饭,心头的郁结才散。
母亲罗胥君见她面色好了些,才试探道:“今日回来得晚了许久,可是……”
“桐花今日同我一道去了,她要去看钗子,就耽搁了会儿。”桑晚垂眸瞧着饭碗,语气平平。
罗胥君松了口气,“阿娘是怕那些人又来堵你。”
村中都知,桑家女自小便生得娇俏,越大越掩不住容色。村中总有些游手好闲的混混流氓,时不时上门来扰一番。
自从桑父去后,这日子是越发不好过了。
若不是邻家关系近,多有帮衬,只怕日子会更难过。
至于这回……
桑晚软了眸色,扯出个笑来:“上回刘叔给他们狠狠揍了一顿,这阵子安分多了,阿娘别太担心。”
罗胥君瞧着年岁不大,却有疲态,眉眼下垂。发间一根素钗,朴素但整洁。
她只是将双手搭在了女儿的手上,声音轻又弱:“阿娘没什么本事,就想让你好好的。”
桑晚没回答,收起碗筷头也不回:“阿娘歇着去吧,一会儿药好了我送来。”
她不想在阿娘面前暴露自己情绪的低落,抿了抿唇,将早先便分好的一份饭菜同刚熬好的药一道,端着去了另一间屋子。
桑家的院子不小,此时日头正高。桑晚抬了抬手,在眼前挡下一小片阴翳,快步推门进了侧屋。
屋里的人显然醒着,听见她来张了张口,还是未曾出声。
“醒了。”
桑晚瞧他一眼,将碗筷放在了小桌上,“吃吧,不收你银子。”
侧屋光线不好,只听窸窣轻响,半躺在榻上的人缓缓起了身,从那片阴影中出来,摸索着往前。桑晚到底做不到冷眼旁观,上前几步扶上。
甫一靠近,淡而缱绻的茉莉清香缠绕着小臂往上,在无光的世界中作为唯一的指引。到了桌前,饭菜的香气又掺着药的苦意,淡而又淡的茉莉香被驱散,再也寻不见。
男人端起碗筷,道了声谢。
女子就坐在他身旁,没有任何铺垫,“今晨去了县里打听,没听说有谁家丢了人。”
“打听不到也正常,辛苦桑娘子了,”男人颔首,“只是此事不好声张……”
桑晚“嗯”了声,没再多言。
她确实累了,也就在这半明半暗的屋子里,能随意地拉下面庞,不必顾及他人脸色。
随手拿了片蒲叶扇风,颊边垂落的发丝被扇得轻晃,她随手拢在耳后,抬眼看着眼前之人。
男人眉眼锋利,因为瞧不见,眸中有些无神。剑眉本应有着凛冽的气势,却被黯淡的眼眸削弱了几分攻击性,显得平和许多,面庞清俊,下颌利落,是桑晚从未见过的好颜色。
可更让人难以忽视的,是一身粗衣葛布也掩盖不了的清冷气质。身上有伤却依旧挺拔,上衣不大合身,宽阔的背脊包裹在旧衣里,略微有些绷紧。
衣袖挽至手肘处,小臂紧实,线条利落,随着动作绷紧又放松。用饭慢条斯理,一瞧便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教养。
反正他看不见,不算收敛的视线慢吞吞地在他身上游走,目光落在那颗不算打眼的小痣上。
小臂这样结实……应当是会武的吧。
桑晚漫无目的地想。
“桑娘子今日心情不好。”
桑晚的神思忽地被这一句唤回,看向他。
不是问句,带着些肯定。
桑晚忽地有些被戳穿了的感觉,下意识道:“没有。”
“那便没有吧,”男人不曾纠缠,将苦涩的药汁饮尽,又闻到了那缕清香,“桑娘子若遇到难处,只要能帮得上,某必当竭力。”
萧衍之一边开口道出自己需要的药材名,一边转头打量一脸认真的小姑娘。
日照高升,阳光从唯一的窗户洒落屋内,正巧打在她一侧面颊上,映得那白皙肌肤越发光泽透亮。
小姑娘甚美,美得有些超凡脱俗,浓长的眼睫小刷子一般在眼下映出一片颤动的阴影,让人移不开眼。
但萧衍之思索的却是另一件事。
他道完所有药材名后,在晚晚低喃着轻问他“还有吗”时,他忽的道:“不过小姑娘,我现在没有钱给你。”
萧衍之说得一点也不羞愧,坦坦荡荡的,甚至像是有些期待晚晚的反应。
晚晚一愣,霎时抬头。
对上萧衍之一副正儿八经的模样,瞬间后知后觉意识到,萧衍之现在的确没钱。
他的衣服都被她脱了个精光,硬是连个铜板都没有,他是真的身无分文。
身无分文这种词用在萧衍之身上似乎有些割裂。
晚晚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消化这个事实,而后才冷静下来,转而又回桌前拿了一张纸。
“那便赊账,公子给我打欠条可以吗?”
萧衍之的确是在期待晚晚的反应,这个小姑娘既是为财,那若他无财她会如何应对。
可他却没想到晚晚竟说要打欠条。
萧衍之觉得好笑:“你与我素不相识,连我姓甚名谁都不知,怎知我是否会赖账?”
晚晚当然知道萧衍之不会赖账,两人五年夫妻,虽不亲密,却还是知晓,以萧衍之的性格,就是家中破产了,也绝不可能赖一个小姑娘的钱。
所以晚晚很淡定,拿着纸笔抬了头:“那你叫什么名字?”
萧衍之眸中闪过一抹兴致,饶有趣味地看着一脸认真的小姑娘,唇角不自觉上扬,缓声告诉她:“我叫萧衍之。”
晚晚神情没有半分变化,点点头便垂眸动笔写了起来。
“好的闻公子,昨夜的血竭一两,你睡在我的榻上收你五百文过夜费不过分吧,你需要的药材我暂且不知是多少钱,待我采买回来一并记上,另外你的衣衫都破烂了,我会另外帮你买两件新衣更换,大抵一两,暂且就是这些,可以吗?”
绵软的嗓音带着烟南独有的调调一字一句传入萧衍之耳中。
直到她一笔笔账盘算完,萧衍之唇角的笑意已是彻底绽开。
果真是位黑心姑娘。
而后,他开口问这位黑心姑娘:“那么我是否该知晓我的债主叫什么名字?”
晚晚写完最后一笔,拿着欠条展示在萧衍之眼前。
欠条上写有她的名字,确定他看清了才道:“那么,按手印吧,闻公子。”
萧衍之幽深的目光流转在写有债主名的那一行。
唇边无声地碾磨着这个名字。
晚晚。
“好,那就有劳晚姑娘了。”
“都说立后虽是后宫之事,但亦是国事。”
萧衍之摩挲着桑晚细嫩的腕骨,视线冷冷扫视几人。
“朕早朝刚杀了个言官,就听你们乌泱泱的来了,是特来拜见,还是心存不满?”
帝王的眼神没有温度,赤裸裸的威胁。
见四下无人敢应,他看向坐在最上首的柳文茵,点名道:“柳嫔?”
柳文茵脸上挂着勉强的笑:“臣妾不敢妄议圣裁。”
“是么?”
萧衍之不再看她,目光挨个扫过其他几个后妃。
“今儿这场景,还真是难得一见。”
第 76 章 第 76 章
萧衍之语气不善,任谁都看得出,帝王此刻心情并算不上好,且眼底泛着淡淡的乌青,戾气颇重。
自他大权在握后,太后便转战后宫,替他选了这些妃子。
到今年的万寿节,她们入宫也就四个年头了,还是第一次齐聚在一起,这样正式的见到帝王。
这场景,可不就是难得?
东方泛白,晨露熹微。
林间山路上一辆低调的马车就着破晓的微光摇摇晃晃地向山下驶去。
马车内的少女正襟危坐,困乏得眼皮打架也仍旧提着心弦紧抱怀中的包袱。
车轱辘碾压过一块硬石腾起颠簸,她怀中的包袱在摇晃中发出叮铃的碰撞声响,惊得她瞬间又瞌睡全无,连忙收紧手臂按住了怀中的响动。
晚晚眸光微颤着警惕马车外的动静,好在行路的嘈杂声掩盖了怀中的声响,似乎并无人察觉异样,她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一只白皙皓腕轻撩开马车帘。
晚晚看着窗外光影晃动的山景,和遥远记忆中的零星碎片逐渐重合在一起。
她这才确信,自己是真的重生了。
前世,晚晚在十五岁这年,被母亲远送江州投靠表姑家。
马车再往前走不远,便会抵达暂且安置她的庄子,待表姑家之后派人来此接她入城。
这段路途中的记忆重新浮现脑海,复杂的情绪交织在心头。
晚晚重重阖眼,抱紧了怀中的包袱。
如此人生,重活一世,她自不想再重蹈覆辙。
马车终是在日照初升时停在了半山腰上的庄子前。
马车外传来马夫粗犷的嗓音:“姑娘,到地方了。”
话音落下,马夫回头欲要撩开马车帘进一步唤醒赶了一夜路的姑娘,马车帘已先一步被晚晚自己撩开。
晨光落在少女瓷白的肌肤上,眉若春山,眼若秋水,明艳的容貌在一片素雅恬静的山景中跳脱而出,令人移不开眼来。
是马夫见识少,也是晚晚美得不可方物,这般模样出现在如此偏僻之地,任谁瞧了都难免惊艳一瞬。
待马夫回过神来时,晚晚已踏下马车,目光安静平和地打量着眼前的庄子,似乎对初到的新环境并无新鲜感,却又看得目不转睛。
“姑娘,这庄子看着像是许久无人居住过了,就你一人来的此地吗,你家里人呢,怎未见有人出来迎你?”
晚晚淡淡地收回眼神,清透的眸子里却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稳,只轻声道:“我还有父兄同行,他们有事在山下耽搁了,大抵午时就会抵达。”
马夫闻言这才了然地点了点头。
他原是云台山下的村民,前几日出行了一趟,返程时正巧遇到了在寻马车上山的晚晚。
他瞧着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独自一人,便好心顺道载了她一程。
前世亦是如此,只是那时的晚晚面对马夫的关心,毫无防备地就将自己的情况全盘托出。
马夫本也是好心,听她一人远行又独居于此,也顺道帮了她不少。
只是半山腰上的庄子住了一位貌赛天仙的年轻姑娘一事,也因此被马夫大大咧咧地传了出去。
思及那些过往,晚晚下意识又将包袱抱紧了些,开口道:“多谢大哥载我一程,您路上小心,一路顺风。”
晚晚的嗓音偏软,带有烟南特有的调调,听在耳中轻缓温柔,叫人与她说话时也不由自主放柔了声调:“好好好,你家中有人同行我便放心了,那我便走了,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就到山下的村子里来找我,我姓刘,单名一个力字。”
刘力殷勤的示好却并未换来晚晚与之交换姓名。
前世之事不全怪刘力,但晚晚自也很难在遭受牵连后,还对他和睦相待。
晚晚微微颔首不再开口。
刘力顿了片刻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头,这才驾着马车离去。
直到周遭彻底安静下来,晚晚抱着包袱的手臂才逐渐松缓。
随着她迈步踏入庄子的步伐,怀里装着盘缠的包袱发出清脆叮咛的碰撞声。
为了让她能够顺利抵达江州,临行前母亲几乎翻出了自己所有的首饰家当给她当盘缠。
晚晚一路节俭,如今已到江州境内,包袱里还有大半首饰未换成银两用掉。
但那是前世的她。
晚晚入屋后,动作利索地把久未有人居住的庄子收拾打理了出来。
简单盘算过需要置办的物件,忙碌到临近午时,便轻车熟路地走出庄子,一路朝着山下的小镇而去。
饱满的精气神,轻盈的步伐,皆是上辈子拖着病弱身躯苟延残喘好几年的晚晚,许久未曾体验过的感觉。
从知府默默无闻的表小姐,到嫁给玄北将军后的后宅夫人。
晚晚上辈子的日子谈不上有多好,却也一直无忧无虑,安稳平和。
丈夫死后那几年,是她人生中最为灰暗的几年。
无人可依,无处可靠,早年身子落下的病根也在丈夫去世的同年生出了病疾。
那些日子艰难苦涩,暗无天日,三十岁那年她便在空荡荡的将军府内香消玉殒了。
临死前她曾痛苦地回首过去,不知自己究竟是错走了哪一步,最终竟会落得如此悲凉的下场。
是不该离开烟南远行江州,不该在知府默默无闻畏手畏脚。
还是不该嫁给萧衍之,年纪轻轻便守了寡。
晚晚并不算聪明,也没有广阔的见识。
直到眼下竟重生回到及笄这一年,她对此也仍然没有想出确切的答案来。
她只知道,重活一世,自己再不愿去过那般苦日子。
无论用什么办法,她这一生要过得舒畅过得好,没什么比自己更重要,她需要尽可能地为自己做打算。
晚晚在午后抵达了云台镇。
前世她住在庄子里时,鲜少会下山进城,仅是来过一两次,如今年份久远,再见街景大多是生疏的。
但她此番进城目的很明确,没有多做闲逛,径直随着记忆中的方向找到了当铺。
一举当掉了余下的所有首饰,也不过换取了三十七两白银。
放在那时的晚晚定是觉得盆满钵满。
可做了几年将军夫人后的晚晚,却是嘴角抽了抽,有些不满足于这区区三十七两白银。
她或许当真是被萧衍之给养娇了,一时间竟对重生后的生活感到有些绝望。
毕竟她什么也不会,仅有这三十七两银子的家当,实在想不出自己能够如何发家。
思及此,晚晚忽的又想到了她那位上辈子英年早逝的丈夫。
那原本是一桩不叫人看好的婚事,但婚后却是令人意想不到的舒适。
若说晚晚上辈子过得最舒坦的日子,便是嫁给萧衍之后的那几年。
萧衍之本是大齐赫赫有名的玄北将军,听闻他十三岁从军,十五岁任将。
百战无一败,一路所向披靡,战绩辉煌,曾是万人敬仰的战神。
那时的萧衍之于晚晚而言,是遥不可及的天之骄子。
她曾在萧衍之走访江州时,在府上远远看过他几次,却从未想过自己能与他有任何交集,更遑论嫁给这样万丈光芒的男子。
只是没曾想,萧衍之一朝战败,天之骄子就此陨落,甚留下伤疾,瘸了腿失了权,从上京下放到了江州。
而后没多久。
因有传言皇上在为久未成家的萧衍之择一良配,放眼整个江州,仅有知府千金与之门当户对。
知府大人情急之下,将府上表小姐许给年长她十岁,且腿脚不便的玄北将军。
那年,晚晚二十岁,算不得高攀,也不似下嫁地嫁入了将军府。
她曾想过无数种自己和萧衍之成婚后的情形,却没想到真实情况不似她所想象的任何一种。
听闻萧衍之早在年少时便已心有所属,但无奈爱而不得,至此而立之年还未娶妻。
他对于这桩趋近于被逼无奈的婚事算不上明显的排斥,但却是明显的冷淡疏离。
但冷淡之外,萧衍之却从不在吃穿用度上吝啬亏待于她,甚至出手阔绰到令晚晚咋舌。
大齐向来以钱财奖赏勇猛的将士,上阵杀敌,挥刀洒血,每一次的拼死搏斗都会得到极为丰厚的奖赏。
所以晚晚早便知晓,萧衍之这般曾经战绩辉煌的将军,即使后来没落,家境兴许也不会太过贫瘠。
却没想到,萧衍之何止是不太贫瘠,他根本就是富得流油,平日只是财不外露罢了。
晚晚偶有提及的胭脂水粉,第二日定会如变法般出现在她的梳妆台前。
瞧上的珠宝首饰,更是如搬运货物一般,时不时就往府上仓库里运。
上等的布料,每逢换季都会琳琅满目地出现在她眼前,供她随意挑选。
山珍海味常不重样,吃得人越发嘴刁,更无暇去思考其食材究竟是多么稀有昂贵。
而这些,也仅是萧衍之为厚待妻子所展现出的财力的冰山一角罢了。
于晚晚而言已是纸醉金迷的日子,令她实在无心提起心绪去介意萧衍之待她的冷漠,和心中另有旁人。
甚至,她曾多次庆幸,还好萧衍之如此冷漠,更忙碌得鲜少回府。
晚晚清楚地记得,新婚之夜,她被那个高大生猛的男人折腾得很惨。
那年萧衍之本就是龙精虎壮的时候,他的体格与她相差甚远,那玩意更是大得吓人。
晚晚承受得很是吃力,偏偏男人又久不停歇,没有温言细语哄她,更没有循序渐进引她接纳,只一次比一次凶猛的撞击,让她泣不成声,连连哀求,却还是被撞得七零八落。
第二日她几乎要下不来床,身上更是斑驳一片,连后来夜里做梦,都时常被那热浪席卷的场面所侵袭。
后来成婚久了,晚晚逐渐适应此事,却仍旧耐不住这难伺候的男人旺盛的体力。
床笫之事上,那个冷淡疏离的男人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热烫得灼人,凶猛得令人招架不住。
好在这事一年到头也仅有几次而已,相比之下,富足的生活令这点体力活也变得让人不那么排斥。
如果他能再温柔些,这桩姻缘算是完全挑不出半点毛病来了。
午后的烈日照得晚晚脸颊发烫。
她撇去脑海中杂乱的思绪,将装满碎银的钱袋仔细地藏入内衬中,才心情复杂地走出了当铺。
那段日子再好,也已是上辈子的事了。
萧衍之命不长,三十五岁便会英年早逝,朝廷会收回他大部分的家产,那般舒坦的日子总归是过不了一辈子的。
这一世,她应是不会再嫁给他了。
郑怡十分解气,柳文茵总拿她是潜邸侍妾一事,频频嘲弄。
今日之后,她便在后宫再无法抬得起头。
但又隐隐担心,皇帝这样一抬一踩,难免会让她招恨,太后那里,自己怕是也不好过……
冬日里的阳光并不晒人,暖洋洋的。
眼瞅着闹剧结束,郑怡起身跪安,其他宫妃也纷纷跟着起身,福礼离开。
柳文茵素日里对下人非打即骂,跟在她身边侍奉的宫人都小心翼翼。
硬着头皮,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刚转身预备离开,就听帝王音色淡淡:“秦采女留下。”
第 77 章 第 77 章
帝王此话一出,离开的人都身形微顿,看向已经退到殿门处的秦臻儿。
她像被吓到,猛地顿足,怯生生看了身前几个宫妃投来的目光,又低下头,转身往萧衍之身前走去。
柳文茵也才站起转身,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眼中满是警告。
待她们离开,秦臻儿也安静跪在帝王前,头压的很低。
殿内闲杂人等都被勒令退下,就连秦臻儿的近身侍女也退了出去。
桑晚坐着没动,好奇打量着秦臻儿,萧衍之已经开口:“抬起头来。”
声音里,满是探究的威压。
老大夫脾气古怪地哼了一声:“一般皮肤上布有青色脉络,多半是中毒的现象,但没瞧着实际情况,老夫也不能乱下定论,不过你这单子上的药方可没一种药材是解毒的,你找谁给他看的病?”
晚晚答不出来。
见老大夫这副模样,她若是说未曾找人诊断,只怕这脾气古怪的老头能直接撂单子不给抓药了。
她支支吾吾把话题给带了过去,待老大夫抓完药,便拿着药包快速离开了药房。
除去要给萧衍之采买的药材,还需去买他换洗的衣服和昨日自己未采买的一些物件。
晚晚快步行走在城镇街道上,一路买了些东西,一边盘算着手头剩余的银两一边走进一家门店较小的布坊。
她给萧衍之开价两件衣服一两银子,自是不可能当真给他买价值一两银子的衣服。
越是便宜,她便越是赚得多,开口问过老板娘衣服单价后,她甚至有些后悔只向萧衍之开了一两的价格。
晚晚正拉着货架上的衣袖挑选着适合萧衍之身材的衣服。
店门前忽的传来走进的脚步声,而后是男子惊呼:“姑娘,是你吗?”
晚晚闻声侧头看去,便见一脸惊喜的刘力出现在此处。
她愣了一瞬,而后有些不情不愿地开口唤道:“刘大哥。”
刘力一听她竟是记得自己,顿时脸上笑意更甚,忙上前道:“昨日回去我还在想之后是否会有机会再见你,没曾想今儿个就碰巧遇见你了,真是缘分啊。”
刘力的热络和上辈子并无两样。
只是那时的晚晚年纪尚浅心思单纯,并不知他殷勤后的别样心思。
如今再看,刘力几乎是将直白的喜欢完全写在了脸上。
晚晚只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便再也没有多的言语了。
但刘力目光瞥见老板娘正在为晚晚打包的衣服,很快找到了继续下去的话题:“姑娘,你这是给家中人买衣服吗,我瞧你外头还有些东西,不若我帮你拿一些,待你买完我送你回去。”
晚晚自是有些抗拒,但对上刘力的满腔热情,一时间也不好将场面弄得太难看,只含糊回应两句,拿着老板娘打包好的衣服扭头往外走。
刘力见状忙跟了上去,在晚晚有动作前,先一步帮她推起了小推车,脸上堆着憨厚的笑自然地和她攀谈起来。
“姑娘你父兄已是到了庄子里吧,今儿个怎你一人下山来买东西,这么重的推车你一个小姑娘推起来可吃力了。”
晚晚侧眸瞧见了自己堆得满满的小推车,刘力好似已是打定主意定要送她了。
即使知晓她这回并非一人独住,他也仍旧很热情。
这样下去并非好事,一来二去只怕还是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她得想个办法打消刘力的念头才行。
晚晚收回眼神来,嗓音清淡随意道:“我父兄还有别的事要忙,所以我便一人下山来采买了。”
说罢,她微微顿了一下,目光若有似无地朝刘力看去一眼,自然而然补充道:“我回娘家本也给他们添了不少麻烦,能多帮一些是一些,总不能一直在家无所事事吧。”
刘力一愣:“娘家?”
晚晚眸底泛起淡淡的忧伤,瞥见刘力错愣的表情,心知这招还算管用。
她收回视线目光悠远地看向街道,像是陷入了过往的回忆中一般:“是啊,我夫君离世了,父兄担心我留在婆家触景生情,便将我接了回来。”
“你……你成婚了。”
晚晚点点头,又摇摇头:“是成过婚了,但夫君离世,便是寡妇了。”
这话倒也不全是欺骗,晚晚没曾想自己上辈子的寡妇身份,待到重生后还能有这用途。
年纪轻轻便成了寡妇,刘力大抵是不会再对她有什么念想了。
果然,刘力顿时沉默了,半天不知要如何接话。
他脸上表情很复杂,时不时朝晚晚看去一眼,显然是不敢置信,却又不得不信。
晚晚见状,知晓这事差不多能解决了。
一个刚丧夫的寡妇回了娘家,家中父兄自是不会愿意让男子来过多接触她。
刘力既是要送她,正巧如今萧衍之就在她的庄子里,她大可借此利用他一番,大抵就不会再生麻烦了吧。
前世,晚晚按照信中所说提早到了江州郊外的庄子里,等待知府派人前来接她。
因着与刘力的相识,晚晚推拒不掉他殷勤的帮助,刘力时常会到庄子里来关照她。
山上本就无太多居民,大多数人都居住在山下的村子里或镇上。
刘力作为云台镇的马夫,三天两头往山上跑,自是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刘力未曾多想,有人问起便笑着挠挠头道,半山腰的庄子里住了位姑娘,独自一人多有不便,他只是好心关照罢了。
话是这么说,但刘力那副模样显然不只是单纯的好心。
村里不少人好奇,究竟是怎样的姑娘叫这个不开窍的傻大个着了迷,便陆续有人有意无意往半山腰来,瞧一瞧那位姑娘的真容。
至此,晚晚一人独住于此的事情引发了不少议论。
再到有更多村民亲眼瞧见了这个与乡村小镇格格不入的靓丽姑娘,一时间自是对她越发关注了起来。
诸多关注中,有人起了歹心。
晚晚在某个熟睡的深夜,被不知何人入室盗窃了她余下的所有盘缠,连带着还未换成银两的首饰也无一幸免。
她慌乱无措,崩溃恐惧,哭得梨花带雨地前去官府报案,却因毫无线索压根无从查起。
走投无路之时,又被云台镇一位地主家的儿子盯上。
那人身宽体胖,长相猥琐,更是镇上出了名的一等一的好色。
他一见晚晚这般惊艳绝伦的美人,哪还把持得住分毫,趁着她孤苦伶仃,就要将她强抢回家当媳妇。
这段遭遇让晚晚久难忘却,夜里时常被梦魇侵袭,唯有庆幸自己拼了命还是好运从地主家跑了出来,没有当真被污了清白。
若非晚晚重生时已经在刘力的马车上,这一世她定是不会想再与他有任何交集。
可如今事已至此,只要她住在半山腰庄子里的事不在云台镇传开,也不叫人知晓她为独居,待一个月后知府派人前来将她接走,她便不会再遭遇同前世一样的悲剧了。
思绪间,刘力额头淌着细汗替晚晚将小推车推到了庄子门前。
晚晚回头看了他一眼,温声道:“辛苦你了刘大哥,喝杯热茶再走吧。”
刘力手上动作一顿,颇有些尴尬,下意识想走,但还是觉得舍不得。
到最后还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生涩道:“那、那就麻烦你了。”
晚晚迈步朝着小屋走去,推门前忽有一瞬担忧,自己几个时辰不在,萧衍之会不会就此凭空消失了。
直到房门被她从外面推开,倚靠在床背上的男人赫然转头看来。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
晚晚这才松了口气,刻意地拔高了声量,道:“我回来了。”
院子里的刘力闻声朝房门的方向看去。
从他坐的位置并不能瞧见屋里情况,却是很快听到一声低沉的男声应声:“嗯。”
当真感觉到心仪的女子家中人的存在,令刘力顿时绷紧了背脊,端坐在石凳上连带着神情都不自然了起来。
晚晚余光瞥见刘力的反应后迈步跨入了屋中,压低的声音外面自是听不见了:“东西我都买回来了,你感觉怎么样了,可是能起身了?”
若是萧衍之能起身自是最好的,走出去让刘力看一圈。
就凭萧衍之这副高大挺拔的身形,力量感十足的体格,只怕是他一双锐利的眼眸朝刘力看去一眼,刘力便暂且不敢对她多有念想了。
但晚晚目光又移向床尾,被褥遮挡着萧衍之腿上的伤势,临走前看过伤得那般重,只怕暂且还站不起来吧。
正想着,萧衍之开口道:“嗯差不多了,自是要起身的。”
晚晚眼前一亮,连忙拿着衣服几步走就走到了床边:“需要我帮你穿衣服吗?”
话落,萧衍之狐疑地转头向她看来。
晚晚也顿时愣住,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下意识的反应放在此时太过奇怪了。
前世她倒是常有对萧衍之说这话。
起初是因着某日晚晚阔别三个月后被萧衍之折腾了一整夜,浑身酸痛得稍有动作便龇牙咧嘴。
萧衍之起身时瞧见她这般模样,眸底深谙着不知涌动了什么思绪,而后才沉声向她道:“昨夜回来太晚,我此番远行给你带了些东西,待会我让人搬到院子里来你选一下,瞧得上的就留下,瞧不上的就让人处理掉。”
晚晚一听,顿时来了精神。
不怪她见钱眼开,实在是萧衍之给得太多了。
除却平日里府上本就受他安排给她的厚待,萧衍之每次远行回来都会带各地珍贵名品给她。
有的是以往她只在人们口中听过却从未见过的奢华之物,有的更是连听也没听过,当真见到时连眼睛都快移不开了。
吃的用的穿的,以及那些华贵的饰品藏物等。
萧衍之给她带的东西,哪有她瞧不上的,她根本就是受宠若惊。
更甚萧衍之方才用了“搬”这个字眼,晚晚敏锐地觉得这次兴许是更为矜贵之物,且还不少。
晚晚身子酸软,却心情大好。
忙从床榻上坐起身来,明显带着些许讨好的意味,柔声问:“我帮你穿衣服吧?”
男人宽厚的背脊上赫然几道显眼的红痕显得格外暧昧,布在他坚实的肌理上不痛不痒,只让人仅多看一眼便会脸热泛红。
萧衍之犹豫了一瞬,背对着晚晚不知是何表情,而后才沉声“嗯”了一声,板正身子任由娇小的妻子替他穿衣。
至此之后,晚晚时常会在与萧衍之同床共枕后,作为他一掷千金的回报问上这么一句。
再到后来,两人更是形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习惯,晚晚偶有讨好之意时便会这么做,连问也不必多问了。
但如今他们已不是夫妻了。
晚晚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将话给圆了回来:“我只是怕你行动不便,没有别的意思,若是你自己可以,那我将衣服放在这里,我就先出去了。”
晚晚从屋中出来时拿着茶壶和杯子。
刘力还僵坐在石凳上等待。
一回头瞧见只有晚晚一人出来了,忙起身有些拘谨道:“你兄长和父亲可是在屋中,这般贸然打扰,我是否要前去问候一声。”
晚晚嘴上还是客套道:“不必拘礼,我父亲这会不在,兄长也有事要忙,你且先喝杯热茶,待会我兄长若是忙完我让他出来与你打个招呼,也谢过你今日帮我将东西搬回来。”
“这怎么好意思,应当是我前去问候才是。”
至此,晚晚没再多说什么,只给刘力倒了杯热茶,转头又看了眼紧闭的房门。
正这时,房门忽的有了响动。
房门从内里被打开,一道高大的阴影先行从门前显露出来。
刘力一听到动静顿时放下手中热茶连忙站了起来。
萧衍之身量极高,衣衫下包裹的肌肉线条起伏明显,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庞俊美得嚣张,即使仅着一身晚晚为省钱挑选的粗布麻衣,也丝毫掩不住他凌厉的强大气场。
院内有片刻沉寂,萧衍之目光看向石桌前的两人,而后上下打量了刘力一番。
那人是她的丈夫,还是别的谁。
刘力不知自己该如何称呼萧衍之,他不知晓晚晚的名字,更无法直接唤晚晚的兄长。
萧衍之朝他淡然看来一眼,他便顿时被压下了所有气势,只得连连点头算是问候,模样有些恭敬,看得出来几分讨好的意味。
萧衍之打消了此人为晚晚丈夫的想法,只微微颔首以示回应,而后不再多看这边一眼,视线扫视在庭院中。
这和晚晚预想的画面一模一样。
萧衍之果真好用,她连撒谎求萧衍之帮助都不用了,他一个眼神就搞定了。
再看刘力,显然有些后背冒冷汗了。
他快速仰头将一杯热茶喝尽,尴尬地搓了搓手,打算就此离开。
可刘力还没来得及开口告辞,两人就发现刚从屋内走出来的萧衍之奇奇怪怪地在院里溜达着。
他步子不大,走得显然也不太顺畅,甚至因着脚下伤势,步子极其缓慢。
“这?”刘力张了张嘴,小幅度地指着行为怪异的萧衍之,自是不敢放大声音,但显然心中有疑。
晚晚面色微变,眸底闪过一抹懊恼。
就着刘力注视的目光,她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朝着萧衍之的方向硬着头皮唤道:“哥哥,茅房在那边。”
果然,约莫一炷香后,秦臻儿身边的人来回话。
“启禀太后,秦采女离开凤仪宫了,说是桑姑娘见她容貌,心中生怯,便敲打她离陛下远些。”
姚淑兰放心不少,心想着秦臻儿那副容貌,的确足以让桑晚忌惮。
“吩咐下去,让秦臻儿对外称病,不要再出去乱晃,教给她的都好好学!”
又冷冷看向柳文茵:
“你日后也安分些,好好的嫔位,让皇帝一撸到底,这滋味不好受,权当长个记性吧。”
第 78 章 第 78 章
初冬将至,桑晚迁到凤仪宫也风平浪静的过去了小半月,萧衍之却变着法留宿了多半数。
更让她意外的是,子时已过,桑晚睡得正迷糊,帝王许是忙完政事晚了,不回雍华宫,却悄悄来她这凤仪宫爬床。
待清晨又去上朝,走的悄无声息。
若非桑晚每每醒来都睡在床榻里侧,且身边还有萧衍之留下的余温。
她都要怀疑夜半那些朦胧的怀抱和呓语,是不是在做梦了。
是日午憩后醒来,桑晚纠结再三,还是命人拿着御令去宫外,将桑芸心接进了宫,并将偏殿收拾出来。
寝衣的绣样已经断断续续完成大半,只剩收尾,她还在犹豫是否要在龙腾和祥云上,再加些什么,正好请教桑芸心。
饭菜上桌,气氛有些古怪。
萧衍之吃得安静斯文,就如同前世晚晚为数不多的几次与他同桌吃饭时的场景一样。
只是那时他们桌上佳肴美馔,眼花缭乱,再到此时,三菜一汤,粗茶淡饭,萧衍之却好像并无异议,也十分适应似的。
倒是晚晚,时不时就从碗里抬起头来有意无意地瞥向萧衍之,待萧衍之抬眼时又迅速敛目,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扒拉着碗。
片刻沉默后,还是萧衍之先开了口:“看我就饱了?”
晚晚以为自己小心翼翼的目光没被发现,先是愣了一下,而后便彻底抬头坦坦荡荡看他:“饭菜可还合胃口?”
萧衍之挑眉,静静地看了晚晚一眼。
小姑娘的心思颇为明显,他思索了一瞬,顺着她的问题答:“还不错,但稍有清淡。”
晚晚眼巴巴地看着他,一本正经问:“你想吃肉吗?”
萧衍之想也没想,已然是参透她的心思:“记我账上?”
话音一落,晚晚几乎是立马接话:“嗯好,那明日我去镇上买些肉,你受伤了,本也应当吃些好的补补身子,这样才能更快恢复。”
萧衍之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敛目继续吃饭,心下倒是有些疑惑。
究竟是自己长得太正直了,还是这小姑娘太单纯,当真是一点也没觉得他会赖账似的。
不过又过了一会,晚晚像是后知后觉有了此担忧似的,抬头问他:“你家中人能否在此处寻找到你呢,你是否需要和他们联系一下?”
萧衍之觉着晚晚是怕自己赖账,急着让他找人送钱来。
晚晚的确有此想法,但也不全是为此。
前世,她虽就住在半山腰的庄子里,却是几乎不怎出门。
偶尔一次下山,匆匆买回必须用品便只在庄子里静待着等着知府派人来接。
那时她的性格要更加内敛,从小地方初到外面的大世界,拘谨又迷茫。
所以她从不知晓曾经萧衍之竟也出现在云台镇附近,身负重伤倒在血泊里。
前世她没有遇上他,更没有将他救走,那他最后究竟是如何离开此处又是如何得救的,晚晚不得而知。
萧衍之腿上的伤仅是靠一些小镇上便能买到的药材应是无法完全治愈的,或许就如同老大夫所说,他伤口有毒,毒素蔓延,常年积压体内,日复一日终会使得他彻底被毒素侵蚀。
萧衍之不知晚晚心中所想,只默了一瞬后,道:“那你明日下山时,顺道帮我寄封信出去。”
晚晚垂头吃了口菜,一边点头应下,一边嘴里含糊不清道:“好,一两银子跑腿费,可以吧。”
萧衍之微眯了下眼眸,区区几两银子他自是不会放在心上,可怎么总有种正被这小姑娘当冤大头宰割的样子。
入夜。
晚晚沐浴后自觉地从衣柜里将被褥拿出来铺在地上。
萧衍之回屋时,屋内仅留有一盏昏暗的烛灯照亮,屋子一角的地铺中被褥凸起一个人的形状,小小一团,像是侧卧缩着身子的模样。
萧衍之轻哼一声,不知是好笑还是无奈,她还当真是一点不客气,像是跟他很熟似的。
晚晚方才浓郁的瞌睡在这么折腾了一番后,又一溜烟跑没了影。
她静静躺在榻上,直到萧衍之轻轻熄灭最后一盏烛灯,也仍是没有闭上眼来。
视线被一片暗色笼罩,晚晚却忽的涌上诸多心绪。天蒙蒙亮,送来些微光。
鸡鸣拉得老长,总有些有气无力,恹恹没了精气神。
桑晚翻了个身,在榻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连续两个晚上不曾睡好,眼底青黑明显,精神萎靡。
起先是辗转反侧,总觉得自己或许有些太过急切。上来便把来意表明,少了铺垫的情绪,没有那等游刃有余、运筹帷幄、一切尽在鼓掌之中的感觉。
……或许姿态还有些不够完美。她不想表现得像是非他不可,那样实在是有些没脸面。
但姿态若摆得太高,又和仗势欺人的张家没有分毫差别了。她虽比不得大户人家教养女儿的规矩,但也绝对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真是头疼。
桑晚抓了抓脑袋,总觉得此般情形像极了早些年还稚嫩时与桐花置气,俩人人前气鼓鼓人后哭成一团,桑晚性子没桐花急,说不出难听的话,夜里便咬牙暗恨,发誓下回一定要打好腹稿先发制人。
但没过几日两人就能和好。桐花脾气冲,但不记仇一派天真,桑晚性子柔和,架不住桐花几句撒娇,两人将话说开,小姐妹仍旧欢欢喜喜在一处玩耍。
但常渊这事儿……
总不能寻到他,说昨日真是对不住没有发挥好,咱们今晚再重来一回?
这也太荒谬了。
桑晚又翻个身,迷迷糊糊差点从榻上滚下来。
实在是睡不着,她拖沓着起身,起身随意抹了把脸,挽着头发踱步出去,抓了把粮食喂鸡。
她许久没睡好,哈欠连天,端着谷子的小碗在手中晃啊晃,谷物在碗中啪嗒作响,回荡在安静的小院。
院中鸡养久了不怕人,跟在她身前身后。她心不在焉瞧着天色,有一搭没一搭地撒着谷子,鸡鸣早就停了,只留下咯咯咕咕的啄食声,同她手中摇晃着的小碗应和着,竟有几分热闹。
“喂这么多,能吃完吗?”
环绕在脑中一夜的声音骤然出现在身后,桑晚吓了一跳,猝然回头。
男人面容平和,已然穿戴整齐,看不出半分疲惫的样子,只有伤重后的几分病色。双眸依旧无神,视线垂落,神色没有昨日那般凝重,像是闲谈。
他脚步倒是一直都很轻。桑晚思及昨日尴尬,故作轻松道:“能吧,它们可能吃了。”
迟来的羞赧爬上脸庞,她有意再抓一把动作着掩饰什么,又想起方才常渊的话,抓着粮食的手讪讪停在小碗上方,随手拨弄着。
常渊面目坦然,朝她的方向走来,一手轻扶着身侧的篱笆,宛若闲庭信步。到了她跟前,才伸出手,示意着接过那小碗。
“是我唐突,方才冒失吓到了娘子。”
常渊说话不急不缓,润泽如水中平滑的鹅卵石,透着清润的声线入耳,心情都顺了几分。
桑晚听见那“唐突”二字,眉心一跳。
昨日,她也说过,是她唐突。
心中没底就是如此,短短几个字便能让心七上八下地颤一颤,没个落定的时候。
她含混应声说句没事,目光挪了回去,不再看他。
常渊却开了口,冷不丁道:“这些鸡每日要食多少?”
桑晚当他同自己闲话,随口道:“每日两三把即可。不过闲时来撒上一把,平日里自会在后院寻些青虫草籽什么的,不必太过费心。”
常渊颔首,道:“记住了。此事不难,用不到眼睛,日后我会记得。”
日后……
桑晚看向他,声音低了低:“所以你想好了?”
昨夜她让他多想想,何尝不是给自己机会也多想想。
她糊里糊涂没想明白,他却先她一步给了答复。
常渊面色未有变动,倒是眉目松了几分,坦然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已然应下的事岂有反悔之理。娘子待我本就有救命之恩,只此一条,便也尽够我回报恩德了。更多的……”
“够了够了,”桑晚垂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听,“……知道了,可别再说了。”
常渊抿唇,唇角微扬了几分。像是露出了浅淡笑意,只是不知在笑什么。
桑晚脸颊红红,拧着衣摆:“可是衣裳我还没改好,我想等改好了再问你来着。”
“改好了再问,我也会给出这般答复,不过早晚而已。”
桑晚微凝目光,停留在男人身上。
圆润坚硬的指甲自来干净,此时端着装了谷物的小碗,指尖难免沾了些原本不属于他的东西。像是画中的人物走入凡尘,流落民间,此刻还要留下,同她一处。
她低低“嗯”了一声,没有回答。
门被咚咚敲响,桑晚看了常渊一言,听得外头桐花吵杂的声响,快步跑过去开了门。
常渊“看”着她跑走的方向,衣摆微动。
既然做出了决定,他便不会随意改动。停留于浓雾中将要窒息的蒲公英终于找到了可以落脚的土地,在这片土地上,拥有这世间最鲜活、轻盈的气息。
天光大亮,天色却没有前几日好,有些阴沉,瞧着像是要下雨。桑晚喂了鸡,便带着桐花回屋。说不清是什么样的心思,她瞧了常渊几眼,到底没有安排他,连话都没多说一句。
桐花昨日听说她要大着胆子“提亲”便兴致勃勃,昨晚躺在榻上猜了一夜,今晨一醒就立马过来了。
此刻看着桑晚红扑扑的脸颊,连声道:“好啊、好啊!不知何时便能吃上喜酒……哎哟,说不定过不了多久,便能当娃娃干娘了!”
“净胡诌!”
桑晚没好气嗔她一眼,回过头看常渊的面色,打量着他是否听见,口中却说:“阿娘还没醒呢,仔细点说话。不然一会儿给你打出去,别进我家门。”
“你舍不得。”
桐花亲亲热热挽着桑晚的胳膊,拉她去房里说话。
她恨不得昨晚爬墙角听二人交谈,此刻心急如焚,一句句问着。桑晚挑拣着说了些,听桐花心满意足地叹了几声,“早知道你喜欢常郎君这样的男儿,我早先也就不撮合你和我哥了。”
“我哥吧,在村里或许还算是拔尖的……毕竟能读书嘛,但是论长相、论身段、论气势,还得是常郎君。”
桐花自认评价中肯,“就是不知道常郎君读不读书啊,以后能不能做官,说不定你还能当上官太太享福?”
“罢了罢了,”桑晚连连摆手,止住她毫无来由的想法,“好好过日子便成了,官太太可没那么好当。家里发达了,日子说不定会更坏。”
“怎么这样想嘛。”
桐花怨了句,也不知为何,每每提到这样的话,一向好声好气的桑晚都避如蛇蝎,好似很厌恶一般。
她善解人意不再提,道:“那如今你能同心上人在一处了,真好。不过张家的事早先你说有法子,我忘了问你,是什么法子?”
桑晚正要同她说此事,立时道:“放你家的箱子,晚些时候我去取来,这等东西还是得早些物归原主,免得多省事端。”
桐花瞪大了眼:“事倒是如此,但他们真能让咱们就这样还回去吗?”
张家可不像是好惹的样子呀。
她们唯一幸运的便是张家郎君当日不过是惊鸿一瞥,并未看清桑晚全貌,只觉此女清丽不同花楼中抹着厚重脂粉的花娘。是以才不过是让地痞骚扰,偶有挑衅,并未真上心强求。
桑晚弯了弯眉眼。
“此事,还得拜托你。”
她招招手,桐花附耳过来,听她细说。
萧衍之死后,他的大部分财产因未在死前做安置,甚至因曾经功勋甚多,好些奖赏仍存放在朝廷未有领取,一时间被收回被冻结,存留于将军府的财产远不如前。
但若只是这样,晚晚也并不会过得太凄惨,至少一世安稳不必愁。
可萧衍之下葬那日,下人在他遗物中发现了一封休书。
萧衍之未留任何遗言,却有一封详尽的休书留给晚晚。
以晚晚对萧衍之的了解,当时她第一反应是觉得萧衍之兴许是早已知晓自己命不久矣,无论他与她成婚这五年是否有牵挂过她,但在他临死前,他或许是想让她脱身自由的。
他死后,她可以再改嫁,或许还会留有一笔钱财安置她。
可是萧衍之死得突然,众人找遍了他的遗物,除了这封不知何时就写好的休书,再无更多。
萧衍之在世时,晚晚日子过得太过舒适,即使丈夫不爱她,她却是衣食无忧享尽荣华,以至于再到离开将军府时,她才发现自己竟是从未替自己的以后做过打算。
没有积蓄,没有存余,只带有一点从将军府拿到的银两,甚至都不知自己往后要如何生存下去。
将军府内也是一团糟,无人能够顾忌一个已被休弃的前将军夫人。
最初那一年,晚晚勉强找了个差事糊口,也还算过得去。
可直到那年,她突然患疾,就此一病不起。
一个人在外的平房中无人照料,病疾一拖再拖,直至病入膏肓。
最为艰难之时,晚晚也曾恨过怨过。
甚至觉得自己最初以为萧衍之是想放她自由的休弃,其实只是他早已不愿与她再做夫妻的打算。
萧衍之心中一直住着一个爱而不得的人,她并不知晓那人是谁,却也知道萧衍之最初娶她是被逼无奈,自然也从未想过将她真正当成自己的妻子。
但后来,晚晚又在凄凉艰苦的日子里和自己和萧衍之和解。
她同样未曾爱过萧衍之,除了吃他的用他的享受本不属于她的富裕人生,甚至从没有真正尽到一个妻子的责任,更没有和萧衍之生育后代。
晚晚上辈子的最后一年,寒冬凛冽,像是在为她即将燃尽的生命呼啸送行一般。
萧衍之生前的部下在那间平房找到她,终是将她再次带回已经没落的将军府,却已是为时已晚,无力回天。
此事怪不得任何人,只能说天意弄人。
若是可以,那个曾经如烈日般骄傲耀眼的男人,又怎会想如此就结束了生命。
她也亦然。
一朝重生,晚晚自知自己算不得有远见之人,更没有逆天改命的谋划能力。
她在暗色中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床榻发出轻微“吱呀”声,被褥也摩擦着身体在静谧夜色里窸窸窣窣地响着。
视线中,几步之远的角落地铺里,男人高大的身形有些憋屈地躺在地铺中。
他背对着她,侧躺而眠,那道背影看上去和她前世在床事后的榻上见到的一模一样。
晚晚忽的在想,若是今生她按部就班地去到知府,五年后她是否会再次嫁给萧衍之。
知晓后事,她便能提早做准备,即使萧衍之仍如前世一样要将她休弃,她也能在离开将军府前攒够好大一笔钱财,哪还需如此时一样,为了五百文的过夜费与他斤斤计较。
或许,她不应该放任这么一棵摇钱树离她远去才对。
帝王哼笑:“区别不大,待会儿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带着桑二姑娘一同离宫,还不能让桑晚发觉。”
他起身,走到萧梓轩面前,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头:“机会给你,别不中用。”
萧梓轩消化了一下帝王话术,唇角抽搐。
“分明就是皇兄自己见不到皇嫂着急,还说的这么大义凛然……”
帝王搭在萧梓轩肩头的手一点点捏紧,笑容故意变得可怖。
“孟大人就没教你,看破不说破,才是生存之道吗?”
第 79 章 第 79 章
桑晚睁眼时,已临近午时,身边的桑芸心不知何时已经起了。
她这几日睡得都很安稳,不知是身边有人陪同的缘故,还是睡得太晚。
珠月隔着帷幔轻声询问,“姑娘醒了?”
“嗯。”桑晚声音还有些哑,许是昨夜聊得太久,这会儿仍旧觉得困乏。
珠月过来掀开床纱,侍奉桑晚起身。
“陛下散朝后过来了,在内殿没寻到您,阴着脸走的,跪了一地的人,安公公都跪了许久。”
“跪了许久?”桑晚疑惑。
翌日一早,晚晚带着萧衍之准备好的信件一路下山。
虽是觉得刘力经过昨日一番应当不会再对她多有惦记了,但仍是心有担忧,动作极快地寄出信件买完东西便匆匆往山上赶。
一路并未出现异样,晚晚暂且安心下来,未到午时便心情不错地哼着小曲儿在厨房忙碌着。
山间小道上,一辆马车缓缓上山,马夫刘力坐在前面有一搭没一搭地拉扯着缰绳。
马车因着车厢内那位块头极大的乘客颠簸得有些厉害,好在马儿早已适应这样的劳力,马蹄有力平稳地一步步往前踏着步子。
马车驶过半山腰,刘力忍不住侧头朝那间被树林遮挡的庄子方向看去。
绿荫丛上,炊烟袅袅,即使再看不见别的更多,却好似能想象出精致貌美的少女如坠入凡尘一般,在那充满烟火气的茅草屋中劳作忙碌。
刘力正看得出神,身后的马车厢内忽的传来男人疑惑的问话:“这儿怎么有烟,半山腰那处废宅里住人了?”
马车内坐的正是云台村里李地主家的宝贝儿子李耀。
今日刘力本不打算出门,却被李耀毫不客气地从家里找了出来,仅给了他十文铜板,就要求他驶马车载他去云台山另一头,听说是因他在隔壁乡镇瞧上了一个漂亮姑娘,今日说什么也非得去见人家一面。
刘力心中不愿,但无奈根本不敢招惹这位向来在村子里横行霸道的地主儿子,只得无奈接下这单子,有十文总比没有的好。
这会叫李耀一问,他才从思绪中抽回神来,情绪却是因着昨日被萧衍之淡冷看来的那一眼低落不振。
他有气无力答道:“嗯,前两日来了位姑娘,和她父兄一起住在那儿。”
李耀一听,顿时眼眸一亮来了兴致:“姑娘?哪儿来的姑娘,多大岁数,可漂亮?”
刘力皱了皱眉,知晓李耀是什么性子,自是不想让他染指晚晚,只避而不答道:“她兄长看着不像普通人,又高又壮,怪吓人的。”
李耀却是压根没把刘力这拐弯抹角劝退他的话给听进去。
只想着新来云台镇的姑娘,他还未曾瞧过模样,和父兄住在一起,自然是还未婚配了。
眼下且先将隔壁乡镇那姑娘仔细瞧上一瞧,待回来时,顺道就能再看看半山腰这位,哪个好他便要哪个,亦或是两个都要,也未尝不可。
午后。
晚晚在书案前将今日的账增添在欠条上。
萧衍之那头刚在院子里处理过自己的伤势,进屋便正巧瞧见晚晚写完的欠条。
萧衍之挑了挑眉,还没说话,晚晚便先一步抬头问他:“你家人收到信后何时会来找你?”
或许是那欠条上的条款越来越长,欠下的债务越来越多,萧衍之觉得晚晚终于开始担心他是否会赖账了。
不过他的确没可能欠一个小姑娘这点钱,他开口安抚她,道:“就这几日吧,我已让人带钱来赎我了。”
本是略带玩笑的话语,晚晚却并未露出半分笑意,仍是正色地接着问:“你的这几日有用药处理,待你回家后再寻大夫来医治,那伤是否就不会有大碍了?”
萧衍之眸光微沉,径直对上晚晚认真的目光。
自那日她似是担忧地询问过他的腿伤他却避而不答后,她便再未提及过此事了。
这回再次提及,萧衍之仍是没打算向她透露更多,只随口道:“应该是吧。”
晚晚闻言手上动作微顿了一下,像是有一瞬恍惚,而后才垂眸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却不难看出她在瞬间情绪就有下沉的低落。
萧衍之不知她为何如此,觉得有些怪异,微动唇角试图将气氛缓和轻松些:“为何这副表情,我腿伤如何,倒不至于让我破产,欠你的钱一分都不赖你的,你放心吧。”
话音刚落,晚晚赫然抬头,澄澈的黑眸仍是那抹清亮无杂的光,一本正经道:“我不担心你赖账,你不会赖账的,我是担心你的腿伤。”
萧衍之一怔,脑海里竟有一瞬空白。
对上晚晚漂亮的眼睛,那双眸子里倒映着他怔愣的模样,一时间连呼吸都屏住了。
而后,有不自然的热烫从耳后开始蔓延。
她莫不是当真成过婚,竟能如此直白对男子说出这般话语还面不改色。
而他,即使年长于她,却并未接触过太多男女之事。
军营里男子打堆,知晓的不少,亲身经历却是趋近于无。
话语直白,毫无歧义。
被那双眼眸这样盯着看,周围好似就要弥漫开稠热的氛围来似的。
实则,晚晚心下却并无半点萧衍之所以为的暧昧。
昨夜睡前,脑海中忽然闪过的想法让她顿时觉得此生像是有了目标一般。
她没有那么大的能力改变自己的命运,甚至此时除了在此等待知府来接她,她都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来改变人生。
可嫁给萧衍之不同。
那些曾叫她又惊又喜几乎要供起来的珠宝首饰,那些曾被她穿过一次就深藏柜底的锦衣华服,再到每月拿到手里都不知如何花完的月钱,甚至还有更多她以往羞于启齿,但只要开口就能得到的东西。
她只要今生再次嫁给萧衍之,这一切她都能重新做打算,不管是萧衍之要休了她,还是萧衍之没能逃过命运英年早逝。
那些钱完全足以她一世无忧,富贵不愁。
甚至,她还能再见自己的母亲,她有了钱,能够接她来同住,养她后半生,让她再不必为父亲留下的烂摊子焦心。
可问题是,萧衍之此时的腿伤,几年后的落败,是她嫁给他的基础。
晚晚有些矛盾,一方面并不想萧衍之这般天之骄子傲人英雄就此陨落,一方面又得为自己打算。
他若无疾,怎轮得到她嫁给他。
或许,过几日他回去将腿伤治好,要不了多久就能光明正大追求他前世心仪的那名女子,而后喜结良缘,厮守终身。
晚晚越是这样想,心里就越是泛酸。
有恶劣的心思在心底滋生冒泡,晦暗又恶毒,自私又自利。
晚晚心中所想无人知晓,可面上越发阴沉的面色却是被萧衍之尽收眼底。
他越看越觉得奇怪,伸手拉过一旁的椅子在她对面坐下。
“干什么,我与你无亲无故,我的腿伤与你何干?”
“当然有关系了。”晚晚皱眉,被牵扯出去的思绪还未完全收回来,下意识就问道,“你如今可有心仪的女子?”
晚晚有些迫切,一想到方才那些可能性,两世加起来头一次迫切地想知道萧衍之心仪之人究竟是谁。
是怎样的姑娘,何等容貌,何等家世,又是因何而喜欢上她,如今已经开始了,还是之后才会相遇。
萧衍之被问得又是一愣,耳尖蔓延的那股热烫终于在晚晚越发直白的表达下,彻底红润了起来。
他手握拳不自然放在唇上轻咳了一声,剑眉微蹙着反问她:“有如何,没有又如何?”
晚晚心中警铃大作,没有开口,却是当真在认真思索这个问题。
若有,她的胜算会很小,守株待兔必定会出现变数,她没法去赌,更不知她守株待兔等到二十岁没有嫁给萧衍之,她这一世的人生又会变成什么样。
若是没有,她恶劣地想阻断这种变数,他们不再相遇,不再有交集,便不会再动心,五年后萧衍之或许还是会与她成婚。
不,不对。
晚晚赫然醒悟。
无论那名女子是否出现,守株待兔,仍会有别的千万种因素导致事情出现变数。
五年太长了,无人能保证一切都会按部就班地如前世一样发展。
甚至在一开始,她便救了萧衍之,改变了命运的轨迹。
她不想再矛盾于萧衍之是否还会患有腿疾不良于行,还会战败下放江州,她只要自己能够嫁给他。
为何一定要在五年后。
晚晚蹭的一下站起身来,终是能够于较高之处垂眸看向萧衍之。
但萧衍之即使坐着,也仍旧给她带来些许压迫感。
晚晚不怕他,却有些紧张,袖口下的手紧捏成拳,深吸一口气,才道:“我心悦于你。”
萧衍之瞳孔骤然紧缩,刚才那股挥散不去的躁意在这一刻越发肆意侵袭,他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什么?”
“若有,我便与她竞争,若没有,我便追求你。”
晚晚说得坦白更理直气壮,那副丝毫没有迟疑的模样,要不就是当真爱惨了他,要不就是压根不受这般直白表达的影响。
屋内有半晌沉寂。
两道节奏不一的呼吸声交错,萧衍之竟发现自己险些在与晚晚的对视中败下阵来。
她怎如此大胆,她都不知羞的吗!
萧衍之赫然起身,借着身高优势,总算在这场气氛不明的拉锯中占了上风。
晚晚小小一只,被迫仰头看着他,眸间神色执着且坚定,面上却被他的身形笼罩出一片阴影来。
良久。
萧衍之终是从错愣又陌生的感觉中回过神来,唇角勾起意味不明的弧度,视线自晚晚面上扫过。
缓声回答她:“晚姑娘,我可能不会有和一个成过婚的寡妇成婚的想法,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
第8章
晚晚当然不会打消这个念头,但却没想到自己把人给吓跑了。
翌日清晨醒来,晚晚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有些懊恼。
萧衍之已没了踪影,欠她的钱用一个精致的钱袋装着,压在她立下的那张欠条上。
欠条后方赫然写着一行苍劲有力的字迹,晚晚自然认得那是萧衍之的字迹。
【多谢姑娘相救,账已结清】
什么结清!
晚晚懊恼转为气愤。
现如今的萧衍之不知道多有钱,她这可是救命之恩,他不愿意以身相许就算了,竟然真就只还了她这区区十几两银子,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他腿没残的时候,怎么这么抠啊!
萧衍之的离开让晚晚有些措手不及。
她本以为这一世能够早早遇见萧衍之或许是上天的指引,在庄子里的这段时日他们朝夕相处,她可以借着对萧衍之的了解投其所好,让还未有心仪之人的萧衍之对她动心,从而迎娶她。
晚晚脑海中顿时浮现出昨日萧衍之冷淡的回应:“晚姑娘,我可能不会有和一个成过婚的寡妇成婚的想法,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
晚晚再次感到懊恼,双手捂脸闷住呼吸呜咽了一声。
所以她为何要逞一时口舌之快说自己是个寡妇,虽然她真的是个寡妇。
她那会不过是为了找借口搪塞过去,顺带着看见眼前上辈子早早离世令她漂泊流离的丈夫,便话不过脑直接说了出来。
这下好了,萧衍之的确没可能和一个寡妇成婚,她唐突的表白吓走了他,她甚至都没能有一个解释的机会。
晚晚从掌心中抬起头来,一张精致漂亮的脸蛋闷得发红,嫣唇委屈地撇了撇,无奈地叹息了一瞬。
但很快,她又坐直身子开始认真思考起来。
人虽然走了,但也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晚晚记得前世那几年萧衍之时常会来江州,所为何事她并不清楚,但因着她住在知府,知府每每接待萧衍之时她都能在府上远远瞧见那道鹤立鸡群的身影。
他们还会有机会见面,只是晚晚无法确定在他们下次见面之前是否会发生变故。
这时她就十分后悔前世自己竟是对萧衍之的心上人一点了解也没有。
可这也怪不得她,如此纸醉金迷的生活,丈夫不归家,钱财用不尽,谁还管本就没感情的丈夫心里装着谁啊。
晚晚蹙眉又细想了片刻,觉得自己不能拖泥带水了。
既是已经有了这个决定,她便要抓紧时间出击才是。
如今萧衍之本就在江州附近,或许这一年他也去过知府了,只是上辈子晚晚是在去到知府第二年才见到的萧衍之。
与其无所事事在此等着知府派人来接她,不如她自己赶路提前去到知府。
虽是有些不礼貌,知府的人大抵会觉得她坏了规矩,但她想,自己重活一世应付知府那几人应是不成问题的。
如此想着,晚晚这才终于拿起了被冷落在一旁的钱袋。
萧衍之给了她十一两银子,加之她此前余下的二十多两,完全足够她自行赶路抵达江州。
只是一举用掉了自己所有的钱,那和萧衍之成婚这事,就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了。
打定主意后,晚晚很快将庄子里的行礼收拾了一番,而后便是去找一位马夫载她前往江州。
想到马夫,她自然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刘力。
至少刘力没有坏心思,这一路应当也能方便些。
晚晚记得上辈子这个时候李耀并不在云台村,她被关起来的时候曾听他说过这段时间他去了一趟隔壁乡镇,本是为相看姑娘,不过他并未瞧上那人,转而回来便把她掳了去。
既是李耀不在,晚晚便决定直接去云台村找刘力。
越早出发越好,以免夜长梦多。
云台村,刘力家。
刘力惊愣地瞪大眼,情绪有些激动:“这便要走了,你可还会回来?”
晚晚摇摇头道:“来此本也只是为了辗转,我父兄已是前去江州打点好住处了,所以我也想尽快出发,不知刘大哥何时有时间,可能接我这个单子?”
刘力自是多有不舍,深深地看了晚晚片刻,才叹息道:“真不希望你离去,但你家中若是已经安排妥当了,那便让我送你这一程吧,你想何时出发?”
“明日,可好?”
刘力一噎,没曾想是如此着急,但也无可奈何,只得点头应了下来。
晚晚付了十两定金给刘力,这一走需得十天半月路程,若不是为了萧衍之,她实在不舍自己花这么多银子赶路。
一想到萧衍之不辞而别,冷淡抗拒的样子,晚晚心下便有些担忧。
心事重重从刘力家中离开,晚晚开始思索下一步该如何去做。
她虽是没什么远见,但也知凡事多有计划的好。
晚晚一边走一边出神想着,脚下步子迈得不算太快,将要走到云台村前的小道时,余光瞥见一道匆匆往里走的身影。
她并未抬头细看,只下意识往旁边移动了两步,以免和来人撞上。
不曾想,那人却是在远处顿住了脚步,就像是要给她让路似的。
晚晚没多想,仍是垂着头快步往外走,心下已是在想路上是否还缺什么东西,不若一会再去一趟镇上采买。
直到晚晚彻底走出云台村,那道一直站在原地不动的身影才再次迈开步伐。
刘力正因晚晚将要离开之事惆怅烦恼,家中房门却忽的被人粗鲁推开。
“刘力,刚那姑娘是不是就是你说的半山腰庄子里的那个!”来人竟是李耀,他两眼放光,情绪很是激动。
刘力一愣,张了张嘴不明所以:“你……你怎么回来了。”
李耀又露出几分嫌恶,不满道:“呸,那娘们长得可真磕碜,老子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你赶紧回话,刚才那姑娘是不是半山腰那个!”
这话听得刘力浑身不适,他一向不喜李耀这般将女子当做物件,玩弄挑选嫌恶丢弃。
但李耀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又只得垂下头来,低声道:“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她并无打算常住这里,今日她来找我就是为雇我的马车前去江州,她家人在江州已经打点好了住处,以后也不会再回来了。”
李耀皱眉:“她要走了?”
刚才那惊鸿一瞥,让他整个人血液都沸腾了。
原本李耀是不打算这么快就折返的,隔壁乡镇那位虽然不尽人意,但他也不想白来。
可一想到路上刘力曾说的那位半山腰的姑娘,他又有些心痒痒了。
旧不如新,未知的新鲜感令他在隔壁乡镇一天也待不下去了,当即决定折返回来,且先将半山腰那位模样瞧过再说。
李耀今晨返回,直冲冲就往半山腰去,可到了庄子前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李耀本就没什么道德感,更不受礼数约束。
他找到未上锁的窗户翻窗入了小屋,发现屋子里就一张床榻,东西少得可怜,要不是还算干净整洁,几乎要让人以为无人居住。
并且他发现,虽有几件女子衣物,但却压根没有男子生活过的痕迹,所以这地方怎会住了一个女子和父兄,顶多是个独居女子。
李耀有些疑惑,心情烦闷地下山回村子。
却没曾想,竟在村子口看见了一位天仙般貌美的年轻女子。
他一时间看呆了,眼睛黏在对方脸上无法移开,直到那姑娘走远他才赫然想起。
从未见过的陌生女子,独自一人,年轻貌美,难不成就是半山腰那位。
李耀在村子里随意找人问了两句,便知方才那姑娘是来找刘力的。
他兴冲冲找了来,果真与他猜想的没错。
桑芸心说出这番话,在萧梓轩眼里,又燃起了希望的火苗。
他一瞬间恢复了精神气,就连称呼也变得快,三两步跨到她身旁一并走着。
“真的吗芸心!”
桑芸心点头,萧梓轩开心异常,毫不掩饰地说:
“本王今日就想去法华寺来着,正好皇兄召见,一会儿和本王一起出宫吧。”
桑芸心霎时头疼,前一秒还对他悄悄伤怀的模样而心软,现在只想出言怼他。
若非还在宫中,保不齐她要说点不顾礼仪的话了。
桑芸心哼笑:“是陛下让您来拐带我出宫的吧?”
第 80 章 第 80 章
“嘘——”
萧梓轩将食指放在唇边:“千万别让皇嫂知道,不然皇兄又该闹脸了。”
桑芸心忍住怼他的冲动,默默劝自己这是在宫里,不能对王爷不敬。
桑晚心思细腻,哪会猜不出来,就萧梓轩这张笨嘴,一开口,什么都露馅了。
从前院到正殿百十来步的距离,桑芸心故意走的很慢。
“先前陛下进来时,和晚儿间的气氛总感觉怪怪的。”
“你想啊,皇嫂和陛下日日相处,骤然三日未见,一见就跪在宫门那规规矩矩的迎驾。”
萧梓轩缩着脖子摇了摇头:“本王都没敢进去,还以为皇兄和皇嫂生疏了。”
宽敞的马车空间很大,相对而坐的两人中间还隔着一大步的距离。
雨声哗啦,马车内是晚晚隐忍小声的抽泣声。
她湿透的中衣冰冷黏腻地贴在肌肤上,即使肩头披了一件黑色外袍,也仍叫她觉得发冷。
抽泣声不绝,萧衍之的眉心就未曾舒展开来。
他双唇紧抿,下颌线绷直,严肃冷厉的模样令人生畏。
小姑娘方才的确吓坏了,娇小的身子在他搀扶下也仍旧抖得厉害,几乎再无力站稳。
哭花的小脸我见犹怜,泪水如断线的珍珠般直往下掉,与冰冷的雨水形成鲜明的对比掉落在他手背。
晚晚却是在这样的气氛下逐渐平静了下来。
她吸了吸鼻子,抬头问他:“你怎会出现在此,你不是已经离开了吗?”
萧衍之侧头,径直对上晚晚通红的双眼,眸光微沉,默了一瞬才道:“事出突然,来人接我时身上并未带足银两,只有先行将欠条上的账务还清,我并未打算直接离去,今日返回本是为报答你准备了些许银两,但在抵达庄子后却并未瞧见你的身影。”
晚晚一愣,方才还未完全止住的泪意戛然而止。
她顿时眼眸一亮,连带着身子都直立起来下意识向萧衍之凑近,嗓音里再无半分哭腔:“银两?多少?”
萧衍之蹙眉看着她,眼前的少女哪还有方才的柔弱破碎,一听到银子,整个人都快发光了。
仅是瞧着晚晚这副模样,萧衍之便不由觉得,他匆忙离去仅留下十一两银子后的这几日,这小姑娘不知在心底嘀咕了他多少关于抠门的坏话。
那日他的确被晚晚直白突兀的表白吓到了,但他离开并非是逃跑。
当夜他的下属就根据晚晚白日寄出的信件找到了他,并带来此番暗算他之人的信息。
事不宜迟,他不宜久留,一世英名遭人暗算,他自是要尽快将其解决,多留在晚晚这里也会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晚晚虽然黑心,但萧衍之并没打算赖账,甚至想要多给些银两以作报答。
岂知来接他的几名下属身上钱财掏来掏去拢共不过二十两。
时间紧迫,萧衍之没有多余时间向晚晚做解释,但也没那个脸拿区区二十两银子称作报答。
于是他留下字条,只先还上了欠条上的账务,打算待自己处理完急事后再折返回来。
萧衍之没有回答她,转而正色道:“今日怎么回事?”院门紧闭,能听到里头传来些细微声响,却无人应声。
桑晚站在门口,只觉心头颇凉。
村长是骆家村的老人了,也算是看着他们长大的。早年间还好,如今年岁上了去,越发不爱管事。
今日仿佛是知晓她要来,门都不开。
桑晚等了会儿,又唤了几声。隔壁婶子听见声音探出个脑袋张望,瞧见是她,又缩了回去。
她也知道他们为何如此,张家在县里有名有姓,整个安平县大都知道这位张郎君乃是张家独子,张老爷的命根子,自幼娇纵着养大,惹了他,便是惹了大麻烦上身。
原以为不过也就是富家子弟一时兴起,过不了多久便能消停,直到今日。
天气炎热,不一会儿便站出了一身汗,桑晚敲门不应,一时也别无他法,提着东西准备回去时,瞥见一小儿从远处跑回来。
边跑还边吆喝着:“奶!开门,我要喝凉水!”
五六岁大小,瞧着有些眼熟。桑晚一眼便认了出来,那是村长的孙子,今早还跟在大孩子身后要过她的糖。
小萝卜丁疯玩回来,跑得满身大汗,见有生人在家门口,还带着些警惕。
桑晚有意亲近,蹲身用香软的帕子给他擦了汗,柔声道:“可还记得我?早晨村口还给你糖了的。”
“……我不同你说话,”那孩子背过身拍门,“奶中午说了,让我别吃你的糖。”
门板被敲得震天响,终于在桑晚半垂的视线下开了条缝。
村长夫人侧身而出,将孩童抱了起来,嗔怪道:“又疯玩出一身汗。”
而后好似才看到她一般,面上的笑有些挂不住。
“大热天的,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桑晚有求于人,抬了抬手上拎的东西。
“自家捡了些鸡蛋,还有骆叔惯常爱喝的酒来,”她挂着笑,眼底满是亲近,“阿娘念叨着我阿爹走的时候便是这样的天气,我便想起当年阿爹过身,丧事得亏有骆伯。否则我们母女俩还不知何时能……”
说及往事,村长夫人胡氏又软了神色,叹道:“你这孩子也是命苦……进来说话吧。”
桑晚笑着进了屋,还未坐下,胡氏便道:“老头子身子没往常爽利,这会儿苦夏歇着的。你且先喝口水。”
“若是苦夏,我倒是有个方子好用,可有纸笔?”她乖觉接过水,“或是过会儿我去药铺抓些送来,免得来回跑一趟。”
她柔声细语,声音宛如泠泠泉水清脆悦耳,却又不吵闹。胡氏瞧着她,没得也柔和了些。
“也算是瞧着你长大的,”她开口,“你是个好孩子,自来也懂事。但这些东西,还是早些提回去——”
“这忙,我们两口子帮不了。”
胡氏这样直截了当地拒绝,倒叫桑晚没了开口的余地。
她抬眸,黑亮的眸中盛着不解:“为何?”
“你生得这样好,被瞧上也正常。那张家凶狠,老头子年岁也大了,”她抱着孙子颠了颠,“如今只想好好过安生日子。要我这个过来人说……张家,倒也不算差。”
胡氏瞧着桑晚这张脸,啧啧叹息。
桑家女自幼时便出落得脱俗,大了更是亭亭玉立,常有少年郎为她打破了头,却连半点眼神都没换来。
时间长了,村中人都说桑家女心气高,看不上村里的莽夫。
张家此事一出,看笑话的其实不少。
但桑晚始终未曾点头,仍旧过着她的安生日子,好似是……铁了心就在那小院里终此一生。
胡氏摇头:“有你这样的容貌,便是没了张家,指不定还有什么李家王家。难不成你日后都关在屋里,不出去了?”
桑晚懂药理,时常采了草药送去县里药铺,那里卖价高些。前些日子便是送药材去,又帮着打听常渊的事在县中多留了会儿,正巧碰上了张家的马车。
她垂下头,“我无心高门。”
“我倒也知晓,若真有心,早便……”胡氏也说不出什么话,只是道:“好好想想吧,张家郎君待你倒有几分心,进了门或许还有福享。或是寻门亲事早早嫁了,倒也没此间祸事,再不成……总是要嫁人的。”
总是要嫁人的,嫁谁不是嫁。
这是胡氏的意思,也是村里大部分人的意思。那张家富贵,多少人想进还进不去。
桑晚扯了扯嘴角,也知道了二人的态度。
“……这些东西就留着吧,这酒骆伯爱喝,当年我爹和骆伯对饮都能喝两坛。”
她起身告辞,瞧着睁着大眼睛不知发生何事的孩童笑了笑,“出了汗要早些换衣裳,我便不耽搁了。”
胡氏“欸”了一声,“我知道有些话你们年轻孩子不爱听,你回去好好想想。我们这些……实在也帮不上什么。”
“我晓得的,”她弯眸笑,“是不该让我的祸扯到旁人身上。”
晚晚抿了抿唇,眸间刚绽开的些许光亮又逐渐黯淡下来,沉默了片刻,才将这两日所发生之事讲述了一遍。
萧衍之听完冷哼了一声,眸底满是嫌恶。
“不必担心,我会处理的。”
萧衍之低磁的嗓音穿透在雨声中,给人带来沉稳的安全感。
晚晚点点头,便闻他又问:“你眼下有何打算,还是住在半山腰的庄子吗?”
萧衍之觉得那里并不安全,何况她一个女子独住,即使将李耀一行人抓了起来,往后也不定还会有别的麻烦。
他心下思索着,在镇上给晚晚置办一处宅子也并不麻烦,如此加以银两,便算是报答了她的恩情。
正想着,却忽的对上一双湿漉漉的眼眸,柔软无害,小心翼翼地期盼着。
“闻公子,可否让我在你的住处借宿一晚?”
晚晚哭过后的嗓音带着几分沙哑,绵软的语调挠人心尖。
萧衍之呼吸微顿,淡然沉稳的面色在瞬间生出些许不自然的裂痕来,放置膝盖上的手指不自觉蜷缩了一下,到底还是别过脸去,语气不详道:“今夜自然是的,马上前面就到了。”
晚晚目光灼灼地看着萧衍之的侧脸,像是看见了前世她每次小心翼翼向他提出要求时,他似是不愿却仍是别过头应下声来的样子。
如今再看,这哪是不愿,他分明早就安排好了。
像是为了印证似的,晚晚歪了歪头,轻声道:“谢谢你,闻公子。”
果不其然,萧衍之面色更僵了几分,而后眸底沉暗不明,已彻底转过头去视线看向了马车窗外的漆黑一片,只听见他沉沉地“嗯”了一声。
晚晚本以为萧衍之此番出现在江州附近或是路过或是低调出行办事,那便该是住在附近城镇的客栈里。
却没曾想,马车在雨夜中一路行驶,翻过云台山又攀上另一座高山,而后竟驶到了玄北军的驻扎地。
夜已深,军营里却灯火通明,像是因为萧衍之的出行一直在彻夜等待他归来。
马车外一阵吵吵嚷嚷声混杂着士兵们踏起雨水的脚步声。
晚晚呆愣在马车里一时有些拘谨,她无措地看了眼萧衍之,不知自己应该下马车还是待着不动。
萧衍之并未接触到晚晚的目光,只待马车停稳便径直起身撩开车帘,一边下马车一边沉声吩咐:“再留一日,全军休整,明日启程,另外再安排一间卧房。”
末了,他又很快补充道:“收拾干净些。”
有士兵恭敬应声,几人接到命令连忙转身去办。
萧衍之站了片刻才发现身后没动静,转身再次撩开车帘,朝里头道:“下来吧晚姑娘,天色不早了,我找人带你去休息。”
本是平淡无奇的一句话,可萧衍之“姑娘”二字一出,站守在周围的士兵顿时瞪大眼朝马车投来了注意力。
有人面面相觑,有人探着脑袋,甚有胆大的直接朝马车正面迈来了步子。
雨势渐小,光亮更甚。
马车中缓步走出的身影清晰得叫在场每个人都得以看见。
原本凌乱的发髻稍加整理已不再叫她显得狼狈,却遮挡不住那惹人怜惜的破碎感,宽大的黑袍令她行动不畅,衣袍下的身形显得更加清瘦娇小。
柔弱的少女眼眸抬起,泛红的眼尾还沾着些许湿濡,水灵的眼眸拘谨地不敢四处乱看,只求助般地看向唯一识得的萧衍之。
她在马车上微躬着身子,正和马车边挺立站直的萧衍之一般高度。
两人对视,目光交汇,还来不及开口说什么,周围不知是谁,忍不住地发出声音。
“哇哦。”
“我、我眼花了吗?”
“真是个姑娘。”
“还美、美得很……”
“这就是将军那位恩人?”
晚晚耳边充斥着士兵们已是刻意压低,却仍是掩不住声响的各样男声。
饶是她前世嫁过人,活过三十年,也从未待在过同时有这么多男子的聚集之地。
她自是拘谨不已,脸颊也微微泛起红热,垂眸朝马车下一看,又犯了难。
萧衍之的马车大抵是以他的体型量身定制的,那高度萧衍之一抬脚便能轻而易举跨下去。
但对于晚晚的小个子来说,实在有些太高了,宽大男子衣袍也令她行动不便。
犹豫一瞬,晚晚只得又抬起头来朝萧衍之小声道:“有点高,可否扶我一下?”
细软的嗓音出现在这一堆糙汉子聚集的军营里显得格格不入。
萧梓轩听话的默不作声,桑芸心顿时有些后悔方才不让安王说要带她离宫的事。
只好硬着头皮起身福礼:“殿下唤民女去法华寺看望太妃娘娘,今日便要离宫了。”
萧梓轩出现在凤仪宫,桑晚便猜到其中用意,并不惊讶。
她今日本也就要送二姐姐回府,只是这样一来,怕是又要辛苦她去一趟法华寺。
安王和桑芸心跨出正殿门槛儿,就听他小声抱怨地说:“皇兄不也蛮听话的。”
萧衍之:……【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80-90
第 81 章 第 81 章
萧梓轩和桑芸心前脚刚出宫,后脚鸿胪寺的人就接到旨意,在宫门口将安王请走了。
桑芸心暗暗松了口气,独自坐王府的马车回去。
距离使臣抵京所剩不过十日,鸿胪寺主要掌管朝会,外宾事宜,隶属礼部。
萧衍之的圣旨下的突然,鸿胪寺卿原本预备的方案还没来得及上报礼部,依着旨意,眼下回禀安王即可。
这才急匆匆将人请走。
许是这几日,萧衍之处理政务辛勤,午膳后便一直未曾离宫。
反而叫元德清将好些御用之物又备了一份,留在凤仪宫。
压根不是顺路与否的关系,于她的恩情,顺路与否他也会送她。
但让人无奈的却是,这小姑娘那日所说心悦之话似乎是真的。
他们才相识短短几日,她喜欢他什么?
萧衍之站在帐帘前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口气,半晌才背着身子沉声回答她。
“顺路。”
清晨,萧衍之给晚晚送去更换的衣服鞋袜后,转而找来下属吩咐准备马车。
刚换下值守的下属朱石听到萧衍之要备马车去江州的事,顿时惊愣不已:“将军,你怎又要回江州,可是我们不是才从江州离开吗。”
萧衍之一巴掌拍在朱石的后脑勺上:“让你去备你就备,多话。”
朱石挨了打龇牙咧嘴地揉着后脑勺,但眼底却忽的精明起来:“是为了昨日那位姑娘吗,将军,您是不是看上人家小姑娘了,那姑娘是江州人吗,您这是要去提亲了吗,那兄弟们是不是……”
萧衍之又是一巴掌,打得朱石脑子嗡嗡作响,一记狠厉眼刀射去:“你是不是最近闲得发慌了,备好马车滚去负重绕山一周,就你一个人,午时前归队,跑完整军准备继续出发南下,我去过江州之后会赶来与大家汇合。”
朱石疼得嗷嗷叫,一听要负重绕山,眼前一黑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难不成兄弟们猜错了,这不是将军看上的姑娘,当真只是救命恩人这么简单。
可是救命之恩,不都得以身相许吗。
难不成是那姑娘不愿意?
朱石猜不透,只打算待萧衍之走了再召集兄弟们好好议论一番此事。
他正打算转身前去准备马车,又被萧衍之唤住:“颂知在哪,昨晚就没见到他人,既是要回一趟江州,问问他是否要与我同行。”
“陈军医这几日都在自己帐子里待着鲜少出来,好像每回去过江州后,他都怪怪的,兴许并不喜往江州去吧。”
萧衍之微微蹙眉。
怎么会呢,每年最先问及何时前往江州的,不正是他军中这位跟了他数年的军医,陈颂知吗。
萧衍之思索了片刻无果,摆了摆手道:“你去准备吧,我亲自去问问他。”
“是,将军。”
晚晚穿戴完毕后简单在帐子里用过了军中的早饭。
昨夜萧衍之说顺路,那便是同意她随之同行的意思了。
想起男人板着一张脸,面色紧绷的样子,她又有些想笑了。
直到耳边回响起萧衍之低沉肯定的回答,她脸上的笑意彻底绽放。
他还没有心上人呢。
身后传来脚步声时,晚晚含笑回眸,一张清透明艳的脸庞笑靥如花。
萧衍之愣了一瞬,从陈颂知帐中出来时还带着的些许沉闷瞬间被这张笑颜冲散。
他敛目不自然轻咳一声,问:“吃过饭了吗?”
晚晚饶有趣味地看着他,如此模样与前世那个不苟言笑的男人相差甚远,亦或是前世她压根就不曾细致留意过他微小的表情。
晚晚点头道:“吃过了,不知今日你们何时出发呢?”
萧衍之不自然的神色仅闪过一瞬,很快又淡然下来,道:“不是他们,是我们,走吧,马车已经备好了。”
晚晚一愣,连忙迈步跟上萧衍之,奈何他腿长步子大,她需得拢着裙摆小跑着才跟了上去。
只见军营大门前已停好马车,如同昨夜她抵达此处一样,周围一群好似很忙碌又不知在忙什么的士兵们齐刷刷地探着头直往两人这边看。
白日里光照更为清晰,一见这么多人都注视着他们,叫晚晚一时间也有些不好意思,到嘴的问题又噎了回去。
直到站到马车旁,才听见萧衍之问她:“要我扶你吗?”
晚晚脸上微热,到底还是摇了摇头:“我可以的。”
没有了宽大的衣袍阻碍,萧衍之的马车于她而言仍是有些过高。
晚晚手脚并用地扶着马车往上跨去,自知动作大抵是有些滑稽的,但还是稳稳地上到马车上,躬身快速钻了进去。
士兵们的议论声被隔绝在马车外,吵吵嚷嚷的不知是在说什么。
而后马车一个下沉的晃动,萧衍之高大的身形躬在马车门前,遮挡出一片阴影。
晚晚往里坐了些,可萧衍之似乎并未打算与她太过靠近,只坐在门前的位置,与她隔了最远的距离。
宽敞马车甚至还能坐下三五人,两人之间像是隔着楚河汉界似的,叫晚晚不满地撅了下嘴。
随着马车驶动,马车内也沉寂了下来,一时间两人都没了要开口的意思。
马车逐渐驶离军营,晚晚心头那点小气恼也逐渐消散了下去。
心里忽的想起正事来,萧衍之所说的银两还一分未给到她。
她虽是想着能借以和萧衍之同行这段时日再多与他相处些许,但总不能叫萧衍之觉着,送了她一程,便将那报答的银两给免了吧。
如此想着,晚晚有些按捺不住了。
她赫然抬头,一张嘴却见萧衍之也正好转头看来。
两人目光交汇,几乎是同一时间开口出声。
“你的伤势如何了?”
“你的伤势如何了?”
萧衍之一愣,下意识垂眸看向晚晚被衣衫包裹住的手臂,忽的有些尴尬自己用此话语打破沉默。
晚晚那点小伤看着吓人罢了,瞧她今日活蹦乱跳的模样,自不像有大碍的样子。
他抿了抿唇,才回答道:“我已无大碍了。”
如此,若是晚晚也同样回应并无大碍,眼下的话题便又了结了去,马车内自是会再次恢复沉寂。
岂知,晚晚只敷衍地点了点头,话锋一转,直言道:“那昨日你说的银两,可还会给我?”
第12章
萧衍之闻言顿时噎住,胸腔憋的一口气,在片刻后到底还是松缓了面色轻笑出声。
他抬手往领口内探去,而后摸出一袋银两,道:“本是打算再多准备一些,不过此番行军并未携带太多银两,若是不够,你将你在江州的住处告知于我,待我回上京之后,再将余下的寄给你。”
晚晚几乎没有认真听萧衍之到底在说什么,只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掏钱的动作,再到那沉甸甸的钱袋被他递出来,眼眸已是完全湛亮。
她欣喜地双手接过,钱袋的重量令她心头顿时安心了不少,一边垂头打开钱袋查看,一边随口问:“这里面有多少啊?”
萧衍之手中一空,看向晚晚的目光越发离谱无奈。
“一百两,可否足够?”
晚晚逐渐回神,大抵也是意识到自己见钱眼开的模样太过明显。
她收起钱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模样就像是将要客套地说“已是足够了”的样子。
可话到嘴边,她还是忍不住道:“若是还有,自是最好不过了。”
萧衍之想笑,一时间很难将自己告知给军中兄弟们的好心姑娘,和眼前这个满眼狡黠的少女结合在一起。
她分明就是图钱,只是不知她出手相救时和眼下要钱时,是如何得知他一定能有钱拿给她的。
那说心悦于他呢,又有几分真?
萧衍之问道:“你很缺钱?”
晚晚被萧衍之这般看着,似是无辜地眨眨眼,坦诚道:“想要日子过得顺畅自是缺钱,身无银两走到何处都不方便,我只是想为自己的以后多做打算罢了。”
若是个历经过风雨之人说出这话倒是一点不奇怪。
可晚晚年纪轻轻,一般这个年岁的姑娘还处于懵懂迷茫的时候,还未出嫁还未成家,何来为以后多做打算。
不,她是个寡妇。
萧衍之眼神变得狐疑,不着痕迹地打量了晚晚一番,心下又开始疑惑。
她真的嫁过人了?
萧衍之思绪一瞬,动了动唇,道:“你夫家那边呢,你丈夫离去后未曾安排你吗?”
晚晚正色看着他,嗓音很轻柔,却带着令人信服的穿透力,像是在说很遥远之事,却实打实地发生在她身上。
“他给我留了休书。”
萧衍之一愣,至此不得不相信眼前年轻的小姑娘是当真丧夫了。
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很快又闻晚晚继续道:“除了那封休书,再无任何话语,他走后并无人再安排我了。”
晚晚分明在说她与前夫之事,那平静的目光却又直直地看进萧衍之眼中。
萧衍之不明她为何对自己流露出如此神情,下意识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开口,晚晚忽的一笑,紧绷的气氛瞬间消散。
“你信了?”
萧衍之皱眉,嗓音霎时冷厉:“你骗我?”
晚晚心道一声不好,方才看着萧衍之那双沉黑的眼眸,一时间竟将思绪带回了前世。
走得匆忙的丈夫,莫名收到的休书,以及那段漂泊流离的生活,皆让她有诸多疑问诸多怨念想要发泄给他。
没由来的,她就这么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眼看萧衍之脸色骤变,晚晚连连摆手道:“我只是说笑罢了。”
萧衍之语气已然不悦:“晚姑娘,这并不好笑。”
任谁也不喜被这般玩弄,那双清澈的杏眼可太会骗人了,他方才当真信了她的邪。
晚晚急促解释道:“起初你我素不相识,我虽救你,却不知你究竟是何人,我自不能将自己的情况全盘托出,万一你是坏人怎么办?”
晚晚适时地垂下眼帘,放置腿上的双手无措地缓缓搅动手指,那模样看上去有些可怜。
萧衍之神情微顿,刚被戏弄过的警惕性让他不想又信了晚晚的示弱。
但思及昨日那个哭得满脸泪痕浑身狼狈的无助身影,到嘴边的话又再次压了下去,只在心底轻嗤,既是素不相识又谈何喜欢。
晚晚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萧衍之的表情,知晓这男人向来吃软不吃硬,惹恼了他,于自己一点好处也没有。
她放缓声调,仍在温声解释着:“但现在我的顾虑都消除了,原来你是位将军,不仅不是坏人,还救了我,多亏有你,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
萧衍之一眼撞进晚晚的瞳眸中,霎时心神一震,只觉她下一句便要道出“以身相许”这等话语,忙出声打断她:“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晚晚一愣,而后笑了。
眨眨眼,有些俏皮:“闻将军,你究竟喜欢怎样的女子?”
萧衍之眯着眼看她:“你既是未出阁的女子,怎能如此直白问男子这样的话?”
晚晚歪了歪头:“闻将军,以前怎未发现,你好古板呀。”
她以前是当真未有这样的感觉,萧衍之成熟稳重,虽是少言寡语,但在男女之事上可从没叫她占到过半点便宜。
或许是萧衍之本就年长于她,或许是她见识短浅,那些床榻上的花样,那些令人羞恼的话语,她在出嫁前根本无从得知。
萧衍之这会拐弯抹角说她不知羞,殊不知她的不知羞不正是他一点一点教出来的。
此话一出,萧衍之眸底有一瞬疑惑,似是不知短短几日相识,何来以前一说。
可很快,他面色微僵,耳根有红热不自觉蔓上。
再难与晚晚直勾勾的眼神对视,索性侧过头去看向马车窗外,不打算再与她继续交谈下去。
晚晚饶有趣味地多看了几眼萧衍之此时的模样,而后才逐渐又正色起来,问道:“昨日那些人会如何处理他们?”
桑晚目光一沉,孟涞所料不错。
太后果真以为帝王中箭后,巫医留下毒源还在萧衍之体内。
只等着宁王心智成熟后,帝王毒发暴毙,让萧承基坐上帝位,届时,这晋国江山就又会把控在姚氏手中。
她想的出神,便也不自觉冷笑。
还好钟旭医术高超,已帮帝王解毒。
郑怡看到桑晚不加掩饰的神色,心底一颤:“桑妹妹?”
第 82 章 第 82 章
“听郑姐姐说到医者,难免晃神,在我们南国,满目的白只代表着死亡。”
桑晚解释道,手中折下的花枝被捏的作响,侧身温和地冲郑怡笑笑。
“但雪落的白并非如此,反而让人心旷神怡。”
“今晨问安时,听太后娘娘多说了些,也是许久没见她那么开心了。”
郑怡并未深问,“陛下待桑妹妹极好,北国风光,妹妹有大把的时间好好赏玩。”
从前王府后院只有她一人,萧衍之不曾踏足,她时常难过。
后来进了宫,太后遴选秀女,帝王仍旧不曾踏足,郑怡也就觉得不是自己的问题了。
她其实压根就没听清什么,只是本就想着萧衍之昨日所说顺路一事,走近时便捕捉到萧衍之所说的“顺路”一词。
萧衍之此时的神情晚晚并不陌生,前世她也偶有几次无意撞见他与下属办公,他便是这副模样。
朝堂之事,军中事务,本也不是她一个女子能够插手参与的,更莫说听得一些重要机密,无论有意与否。
萧衍之静静看了晚晚片刻,脸色稍有缓和,语气却仍是生硬道:“那便出发吧。”
晚晚心知自己或许不巧撞见他谈论公事了,乖巧地点了点头,不必萧衍之多说,自己便手脚并用地先行登上了马车。
纤细的身影躬身入了马车里,直到马车帘彻底落下,站在一旁的士兵才尴尬地摸了摸鼻头,压低声音道:“将军,你对人家小姑娘也太凶了吧。”
萧衍之眉梢轻挑,不明所以:“我凶了吗?”
士兵点点头,看着这张面无表情时便显得冷厉的俊容,道:“她又不是故意的,兴许真没听见什么,就算真听见了也并无大碍吧,一个软软糯糯的小姑娘,叫你莫名其妙这么一瞪,估计心里都委屈上了。”
萧衍之似是仍旧不觉自己哪一句凶了晚晚,但士兵所说的委屈又让他想起晚晚方才乖乖抿唇点头的样子。
他转头看了眼还有微小晃动的马车帘,心下微动,一旁的士兵忍不住又小声嘀咕道:“将军这般不解风情,可如何能讨得晚姑娘欢心。”
萧衍之赫然一记冰冷的眼刀射来,吓得士兵脖子一缩,拔腿就跑。
“我这就去集合兄弟们。”
客栈门前吵吵嚷嚷着,萧衍之沉默地站在马车旁久未有动作。
直到一众随行的士兵在集结中准备好再次启程,他才缓过神来,迈步跨上马车,撩开马车帘躬身进了车厢。
晚晚就如方才时一样,模样乖巧地坐在内里一角。
本是微垂着眼眸不知是在想事情还是只是放空走神,一听见声响赫然抬头,一双澄亮的眼眸就这么直勾勾地看向了萧衍之。
萧衍之沉默地坐下,淡冷的目光甚至没有半分与晚晚交汇,只待马车驶动起来,便侧头看向了马车窗外。
马车内沉寂一片,只有车轱辘碾压过地面的响动,安静得令萧衍之有些不适应。
他视线飘忽片刻后,没由来地朝晚晚的方向扫了去。
晚晚没再看他,甚至连眼神都没有聚焦,像是又放空走神了。桑晚头也不抬,穿针走线,专心于自己的事,直到——
她认真抬起头,看向燃起熊熊八卦欲望的桐花,“要不你进来坐会儿吧,站着累不累?”
桐花摇头,扬着笑脸:“好久没这么隔着窗子说话了,你记不记得咱们第一次说话就是我偷溜进你家,那时候我还没窗户高呢……”
“我的意思是,”桑晚眯了眯有些酸痛的双眼,“你挡着光了。”
桐花火速绕了进来,坐在她身旁,“当时你们刚搬来,我就偷偷瞧你……”
她像是不会累一般,语速飞快:“……前日傍晚从你家出来,准备回屋的时候,就看那邱二鬼鬼祟祟不知作甚,我就上去质问他。他这个人你也知道,又说那些难听的话,我气不过……就说那张郎君才没什么好的呢,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吗?还没我们桑晚随便捡来的郎君英俊潇洒。”
桐花腆着脸凑上来:“桑晚姐,我真的不是故意说的,就是气头上胡言乱语。”
桑晚被缠得实在紧了,才放下针线,叹道:“好了,你什么时候见我真生你的气。”
“那张家的事,你可想好了怎么办?”
“差不多吧,”桑晚凝神想了会儿,“有法子的。”
桐花终于放了心,注意力终于挪了回来,“所以你在做什么?男人的衣服,给谁?”
“还能有谁,”桑晚让她自己倒水喝,“人家帮了我,总得答谢一下人家吧。”
桐花震惊:“亲手做衣裳,还是这么好的料子,桑晚姐,你这是要干嘛?”
桑晚放下针线,认真瞧了瞧桐花。
她平日里同人交往不多,论活泼健谈、同人相处,半点比不上她,抱了个讨教的心思:“你说,像你哥那般大小的男儿,比较喜欢什么?”
“我哥?”
桐花想了想她哥,“只要不杀猪,我哥啥都喜欢。”
桑晚摇头,“不是这个,是……做些什么能让你哥这样的男子开心?”
“我哥开心那还不简单,你往跟前一站,什么也不用干就开心了。”
“别瞎说,”桑晚拍她一把,正色道:“我认真的。”
“我也认真的,桑晚姐。你生得这么好看,别说我哥了,就是我瞧见也会开心啊……不过问我哥做什么,我哥这会儿在学里回不来呢。”
桐花单纯,注意力也容易被带着跑,瞧见桌上的糕点,偷偷摸摸碰了下,“桑晚姐……”
“你吃。”
桑晚不吝啬于同小姐妹分享这些,她还想着自己的事。
“生得如何倒其次,他也瞧不见……”
头一回让人觉得眼盲是这样头痛的一件事。桑晚自小便知道自己相貌不差,对旁人的赞扬也是司空见惯,可她生得如何,对常渊这样眼盲的人来说,半点用都没有。
她眉头又皱了起来,垂首做衣裳。
桐花瞧她模样竟是当真在思量着什么,仔细打量着她的脸庞,惊道:“你昨晚没睡?”
“嗯,”桑晚换了针,高抬起手中的线,对准了光线找到针眼,果断穿了进去,“比较急。”
“急什么,”桐花不解,“不就是个衣裳,早一天晚一天的有什么不同?”
桑晚拧眉思索,斟酌着用词:“急着……提亲。”
糕点“啪嗒”掉在地上,桐花扬了声音。
“——什么?!”
萧衍之目光流连她脸上,她也浑然不觉。
从萧衍之的角度能够清晰瞧见她额前几缕短浅的碎发随着微风活跃地飘动着,那双漂亮的杏眸连放空时都亮灿有光,浓长的眼睫小刷子似的微微卷翘着。
视线向下,是她无暇的肌肤,小巧的鼻尖。
还有那双微张的嫣唇,饱满莹润色泽艳丽,让人想象不出那处究竟是种怎样的柔软触感,却又觉得应是会如入口即化的甜糕似的,带着馨香的甜,软化心尖。
马车忽的一个轻微颠簸,萧衍之骤然回神,几近匆忙仓促地移开视线。
心口有诡异陌生的躁动,余光却瞥见晚晚落在腿上的双手小幅度地搅动着手指。
她当真委屈了?
萧衍之思索片刻,仍是没想出自己究竟哪一句凶了她。
方才谈论的本就是与她无关之事,此事繁杂,且危机四伏,她若什么都不知道便是最好的,无端被牵扯进来才是麻烦缠身。
萧衍之身形微动,似有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意图。
但双唇微张后,又很快再次闭上,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深沉的眸光在闭眼后彻底被遮掩。
他本也只是为报答晚晚此前的相救送她这一程,待到抵达江州后他们便会分道扬镳,恩情两不欠往后应当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士兵不明实情,甚以为他有想讨晚晚欢心的意思,但殊不知,晚晚才是那个别有心思之人。
她还是只是个小姑娘,见识不多,心性未定,突然的兴起若是不得回应便也很快会消散。
如此他便不该给予她过多不必要的回应。
这般想着,一夜的疲惫逐渐开始蔓延,萧衍之打算小憩片刻。
但当眼前陷入漆黑,思绪开始放缓,脑海中便没由来的闪过自己方才无意识沉下的神色,眸中清晰映照着晚晚迷茫无措地仰头看着他的样子。
或许他刚才对于晚晚来说的确是有些凶狠了。
小姑娘说话一向温温柔柔,自不像他军中那些糙汉子可以随意板脸露凶。
萧衍之突然无法忽视方才漫长的沉默中,晚晚垂眸搅动手指的模样。
甚不可避免地猜测她彼时心中的思绪,委屈无助地不知如何向他解释自己无意偷听。
她胆子甚小,昨日又刚经历了那般血腥可怖的场面。
他记得那时她甚至不敢一人回屋睡觉,连嗓音都带起了哭腔,却是忍着没有当真哭出来。
这会经他冷然一吓,莫不是在他闭眼时一个人偷摸掉起眼泪来了吧。
萧衍之思绪回炉,赫然睁开眼,竟发现马车内仅剩他一人。
马车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他感觉身前异样,一垂眸才发现自己身上盖着晚晚此前给自己备的小毛毯。
毛毯温热,还带着少女身上独有的香气,在他彻底清醒过来后丝丝缕缕蹿入鼻尖,不容忽视。
萧衍之猛地坐起身来,一手抓着柔软的毛毯,一手迅速撩开马车帘,只见马车前走神发呆的士兵被他忽的吓了一跳。
士兵还来不及出声说什么,只见萧衍之神情骤变,急促道:“晚晚呢,她人呢?”
水汽袅袅升腾,如烟似雾,很是朦胧。
就连说话声,都比平日要空旷许多,听起来十分婉转。
桑晚扶着苏若的腕子,缓缓踏入浴池。
温热的泉水霎时包裹着她,逐渐漫过小腹。
她沿着池壁靠坐下来,池水刚好在肩头浮动,很是舒服。
连日来的心境都在这一刻全然松懈下来,再凌乱的事也都被抛诸脑后,洗去一身疲惫。
时光仿佛静止,只留下一片静谧祥和,尽显宫中的奢华与雅致。
她舒服的闭上了眼,只听身后有微弱的走动声。
还以为是苏若在取什么物件儿,忽地,肩头却搭上一只微微发凉的大掌。
桑晚一惊,捂着胸口在水中猛地转身,看清来人后霎时没了脾气:“陛下……”
第 83 章 第 83 章
桑晚并未起身,只贴着池壁向后挪了挪,眼中惊色难平。
帝王赤着上身,松松垮垮地将外衫披在肩头,仅在腰间歪斜地系着带子。
胸口大片袒露,春光乍泄。
桑晚侧头避开视线,往萧衍之身后看了看。
苏若已经退到纱幔旁,饶是她这个帝王奶娘,都默默低下了头,双颊泛红。
还不待桑晚说什么,便轻声进来一宫女,将托盘放在池畔。
萧衍之抬手抽开腰间的系带,外衫自肩头滑落。
在马车外值守的士兵疑惑迷茫地解释后,萧衍之有一瞬晃神。
或许是太过疲惫,他以为自己只是小憩并未熟睡。
却不曾想,他竟是当真睡着了,已是睡了一个多时辰。
马车此时停在离开驿站后的一处小镇。
因着晚晚早晨未吃多少东西,待到这会便觉有些饿了,这才停了马车让她去镇上买些小食。
萧衍之皱了皱眉,对于自己方才反应极大的焦急感到不适应,沉默片刻后,面色仍是僵硬:“可有派人跟着她?”
士兵应声:“六子和阿毛跟着晚姑娘一起的,将军您就放心吧。”
一看士兵那意有所指的暧昧眼神,萧衍之眉心蹙得更紧了,几欲动唇解释什么,到底还是只沉沉“嗯”了一声,放下马车帘坐回了马车内。
周围再次安静下来,甚至连马车驶动时的碾压声也不再有。
萧衍之垂眸看着搭在腿上的毛毯,一时间又开始想。
她是真饿了,还是觉得委屈借此四处走走消散心情。
她哭了吗,还是只是撇着嘴隐忍心情。
毛毯,是她给他盖上的吗。
萧衍之重重阖上眼帘,神情疲惫地抬手揉了揉眉心,诸多思绪侵扰在脑海中,他竟有些坐不住了。
再度睁眼,刚要有起身的动作时,马车外忽的传来了走近的脚步声,伴随着少女轻柔的嗓音。
“将军醒了吗,可是还在睡?”
士兵还未来得及出声回答,马车忽的一动,马车帘从里面被撩开。
萧衍之躬身走出,抬眸就瞧见身后跟着六子和阿毛的晚晚步伐轻快地正往回走。
晚晚愣了一下,脸上本就带着些许轻松欣喜的神情在看见萧衍之后彻底绽开。
“闻将军你醒了!我买了些打糕,软软糯糯的好生香甜,我给你也带了些回来,要尝尝吗?”
话语间,晚晚已一路小跑着到了马车跟前。
她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怀里抱着的油纸内装的正是方才买回的打糕,透过油纸散发出明显的甜腻香气。
晚晚看上去神清气爽,带着笑意的眉眼微微弯下,待萧衍之跨下马车后,双手捧着油纸包便向他递了去。
萧衍之敛目看向油纸包,一时间没有伸手去接。
凑近后打糕的香甜气息越发浓郁,是他向来不喜的口味。
见他不动,晚晚伸出的手有了退意,不确定问道:“你不喜欢打糕吗,那我……”
手还未完全收回,萧衍之忽的身手一把接过:“没有,我尝尝。”
晚晚手中一空,顿时又亮了眼眸期待地看着萧衍之。
待他指尖拿起一块打糕,她便已迫不及待地雀跃询问:“如何,可还喜欢?”
萧衍之眉心微动有些无奈。
打糕拿起后香甜气息越发凑近,他的确是不喜甜,仅是这般闻着香味便生出些许抗拒。
但目光瞥见晚晚兴致勃勃的模样,一时间又不忍开口拒绝了。
到底还是咬了一口,萧衍之绷着下颌线没有露出过多表情:“挺好的。”
他又转而问:“还买了什么,可吃饱了?”
晚晚欣喜地点点头,不见她脸上有半分委屈落寞之色:“这处小镇比云台镇热闹多了,好多新奇玩意我连见也没见过,街上人来人往,好多人都说着不同地方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不光有卖吃食的小摊,还有卖饰品玩物的摊子,不过我怕耽误了行程,没能多逛一会。”
晚晚说起方才的所见所闻,嫣唇一张一合,眉飞色舞的模样很是灵动,全然一副小女孩心性。
说罢又觉得自己好像太多话了,抿住唇下意识看了眼萧衍之,不知他是否乐得听她在此滔滔不绝。
萧衍之神情很淡,让人看不出喜怒,但觉他应是有些放松的。
吃了一口的打糕被他拿在手里迟迟没有再继续,他缓声接话道:“这里是江州附近的一处重要枢纽地,连接大齐以南的各大城池,所以人来人往外贸发达,眼下时间还早,你若感兴趣可以再去看看。”
晚晚仅犹豫了一瞬便摇了摇头:“不过是头一次见有些新奇罢了,但方才我已逛了一阵了,还是直接赶路吧,我想早些到达江州,将军你不也正有要事要前往江州吗,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
萧衍之蓦地看向晚晚,她主动再提及方才之事,却并不显得委屈。
也不知是那股劲已经过去了,还是根本就是他自己多想了。
晚晚眨眨眼,像是知晓萧衍之在想什么似的,在他开口前又再次道:“方才,我什么也没听见的,只是想着你本不与我顺路却仍是送我一程,让我心里有些欢喜罢了。”
萧衍之一愣,那股本就萦绕心头的愧疚顿时滋生蔓延。
晚晚说完很快转身,攀上马车娇小的身影灵活地钻进了马车里。
萧衍之随后上车,便见方才盖在自己身上的毛毯也被晚晚抱在了自己怀中。
她正垂眸整理着毛毯,神情温顺乖巧,让他没由来的在脑海中描绘出她微探着身子小心翼翼替他盖上毛毯的情景。
朦胧虚幻,未曾亲眼看见,便没几分真实感。
直到晚晚整理好毛毯,抬眸朝他微微一笑:“将军,方才睡得好吗,你看上去精神多了。”
萧衍之喉间一紧,虚幻的想象彻底被映入眸中的笑颜覆盖,如春风拂面,挠得心尖泛起酸软的痒意。
开口时,低磁嗓音染上了意味不明的暗哑:“今晨我并无责备你的意思,但的确语气不佳,我向你道歉。”
晚晚眸光一颤,若是不知晓萧衍之的性子,她大抵要觉得这个板着一张脸向她低头道歉的男人,定是被她拿捏住了,从而当真将他撩拨到手,不日便能顺利与他成婚。
可晚晚当然了解萧衍之,甚至这话也不是第一次听。
上辈子成婚的第一日,晚晚醒来时正见萧衍之赤着上身背对着她坐在床边穿衣。
听见身后动静,萧衍之却并未回头,手上动作不停,只低声道:“昨日我没控制好自己,我向你道歉,你多休息一会,恢复好了再去向爷爷请安便可。”
晚晚当时心头一暖,初嫁到将军府的拘谨和被折腾了一晚的酸楚在瞬间消散。
她以为萧衍之会是个体贴疼人的丈夫,外面传言不真,她的婚后生活应是不至于太糟糕。
可没曾想,那是她那年第一次和萧衍之说话,竟也是最后一次。
待到那日晚晚当真休息舒服了起身已是日晒三竿,而萧衍之早已离府远行,不知归期。
而新婚的头一年,晚晚一个人独守空房数个日夜,也彻底明白了萧衍之娶她并非他本意,他也自不可能会对她有半分温柔体贴。
萧衍之虽是对她不闻不问,好在后头有金钱加持,她的婚后仍获仍是算得上不糟糕。
但如此情况放到眼下,晚晚便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了。
萧衍之显而易见地看见晚晚在他诚恳道歉后,眸光却越来越暗淡,甚至本是没见过她委屈时的表情,这会竟真真切切看到她撇了嘴,红了眼尾。
“你……”萧衍之无措地张了张嘴,不知自己道歉为何反倒引得她委屈了,像是当真怕她掉眼泪下来,又急促开口解释道,“是有关昨日刺客夜袭一事,知道得越多于你而言越危险,我只是不想你被牵扯进来,并不是要责备你,我平日在军中如此说话惯了,那也不是凶你,就是……”
晚晚本是怔怔地看着萧衍之,越往下听神色便逐渐有了变化,最终没等他说完,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萧衍之话语顿住,被晚晚这么一笑,顿时抿住了双唇,意味不明地看着她。
晚晚笑得欣喜,眼尾的泛红还未完全褪去,憋出的泪花绽得眸子亮盈盈的。
如此看来,倒是和上辈子的情况并不一样。
“闻将军。”晚晚忽的唤他,引得萧衍之眸光微动,但仍是静静看着她,等待她的下文。
但晚晚唤过后又短暂地沉默了下来。
萧衍之动了动唇,忍不住就要开口接话。
晚晚先一步又缓声道:“我猜,你方才是在担心我受委屈了吗?”
萧衍之到嘴边的话忽的一噎,咽在喉咙里,喉结无意识地滚了一下。
他微眯了下眼,目光审视地看着小姑娘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狡黠,明显意有所图。
萧衍之开口道:“晚姑娘。”
晚晚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出声打断:“泠泠。”
“你可以唤我泠泠。”
萧衍之唇角微扬,带着浅淡的笑意,像是心情不错似的。
再次出声,便有低磁的轻笑声传来,磨人耳根,却仍是唤她:“晚姑娘,你还猜到了什么?”
晚晚一愣,本是稳占上风的局势被萧衍之忽的一句反问瞬间打乱了节奏。
心头不由漏跳一拍,她怔然看着他,像是想从他深邃的眸眼里瞧出几分被她吸引的证据。
可那双黑眸深沉,眸底蕴着一汪深不见底的黑潭,叫人看不清猜不透。
她只能懵懂地看着他,鬼使神差般直言道:“我还猜,闻将军心中可是开始在乎我了?”
男人朗笑出声,眼尾彻底有了笑意,一双剑眉弯下带起温和的弧度,软化了他整个人张扬凌厉的气势,好似一下子当真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晚晚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什么,脸上有些发热,却迟迟等不到萧衍之的回答。
待他笑声散去,她忍不住探直身子向他凑近,追问道:“那我猜对了吗?”
萧衍之敛目,手里还拿着装着打糕的油纸包。
甜腻香气持久地侵入他的鼻腔,不知何时竟已不显得排斥了。
他并未答话,只抬手将方才放置一边只咬了半口的打糕拿了起来。
送入口中前,他嘴含笑意,意味不明道:“可惜,猜错了。”
打糕入喉,香软化开,绽着甜腻的味道。
向来不喜甜的味蕾在这一刻破天荒地接纳了这抹香甜。
缓慢品尝,吞吃入腹。
竟还觉得意犹未尽。
他一边沿着玉阶入浴,一边冲身后摆了摆手,“都下去吧。”
殿内这般,任谁看了都会止不住多想。
半炷香后,萧衍之裹着来时的衣衫出来,桑晚已换好衣裳,脸颊微红。
元德清忙用大的锦布替帝王擦拭水珠。
萧衍之看了眼安顺:“内殿由你独自打扫干净,不许旁人入内。”
桑晚暗暗咬着嘴中软肉,别扭地转过身,假装在看铜镜。
安顺压下心中怪异,单膝点地:“嗻!”
第 84 章 第 84 章
次日清晨,不知是不是泡了温泉的缘故,桑晚睡得很沉。
从迁到凤仪宫后,帝王一般还未散朝她就醒了,今儿怕是已经下朝,连萧衍之从她身边起身的动静都没察觉到。
她掀开床帐,揉着太阳穴起身,朦胧间,在殿内一旁的贵妃榻上见到了个熟悉面孔,正冲她笑的恬静。
“世子妃?”
桑晚见过她有多疯癫,自然不会再被她这温柔无害的脸欺骗。
今日东夷使臣要去面圣,东陵婧这个时候出现在她宫里,倒也不足为奇。
只是不在正殿等候,却直接入了内殿,有些过于熟稔了。
“桑姑娘,好久不见。”
东陵婧用帕子轻掩着唇,打了个哈欠,语调温柔:“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此话怎讲?”
珠月低头过来替她穿上外衫,桑晚坐到妆台前,侍奉的宫女捧着温水进来,皆不敢向贵妃榻上的东陵婧看去。
姚绍明在京中风评不好,连带着世子妃也被波及。
萧衍之眸光下沉,高大的身形将房门挡了个严实,几乎叫人在房门大敞的门前也没法朝里多看一眼。
他敛目看着晚晚,道:“你找我干什么?”
晚晚显得自然平静的面色下,一紧张时下意识的小动作被萧衍之尽收眼底。
纤细白皙的手指小幅度地在她腹前交错搅动着,她眼睫轻颤一瞬,道:“自是有话想说,不知闻将军现在可否方便?”
“晚姑娘,现在已是深夜。”言下之意便是不方便了。
萧衍之拒意明显,引得晚晚忍不住小声嘀咕道:“白日还唤我泠泠呢,眼下又是晚姑娘了。”
果真那副白玉碗筷不过是他钱多得没地儿花了随手买的。
萧衍之听得不清晰,问:“你说什么?”
不过晚晚自是无事找萧衍之,被拒绝了也好,免得叫萧衍之觉得她鬼鬼祟祟的。
这便连连摇头,干脆利落道:“没说什么,既是夜深了,那便不打搅将军歇息了,我先回房了。”
晚晚身形转动的同时,萧衍之脸色顿时一变:“等等。”
晚晚回头,见萧衍之眉心微蹙有些不明所以。
还未来得及开口,萧衍之沉着面色迈开步子就往前走,身形离开房门前还顺手一把拉上了陈颂知的房门。
砰的一声关门响,晚晚连陈颂知的影儿都没瞧着半点。
“跟我来。”
晚晚愣了一下,才见萧衍之似乎是朝他的房间方向去。
刚不是还说不方便,这会便要带她进屋了。
晚晚顿时面露喜色,忙提着裙摆跟了上去。
萧衍之推开房门,冷硬的背影叫人不知他情绪喜怒,只有一股类似陈颂知屋中飘散出的药香扑鼻而来,令晚晚下意识视线向下看向了他受伤的右腿处。
和前世一样,萧衍之平日看上去并无异样,若是不知晓的,甚至不觉他身上带伤。
但那处伤口十足严重,晚晚今生亲眼所见,自知那不会是三五日便能痊愈的伤口。
正想着,萧衍之已迈入屋中随手给她倒了一杯热茶放在桌上,出声将她唤回了神:“坐吧。”
晚晚心口一紧,这才想起自己喜滋滋跟着萧衍之入了屋,却是并无什么事要找他。
眼看着萧衍之在她坐下后又自顾自倒了杯茶坐在她身边,好像下一瞬就要说:“找我什么事?”
晚晚毫无头绪,迷茫地眨了眨眼,却见萧衍之茶杯到嘴边忽的又放下,径直侧头看向她,沉声直言问:“你大半夜找陈颂知干什么?”
晚晚怔然,刚在心下准备好的一套说辞又被瞬间推翻。
她的企图竟是早就被萧衍之看穿了。
既是被看穿,晚晚便也不再纠结。
新的说辞很快在脑海中成型,她镇定抬眼,编的谎话张口就来:“听六子和阿毛说,这位今日前来的陈军医本是江州人,多年过去我不知表亲家是否还住在母亲所说的地方,他们也算江州有头有脸的人物,我想着陈军医或许会认识,便想着向他询问一番。”
话音落下,晚晚观察着萧衍之的脸色,竟是比方才还沉郁了几分,也不知是不满意她这套说辞还是压根就不信。
不过萧衍之既是不承认心中在乎她,又何需在乎她夜里找陈颂知干什么。
顿了一瞬,晚晚还是补充道:“因着今夜士兵们入住,我只得待到大家歇息了才去寻陈军医,一耽搁便已是这个时辰了。”
萧衍之仍在沉默,静静凝视着晚晚,面上没什么表情变化。
仅是听六子和阿毛说陈颂知为江州人,她便在客栈门前那般看他出了神。
手里捧着他送的碗筷,饭席间视线却再次明目张胆地看着陈颂知。
分明前一刻还在说是为找他才去了陈颂知屋门前,这会又毫不心虚承认了自己前后矛盾的谎言。
那眼下这话,又是真是假。
她嘴里,到底有几句真话。
萧衍之不见晚晚半分慌乱心虚之色,倒是自己心绪越发沉闷躁动。
本是心中有郁,但不过片刻,还是耐不住性子打破了沉默:“陈颂知不是江州人。”
晚晚略微讶异地微张了唇,眼眸放大像是未曾预料到似的:“是吗,那便是六子和阿毛说错咯。”
把事情推到两个年轻士兵身上晚晚也一点不觉愧疚。
她的确不知陈颂知究竟是哪里人,方才的说辞不过是随口一说。
于她而言,他就是萧衍之生前的一个部下罢了,连他是随行军医之事也只是今生才知晓的。
看着晚晚这副模样,萧衍之心中躁意更甚。
这个满嘴谎话的小姑娘,压根就像是在把人耍着玩似的。
刚做过治疗的右腿开始隐秘地泛着刺痛,袖口下的指骨不自觉收紧握成拳。
萧衍之脸色逐渐阴沉起来,还未开口,耳边忽的传来带着烟南软调的柔声:“其实,我也的确有事找你,但……”
萧衍之抬头:“但什么?”
一阵窸窸窣窣声,晚晚垂着头在腰间的荷包里翻找一阵。
再次抬头,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小圆盒,看着精巧像是女儿家用的胭脂水粉,却又并无普通胭脂水粉包装得花哨。
伸出手的那一刻,晚晚觉得有些肉疼,但面上丝毫不显,只继续温言细语道:“但不知你是否用得上,所以一直在犹豫是否要给你。”
萧衍之一愣,方才阴沉的脸色在瞬间消散大半,怔然看着晚晚手中的小圆盒,一边接过一边问:“这是什么?”
晚晚面颊恰到好处地泛起微红,在烛火映照格外清透盈亮:“外伤药膏,上次我在小镇买吃食时在一间药铺买下的,药铺大夫说这药膏不仅能疗伤祛疤,也能缓解伤口疼痛,对外伤甚是有效,我想着你的腿伤严重,只怕这一路颠簸定是不好受,所以当时买下想着说不定对你的伤势有帮助。”
萧衍之面上的紧绷在此刻彻底松缓下来,瞳孔紧缩一瞬又放大,圆盒拿在他的大掌中显得格外小巧。
所以是那次买打糕时一同买下的吗。
萧衍之粗粝的指腹摩擦圆盒盒身,没急着打开,只语气淡然问:“那为何现在又给我了?”
“伤口很疼吧。”晚晚眸中有光,视线却好像透过眼前的萧衍之穿梭到了更远的地方。
她未曾见过前世萧衍之因腿伤疼痛到难忍时落魄模样,却曾在门前听到过他隐忍到极致却仍是无法完全掩下的沉闷痛呼声。
能让那个向来沉稳克制的男人疼痛至此,甚至需要将自己独自一人关在房门中承受,她无法想象是怎样的痛苦。
默了一瞬,晚晚敛目缓声补充道:“如今既是有陈军医治疗你的腿伤,但我想这药膏应是能帮你缓解些许痛苦,所以闻将军可以收下吗?”
晚晚说得真诚,心里却是万分不舍。
那药膏花了她五两白银,是她当时手臂有伤时,为避免自己白皙手臂留疤,才咬牙狠心买下的药膏。
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萧衍之下次若是再送她不能当掉的礼物,她定是会呕死的。
殊不知,眼前的男人怔在原地,心跳有一瞬漏跳了一拍,而后隐秘地藏在胸腔下彻底乱了节奏。
萧衍之唇角微动,好似不甚在意,手掌却已收紧彻底将小圆盒握在了掌心中。
“多谢,晚姑娘有心了。”
晚晚闻言黛眉微蹙了一下,撅着小嘴抬头瞥了萧衍之一眼。
他明明就挺感动的,竟还这般生疏地唤她,白日里那一声亲昵的呼唤就像是错觉似的。
但时辰已是不早了,晚晚今夜什么消息也没打探到,反倒损失了一盒药膏,只得先见好就收。
“那闻将军早些歇息,我就先回房了。”
晚晚起身的一瞬,萧衍之才赫然回过神来。
他下意识张了张嘴,有方才还未来得及说的话就要出声。
陈颂知并非江州人,可他却是熟悉江州的,她若想知晓的表亲的下落,不必过问陈颂知,问他便已是足够了。
可话到嘴边,萧衍之又忽的抿住了双唇,只沉沉“嗯”了一声。
倒是不必急于今日,她若明日还找借口去寻陈颂知,便能有由头将她带离了。
直到房门被晚晚轻轻关上,走廊上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彻底消散沉寂下来。
萧衍之垂眸摊开了手掌,小圆盒静躺在掌心中,被他用手指拧开了盖子。
淡香扑鼻,夹杂着被层层掩盖下的少许药味。
萧衍之面色微怔,沉黑的眸子将圆盒中显然有被人使用过的痕迹的药膏映照得极为清晰。
良久,一声轻笑在静谧的屋中散开,带着无奈,却又透着些许纵容。
小骗子,竟是又在骗他。
*
宣和殿内,笑声四起。
小太监通传后,带着桑晚和东陵婧入内。
美人莲步轻移,身姿婀娜,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宫廷的繁华之上。
周身萦绕着龙涎香的气味,久久不散。
两人齐齐拜下,举手投足间尽显皇家风范,美的令人哑然。
萧衍之目光怔了怔,就再没从桑晚身上挪开,起身亲自将桑晚迎到御案之后,一同落座。
“阿晚今儿……甚美。”
东陵逸笑容温和,只略看了看桑晚,就对东陵婧嗤笑了声。
声音虽不大,却足以让殿内这些人听见。
桑晚视线扫过他,风度翩翩,十分俊朗,只是眼中对东陵婧透漏出的不喜,着实伪善。
“世子妃先前在凤仪宫小坐了会,便一起来了。”
东陵逸本没多留意桑晚,早就听闻萧衍之不喜女色。
桑晚的出现虽让他讶异,却不值得他留心。
但听桑晚说到凤仪宫,他才再度将目光投向御案。
“陛下要立后了?”
第 85 章 第 85 章
桑晚美艳惊人,萧衍之迟迟没有挪开眼。
她被看的不好意思,默不作声地别过头,恰好和东陵婧忍笑的双眸对视,顿时破功,都悄悄勾起了唇。
帝王尽收眼底,并不戳穿。
含着笑,状似无意地问:“朕数月前从南国带回一位公主,甚是宠爱,消息还未传至东夷?”
萧衍之说的委婉,并未提南国国灭一事,此番话语,算默认了桑晚的后位。
东陵逸当即起身,拱手在胸前,字字诚恳。
“臣的确不知陛下内宫之事,且天子言论,除却京都,也无人敢传,东夷既已归降,为晋国定绝无二心。”
“紧张什么,朕不过随口一问。”
萧衍之挥了挥手,“坐吧。”
东陵逸笑容牵强,颔首作揖,这才重新坐下。
翌日一早。
客栈大厅便是一阵吵吵嚷嚷。
客栈老板和店小二也不知被这群军爷给赶到哪儿去待着了,粗糙的大老爷们一个个大口喝粥大口咬着馒头,虽是赶路但对于他们来说这一趟无疑算是休假了。
萧衍之缓步从楼梯上下来时,吵闹的大厅有一瞬安静。
而后便有士兵大大咧咧朝他喊着:“将军,来吃早饭,这粥里头还有肉末呢!”
说得像是他们平时在军中没吃过肉似的。
萧衍之没搭理他,视线在大厅内扫了一周后,问:“晚晚还未起吗?”
六子咽下口中的馒头迎了上来:“还没瞧见晚姑娘呢,应是还在睡吧。”
阿毛也在这时回过头来问:“将军,咱们今日几时出发?”
一瞧见这两人,萧衍之忽的想起了昨夜的事。男人身量高,臂也长,径直钳住了邱二的小臂,扭曲的掌心以一个诡异的弧度往上,硬生生拧转了方向。
邱二滑倒在地,几个孩子没了主心骨,团团散开,看着这骇人的一幕。
男人瞧着还有些病气,面上不动分毫,却随手便能钳住邱二这样一个赖皮丝毫动弹不得,只听邱二哀嚎出声,叫得凄惨。
“啊——!!”
十指连心,他痛到头脑发白,几乎要晕厥过去。可男人显然没有让他一昏了之的余地,说不清是何样的动作,指尖往某处一按,又是一声惨叫,叫得桑家院中的鸡都惊得扑棱起翅膀,羽毛簌簌而落,乱作一团。
这样刺骨钻心之痛,给即将晕过去的人硬生生又刺激醒来,邱二满头大汗,瘫倒在地,偏生一手高举在这个看似文雅的男人手中,叫他倒也不能倒,扶也不能扶。
迎着晨间的日光,男人衣着朴素,勾勒出满身利落线条,初晨日光柔和地洒落,毫不吝啬自己的偏爱,原本淡色无神的双眸,也因着日光而有了些生动的活气。
有风拂过,送来一缕清淡的茉莉香。
男人眉梢微动,冷冽的眉角柔和了些许,“先进来。”
桑晚也被眼前这一幕吓到了,还未反应过来,听得常渊开口,立时回过神,跑到常渊身后。
几个孩子吓傻了似的,脚步僵在原地,看着自来横行霸道的邱二这样哀声哭嚎,忘了逃跑。
眼见着桑晚要跑回家,邱二从剧痛中回过神来,破口骂道:“你他娘的给老子松开!知不知道老子是谁,敢这样对我——啊!”
狠话没有半点震慑的作用,反倒让常渊厌烦地扯平了唇角,眉头蹙起。
“野狗狂吠,没得惹人厌烦。”
邱二骂了几句,实在骂不动了,哭得涕泗横流,浑身疼得抽搐。
他尝试过反击,奈何身子瘫软在地上沾了满身泥灰,另一只手压根抬不起来,稍有动作,便会被那眼盲的小白脸不知按下何处,手臂的筋骨好似断裂,痛到他连声讨饶。
“松开、松开些,”邱二倒吸几口冷气,大口大口呼吸着,“这位郎君何方神圣,小的错了、知道错了。”
声音泛着虚,桑晚从未见他这样好言好语讨饶的模样。
常渊分毫未动,只是微微往桑晚的方向偏移几分,历来自诩“行走江湖”的邱二瞬时看了个明白,不顾哭得满脸鼻涕,嚎开了道:“桑妹妹,桑娘子!好心的桑菩萨——求娘子发发话,叫这位好郎君给手松开,饶哥哥一命……”
常渊微偏过头,显然是留神着她的动静,桑晚思量片刻,摇头沉声道:“是谁叫你这么做的?”
邱二她知道,人是地痞无赖,脑子却不清醒。他能想出败坏她名声的法子,但这样快便散了银钱寻来几个小孩围着她家唱歌——俨然是更恶毒的心肠!
她娘身子不好受不得气,邻里之间谁不知晓,这是要将她家逼上绝路!
“是、是……”
邱二贼心不死,见常渊未曾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想奋力甩开,谁知甫一动弹,刚要起身,膝骨便被人从后一踢,直直对着桑晚跪了下去。
不过一瞬,桑晚甚至没注意到从常渊是何时动的手,便已然见他神色自若,高高在上地蔑视着狼狈不已的邱二。
“老实些,”常渊声音不大,轻飘飘地落入每个人的耳尖,“或许还能少吃些苦头。”
“哎哟——是、是张家的人,张郎君的小厮,”邱二哭出声来,此生同人打过架,却从未有过这样毫无还手之力的时刻,“我只是听命,收了钱办事而已啊——”
“其他人呢?”
桑晚气得发抖,“还有没有其他对付我的法子?你的狐朋狗友们还在背地算计着什么?”
“没了、真的没了!”
邱二的膝骨剧痛,跪在有着碎石,被夏日晒得干裂的泥地上,“我收了钱,不想同他们分,才一个人来……真的没了!”
桑晚气顺了些,轻哼一声,“就该让你们狠狠吃些苦头。”
她示意常渊松手,不欲再同这样的渣滓纠缠,谁知常渊刚松手,便又居高临下地按住了邱二的肩。
硬生生按得他跪地,再次不能动弹。
邱二已经不记得自己哀嚎了多久,只听常渊道:“桑娘子会些医术,或许能为你疗伤。”
桑晚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她才不会为这样的人……
“所以,”常渊的声音里没有太多的情绪,却让人在这六月夏日里觉得浑身冰凉,“同桑娘子请罪,求她为你治伤。”
桑晚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的方向。
背篓里的草药还有着泥土气息,周边的小孩吓得不敢动弹,邱二浑身狼狈,显然快要吓尿了的模样。日头高了几分,她感受到自己的额角溢出了点点细汗。
她眨了眨眼,看着常渊按在邱二肩上的指节。
因着用力,指腹边缘有些发白,因着方才钳制过邱二,虎口处带着摩擦后的微红,看得出其实力远远不止今日表现出来的这些。
“桑娘子,求你……桑娘子,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小的不该,小的不对,惹了姑奶奶……”
邱二战战兢兢,只怕自己再有一句不对,便又是不知何处会被常渊不动声色地按住,传来刺骨之痛。
“菩萨娘子原谅小的,我再也、再也不……”
邱二胡言乱语起来,痛得两眼发昏了,直到常渊松开手,一声闷响,浑身抽痛的邱二倒在地上,抱头嚎哭。
“是我记错了。”
常渊忽地开口:“桑娘子只会医人,不会医兽。还是另请高明吧。”
邱二“啊”地一声,见他犹如见了厉鬼,拼着浑身剧痛咬牙站起,一口气跑了老远。
隐约能听见他又放了什么狠话,但桑晚无心气恼,只是站在原地,瞧着拍了拍手,像是触碰了什么了不得的脏东西的常渊。
目光落在他脸颊的同时,常渊好似感受到什么一般抬起头,对上了她的面容。
他分明看不到,可桑晚却没来由地有些心虚,抓住背篓的手微微用力,让自己定住心神。
“他给了你们多少钱?”
桑晚听见他这么问。
起初还作怪的几个孩子瞧见邱二被收拾得毫无招架之力,听他这么一句,只当要大祸临头。
那个为首的大孩子强撑着胆子,将自己和伙伴们的钱都搜刮给了他,两股战战,“就、就这么些……”
常渊没要钱,只是伸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点了那孩子几个穴位,那孩子当即哭出了声认错,几个孩子哭作一团,吓得发抖。
“我点了你的穴位,一日之内必亡,”常渊冷声开口,“今日之内,告诉你的爹娘,让他们带着你来同桑娘子赔罪。”
哭声渐止,“解穴需得三两猪肉、半斤黄酒,米面各一袋。否则,明日此时便会气血逆行,暴毙而亡。”
常渊拂袖而返,“今日之内,莫要忘了。”
他转身,知晓桑晚一直立于原地,经过她身旁,微不可察地抬了抬手,触及了她的衣袖。
“回去罢。”
几个孩子早已哭着跑远,桑晚回过神来,袖中的指尖轻颤,正好触到了探向她的指尖。
指尖相触,好似寒雪与烈阳的交接,温热的指尖一触即离,仍旧烫得她心颤。
“……多谢你。”
常渊脚步轻顿,略略颔首,“桑娘子不必多礼,娘子待某有救命之恩,此等小事不足挂齿。桑娘子还是早些回去……令堂应当在等你。”
他面色一沉,瞥了六子一眼,沉声问:“是你给晚晚说陈颂知是江州人?”
六子一愣,不明所以,脚下迈着步子随萧衍之一路走到桌前。
又见他拉开椅子双腿大敞地坐在了阿毛旁边,转头问:“那便是你说的?”
两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面面相觑一瞬,稍年长的阿毛更有眼力见地忙端来一碗粥递给萧衍之:“将军,我们未曾给晚姑娘说过陈军医是江州人呀。”
六子见状连连点头附和:“是啊将军,我们没说过这个啊,我们只说你的事问陈军医自是最清楚的,哪有说他是否是江州人,而且陈军医不是江州人啊。”
话音一落,六子只觉自己瞬间遭到两道视线射来。
阿毛惊愣看着他,也不知人家晚姑娘好不好意思叫萧衍之知晓她私下打探他,这事就被他口无遮拦给说了出来。
而萧衍之则是疑惑又审视,默了一瞬,很快问:“我的什么事?”
六子无措地挠了挠脑袋,看看萧衍之又看看阿毛,一时间好像也意识到自己嘴快说漏了。
阿毛微微叹息一瞬,但想了想还是把话接了过来:“将军,人家晚姑娘对你这般上心,你真是一点也不解风情,莫不是误会她了?”
萧衍之眉心微蹙,他不知自己误会她什么了,反倒是一晚上被她骗了好几次。
但这些并不重要,他在意的是:“她到底问什么了?”
话都说到这了,六子索性拉开椅子在萧衍之身边坐下,开口道:“晚姑娘想知道将军你究竟喜欢怎样的女子,可我和阿毛都说不上来,所以想着这事大抵只有陈军医知晓,便向晚姑娘这么提了一嘴。”
阿毛点头:“昨日将军你前去镇上一走大半日,晚姑娘一直魂不守舍的,明眼人都能瞧出晚姑娘的心思,将军你就真的不为所动吗?”
萧衍之心有惊愣,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说“为何要有所动”,话到嘴边却是说不出口。
他或许还真难做到“不为所动”。
魂不守舍。
萧衍之在唇边将这个词碾磨一遍,脑海里无法真切想象出晚晚这副模样,却觉得自己此时似乎有些贴合这个词。
她昨日去找陈颂知,竟是想打听有关他的事吗?
这个解释似乎十分合理,上次晚晚便直白问过他,他无措之下对此避而不答。
还以为这事就这么带过去了,没曾想她竟是还惦记着。
思绪间,阿毛还在继续道:“说来也巧,我们正说着这个,将军你和陈军医就到客栈了,你是没瞧着晚姑娘那心急模样,连陈军医人影都没见着呢,提着裙子就跑了出去。”
原来是这样她才站在客栈门前看出了神,没能开得了口,夜里便又去了一趟。
六子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将军你究竟喜欢怎样的女子啊,晚姑娘多漂亮呀,不嫌你岁数比她大那么多,还如此死心塌地,这都没法让铁树开花吗?”
啪——
“啊!”
萧衍之一巴掌拍在六子后脑勺上,引得他一声痛呼,阿毛在一旁幸灾乐祸笑得开怀。
“闲得没事做,就去给马喂草。”
“客栈不是有人喂吗,我怎么离了军营还得喂草啊。”
真相大白,萧衍之面上郁色一扫而空,打了六子一巴掌,连带着唇角也有了笑意:“那你就去扫马粪,给人客栈老板做点事,说不定还给我们少些住宿费。”
六子好生委屈,揉着后脑勺嘴里嘀咕着:“将军你这么有钱,还节省这点住宿费,真是苦了我了。”
萧衍之唇角笑意微顿,眼前六子已转身认命往马厩去了。
有钱。
他的确有钱。
不论是现下家中所有的,亦或是大部分还存于朝廷还未领取的奖赏,他无疑是家财万贯富可敌国的存在。
只是钱财于他并非十足在意的东西,不然他也不会放着那么多奖赏不兑取,仍旧留在朝廷中。
但是,晚晚喜欢钱。
小姑娘每每因着钱财而两眼放光的样子赫然浮现于萧衍之脑海中。
所以,晚晚喜欢的是他的钱?
萧衍之微眯了下眼眸,视线一转,二楼的楼梯口赫然出现一道娇小纤细的身影。
晚晚探着头往一楼大厅一看,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人群中尤为显眼的男人。
她顿时眼眸一亮,提着裙摆含着笑就快步朝着萧衍之的方向而来。
“早啊,闻将军,昨夜睡得可好?”
少女初醒,额头碎发还带着洗漱后的微微湿濡,一双杏眸灿亮澄澈,水润的肌肤白里透红,像是春日里刚盛开的娇花,美不胜收。
萧衍之心头一跳,动嘴的一瞬才发觉自己方才竟无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开口的声音转而化作无法抑制地一声轻咳。
他不自然地别过头顺手给晚晚端了碗粥,面色有些僵硬:“吃饭,吃完赶路了。”
说罢,他蹭的一下起了身,高大的身形压着晚晚坐下后小巧一只,令她即使仰头也看不见他耳后诡异迅速蔓上的一抹红热。
不待晚晚开口,便迅速转身朝着客栈外走了去。
晚晚迷茫地眨了眨眼,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发现她昨日给他的药膏不是专门为他买的了吗。
可那也是五两银子啊,她自己才用了两次而已。
这男人,可真难琢磨,怎一点也不如前世大方了。
东陵婧又恢复了一惯温柔的面孔,垂眸看着地面,似是回忆。
“太后暗中把他赐予我,可惜那样一张脸,还是太监身子,配不上林郎的声音,我就慢慢折磨他,想让他一点点死。”
“有日醉酒,我在地牢发疯,说了许多,他为求保命,便道出皇家辛秘,陛下若觉得有用,我回去就不杀他,若无用,最后我难逃一死,他亦得死。”
桑晚眼中复杂,萧衍之已起杀意。
他的确想让康明死,是因为康明几乎贯穿了他从稚子到现在的所有时段
太后罚他鞭子,其中不乏有康明动手的时候。
现在告诉他,康明是先帝的人,于萧衍之而言,无疑又是心口上的一刀。
太后对他再如何不好,终究抵不过他的父皇。
是先帝,亲手促成了这一切。
桑晚暗暗握住萧衍之的手,被他反手圈住,力气之大,还在轻颤。
片刻后抬眸,对东凌婧说:“知道这么多,你就不怕,朕先杀了你?”
第 86 章 第 86 章
“万寿节和年关将至,东夷使臣已经入宫,我现在是制衡三方的唯一棋子,短时间内,陛下不会杀我。”
东陵婧也只有在这种关键节点,才能趁机提条件。
萧衍之哼笑:“世子妃当真胆识过人,敢同朕讲这些。”
桑晚隐隐揪心,萧衍之一向不按常理出牌,若惹急了帝王,还真有可能杀了东陵婧。
“赌赢了,尚有一线生机,若赌不赢,横竖都是死,不过搏命一场罢了。”
她语气平静,仿佛那个要死的人不是她一样。
隆隆雷声响彻夜空,听得人心惊。
背后的石头坚硬冰凉,将腰硌得生疼。
雨珠打落在她身上,菜篮里的蔬果散落一地,沾上了混杂着雨水的污泥,比她身上那些也好不到哪里去了。
她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总觉得自己是不是摔了一跤摔傻了,坐在地上愣了许久,看着快速红肿起来的脚腕和带血的掌心出神。
原本只想趁着还未雨,将田里那些蔬果摘下,还可以拿去同姐妹们分享。
毕竟是她婚前最后一个乞巧节,明年的这个时候,恐怕就不能同她们一道玩耍、喝果酒了。
她自家酿的果酒味道甚美,村中娘子们都爱饮上几口,这次她专程带上一坛,同她们好好饮上一场。
谁知就是这酒惹了祸。
东西多了便显忙乱,她一手提着不轻的酒坛,一手拎着蔬果,田野小路碎石多,一时不察,整个人便翻进了田里。
她觉得自己铁定晕了有一刻钟。
或许也没有,但她确实神思恍惚,脚腕上的疼痛直冲脑门,掌心满是血痕,应当划伤了不少。
酒坛摔破,似乎还有何处被碎片划破了。一时却没什么精力去检查自己,光是右脚的脚腕,便够她疼到头脑发白,眼冒金星。
缓了好一阵子,桑晚试着站起,可不过动弹一下,便痛弯了腰,再也没了尝试的勇气。
面上胀得滚烫,她无助地看着自己所倒下的地方——周围有不矮的作物遮挡,天色又晚,务农的村民早就归家,更何况,瞧着天色隐隐是要下雨。
她尝试呼唤几声,果真不曾有任何回应,倒是蝉鸣蛙叫从未停歇,像是应和着她的呼喊。
香甜的果酒气与泥土气息混合在一起,即将来临的夏雨也弥漫着闷热的气息,桑晚疼出了满头的汗,再后来,便是从天而降的雨水打落在身,冰凉刺骨的了。
桑晚打了个寒战。
雨越下越大,有时觉得豆大的雨珠几乎要将自己整个砸碎,有时又觉得是要将自己淹没,无边的黑暗与潮闷包裹着自己,无处解脱,无处可逃。
不可避免地回想起某个深夜,也是这样的暴雨,茂密山林中,马车疾驰。
马蹄声不绝,孩童尖利刺耳的哭声惊走栖息的飞鸟。
不曾带走的玩具、珠花,怀着孩子仍旧安抚着爆哭不止女儿的妇人,还有马车外那淋着大雨,浑身湿透也不敢停歇半刻的男人。
马鞭一次次落下,打得马儿嘶鸣也不敢停止。
马车颠簸,震得车内二人俱都头晕恶心,五六岁的女童嚎哭,嗓子都要哭哑。
然后——落日坠过山头,染红了半边霞云。
“哗啦——”
常渊将水倒进水缸,动作熟练,瞧不出半点眼盲的样子。
他眼盲,心却不盲,自醒来后不知前尘,倒也未曾纠结。能下榻行走后,便由桑晚带着在院中走了一走。
不过一回,便都知晓了布局,从未出过差错。偶有磕绊,也极快便调整好了方向,不似那等骤然失去光明的人,有个慌乱适应的时期。
提着木桶,身着布衣,倒有了几分农户模样,可那挺拔清俊的身姿又时刻彰显着他与那些寻常农户的差别。
确实赏心悦目,可惜她无意欣赏,白瞎了这样一副好身段。
桑晚别过视线,坐在小椅上继续熬药。
罐子里的汤药咕噜噜冒着热气,苦意弥漫了整个屋子,浸透着每一寸肌肤。
她拨了拨炭火,蒲扇轻轻摇着。
“桑娘子。”
清润的声音响起,唤回了桑晚的神志。
常渊打完水倒没走,而是又舀了些水倒入锅中。柴火不知何时燃了起来,锅中的水已经烧热,冒着小泡。
看他这架势,桑晚微微一愣。
“你要洗碗?”
男人微不可察地一顿,淡色的唇轻抿,骨节分明的长指扶上灶边,低低应声:“嗯。”
桑晚看了看他的眼睛,无神的眸子看不清神情,却能看出他这架势不似做伪。半挑眉眼,将洗碗用的瓜瓤和胰子递与他。
玉白的、瘦削而修长的指节触碰到带着油污的水中,染上了尘俗。墨眉微蹙,但不过一瞬,宽大的掌便拿起了水中的碗,摸索着清洗。
水声渐起,桑晚瞧着他生疏,却很快就上了手的模样,倒也没再多言。
一时之间,只能听到小扇轻摇,水声轻荡。
“方才……”男人放下碗,碗底触碰到灶台,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明明很不开心,为什么不说出来?”
桑晚顿了顿。
炭火烧得旺,她坐在小炉边,好似声音都被蒸得闷热:“刘家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
她爹早亡,在村中家里没个男人,多少都会受人欺侮。是刘叔站出来,一把杀猪刀立在门口,让那些混子不敢再来蹲守。
“桐花待我亲近,偶尔失了分寸也没有坏心,”桑晚放下小扇,“蔡婶……嘴快,应当也不是故意的。”
阿娘晕倒,她自然心焦气恼,可又能如何。
对着蔡婶桐花这样的人,她连最后一点气都发不出来,整日的憋闷与燥热最终都压在心底,沉甸甸地无处解脱。
常渊的手在水中清洗着,因看不见,洗得格外细致,摩挲过碗碟的每一寸角落。
“所以便要独自一人,将所有的委屈往下咽?”
音色是一如既往的淡漠,语气偏冷,不像是在关切,倒像是真情实意的不理解——
以旁观者的姿态,来评判她的所为。
高高在上,疏离又凉薄。
心里隐有不虞,面上却习惯地摆出了云淡风轻的模样。
桑晚将炭火拿出几块,小火熬煮,语气听不出喜怒:“说出来又能如何,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多说只会让事情更糟。”
不过也糟不过现在了,忽地有种苦中作乐的姿态。
“你应该也都听到了吧。”
她头也不抬,瞧着黑乎乎的药汁,盖上了盖子。
常渊没有否认。习武之人耳力好,蔡氏嗓门又大,下午的对话他听得真切。
可听着桑晚这样的语气,蓦地没直接肯定,只是道:“无意听到几句,倒也不知详情。”
桑晚抬头看他,夕阳的淡金色铺天盖地从门窗洒落在男人身上。发丝染上晖光,不染纤尘的外表同手上不可避免的油污出现在一人之身,莫名显出几分狼狈来。
她无奈笑笑,想来常渊这般不凡的郎君,在家中也是千宠万爱长大的,沦落到如今眼盲身残,还要帮一农女洗碗的境地,倒也是可叹。
“那你是怎么想的?”她随口问,许是方才的想法无形中拉近了心中的距离,就连方才因着他淡漠的语气而产生的不虞也烟消云散,“这样的事若你遇上了,会如何是好?”
常渊放下手中的活计,略略侧脸“看”向她。
他没了从前的记忆,到此处后也未听说过张家,先是问:“那张家在朝中可有人为官?”
桑晚轻笑,“你这口气像是在办案。”
她正了神色,敛起笑意,“朝中不清楚,我们这等小地方出个县官便不错了,哪里清楚朝堂上的事。但常听张家炫耀同雁城徐家走得极近,说是同徐家那位家主有过命的交情,此中虚实难辨,只是张家近年来确实生意愈发好了。”
见常渊面露不解,料想他应当也不知晓徐家,轻叹一声。
就不该同他说,什么都不记得了,能知晓什么。
“徐家是徐州首富,常有戏称:徐州的徐是徐家的徐。不过久在乡野,多年未曾回过雁城,没什么见识,旁的也都不清楚了。”
常渊听到那个“回”字,眉梢轻扬,倒没多言。
“既然如此,报官便是。”
桑晚摇头,半晌才想起他瞧不见,低头笑自己多余。
“哪有那么简单,官老爷怎会管这样的事,”她声音低落,“况且,要以何种名头报官?强抢民女?”
“张家郎君不过是命人送了些东西来,同这也差得太远了,没人会管的。”
猛虎帮众人又本就是流氓地痞,若说他们是得了张家的令才来扰她的,没有真凭实据,谁会相信?
她也不是没想过报官,只是平头百姓,如何与那财大气粗的家族抗衡。
常渊皱眉,“官员食君之禄,本就有义务维持治下百姓安居。听你所言,张家蛮横绝非一日,为何无人管制?”
桑晚没有回答,药罐中咕噜噜的冒泡声不绝,她端起药罐,将药汁倒入碗中。
瓷碗装入了滚烫的药汁,她抬起头,瞧着日光渐渐从男人身上下移,那橘黄的光线逐渐黯淡,又消失隐没在黑暗中。
他面色不变,只怕心中当真是这样想。
桑晚忍不住笑了声,短促地收起,“此前竟不知你竟然……这般天真。”
能清楚瞧见那骤然绷紧的下颌,线条利落,喉头轻滚了滚,到底是没说出什么反驳她的话,继续埋头做他的事。
气氛又沉寂下来,好像两人不曾开过口。
药熬好了。
桑晚放下药罐准备起身,方要站起,却不想一阵晕眩,眼前漆黑。
厨房的景象在眼前疯狂旋转,她下意识扶住灶台,却扶了个空。小凳在地面滑过发出刺耳的声因,掩盖住了她仓促间发出的一阵闷哼。
坐在矮凳上许久,站起头晕常有,不过一瞬她便反应过来——只要不碰倒药,摔一跤也没有大碍。
她紧闭上双眼,感受着身体极速地下坠。
布料摩擦的声响传入耳中,预料之中的摔倒并未发生,反而跌进了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
带着微苦的汤药味与微涩的草木香气,微软的身躯得到了依靠。
宽阔温暖的大掌在她即将跌倒的瞬间扶住了她的腰背,带着些水的潮气,在她的身后留下点点水渍。
常渊在听见她起身的时候就察觉了不对,她身形摇晃,甚至发出了低声轻哼。
在自己都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习武之人练惯了的身子先一步侧身接住了她。却又因着眼盲辨不清位置,另一只手虚虚滑过皓腕、掌心,抓住了带着热意的指尖。
在充满着药草苦意的厨房,那股挥之不去,淡而又轻的茉莉香气又一次缠绕了上来,像是藤蔓盘旋而上,在他的心头轻飘飘地挠了一下,又倏而收走,了无痕迹。
掌心的指尖隐有仓惶,轻轻抽动。女子还未回过神来,不见方才轻笑的调侃姿态,也不见从前无奈之下的温和坚韧,她只是最真实地、原原本本地将自己放在了他的掌心之上。
惯性使然,桑晚的手抚在了他的臂膀,牢牢攀附着,在失力无所依靠的瞬间,他是唯一的依凭。
胸腔极速起伏,眼前的一切渐渐清晰,她借着力稍稍起身,站直了身子。
“……多谢。”
脸蓦地有些烧,怕是中了暑热,桑晚指尖微颤,端起了药碗,未有多言便出了门。
她觉得自己应该会记住今日。
记住这个,即使隔了几层衣衫,也依旧烫得惊人的宽大掌心。
指尖的水渍隐没在发烫的药碗边,腰背上的热意却停留在身后,夏日几层薄薄的衣衫随着动作在后腰轻磨,有些发痒。
桑晚定了定神,甩掉所有无关的想法,进了卧房。
桐花早已不见了身影,她有所预料,只见阿娘孤身一人躺在榻上,面色不算安宁,眉头紧皱,许是梦境中还有着惶然。
瞧着这般情景,桑晚心都皱了起来,一口口将汤药喂下,守在榻边睡了一夜。
桑晚瑟缩起来,将自己在暴雨里缩成小小一团。
头埋在膝盖处,任暴雨倾盆打在她身,衣衫早已湿透沾满污泥,冰凉地贴在身上。
父母宠爱的她自也懒散过,如桐花一般,父母珍之爱之,不舍得在家做一点重活。父亲从未鞭打着让她学习医术,不过是耳濡目染之下,常在一旁将她带着看诊,时间长了慢慢也就会一些。
可她确实也不曾学到精髓,学了点皮毛,不会正骨。
她不知道自己的骨头有没有断。
但是真的很疼。
桑晚身子微微发颤,这样黑的夜晚,这样冷的雨夜,加上脚伤,一幕幕都让她回到十年前那一个漆黑的山林中。处处都有能吞人的猛兽,要将他们一家四口一网打尽。
神思惶惶,只怕无人会来寻她。阿娘身弱,常渊眼盲,桐花大大咧咧估计不会放在心上,只能盼着明日一早来务农的村民将她送回——但愿她还能清醒到那时候。
另一条腿的膝盖也发痛发胀,桑晚只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了。
雨声掩盖了周围所有的声响,她恍惚中,似乎听得有人在叫着自己的名字。
“桑晚、”男声有些熟悉,“桑晚?”
她不记得是谁的声音了,隔着重重雨幕,整个人的魂魄都要飘走。
“桑晚——”
少有人连名带姓地叫她。
桑晚一个激灵,微微抬首。
黑沉的夜色之中,一个身影披着不顶用的雨披,眼熟的雨伞轻探着前方的路。
人影黑漆漆地掩藏在夜幕中,直到那蒙上了双眼的布帛展露于前,桑晚颤了颤眼睫,抱着腿的手垂落下来。
此处的声响不曾逃过男人的耳朵,似是时时凝着神,不曾有半点分心。他转过头,试探开口:“桑晚?”
他没叫过几次她的名字。
偶有几次,桑晚也不曾留意,这会儿听他一声声唤着,竟忘了应答,耳根随着心尖一道发颤,随风摇晃。
“……我在这里。”
许久不曾出声,她喉咙干涩地发疼。张了口舔舔唇角的水痕,几乎尝不出雨水是什么味道,又咸又苦,像是眼泪。
她哭了吗?
桑晚呆呆抬起手,擦了擦脸。
水痕越积越多,根本擦不干净。她胡乱抹着脸上的水痕,污泥与掌心血痕一道沾上了脸,掌心火辣辣地痛。
不过瞬息,那道颀长的身影便到了跟前,带着略苦的药草气,还有被雨淋湿了的潮意,潮她涌来。
伞撑开,将二人装进了另一个世界。
“……桑晚,”男人的声音比她的还沙哑些许,略显疲惫,“我终于找到你了。”
不知这话何处戳到了桑晚脆弱敏感的神思,她抬眸看向他,泪珠就这么从眼眶滚落了下来,滑过脸庞。
男人缓缓蹲下,与她齐平。
他看不到她的。
桑晚深吸口气,带着些浓重的鼻音:“你怎么……”
话音止在他冰凉的指腹贴上脸颊时。
带着些薄茧、并不那么柔软的拇指贴在她的眼下,似乎是想用这种方式来感知她究竟……有没有流泪。
指腹轻轻拭去满面的水痕。
“我来晚了,抱歉。”
常渊低声开口。
桑晚有些说不出话来。常渊带着雨披,仍旧一身湿透,面上的布帛同发丝一道粘连在面上,未免显得有些狼狈。
夜色之间,玉白的面庞淡色的唇格外显眼。
她轻颤着眼瞳:“你身上的伤还没好,怎么可以沾水!”
常渊不接话,反倒开口问她:“你伤了何处?”
桑晚看着他惨白的面容,料想这会儿他俩脸色定然相差不了多少,一时不曾开口。
“桑晚,”常渊柔和了声音,一手探向她的指尖,“我看不到,你伤了何处,得告诉我。”
“……脚腕扭到了,摔了一跤,”桑晚顿了顿,一直以来都是她关切着别人,鲜少听过这样的话语:“也有可能断了。”
喉头不由自主地哽咽一瞬,“我不知道,我好像,我不太清楚……”
寒风一吹,她的唇瓣都打着颤,声音细细地抖。
常渊听出了她的冷,不再耽搁,取下身上的雨披为她披上,随后背过身,再次蹲下。
“上来吧。”
“你的伤……”
“再拖下去,咱们怕是都要残了,”常渊声音温和,话语却不容拒绝,“你的腿不能耽搁,先回去。”
桑晚咬着牙趴到他背上。
身躯相贴,二人都有些不自在。但此刻不是矫情的时候,常渊略试了试便站起身,桑晚撑着伞,稳稳当当地被背了起来。
常渊道:“你给我指路吧。”
桑晚沉默点点头,靠在宽阔有力的背脊,撑起雨伞阻挡着风雨。
倒还真有些彼此扶持的模样,她胡乱想到。
“左边一点,”她开口,“右前方有石头。”
她声音低落:“我似乎就是从这里摔下去的。”
男人微微侧目,“日后注意就好了。”
“嗯。”
“冷吗?”
“嗯。”
“是不是很疼?”
“……嗯。”
桑晚靠在他背上,听他缓缓问着,泪水滴落,顺着脖颈滑进了男人的衣领。
常渊背着她,第二次感受到了眼泪和雨水的区别。
第一次是方才,他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并不君子地触碰了她的脸颊。
眼泪是温热的、滚烫的,烫得他浑身战栗,却又在下一瞬变得冰凉刺骨。
“怎么一直哭。”
他心下一叹,不知如何安慰,“一会儿便回去了。”
“好。”
桑晚一手撑着伞,一手扶在他的肩膀,闷闷应声。
雨不停歇,男人背着她,一步一步走在满是泥垢的田野小路上。
她不知他是怎么找来的。明明有伞有雨披却也湿透了身子,衣摆上俱是污泥。自从将他捡回来后,还是头一回见他这么狼狈。
不过也没有她更狼狈了。
“常渊,”桑晚趴在他背上,感受着他身上源源不断传来的热意,“我要是瘸了、跛了脚怎么办?”
“不会的。”
常渊说:“去找孙大夫,他不是医术很好么。”
“……你不知道。”
桑晚侧过脸,泪水顺着另一侧脸颊滑下,“你没来的时候,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便是跛了腿,也无妨,”常渊停下一瞬,让她辨认着方向,“我眼盲,你跛足,我们正好相配。”
“我想的是……我就算真跛了腿,或是今夜就这样丧了命。”
“……也是我活该,”她声音染上些疲倦,“或许也是报应。”
早该来的。
也难怪萧衍之上位仅一年,就有能力将大权握在手中,姚家接连遭受重创。
背后恐怕少不了先帝的布局。
“承儿已经治好,用不了多久,这江山还是哀家的。”
姚淑兰眼底猩红,“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康明缓缓摇了摇头:“花落谁家还不一定呢,奴才活到这把年纪,已然死而无憾了。”
康明,慧明。
一个入宫做了太监,一个去法华寺做了高僧。
他与慧明,总归还有一人活着,能看到姚家的结局,这就够了。
“那就在地下好生看着吧。”
太后冷笑着吩咐:“康明背主忘恩,凌迟处死。”
第 87 章 第 87 章
康明自知没有好下场,也不反抗,被拖下去时嘴里还念念有词,说自己没有愧对先帝。
东陵婧轻碰了碰姚淑兰还在发颤的手背:“娘娘莫气。”
太后雍容华贵的脸上,不难看出年轻时的风姿。
她转头,视线一点点攀上佩兰。
佩兰心中一跳,当即跪在姚淑兰面前。
“奴婢在府邸就侍奉娘娘左右了,绝无二心。”
太后捏起佩兰的下巴,她们两个已不再年轻,可姚淑兰总能在佩兰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她们本也是天真无邪的少女,随着那年入宫为妃,一切都变了。
哥哥?
萧衍之进到茅房里后脑海中还在思索这个突兀的称呼。
直到他再从茅房出来时,方才院子里的另一个男人已经没了踪影,只剩晚晚抱着茶壶坐在石凳上,像是在等他。
一见萧衍之出来,晚晚忙起身走去,怀里抱着的茶壶把微微晃动着,就如同她略带忐忑的心情。
但她自是不会提起此事,只道:“你看起来好多了,你需要的药材我也都买回来了,进屋去清点一下吧。”
屋内。午间下了雨,夏日阵雨停得快,噼里啪啦砸下一阵雨点子便静了下来。
晌午没过多久,桑家小院便迎来了不速之客。
邱二领着三两小弟,耀武扬威地闯进了未关院门的小院,一脚踢翻了放于门边的木椅。
桑晚正和桐花在院中晾着衣裳,听见响动张望过来,好一个大惊失色,面露慌张。
“你家那小白脸呢?”邱二先发制人:“有种出来跟咱兄弟几个斗斗。”
桑晚脸霎时白了,惊慌道:“他、他这会儿不在,往桐花家去了。你们可别寻他……”
邱二最乐得看娘子们慌乱,又听得那不知何处学了怪功夫的男人不在,心中气焰更胜,叉腰没好气道:“那你寻我作甚,可是想好了要从了哥哥?”
桑晚看了看桐花,道:“我是要寻邱二哥哥,有要事相商。”
邱二被这声哥哥叫得浑身舒畅。
且不说容貌,便是那一身不同于一般农女的身段气度,还有那声儿,就足够让他念念不忘,但桑家女不识相,一而再再而三不顺他意。认识多年,这还是头一回听见桑晚这样好声好气说话。
“要事相商,什么要事,且说来听听。”
邱二示意兄弟将椅子扶起,自个儿大刀阔斧坐下,好一个“商议”的模样。
桑晚上前几步,一副女儿家的娇弱情态:“早先让桐花妹妹帮着寻你,便是想同你们说,我已同常渊……便是前几日你也见过的郎君议定了亲事,不日便会成婚。”
“你——”
邱二眉目一横,正想骂她不识相,瞧见她泫然欲泣的泪眼,没得又将话咽了回去。
桐花附和:“是呀是呀。”
“往后,便同张家郎君没缘分了,”桑晚擦了擦眼角,“寻来邱二哥哥便是想将张家的东西送回去。就当我不识好歹,辜负了张家郎君的赏识。”
邱二没好气道:“你既知道赏识,那还不快快就范。张家郎君心善,定然会原谅你一时的不懂事,速速同那不知合何处来的野男人断了便罢!”
“这自然是不成的……”
桑晚柔声道:“若往常倒还罢了。如今你们都知晓我家中有一男子,未出阁的女儿家养了个没名没分的郎君,这要说出去,定然会被张郎君厌弃。可张家郎君是谁,那可是咱们安平县,乃至徐州都鼎鼎有名的郎君,这样的富贵哪我这等低微农女可以妄想的?”
邱二听她长篇大论,脑袋胀鼓鼓地难受。
桑晚仍在继续:“我粗鄙低微,能得张家郎君一眼青睐已是福气。自知不堪怎可相配?可若说要同张家郎君相配,谁又能比得上京城来的县主娘子?”
她好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邱二张了张口,听得她说什么“县主娘子”,愣了愣神。
他日常在乡野游荡,自然消息灵通,知晓如今安平县县丞府中住着位尊贵的县主娘子,但并不知其详情,他对女儿家家的事不感兴趣,一直不曾打探。
“这位县主娘子……说来真是让人自惭形秽,人家可是什么郡王的千金。家财万贯不提,其容貌出尘更不必说,上回去城里经过县主娘子的车架,光是那坐在车前的女使,都不知比我们这种乡间的强了多少倍。”
桐花安慰:“桑晚姐,咱们也不差……”
桑晚低垂眉眼摇头:“做人要有自知之明,往常还好,可那日见了县主娘子的威仪,才知道咱们是有多低微。如何配得上张家郎君?”
“这么说也是,”桐花脸上皱成一团,“可叹人家县主娘子也非凡人。说是早年间有郎君示好,竟直接拒绝,扬言此生嫁人不求富贵不求家世,只求一真心之人,否则宁愿老死家中也不嫁人。”
“当真难得,当真不俗啊……”
桑晚轻叹。
邱二目光在二人身上转了又转,上下打量桑晚几眼,“……还算识相。”
晚晚把买给萧衍之的药材一一摆放在桌上供他查看,手里正拿着纸笔一行一行记录着:“二两,三两,这个一两,还有一些其他的,加起来一共是八两银子,我都记上了,你确认一下,没问题吧?”
实则,所有东西加起来才不到二两银子。
若不是因着眼下自己对于萧衍之只是个陌生人,晚晚兴许会胆大地开更高的价。
晚晚记录完后却发现萧衍之并没有回答她,她抬头向他看去,他也并没有在查看药材。
她心里霎时有些许慌乱,莫不是此时的萧衍之并不似前世那般慷慨。
可是区区八两银子,实在不像是萧衍之会计较的小钱。
对上晚晚微变的神色,萧衍之直白问道:“方才为何那样唤我?”
晚晚一愣,想起自己迫于无奈下的一声“哥哥”。
前世晚晚也这样唤过萧衍之,在那夜实在受不住他猛烈撞击下,她求饶着讨好着,嫣唇吻在他滚动的喉结上,灼热的呼吸扑洒颈间,支离破碎地唤着:“哥哥,受不住了,求你……”
仅此一次,晚晚因这声“哥哥”遭了更大的苦果,似腾上高空,又似沉入海底。
颠簸一夜,失控一夜,自那之后她是再也不敢如此唤他了,即使不是在榻上。
可方才她可不是这个意思。
见萧衍之执着于这个问题,晚晚脑中思绪飞转一瞬,只得半真半假回答他:“抱歉,没有提前征得你的同意,但刚才情况也比较突然,我实在别无它法,只得如此了。”
萧衍之意外地挑了挑眉,继续问:“你遇到什么困难了?”
“其实……”晚晚话语一顿,抬眸直勾勾地看着萧衍之,一双湛亮的眸子清澈又真诚,找不到半点唬人的假意,她一字一句道,“其实,我是个寡妇。”
一声低磁的轻笑勾得人耳根发痒。
萧衍之笑得肆意,唇角上扬,连带着眼尾都蔓上了戏谑的意味,对晚晚无比真诚的解释感到荒唐。
小姑娘瞧着分明就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别说是寡妇,甚至都还未成过婚,也不知她将来丈夫若是知晓,还未将人娶过门时就已被妻子咒死是什么心情。
但晚晚并不在意萧衍之明显的不相信,仍旧沉着冷静地继续解释道:“丈夫离世后我一人来此独住多有不便,也怕山下的村民说闲话,所以向方才那位大哥谎称你是我的兄长,他既是知晓我家中还有别的亲人,便不会出去胡乱传了。”
萧衍之意味不明地看着她:“你利用我?”
晚晚眨眨眼,一点不觉慌乱:“我救了你,你帮帮我啊。”
萧衍之险些又被气笑,头一次被人利用,还利用得如此理直气壮。
但晚晚是寡妇的事显然为假,独住在此却是为真。
萧衍之并无兴趣去探究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子为何独住在此,终是将注意力转移回了桌上摆放的药材上。
他的伤势拖不得,也的确因晚晚的相救得以在最短的时间内进行祛毒治疗,否则这只腿待回营后才开始处理,怕是要留下什么后遗症。
小姑娘除了有点黑心,倒是帮了他大忙,这点利用也没什么可计较的。
正想着,晚晚彻底放下纸笔起身道:“你饿了吗,我准备去做饭,给你加副碗筷,不收你钱,就当是报答你了。”
萧衍之又想笑了。
敢情她这意思是,若是他没被她利用,她还打算一个人吃饭不管他死活,亦或是还需要付饭钱。
萧衍之视线落到那张刚被晚晚更新记录过的欠条上,只见床榻过夜费那一行后面一个正字从一笔变成了两笔,这是将他今夜的费用又加了上去。
不过也是,连住个茅草屋也得收费五百文一晚,她家的饭她怎可能给他白吃。
晚晚离开屋中后,萧衍之本是要查看药材,视线却流连在那娟秀小字上来来回回好半晌。
最终再次看回债主名那一栏,漂亮的小字写着晚晚二字,他耳边不由再次回响起了那一声带着烟南柔调的“哥哥”。
不像是在唤兄长,更像是在唤……
“闻公子,可否来搭把手?”
正想着,门前探出一个脑袋来,耳边回响的嗓音和真实传来的重合在了一起。
萧衍之转头看去,见晚晚鼻尖渗着细汗,脸颊红扑扑的。
这回倒是不唤哥哥,规规矩矩地唤着闻公子。
“干什么?”
晚晚一路带着行走不太方便的萧衍之来到厨房,指了指灶台上的那口大锅:“这锅许久未用过了,我本是想烧开热水烫过一次能干净些,但这口锅太大了,里面的水太烫,我端不起来。”
说这话时,晚晚多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前世,她和萧衍之算得上是相敬如宾,除了床榻上的火热,平日里因着萧衍之的冷硬几乎说不上几句话,不会有进一步的交谈,她也鲜少向他提要求,即使只是顺手帮个小忙。
或许是觉着今生这段萍水相逢的缘分后再不会和他有交集,亦或是觉得如今的萧衍之不似前世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
晚晚方才在厨房犹豫了一瞬,便大着胆子前去求助于他。
萧衍之面色不详地在氤氲雾气中静静看了那口大锅片刻,而后没有出声,径直上前一把端起了装满滚烫沸水的大锅。
晚晚下意识要惊呼,拿在手里隔热的帕子都还未来得及递出去,便见萧衍之已经手臂曲起肌肉贲张,那口大锅在他手上就像是没什么重量似的,轻而易举就被他移动到了一旁的水池前。
哗啦水声想起,不算宽敞的厨房内瞬间被热气笼罩,眼前视线模糊不清,更有热意流窜在周身。
晚晚下意识朝旁边移动了半步想要在热气中喘气。
可刚一张嘴,手臂上赫然一道被拉扯的力道,以及手臂被一只大掌紧握包裹的触感。
她身子一个踉跄,险些撞上迎面走来的高挺身影。
“小心点,锅烫。”见她出声,掌柜的笑笑:“可是有喜欢的?”
桑晚上前几步,目光紧紧盯着那玉镯。
倒也不算打眼,没有那等精巧的花样,却胜在大气又不缺秀婉,通体润泽,极通透的碧色,既不会显得稚嫩,也不会太过老气。
“这镯子……”她下意识想让掌柜的拿出来瞧瞧,却止住了声音。
“娘子有眼光,这只是小店新到的,今日刚摆出来,还没被人试过呢,”掌柜的笑意漾在眼中,“一瞧便是好货,价格嘛,自然也高些。”
她看了看桑晚桐花几人的装扮,料想应是山中村里的农户,笑意虽不收,语气却淡了几分。
“若是喜欢这样的镯子,这边还有几只新到的,也不错。”
桑晚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倒也有些品相甚好,只是瞧过了那一只最好的,便总觉得差了些什么。
步子轻移,到了柜前细细打量着,选了几只出来试过,仍旧有些兴致缺缺。
“有没有喜欢的?”
手腕上的玉镯冰凉,桑晚取下交于掌柜放好,听常渊开口,在她身侧轻问。
桑晚摇摇头,“没有。”
她目光仍不可控地落在那只一开始就让她心动的玉镯上,半晌不曾开口,轻轻叹气。
只怕不便宜,连价格都不需要问。
常渊静了一瞬,道:“若是喜欢,何不买下?”
他不知桑晚是看到了怎样的款式,只听她语气中隐隐带有的失落,便知晓她定然是很喜欢。
还从未听她用过这样的语气。
自然是太贵了,不是喜欢能负担的起的。就算买得起,为了一个镯子耗尽家财,也不值当。
话未说完,那掌柜的忽然双眼一亮,当即开口。
“我见娘子真心喜欢,何不戴上试试?”
桑晚看了看自己空无一物的手腕,咬了咬唇,“罢了。”
“试试而已,”掌柜出乎意料地热情,目光转向她身后,常渊的身畔,“郎君腰间挂的,可是岫岩玉?”
常渊微怔,触及腰间挂着的玉佩。
他从剧痛中醒来时,身上不过一套衣衫,一把浸满了血迹的剑,然后,便是腰间挂着的玉佩。
桑晚已被掌柜的拉到柜前,亲眼瞧着那玉镯,掌柜的语气亲热,赞道:“娘子生得白,手腕细,最适合带这种颜色的镯子,配什么衣裳都好。”
桐花听得声音也凑过来瞧,见那玉镯缓缓套上桑晚少有配饰的皓腕,连连道:“好看的呀,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镯子。可惜我娘说我没个定性,不让我戴这种易碎的。”
桑晚垂眸,看着腕间碧色的镯,转了转手腕。指尖轻抚其上,敛眸不语。
手指纤长白皙,肌肤细腻,腕间泛着血管的淡紫淡蓝,通透的碧色衬于其上,甚是相配。尺寸正正好,竟像是为她量身打造一般,戴上了便不舍得取下。
掌柜的眼光何等毒辣,见她思衬,趁热打铁道:“要说这镯子,虽是好货,倒也不算贵。同这位郎君身上的玉佩……相差仿佛罢了。”
热气散去些许,眼前逐渐能够看清。
晚晚惊吓未定地瞪大眼,只见萧衍之只一手提着倒空热水的大锅,另一只手还攥着她的手臂。
她愣在原地,一方面是为方才险些撞上热烫的锅,另一方面则是惊叹萧衍之有力的臂膀实在有些好用。
若是她,别说是单手,就是两手提起空的大锅也得费好些劲。
留不住的热气很快在厨房内彻底消散,只留下些许浓热的气息,令萧衍之额头也布上细汗。
他视线在厨房内扫了一周,而后抬手就轻而易举够到了处于墙壁高处的通风窗户,一把推开,转头问:“还有吗?”
晚晚突然想起前世自己和萧衍之成婚后,偶尔有需要一点帮助时,却并不能向自己的丈夫开口。
他或是不在府上,或是一个人沉闷地将自己关在书房内。
若是那时的萧衍之并未遭受落败的重创,腿脚也没有被伤疾夺去正常行走的能力,他们是否能够相处得更亲密些呢。
但晚晚很快又想到,或许没有那些,他们也无法真正做一对和谐的夫妻。
萧衍之心中另有他人,若是他未有落败不再伤残,应是会大胆地去追求那位他记挂多年的女子吧,自然也不会和她成婚了。
突然,晚晚眼前视线一暗,一抬头才见方才还站在窗边的萧衍之不知何时上前两步走到了她面前。
萧衍之高大,晚晚只堪堪到他胸膛的位置,加之他肩膀宽阔,就这么站在晚晚面前,像是一堵密不透风的高墙似的,连带着阴影都浓重了许多。
晚晚这才回过神来摇摇头:“多谢你,你回屋休息吧,一会饭做好了叫你。”
萧衍之缓步离开,走出厨房时听见身后乒乒乓乓的响声,脚下步子一顿,忍不住回头看了去。
院子角落四四方方的小厨房里,身材娇小的少女用发簪将一头乌黑长发簪起,像是一个刚成婚的年轻妻子,红着小脸在灶台前忙碌,漂亮又温柔,明艳且烟火气十足。
这一幕让萧衍之觉得美好平凡却又很是陌生,忍不住生出本不该有的好奇。
他突然有些想知道,她为何独自一人住在此处。
在他离开后,她端不起的锅够不着的窗她要如何独自解决。
“如何?”
契蒙挺了挺胸膛,将衣衫绷得很紧,可见肌肉结实。
再加上契蒙长相本就壮硕凶蛮,东陵逸与其相比,更像文弱书生。
桑晚头疼不已,那两名商贩已经吓傻跪下,连连请罪,以为得罪了大人物。
安顺收到桑晚眼神,过去将那两人扶起,恰好萧梓轩三两步过来,气氛僵持不下。
谁曾想,萧梓轩过来不言其他,看见桑芸心先傻乐。
契蒙露出一个怜悯的眼神。
“在我们部落,看上的女子驮在马背上游走相告,再回去就是自己的了,哪像你们,私底下见个面和要命似的,这在你们中原,好像叫什么私相授受?”
桑芸心当即面色一黑,扭过头去,不再看萧梓轩。
萧梓轩愣了愣,轻咳几声:“这就是王子不对了,风俗习惯不同而已,北狄的行迹放在中原,那可是强抢民女,要下大狱的。”
第 88 章 第 88 章
契蒙剑眉竖起,雄厚的声音十分冷冽。
“即便风俗不同,安王也不用把下大狱挂在嘴边,看不起北狄人,还发帖请我们来朝贺作甚?这难道就是晋国的待客之道!”
北狄王子三言两语,便给萧梓轩安了这样大的一顶高帽。
安王急着反驳:“哪有这层意思,王子勿要乱说,以免影响两国邦交的友谊!”
“友谊?”契蒙心有不服,“我看是早就不顺眼吧。”
萧衍之住处,翟蓝在身前喋喋不休的说着今日上山的发现。
但说了好半天,也不见大人有个回音。
抬起头看着大人小声道:“大人,可是有什么不对?”
萧衍之薄唇微抿,脑海中不断回放着那一抹红痕。
她好像很生气,从下山后就再没跟他说过话。说着,那双清亮的桃花眸又隐约泛起水雾,怯生生的看着他。
萧衍之紧紧抿着唇,想起方才的那个拥抱,面色波动,眼神却慢慢冷却下来。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桑晚使出的那些拙劣的手法他不是不知道,但他还是放纵了。
半晌,萧衍之这才冷冷开口道:“公主若是不想一人,可以多唤些侍女作陪,在下还有要事,恕不能陪同。”
桑晚有些愣愣的站在原地,欢喜雀跃的神态变得低沉来下来。
方才他还不是这样的,怎么现在就突然转变了态度。
萧衍之看着面前女子再次暗淡下去的目光,周身气息也变得低迷下去。
翟蓝站在大人身后,有些唏嘘,他家大人跟公主搂搂抱抱之后,又弃之如屣,真是渣男!
眼带谴责的看了他家大人一眼,随后同情的看向公主。
萧衍之说完这话后,却迟迟没有动身离开,看着面前一言不发的桑晚,视线落在她葱白的指尖上,心中生出一丝浮躁。
桑晚低着头,面上哀伤,心中却在琢磨怎样才能缠上萧衍之。
又在心中对比了昨日与方才的行为,从方才萧衍之的神色来看,他也没有对她生出反感之心,反而还维护了她,所以问题出在哪儿了?
低垂的视线在四周乱转,突然停留在萧衍之修长的手指上。
等等,心中一个荒诞的想法出现在脑海里。
难道是今日给的甜头太少了,越想桑晚便越觉得有道理。
昨日她一时上头与萧衍之有了肌肤之亲,但今日不过是抱了抱,男人都是贪多的人。
昨日尝了这么大的甜头,今日这些肯定满足不了他,所以他方才见她再没别的动作,态度才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想到此处,桑晚不免有些羞恼,这人面上端着一副清冷如仙的模样,现如今瞧来也与普通男子别无二致。
一时间,桑晚心中不知是惋惜还是庆幸。
还不等她想出办法来与他再次亲近,萧衍之便已抬步离开了。
桑晚看着那人挺离去的背影,本想追上去,突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姑娘。”
萧衍之虽抬步离去,但脑海里总浮现方才桑晚眼睫垂泪的模样,不免有些心乱。翟蓝跟在身后,见走了些距离了这才说道:“大人,您这前脚才抱了公主,后脚就提脚走人是不是有些过于无情了,还有昨日……”
话还未说完,萧衍之突然停下脚步,冷声道:“看来你挺在乎公主的,不如你别在我身边当差了,去公主身边做个贴身侍卫。”
话落,翟蓝立刻闭嘴不再言语,但走了一段路后,又忍不住说道:“大人,主要是属下觉得公主太可怜了,好歹也是长公主结果还遭到寺里僧人这般议论。”
“公主才恢复神智不久,乍然听见这些估计伤心坏了,大人方才又这样对公主。”
萧衍之脚下的步伐有些停顿,随后又说道:“看来你是真的很想去公主身边当差。”
另一边,桑晚看向出声处,余白戴着一顶锥帽,白衣胜雪的站在墙角处。
晃眼一看,桑晚还以为是萧衍之去而复返。江森青颇有些遗憾的将纸张放回到他桌上,微叹一声道:“不如再等等,或许还有转机也不一定。”
萧衍之轻点桌面的指尖微顿,闻言抬起头道:“转机已经出现了。”
看着纸张上陈列的一条条罪状与人命,拿起朱笔在右下角的人命处画了个圈。
青三还是站在门口一步也不退,小小的一只手力量却不小,桑晚使出全身的劲也未能敌过她。
最后只能使出自己的身份道:“你是来侍候我的,你得听我的知不知道,你不听小心我把你送回萧府。”
这句话青三倒是没怎么思考,很快便回答出来了,“大人说过了,殿下无理的要求可以不听,我的武功很高,就算公主送我回了萧府,我也可以自己找过来。”
萧衍之,萧衍之,好个萧衍之!
怪不得当初那么容易就松口了,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
送来的哪里是人,分明就是只听萧衍之话的傀儡、木偶!
哪里是来侍候她的,分明是来监视她的才是。
门外的余白说了好一通话,却不见屋内有人回话,轻叩房门道:“棠棠,可是困了?”
桑晚出不去,又不能硬来,毕竟这青三的武功确实有一手,咬牙说道:“是有些困倦了。”
“那棠棠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等到再不听见余白的脚步声,桑晚这才没好气的对着青三道:“人都走了,你满意了,你现在也走!”
说完桑晚便扭头朝着内室走去,坐在梳妆镜前开始擦拭面脂。
而本应该退下的青三不仅没退下,反而抱着一床被子走进来道:“我是来侍奉公主殿下的,需要为公主守夜。”
说完也不征求桑晚的同意便将怀中的被褥铺在地上,开始打地铺。
青三的这举动也是真的让桑晚气笑了,这是连睡觉都不放过她呀。
不愧是萧衍之身边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犟。
萧府,准备行囊的萧衍之忽的咳了几声,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荷包,上面也不知绣的是什么。
只听见一声微弱的鸟鸣声,布防在四周的黑衣人便开始行动了起来。
他们好似很了解这座客栈,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打开了长公主的房门。
抬眼看见躺在床榻上昏睡的女子,一把将其抱起快速逃离了现场。
守在客栈外的黑一见行动如此顺利,心中闪过一丝不安,但想到太子的命令也顾不得许多,带着手下的人便离开了此处。
“主人,殿下已经被劫走了,接下来该如何处理?是否需要将这件事告诉周国?”
执掌黑棋的人闻言,圆润的棋子落在棋盘上,摆手道:“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这位太子就是太重感情了,如此不顾全大局,那就让我们来帮太子殿下收收尾吧。”
萧衍之比桑晚更清楚是为何,也懂了前几日蒋启说的是何意思了。
“许是这几日天冷,寒气入体所以才会如此,先生觉得呢?”
萧衍之心中明镜,面上却还是一副淡然做派道:“臣不是大夫,诊断不出病因,公主好生休息才是。”
说完便掀开车帘走出了车门。
因着来葵水没有精神,回京路途也整日窝在马车上几乎不怎么下地走动。
但因为着也没少“麻烦”萧衍之,也不知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什么,萧衍之倒是对她格外有耐心。
今日便该到京了,清荷一大早便给她装扮了起来,说是会有礼部官员接应。
晃晃荡荡的马车停了,车门外传来官员的问安。
到了。
眼眸闪了闪,随后靠近余白道:“郎君怎会出现在此处?”
就连走的时候都冷冷的。只见萧衍之面色清冷,对地上的两人看也不看,开口道:“你们若是自己去,尚还能安稳离去,若是再耽搁下去,那便不能保证了。”
“先生,你怎么在此处?”桑晚看见萧衍之着实有些惊讶。
又看向瘫坐在地上,瞳孔灰败的两个小沙弥,,有些疑惑,这两人是怎得惹到萧衍之生气了。
她可不会自作多情以为先生是因为她而惩罚这两人,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地上的小沙弥见她出现,眼里闪过一丝希望,说不定求求这公主他们能避免被赶出寺内。
只是才要张口,翟蓝便抢先开口道:“参见公主殿下,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这二人冲撞了我家大人,正说着让这二人还俗下山出呢。”
桑晚点点头,“那快去吧,别耽搁了时辰。”
待到翟蓝带着两个沙弥走远后,桑晚渐渐回过味来,萧衍之是谁,就是有人在他面前自刎了都能面不改色的继续向前走。
这两个小沙弥怎么冲撞到了萧衍之,才会让萧衍之将他们赶下山去?
想到此处,桑晚眼眸微转,突然退后了一大步,委屈的细声道:“先生还是离我远一些比较好,方才我听见那两人说我从出生时便被断定是……”
萧衍之没想到她会听见,又见她往后退了一步,唇角微抿。
以往她见着他,不是千方百计的想凑近,就是有千百个小动作。
今日不过是听见一些莫须有的事情,便开始疏远他,往日也不见她如此。
心中莫名有些不舒服,眉间微蹙道:“子虚乌有的事情何需理会。”
桑晚垂下的唇角微勾了一瞬,抬起头来看着他道:“那两人也许说的没错,先生此次与我一同出行,就被我拖累,差点命丧贼人之手,若是先生未曾与我同行,也许就不会遇见这件事,更不会有后面一连串的事情发生。”
萧衍之没想到对方竟真的将那两个沙弥说的话记入心中了,平日也不见这么听话。
向前一步,语气少见的带着几分安抚道:“当时遭遇的贼人并不是朝公主去的,公主才是受了无妄之灾,后面发生的事情也并不是公主的错。”
桑晚轻抬眼眸,眼眶里凝结着一层水雾,微微上挑的眼尾也有些泛红,怯怯的说道:“真的吗,先生?”
“自然。”
桑晚听见此话,重重的松了一口气,只是眼眶里的泪水还在不停的打转,轻眨睫羽的瞬间便顺着面颊滑落了下来。
萧衍之伸手想从袖中拿出锦帕递给对方。
突然,桑晚扑进他怀中,玉臂环绕在萧衍之的腰间。
清甜的海棠香扑面而来,柔若软玉的女子身躯便落入他怀中。
桑晚虽面上伤心,实则将头埋在他怀中闻着那股清苦的冷檀香,心中简直高兴的要开出花来。
这时,扭送两个小沙弥下山的翟蓝恰巧回来,“大人,我已经将两人交给……”监寺处理了。
也是,她那般娇气的人就连手上多了一个伤口都要注意半天,更何况被他捏出来的伤痕。
桌前的翟蓝完全没有领会到自家大人的心思,又上前一步问道:“大人?”
萧衍之闻声回神,像是才发现他在房间一般。
这将孟涞吓得不轻,又喊:“王爷!哎呦,二姑娘是南国人,兴许会水啊!”
侍卫紧随其后,跳进去三两个,在水中摸寻。
湖边儿的商贩都跟着帮忙,拿出很长的竹竿向水面探去,敲碎了薄冰。
东陵婧原本要带宁王上去的脚步,也转而走向湖边,眉头紧蹙。
她是女子,自然明白什么最重要,落入水中衣服尽湿,身形外显,于女子而言不是什么好事。
许是对桑晚感官不错,所以对桑芸心,连带着有几分优待,手已经解开披肩的系带。
桑芸心被冰冷的湖水激的险些抽筋,但又凭着较好的水性,三两下褪下沾水后沉重的披肩。
第 89 章 第 89 章
这一声喊出去,东夷和北狄的使臣都愣了片刻,才走下最后一级阶梯,凑到跟前儿来。
桑芸心裹着大氅还轻轻发颤,手中虽有桑晚塞进来的暖炉,作用却微乎其微。
萧梓轩喘着气,声音很虚:“不救你,谁去应付本王的母妃。”
桑芸心说着气话:“你若出事,我也不用去应付了!”
“二姐姐!”
桑晚连忙劝住,再怎么说,那也是晋国最受宠的王爷,周围都是天潢贵胄,权臣将领。
不是,他才走没多久!怎么他家大人又跟公主搂搂抱抱了?
他家大人也是,怎得这么不矜持。
这还在外面呢,若是被旁人看见可怎么是好。
萧衍之站立在原地,冷白的面上虽还保持着镇静,但雪白的耳垂却悄然染上了一丝绯色。
桑晚抬头便看见,心中一喜,原来他当真吃这套。翟蓝站在身后听着,闻言,心中一颤,脑海里瞬间想起这位国师的丰功伟绩。
这位要是回京了,只怕京中的天又要变了。
余白浅笑不语,良久,才开口说道:“难道萧大人此次来,就没有奉圣意要将我带回京中吗?”
萧衍之长眉微挑,“国师大人云游四海,为民祈福,找不到国师大人的踪迹又谈何带回。”
余白倒是没想到萧衍之会说出这个答案,轻笑一声。
“萧大人不愧是三元,短短三年就在官场上有如此成就,想必令尊一定很开心吧。”
说话的人轻描淡写,身侧坐着的人也风轻云淡。
只有身后的翟蓝听见这话,不自觉的握紧来手中的佩剑。
萧衍之拿起茶钳从茶罐中取出茶叶,放入煮沸的雪水中。
清冽的雪水瞬间席卷了落下的茶叶,在水中沉浮游荡,很快便散发出茶香。
“国师还是这么喜欢说笑,就是不知道国师回来有没有去前任主持牌下祭拜。”说完,萧衍之仿佛才想起来,“抱歉,我忘了,国师好像早被前任主持逐出师门了。”
“一时失言,还望国师勿怪。”
余白捏着茶盏的手捏紧了一瞬,神情的失控仅一瞬间,很快便又敛了起来。
雪水中放入的茶叶早已过了火候,清香的茶香开始慢慢变得涩苦。
萧衍之仿佛这时才发现雪水中煮过时辰的茶叶,面带可惜的说道:“这么好的雪水浪费了。”
余白站起身道:“萧大人觉得雪水可惜,在下倒是觉得可惜了这上好的茶叶。”
“那看来,我与国师聊不到一处,便不打扰国师雅兴了。”
话毕,萧衍之便起身离开。
余白坐在亭中,看着远处渐行渐远的萧衍之,眼眸微动,撩开手腕上的衣袖。
一道丑陋曲折的疤痕便显露出来,如蛆附骨的留在手腕上上。
“萧衍之,可惜了。”
下一秒,亭中再无一人,红炉上沸腾的茶水也消失不见。
只有地上留有一地的碎瓷和再无清香的茶叶。
萧衍之他们走出一段距离后,翟蓝才凑上前道:“大人,国师出现在这儿会不会知道些什么,可要属下将他……”
走在前方的萧衍之闻言转过身来,漆眸微垂,“不需要,他如今既然出现在这儿,想必是想借这个机会回京,这对我们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想着想着,玉臂便抱得更紧了。她这几日想了想,流言四起,其中有一部分很重要的因素便是天象,但天象普通人又是一知半解,所以找一个在这方面极具威望的人来说将她身上的流言开脱一二,便会事半功倍。
她仔细看过这几日的天象,就在今晚,会有异象出现,到时候只需余白在朝堂上似是而非的说上几句,这流言便能不攻自破。
这是目前为止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就是不知道余白会不会帮她这个忙了,毕竟在这种事情上作假,不知道他心里那关不知道能不能过去。
桑晚有些不确定,柔荑攥着袖边的衣衫,有些紧张。
倒是余白听见她的话,反而笑了笑道:“不用殿下说,臣也准备这么做。”
“真的?!”桑晚有些不可置信的开口问道。一双眼里全是冷沉的霜雪,像是高山上积年不化的霜雪。
偏偏长得一副好容貌,让人一见便失了神。
若是回到从前有人与她说,这如同千年峰上的谪仙会为了她而理智全失,她定然不信。
毕竟,她与萧衍之初见时,她一心想着解药,而萧衍之不加掩饰的避嫌之色。
谁又会想到呢。
想到此处,桑晚忽然觉得她的掌心有些微微泛疼。
当初为了更加接近萧衍之,她可真是使出了百般手段,结果却被萧衍之连打了好几个手心。
这痛感让她至今都难以忘却。
如今,这仇也不知是报了还是没报。
但是想着她做的那些事,也算是报了吧。
窗外忽然吹起了大风,直将外边的树枝吹得簌簌作响。
连串的风声让人无端想起哀嚎声。
外边应该是要下雨了,桑晚想着。
她走的时候京中已经有半个月左右没有下雨了,虽然马上就要入冬了。
雨水本就不多,但是久不降雨,难免这空中有些干燥。
她感觉秋日里被风一吹,她的脸便像是被什么刀子刮了一层一样。
有些刺疼,有时出门不过半日面上便有些干裂。
若是下雨了,想必这吹起的秋风也会好些。
至少不会将人的脸一吹就显得干燥罢。
桑晚思绪混乱的想着一些有的没的。
“当然。”
余白见她脸上露出笑意,伸手将桌上的纸张递给桑晚道:“你的观星术都还是我教你的呢,本来我也准备利用今晚的异象来洗掉你身上的流言,殿下不必担心,等到明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桑晚手里拿着余白想要为她破解流言的计划,一时间心中有些酸涩。
捏着纸张的指尖有些蜷缩,眼带愧疚的看了余白一眼。
桑晚招架不住这忽如其来的热意,急匆匆的想要往后退去。
这时,萧衍之停留在她锁骨处的指尖调转了方向将她松开的衣襟拉起来整理妥当。
眼神清冷的看向后退一步的她,言语中带着嘲弄,“臣已整理妥当,公主可还满意。”
半晌,桑晚才迟钝的回过神,在她猛烈的心跳声中低下头,原来,他真的只是给她整理了衣襟。
心中不免有些得意,往日那般冷冰冰的人,现如今还不是被她撩拨得换了副模样。
想必昨日她做出那事后,他的反应比起现在只多不少。
这般想着,桑晚忽然有些可惜当时自己没多留下看看他当时的反应。
最后还是清荷看公主久久未起身,又看见翟蓝去而复返,这才微咳了一声。
桑晚也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毕竟若是现在逗弄狠了,他躲着不见她可就不好了。
慢悠悠的从萧衍之身上起来,纤长的眼睫上还垂着几滴泪珠,似颤微颤。
“先生,是学生失态了。”待到桑晚从昏暗中醒来时,只觉得嗓子一阵干渴,像是被火炙烤了一晚失去了所有水分。
“水,清荷,我要喝水。”
很快,唇边便递来一茶盏,只是动作似是有些不熟练,茶盏中的水撒漏了些许在她衣衫上。
桑晚来不及思考这些,仰头便将唇边的茶水一饮而尽,却因喝得太急呛住了,猛烈的咳嗽了起来。
好不容易平息下来,桑晚这才发现不对来。
这不是她住的院子,头顶的帷帐颜色不对,被衾也不对。
“公主终于醒了。”
身侧传来清冷的声音。
昨夜的记忆瞬间纷沓而至,桑晚捏着被衾的指尖也捏紧了几分。
僵直的转过头看向床边的萧衍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神情来面对他。
唇角勉强勾出一抹笑意,装傻道:“先生,我怎么会在这儿?”
萧衍之轻抬眼睑,漆黑的瞳仁就这样直勾勾的盯着她,“公主当真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
桑晚非常迅速的摇摇头,只要她打死不承认,萧衍之就奈何不了她。
反正便宜占都占了,想到这儿,桑晚悄悄看了看对方的红唇。
只见萧衍之下唇唇角处有一道细小的伤口浮于表面,看到这伤口,她脑海里不免又想起昨晚她做的事。
可能是夜黑风高,所以她胆子都大了不少。
桑晚自认为隐蔽的动作实则早就暴露了,萧衍之顺着她的视线知道她看的何处之后,面色更是低沉了几分。
嘴里简直没一句实话。
说着,柔荑却依旧握着萧衍之白色的衣袖不曾放下。
翟蓝见大人与公主分开些许,这才走上前小声说道:“大人,都处理好了。”
萧衍之抬手拂开了桑晚握住他衣襟的手,恢复了以往清冷的神色,淡淡开口说道:“公主殿下无需多想,今日天寒,公主还是早些回屋休息才是。”
桑晚看着被轻轻推开的指尖,低垂下头道:“先生,我能不能跟你一起,我不想一个人。”
说着,桑晚感到搭在肩头的下颚好似微微张开,还往前凑了凑。
只得侧身,将勺子递去,喂进帝王口中。
见萧衍之合上嘴,满眼含笑,勾起的唇角实在难放下,桑晚才反应过来,气呼呼地将勺子放回碗中。
“陛下哄人愈发高明了,先是苦肉计让我心软,又极快的转移话题,日后我不得被您哄得团团转。”
萧衍之抱着她肩头,向身后的软垫上栽去,桑晚重心不稳,躺进他怀里,还故意板着脸。
帝王轻笑:“再气,朕可要亲你了。”
桑晚不可置信,抬手捂着唇,嘟囔道:“陛下都是从哪学来这不着调的法子……”
萧衍之笑声扬长,“亲你,还需要学吗?”
见她又要害羞,帝王抱着她坐起身,“趁热吃,一会儿凉了。”
“顺便问问,朕打算在万寿节,给梓轩和二姑娘赐婚,你觉得如何?”
第 90 章 第 90 章
帝王还从背后圈着她,将桑晚禁锢在案几和他身前的这一小方天地中。
语调虽轻,但不难听出,这是萧衍之深思熟虑过后的事。
桑晚将一小勺甜羹缓缓送入口中,唇齿微动,像在思考。
上次谈及赐婚,还是阮太妃心急,见了桑芸心一面,便派人入宫请旨,自然被帝王压下。
但这次……
且不说阮太妃和桑芸心在秋狝时相处了半月,就连萧梓轩都成了林夫人府邸的常客。
白日里,安王殿下在东湖舍身救人的事一出,京中难免暗暗散开。
内室,桑晚将身前的伤痕上了药,冰凉的药膏一上,身前的灼烧感瞬间减轻了数倍。
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衫坐在榻上,清荷坐在一旁,给她轻揉肩颈。
桑晚垂头看着身前的伤,这位置有些不尴不尬,要是这般,这几日她都得在房中休息了。
过了两日,桑晚身上的伤好得七七八八了,在房中待着这几日着实也待闷了。
恰好听清荷说在后山有红梅开了,好看极了。
想着闲着无聊,桑晚便带着清荷往后山走去。
后山盛开的几株红梅,娇艳欲滴,还未走近便能闻见浮在空中的清香。
走进一看,一簇簇红梅呈现在眼前,似窈窕少女低眉含羞,娇柔艳丽。
身上水红色的衣衫也沾染上了这红梅香气。
桑晚陶醉的深吸一口气,清浅的梅花香吸入肺腑,像是要将这几日来的沉闷都一扫而光。
“公主若是喜欢,不如攀折几株带回房中,找个琉璃花樽养起来。”
桑晚欢喜的点点头,跟清荷分开攀折。
在后山玩闹了好一会儿,桑晚这才带着清荷走下山。
萧衍之的住处距离后山很近,桑晚回房时必定会路过他的小院。
站在身后的清荷看了看萧衍之院门,突然开口道:“公主,咱们今日攀折了这么多花,不如给萧大人也送一些,毕竟那日还是萧大人送公主回房的。”
桑晚前行的脚步停了一瞬,看着面前开着的院门,心绪一转。
面上的笑意突然变大了几分,转头对着清荷赞许的点点头道:“还是你想得周全,是该好好萧萧才是。”
说完,拿着手上的红梅走进院里。桑晚蹲坐在床上,闻言有些怔怔。
她身上的毒极为稀罕,不然也不会在御医的几番诊治下都未曾被发现,但如今却被萧衍之随手找来的大夫发现。
但是好在,这大夫只看出她体内有毒,却判断不出这毒何时被种下的。
倒是省去了她许多麻烦。
瞄了一眼两人,低头轻声道:“我也不知道这毒怎么来的,只是”,抬头悄悄看了眼萧衍之,继续说道:“但是我记得当时毒发的时候我只喝过先生桌上的一盏茶,别的就没有了。”
大夫目光从她身上转移到萧衍之身上,眸光中颇有几分谴责,似是没想到他竟是这等人。
看见萧衍之还端坐在主位上,强压下脸上的怒意走到余白身边。
萧衍之看着青海进来便知道礼物到了,挑眉看着青海道:“怎么?我送给贵府的礼物难道国师不喜欢?”
余白知道青海的脾气,一般的事情不会让他失态,现如今却这般压抑不住神情,想必这礼物一定很让人惊喜了。
“青海,发生何事了?”
青海看了看萧衍之,强压下心中的愤恨道:“主人,没什么事。”
萧衍之见礼物送到了,站起身道:“今日的话希望国师大人记得,不然下次就不知道这礼物会是什么了。”
等到萧衍之带着翟蓝走远后,青海这才怀着恨意到说道:“主人,我们在京中最大的情报点被人捣毁,里面的人全都被抓走不知所踪!”
余白闻言瞳孔微缩,戴在脸上的面具在此刻崩塌。桑晚回到府上,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身后的清荷抱着一大串东西跟在身后,全是今日公主逛街买的。
但凡是公主多看一眼的东西,国师大人与大皇子便争相买了下来。
清荷将这些东西都放在桌上,桑晚饶有兴致的一个个拆开来看。
“公主,奴婢下去给您备水沐浴。”
桑晚正拆得不亦乐乎,随意的点点头便没在理会。
正拆到一半,忽然身后床塌间传来异动。指腹薄茧传来一阵湿润的触感,萧衍之瞳孔微缩,心中掀起巨浪。
浑身紧绷,好似过了很久,又好像又只过了一瞬。
桑晚抬眸不见对方退缩,胆子越发大了起来,柔荑顺着指尖就朝他腕间探去。
宛如一条投机取巧的水蛇,三两下便剥开洁白的外壳,停在他腕间。
桑晚将整个脸都放在他手上,他的手很大,盖住她的脸后还长出一截。
萧衍之猛地回过神,将手抽回,动作迅速流畅,让桑晚还没反应过来,对方便已经站了起来。
“公主既然已经包扎好了,那公主还是回去好好休息。”
桑晚心里还有着自己的小心思,哪里舍得现在就走,软绵绵的趴在桌上道:“先生我手好疼,站不起来。”
三个月后。
前方斥候来报道:“报告将军,突厥人的马被引入荆棘林中,如今战力已被损失大半。”
萧衍之站在沙盘旁,略点点头,此时另一队派去刺探周国的探子也在此时回禀道:“殿下,周国运来的粮草被我军劫持,蒋启神医给的药也已发挥作用,现如今周国军中已有动乱发生!”
听见两边传来的线报,萧衍之本就冷隽的目光此刻更是一片寒凉,拿起身侧放置的利刃道:“时机已到,让老邓将军率人包围突厥,带头之人务必抓活的,剩下的人跟我前去敌国军营中走一遭!”
“是!”
长安,酒肆。 就在桑晚开口准备劝对方多用些时,萧衍之身侧来了一侍从,俯身在萧衍之耳边不知说了什么。
桑晚拆包裹的手一顿,狐疑的看向里间,悄悄的站起身往里走去。
一双眼搜索的看向四周。
直到听见一声细弱的“喵喵”声,这才放心的踏步走向前,边走边说道:“原来是饱饱呀,是不是今天出去没带你不高兴了呀?”
只是还没走到榻边,便被人一把抱住禁锢在怀中。
力道之大,砸的她鼻梁发酸。
本就澄澈的双眸此刻更是泛起一层水雾。 王家,王世杰被挖了双眼后便被萧衍之派人光明正大的送到了府上。
翟蓝见这王大人这才开口道:“我家大人今日路过巷口,听见有人喊救命,好心前去查看,不想竟是王公子躺在地上,哀嚎阵阵。”
“仔细一看这才发现,王公子的眼睛不知被何人挖去,我家大人立马便派小的将王公子送回。还请家主速请大夫为公子诊治,在下还有事在身便告辞了。”
王夫人看见地上沾染血迹的儿子,又听见这事瞬间哭晕在地,抱着疼晕过去的王世杰哭喊不已。
“儿呀,我的儿子!那个杀千刀的把我儿子弄成这样!”
说着又扯住王大人的衣角哭求道:“官人,你可要为儿子做主呀,咱们家可就这一个独苗了!”
王大人站在原地看着翟蓝离去的背景晦暗不明。
闻到来人身上的冷檀香,桑晚猜都不必猜便知是谁。
只是不知道今日他招呼都不打一声便闯她闺房做甚,这可不是他往日的作风。
“先生这是做什么?一声不吭的来学生闺房是想吓死学生吗?”
身后之人依旧不说话,只是锢在她腰间的手更紧了几分。
她感觉气都要喘不过来了,深呼吸了一瞬,只是两人实在太近。
月匈前的绵软,都要被对方挤成一片了。
而他就像是一块铁板,硌得她不舒服。
桑晚在他怀中挣扎动弹了几下,还没挣脱出来,便被对方暴力压制了下来。
萧衍之将头轻放在她肩上,冷白的面容上泛着一丝红晕,鼻息洒落在她耳畔处,带来酥酥麻麻的痒意。
桑晚感觉耳畔处像有人拿着尾羽在她耳边扫过,带来似有若无的痒意。
“别动。”柯相声抱着一串葡萄,话都还没说完就被关在门外。
愤恨的拿起手里的葡萄将其当作里面的人,一口一个,眼神凶狠,动作粗鲁,直到将一整串都吃完才甩手离去。
翟蓝再回到屋中,只见大人方才写好的奏章被丢在一旁。
洁白的宣纸背后好似有一大串墨点滴落在上面。
“大人,可要去看望顾大人一番?”
萧衍之手上的狼豪未停,冷然道:“顾侍郎自有人照料,研磨。”
宣纸上的字龙飞凤舞,几乎没有停顿的瞬间。
桑晚还是第一次来萧衍之的院子,不免有些好奇,四处看了看。
好似跟她的院子差不了多少,不,看起来比她的院子还要萧条一些才是。
本来长得就够冷了,住的地方也这么冷冰冰的。抿了抿唇道:“清……先生,我今日前来确实有事想要问先生。”
余白唇角的笑意不变,“殿下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事情吗?”
桑晚沉吟了一瞬,才将自己这几日的思量和盘托出。
倚在廊下的翟蓝听见脚步声,猛地睁开双眼,侧身向脚步声处寻去。
手中的佩剑已然出鞘,转角碰上时,翟蓝手里的佩剑还未来得及收回。
扬起的劲风将桑晚手上捧着的红梅摧残了个干净,娇嫩的花瓣飘落在地,方才还美艳无比的红梅,现如今只剩下一把光秃秃的花枝和嫩黄的花蕊还在枝头。
翟蓝傻眼了,没想到来的人竟是公主,愣在站在原地颇有些不知所措道:“公主,您怎么来了?”
桑晚看着翟蓝还未收回的佩剑,剑身雪白,刀口锋利。
翟蓝顺着公主视线望去,看见还未收回鞘中的剑,立刻回过神来,连忙将其收回鞘中。
跪下请罪道:“臣不知公主到来,惊扰公主,还望公主恕罪。”
瞧不见那雪白利刃,桑晚不免有些可惜,摆了摆手道:“不是你的错,是我见院外无人这才进来的。”
“多萧公主宽恕。”
她在这儿站了好一会儿了,平日里先生与翟蓝同进同出,今日怎么不见先生了。
“先生呢?”
翟蓝眼神飘忽,顾左右而言他道:“公主此来可是有事?”
那自然是没有的,只是这几日也没看见先生,再不来看看,只怕先生都要忘了她了。
“还没感萧前几日先生送我回房,今日恰巧得空所以来看看先生。”
被遮掩的门房处,一块竹青色衣衫露了出来。
桑晚看见那衣角,嘴边的话又打了个转道:“不过既然先生不在,那我也就先回去了。”
话落,桑晚看着手上只余枝干的红梅,心生一计。
抬头满脸笑意的看着翟蓝道:“翟护卫跟在先生身边辛苦了,这些时日也麻烦了翟护卫不少,恰巧今日我与侍女见一处梅花开得正好,要是不嫌弃,这花便送给翟护卫。”
桑晚从清荷手中重新挑选了完好的红梅递给翟蓝,随后又将手中光秃秃的梅花枝也塞到他手中道:“就麻烦翟护卫将这花枝送给先生吧,这花没有了花瓣,带回去也不好看,就留给先生了,感萧先生当日的搭救之恩。”
说完,就施施然的带着清荷走了。
翟蓝看着手中光秃秃的花枝眉头紧皱,公主方才莫不是说反了?这花枝怎么送呀!
而且还是因为这花枝没了花瓣带回去不好看才送给他家大人,翟蓝拿着这束花枝宛如拿着烫手山芋一般。
一脸不解的转过身,看见大人站在他身后,猛地一个激灵,话语不经大脑思考便开口道:“大人,公主说这花枝没了花瓣不好看要送给大人。”
曾几何时,她还是南国那个住在冷宫旁,不受宠的公主。
而如今,眼前的晋国君王,会是未来伴她一生的夫君。
场面话说完,众人落座。
契蒙紧接着站起身,拍了拍手。
大殿内走上几位北狄打扮的人,捧着贺礼,身后还跟了带着面纱的一位女子。
身材姣好,轻纱蒙面,北狄女子的服饰并不保守,肩膀和细腰都隔着轻纱能看到白嫩的肤色。
契蒙用北狄话说了一长串。
身边的侍者点头,翻译道:“为祝晋国陛下寿辰,我们王子特备了北狄珍品奉上,另有圣女索尔丹,献给陛下。”【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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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1 章 第 91 章
索尔丹身量纤纤,抬手掀开面纱,露出惊艳的容颜,有种异域风情的感觉。
而后右手贴在左肩,弓腰欠身:“祝陛下万寿无疆。”
她的中原话已经算得上标准,只能依稀听出北狄口音,并不重。
元德清用眼神暗示侍从过去,从北狄使臣手中接过赠予的贺礼,大殿中只剩下北狄圣女一人。
寒冬腊月,这样的衣着无疑是吸睛的,好在殿内地龙烧的很旺,并不冷。
索尔丹的美和晋国女子不同,如果说秦臻儿是牵动人心,那索尔丹就是勾魂摄魄。
从衣着,到眼神,都有种若隐若现的朦胧。
萧衍之并不看她的眼睛,笑着抬手让索尔丹免礼,余光扫过桑晚,看向契蒙:“王子有心了。”
桑晚抿唇,半低下头,悄悄打量着北狄圣女。
巧的是,索尔丹也正在看她,是一种很纯粹的笑,但身上的衣服给了她太多魅感。
此话一出,翟蓝便意识到说错话了。一阵寒风吹过,桑晚瑟瑟的蹲在地上,似是才感觉到寒冷,一双剪水秋眸萦绕出盈盈水雾,似泣非泣的看向他。
萧衍之握着伞骨的指节一紧,他一直在这儿,从桑晚走进来的那一刻他便已经看见了。
只是看见对方玩了一会儿后,神色落寞的蹲在原地,便鬼使神差的走了上来。
见对方不再言语,萧衍之想起前几日沙弥之事,心中微叹。
“此处天寒,臣送公主回房。”
桑晚回头看了看雪地里依偎着的两个雪人,准备起身。 桑晟不同意在余白的意料之中,“难道殿下还有更好的计划?如今民怨四起,留在京中还不如去太华寺暂避风头,等这阵过了再回来有什么不好?”
若是阿姐真的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离开京城去太华寺,那天下人知道会怎样看待阿姐。
到时候就算想要撇清干系也摆脱不掉这样的恶名。
他不愿意阿姐受那样的苦楚。阴冷刺骨的水仿佛有穿透力一般,从她的皮肤外面针尖似的穿透进来。
难受! 公主府。
桑晚坐在凉亭中,忽地向亭外望去,却什么都没看见。
慢悠悠的收回视线,看着面前的余白道:“国师今日怎么来了?”
余白今日换了一身天青色的衣衫,配上他那温润如玉的气质,犹如春日里的新竹。
“在下作为公主的夫子,前来看看公主难道不可以吗?”
桑晚忙摇了摇头道:“当然可以,国师能来,学生求之不得才是。”
这几日桑晚都未曾出门,一直在府里呆着。
原先还能听清荷说些崔府的倒霉事听听,但最近这几日也不知是不是他们时来运转,好几天过去了,再没发生什么事。
倒是让她颇有几分失望。
国师见她面上神色,便能猜出她在想什么,唇角微微向上扬了几分。
那男子正吹牛呢,忽然感觉脚上传来一阵微弱的痛感。
“谁呀?这么没素质!怎么乱丢花生米?”
男子不必低头看便觉得是那桌喝多了的客人乱丢花生米,没好气的骂了一顿。
这才低下头看了看,这一看不得了,这那是什么花生米,这明明就是银锭子呀!
桑晚拿起桌上的糕点浅浅尝了一口,很是软糯,馅儿也很清甜倒是不错。
就打算要走了。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鬼鬼祟祟的声音,“听说了不曾?”
“怎么没听说,要我说这周国也太不要脸了!”
“谁说不是呢,这打了败仗不说,现如今见输了个彻底,便派人来我齐国想求和,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可不咋地,不过我听说他们此次前来不仅有使臣还有一位皇子!”
另一人消息显然没这么灵通,闻言瞬间惊愕起来道:“怎么这是要趁着我朝天子圣诞,想要求取我朝公主不成?”
说到这儿,那两人声音又压低了些许,悄悄说道:“小声些,你难道不知道现如今我朝适龄的公主可就只有一位。”
“你说长公主!”
“除了她还能有谁?”
“不会吧,这可是长公主,虽然传言不太好听,但毕竟身份尊贵可不是寻常公主能够比拟的,这能送去和亲?”
“你懂什么,就是因为身份尊贵所以和亲才不算辱没!”
桑晚距离两人极近,就算是那两人刻意压低了声音,她也将两人的对话听的清清楚楚。
没想到临了临了,还能有事降临在她头上。
不过也无所谓了,再有半个月她就要走了,到时候就是这天塌了跟她也没有半点关系。
本来很顺利,但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一根树枝,直直戳进她的手臂,瞬间一阵刺痛便从手臂传来。
感受到疼痛,桑晚下意识的松了手。
一时忘记这是在树上,失去支撑,整个人往后栽。
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失重感接踵而至。
掉落的瞬间,桑晚脑海里率先想起的不是别的,而是早知道她今日要交代在这里,她就应该霸王硬上弓!
底下清荷见公主从树上坠落,大惊失色。
这时,身后一道月白色的身影从身后闪过,稳当的接住了坠落的桑晚。
不料在地上久蹲之后,双膝发麻,酥麻软痛感袭来,一时没站稳,就这样朝着萧衍之扑了过去。
也不知是太突然了还是怎的,就这样两人双双跌落雪地中。
身前是萧衍之宽厚的胸膛,桑晚还未从摔倒的天旋地转中回过神,身后的垂散的乌发全落到身前,与萧衍之的墨发交、缠,一时分不清谁是谁的。
桑晚仰头想要询问萧衍之可有受伤。
恰好此时萧衍之低下头,桑晚红润温热的唇瓣,正正好好的落在萧衍之微凉的唇角上。
一时之间,天籁俱静。
桑晚只能感受到胸口处猛烈跳动的心跳,和迅速蹿红的双颊,一双秋水眼眸也因此变的潋滟起来。
萧衍之幽深的瞳孔微缩了一瞬,温热的唇瓣像是灼热的香膏,将他的唇角与她柔软唇瓣接触的那一小块儿皮肤,像是烈火灼烧一般,几近焚烧。
想要伸手将她推开,双臂又像是失了气力一般。
桑晚温热馨香的呼吸轻轻拂过他的肌肤,带起一阵酥麻。
桑晚感受着唇下微凉细腻的触感,忍不住伸出舌尖轻轻舔.舐了一下,淡淡的冷檀香被她席卷进唇中。
似是不满足这浅浅的滋味,湿.热的唇瓣渐渐向旁边挪去。
萧衍之猛地回过神来,想要起身,墨发随着他的动作而变得凌乱起来。
但心急易出错,一番动作下来非但没能成功起身,反而因旋转了方向唇瓣直直的印上桑晚的红唇。
桑晚愣了一瞬,又很快的反应过来。
挺翘的鼻尖抵着他的鼻梁,轻轻蹭了蹭,随后微微偏头,同他的鼻梁错开。
柔嫩.湿.润的红唇对着他的薄唇摩.挲了一阵,微张檀.口将他的上唇轻轻含.住,湿.润的唇角带着淡淡的海棠香,如同小兽一般啃.噬着。
清苦的冷檀香钻入她的口鼻,桑晚没由来的手脚发软。
手中柔荑缓缓捧住萧衍之冷白的面容,微凉的指尖停在他面颊上,带起一阵炙热。
桑晚含着他的唇瓣不放,像是寻到什么佳肴一般细细品尝。
湿.热.急.促的呼.吸在口鼻处交汇,清浅的海棠香与冷檀香相互交.融又随后消散。
桑晚又不自觉的舔.舐了一下萧衍之的唇角,都说薄唇薄情,没想到亲起来还挺柔软的。
乌发与墨发相互交.缠,混乱中有几丝乌发顺着桑晚的脖颈落下垂在他的耳边,似是羽尖轻挠,有些发痒。
话音一转开口弥补道:“大人,小的一时口误说错了,这花是公主特意挑了送来的,只是方才小的没拿稳,让花落地花瓣都摔掉了,这才呈现出这幅模样,还请大人恕罪。”
翟蓝说出这话原本只是想弥补一下方才言语的失误,怎么也没想到大人真会因为这事罚他。
岂料下一秒听见他家大人开口道:“既然如此,那你就把地上的花瓣一片一片拾起来。”
翟蓝低头看了看散落在地上的花瓣,一片一片拾起来,这得费多少时间呀。
地上花瓣层层叠叠,这要是一片一片的拾,得花小半个时辰。
以为大人是看见地上的花瓣嫌弃脏乱,翟蓝小声道:“大人若是嫌这花瓣碍事,不如小的一把扫帚打扫了,很快就好。”
话落,翟蓝微微抬头偷看他家大人的神色,只见眼眸微潋,神色幽深。
立马蹲下身,开始拾落下的花瓣。
手中抱着公主方才送的红梅,动作间有些施展不开,便随手将手中的红梅放在廊下,专心致志的拾起地上花瓣。
半晌,好不容易将地上的花瓣收拾完,抬手拿廊下红梅时,手却摸了个空。
左右摸索都不见后,猛地抬头一看,廊下哪还有什么红梅,就只剩下几朵遗落的红艳花瓣。
萧梓轩心里咯噔一声,太过高兴而忘了场合,再怎么说,桑晚还未册封,他这一声皇嫂,属实有些过于突兀。
太后:“皇帝宠爱,允她坐在一旁也就罢了,安王身为王爷,话可不能乱讲。”
气氛僵持不下,桑晚也暗暗侧眸,看向帝王,在想要不要出声,替萧梓轩解围。
就听萧衍之声音悠悠:“哪里就是乱讲了,朕要封阿晚为后,早已不是秘密,前朝后宫,人尽皆知,只是在等开春暖和些,挑个好日子罢了。”
“皇帝!”
太后久居高位,威压的气势不减当年:“封后乃国事,一国之母,岂是她一个亡国血脉能当得?再喜欢,也要有分寸!”
“太后多虑了。”
第 92 章 第 92 章
帝王此话一出,明和殿内一片安静。
萧梓轩面上错乱,他好像又惹事了……
东陵婧原本兴致缺缺,这会儿坐起来不断看着桑晚那张小巧精致的脸,心中笑想,还算镇定。
她在姚绍明身边哪有胃口用膳,夫妻两人中间隔开的空隙,都能再坐一人。
明人眼里都看的出来,这东夷郡主和世子有多不睦。
“朕也不想在万寿节上闹出人命,诸位爱卿还是惜命的好。”
萧衍之唇角勾起,虽是噙着笑的,却让人胆颤。
——余白拙作。
桑晚漂亮的桃花眸中潋滟着水光,鬓发微乱。
鼻翼间出了细汗,清浅的海棠香随着她微.喘的檀口飘散出来。
纤白的指尖捏着折扇,微小的细风吹散,将身前的散乱的碎发吹拂到柔白的脖颈处。
乌黑的青丝更显得脖颈白皙。
桑晚倚靠在大树身前,“先生,我们下山吧。”“昨日见他文质彬彬,一表人才以为是个谦谦君子,没想到是个暗地里搓磨媳妇的!这种男的妹子你还跟着他做什么?”
短短一瞬间,称呼便从娘子变成妹子,看来对方对她方才说的事情深信不疑了。
“我知道阿婶是为我着想,但是我父母都不在,夫君除了这件事情执拗,其他事还是迁就我的,我想着帮夫君解开这个心结,也许就好了。”
话罢,石头娘更疼惜她了,拉着她的手感叹道:“妹子心这么好,你夫君一定会回心的。”
桑晚正想再接上一句,突然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醒了。”
她瞬间僵住身子,有什么比说人坏话却被当场抓包来得尴尬。
萧衍之抬脚进屋,一股浓浓的药味便冲进他鼻间。
低头看见桌上被喝完的药碗,又看向床边垂头丧气的女子。
不过是喝一碗药,便这般也太娇气了些。
石头娘方才听了桑晚说了这么多他的坏话,见他进来也没个好气。
看着床上因为对方进来而垂头丧气的桑晚,还是忍不住想说句公道话,“这位郎君,你……”
话还未说完,便被桑晚扯住了衣角,只见她双目祈求,手腕上的衣袖滑落下来,被划伤的细小伤痕便暴露出来。
石头娘见状,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她要是说了,这郎君指不定回去怎么惩罚妹子,她还是不要多这个口好了。
“婶子有话要对我说?”
石头娘僵硬的转过身,拿起桌上的药碗起身道:“无事,我先出去准备午食,郎君与娘子先聊。”
说完便带着药碗头也不回的走了。
萧衍之在床边凳子上坐下,面上依旧是一副疏离的模样,淡淡的看了眼桑晚,“好些没?”
桑晚还处于差点被抓包的窘迫之中,低垂着头不看对方,只闷闷的从胸腔里憋出一个“嗯”字来。
她以为萧衍之例行公事问完之后便会离开,没想到视线中突然闯入一双冷白的手。
手心中放着一颗饴糖,“不过喝药而已,公主便这般怕苦。”
桑晚盯着他手中的饴糖诧异了一番,从他手中拿过糖果放在手心把玩了一会儿。
他这幅模样,应该是没听见吧。
若是听见了,依他的性子便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了。
思绪一转,细弱的声音便从她身上传出,“我不是怕苦,我,我一睁眼没瞧见先生,我以为先生不要我了……”
女子的语气中的依赖感脱口而出,后又像是不好意思一般将脸背对了过去。
“公主身份尊贵,微臣自不会丢下公主。”
话落,桑晚猛地转过脸来,泛着苍白的小脸看着萧衍之道:“只是因为这个吗?”
“不然还有什么?”
桑晚移动身子凑近萧衍之,一眼不错的盯着他,“难道先生对我一点儿感情都没有吗?”
萧衍之轻抬起头,薄唇轻启道:“公主多虑。”
男子声音淡漠出尘,听不出一点儿别的情绪。
桑晚慢悠悠的退后了一步,小声说道:“我与先生好歹也做了一段时间的师生,便是一点儿师生情都没有吗?”
师生情,那她方才说的模棱两可。
萧衍之看着桑晚唇边遮掩不住的笑意,这才意识到,他被戏弄了。
本就冷峻的面容更是雪上加霜,冷白的下颌都紧绷了起来。
眼见人真的就要生气了,桑晚立马开口转移话题道:“先生,我们现在是在哪儿呀?”
萧衍之瞥了她一眼,淡淡开口,“杏花村。”
杏花村?桑晚皱了皱眉,她怎么没什么印象,走之前她还特意问了这边的城镇。
怎得凭空多出个杏花村来。
“那先生我们何时走?”桑晚半躺在床上,方才说了许多话,现如今倒有些困乏了。
萧衍之看着女子懒懒的依靠在床边,眼眸微阖,说出的话到尾端也浮在空中。
起身道:“明日一早便走,公主先好好养病,臣先出去了。”
桑晚再次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只见石头娘坐在床边。
见她睁眼了,连忙手中缝制的衣裳放回筐娄里面,扶着桑晚坐起身道:“妹子,你醒了,饿不饿,起来吃点东西再睡吧。”
石头娘不说还好,这一说,桑晚便觉得自己腹中空空,嘴里好似还弥漫着一股苦涩的药味。
走出房门后,桑晚总算知道萧衍之为什么没有说今日启程。
这外面鹅毛大雪,簌簌而落,院中已经堆积了厚厚的一层积雪。
若是这个时节赶路,怕是还没走上几步就冻着了。
西风挂过,簌簌的雪花从院中刮落到她身旁。
刺骨的冷意从裸露的手背上开始蔓延,让她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
凛冽的西风还在不停的吹,雪也下得更大了。
“妹子,可别站在风口上了,小心病还没好又着凉了。”
桑晚顺着石头阿婶的话走开了些。
石头娘从灶上取出温着的饭菜,里面有一碗澄澈的鸡汤,就连上面的浮油都被撇干净了。
“妹子,快吃。”
从昨天晚上到如今,她就只喝了一碗苦兮兮的药汁,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一碗热腾腾的鸡汤下肚,桑晚瞬间感觉活过来了。
也不知是不是她一开始喝了药的缘故,她如今喝着鸡汤都有一股子药味。
脚边是烧得正旺的一个火盆,火红的焰舌不断舔舐着盆中的碳石,一股股热意袭来。
桑晚靠在火盆前用饭,吃完后全身都热起来了,一张小脸也泛着红晕。
石头娘看着面前的桑晚,想不通这么好脾气好容貌的女子,找的夫君竟是那等货色,真是令人惋惜。
正想着,突然大门被人从外推开。
一个穿得圆滚滚的团子跑进来,大声喊道:“娘,虎子他欺负我!我衣服都被他弄湿了。”
石头没想到屋里面还坐着一个神仙姐姐,好漂亮。见到的第一眼小脸便涨红了。
他刚才那些话会不会让神仙姐姐笑话他,觉得他是打不过别人来告状的。
不行,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绝对不能让神仙姐姐小瞧他了。
石头娘听书他衣服被弄湿了,立马上前扒他衣裳。
果不其然,内里的那块棉布沾了雪花,被捂了这一阵儿都已经化开了。
洇湿了好大一块,石头娘见状气急了,打闹归打闹,怎么还把雪往衣服里面塞,这要是生病了怎么办!
真是一群杀千刀的!
石头脱了棉袄,在火盆前烤火,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桑晚。
半晌后才扭扭捏捏的小声说道:“我,我打得过虎子,只是他叫了帮手,把我摁住了不然虎子肯定不是我的对手。”
桑晚能理解这个时候的小孩,脸面大过一切,她看到他丢了面子,肯定要找回来。
满不在意点点头,附和道:“你只是一时大意了,没想到他会找帮手,不然虎子肯定不是你的对手。”
石头没想到神仙姐姐这么相信他,脸上的笑止都止不住,想再说些他的厉害事迹,但他的事迹都是跟人打架。
要是神仙姐姐觉得他是个只会打架的坏孩子就不好了。
有了,石头急匆匆的起身跑到房间里去,很快抱了一大堆东西回来摊在地上道:“神仙姐姐,你随便挑,这都是我的战利品。”
虎子今天叫人按住他,就是想要他今天捡到的东西,想拿去讨好隔壁家的春花。
他手上有这么多,神仙姐姐肯定会更喜欢他。
桑晚看着地上的东西,有从山里捡来的,还有街上买来的。
她本不想要,但是看着石头盯着她亮晶晶的眼神,想着随便挑一件。
翻找时,看见被弹珠压下的一个东西,挑了挑眉没想到居然会在这儿看见它。
石头见神仙姐姐只选了一样,还有些不高心。
桑晚将东西放进袖中,转头看着石头道:“萧萧石头的礼物,我很喜欢。”
石头见状扭扭捏捏的小声说道:“神仙姐姐喜欢就好。”
说完便低垂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好一会,石头突然抬起头对着桑晚说道:“神仙姐姐,等我长大了就来娶你好不好!”
这时,门被人从外推开,萧衍之抬步走了进来,衣衫上还有未化的雪花,清冷矜贵,像是不容亵渎的神明。
石头转头看见他极淡的目光,没由来的心中一颤。
石头娘从屋子里走出来,还没看见萧衍之,张嘴便说道:“娶什么,你的神仙姐姐已经嫁人了。”
走到拐角处碰巧看见萧衍之,指着他道:“看,这就是你神仙姐姐的夫君,哪还有你什么事。”
桑晚听到这话瞬间如坐针毡,隐瞒的事终究还是暴露了。桑晚看见他,双眼瞬间亮了起来,伸手打招呼道:“先生。”
但院中的萧衍之听见声响却一言不发,径直向屋内走去。
这可不能让他走了,要是今天不把这个误会解除了,那她明日怕就进不来这个院门了。
想到这儿,桑晚立刻小跑起来,追上萧衍之后,拉住了对方白皙的指尖。
触手先是感受到一阵温凉,许是在外面站得有些久了,风吹得手冷。
“先生手好冷,怎么也不带个手炉。”
萧衍之的手很有美感,像是白玉雕琢的一般,指节修长,骨肉匀亭,只是美中不足的便是指腹处的薄茧,摸着有些粗糙,桑晚伸手在薄茧处捏了捏,像是寻到好玩的事物一般。
萧衍之伸手想要将手抽离,才微微抬起指尖就被桑晚摁住,牢牢的将他的手掌压在她双手中间。
女子的柔荑细嫩温热,像是一块上好的暖玉,每一处都柔软细腻。
温热的指尖轻轻摩挲过他指腹的薄茧,带起一阵酥麻。
萧衍之漆眸微抬,冷声道:“公主这是在做什么?”
桑晚捏着萧衍之冷白的指尖,一双清亮的桃花眼看着他,小声道:“我惹先生生气了,学生是来请罪的。”
“先生,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我昨晚不是故意的……”
见桑晚提起昨晚,萧衍之的神色不由得又冷了几分,语气中带着嘲弄,“公主不必多说,臣绝不会将昨夜之事泄露。”
她巴不得萧衍之泄露出去,这样她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赖上萧衍之了。
桑晚牵住萧衍之的衣将距离拉得极近,她水红色的衣袖与萧衍之竹青的衣角相缠,颇有一种难舍难分的感觉。
萧衍之滑落,便坚决的将挟持在她手心的手掌抽出,举步如飞的向前走去。
桑晚话还没说完呢,怎么轻易放他离开,况且这事情都没说开,那她手上的伤岂不就白受了。
反手抓住了萧衍之的袖口,快速将缠了纱布的手伸到他眼下,白嫩的掌心被纱布缠绕,唯有葱白的指尖遗留在外。
想起萧衍之那清贵的面容,桑晚不知为什么心中有一丝莫名的心悸。
打断联想,在心底默默摇头道:一定是因为还没从那绑架中缓过来。
对了,她消失了这么多天,照理说也会有些风声出现才是。
怎么这么多天下来,也未曾听见有什么传闻,就连茶楼这样的地方也不曾有只言片语流传出来。
萧衍之抬头看见她的眼神,眼底深处流露出的缱绻让他心生妒意。
捏着指尖的手微微加重了力道。
桑晚忽地从沉浸中醒来,见状怒目看向他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在下心悦娘子,想要娘子心系在下。”
桑晚微微挑眉看向他,忽然想到什么,到嘴的讥讽之语忽然停在嘴边。
轻咳一声道:“你说你心悦我?那你有什么本事让我喜欢上你?”
石头看着面前这个高大的男子,有些不服气的说道:“等我长到他这么高,他都老了,神仙姐姐肯定会选我的。”
石头娘一把捂住了自家熊孩子的嘴,尴尬的说道:“小孩子不懂事,别见怪别见怪。”
萧衍之站在门前,高大的身影倾覆而下,偏面容十分平静,像是平静湖水下蕴藏的风暴一般。
半晌,他蹲下身,与石头对视冷冷说道:“等你长大,你神仙姐姐的孩子都跟你一般大了。”
萧衍之冷冷的看了那折扇一眼,开口道:“公主走了这么久的路,最好还是不要扇风,不然风邪入体怕是要生高热。”
桑晚捏着折扇的手一顿,但还不等她思量一番。
身后清荷听见这话,瞬间从身后伸手将桑晚手中的折扇拿走了。
“公主,您病才刚好,若是再生病了,只怕皇后娘娘便要责罚奴婢了。”
桑晚握了握空荡的掌心,抿了抿唇,好吧,不扇就不扇。
慢吞吞的走到萧衍之身前,捏住他石青色的衣角,娇声道:“先生,我们下山了好不好。”
桑晚使了巧劲捏住萧衍之的衣角,看着随意,实则不使力便不可能甩掉。
反正这个山她是爬不动了,再说了,马上都要用午食了,本来就是素斋,若是再不吃,那就更难捱了。
衣角处传来轻微的晃动,萧衍之睨她一眼,冷声道:“公主这便不逛了?”
桑晚点点头,给自己找了个很好的借口道:“马上要用饭了,学生可舍不得先生饿着肚子陪我逛,还是快些下山用饭才是。”
翟蓝站在身后听见公主说的话,心中闪过佩服,公主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萧衍之此行已然找到了想要的东西,自然也没有非登上山的理由。
也就随桑晚所想,迈步向山下走去。
桑晚眉开眼笑的松了手跟在身后,看着萧衍之玉立挺拔的身姿,不禁想起上次山上他背着自己的时候。
先生身形看着清瘦,但真正感受过之后才知道这衣衫下蕴藏的力量。
轻移莲步并立在旁道:“先生这几日休息,是怎么打发时间的呢?”
“看书。”
“说起看书,学生突然想起,先生好像已经好几日都未曾教过学生功课了,这样下去学生何日才能出师?”
萧衍之脚步微顿,随即又恢复向前。
出师?若是将她三心二意的性格转移到读书上或许还有出师的希望。
“先生怎么不回我?”
“难道先生是觉得我天赋超群,现如今就已经能出师了不成?”
桑晚自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谁让先生不回答她。
“天资愚钝,不知从何教起。”
寻常人若是听了这话,指定羞愧难当,再不济也会面红耳赤。
偏桑晚是个例外,听见萧衍之所说非但没有羞愧之心,反而笑得眉眼弯弯。
“这么看来先生是很在意我了,寻常先生若是想判定一个人的资质怎么的也要个一年半载的,先生这么短的时间就能看出我的资质,看来先生平日里没少关心我。”
说着说着,桑晚的脚步便带着逼迫般前进,直到跟萧衍之的脚尖相距不过半步,这才停下。
微踮脚尖,盈盈美目便这样直勾勾的盯着萧衍之,檀口微张道:“就是不知道先生是从何时开始这么关心我呢?”
听帝王讲了这许久,她只安静听着,不曾打断。
她不知该如何安慰,她的母妃对自己从来都是恶语相向,恨不得她去死。
桑晚没感受过至亲之人所带来的亲情,母妃死后,她在那冷宫旁过得麻木不仁。
她不知该怪谁,也不知该祭奠谁。
她只明白,是萧衍之给了自己重活一回的机会,也给了她一个家。
两人捏着香柱,在蜡烛上点燃,神情认真。
第 93 章 第 93 章
从长乐宫出来子时已过大半,好在万寿节的次日休朝,睡的晚些也无事。
元德清并没有去歇息,反而寻了过来,还备了轿辇在长乐宫外候着。
安顺将头埋的很低,生怕帝王万一盛怒。
冬日里的轿辇布帘厚实,里头暖和不少。
萧衍之双眼微阖,泠泠的说道:“何需观察,只需与公主相处片刻便能察觉。”
桑晚皱起眉来,这话岂不是说她是个草包,脑袋空空,所以才会这么轻易被人看穿。
她才不是这样的人。
刚想出口反驳,便发现自己方才发愣的时候已经落后了萧衍之一截路。
想要追上去与他争论,但心急易出错。
才走不过两步,突然踩中一颗石子,身形不稳,向前摔去。
眼看着就要脸着地,桑晚心中一紧,这要是摔下去会破相吧。
要是留疤了她可怎么见人!
这时,走在前方的萧衍之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以为桑晚又搞什么小动作。
才转过身桑晚柔软馨香的女子身躯便闯入怀中。
萧衍之宽大的手掌虚虚扶住她的腰肢,纤细如柳,一个手掌便能握住。
桑晚紧紧靠在萧衍之怀中,身子微颤,月匈前不断起.伏还有些没缓过来,幸好萧衍之接住了她,不然……
想到后果,桑晚更是害怕一般靠得更近了。桑晚便见萧衍之起身离开了。
此时宴席正进行到高/潮,萧衍之离去,除了桑晚发现,好似并无多少人在意。
桑晚在原地踌躇了一瞬,也跟着萧衍之的脚步离开了宴席。
谁知道他走了还回不回来,要是不回来她今夜可怎么办,不行不行。
一定要找到萧衍之!
只是方才萧衍之走的何处来着,怎得一转眼的功夫他便不见了?
没有办法,桑晚只得和清荷分头寻找。
萧衍之看着将自己唤出来的江森青道:“何事?”
江森青一脸严肃的看着萧衍之道:“当初你让我进兵部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
“这王家果真如你所料,只是我虽查到蛛丝马迹,但若是想找到真正的证据只怕不容易。”
谈起这事,萧衍之冷清的面容更是如同冰霜,眼神中哪还有醉意,一片锐利之色。
“兵部就是一块大肥肉,以王家的性子能不咬上一口,根本不可能。”
“只是没想到,他会吃的这么彻底。”
桑晚跌跌撞撞的向前走,夜幕将至,桑晚已经开始觉得有些乏力。
这萧衍之到底去哪儿了?
不行啦,她得找个屋子休息一番才行。
随手开了一扇门便倚靠在屏风后面。
忽地桑晚耳边听见一道声音,“鹤眠,周国虎视眈眈,突厥虽然平息,但终究也是隐患。而兵部却不堪一击,你在公主府究竟有没有拿到那件东西?”
“若是找不到,咱们还可找别的东西替代,鹤眠,你在公主府浪费的时间太多了。”
桑晚以为是旁人来此说些小话本不欲听,但言语中却听见公主府三字。
瞬间清醒了些许,侧耳倾听着。
忽地,耳边传来一道她无比熟悉的声音。
“我自有分寸。”
是萧衍之!
他在这儿,果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桑晚正准备起身过去时,那人又开口道:“鹤眠,你执意要待在公主府,难道你真的对公主动了心?”
此时,桑晚不知道是药效发作了还是什么,只感觉胸腔那颗心脏砰砰跳个没完。
好似下一秒便要脱离她的掌控一般。
这里依旧歌舞升平,来往人员皆是笑意盈盈。
桑晚坐在二楼,看着底下安居乐业的百姓,熙熙攘攘,络绎不绝,也算是一种乐趣了。
“听说了没,萧大人打胜仗了!不仅将咱们前些日子丢了的三座城池拿了回来,如今还让突厥与周国后退二十里不敢来犯!”
“我就知道,萧大人不是凡夫俗子,你们是不知道,萧大人出征那日我在城门口粗粗看了一眼。”
“你们是不晓得,那萧大人头上五彩霞光,一看就知道此战必胜!”
桑晚顺着视线向方才说话那人看去,那人城门处多是送行的妇人,男子倒是少之又少。
又细细看了一瞬,确定此人当日根本就没出现在城门处。
不过说话倒是挺中听的。桑晟跟着余白走到书房,才一进门,余白身边的青海便将门合上了。
桑晟冷笑一声道:“怎么,国师也是觉得自己做的事情不堪被人知道,所以这么急着关门吗?”
听见桑晟有意的挖苦,余白并不放在心上,只是笑笑。
“太子殿下说笑了,若是殿下喜欢,门开着也无妨。”
桑晟不想跟此人虚与委蛇下去,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道:“说吧,你避开阿姐将孤带到此处究竟想说些什么?”
对于桑晟的夹枪带棒,余白并不意外。
毕竟桑晟不是桑晚,对他没有那么多的信任,照这位太子以往的脾气没有一剑要了他的命都是看在桑晚的面子上了。
“最近市井传言颇多,听闻太子殿下今日在殿上雷霆手段,但这终究是治标不治本,殿下可有想到更好的法子?”
提起这传言,桑晟更是忍不住嗤笑,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一开始不就是太华寺搞出来的吗。
现如今倒是想要治本了。说完便将伞留给了桑晚,独自骑马离去了。
哀求一番之后还只得到这个结果,桑晚恨不得将手中伞砸向萧衍之。
扭头朝着与萧衍之相反的方向气冲冲的走去,才行不过三两步,身后便有人叫住了她。
“姑娘且慢!”
秀丽阁的小二见她还未走远,舒了一口气,小跑过来说道:“姑娘稍等,您有东西落在店中了。”
说完便将手中的羊脂玉佩交给桑晚,玉佩触手温润,边角圆滑,一看便知是某人心爱之物,时时把玩。
但她出门时并未佩戴此物。
正想张口说出时,突然想起什么,问道:“这玉佩是从方才的包间中找出来的?”
小二点点头,忙不迭的说道:“正是,姑娘您且看看可否完好?”
桑晚捏着手中的玉佩,心情瞬间便舒畅了起来,对着身后人示意。
清荷上前从荷包中掏出碎银子递给小二,“劳烦这位小哥了,这是我们姑娘心爱之物,若是丢了,怕是要伤心好一阵。”
看着手中的碎银,小二脸上笑开了花,“小事,小事。”
回到府中,清荷翻出白玉膏,拿着玉片小心的给公主上药。
冰凉的膏体敷在红肿处,大大缓解了伤口的疼痛。
待到将手心全都敷上一层后,清荷这才收起药膏。
“清荷你觉得这玉佩可眼熟?”扮可怜装委屈,桑晚若是称第二,便没人能称第一。
从前,每次她闯祸父亲要责罚她时,露出这般摸样,都是雷声大雨点小。
女子低垂下头,柔白细腻的脖颈露了出来,纤细脆弱。
像是一只孱弱的雏鸟,可怜依依的靠在他身旁。
萧衍之见状在心底叹了叹气,她也不过才苏醒没多久。
现在这般做事也不过是稚童依赖罢了,何必与她较真。
他即作为她的先生,再多教教便是。
垂眸看了看手中被硬塞来的兔子,举至唇边尝了尝。
“味道不错。”
听及此言,桑晚才喜笑颜开,眨眨眼说道:“先生要是喜欢就多吃点。”
金乌彻底沉了下去,夜幕铺满天际。
倏地,给马儿喂饲料的侍卫转身与身后人对视一眼。
从袖中摸出一把利刃,走至篝火旁悄无声息的将身旁的侍卫击杀。
“公主在哪儿?”
“前面林子,与萧中书一路。”
“走!”
片刻,翟蓝便发现不对劲,急忙转身朝着萧衍之走来。
脚步急匆,“大人,有变动!”
话音刚落,桑晚便瞧见穿着侍卫的贼人一刀贯穿了侍女的胸膛,侍女骤然瞪大了双目,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鲜血在火光的照耀下更显得诡谲血腥。
她还未遇到这种情况,红唇不自觉颤抖起来,突然伸手抓住萧衍之的腕骨,指节因用力过度而隐隐泛白。
“先,先生,这,这是怎么了?”
她声音中带着细微的哭腔,身子蜷缩成一团。
见她这幅模样,原本想要拂去她手的动作转变了方向。
站起身冷声向翟蓝问道:”有多少人?“
“回大人,这群人虽不多,但都是个中翘楚,在下担心这群人还有后手。”
桑晚听完心脏止不住的狂跳,难道她又要死了不成?
手指蜷缩,触摸到萧衍之腕间的沉香水珠,发出一声极轻的声音。
不行,她不能死!
视线顺着沉香水珠往上移,即使事情已经火烧眉毛了,萧衍之却依旧面不改色。
“啊!别杀我,别杀我!”侍女看着面前寒凉的刀刃,不断的往后退,不小心摔倒在地后手脚并用的向前爬走。
侍女的求饶惨叫声此起彼伏,下一秒利刃刺穿肺腑的声音便接踵而至。
“大人,你们先走,我断后。”
桑晚大脑已然一片空白,眼前还浮现着那侍女死前的模样。
手指忍不住的发颤,猛地双手紧握,抑制发颤的双手。
眼见那贼人就要上前,萧衍之带着桑晚便向身后的密林走去。
身后追杀的贼人,尽数被翟蓝拦截,无一人追上来。
跑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停下脚步。
桑晚心脏还狂跳不止,但面上已然平复过来了。
“先,先生,那些人为什么要刺杀我们?”
即使跑了这一路,萧衍之也依旧云淡风轻,淡淡瞥了她一眼,“不知。”
“那,那翟蓝会有危险吗?”
“不会。”
清荷定睛仔细看了玉佩两眼,似是有些印象,但又找不到出处。
皱着眉问公主道:“是有些印象,公主可是认得这玉佩的主人?”
桑晚拿着玉佩的手一个用力,语气略带了些愤恨,“自然是认得,我猜过不了多久这玉佩的主人就会发现玉佩不见了,到时候就是他有求于我了。”
怀抱着一雪前耻的心情,桑晚午食用的都比平日要多些。
用完饭后,便准备在榻上休憩一会儿,好蓄力准备等待萧衍之到来。
才躺下,门外便有一宫人进门来。
桑晚认出此人,是她母后身边的内侍。
内侍一进门,便行礼问安,“见过长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来吧,母后可是有事找我?”
内侍低头称道:“正是,皇后娘娘有事找公主殿下相商,特意派奴才来接公主进宫。”
清荷请内侍去外面喝茶等着,又转身进屋伺候公主妆扮。
桑晚的府邸距离皇宫并不远,半个时辰便到了。
桑晚一进凤仪殿便去正宫找母后,才踏入殿中,便听见一道声音。
“娘娘也是,这么多年将公主藏着掖着不让出来见人,现如今都年过十七了,京中还是只听过长公主的名,娘娘这般藏着,可是公主有何不足之处?”
桑晚恢复神智的事皇上下过圣旨减税,此人不可能不知道,那便是故意来找茬的。
桑晚挑了挑眉,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一进门便见皇后端坐在正位上,说话的便是坐在下方的王贵妃。
王贵妃穿着一身浅紫百蝶衣,发髻上更是琳琅满目,看得人眼花缭乱。
若不是尚有几分姿色撑住了这身,若换一人来,都是展示柜才是。
桑晚走进殿中,路过王贵妃时,停住脚步站在她面前。
一双桃花眼染上冷意,身姿挺立,“贵妃见本宫为何不行礼?难道宫中的嬷嬷在你进宫时没有教过你?”
王贵妃显然没想到对桑晚会这么一手,气急了站起来,一双眼含怨气的盯着她。
桑晟姿势轻浮,双腿搁置在书桌上,漫不经心的问道:“那不知国师大人有何高见?”
说到正题上,“臣以为,不如暂避风头的好,让长公主殿下去太华寺住一段时间。”
又是这招,当初母后也是这样,都快要生了,却被百官逼到只能偷偷离宫生产,现如今阿姐也要这样。
他现在既然当了太子,那他便不会让阿姐重蹈覆辙。
“国师大人既然没有好的计划,不如不说。”
柔荑捏着萧衍之肩上的衣衫越攥越紧,直至皱成一团。
萧衍之感受到身前女子柔软的触感,耳边传来她湿.热.急.促的呼吸。
过了好一会儿,萧衍之还不见桑晚起身,眉间微蹙道:“公主还不起?”
桑晚平复了心绪,柔白的小脸在他怀里有恃无恐的蹭了蹭,细腻的脸颊感受到萧衍之衣衫下结实的触感不禁眯了眯眼。
娇嗔道:“若不是方才先生说了那样的话,我又怎可能会险些摔倒,现在腿都被吓软了,起……”不来了。
还不等她说完,萧衍之突然抽身离去,修长有力的手指钳制住她的皓腕将她从他身上扒下,随手丢给身后的清荷扶着。
动作迅速,桑晚只感受到手腕传来一阵痛感,再睁眼便已经在清荷怀中了。
揉搓着被捏红的手腕,桑晚颇有些委屈的瞪着他嘟囔道:“先生下手也太重了,好疼呀。”
萧衍之的视线随着她这句话转移到她手腕上,柔白的肌肤上赫然出现一道红痕,看起来像是受到什么虐待一般。
修长的手指下意识到摩挲了两下。
但,他方才好像并未用多大力气,只是这样便红了,未免太娇气了。
淡漠的眼神掠过着对方手腕上的红痕,冷声道:“下山了。”
桑晚带着怨气的撇了对方一眼,下山途中她扶着清荷的手再没有与萧衍之说过一句话。
回到房中,很快便有僧人前来送饭。
打开一看全是素食,桑晚吃了两口便实在没胃口了,她身上的毒距离发作已经不足十天了,但是萧衍之如今对她的态度完全没有改变。
只要碰上了,便避她如蛇蝎。
况且她这毒若是发作,只怕时间不会短。
越想越觉得心烦,垂头丧气的撑着小脸,对眼前的困境想不出办法。
身后清荷给公主捏了捏肩,看见公主这般烦恼的模样。
忍不住开口问道:“公主可是喜欢萧大人?”
“才不……”不对,她若是说不喜欢那她这般缠着萧衍之便说不过去了,她身上的毒暂时不能让人发现。
想到这儿,口中的话瞬间转了个弯,声音低垂的说道:“但是先生貌似并不待见我。”
说完那双充满亮光的眼眸瞬间失去了光泽,像是伤心极了。
苏若察言观色,温声说:“奴婢再去梅园摘一些回来养着?或者姑娘有兴致,下午日头好,也可去逛逛。”
“不了。”
桑晚盯着瓶中已经干枯的梅花,虽脆弱易折,却仍旧有傲人之姿,在满目枯黄萧条的冬日,能绽放出鲜艳的色泽已是不易。
“就要这几支,等开春,许还能配得上满园春色。”
苏若不懂,和安顺悄悄互看了看,在桑晚背后无声轻摇着头。
午膳时辰将至,凤仪宫外值守的小太监匆匆来报:“禀姑娘,北狄圣女索尔丹求见。”
第 94 章 第 94 章
桑晚秀眉微蹙,“有说因着何事?”
小太监摇头:“并未,只说宫里闷得慌,想见见姑娘。”
桑晚想起万寿节宴席上,索尔丹看她的眼神。
虽然穿着风情了些,但那双眼睛却和身上的春色格格不入,过于简单。
“让她回去吧。”
桑晚的视线从干枯了的梅花上挪开,“估计年关前,她就是宁王侧妃了。”
这种时候,自己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陛下昨儿还吩咐内务府尽快挑日子,北狄圣女这一环早些安定下来,免得夜长梦多,再生出什么变故。
萧琼斓指定不会安心待嫁,说不定要闹出事端来。
“是。”小太监领命退下。
翟蓝站在大人身后,从缝隙中隐约看见前方公主在跟一个带着锥帽鬼鬼祟祟的男子交谈。
正当他以为他们是在交谈什么机密时,突然瞟见公主上前一步调戏对方,双眼猛地瞪大了一圈。
这公主见异思迁的速度也太快了吧,这才几天没见他家大人,就看上旁人了。
况且这人面都没露出来,万一是个丑八怪怎么办。
就在他还在担心公主若是发现此人是丑八怪后如何收场。
大人突然转身离去,翟蓝忙不迭的也跟在大人离开了。
院内,余白瞧见那道石青色的衣袖从廊下消失,唇角微勾。
这时,桑晚突然上前伸手想要撩开他的锥帽。打开一看,里面全是些名贵珠宝,红玛瑙,鸽子蛋大小的东珠,还有上好的翡翠,和田玉。
这,这简直就是一个巨大的珠宝盒子才是。
“阿姐喜欢吗?这是我路过当地时,那儿的百姓推荐的,我看大家都很喜欢,所以买来送给阿姐。”
桑晚想,没有人会不喜欢这一盒子的珠宝。从头到尾她都是被舍弃的这一个。
所以当时她好了之后,母后带她去太华寺上香也并不是为了还愿,而是想去询问主持她的苏醒是否会影响阿弟罢了。
秦嬷嬷见皇后娘娘被说的接连后退,只能上前道:“殿下,不可忤逆皇后娘娘,就算如此,娘娘当初十月怀胎拼命生下了殿下,这些年娘娘也是好吃好喝的照顾着殿下,从没有让殿下受半点委屈。”
桑晚听到这儿,从鼻腔中发出一声轻笑,唇角笑着但眼底却冰冷一片,看着秦嬷嬷道:“嬷嬷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一个痴傻的公主在宫中会受到怎样的对待,我就不信嬷嬷进宫这么多年,会一点都不知道。”
她当然知道,但是一切只要面上能过去,殿下如今不也平安康健的长到如今。
见到两人脸上只有惊恐,没有一丝的愧色,桑晚忽然就觉得她问出的话都没有意义。
也许之前是有些不甘,为什么都是母后的孩子,偏偏她就是被放弃的那个。
但是现在她不纠结了,放弃就放弃吧,若是多了牵挂,说不定她还不舍得离开了。
桑晚转头朝着殿门口走去。
脚才刚刚跨过门栏,就听见身后皇后的声音,语气没了一开始的强硬反而带着一丝颤音,“那对于周国使臣说的事。”
桑晚忽然抬头望向天,泄了一口气,繁星璀璨,从不因人的意愿而变得暗淡。
“我会答应和亲,但这也是我最后一次。”
说完便跨过门栏,招呼在殿外等待的清荷离开了。
清荷见到殿下出来,连忙小跑着走到殿下身边,一凑近才发现殿下脸上受伤了。
原本柔嫩白皙的脸颊上忽然出现五个鲜红的手指印,白皙的脸颊都因此红肿了起来。
殿中只有三人,谁动的手不言而喻。
清荷看见这明显的五个指印,眼眶忍不住落下两行清泪来。
皇后娘娘不是最疼殿下了吗?怎么舍得下这么重的手。
见到清荷落泪,桑晚拍了拍她的手,小声道:“别哭了,只是看着可怖罢了,不疼的。”
听见殿下的话,清荷的泪水更是止不住,往日里殿下就是出现一道划痕都要疼上半日,今日这个都肿起来了,殿下还说不疼。
清荷伸手将脸上的泪痕胡乱擦一气道:“殿下,我们快回府搽药吧。”
没过两日,桑晚将于周国和亲的事情便定了下来。
只不过周国有一个条件,得到两国边境处才能将三座城池交予齐国,也因此,为了早日得到那三座城池。
桑晚忍不住轻“嘶”了一声,但很快便收了声。
但来人却好似并不满意她收声的行为,在她唇上按压的力道一次重过一次。
直到她再次忍不住发生声响来。
男子这时好似才有了几分满意的心情,桑晚听见他挪动的细小声音。
还以为他要就此离去,没想到他只是坐的与她更近了几分。
屋内,桑晚有些不死心,又在四周找了找还是没看见萧衍之的影子,心中疑惑更甚。
见实在找不着,只能心中嘟囔一句,抬脚准备出门。
忽然这时头脑出现昏沉,手脚也有些发软,霎时间想起什么,踉跄着走至熏炉旁。
果然,炉中的熏香还在缓缓升起。
拿起桌上的茶水泼了下去,这才瘫软在地。
但迷药的效果太强,桑晚檀口微张想要叫清荷进门,红唇微动却只发出了细微的呻吟声。
这时,萧衍之不知从哪个地方冒出来,带着一身寒气走近道:“公主方才可是在找臣?”
双眼放光的点点头,喜欢,她可太喜欢了。
里面的珠宝个个散发着莹润的光泽,聚拢在一处,便是晚间不用烛火,都能照亮一方。
桑晏见阿姐喜欢,心中欢喜,连忙说道:“阿姐若是喜欢,我府上还有好些,虽然比不上这一盒子,但阿姐拿来把玩也不错。”
与桑晚的欢声笑语不同,被查抄的崔府又是另一番景色了。
萧衍之隐于禁军中,看着原本养尊处优的崔府众人被禁军提溜出来,其中好些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还认为自己是少爷小姐,对着前来的禁军斥责打骂。
不过下一瞬便被禁军毫不留情的摔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
崔府众人都被禁军羁押在一处,只有崔书夷姗姗来迟。
怎么说崔书夷也是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即便是崔府垮了,也总还有几分薄面在。
是以他们对待崔书夷便不像那些小辈们一样。
崔书夷见到眼前的景象如何不知道大势已去,苦笑一声,他呕心沥血经营崔府多年,没想到竟然败落在他手上。
他…有罪!
萧衍之站在身后,看着厅中神情各异的众人,漠不做声。
直到要收回视线时,忽然发现厅中少了一人!
细细看去,才发现少的人正是崔熙玥。
萧衍之对此人的印象不深,但是她身上有他想要的答案,所以必须得找到她。
悄无声息的从厅中退了出去,翟蓝在门外看着大人出来,有些疑惑的回头看了一眼道:“大人,这么快就问到答案了?”
“跑了。”
翟蓝瞬间瞪大了双眼,跑了?
这崔熙玥的本领还挺大,居然能在禁军眼皮子底下跑掉。
“那,大人接下来怎么做?”
萧衍之前进的脚步微顿,随后一道寒凉的声音传来道:“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翟蓝苦哈哈的点头,他听说这崔熙玥在闺中没有要好的密友,崔府平日里也没与那个世家接触过多。
她这么贸贸然的逃出来,是想干嘛?
难道仅仅只是不愿被关押起来?这未免有些说不通。
这时,走在前面的萧衍之忽地想起什么,停在原地,她这么费尽心机的逃出来,想必是想赌把大的。
而她手上掌握的消息,想要换得一个好结果,那她就只能去……
桑晚才用了晚食,送走了桑晏后,独自抱着一匣子珠宝在房中把玩。
瞧着盒子里的珠宝,颇有些稀罕。
忽地,一小厮进门来报道:“公主,门外有人想见您,说她手上有公主感兴趣的东西。”
略显敷衍的挥手道:“管家,你放桌上就行,我待会再看。”
清荷起身从管家手中接过帖子,殿下不过离府几日,便多了这么多帖子。
不过如今夏日也是举办宴会的好时节,帖子多些倒也符合常理。
只是太多了,都挡住清荷的视线了,就连走路都走得扭扭歪歪的。
不慎间,最顶上的那本帖子在一阵摇晃中重重的落了下来。说完便想要起身去见,但她身上只穿着单薄的中衣,这怕是不妥。
看了看毫无自知之明的萧衍之,挤出一抹笑道:“先生,学生要更衣了,麻烦先生暂时回避一下。”
萧衍之的视线落在那脖颈处,纤细的脖颈上都有这零星的红痕,更别遑论被遮掩的地方。
“先生,麻烦在外面稍等片刻。”
萧衍之见她如此迫不及待的模样,不知想到什么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倒真施施然的走出门了。
桑晚虽然疑惑他为何变得听话,但也不做多想,见他离开便从床上起身开始收拾。
萧衍之从房中退出来时,见到清荷身后站着的灼棠,瞧着便觉得很是碍眼。
他马上就要去江南了,这一走少说也要一月有余,若是真留此人在公主府,到时候他回来,还不知道他会把桑晚蛊惑成什么样子。
此人断不可留!
似是察觉到对面传来的凌厉目光,灼棠躲避的移开视线,手心却已泛起微汗。
很快桑晚便收拾好了,兴冲冲的带着清荷向正厅走去。
倒是萧衍之见着桑晚身上遮的严严实实的衣衫,颇有几分不满意。
往日不见她如此。
到了正厅,桑晚一眼便瞧见坐在椅子上的余白,多日未见,甚是想念。
尤其是经过萧衍之的洗礼,更是觉得想念。
“先生怎么这么晚了才来,可用过晚膳了?”
余白嘴角带着一抹浅笑,目光温柔的看着桑晚道:“不急,是皇后娘娘派臣前来的。”
“母后?那母后可是有事同我说?”
余白点点头道:“皇后娘娘说,让殿下去国师府住一段时日。”
“不行!”微凉的指尖扶上额头,心中思绪流转万千,对于幕后之人他猜了又猜,实在没想到会是他。
半晌,额间的手微微抬起。
翟蓝见状走向几人道:“几位请回吧。”
抛出了这么大一个料,对方却还没说这件事的结果,尤其是崔熙玥心急如焚。
最后还是崔书夷开口问道:“萧大人知道了消息,那崔府……”
萧衍之冷眼看着几人,缓缓开口道:“崔府自有贵人庇护,只是这消息……”
闻弦而知雅意,三人立马说道:“萧大人放心,我们崔府对萧大人的家事不感兴趣。”
萧衍之挥挥手,便让翟蓝带着三人离开了。
走在最后的崔熙玥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萧衍之。
或许他自己此刻都没意识到他面上的表情有多凝重。
不过,难得的她心中升起几分欢喜。
她就不信,萧衍之知道此事还会与桑晚不清不楚,想到桑晚就会落到跟她一样的下场,她心中简直说不出的畅快。
翟蓝很快便折了回来,他实在是疑心崔熙玥此话的真伪。
回来看见大人轻按额间,眼露烦躁。对于萧衍之的冷待,余白挑了挑眉,轻放下手中的茶杯,转头正要开口对桑晚说些什么。
一抬头却看见方才还与他坐在一处的桑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躲在屏风后面了。
见他转过头来,伸出半个脑袋问道:“萧大人走了没?”
看余白点了点头,这才松了口气从屏风后走出来坐下。
还没来得及感叹一番,便看见余白那双略有笑意的眼眸。
只是不知为何,那防备中还透露着丝丝害怕。
本在倚壁休息的余白忽然睁开眼,看着缩在角落的崔熙玥,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
崔熙玥听见笑声,不自觉的往后缩了缩身子。
直到察觉头上有一道阴影落下。
但依旧不敢抬头向上看。
头颅被扇骨抬起,嘴里塞着的布也被人扯下。崔府。
大厅中,大房二房的人都聚集在厅上。
老二媳妇抱着儿子不撒手,哭得涕泗横流的道:“爹,大哥,嫂子,枫儿可是你们从小看着长大的,从小好学,从不沾染那些坏毛病,这赌债定是有人故意构陷我儿。”
“爹,你可得为我儿做主呀!”
坐在一旁的大房媳妇看着她那副做派,心中嫌恶。
垂下眼睑,又看见躲在她弟媳身后瑟瑟发抖的崔枫,眼中闪过一丝讥讽。
现如今倒知道害怕了,当时上赌桌的时候怎得不见害怕。
拿起锦帕遮掩住她的唇角。
大厅中,除了老二媳妇止不住的哭喊,别无声响,见众人都不搭理,知道厅上人是要准备舍弃她的儿子。
陡然变了副模样,逮着旁边看好戏的老大媳妇道:“你,如果不是你家那贱皮子惹出祸事,我家枫哥儿哪里会被人诓骗至此!都是你!”
老大媳妇眼中闪过一丝心虚,听见她攀扯的话语,极快的向上望了眼,看见公爹依然稳坐厅中这才松口气。
转过身对着攀扯她的老二媳妇道:“弟妹,你就算诬陷人也不该这般,那赌据借条上时间都追溯到三个月之前了,这可怎么能赖在我们头上!”
虽然是这个理,但是在座的人谁不清楚吗,这件事之所以被捅出来,还不是因为崔家大房惹出来的事。
要说这大房的胆子也忒大了些,不仅算计了当场公主,最后竟然还能哭求动公爹为他们进宫捞人。
倒是连累她们,今日遭罪的是二房,焉知下一个会不会轮到她们。
这般想着,连带着看大房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老大媳妇感受着四面传来的防备视线,咬碎了一口牙。
看了看坐在厅上的公爹,为了平息众怒,强忍着怒气道:“弟妹,别说大嫂不帮你,这枫哥儿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如今出了这等子事,我大房愿出一千两为枫哥儿还债!”
老二媳妇面色稍稍好看了一些,但这还是远远不够。
她家枫哥儿欠下的债可不止这个数,她把大房拉扯进来也不是为了这无足轻重的一千两。
悄悄抬头看了看厅上的公爹,小声喃喃道:“爹,枫哥儿可是您的孙子,您可不能不管他呀!”
半晌,坐在厅上的崔书夷抬起一双锐利的鹰眼,看着下面不成器的子孙。
手里的茶盏“嘭”的一声落在桌上,厅中瞬间鸦雀无声。
就连抱着崔枫哭的老二媳妇声音都减弱了几分,只有残留的抽泣声在厅中回响。
阴翳的鹰眼在厅中众人身上环视了一圈,看着个个置身事外的模样,冷哼一声。
一个个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哪里有半点世家大族团结一心的风范!
片刻,他才缓缓从太师椅上站起来,“这件事我会处理,你们都退下!”
三房四房见公爹如此袒护,心中有些不快,这二房大房闯出这等祸事,公爹竟一句话不说,就这样一力遮掩了过去!
但再多不满也只能恹恹吞下,不甘不愿的退下。
二房媳妇抱着劫后余生的枫哥儿率先出了大厅,生怕公爹反悔。
见众人都要走出门了,崔书夷忽地开口道:“老大,老二留下。”
屋中只剩下父子三人,崔书夷又坐回椅上,慢悠悠的问道:“此事,你们可有头绪?”
闭口不言的站在身侧,低垂下头看着大人晃动的衣衫下摆。
片刻,萧衍之从桌上抽出纸张交给翟蓝道:“你将这个交与大皇子,他自会明白。”
翟蓝双手接过大人手中的纸张,看着颇有几分眼熟,这,这不是大人安排的让崔府垮台的计划吗!
讶然出声道:“大人,您方才不是说放过崔府了吗?”
“我何时说过?”
翟蓝迅速在脑海中回忆了一瞬,他家大人好似真的没有说过,只是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语。
崔书夷几人便自行理解为大人同意了放过崔府。
“再说了,我也确实不会对崔府出手,但又没说要保着他们不让别人对崔府出手。”
翟蓝听到此处,再次感叹一句,他家大人是真的心黑。
将纸张揣回怀中道:“大人,那小的就先去了。”
走至房门处,忽然听见身后大人说道:“把我们的人都撤出来吧。”
桑晚悬着的心瞬间回落了下来,虽然她看出来天有异象,但天象运转瞬息万变,说不准那个瞬间就没有了,也不是没可能。
还好,上天还是眷顾她的,没有真的让她走入绝境。
动作轻柔的将倚靠在怀中的桑晚轻扶了起来,分.开她的双.腿,让她能与他对视。
正好落在桑晚躺下的身侧,桑晚浑不在意的伸手捡起帖子便要交给清荷。
但谁知手一滑,纸张垂落下来,桑晚晃眼看去正好看见帖子里写的人,竟然还有灼棠公子!
桑晚瞬间坐起了身,这灼棠公子不是不出锦楼吗?怎得如今出现在宴席之上?
她在萧府这些时日只顾着折腾萧衍之和回府了,倒是忘记打听这灼棠公子如今怎么样了。
桑晚连忙看着管家问道:“灼棠公子那夜被官府抓走之后,可有什么处置?”
管家有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口说道:“殿下,这说没事也没事,说有事也算是惹上了一桩祸事。”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桑晚皱起眉间,“什么叫算,具体怎么回事?”
管家见殿下当真一无所知,这才细细讲来道:“殿下也许不知民间传闻您对这灼棠公子颇有好感,就连花船那夜的烟花也是您送的。”
柔白的指尖才碰上锥帽,对方便动作迅速的退开了。
“若是有缘自会看见,姑娘何必强人所难。”
话落,又说道:“姑娘既是想要报答,在下身无长物,便将手中折扇送与姑娘如何?”
桑晚原本只是好奇,现如今看对方这样回避,她便越想知道,只是今日大约是看不成了。
不过有东西不要白不要。
拿到折扇后,桑晚笑着朝余白问道:“我过两日再来找你玩,可好?”
“姑娘若是想看兰花,随时欢迎,只是在下不常在此处。”
长安,贵妃宫中。
贵妃的贴身侍女接到小黄门的密报,脚步急匆的走进内室,附于女子耳边轻语了两句。
女子面上原本舒适惬意的面容瞬间变得震怒起来。
“什么!她没死?”
侍女点了点头,小心的看了眼贵妃的神色,胆战心惊的说道:“娘娘,不仅如此,咱们家派出去的死士全都死了。”
全死了?!
贵妃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直愣愣从半空重重的跌回软塌上。
家族培养死士不易,这一回折了这么多人进去,她只怕是闯下大祸了!
不,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些。
贵妃伸手抓住侍女的手腕,语气迫切的问道:“那些死士的痕迹可有清理干净?”千万不能让人查到她身上。
侍女点点头道:“娘娘放心,咱们家派出的死士都是看不出来历的,便是身上的图腾也都是别的世家。”
“那就好,那就好。”
她讲供词递到秦臻儿手中,又吩咐宫人去备笔墨。
“你看看,若无问题便签字画押,背后主谋是太后,不会牵连你的性命,陛下答应保你,你放心就是。”
“况且,从今日起,你也不会再回自己宫里,被太后的人日日看着了。”
秦臻儿眼中感激:“我们这种人的性命,在权贵眼中如同草芥,死便死了,多谢姑娘愿意相救。”
她起身将供词放在案几上,接过毛笔,认下供词上的所有,这下是真真儿流下两行清泪。
哽咽道:“只盼我能活到那一日,如若不能,但求走的痛快,别再折磨我了。”
那样的痛,她不想再经历一遍。
桑晚心中不忍,却也无可奈何。
“别说丧气话,太医就快到了。”
第 95 章 第 95 章
偏殿里的气氛压抑又沉闷,桑晚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起身去了殿外。
安顺将桌上签好的供词收起,也随着出去。
约莫半炷香后,钟旭进来便看到桑晚在庭院中闲坐,微微讶异,上前见礼。
桑晚浅笑:“钟大人免礼,偏殿宿着秦采女,遭巫医换皮之术,先前又被灌了药,还请大人相看,性命能否挽回。”
听到桑晚已经谈及性命,钟旭眼皮一跳,拱手道:“臣尽力而为。”
再进去时,秦臻儿已经起来,在椅子上坐着等候,见桑晚和太医进来,起身相迎。
这里没有太后派来监视的嬷嬷,松泛许多,本应好生歇息,可那碗被灌进体内的药,着实让秦臻儿难以安寝,忧心忡忡。
即便是最末流的采女,钟旭依旧守着规矩见礼,随后在她一旁跪下,在她伸出的腕间搭上锦帕。
秦臻儿一时惶恐,下意识挺直了腰背,眼底生涩。
钟旭自秋狝救驾后,封了太医院院正,和院判江瀚算得上同品级,一正一负罢了。
而且只负责萧衍之和桑晚的圣体,除此之外,并不负责宫中他人。
除了这个小插曲,桑晚一行人平安无事的到了太华寺。
太华寺作为国寺,寺中的规矩也颇为严格。
一早,主持便带着全寺僧人立于两侧,等着皇后娘娘莅临。
见到皇后娘娘凤鸾后,弯腰行礼,“贫僧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主持请起。”桑晚额间溢出冷汗,面无血色,往日总是带着笑意的双眸此刻也充斥着后怕和恐惧。
微微抬头看了眼萧衍之,只见他面色冷峻的盯着她。
桑晚将头埋入他怀中,红唇微张,抽抽噎噎道:“先生,好可怕。”
手中柔荑紧紧抱住了萧衍之的脖颈,双眸含泪,水汪汪的看着他。
方才她从树上坠落的时候,心都在抖,现如今腿都是软的。
桑晚病了几日,萧衍之便在公主府待了几日。
名义上说他身为桑晚的夫子,学生生病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但桑晚觉得他就是太闲了,没事做,不然怎么能天天往她府上跑,毕竟一来一回的也是要不少时间的。
不过好在桑晚的病没几天便好了。
睁眼看见清荷,桑晚习以为常的问道:“今日萧衍之可来了?”
清荷上前挽起帷幔道:“殿下,萧大人说殿下的病已然好了,这几日便不登门了。”
不来了,桑晚听见清荷的话,心中一时之间有些失落。
摇摇头将心中那缕愁绪甩出去,今日萧衍之没来正好,她刚好有事要做。
从床上起身坐在梳妆镜前,打了个哈欠道:“马车都备好了吗?”
清荷点点头,“已经备好了,殿下收拾妥帖之后便能出发。”
桑晚点点头,等到收拾完后便带着清荷出门了。
马车从青石板路上碾过,带起一阵细微的声响。翟蓝进来时看见的便是这一幕,走上前道:“大人,青三已经进了国师府了。”
萧衍之点点头,将手里的荷包藏了起来,又不免想着,这青三能看好桑晚吗?
只有一根筋的可别让人家三言两语便耍的团团转了。
毕竟桑晚忽悠人的本事他可是领教过的。
翟蓝像是知道大人在想什么一般,捡起话头说道:“大人不必担心,青三进府之前,小的便特意跟青三叮嘱过一番。”
“必不会让大人失望。”
萧衍之手伸进袖中摩挲着荷包上的刺绣,但愿如此。
另一边,桑晚收拾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撩开帷幔看向睡在地下的青三。
“你武艺这么高,为什么你家大人南下不带你一起?”
青三眼睛未睁,语气冷淡的说道:“大人做事自有大人的道理。”
无趣,桑晚放下帷幔翻了个身背对着青三睡了过去。
听见床上桑晚的呼吸声逐渐放缓,青三倏地睁开了双眼,从地上站了起来。
撩开帷幔看了一眼又很快放了下来,从怀中掏出纸和笔开始写写画画。
等到写完,青三走到窗前拿出口哨吹了一声,很快便有一鸽子盘旋落在青三的胳膊上。
青三将手心准备好的吃食喂给鸽子,又将手中的纸条绑在鸽子腿上。
看着信鸽飞远,青三这才回到内室地上入睡。
清荷坐在公主下位,拿出准备好的点心放在碟碗中道:“殿下还没用膳呢,用些点心垫垫吧。”
桌上的点心还冒着热气,显然是才装上热乎乎的。
桑晚伸手拿了一块,小口用着。 桑晟坐在亭内,视力极佳的他一眼便能看见他阿姐与国师两人相谈甚欢的场景。
远远看着,倒是有几分郎才女貌,颇有几分登对的样子。
又看着阿姐将今日在母后宫中拿走的茶叶转手送给了国师,眼里闪过一丝了然。
怪不得,他说阿姐向来不喜欢喝茶,怎得今日一反常态的还向母后讨茶了。
原来是另有隐情呀。
桑晟正看得起劲,忽地身后传来一道冷沉的声音:“不曾想会在此处偶遇殿下,臣萧衍之见过殿下。”
桑晟听见声音转过头,便看见穿着绯红官袍的萧衍之站在身后。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桑晟毫无察觉。
侧过身想要遮挡住阿姐与国师的身影,讪讪道:“萧大人怎得来了?”
萧衍之身影挺拔,视线透过桑晟看向远处的桑晚二人。
面容冷峻的说道:“臣是在找公主殿下的。”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萧衍之才从房中出来。
熟练的穿过垂花门来到前厅。
桑晚跟在母后身后,看着面前这幅场景吓了一跳。
属实没想到,这太华寺竟有这么多僧人,密密麻麻站了一地。
放眼望去全是光溜溜的戒疤脑袋。
母后被主持请去讲经,桑晚对佛法一窍不通,也不感兴趣。
便跟母后分开打算在周围逛逛。
不得不说,这太华寺不愧是天下闻名的佛寺,居然建在悬崖峭壁之上,加上山间云雾遮挡,远远看着还真是有仙气萦绕。
只是不知为何,她从门口一路走来,遇见的沙弥全都对她避而不见,一看见她转头就走。
在门口时,她便觉得有些不对,那主持看见她与母后一起时,却独独只唤了母后。
当时她还未察觉出什么,但是萧衍之路过时,他却尊称了萧衍之,对她还是熟视无睹。
有些不对。
桑晚止住脚步,身后跟着的清荷瞬间也停下,站在原地疑惑的问道:“公主怎么了?”
桑晚眉头紧锁,她得找个人问问。
正巧面前来了个小沙弥,瞧着也不过七八岁,但是远远看见她,像是看见洪水猛兽一般,面色一变就想遁走。
桑晚对身后的清荷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便想着上前堵住小沙弥。
但哪知跟着跟着不仅跟丢了,在对方的七拐八绕之下竟还迷路了。
桑晚追得有些气喘,站在原地歇了好一会儿气。
最后坐在石凳上休整了一番,没想到那小沙弥瞧着瘦瘦小小的,跑起来倒是挺快的,看她下次不逮着他。
歇脚的院落倒是有些雅致,门前竟还栽种有兰花,寒冬腊月的竟也开了花。
兰花洁白的花瓣舒展,宛如天地间最后一抹绝色。
盆中栽种的兰花,吸引了她的注意,仔细看去竟是素冠荷鼎,这么珍稀的兰花就这样养在室外,也不怕有人路过给糟践了。
优雅的莲瓣兰随风舞动,颜色素净淡雅,像是绰约林立的仙子。
桑晚想要伸手去触摸一番,只是手才伸出,便在半空中被人拦截了下来。
闯入视线的是一把月白折扇,轻易拦住她的手。
视线往上,来人的脸被一顶长长的锥帽遮挡住了。
只看得见颀长的身影立于身前。
半晌,余白才淡淡开口道:“还望姑娘手下留情,在下也是花了好长的时间才将其培育成功。”
嗓音温和清冽,如同山间清泉的水声响起。
桑晚凭借自己的眼力,一眼便能看出此人绝对是个俊俏郎君。
柔荑不退反进,悄悄握住来人的折扇。
轻微使力,将其往她身边拉,娇软的嗓音响起道:“郎君若是想要我放过这株兰花也可以,但我放过了它,郎君就没有什么答萧吗?”
余白露出一个温和的笑道:“姑娘想要如何?”
桑晚轻移莲步,握着折扇的手也跟着上前,柔声道:“我要看郎君的庐山真面目。”
余白退后一步,即使听见如此冒昧的要求语气也始终温和,“在下面丑,恐吓着姑娘,还是换一个吧。”
廊下,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转角处。
萧衍之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前方的两人。
怎料桑晚猛地转身,猝不及防地咬住萧衍之的嘴唇,听他极快地“嘶”了声,才松口。
而后笑开了怀,露出两个尖尖的小虎牙。
萧衍之抬手揉着,刺痛明显,又觉得桑晚这般着实天真可爱,让他喜欢得紧。
“明儿早朝,朕要顶着这样一张脸上去,阿晚可要做好人言可畏的准备。”
桑晚看着已经微微肿起变了色的下嘴唇,顿时心虚起来。
萧衍之忍俊不禁,扬声吩咐殿外侍奉的人去取冰块来。
“阿晚的意思,是秦采女被接来的第一晚,让朕对外宣称因龙体抱恙而休朝?外头的人指不定要如何浮想联翩。”
第 96 章 第 96 章
次日一早,元德清蹑手蹑脚地进来,萧衍之刚坐起,桑晚便也跟着醒来。
在榻上跪坐起身,吩咐侍奉的宫人将烛灯凑近了些。
帝王忍着笑,将下巴凑过去让她看唇瓣那处。
昨夜冰敷了好一会儿才歇下,这会儿晨起虽已消肿,但还是隐约能看见。
桑晚很少在这个时辰醒来,苏若和珠月并不会此时进来,凤榻外候着的基本都是公公。
寝殿内一片暖意,她丝毫没意识到,晨起刚醒时的朦胧,帝王有多不想离开这软香玉榻。
何况还是在冬日,外头天寒地冻的。
石头娘只能庆幸方才没直接问出口,否则,这当着人家妻子的面给人家说亲,不是上赶着得罪人吗。
讪笑一声,“怪不得,昨日进来的时候,我便觉得娘子与公子般配得很,原来还真是夫妻,阿婶我也算是没看走眼。”
桑晚活了这么多年,不说长成个人精,也能把人看懂个七八分。
方才石头阿婶哪里是觉得他们般配,只怕是看上先生,想给先生说亲才是。
心中忿忿,先生也是,长得这般招蜂引蝶,不过是借宿也能惹出桃花来。
不如就让她给先生扼杀这桩麻烦。就听见门口小厮的话,心中闪过一丝疑惑。
会是谁想要见她?
清荷看向面前的小厮问道:“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小厮犹豫了一瞬,颇有些为难的答道:“那女子浑身披着帷幔,小的实在是看不见,不过小的看出来那女子身上头上的帷幔乃是千金阁百两银子一匹的轻纱锦。”
听到此处,桑晚挑了挑眉,能用轻纱锦做帷幔,看来此人也是名门望族了。
这倒是让她有些好奇了。
清荷看懂了公主的意思,点头对小厮道:“你去将那女子带进来。
小厮连忙点头出门去了,动作极快,桑晚还没来得及从塌上起身,人便被小厮带进来了。
果真如小厮说的一般,浑身蒙着轻纱棉遮得严严实实。
只是脚下的鞋子却暴露了面前人的身份。
透过轻纱锦,崔熙玥隐约窥见躺在塌上懒散的桑晚,不曾装扮却也依旧让人夺目耀眼。
可对方越是耀眼就越衬托出她如今的狼狈不堪!
明明前不久,她还是世家贵女,比起对方也是不落下风,但现如今却只能像个丧门之犬一般。
“这位姑娘来找我,可是遇见了什么难言之隐?”
崔熙玥听见声响,下意识的抬头望去,便看见对方依旧一动不动的躺在塌上。
她不敢多看,害怕眼中的愤恨露出,精心修剪过的指尖掐进细嫩的手心,尖锐的痛感传到脑海中。
桑晚坐在塌上看着对方的小动作,兀自摇了摇头。
这都来上门求人了,还是放不下世家贵女的架子。
“大胆!见了公主还不行礼!”
清荷自然也认出了面前之人的身份,本该立刻将人赶出去,崔府此时正被抄家,也不知道这人用了什么法子竟逃了出来。
还有胆子跑到公主面前来,也不怕公主即刻将她抓住送走。
桑晚仿佛没听见,双眸微阖,像是将要小憩一般。
这倒是一贯符合突厥人的性格,也没人诧异,顶多有那臣子在背后啐上一口“粗俗。”
倒是这后进门的周国使者,还没进门就引起一片喧哗。
桑晚本也想看看,但实在是人头攒动她看不见。
少顷,忽然一道黑影落在她身上,头顶传来一道熟悉无比的声音,“殿下,好久不见。”
桑晚抬起头,待看见面前之人是谁时,瞳孔都放大了数倍!
惊愕和不敢置信同时出现在她脸上。
寻着洞穴追来的侍卫追到巷子里,却未曾发现有人的痕迹。
仔细探查了一番,确认无人躲藏在此处,瞬间便将身边的侍卫分散出去。
按照他家大人的在意程度,若是他们没寻到那娘子只怕是在劫难逃了!
“快找!今天务必要将人给找出来!”
就在他们寻找的空隙,一辆马车慢悠悠的路过了小巷,车上悬挂着的灯笼在昏暗的夜里发出明亮的光照。
身后有人看见这忽然出现的马车,心生疑窦。桑晚略挥挥手,房中伺候的众人便都退了下去。
片刻,房中便只余两人。
萧衍之见此眉峰微动,对守在门外的翟蓝看了一眼,很快翟蓝便在门口消失了踪迹。
桑晚见人都出去了,这才坐到萧衍之身旁,身躯紧挨着他的手臂,拉长了语气说道:“先生,学生思慕先生,先生难道不该有所表示吗?”
柔荑搭在他肩上,桑晚垂下头靠在柔荑上,秾丽的面容就这样映入萧衍之眼中。
异象既然出现了,桑晚也不再逼着自己留在此处观看了,伸了个懒腰笑着回房道:“等了这么久,感觉身子都僵了。”
清荷接过话道:“那奴婢等会儿给殿下好好按一按,让殿下舒舒服服的入睡。”
回到房中,桑晚才躺上塌没一会儿,忽然一个小厮慌慌张张的跑进来道:“殿下,不好了!出大事了!”
桑晚才升起来的瞌睡瞬间被人给吵走了,一双眼还带着睡意。
听见小厮的声音,带着困倦的嗓音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殿下,国师府走水了!”
“什么!”桑晚听见这话,哪里还有什么睡意,瞬间便清醒了。
像是听到什么不可能的事,“你说哪里走水了?”
小厮跪在地上,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听清楚的桑晚瞬间从床上坐起,慌乱的抓起一旁的衣衫便向外走去。
“快!快去通知管家,将府里的下人都叫起来,去国师府救火!”
“大人,这马车甚是可疑,可要上前检查一番?”
领头的侍卫长仔细看了马车一眼,压低了声音道:“这是刑部的马车,蠢货!难道你觉得人还能混进刑部马车上?”
听见侍卫长这么说,方才开口的人也悻悻的退下了。
侍卫长见马车慢悠悠的消失在巷尾,估算了一番,这马车上的人约莫是刑部侍郎顾清牧。
这人也是好运,前些时候才得罪了王大人,结果被关了没几日便被放了出来。
虽然还是同王大人摩擦不断,但却颇得皇上重用,是个前途无量的人。
桑晚坐在马车上,车上的帘子并不隔音,街道上四处搜寻的侍卫脚步声接连响起。
话音刚落,皇帝手上拿着的那本奏折瞬间便朝桑晟砸了过来。
“放肆!你不知?整个京中除了你还有谁会劫走你阿姐?除了你再无旁人,你还敢说你不知情!”
奏折虽轻,但奏折的边角却异常锐利,直愣愣的砸在桑晟额头上,霎时间青乌一片。
即使如此,桑晟也依然站直了回话道:“回父皇,儿臣确实不知,而且父皇方才说的话恕儿臣不能同意。”
“周国此次属于战败一方,但就算我国势弱也不能让其予取予求,这岂不是让人看不轻我们齐国。”
“再说许是有那不满周国之人带走了阿姐,也未可知。”
心中思绪万千,面上对着石头娘苦笑一声道:“般配有什么用,他不喜欢我,石头阿婶觉得为什么这么晚,还看见我和他在这地方?”
石头娘愣愣地摇了摇头,先前还往这方面想,经桑晚一提,心里便抑制不住的开始猜想。
“婶子可知道,前面山上有座古寺,求子嗣最灵。他嫌我没有生育,便叫我从半夜开始走去古寺显得心诚。”
“可我身子近来本就不好,冬日夜间露重,我便发热病倒了。”
石头娘满脸震惊,这公子看着俊秀的很,没想到对自己妻子竟这般轻贱,还好方才没说出来。
不然她岂不是害了她侄女。清淮哥哥不知道,但桑晚的直觉告诉她,母后与太华寺之间一定有某种联系。
说不定当时母后在太华寺诞下她与阿弟都不是意外。
当时母后怀她时便受天象困扰,如今又受天象所困,十几年过去,桑晚却觉得仿佛回到了原点。
脑海中有条隐隐约约的线好似将一切串联起来,但最终还是没能连在一起。
说完事情后,桑晚又在国师府用了午膳这才离开。
等到桑晚离开后,余白看着桌上那份纸张,对着青海道:“原本还想着要以什么方式开始,没想到棠棠倒是给我送了个好借口来。”
“青海,你说殿下的这份礼是不是来得恰到好处。”
青海自然知道主人指的是什么,抱拳道:“主人,都准备好了。”
余白闻言抬起头道:“既然都准备好了,那就开始吧。”
桑晚听到这儿,又仔细看了看对方的身形,这才恍然大悟道:“莫非你是送我折扇的那人?”
余白没想到他在公主处最为深刻的印象居然是送了一把折扇给她。
眼里闪过些细碎的笑意,颔首笑道:“看来公主很喜欢那折扇,倒是在下沾那折扇的光了。”
说起折扇,桑晚讪讪的笑笑,她已经不记得清荷将那把折扇放在何处了,或许不见了也未可知。
但想起当日从对方手中横刀夺爱,如今又不见踪迹,总归有些心虚。
开口附和道:“可不是,公子折扇上的画作确实精妙,我一直想讨教来着,无奈总遇不见公子。”
余白一袭白衣,俊俏的面容上总是带着三分笑意,见着桑晚的反应如何不知那折扇对方早已忘了。
但也不拆穿。
桑晚与余白倒是相谈甚欢,只是萧衍之看见眼前这幅模样,心中又涌起一阵烦躁之意。
想来想去也只是将其归结于在此处看见余白的缘故。
眼见两人就要重续旧情了,萧衍之眉眼愈发凛冽,冷冷道:“公主您面前这位乃是当朝国师,可不是太华寺的无名之人。”
倏地想起昨日给这姑娘换衣服时,那白嫩胳膊上的细小伤痕,忙安慰道:“这孩子是要靠缘分的,放宽心,说不准过个几月便有了。”
桑晚面露难色,点点头道:“萧萧石头阿婶,希望夫君也能明白这个道理,若是命中没有,怎能强求。”
此话一出,石头阿婶顿时瞪大了双眼,一个荒谬的猜测浮出水面。
难道,难道不是这位娘子的原因,是那公子不行!
越想,越觉得有理,这寻常人家想要个子嗣,也不会把自己妻子搓磨成这样。
若是那公子不行,又不想别人看出,这样苛刻的对自己妻子,倒也说得过去。
桑晚像是才反应过来这话不对,连忙抬头欲盖弥彰的说道:“夫君,夫君平日对我还是不错的,只是这几日有些,有些……”
桑晚越解释,石头娘越觉得自己猜对了。
方才心中还觉得不错的公子,瞬间便觉得其人面目可憎,自己的问题偏要怪罪到自己妻子身上。
萧梓轩不好意思地收起拘礼的手,抱歉地说:“那日万寿节皇兄赐婚,臣弟一时兴奋,险些让皇嫂陷入两难,实在过意不去。”
“没事,陛下不会让你难堪,更不会叫我下不来台,殿下给了我这样大的面子,那声皇嫂叫的可真顺溜。”
桑晚并不在意,笑着坐到了林婉柔身侧,亲昵地将头贴着她胳膊。
萧梓轩嘿嘿笑了下,也挠着头在桑芸心身侧坐下。
余光瞥见桑晚带来的两个侍女,珠月立在桑晚身后,反观另一人,还有些局促不安地站在前厅侧边,花钿上的脂粉比刚离宫时淡了不少,露出本色。
萧梓轩侧眸多看了几眼,顿时惊讶。
万寿节那日坐在末席的宫妃,就属她长相最是妖艳,尤其是额前的花钿。
“你不是皇兄的妃嫔吗?”
第 97 章 第 97 章
江玉儿下意识看了眼桑晚。
见她端坐了身子,对萧梓轩说:“殿下好记性。”
江玉儿这才没否认,怯生生地福礼:“安王殿下万福。”
桑芸心不由得多看了江玉儿几眼。
萧衍之的后妃,萧梓轩按理都要礼让三分,但也分人,看位份。
只是末流采女的江玉儿,若非容貌过于出众,并不值得旁人注意。
萧梓轩随意抬了抬手,叫她起身。翌日,天才蒙蒙亮。
桑晚便被清荷从被窝中拉起来,简单洗漱打扮了一番便被塞进马车中。
也不知是起的太早,还是最近没休息好。
她总感觉身上有些不爽利,闷闷的有些难受,但想要细细查看时却又好像并无不妥。
便只当作是没睡醒,靠着车上的软枕又睡了过去。
马车行走间,即使是走官道也难免会有些颠簸。
在一阵晃荡中,桑晚纤长的睫羽眨动,蹭了蹭身下的软枕,双眸微眯道:“清荷,走了多久了?”
夜色深重,使团的一干人等都已经歇下了,整个客栈都陷入一片昏暗之中。
就在此时,一行黑衣人忽然出现在客栈附近。晚间,桑晚洗漱完后坐在梳妆镜前擦拭着发尾。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
桑晚擦拭发尾的动作减缓,疑惑的看向门口,这么晚了会是谁在外面敲门?
“棠棠,睡了吗?”
听见清淮哥哥的声音,桑晚立马放下手中的巾帕,向门口走去道:“还没呢,清淮哥哥。”
桑晚走到门边,才刚将门打开了一条缝。
便被人一下将门给关上,发出“砰”的一声。
门外的余白不觉所以,疑问的开口道:“棠棠,怎么了?”
桑晚看着身旁不知何时出现的青三,惊魂未定的拍了拍胸口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
门外余白还在询问,桑晚平复了一下心情道:“没事,清淮哥哥这么晚了,寻我有事吗?”
青三抵住门框的手不曾收回,一张还带着婴儿肥的脸看着桑晚,面无表情的说道:“不能见外男。”
“清,国师大人不是外男!”
青三听到这话反应了一瞬,像是在回忆什么,转瞬又对着桑晚郑重其事的说道:“国师更不能见!”
什么呀?怎么就不能见了?
“国师是我夫子,怎么不能见,你快让开!”萧府。
萧衍之从公主府回来之后便一直待在书房之中。
崔熙玥举办的马球会来的本就是些达官显贵,现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
可不是满京城的传起谣言,更遑论当日在马球场上大皇子还出现在场中,当众带走了崔熙玥。
再加上先前萧衍之抱着桑晚匆匆离开宴会,一番举动下来更是令人猜想。
萧衍之回府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江森青便不请自来。
大步走了进来道:“怎么回事?鹤眠,你为何会出现在那马球会上,你不是去……”
萧衍之抬手放下手中的紫檀狼毫,面容清冷,看着眼前之人轻声道:“你来得倒是快。”
江森青只觉得要火烧眉毛了,他还是这幅不紧不慢的模样。
心中焦灼的走上前道:“我如何能不快些来,鹤眠,崔府这几年虽然日渐势颓,但终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江森青苦口婆心的分析面前的利弊,但看着面前屹然不动的萧衍之。
心中渐渐有了一个荒谬的猜疑,眼带怀疑的盯着萧衍之,缓声道:“鹤眠,你不是这样不知轻重的人,明知道这件事不仅得不到好处,反而会惹得一身膻。”
“莫非…你真喜欢上公主?为情所迷!”
江森青越说越觉得有可能,公主他也是见过的,确实是生得花容月貌,又满眼都是他这个好友。
鹤眠他从未尝过男女之情,所以沉溺进去也不足为奇。
“鹤眠,你不要被公主的几句甜言蜜语蛊惑来,说不准这就是皇帝专门为你设下的棋子!”
萧衍之眉间微蹙,听见他的这一番话,心中莫名的有些不快。
薄唇轻启,中断好友混乱的思绪道:“别乱猜了!”
实则,江森青对于马球会上的事情一知半解,只是在街上听见那些风言风语,心中着急,便马不停蹄的来此佐证。
现如今见好友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悬挂在半空中的心落下半截。
“鹤眠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萧衍之修长的指尖随手拿起桌上的纸张,向前递了递道:“你先看看再说。”
江森青半信半疑的拿过纸张,本是粗略的一瞥,但才看见开头,眼中便有止不住的震惊溢出。
这…这资料如此详备,人证物证俱在,可不是一日之功便能完成的。
江森青紧紧捏着手里的纸张,心中激颤,但随机有很快反应过来。
关于马球会的事情,不知那崔家老爷子跟皇帝说了些什么,竟让他轻轻放下。
只怕他们此时提及这些也伤不到他们根基,反而因此处于被动,落于下风。
“鹤眠,你这计划确实好,但是现如今咱们缺少一个契机,若是有一个好的契机便能事半功倍,反之则是事倍功半。”
萧衍之何曾不知,原本这份计划他是准备慢慢来,温水煮青蛙让他们内部先产生分歧,到时候他再从中助力,便能轻松瓦解。
但现如今,萧衍之没有了煮他们的耐心,只想一锅给他们全端了。
桑晚解释:“今日之后,宫里的采女已经被赐死,稍后柯大人会来接她去城外的庄子上住,换了衣裳就走,殿下就当没看见吧。”
安王点了点头,并不深问:“皇嫂放心。”
桑晚也无意道清其中缘由,南国巫医之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这种紧要关头,更要稳得住心神。
她侧身对珠月说:“带江姑娘去后院换衣裳,陪她一起等柯大人,不必再来前厅了。”
珠月浅浅福身,温声细语地应了声“是”,在府中仆人的带领下,和江玉儿离开。
桑芸心故意吃味打趣:“我算是看出来了,晚儿今日哪里是来看我的,分明是为掩人耳目,来我这替陛下办事的。”
桑晚从昏睡中醒来时,睁眼便看见头顶的青沥瓦片,似是落雨了,有滴答滴答的声音传来。
“嘎吱”一声,门被从外推开。
石头娘端着一碗药汁从门外走了进来。
“娘子,你醒了。”
桑晚从昏睡中醒来,还有些迷糊,看见这一幕有些疑惑。
这是哪儿?先生呢?
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着的衣衫,早已不是昨天那身。
连忙从床上起来,掀开被子找鞋穿。
石头娘看见这一幕有些急了,方才那位公子可是给了一两银子让好好照看的,这可不容有失!
“娘子这是做什么,你病还未好,先躺下好好休息才是。”
桑晚起床未遂,就被石头娘按回被窝重新盖上棉被。
同为女子,她却如同小猫一般直直被按在床上。
先前起身的时候,桑晚便感觉四肢无力,就算方才起来了也走不了多远。
“娘子先把药喝了。”
桑晚妥协似的伸手接过药碗,心中有些挫败,从来了这儿到现在,她做的最多的事情便是喝药了。
苦涩的药味入喉,她感觉浑身都沾满药味,都变成苦味的了。
一口气喝完,放下药碗,娇媚的小脸都被药汁苦得面目扭曲。
她以往也喝药,怎得不见这般苦,简直像要把她的五脏六腑都给苦得倒过来。
石头娘见状,不免笑出声来,“娘子这么大人了,怎还跟小孩子一般怕苦。”
桑晚苦笑一瞬,“这药比我以往喝过的药都还要苦,没控制住,让婶子看笑了。”
“还不知道婶子怎么称呼?”
石头娘看着床上娘子,即使是粗布麻衣也掩盖不住这娘子的晚容,巴掌大的小脸,肌肤又白又嫩,跟那水豆腐一样。
石头娘端起药碗,从袖中拿出一颗糖来,糖纸劣质,一看便是买的最便宜的。
“也别婶子婶子的叫我了,就叫我石头阿婶吧。”
桑晚从石头娘手中接过糖,剥开糖纸,放入口中,“石头阿婶,这糖真甜。”
石头娘还怕她嫌弃呢,从给出去的那一瞬间就后悔了,见对方毫不嫌弃的吃了进去。
脸上的笑意也真实了一些,笑吟吟的说道:“你喜欢就好。”
桑晚踌躇一阵,还是开口问道:“石头阿婶,你有看见跟我一起的那位公子吗?”
“有,你还是他背过来的呢,只是他出去了,过个一会儿就回来了。”
“萧萧阿婶。”忽地视线瞥见她皓腕上还没来得及消下去的红痕。
随后自欺欺人般的移开视线道:“公主不必失望,崔府很快就要倒了。”
桑晚倒茶的手一抖,杯中的茶水差点倾洒出来。
有些不可置信的说道:“果真?”
随后又反应过来,欲盖弥彰的掩饰道:“学生哪里失望了,国师不要乱说。”
余白岂非看不出她的心思,只觉得她这幅模样可爱极了。
双手握拳,抵住唇角道:“好,公主不想,是在下想。”
没想到还不等她筹谋一番,这崔府就自己要倒台了。
这可真是天助她也。
连带着面前的余白她都觉得顺眼了几分,心情颇好的给余白身前的茶盏续上道:“国师别客气,就当自己家一样,喝茶喝茶。”
两人之间本就相隔不远,桑晚忽地起身给余白斟茶,距离更是近了几分。
从远处看去,天青色的衣衫与红色的薄衫相融,两人像是相拥在一起。
余白感受到身后的一处视线,唇间的笑意瞬间又上扬了几分。
又靠近了桑晚几分,感受到身后的视线愈发强烈。
她下意识的蜷缩起身体,想要寻找一个安全的姿势。
倏地桑晚感受到一股温柔的力道将她托起,离开了让她惊恐的水底。
柔柔的在她背后宽慰着她,感受着这股珍惜的力道,桑晚渐渐放松了身子。
倾倒在身下人的怀中,沉沉的睡了过去。
坐在马车外的翟蓝等了良久还是不见大人开口,只能开口问道:“大人,是回府上还是先送公主回去?”
“回府。”萧府,翟蓝面色不变的从来人手中接过食盒带进府中。
这食盒来的第一日,他还以为是哪家的贵女钦慕他家大人,光天化日之下送东西都送到府上来了。
强硬拒绝无果后,只好大着胆子将食盒带了进去。
本来都做好了要被大人训斥一顿挨罚了,没成想,他将食盒放在大人桌上的时候。
大人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他伺候大人这么多年,又怎么看不出大人这是心情不错的表现。
翟蓝在一旁看得愣愣的,木着手脚将里面的糕点端了出来。
看见糕点端第一眼,翟蓝便觉得有些惨不忍睹,这糕点点模样委实有些丑了。
本应该是花瓣形状的糕点,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做的,形状千奇百怪,没有一块是好看的。
翟蓝端出来的手抖了一瞬,嘴角抽搐。
心中吐槽道:喜欢他家大人也就算了,送糕点也不是不可以,但谁看了这千奇百怪的糕点能吃得下去?
语气微弱的说道:“大人您是不是饿了,小的去厨房给大人拿些糕点过来,这糕点……”
好歹是别人千辛万苦做的,太过诋毁的花翟蓝说不出口,只得沉默在原地。
萧衍之听见他语气中的停顿,抬眸一看,便看见他手上端着的千奇百怪的糕点。
唇角微微上扬,放下手中的狼豪笔,“放下吧。”
“是。”
萧衍之将糕点拿近了些,仔细看了看,其实也挺可爱的。
冷白的指尖捏起一块糕点就准备入口,不想这糕点才拿到一半,竟在半空中碎成两块。
翟蓝站在大人身侧,看着这一幕,实在是忍不下去了,端起糕点道:“大人,要不小的还是去给您换一盘吧。”
萧衍之捏着手里幸存的半块糕点,放入口中,糕点中用来做辅料的栗子并未被完全磨碎。
一口下去还能尝到大块的栗子肉,但索性味道还是不错,起码他以为这糕点会是咸的。
但显然对方还没犯这样的错误。
将手中的栗子糕吃完后,轻声道:“不用,就它了抗饿。”
不得法,翟蓝只能放下手中奇形怪状堪称一绝的糕点。
听见大人的发言,又看了看大人桌上的案牍,心中暗叹:大人为了办案就连这么奇怪的糕点都能忍了下去,实在是百官之楷模。
直到今日他看见来送食盒的竟是公主府的管家,翟蓝面无表情的脸都裂开了一道缝隙。
感情这些食盒都是公主府送来的!
石头娘想起昨天夜里晃眼看见的那个公子,嘿,那生的好看,就是这十里八乡都找不出比他更好看的。
想起娘家那个还没出嫁的侄女,心里起了心思,又坐下寒暄起来,七拐八绕下问道:“也不知娘子父母长得多俊,才能生出娘子与你兄长这么好看的人。”
兄长?他们可不是兄妹。
桑晚低垂下头,脸上泛起薄薄的一层红晕,语气中带着娇羞,“他,他不是我兄长,他是我,是我……”
石头娘见她这娇羞道模样,心中顿时凉了半截,但还是不死心的问道:“难道那公子是娘子的夫君?”
翌日,天晴,昨日落的雪堆积在山林间白得耀眼。
桑晚走在萧衍之身后,一步一个脚印,但脚下积雪过多,还未行几步,便累得气喘吁吁。
抬手扶着宽大的乔木娇.喘连连,白嫩的脸颊酝酿出桃红。
“先生,我,我走不动了。”
萧衍之停下脚步,向她投来冷冷的目光,“公主这就不行了,昨日在农户家中可不是这般。”
记性好就是这点不好,老是喜欢旧事重提。
都过去了还提这些,这不是明摆着找不痛快吗!
“先生!我昨日明明都与你解释过了,我,我当时是为了帮先生摆脱麻烦才这样说的。”
不感萧她便算了,还兴师问罪,真是可恶。
脚下积雪被踩出簌簌的声音,桑晚不免想起今日早晨离开时的情景。
石头娘站在屋中,开口挽留道:“这几日雪下得大,林中都是积雪,可不好走,还是等雪化开一点再走,安全一些。”
桑晚婉言萧绝,这都已经耽搁了两日,若是再耽搁只怕母后都到了太华寺她还在路上,那就不好了。
况且也不知道母后知不知道她遇刺了,还有那些派来寻找她们的侍卫不知找到何处了。
见留不住两人,石头娘叹息一声,从身后拿出装好的炊饼和热酒递给萧衍之。
看着面前伸手接过的郎君,想着反正都要离开了,还是该给妹子说句公道话。
于是在对方接手包袱的时候并未放手,待到萧衍之不解的低头看她。
石头娘这才开口道:“郎君瞧着俊朗,只是也不能只面上好看,对自家娘子也要好些才是,对于子嗣也莫要太强求,这一生跟郎君相伴的终究是郎君的娘子,而不是孩子,郎君认为呢?”
男子语气上扬,似是有些疑惑,“子嗣?”
石头娘只当是他不愿意承认,松开拿包袱的手,不愿多说,摆了摆手道:“郎君想开些才是正道。”
桑晚离得远,看的不大真切,走在最前面和魏怀安相谈的定是小豫王。
个头高,但身形却比萧梓轩瘦许多,皮肤白净的不像自小在北凉长大的人,温润如玉,一副纤纤玉公子的模样。
听说老豫王和王妃很是恩爱,如今豫王妃还在世,想来将小豫王养的很好。
桑晚也从马车上下来,行至萧梓轩身侧。
在他诧异的眼神下解释:“在车驾中相迎总归不太礼貌,我既来了,便提前见见。”
第 98 章 第 98 章
萧梓轩悄声往侧边挪开一步,让出主位,怕桑晚对其陌生,简单解释道:
“臣弟四岁那年,老豫王带着已经怀有身孕的豫王妃离开京城,去了北凉封地,听皇兄说豫王没有怨念,且无心皇室权柄,可惜前几年药石罔效,病逝了。”
“算起来,小豫王今岁也只有十七,年纪轻轻便承袭了王位,独自挑起北凉重担,远远看着,也是一表人才。”
安王话里话外透露着惋惜,暗叹先帝疑心太重,太过草木皆兵,将手足送离。
哪怕是块儿风水宝地也是好的,可北凉那地方,当时也只比北狄好一些,但于京中而言,环境和生存条件都十分艰苦。
桑晚听萧衍之讲过先帝当年的境况,朝中大权几乎被姚家把持,若非有凌老将军忠心耿耿,恐怕都等不到萧衍之上位,这江山就要易主了。
“或许,老豫王和先帝并非真的决裂,送他们去北凉,何尝不是变相保住皇室血脉。”
萧衍之瞥过女子手心的红印,淡淡道:“劳公主记挂,臣不饿。”
这语气一听就是还在生气,桑晚立马靠着对方坐下来,强硬的将手中的兔子塞到对方手中。
一双水盈盈的桃花眸望着对方,楚楚可怜,捏住对方宽大的衣角道:“先生别生气,学生当时是太害怕了才会如此,先生知道的,学生苏醒后第一个看见的便是先生,难免对先生依赖了些。”
“若是先生走了,留学生一人在此,学生害怕……”驿站,大部队已然到达此地休整。
厢房,嬷嬷轻手给皇后卸掉头上钗环,宽了外衫。眼见萧衍之越发逼近,桑晚贝齿咬住下唇,“先,先生,这是做什么。”
“啪”的一声落下,桑晚只感到一阵疼痛从手心开始蔓延,白嫩的手心也已变得通红一片。
还不等她缓过来,佩剑刀鞘又落了下来,刀鞘本不是平整之物,上面刻画着各种图案,凹凸不平。
重重的打在手心之上,直将柔软的手心打的红肿一片,刀鞘上刻画的图案也有些许印在在手心之中。
打了足足五下,萧衍之才堪堪停手,将佩剑丢回给翟蓝。
桑晚握着被打得红烫的掌心,鼻尖微酸,一双桃花眸中泛着泪花,带着怨气的瞪了萧衍之几眼。
睫羽颤动,蓄满泪光的眼眶便落下泪珠,滴落在怀中的紫薇色衣裙上,洇湿了一片。
偏萧衍之丝毫不为所动,看着她从眼眶中滚落的泪珠,冷声道:“再抄礼记二十遍,下次授课之前检查。”
桑晚听见这话,抬起微红的眼眶瞪着萧衍之,从小到大她就没这么被人打过。
便是被卖入教坊司的那段时日,她也未受过皮肉之苦。
“公主若是不服,便可禀明陛下,让陛下圣裁。”
此言一出,桑晚便有些悻悻,本就是她意义不轨在先,现如今打都被人打了,再去告状,说不定还要再吃一个挂落。
“学生,没有不服。”
桑晚红着一双眼跟在萧衍之身后,右手小心握住红肿的左手,朝着掌心吹气,意图降低痛感。
清荷几人跟在身后,事情发生之时并未进屋,所以并不清楚发生了何事。
只是看着公主手上的红肿,生出心疼来。
走出店铺,外面却又下起鹅毛大雪来。
纷纷扬扬,像是要将街道都铺上一片雪色。
桑晚此次出来的急,随从们也未曾带伞。
只是若等雪停了再走,只怕是还要好一会儿了。
萧衍之身后的侍卫早已打开了手中的雨伞,移交到自家公子手中。
“公子,雪大,还是打把伞为好。”
萧衍之修长的指节接过伞,侧身玉立,眼见就要移步阶下离去了。
桑晚是个能屈能伸的人,萧衍之都已经打过她了,再大的气打过之后都该消了才是,更何况她就只看了一眼,他也没吃多大的亏。
再说她手都伤成这个样子了,怎么还能抄书。
萧衍之手中稳当的伞晃动了一瞬,伞下突然多了个裹着墨色狐裘的女子。
墨色狐裘更是显得来人冰肌玉骨,俨然像是雪中出没的精魅一般。
只是捧着红肿受伤的左手,又像是被人误伤楚楚可怜的狐狸。
“先生,这就要回去了吗?”
萧衍之长眸清沉,嗓音低磁:“公主还有事?”
伞下女子伸出一小截手指,捏住对方白色的披风,语气低垂,“先生,你走了,学生怎么办?现在这般冷,先生还留我一人在此,学生害怕。”
“桑晚,松手。”
明明只是平淡的叙述,但对方身上的压迫感却让她不自觉的松开了手。
两人站在伞下,恰有一片雪花飘在桑晚额间花钿之上,莹白的痕迹一闪而过,很快便化成水珠停落在她额间。
远远望去一黑一白,宛若一对璧人一般。“既然公主不记得了,那臣就帮公主好好回忆回忆。”
此言一出,桑晚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他,帮她回忆,难道要像昨晚她做的那样?
还有这种好事。 听到桑晚的弦外之音,萧衍之启唇道:“娘子要在下如何?”
桑晚心神一动,这才微微正眼看他道:“我看你也就武艺略微出众了一点,但我得知道你武功究竟有多高才行。”
“娘子要如何试探?”
想起在太子府听见的话,桑晚心中瞬间有了个主意,“我听说萧中书武艺也十分不错,若是你能伤到他,那你我之事也不是没有可能。”
萧衍之身边武艺高强的可不止翟蓝一个,这人前去只怕是有去无回。
就算侥幸逃脱了,以萧衍之的性子,不追杀他才怪。
到时候看他还怎么来找她麻烦。翟蓝跟在身后,悄悄打量着大人。
衣衫都变了,大人难道真的破了戒,与公主有了什么……
方才那太医也说过,公主中的药非男女相合不可解。
大人又在里面待了这么久的时间,出来后也不见再传太医进去看看公主,想必是解了……
思及此处,翟蓝再抬头便觉得大人那那儿都不对劲。
就连头上的玉钗都好像出现了偏差。
走了没多久,便到了正厅。
大皇子,也就是桑晚的孪生弟弟,一脸阴沉的坐在上位,脸上怒火显现。
见到萧衍之迟迟才来,想到先前那人说的事情,心中更是充满不忿。
率先开口道:“萧大人,本王一回京就想着来看看姐姐,没想到却撞见这么大一个惊喜。”
“马球场上,竟有人蓄意陷害,本王才离开多久,这京中就生出这么多的是非。”
萧衍之听出了他话中含沙射影之意。
墨眸微抬,看着眼前暴怒的桑晏开口道:“大皇子此刻才来想必是抓住了背后之人,怎得不去御前告上一状。”
桑晏立马出声反驳道:“萧大人以为我是从何处来的,本王才将罪魁祸首抓进宫中便马不停蹄的来看姐姐,没想到……”
萧衍之听见此言,自动忽视了后半句道:“大皇子以为将人送进宫中便能让幕后之人付出代价吗?”
桑晏果然被他说的话吸引了注意力,眉宇紧蹙,“萧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本王亲自将人交到父皇面前,前因后果也说得清晰明了,于情于理,此事绝不可能善了。”
萧衍之听言抬眼看了看对方,又旁若无人的坐下,端起桌上的茶盏,浅尝一口。
倒是身旁的桑晏见他这股模样,心中闪过一丝不安。
强忍着怒意走到他面前道:“难道此事还会出现什么变数不成?”
萧衍之依旧一副不紧不慢的模样,双眸看着远处慌乱跑来的小厮,轻放下手中的茶盏道:“来了。”
桑晏将信将疑的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小厮此刻已跑进大厅,看见桑晏瞬间跪倒在地道:“大皇子不好了,那崔大人一进宫不知道跟陛下说了什么,崔熙玥已经回到府中了。”
尽管事情如他所想,但萧衍之心中还是生出一股莫名的不舒服。
倒是面前的桑晏沉不住气,怒喝道:“怎么可能,我当时明明跟父皇说得清清楚楚的!怎么可能……”
话说到一半,桑晏忽然转头看着萧衍之道:“你知道父皇为何这般做?”
萧衍之站起身与他对视道:“大皇子离京太久,也许忘了,这崔府里还有一位稳坐府中的大人物。”
桑晏并非不明朝局的人,听见萧衍之所说,瞬间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但心中还是有些不愿相信,难道父皇就打算这般轻轻放过……
萧衍之没有义务开解他,若不是因为他是桑晚的亲弟弟,便是见也不会见,更遑论费这么多口舌。
见他还处于惊诧中,萧衍之没有兴趣留下观看,抬脚便离开了此处。
很快,屋中便只剩下了桑晏一人。
见人都走远了,桑晏这才收回脸上的惊诧,眸中闪过一丝冷意。
视线望着前方那巍峨高耸的宫殿,语气莫名的说道:“父皇,你最终还是做了这个选择。”
就像当初因为群情激愤将母后放逐到太华寺一样,利益朝局永远排在他的第一位。
“呵。”桑晏不由得发出一声冷笑。
只是他却不是当时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婴孩了。
清荷小心的掀开车帘向外看了一眼,心中实在不解,殿下今日为何要去国师府中。
大病初愈,应在府上好好修养才是,更何况要是萧大人知道,殿下病才好便来见国师大人,只怕这马车都出不了公主府。
马车摇摇晃晃,不一会儿便到了国师府门口。
清荷扶着殿下下车,门口处的下人见公主殿下来了,立刻上前迎桑晚入府。
另一人则进去通报了。
桑晚在这儿住了一个多月,对府中的路线也算是比较熟悉了。
不用下人领路便带着清荷一路向书房走去。
余白好似早便料到了桑晚会来一般,见她进来也没有半分惊讶之色。
如往常一般笑道:“殿下来了,殿下大病初愈怎得不好好将养几日,来臣府中,可是有事?”
自然是有事的,桑晚坐在一旁,看着余白桌上的佛经还有一些她看不懂的书。
不过,桑晚能想到的事情,萧衍之又怎么可能不清楚。
闻言假意踌躇道:“娘子这不是让我故意前去好让人将我一网打尽吧?”
桑晚心中直跳,装作恼怒的模样道:“你若是不去就算了,只是你我之事就此作罢。”
这可不是他想要的结果,萧衍之拦住桑晚道:“为了娘子,在下自然愿意前去,只是娘子是否需要给在下一点奖励呢?”
奖励?什么奖励?
看见面前拦住不走的人,桑晚心一横,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
踮起脚尖,闭上眼睛,双唇僵硬的往他脸颊上一贴。
瞬息之间便又退下了。
若不是萧衍之时刻注意着她的动作,只怕是连蜻蜓点水的触感都察觉不到。
察觉到眼前人身上软化蔓延的气息,桑晚趁热打铁道:“你若是完不成这件事,你就不能来见我知道吗?”
只需要五天,她就能离开这里了。
到时候谅他来找她,也找不到。
所以桑晚有恃无恐。
眼前人闻言挑眉道:“娘子放心,不出五天你就能得到好消息,到时候娘子去千曦阁找我就是。”
等到他彻底消失在眼前。
桑晚便卸下了面上的伪装,但是方才她亲上那登徒子时。
倒是有一件奇怪的事,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那人身上的气息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直到马车驶过巷口,离开了那地方,桑晚才彻底松了口气。
被冻僵了的脸颊僵硬的扬起一抹笑意,强装镇定的看着顾清牧道:“多萧顾大人出手相助,来日本宫定会报答顾大人。”
顾清牧闻言轻笑道:“殿下无需客气,不知殿下今夜可有去处?”
桑晚身上带了些金银就是以备不时之需,但今夜天色已晚,若是去寻住宿的只怕是在劫难逃。
“殿下若是不嫌弃,可到微臣家中小住,只是家中简陋……”
“无妨,”桑晚急忙开口答应,随后又说道:“顾大人能施以援手,本宫感激不尽。”
从她闯入这辆马车开始,到如今。
顾清牧一句也没有问过她为何会在此处。
毕竟她本该是在去和亲的路上才是,算算脚力如今那和亲的队伍已经走了一半了。
而她这个和亲的公主却还滞留在京。
换作旁人,怎么也得详细问问,但顾清牧除了一开始的惊讶之后,便再无其他了。
甚至看出她如今处境尴尬,还妥帖细致的给她想好了接下来的事情。
很快便到了顾清牧所住的地方,比起公主府与萧府来说,这地方确实有些简陋了。
顾清牧打点好车夫,便带着桑晚进门了。
许是考虑到桑晚已然累了一天了,顾清牧也没有过多介绍,只是带桑晚进了寝殿便离开了。
桑晚简单的洗漱了一番,便躺上床了。
今日发生的事情实在过于激烈,让她有些难以入睡。
桑晚睁眼看着眼前深青色的帷帐,忍不住陷入沉思。
虽然顾清牧让她在此处住下,但是这个地方终究不是她久留之地。
而且万一萧衍之顺着蛛丝马迹找到了这儿,顾清牧定然是敌不过萧衍之的,难道到时候她又要被抓回去?
还有那余青,方才她向顾清牧打听了一下,这余青居然至今还未离京。
不过若是他还没离开,这对她来说也算是件好事。
不然她还要出发去寻余青也着实麻烦。 恍惚间,桑晚想起才见到萧衍之时对方的模样。
思及此,隐隐有些期待的看向萧衍之,她倒想知道他怎么做。
萧衍之微微起身,绕过屏风从桌上不知拿了什么,还放在手中掂了掂。
桑晚在床上左右摇晃,想透过屏风看清是何物,奈何视线受阻实在是看不清楚。
很快萧衍之便带着手里的物什走了进来,桑晚定睛一看,竟是一把戒尺。
手心忍不住瑟缩了一瞬,他拿戒尺做什么,昨日并未有这个才是。
桑晚心中还是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抢先开口道:“先生,学生觉得想不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就不劳烦先生了,我有些困了……”
“公主此言差异,公主金枝玉叶,更要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
“昨日公主行为不端,臣作为公主先生,责令公主改正是臣的职责。”
萧衍之手中的戒尺看起来便厚重,打起来还不知道会有多疼。
桑晚半坐在床上,清媚的桃花眼看着萧衍之,紧咬下唇道:“先生说学生昨夜行为不端,是指什么?”
她就不信萧衍之能说出来,她咬死不承认看他还怎么办。
“公主昨日出言调戏臣身边护卫,甚至还有轻薄之举……”
“胡说,我明明……”桑晚话说出口才意识到不对,萧衍之这是在诈她。
萧衍之轻抬眼睑,脸上的神情冷然,“公主明明什么?”
一时间,屋中沉默无言。
“那看来公主是想起昨夜发生的事了。”
桑晚颇有些自暴自弃,对,她就是轻薄他了,怎么样,再说了一个巴掌拍不响,这轻薄之事她一个人难道就能得逞,他也出了一份力。
只是心中做了再多的准备在看见对方手中宽厚的戒尺面前,还是怯了三分。
从床上站起来,走到萧衍之面前,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小声说道:“先生,学生错了,不过先生放心,昨日之事学生一定守口如瓶,绝不泄露半分。”
说完像是怕他不相信,还举起手来发誓。
只是她这一套动作下来,非但没有让萧衍之面色好转半分,反而更加阴沉了几分。
手里的戒尺似是握得太紧了,一阵钝痛感从手心传来。
心底突然翻涌出许多莫名的情绪,但他尚还不理解这情绪究竟是什么,只知道心底像是被什么扯住了,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萧衍之低垂下头,望着她泛着潋滟水光的双眸,沉沉看了许久,又顺着视线下滑,落在她湿软娇嫩的唇瓣上。
方才饮过的茶水还有点点水渍落在上面,像是春日娇艳花瓣上的露珠,泛着粼粼水光。
昨晚陌生奇异的触感,再次出现在他脑海中。
手中握着的戒尺略松了松,从昨晚的事情发生到如今,好似只有他一人对这事耿耿于怀。
也许是从未出现过这等事,所以他才会乱了心神,归根结底是他脱离了轨迹,让事情一再偏离。
桑晚站在一旁,不知道萧衍之想了些什么,但是能明显感受到萧衍之身上的气质又变了。
先前还有几分人间烟火的感觉,现如今便是又回到神坛之上。
仿佛回到了一开始的样子。
桑晚有种事情办砸了的感觉,扯住对方的衣角想要确认什么,却被他轻拂开手。
“公主昨日生病,做出的事也并非出自本心,是臣失职没有察觉公主异样,臣已经让人去叫公主侍女前来,还请公主稍等。”
被风吹起的发丝在身后纷飞,“公主无需这般,翟蓝已去叫了公主的马车,公主只需稍等片刻就是。”
桑晚站在伞下,抬起头,纤长的眼睫都沾染了细碎的雪花,化作水汽将根根分明的眼睫打湿成一簇一簇的。
瞧着满是可怜的意味。
“先生,我手疼能不能不抄书。”直到落下最后一笔,翟蓝才抬头瞟了一眼。
只是还没等他看出个所以然来,萧衍之忽地伸手将宣纸收了起来。
月白的衣袖拂过纸张,沾染上还未干透的墨渍,在浅色的衣袖上格外显眼。
桑晚闻言呆站在原地没有动弹,良久,才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凑近闻了闻萧衍之身上的衣衫,果不其然,一股酒味。
原来是喝醉了,没想到一向冷静自持的萧大人也会喝醉,还不顾礼仪的闯入女子的闺房。
这可真不像是他会做出来的事。
桑晚不怀好意的环抱住萧衍之,在他背后轻拍了几下,问道:“萧衍之,你知不知道这是哪儿呀?”
“哐当”一声,桌山的茶盏被人扫落在地,清亮的茶水沿着碎裂的瓷片在地上游走,蜿蜒出一道道痕迹。
他以为他已经足够防备萧衍之了,没想到对方一出手便如此精准,戳准了他的痛点。
“萧衍之,我还真是小瞧他了!”
组织中的其他人都不要紧,但青水还在里面,她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若是落在萧衍之手中。
一旦撬开了青水的嘴,依据萧衍之的手段很难不知道他们接下来的打算。
“主人,青水现在不知情况如何,若是……主人还需早做打算。”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忽然,余白想起什么,“我师兄可入京来了?”
青海反应了一瞬,很快回答道:“属下派了最快的探子给主持送信,相信不日便能抵达长安,主人可是有计划了?”
余白站起身,看着门外。
萧衍之,本来他不想用这招的,这都是你逼的。
另一边,桑晚看着萧衍之走出房门。
心中悄然松了一口气,如今她名正言顺的将这毒栽在萧衍之身上,以后只要毒发她便能个光明正大的去找萧衍之。
这可比她绞尽脑汁的靠近他好得多。
忽然,房门处传来一阵敲门声。
桑晚颇有几分警惕的开口道:“谁?”
“公主,在下净院侍女,奉萧大人之名给公主送东西。”
声音像是从鼻音中发出来的一般,缠缠绵绵,带着哭腔后的鼻音。
“臣打的是左手,不会影响公主抄书。”
眼前站着的男子没有丝毫动容,穿着白色的狐裘站在她面前,宛如冰雪做的一般,没有一丝情感。
桑晚可不愿就这样妥协,人都已经被他打了,怎么还能伤上加伤呢。
“先生,学生真的知道错了,还请先生抬手。”
一双桃花眼眨巴眨巴看着面前撑伞的男子,眼中满是恳求,莹莹水波在她眼中晃荡。
话说的很轻,但在场只有雪花簌簌落下的声音,反而听的格外清楚。
街边一孩童笑吟吟的牵着父母的手路过,手中拿着红彤彤的糖葫芦乐开了花,银铃般的笑声不断传来。雪地上印着一家三口的脚印,
只是没过多久便被飘扬下来的雪花盖住了。
“即如此,那就抄五遍。”
皇后坐在镜前,面色有些苍白,眼眸中挥之不去的忧思萦绕眼底。
嬷嬷开口安慰道:“娘娘不用忧心,有萧大人陪同,公主不会有事的。”
皇后一双凤眸,失神的盯着镜子中的自己,迷茫中有着一丝悔意,“嬷嬷,你说我这次带晚儿来这儿会不会错了。”
嬷嬷叹了口气,小姐当初若不是被逼无奈,又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
只是事情已经发生,那现如今就是再后悔也没有余地了。
“娘娘宽心,事情都过了这么多年,他们说不定早就忘了。”
嬷嬷这话仿佛给了皇后什么希望,她猛地转过头拉住嬷嬷的手,眼里闪过奇异的光芒。
“真的会忘吗?”
“当然,娘娘宽心。”嬷嬷看着被用力捏过泛红的手背,在心中叹了口气,小姐还是放不下这事……
但愿这次去了后能看开。
桑晚说到伤心处,眼眶便氤氲起水雾,低垂的眼尾也泛起洇红的痕迹。
萧衍之忍笑,反手握住桑晚:“太后言之有理,那便依她,等正妃过门后,再定侧妃的婚期。”
洪瑞没想到帝王会应的如此快,准备了好些劝说的话,都没了用武之地,赶忙谢恩退离。
看他全然离开,桑晚才侧头问:“陛下先前说,后宫女子的去处,皆由我来定,可还作数?”
若不是,也可以让她去城外的庄子上,陪着江玉儿做伴。
萧衍之一把将桑晚抱到腿上,引得她一惊。
“朕说过的话,何曾不作数了?”
第 99 章 第 99 章
晋国的冬日,比起南国,实在冷彻心扉。
彻底进入严冬后,桑晚连内殿都不想出。
外头天寒地冻,若离了地龙和手炉,连指节都被冻的生疼。
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在南国之外的冬天,会有这样的严寒。
房中的红烛还在燃烧,似是毫无尽头一般。
突然,房门处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小晚,计划有变,你快出来。”
待到二人离去,很快便有一人进入房中,见到房中情形不禁大叫出声。
郡守已死!她感觉还未走出多远,马车便又停了下来。那讨债的人胆子也是不小,竟敢直接堵着崔府讨债,又是一场好戏上场了。
清荷见公主眉目间露出松快之意,心中也高兴了几分。
这群人想必不会有好下场,她要派人盯着这场好戏,好跟公主说说,解解心中恶气。
青儿应声而进,手里拿着冰袋和锦帕,绕过桌椅走到床前道:“见过公主,萧大人方才离开时吩咐奴婢拿来冰袋给公主敷敷眼部。”
房中染了炭火,整个屋中被熏得暖洋洋的,桑晚倚靠在靠枕上,听见青儿所言。
有些好奇,玉手撩开帷幔看了看对方手中的冰袋。
此时才忽然觉得双眼有些肿痛,不必看菱花镜便知此刻她的双眼定然绯红一片。
今日若是不冰敷一下,明日起来或许就肿得如核桃大小了。
皆时,若是有人问起,她还说不出缘由。
李家村,翟蓝抱剑守在门口。
屋内,昏迷数日的萧衍之此刻悠悠转醒,只是面色依旧苍白。
蒋启坐在床边,擦拭着手中的银针道:“醒了,幸亏我来之前便遇见了这种时疫,不然等我研究出药方,你怕是尸体都凉了。”
萧衍之挣扎着坐起,咳了几声道:“这次多萧你了。”
此言一出,蒋启倒是觉得稀奇了几分,忙不迭的说道:“这病莫非还能扭转一个人的性情,把你都变得温顺了。”
一旁的青一端来清水道:“蒋公子快别说笑了。”
一杯清水下肚,萧衍之也恢复了几分力气,他昏迷这几日外面还不知出了什么乱子。
“青一,你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讲给我听。”
萧衍之所料不错,在他昏迷这几日前来刺杀的人没有十次也有九次了。
而且此次他发现江南的旱灾并非如奏章中说的那般严重,解决之法他早已想好。
只是不知道这一次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
青一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尽数告知,但关于外面长公主的流言却不知该讲不该讲。
最终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了出口。
听见青一所说的,萧衍之本就紧蹙的眉眼更是凌厉了几分。
这件事为何还会与桑晚有所牵连,这背后之人是冲着他还是桑晚来的?
他得赶快回京。 茶楼。
王琦坐在萧衍之对面,身形佝偻,鬓边的青丝里好似都生了几缕白发。
面容沧桑,看起来像是老了十岁不止。
萧衍之坐在对面却像是完全感受不到一般,甚至还闲情逸致的烹起茶来。
沸腾的水声与凛冽的茶香在房中蔓延,颇有几分闲云野鹤的姿态。
半晌,萧衍之才终于开口道:“王大人这是怎么了,可是遇到什么难事?”
王琦苦笑一声,唇角向下,嗓音喑哑的说起道:“劳萧大人挂念,只是家中琐事。”
萧衍之听言敷衍的点点头,“原来如此,我还以为王大人是因为儿子的事伤心呢。”
翟蓝看见王大人在他家大人说出这句话时,手都不自觉的握紧了起来。
但又很快松开了。
“拖大人的福,小儿走的很安详。”
萧衍之不在意的笑笑,将面前的茶盏递给对方,“走得安详就好,王大人还年轻,定会再有的,不必伤心。”
这时坐在身侧整理药箱的蒋启听见青一说起这个流言,好似想起些什么。
转过头说道:“你是什么时候听说的这流言?”
青一想了想,给出了一个大概的时间道:“约莫是十日之前。”
蒋启有些疑惑,“这就怪了,我比你们先出发,边行医边赶路,我一到江南便听到了这个流言,我只当是些市井之言未放在心上。”
“但你们与我行医的地方相邻,怎么会一个流言传播时间相差如此之大。”
萧衍之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眼眸瞬间沉了下来,这一切的一切都只能说明,这个流言是人为制造并且有意的在民间传播。
究竟是何人,竟然想要以这样的方式置桑晚于死地。
“查,青一你将人都派出去,务必要找出这流言的源头!”
“是,大人。”
两人在路口约定分手后,桑晚见他走远了,这才带着清荷往方才的方向赶回去。
将身上的银两尽数捐进了功德箱,依法炮制的点了一盏祈福海灯藏在众海灯里面。
清荷见公主这样,有些费解,公主为何不让那郎君代劳,非要自己亲手奉上。
桑晚跪在蒲团下,看着中间那烛光明亮的海灯,心里想着父亲对她的爱恋,直到最后断送了性命……
心绪瞬间翻涌出来,有些难受。
在原地跪坐了许久,默默的说了好些话语,这才不舍的带着清荷离去。
等到她的身影在廊上消失,一道白色的身影忽然从门后走出。
轻抬脚步,看着那盏被人李代桃僵放上去的海灯,伸手将它取下。
看着海灯后刻着的名字,唇角微勾,声音飘散在空中。
“棠棠,你还真是可爱。”
车门外传来侍卫的声音,“公主见谅,现如今天色已晚,实在找不到驿站休整。委屈公主下来用些晚食,今夜便在此处安歇了。”
桑晚撩起车帘看了看,金乌西沉,天边已经泛起乌黑来。
在车上也待了许久,闷得慌,扶着清荷的手下车来。
只是她总感觉身子有些不舒服,下车时脚步虚浮,险些摔一跤。
还好身旁的清荷即使扶住,才避开来。
露宿在外,伙食也是就地取材,猎了只兔子配上带来的调料,吃起来倒也颇有一番风味。
桑晚四处看了看,才终于在一个角落里看到萧衍之的身影。
虽然萧衍之留下了,但却再也没跟她说过一句话。
要是再这样僵持下去,这对她可不利。
得缓和一下关系。桑晚蛾眉紧蹙,面色惨白,微微起身靠在萧衍之身上,小声啜泣道:“先生……”
清荷从萧衍之手中接过公主,小心翼翼的带着公主去了内室。
毕竟伤在身前,需要解衣查看伤势,在外面多有不便。
桑晚迈进房门的脚步一顿,想着先前与余白的谈话,转头对着萧衍之道:“先生若是有事便先去忙吧,我这儿有大夫,没什么事的。”
此话一出,别说萧衍之,就是翟蓝也诧异了几分。
先前公主可是逮着机会就要与他家大人接触,如今受伤了这么好的机会竟还赶他家大人走。
但转念一想,方才他家大人对公主冷言冷语,再加上受伤了,心情不好,怕是也不想见到他家大人。
萧衍之薄唇微抿,眉目间像蒙上了一层冰霜一般。
不过是见了那男子一面,就开始要与他保持距离。
但面上毫无变化,清冷的嗓音响起道:“如此,臣先告退了。”
白色的衣衫消失在垂花门处,桑晚看着萧衍之毫不留恋的离开,胸口又有些闷闷的不舒服,虽然是她让他离开的,但他未免答应得也太爽快了些。
内室,桑晚褪去衣衫,露出身前被烫伤的肌肤。
女子肌肤柔白软玉,像是上好的羊脂玉,但美中不足的是这软玉上凭空多出一块绯红。
来的是位女医,看了看桑晚身前的绯红,稍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伤得太重。
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小瓷瓶,递给清荷道:“万幸这茶水不算太烫,公主只需早晚在伤口处涂抹这药膏,五日内便可恢复如初。”
桑晚也长长舒了口气,还好不会留疤,不然她这一辈子都不想再喝茶了。
另一边,萧衍之带着翟蓝从院中出来,顺着石径小巷走着,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方才那处凉亭。
余白还坐在石凳上,独自品茗。
数九寒冬,围炉煮茶,真是人间雅事。余白回避笑道:“那姑娘又为何会在此处?”
面前之人身量挺拔,气质较之萧衍之多了分温润,若是不戴那帏帽想必又是一位让人见之不忘的美男子。
凉亭中,桑晚与余白对坐,围炉煮茶。
烧得绯红的炭炉萦绕出滚滚热气,雪水混杂着茶叶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若是平日,桑晚定然要好好与面前这位郎君说笑一番,但如今却无甚心情。
接过对方递来的茶水,凑至唇边浅尝。
雪水的冷冽和茶叶的醇香瞬间在口齿中弥漫,桑晚眼神微亮。
没想到这寺中还有人有如此好的茶艺。
开口夸赞道:“只以为郎君文采了得,不想茶技也如此高超。”
余白拿着茶钳的手行云流水,“能得姑娘一声夸赞,是这茶的荣幸。”
围炉煮茶本是雅事,但心中装着事,再好的茶也尝不出滋味。
桑晚婉拒了对方添杯的动作,柔荑拨弄着手中青白的茶杯。
微微叹了口气。
“不知姑娘有何烦心事,不如说出来,或许在下能为姑娘解答一二。”
桑晚拒绝的话到了嘴边,抬头看着对方忽然顿住了。
他是男子,男的想必比她更了解男的,或许他能提供什么好的主意也说不定。
桑晚清了清嗓子,凑近他道:“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朋友。她呢,有一个很想接近的郎君,但是那个郎君对我……我朋友忽冷忽热,有时候很纵容,但是有时候又对我朋友很冷淡,你说,我朋友该怎么办?”
余白冷白的指尖停顿了一瞬,温润的开口道:“男子都是有劣根性的,你朋友为了接近这个郎君想必没少费心思?”
余白这番话简直说到她心坎去了,可不就是费了好些心思。
但结果还是不尽如人意。
思及此,桑晚又凑近了些许,有些讨好的笑道:“那郎君可有什么方法帮帮我朋友?”
红炉上的茶水恰好沸腾,响起“咕噜咕噜”的声音。
桑晚看着余白漫不经心的从炉上倒下茶水制茶,动作不紧不慢,颇具美感。
“还请郎君好心帮帮我朋友,等到我朋友事成一定铭记郎君相助之恩。”
余白停下手中动作,转过头看着桑晚,突兀的问道:“那姑娘心中可是有了心仪的郎君?”
桑晚没想到话题怎得就扯到她头上,下意识的摇摇头道:“没有。”
反应迅速,桑晚自己也没想到。
细微的嗓音带着轻颤,披风下的身躯还有些瑟缩,似是真的疼极了。
余白明显看见了萧衍之,站起身道,“萧大人若是不忙,何不一同尝尝这茶?”
萧衍之神色淡漠的走进来,看着地上还未收拾的碎瓷片,眼带冷意,“国师好雅兴,就是不知如此藏头露尾意欲为何?”
余白倒茶的手一顿,轻笑一声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萧大人,不过在下并非是藏头露尾,只是前几日脸上不幸受了伤,这才戴了锥帽。”
萧衍之如玉的指节端起茶杯,带着清香的茶水在杯中摇晃,清浅的茶香随之弥漫。
“那还真是可惜。”
这话一出,也不知是可惜余白脸摔伤了,还是可惜这伤没再重一些。
但显然这可惜剩下的意思几人都心知肚明。
茶香浓郁,溢于唇齿。
萧衍之放下手中的茶杯道:“不知国师修行了这么多年,如今出山可是准备要回京了?”
视线一转,看着架在火中炙烤的兔子,皮肉都被烤出油光,上面又刷了一层御厨精心调制的蜜汁,更是香气四溢。
桑晚方才尝了一口,很是不错。
于是她拿着烤好的兔子,向萧衍之走去。
女子动作笨拙,串在兔子上的木棍也被炙烤的滚烫,只得左右手互换的拿着。
递到他面前时,桑晚的两只手都已经烫出红印来。
楼中的灯火瞬间便亮了起来,众人无需猜想便知凶手是谁。
官兵们即刻便出发,顺着车辙印一路追到这山上。
马车目标太大,桑晚两人只得舍弃,却不曾想进山后两人便走散了。
在桑晚的印象里,即便说到萧衍之的父皇,他仍旧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对先帝无半分父子情。
但今日,好似有了潜移默化的转变。
郑志辉手中的密旨,于天下人而言,是先帝爱子的证据,亦是对当年江州冤案的解释。
但在萧衍之眼中,得是多么的讽刺。
他的前半生,都活在先帝的算计中。
——唯有桑晚,是算计之外的惊喜。
第 100 章 第 100 章
那日回来后,萧衍之特意传了口谕,允北狄圣女给桑晚做一个龙形木雕,于凤仪宫而言,并无不妥。
之后的半月,帝王只字未提郑志辉和那份密旨,桑晚也不多问。
况且入了腊月,宫内外繁忙一片,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多,大部分和她们南国相似。
但即便是在南国,桑晚也从没见过这般热闹,那些劳什子的规矩,更和她那个小院毫无干系。
彼时的她,只是一个被遗忘在皇宫角落的弃女罢了。
有了帝王口谕,索尔丹来的愈发频繁,有时就在凤仪宫和桑晚一边闲谈,一边做着木雕。
婚期推迟,她更是乐得自在,踩着用膳的时辰来,晚膳前便离开,明摆着在躲萧衍之,只和桑晚亲近如故。
桑晚还带索尔丹出宫,和钟妍、白梦她们见面逛了半日。
本是要去见二姐姐的,但不赶巧,桑芸心和萧梓轩去法华寺看望阮太妃了,得三日才归。
在钟妍面前提起柯沭时,她也再度有了少女的羞赧。
性子比往日活泼不少,南国后妃的那层身份,也不再是她的枷锁。
只有白梦还和来时一样,话少,娴静。桑晚眼眸瞬间泛红,两朵云霞飞入她的脸颊,意图伸出手阻挡住对方。
却被对方另一只手钳制在身后,使得她不得不再次跌入萧衍之怀里。
萧衍之的目光如有实质的落在她身上,像是在巡视领土一般。
好一会儿,萧衍之突然低下头,炙.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畔……
“公主,公主起来了。”
桑晚被清荷摇醒,眼眸中荡.漾着还未散去的春意,梦中的感觉仿佛还在。
桑晚感觉对方的呼吸声还回荡在她耳畔,低.沉.急.促。
“什么时辰了?”
话说出口,语气中带着的娇媚是桑晚都未曾预料的。
清荷只觉得公主今日格外好看,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里泛着水光,只看一眼就像是要将她的魂勾去。
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像是立在枝头的海棠,秾丽柔美。
“公主,已经卯时了,今日要去正殿上香,皇后娘娘那边派人来催公主了。”
桑晚连忙起身,坐在镜前任其装扮。
脑海里却还在停留在那场梦里,如果萧衍之真的如同梦中这样就好了。
那她可太有办法来应对萧衍之了。
等等,昨日萧衍之好似并没有生气,也没来找她秋后算账,难道萧衍之当真吃这套?
试试不就知道了。
如果真的吃这套,她也就不用去装那些文静娴雅了。
正殿,太华寺的主持们立于佛像前。
待到她到后,院中跪坐的沙弥们便开始颂起了经文,靡靡之音在殿中泛滥。
桑晚在人群中左右观看,才在左边看见站在一旁的萧衍之,一身白衣遗世无双。
她的视线炙热的如有实质一般,萧衍之偏头向后一看,便瞧见立于中间的桑晚,正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瞧见是她,萧衍之面无表情的转过头。
桑晚瞧见对方这幅神色,若有所思,他这幅模样看着好似也并不生气。
那她还装什么文静娴雅。
就在她还出神的盯着萧衍之时,站在前方的主持突然停下动作。
视线准确无误的看向桑晚道:“施主心不静,今日怕是不宜上香,还请施主改日再来。”
此言一出,大殿之中寂寥无声,这次前来太华寺本就是为了长公主殿下恢复神智而来,现在众目睽睽之下主持要是要将长公主请出大殿,这……
桑晚感受到大殿中意味不明的视线朝她倾覆而来,听见主持的话语,冷眼看着面前的主持,付之一笑。
她从走进这座寺庙开始,便感觉到这里的和尚对她都抱有一种莫名的敌意。
原本还在想是从哪儿来的,现如今可算找到源头了。
“主持若是专心礼佛,又怎知我心不静,可见主持心也不静,既如此又如何能侍奉神佛?”
主持显然是没想到会被反将一军,也许是被人捧得太高了太久了,猝然听见反驳之语,哑然在地。
一时之间,大殿寂静无声。
皇后见场面僵持,轻拍了身边的嬷嬷,使了使眼色。
嬷嬷随即心领神会,站出来说道:“主持这几日给娘娘讲经想必是累着了,既如此,今日的法事便劳烦监寺主持,主持回去好好休息。”
话落,主持苦笑出声道:“多萧娘娘体恤,贫僧的心乱了,确实不适合主持这法事,”说着转头对着身旁的监寺道:“师弟,今日便劳烦你了。”
说完,主持便双手合十说了句:“阿弥陀佛。”便退出了大殿。
主持走后,这场法事完成得异常顺利,很快便结束了。
桑晚本想随着大众一同退出大殿后再去寻萧衍之,不曾想在门口被母后给叫住。
停下脚步,有些不解的看向母后道:“母后,怎么了?”两人显然没想到这墙后有人,想起方才说起的那些话,两个沙弥有些惊慌失措。
嘴唇快速抖动了几下,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才发出一个音节,便看见面前男子的目光。
像是山顶上常年不化的积雪,冻得人瑟瑟发抖。
小沙弥喉间一紧,双腿不自觉的发软,握着佛珠的手不停的发抖,“施,施主,好。”
他现在也只能赌这人没听清他说的什么,毕竟他方才说话时声音并不大。
再或者,这位公子是才到的,并没有听见他说了什么。
但是,天不遂人愿,萧衍之站在他们面前久久未曾离开。
半晌,萧衍之才冷冷开口道:“佛门乃清净之地,你们二人六根不净,即刻便下山去。”
两个小沙弥瞬间瘫软在地,他们二人都是寺里和尚捡来的孤儿,若是此刻被赶下山去,天寒地冻,只怕死在街道上都没人发现。
不行,不能被赶下山!
两个小沙弥跪在地上磕头道:“施主恕罪,小僧已经知道错了,还请施主高抬贵手!”
桑晚距离萧衍之还有些许距离,只看见那两个沙弥突然跪下不断磕头求饶,心生好奇,带着清荷走上前想看看究竟。
桑晚走近才发现母后面色有些苍白,以为母后不舒服,连忙上前扶住母后。
皇后看着面前神情有些着急的女儿,嘴边要说的话又咽了下去,现在还不是好时候,也许过段时日说比较好。
抱着逃避的心态,皇后嘴边的话换了一波道:“太华寺主持在这寺里清修多年,对国对……都有功劳,今日之事切莫放在心上。”
桑晚看出来母后一开始想说的并不是这个,但还是顺着话往下说道:“母后放心,只要那主持不再来找我麻烦,我也不会揪着他不放。”
皇后点点头,笑着道:“那就好,按照惯例行过法事后还需在这寺中静待十日,如此才能显得诚心。”
“这几日你乖乖的,等回了长安便任由你玩儿。”
桑晚开心的点点头,窝在母后怀里蹭了蹭,撒娇道:“母后,在你心里难道女儿只会玩吗?”
皇后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笑道:“能玩才好,等过几日,你弟弟也要回来了,到时候说不定路上还能遇见。”
对于这个弟弟,桑晚倒是听清荷给她说过。
言语中对她这个素未谋面的弟弟很是夸赞,记得她才苏醒的时候便有收到他送来的礼物。
只是现在被外派,不在京中,所以她还未曾见过。
但从周围人的言语中,桑晚不难推断出她这个弟弟对她还是相当不错的。
送母后回到院中后,桑晚这才想起要去寻萧衍之。
在路上随手抓住一个侍卫询问,得到回答后便朝着萧衍之离开的方向走去了。
回廊转角处,两个小沙弥正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道:“那人今日在大殿之上怼了主持,你可听说了?”
“怎么没听说,当年皇后娘娘能在寺里顺利产下他们,还不多亏了主持心善现如今却是这幅嘴脸!”
两人聚集在一处,一个小沙弥悄悄看了看四周小声道:“你可知为何主持这般厌恶那妖星。”
另一人愣愣的摇头道:“不是师兄说那人命格凶煞,会带来不吉,所以叫我们也不要接近她。”
那小沙弥明显是知道些什么,高深莫测的摆摆手道:“非也非也。”
“那是因为什么?”
腊月二十五那日,萧衍之带皇室子弟去太庙祭祖,三日斋戒。
这次相较往年,多了萧承基和小豫王萧然。
让人惊讶的是,宁王成长的很快,从沉疴痊愈后,只在万寿节见了一面。
姚淑兰还以他仍需教导推拒婚事,但太庙祭祖这种瞩目的事,太后自然会让萧承基出去露面。
言行举止已然得体,稳重许多,虽没有身为长子的城府,但已经看不出曾经痴傻时稚儿的影子。
可她现如今于人走散,又奔跑了一夜,那些官兵在不济也是人多势众,她若是被发现,根本无法逃脱!
桑晚心头发涩,唇角微抿,急得额间也冒出冷汗来。
自虐般掐着手腕,试图用疼痛换起清醒,想出办法。
桑晚心惊不已,余光不经意瞥见树木的另一方。
夜色笼罩下,高大的树木此时也显得诡谲起来,桑晚忽然想起此地的一个禁忌,这座山似乎对面是一个充满神鬼之说的地方,传说曾经去过那半边山的人最后都无缘无故死了。
想到此处心中便有了主意。
什么神呀鬼的,桑晚向来不信这些,若是她能翻过这座山,距离父亲的埋骨地反而还要更近些。
如此想来令桑晚也心安了几分。
当即便提起裙摆,心惊胆战地观望了一会儿,这才顺着诡谲的树木朝里走了去。
树木林林,遮掩住少女慌乱逃跑的脚步声。
心跳的仿佛要蹦出来,尖锐的指甲掐着青肿一片的手心,犹如细密的银针一下一下刺着她的痛觉。
即使如此,她也不敢停下。
浓重的黑夜骤然将她吞并,足下湿泥吸住她的鞋履,难以前行。
一猛子扎入这修罗场,突然一阵眩晕朝她袭来,脚下步履踉跄,险些就要摔倒在地上。
好在旁边的大树能作为依仗,略歇了歇。
桑晚双目警醒的看着四周,这地方确实略有些古怪。
站在原地观察了一会儿,这才迈步向前走去。
才行不过三五步,身后便传来官兵的声音,“这里有脚印,老大,她应该就在前面!”
官兵追上来了!
桑晚呼吸一窒,来不及回头看,脚步下意识地加快。
诡谲多变的树杈被她远远甩在身后,纤细的树枝像是要马上动起来,将她撕碎一般。
地上不知哪来的小水坑,桑晚一脚踩进去,旋即重重摔倒在泥地!
眩晕感更重了,眼前的事物开始变得模糊,黑鸦站在树梢上,尖喙发出利鸣。
那声音透过耳朵,刺进她脑海中,如同闪着寒光的针狠狠扎进脆弱的脑仁里。
撕心裂肺的剧痛钻入她脑中,倒在地上的桑晚没忍住,发出一声痛呼。
那一声痛呼只冒了一瞬,紧接着她便紧紧咬住牙关,硬生生憋住。
疼痛令她脑中出现短暂的清明,回过神来,忍着剧痛爬起身继续跑。
凌乱沉重的脚步声不断朝她围拢过来,粗鄙不堪的咒骂声断断续续传入她耳里。
“还挺能跑,杀了朝廷命官,就算是跑到天涯海角都没用!”
“兄弟们,抓住她!咱们先玩了再拿去交差。”得知现在处境安全,桑晚那颗悬在半空中的心便放了下来。
不知为何,虽然遇到这种事情,但跟在萧衍之身边却安心多了。
不过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为何他就一点不惊讶,而且方才萧衍之的意思话里话外透露着那群人不是翟蓝的对手,那她们又为何要逃,现在就他们二人在,若是有刺客出现岂不是更加危险?
现在跑出来岂不是多此一举?
桑晚有些想不通,摇摇头,算了,想不清楚便不想了。
总之现在安全了就是。
萧衍之站在前方未动,夜风将他的衣袖吹得鼓鼓作响。
目光直视前方,不知道在看什么,桑晚上前来看了看,什么也没有。
“先生,今晚我们便在此处歇息吗?”
黑灯瞎火,孤男寡女共处一地。
这难道是上天都可怜她,给她的机会?
萧衍之收回视线,落在她身上,淡淡开口道:“再往前走应该有村庄,可前去借宿一晚。”
事发突然,桑晚身上只穿了单薄的衣衫,夜里寒凉,抱紧双臂打了个寒颤。
“先生,那,那还要走多久?”
“不知。”
山间小路崎岖难行,多有碎石泥坑。
桑晚一时不慎,踩着一碎石,身子顿时失去平衡向前栽去。
莹白的小脸撞上男子的后背,发出“砰”的一声。
顿时一阵酸楚痛感从额间传来,她眼角也不自觉盈出泪光,“好疼。”
桑晚捂着自己的额间,鼻梁,委屈的流出泪水。
这天这么黑,根本看不见前面的路,他还走这么快,害得她一头撞到他身上,她额头一定都红了。
桑晚蹲下身将自己团成一团,蹲在地下默默落泪。
倏地,听见前方传来一声轻叹,随后一道高大的身影笼罩住她的身子。
“撞伤没有?”
不知为什么,她在被对方笼罩住时,心底突然有些发毛。
轻抬起头,一双清亮的桃花眸就这样看着对方,眉目间皱成一团,“疼。”
眼角带着泪光,语气也软绵绵的。
萧衍之伸手拨开了她捂着的额间,莹白的额间红了一大块,看来是撞得有些狠了。
回想起方才身后传来的感觉,动作感觉并不大。
“你别看,难看。”桑晚见他看着她额间不动,连忙拨开他的手捂住道。
萧衍之的视线又从她的额间转移到她的柔白的手上。
细腻柔白的手上出现丝丝红痕,像是被什么割伤了。
“怎么回事?”
桑晚眼眶里又蓄起泪水,似落非落的看着他,抱怨道:“先生走这么快,学生总要赶上你才是。”
听到这语气,萧衍之便已明白大半。
淫.笑和暧昧不明的声音响起,桑晚死死咬着唇,心中绝望横生。
“大哥,这娘们跑进了鬼林里,这,这咱还去吗?”
带头的官差这时才发现蹊跷,冷笑一声道:“以为这样就能躲过去?兄弟们直接放箭,到时候用绳子把她拖出来,这样一个美人不玩玩岂不是白活了!”
桑晚身上痛的几近麻木,看着身后山下的湍湍急流,眼里闪过一丝决绝。
与其被这些畜生侮辱,还不如沉江落个干净。
想通关窍,桑晚伸手借着身旁粗壮的大树,借力站起身来。
而后迅速向后跑去,朝着那万丈深渊跳了下去。
寒风刮过她的面颊,耳边是急速下坠的疾风声,滴滴泪珠从脸颊下滑散落在空中。
爹,女儿不能接你回家了!
“说句大不敬的话,臣也算您的兄长,陛下进了梵音阁,臣也不曾听您唤过一句母后,更别提臣这个皇兄了。”
梵音阁霎时安静下来,桑晚很是惊讶,对宁王的印象也一同割裂起来。
萧衍之笑声骇人,在梵音阁中带起阵阵回声:“看来数月前,在菊园的那顿鞭子,还没教会宁王规矩。”
萧承基没意识到现在的局势,已经不是昔日,他们在宫中乃至京中仗着姚家作威作福的时候。
痴傻的这些年在寿康宫被保护的太好,更不知萧衍之流传在外的暴君名号。
姚淑兰心下着急,坐起身道:“皇帝,今日是除夕!哀家都说了,宁王心智有损,还没教好。”
“的确没教好,但没关系——”帝王冷笑:“朕替太后教就是。”
萧衍之扬声吩咐:“把宁王带到戏台上,鞭到他求饶认错为止。”【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00-110
第 101 章 第 101 章
姚淑兰左手紧紧攥着红木椅的把手,右掌已经拍在和帝王间的矮几上,“啪”的一声,极其响亮。
“哀家还在这呢,皇帝如此目中无人,还有将哀家这个母后放在眼里吗?”
听令走过来预备动手的内侍监,也顿足,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带走宁王。
萧承基眼中满是错愕,数月前在菊园的事他一直记恨着,但怎么也想不到,会再次重蹈覆辙。
本想仗着自己心智恢复,在言语上呛声几句,也好快意些,待登上皇位,势必要一雪前耻。
萧衍之眼皮微抬,冷冷扫了眼已经靠近萧承基的太监。
几人当即吓出一身冷汗,动作麻利的将宁王反绞着双手往戏台上拖。
萧承基执拗转身,但多年病着,身体较虚,争不过内侍监的手劲儿,只侧身了一半,满身怒气。
口中喊着自己是先帝长子,即便是萧衍之,也不能让他这般丢了皇室颜面。
姚淑兰气急起身:“哀家不是说过,让你别和皇帝起冲突吗?刚好没几日,怎就这般冲动!”
晕死过去的瞬间,仿如回光返照一般,眼前闪过一缕白光。
看见面前匆匆行走的人群,她动了动唇瓣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来人,公主坠马了!”
“快来人呀!”她逃不掉了!圣诞日。
宫中的侍女太监早早的便在宫门处接迎贵客。
朝中的大臣倒是不需要这些,这些多是给外邦贵客准备的。
给贵客带路,顺便将宫中的禁忌讲于贵客听。
桑晚来的算是早的,底下的大臣们还没有到齐,突厥和周国的使臣更是一个都还没到。
虽然还未正式开席,但该有的茶水果子一样不少,桑晚全身心的注意力都在吃的上面,对于底下投来的目光一概忽视。
这时,太子也来了,今日宴席隆重,桑晟穿的乃是太子冠服,上面金线绣制的图腾更是活灵活现。
见到阿弟来了,桑晚难得的抬眼看了看。
桑晟此时也正好甩开恭维的朝臣,向阿姐走来。“是。”
国师府距离公主府不算远,但等桑晚赶到的时候,那偌大的国师府已经变成一片焦土。
滚烫的热浪朝着来人喷涌,四周被惊醒的百姓也在门前看热闹道:“好好的怎么就走水了呢?”
“这谁知道呀,这么晚了,但凡早半个时辰大伙们还没睡,也能搭把手,现如今燎火台的人来了也无济于事。”
怎么会,桑晚踉跄的看着面前被烧的焦黑的府门。
明明今日她来的时候都还好好的,就几个时辰不见,怎么就变成这幅样子了?
没有人能回答她的疑问。
一早赶到的京兆府衙役,抬着担架将府中殒命的人一一抬了出来。
这时,桑晚才终于恢复了一点神智,清淮哥哥,清淮哥哥怎么样了?
不对,清淮哥哥身边有青海在,不会出事的。
半夜紧急赶来的京兆府尹见到这幅惨状,也是心生唏嘘。
这时,衙役们又从府中抬出一具尸身道:“大人,这是在书房发现的一具尸身,根据……应该是国师大人。”
“不可能!”桑晚眼神悲恸,大声反驳着。
清淮哥哥不可能死!他们一定是胡说。桑晚回府不过半个时辰,门口处便有一辆马车紧接着也停在公主府门口。
守在门口的管家早被吩咐过,因此见到马车便上前迎接道:“灼棠公子,殿下特意让老奴在此处候着你来。”
还未走进便看见阿姐桌上空了的碟子,“阿姐怎么一个人吃独食,也不等等弟弟。”
桑晚吃的有些腻了,饮了口茶道:“怎么能是我吃独食呢,是阿弟你来的太晚了,阿姐等不住所以吃点东西解解乏。”
桑晟笑笑,“那阿弟让手下人再拿几盘过来。”
桌上都吃的差不多了,是该重新拿几盘过来,不然一会儿开宴的时候不成体统。
桑晟唇角微张像是要说些什么,这时忽然传来一道尖利透亮的声音道:“周国使臣到,突厥使臣到。”
瞬间众人的目光随着声音转移到即将进门的使者身上。
先踏进门的突厥使者显然不习惯这样的场合,动作大开大合,大步走到宫人所指的位置一屁股坐下,一双眼恶狠狠的瞪了在场的人一眼。
拿起桌上的餐食就开始吃。自从上次阿弟来国师府见过她一面,后面虽也来了几次,但也是略坐坐便走了,好似外面有什么棘手的事情在等他处理一般。
这几日她连清淮哥哥的面也很少见到。
所以也没能从任何人口中问出她想要的答案。
萧衍之,不会真的……眼睫微垂,纤长的睫羽宛如轻颤的雨蝶,遮住氤氲的一双眼眸,周身飞雪还在不断落下。
落在她乌发上,但很快就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层薄薄的雾气和湿润的触感。
桑晚就这样在这儿呆坐了好一会儿。
半晌,桑晚突然感觉头顶多了一片阴影落下。
抬起双眸往上看去,只见长指如玉握住了一把油纸伞,将要落在她头顶上的雪花尽数挡去。
再往上看便是那副神姿高砌的清冷面容,看着蹲在地上的她薄唇微抿。
“公主为何在此?”
桑晚没想到心血来潮的一次外出竟会碰见萧衍之,面露惊讶。
“先生怎么也在这儿?”
萧衍之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冷淡,清冷的嗓音说道:“睡不着,出来走走,公主为何在此?据我所知,这处地方距离公主的院子应该有些距离。“
桑晚清媚的小脸低垂,柔荑拨弄着地上的雪花,默不作声。
柔白的指尖受到寒冷泛起绯红,在积雪上显得尤为明显。
良久,底下才传来微弱的声音道:“他们都说我不详,离我远远的,先生也不来找我了。”
桑晚边说边悄悄抬头看萧衍之的神色,岂料一抬头便撞入对方眼中。
他淡漠的站在身前,垂眸看着她,轻轻拨动着手腕上的沉香水珠,一声轻响仿佛在桑晚耳边响起一般,让她怔怔不敢言语。
再次将头垂了下去,柔嫩的手心被指尖紧攥,发出细微的痛感。
却也让她更加清醒,方才他的眼神就好像能看穿她一般。
心口猛烈的跳动,让桑晚怀疑这心都要蹦出来似的。
“殿下,殿下……”
清荷气喘吁吁的从外跑进来道:“殿下,萧大人回京了!”
时隔一个半月终于回来了。
“真的?”
清荷猛地点点头,“自然是真的,殿下。奴婢听说外面好多人都在说萧大人在江南时的丰功伟绩,现如今城门处百姓都夹道欢迎呢。”
桑晚在府中闷了好些日子,听见这话,自然心痒。
从秋千上站起来道:“这么热闹,那我们也去瞧瞧。”
清荷脸上的笑意一僵,虽然事情解决了,但外面的流言却没有消散,反而愈演愈烈。
若是殿下外出听见了那些不着调的话可怎么好。
闪烁其词道:“殿下,外面人群拥挤,殿下若是相见萧大人不如稍等一等?”
她才不是想要去见萧衍之,只是许久没出门在府中有些憋的慌。
“我只是想要去看看热闹,又不是去看萧衍之,别啰嗦,快走了。”
大腹便便的郡守坐在上位,一舞完毕,桑晚抬眼向上方看去,果不其然,那色欲熏心的郡守此时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忍着心中喷涌而出的恨意,似有若无的朝其看了一眼便退下了。
不足一刻钟,郡守身边便有人来请她过去。
乌木做成的门框从外被打开,又很快合上。
一道沉重的脚步声向她走来,桑晚按下微微颤抖的右手。
面上仍是不变的笑意,站起身恭迎对方。
“见过大人。” 女子馨香柔软的身躯靠在他身侧,细腻的柔荑也轻轻搭在他手臂上,让他轻易不敢动弹。
嘴边本要说出的话也被堵在喉间。
清荷一脸焦急的看着公主,想要搀扶却不知从何下手,只得恳求的看向萧衍之道:“麻烦萧大人送公主回厢房,奴婢去找大夫诊治。”
话音刚落,清荷便急匆匆的向外走去。
桑晚嗅着怀中的冷檀香,额角渗透出细汗,湿.润.的红唇也在小声的嘶气。
湿热灼烫的呼吸从萧衍之耳边略过,掀起一阵热潮。
坐在一旁的余白见此突然开口说道:“若是萧大人有事在身,在下愿送公主回房。”
此言一出,翟蓝感觉自家大人身上的气势低沉了些,眉目间愈发冷峻,清冷的双眸审视般看向余白。
桑晚感受到身前的灼热,一心只有自己的伤势,毕竟她可不愿意身上多出一块疤痕。
见身前萧衍之迟迟不动,心中有些低落,立起身子缓缓从萧衍之身上站起来,正准备开口麻烦余白送她回去时。
萧衍之突然开口道:“不劳费心,臣这便送公主回房。”
话音刚落,桑晚便被萧衍之带离凉亭。
余白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手指微动,突然开口说道:“公主殿下别忘了您朋友之事。”
桑晚原本整个身子都倚靠在萧衍之身上,听到这话后,忽然想起方才所言。
站直了身子,只让萧衍之搀扶着她行走。
转过头对着余白轻点了点头道:“多萧郎君解惑,改日再来答萧郎君。”
身侧萧衍之道神色再一次沉了下去,冷声开口道:“公主再不走,这伤就要耽搁了。”
旁边的小沙弥明显不知道此事,听到此事瞪大了双眼,“那,那师兄咱们还是离那灾星远些吧。”
说完闲话两人便准备向住处走去,不巧的是两人走到转角处时却碰见站在门后的萧衍之。
桑晚步履匆匆的赶回房中,清荷在门口带着大夫急忙迎了上来。
“美人,你说你要是早服软跟了我多好,也不至于你父亲在路上早早病逝无人医治,也是可怜了我桑老弟,至死也葬不回故乡,也是唏嘘!”
桑晚走到桌前倒了茶奉上,低垂下头,淡淡的说道:“是父亲没有福分。”
一盏茶下肚,灯下看美人,朦胧秾华。
“美人,夜色也晚了,不如就先安置了吧。”
桑晚抬起头来,脸上早已失去了笑意,一双桃花眼里淬满了冷气,看着对方就像看着一具尸体。
“好呀,只怕这一回郡守大人便要一睡不起了。”
郡守瞬间变了脸色,慌乱的从椅子上站起来,还没站稳便软弱脱力的摔倒在地上,“砰”的一声,发出声响。
“你,你做了什么?”
桑晚看着倒在地上的郡守,眼里闪过一丝痛快,但这还不够!
乌发上的金簪被取下,褪去金簪外表,内里竟是一片细小的刀刃。
她一步步走到对方身侧,锋利的刀刃沿着手臂开始滑动,上好的绫罗衣衫就这样被划成碎片。
郡守蹒跚的在房中爬行,并不灵活的身躯在房中乱动,打碎了一地的碎瓷片。
“你,你别过来,我,我可是朝廷大员,你,你要是杀了我,是会被诛九族的!”
金簪上有细微的血迹流下,滴落在地上,似是红烛泣泪。
“可惜,我已经没有九族了。”
干脆利落地起身福礼:“儿臣告退。”
转身离开时也不拖泥带水,身后的婢女打着伞,在身后小跑着跟上,于纷飞的雪中模糊了背影。
萧琼斓早就闷得慌,秦臻儿被帝王赐死后,她就知道自己被母后放弃了。
公主和亲,再正常不过……
过去的那些年,是她在姚淑兰身边,弥补了萧承基不能给予的爱。
而现在,她同样能感到母后的爱,在一点点转移,抽离。
闹剧落幕,宁王被送到梅园,外头天寒地冻,姚淑兰借口乏了,也随着离开。
桑晚心中有点难以言说的乱,本以为梵音阁的戏也该落幕,不曾想帝王坐着分毫未动,还吩咐戏班子继续唱。
他是专门陪桑晚来听戏的,帝王不走,后面坐着的人也不敢走。
桑晚不解:“陛下真让小豫王去奉先殿守岁?”
萧衍之拍了拍她的手:“他若连这点事都化解不了,还如何守好北凉封地?”
第 102 章 第 102 章
上次萧然面圣,句句皆是有备而来,帝王此番做法,也是想看看小豫王真实的谋略。
桑晚缓缓点头,看向殿外纷飞的大雪。
太后也已上轿,回宫的方向和宁王相背而行。
气氛纵然倏变,但圣命难违,戏台上继续热热闹闹地唱了起来。
帝王的手还攥着桑晚,眼中阴霾散了少许,就好像,真的是带桑晚来梵音阁看这些名角儿唱戏的。
萧衍之左侧空了的位子也无人敢坐过去。
桑晚收回心绪,小心将金簪放在袖中。此时手心才传来刺痛感。
借着微弱的月光,瞧见她白皙的掌心中渗出血丝,青红一片,已然发肿了。
冬夜霜寒,她逃出教坊时,来不及更换衣衫,身上还只穿着轻薄的衣衫,冻得她瑟瑟发抖。
突然,桑晚眼前闪过一抹暖光,行走的步伐倏地止住了。
冷风中传来官差粗哑的嗓音:“这儿有血迹,那贱人想必就在这附近!”
“兄弟们,围着这,给我搜!”“哐当”一声,门被从外打开,一双笔直修长的长腿率先迈了进来。
桑晚小心的躲藏在床上,透过床幔悄悄打量着屋中的情形。
胸腔还在不停的扑通乱跳,如同鼓点一般喧闹,卷翘的睫羽扑簌轻颤,遮盖住眼中的慌乱。
进门之人应当并未发现有人进来过,静坐在桌前与人谈论着事情。
桑晚隐约间听见“回京”,“刘侍郎府”等细碎的字眼,还不等她再去细听,房中便无了声响。
桑晚握紧了手中的被褥,一颗心几乎要冲破胸腔而出,就连呼吸都不自觉放缓了些许。
等了半晌也不见有声响再次传来,终究受不住这煎熬,悄悄从被褥中伸出小脸,向床幔外看去。
却不想视线被一道黑影阻挡住,一道冰冷的嗓音从上方传来:“公主半夜三更出现在臣房中,意欲为何?”
桑晚僵住了身形,视线顺着黑影向上看去,只见萧衍之一身白衣清冷出尘的站在床边看着她。
桑晚跟顾清牧用完膳后,她还是觉得顾清牧今日怪怪的。
跟往日有许多不同的地方,但她左看右看依然没发现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便归结到是她从前与顾清牧不相熟的原因上。
用完膳,按照惯例顾清牧该去当值了才是。
但见顾清牧在家中坐了许久也没有动身要走的意思。
桑晚见状看了看顾清牧,疑惑的问道:“顾大人,你午后不需要当值吗?”
顾清牧闻言笑着看了看桑晚道:“无事,左右午后也没什么事了,我听闻京郊处今日在举办活动,殿下可想去看看?”
看热闹,桑晚有些心动。 城墙之上,萧衍之身穿戎装骑着烈马在最前方,身后的大军亦穿戴整齐的站在身后,只等主帅一声令下。
这时天边才出现一抹鱼肚白,有些许光亮透了出来。
桑晚站在城墙上,看着领头意气风发的萧衍之。桑晚百无聊赖的在轻舟上等了好一会儿。
忽地,一童子急急忙忙的走到管家面前,耳语了一番。
也不知是不是桑晚的错觉,她总觉得那童子好似有意无意的看了她几眼。
不等桑晚想些什么,那管家笑意盈盈的走到桑晚乘坐的轻舟面前。
笑着道:“我家公子请娘子上船一叙。”
在岸边观看的人们,自然看不清楚是何人上了船,
但是坐在酒楼的江森青站的高看得远,倒是将船上的情境都看得一清二楚。
看见那道红色的窈窕身影,当即便反应过来那便是桑晚。
不可置信的说道:“鹤眠你快来看,这是不是公主殿下?”
虽然昨夜也听清荷讲了一些萧衍之之前的英勇事迹,但终究已经过了好几年了,谁知道这几年下来突厥与周国又出了什么能人。
萧衍之坐在马上,号角吹响时,忽然回头看了看,桑晚毫不避讳的迎着他的目光。
唇角蠕动说了句什么,也不知萧衍之看清楚没有,桑晚最后也只看见萧衍之唇角的一抹笑。
随后号角声响起,大军动身,浩浩荡荡的离开京都。
但是人太多了岂不是会有暴露的风险,都怪之前太过招摇,每次出门都很少遮面。
导致如今她在京中的闻名度只高不低。
见桑晚有些犹豫,顾清牧眼中闪过一丝幽暗,接着开口道:“殿下若是怕暴露于人前,可以戴上面具,恰好那活动入场者也需要戴上面具才可进入。”
“如此,殿下便不需要担心了。”没有宾客自然也就无需招待,礼成之后,萧衍之便抱着桑晚又回了内室。
甫一回到房间,萧衍之便将方才解开的锁链给桑晚戴上。
锁链冰冷的触感贴上她的肌肤,如同滑腻的蛇身在她的脚踝处盘旋,桑晚见状忍不住挣扎道:“萧衍之,我不要戴这个。”
她方才不是睡在榻上的吗?怎么一觉睡醒,她腰侧隐隐有些酸痛感?
萧衍之听见声音侧过头道:“棠棠怎么了?”
桑晚不疑有他,小声说道:“没事,可能是睡前吹多了寒风,唇角有些干裂了。”
说完,桑晚伸手向唇角探去,果然触摸到一道小伤口。
萧衍之看着那微微泛红的细小伤口,不免有些遗憾,他的棠棠还是太粗心了。
这时,马车外传来一道喧闹声。
桑晚听见声音,掀开车帘向外看去,只见车门外带着面具的人相继出现。
看着络绎不绝的人,还有他们脸上新奇的面具,桑晚本就好奇的心瞬间更加强烈起来。
一下子忘记了开裂的唇角,朝着萧衍之说道:“鹤眠,你快看这些人脸上的面具都好特别呀。”
说完才察觉到唇角的疼痛,忍不住伸手捂住了唇角。
好疼。
萧衍之从桑晚醒了之后便戴上了面具,见状递给桑晚一个白色面具道:“棠棠,要下车了先戴上面具吧。”
桑晚捂着唇角接过面具,只见面具上雕刻着一只活泼可爱的兔子,做的惟妙惟肖。
桑晚见状,戴上面具整理了一番便朝着萧衍之道:“我好了,鹤眠,我们下去吧。”
今日这一顿便是她这一月来吃的最好的一顿了。
看她用得香,就连身旁的皇上也不自觉的多用了一些。
待用到五六分,皇上忽然放下玉著,脸色严肃的说道:“晚儿,朕已经知道你在途中遇伏一事,你放心,朕定会给你个交代。”
谈及此事,桑晚方才还有些欢快的心情瞬间下落了几分。
那些人听萧衍之说是死士,身手极好,若是那日萧衍之未与她同行,那后果会是什么,她不敢想。
但她来到此处也不足三月,又是从何处招惹到这样一人。
桑晚唇角微抿,蛾眉微蹙,眉宇间有些困惑。
桑晚听见顾清牧的这一番话,本就蠢蠢欲动的心瞬间倒向一旁。
站起身兴高采烈的说道:“那顾大人等我一下,我回去换身衣衫。”
“自然,殿下随意。”
桑晚换了身水红色暗纹衣衫,许是想着要戴面具,桑晚面上并未怎么用妆。
只是略施胭脂。
桑晚在原地转了一圈,水红色衣衫上用丝线绣着的花纹便随着转动而隐约浮现。
“顾大人,这一身好看吗?”这锁链如此结实,若是没有钥匙她根本打不开,不行,不能戴上。
“先生,我听话,不戴这个好不好?”
桑晚眼中水光闪烁,眼睑微红,看着好不可怜。
萧衍之手拿锁链在原地思索了一瞬道:“既然如此,臣在时殿下便可不用佩戴。”
听见不用戴了,桑晚一下子将那散发着森森寒意的锁链踢到远处。
房中一时只剩下她与萧衍之两人,如今她处于弱势,自然不能跟萧衍之硬来。
想起那还在等着她的余清,桑晚心中又有些焦灼。
若是错过了时间,那可怎么是好?
但是现如今别说出这个府邸了,她如今就是出这个门都困难。
拜了堂之后的萧衍之又好似恢复到之前的模样,甚至与比之前还多了几分温柔。
贴心的将她头上繁琐的钗环取下一些,又给她换下了宽松舒适的衣物。
虽然在这个过程中,萧衍之的指尖总会若有若无的扫过她月匈前与腰间,带来一阵让人战/栗的触感。
终于在萧衍之又一次不下心触碰到她月匈前时,桑晚忍不住挡住他的双手道:“萧大人若是不懂如何换衣,就麻烦叫个侍女来帮我。”
萧衍之面上的神情不变,只是眼眸间有细碎的笑意泄出道:“殿下原来是嫌弃臣手脚粗笨。”
“不过,如今殿下与臣已然拜过天地,这些事便是臣的分内之事,就算殿下嫌弃也只能麻烦殿下担待了。”
桑晚额间青筋直跳,胡说八道,换衣这种小事,哪里需要亲自动手,明明都是侍女来服侍就好了。
桑晚心下一惊,脚下猛地后退几步,下意识将袖中的的金簪握紧。
风中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桑晚额间渗出冷汗。
不可以,她不可以在这里被抓,她还未寻回父亲的尸骨,还没有让父亲魂归故土。
左右打量后,仗着身量娇小,藏身在高大的柏树后。
但这终究不是安全之地。
现如今天色已有熹光透出,只怕再过一个时辰,天便亮了。
待到天亮,她将无地躲藏。
一定……一定不能被抓住!
萧梓轩哪里会乐意,他一向在心中把姚淑兰叫着老妖婆,对付她自有一手。
半醉状态下,纨绔的模样活灵活现,“母后就不怕儿臣大闹奉先殿,连累大哥跟我一同受罚……儿臣还要早些回去,好见见芸心呢。”
桑晚忍俊不禁。
“梓轩。”萧衍之故意压着声儿:“虽是醉话,也不可这般无礼。”
萧梓轩撇撇嘴,冲姚淑兰摇晃着勉强躬身:“儿臣知错,母后还是别让儿臣扰了祖宗安宁的好。”
第 103 章 第 103 章
明和殿内鸦雀无声,萧梓轩躬身未起,萧然还趴在身前的案几上,口中好似混沌不清地嘟囔着“守岁”二字。
在分外安静的大殿中,便显得有些突兀。
姚淑兰面色不虞,挂不住笑,深深看了眼小豫王,又扫过萧衍之唇角噙笑的脸。
“子时已到,都回去守岁吧。”
语罢,拂袖离开。
萧琼斓也起身,跟在姚淑兰身后,亦步亦趋地走了。
“——恭送太后。”桑晚抱着红梅回到房中,清荷从屋里找出一个琉璃花樽,清洗干净后将摘下来的红梅尽数放了进去。
一时之间,屋内暗香浮动。
桑晚饶有兴致的拨弄着枝头的红梅,轻轻将枝头破损的花瓣摘下,小心修剪着。
修剪得差不多了,这才将花樽搁置在窗台。
屋内温度适宜,桑晚只穿着一身轻薄的衣衫,宽大的衣袖滑落,露出一截雪白皓腕。
清荷晃眼一看只觉得欺霜赛雪,莫名有些口渴。
忙垂下头将手里煮好的桑茶端给公主道:“公主,外面天寒,喝口桑茶暖暖身子吧。”
桑茶一上桌,桑晚便感觉周围的暗香开始消散,四周开始弥漫桑茶的辛辣味。
她看了看桌上还散发着热气的桑茶,有些不想喝。
再说了就只出去了一小会儿,应该没事,于是讨好的朝清荷笑笑,“有些烫,我待会儿再喝。”
清荷伺候公主这些日子,不说了解多深,只这句话说出口那这桑茶多半是喝不了了。
想着今日天也不是太冷,不喝就不喝吧。
用过午食后,原本还算不错的天突然飘起雪花,轻飘飘的从空中滑落,降临到地上。
很快便化作一团水雾,消融在地上。
不一会儿,这雪便越下越大,地面上很快就积起一层薄薄的积雪。
青翠的松柏也挂上一层白雪,时不时传来雪花簌簌掉落的声音。
桑晚看着地上的积雪,有些心痒痒,她好久都没堆过雪人了。
“清荷,我们出去堆雪人吧。”
清荷给公主掖了掖被角,“公主,现在雪还小呢,堆不了雪人。若是想堆雪人,不如明日起来积雪深一些,堆起来就容易多了。”
“好吧。”桑晚眼带遗憾的看向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
手伸出窗外感受着泠冽的寒风,轻薄的衣衫被寒风吹起,露出藕白的手臂,莹润细腻。
柔荑上有飞雪落入手中,冰冷的触感从手心传来,但不过瞬间手心便只剩一片濡湿的水气。
夜半,窗外的雪花还在不停飞坠,松柏上纤细的树干像是承受不起这雪花的重量,不时传来“簌簌”雪花落地的声音。
桑晚躺在床上,耳边传来窗外细微的响动,雪已经下了许久了,积雪想必已经很深了,要是堆雪人已经够了。
想到这儿,她便有些睡不着,悄悄从被衾中坐起来,掀开帷幔。
今日她让清荷不必守夜,如今屋中便只有她一人。
从屏风处取下衣衫穿好,轻手轻脚的从院中溜出去。
早晨她与清荷去看花的时候,她便发现此处有一个很大的院子,宽阔又偏僻。
用来堆雪人再合适不过了。
等到了地方,果然跟她想的一样,满院子都是雪,脚踩下去还有些松软。
女子穿着水红色衣衫,外罩一件大红色狐裘,未施粉黛,乌发垂于脑后,有些单纯懵懂,但一双上挑的桃花眸又露出几分清媚来。
像是雪夜里化型的精魅,秾艳清丽。
桑晚先是伸手搓了一个小圆球,又将它放在地上滚了几圈,看它渐渐变大了,又依法炮制的做了雪人的上半身。
很快两个一大一小的雪人便做好了,桑晚将两个雪人挨得很近。
小雪人站在大雪人身旁,莫名有种依赖感。
桑晚蹲坐在雪人面前,看着两个相互依偎的雪人,神色突然低沉了下来。
以前每到冬日,爹爹都会陪她堆雪人,但是她总会嫌弃爹爹堆得丑,不让两个雪人站在一起。
可是现在她想要爹爹堆的那个丑雪人,也看不见了。
众人起身,目送姚淑兰离开,外头大雪已停,衣着华贵的妇人消失在宫灯夜色中。
奉先殿最终只有宁王一人,跪着同先祖牌位一同守岁。
身上还带着未经处理的鞭伤,却分外倔强,从始至终都未曾求饶,姚淑兰也没有说句软话,让帝王松口。
她心中清楚,萧衍之恨极了他们,又怎会轻易放过,更不会上赶着自讨没趣。
契蒙和东陵逸同为使臣,席位都在高台下的首位,将太后神情看得清楚。
东夷也在中原,也有守岁的习俗。
桑晚是从一阵颠簸中苏醒过来的,醒来的一瞬间只觉得浑身燥热。
睁开的桃花眸里泛着一层氤氲水光,盈盈惹人怜。
湿.软的小舌舔舐过唇瓣,润泽的光晕从她艳红的唇瓣上泛开。
药劲渐起,桑晚四肢无力,浑身使不上劲,眼前也变得雾蒙蒙的,看人都是朦胧的一片。
察觉到身体异样,桑晚不需多想便知道是怎么回事。
缠月绕,教坊司专门用来调教姑娘的药物。
若是有谁不听话,只需引发缠月绕,便能尝到万蚁噬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此毒在她认知中尚无药可解,只能通过靠自己硬熬过去。
仿佛有细小的蚂蚁在她的体内乱转,白皙柔荑忍不住上手想要抓挠。
却始终不得要领,如同隔靴搔痒一般,越来越痒,也越来越疼。
萧衍之看着在马上胡来,险些摔下马的桑晚,漆眸微凛,面色微寒看着她。
“勿动。”
桑晚听出其语气中的不善,眨着一双清眸向上看去。
纤长的眼睫被泪水濡.湿勾挑在眼尾,洇红一片。
倏地,身下骏马疾驰,坐在马上的桑晚瞬间向后倾倒。
燥热的肌肤在贴上对方的瞬间,静了下来。
她心里闪过惊奇,但来不及深究,缠月绕的药性又再一次涌上来。
这回她看见了男子的轮廓,原来是他。
他身上泛着馥郁的冷檀香,带着勾子一般直往她口鼻钻去,桑晚紧攥着他的衣角,本就昏沉的意识在药效的侵蚀下更加薄弱。
细白的柔荑攀上了对方有劲的蜂腰。
才贴上去的瞬间,体内那股燥热异动感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失去意识的桑晚一心只想让自己更舒服一些,将自己一股脑的拱进对方怀里。
娇软的嗓音仿佛掺了蜜糖一般,“公子,我的腰好不舒服,能帮我揉揉吗?”
桑晚宽大的袖衫之下,是被玉带束起不足一握的纤细腰肢,仿佛一用力便能轻易将其折断一般。
娇软的柔荑搭上他握着缰绳的修长手掌,指腹间隐有薄茧在其中。
拉着他的大掌就要往细腰探去。
这时被桑晚拉住的手掌转换方向,顺着女子的脊背往上。
桑晚感受到对方手心在她背上游走,心中微喜,身子前倾,企图靠他更近。
“公子,我的腰好疼……”
话还未说完,桑晚突然感到后颈一阵剧痛,两眼一翻就这样失去了意识。
女子柔软的身子就这样倾倒在他怀里。
跟在身后的翟蓝看到这一幕,先向四周张望了一瞬,确定无人看见。
这才凑上前小声说道:“大人,即使这公主有什么做的不妥的地方,大人也不该将公主当场打晕,这要是被人看见了,那些御史又要上书了。”
女子柔软的身段倚靠在他身前,传来似有若无的女子浅香。
随着马匹晃动,女子青丝缠绕上了他的脖颈,被青丝划过的地方传来一丝痒意。
想起方才桑晚的举止,萧衍之心中闪过疑虑。
但终究没有多想,骏马飞驰,带起一地细碎的雪花。
萧衍之将桑晚交给她的贴身女官便转身离去,随后赶来的太医慌忙忙的上前诊脉。
只是这脉象,太医眉间沟壑又起,良久才写了药方退了下去。
赶忙写了密信飞鸽传给在外祭祀的圣上。本想着直接去找先生,但随即想到什么,突然调转了方向,向房中走去。
天已经暗了下来,几经折腾,等桑晚到萧衍之院中时,天上的繁星都已亮起。
桑晚盯着缠满纱布的手,心下一沉,今日成败可就在它身上了。
刚想抬步进去,恰逢碰见萧衍之就在庭院处。
挺拔修长的身姿立于院中,月光如水,勾勒出他清贵的轮廓,俊美不似真人。
看向她的眼底一片幽深,犹如深不见底的深渊。
这回公主怕是因祸得福,彻底痊愈了。
桑晚和索尔丹不知小声说着什么,唇角还挂着笑,就和安王对视,随后点了点头。
“殿下的确聪明,不用去奉先殿走一遭,更让太后无言。”
安王嘿嘿笑了下,“多谢皇嫂,臣弟做了多年纨绔,也是顺势而为,得心应手罢了,但也是有长进的……”
说完,又悄悄看了眼帝王,小声对桑晚说:“芸心不嫌弃就好。”
桑晚轻笑着摇头:“怎会?二姐姐对殿下也心存挂念,殿下看不出来吗?”
萧梓轩这次倒是点头干脆,笑得一脸不值钱:“这个臣弟晓得。”
正说笑着,安顺弓腰进来。
“启禀陛下,宁王在奉先殿突发高热,已然昏厥,太后收到信儿派人去接,被金鳞卫挡在殿外,只好来请旨接宁王回去,眼下已侯在雍华宫外。”
第 104 章 第 104 章
“在奉先殿守岁,膝下还有软垫,堂堂王爷,竟这般娇弱?”
萧衍之哼笑,“再说,守岁哪有中途离开的道理,藐视先祖的罪责,他承受不起。”
萧梓轩:“总不能真让他在奉先殿昏到天明?”
“太后哪里舍得。”
萧然笑言:“我虽在北凉长大,但也听父王说过,宁王的痴傻是儿时发热,烧傻的。若真如此,太后定会连夜请太医去奉先殿,万一再烧出问题了呢?”
听萧然说到北凉,索尔丹下意识看了眼他。
小豫王是他们几人中年岁最小的,纵然心有谋略,但遮不住浑身少年气,朝气蓬勃。
殿中沉默些许,见萧衍之点了下头,安顺才躬身称是,退下传话。
这是默认了小豫王的话,宁王人不能离开奉先殿,但若不允太医入内,难免会在此事上被大做文章。
萧衍之却没想这么多,他只想着,让萧承基昏厥一夜就算守岁了,哪能这么简单?
帝王眼中没有温度,桑晚想到他膝头那些陈年旧伤,哪个不是在姚淑兰的刁难下跪出来的?
听太后这样念着宁王,许是饮了酒的缘故,安王神情似有低落。
“也不知母妃今年在法华寺独自守岁,还习不习惯……”
“委屈梓轩,背了这么多年的纨绔之名。”
帝王目光柔和下来,“就凭你这份孝心,待事后朕会下旨,让阮太妃回安王府颐养天年。”
已至冬日,天也越发冷起来,寒气凝结成冰锥结在檐下。
素白的指尖推开窗柩,迎面而来的冷风打在桑晚娇嫩却失了血色的面上。
窗外的景象透露着无不精致的装饰,冬日里,走廊竟还有开得正好的花枝。
坐在窗前,桑晚看着柔嫩没有一丝伤痕的手掌,就连她九岁那年因为贪玩从秋千上摔下来留下的一小块疤痕也不见了。
指腹用力摩挲过那片肌肤,白嫩的肌肤上瞬间泛起红印来。
微小的痛感从手腕传至脑海,告诉她,这不是梦,是真的。
她又活过来了!桑晚见萧衍之望着自己久久不曾言语,心中微喜。
石榴红的衣摆在空中翻转一瞬又落下,柔白的小脸带着娇矜的凑到萧衍之面前。
头上戴着的蝴蝶流苏随着她的动作在鬓间摇晃。
眼眸微微上挑道:“先生这样看我,是不是觉得学生说的很有道理?”
萧衍之轻抬眼角,露出清冷的眉眼,墨黑的睫羽落在冷白的眼下,似是画卷上的水墨。
但眼角的那处红痣又无端为他增添了几抹艳色。
桑晚蠢蠢欲动伸出指尖,握住桌上尚未沾墨的狼毫,紫檀做成的笔杆细腻冰凉。
桑晚举着微硬的笔尖顺着萧衍之修长的手指掠过滑至手背。
酥麻的触感从手背蔓延,但桑晚犹嫌不够,手持笔杆在他手背上打转摩挲道:“先生怎么不说话?”
桑晚见萧衍之迟迟不开口,便想再凑近一步,没想到萧衍之突然站起。
高大的身影瞬间笼罩住了她的身影,桑晚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脚步微微后移时,桑晚突然抬头看见萧衍之的眼神,带着一丝冰冷的戏谑。
桑晚瞬间止住步伐,站在原地。
萧衍之眼眸低垂,薄唇轻启道:“教学之事,急不得,公主这般浑水摸鱼更是不可取。”
桑晚心头一颤,疑心萧衍之知道她做的事。
但萧衍之不可能知道才是。
“公主怎么不继续说了?”
桑晚看着萧衍之幽深的眼眸,要说出口的话又吞了下来。
一双上挑的桃花眸低垂下来,带着几分委屈的瞪了萧衍之一眼。
随即低声嘟囔道:“先生的意思就是说学生笨,是块朽木,学生岂敢说话。”
萧衍之实在没想到桑晚竟还能编出这套话来,哑然失笑。能将这错处不留痕迹的推到他身上,可见是煞费苦心了。
剑眉微挑,既然如此,又怎么能浪费了对方这一番心意。
宽大的衣袖掠过桑晚石榴红的衣裙,高大的身影与她擦肩而过。
桑晚面上虽然还装作一副气鼓鼓的模样,但看见萧衍之略过她直直的向书架走去,心中极快的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萧衍之修长的手指在书架上翻找,很快便找出一本书放在桌面上。
书本落桌的声音并不响,但落在桑晚耳里却是犹如惊雷一般。
无他,只因萧衍之找出的书封面上写着策论二字。
萧衍之把这本书翻找出来什么意思,桑晚在这一瞬间心跳漏了一拍,再说了这书桌上不是有一本吗,怎么还特意去找了新的一本。
想到此处,桑晚不自觉的抬手揉了揉鼻尖道:“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我看公主对这书很感兴趣,俗话说书读三遍自解其意,公主即这般有兴趣,那就将这书抄上三遍好好理解这书中的意思。”
桑晚听完这话,眉间拧成一团,又抄书!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桌上这本书比她平时里看到的要厚些。
足有她一个指节高,这要是抄三遍下来,她手怕是要废了。
纤长卷翘的睫羽翻飞,一双桃花眸泛着水汽的看着萧衍之道:“先生,学生手疼能不能不抄了。”
说着,手上石榴红的衣衫恰到好处的滑落,露出白嫩手腕上的一圈红痕。
皓腕间的红痕不见消退反而更加鲜明起来。
桑晚观察着萧衍之,但对方面上依旧是一副淡漠的模样,没有丝毫波动。
半晌,萧衍之才放下手中的书卷慢慢道:“一点红痕,未伤及筋骨不影响公主抄书。”
桑晚咬了咬唇瓣,今日他还让人给她送药怎得没过多久他就变了一副模样。
见事无转圜余地,桑晚只得磨磨蹭蹭拿起书,装模作样的翻开看了一眼。
只是这一眼便让她发现不对,这书上怎得还有这么多的批注?
柳眉微蹙道:“先生,这些批注?”
“都要一一抄写下来。”
桑晚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手上的动作也不停歇,将书本翻得哗哗作响。
好不容易翻完,桑晚才发现这本书有将近一半的批注,怪不得比她平日看到的厚这么多。
心中泛苦,这怕是要抄到回京都不一定能抄写完。
一想到这,桑晚的手腕便开始发软。
拿起书本,红唇微抿,“那先生,我就先回去了。”
还不等她转身离开,萧衍之突然开口道:“公主就在此处抄写,若是有不懂的开口询问便是,毕竟我还是公主的先生,教导之责不可废。”
桑晚此时只觉得今日来此,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别说一举两得了,这简直是损失惨重。
她还想着回去抄写,还能找人帮她抄抄,这要是在萧衍之眼皮子底下抄,那就半点做不得假了。
转过身,娇美的小脸上强撑着一抹笑意道:“先生日理万机,学生在此处,怕是多有不便,学生还是回去抄写好了。”
桑晚不死心的做着最后的挣扎,只是手里拿着的书都要被她揉皱了。
萧衍之清冷的眸子漫不经心的瞥了她一眼,“不妨事,现下时间尚早,公主快些动笔吧。”
说完,撇向桌前的一方矮凳与书桌。
桑晚只得不情不愿的坐下,翻开书本开始抄写。
心中带着怨气,在抄写时红唇微微翘起,露出不自知的憨态。
萧衍之侧目看了一眼,又将视线转移到书上。
一时之间,屋内只剩下书本翻开的窸窣声和笔尖在纸张上书写的沙沙声。
许是抄写到不解之处,桑晚的眉宇间不自觉的皱起,手中抄写的动作都停顿了两分。
还不等她多思考一瞬,身后便传来萧衍之的声音。
“有何不解?”
萧衍之突然出声,吓了桑晚一跳,笔尖的墨汁滴落在雪白的纸张上晕开一大片墨渍。
方才抄写好的一页就这样被毁掉了。
桑晚捏着笔杆的手都微微用力了几分,转过头看向身旁的萧衍之咬牙切齿的说道:“先生都是这般神出鬼没的吗?”
“在下只是见公主愁眉不展以为公主遇见难题,这才上前,倒是公主这般心虚。”
听见此言,桑晚手上拿着的笔杆又再次捏紧了几分,脸上的笑意不减,从齿缝中挤出字道:“这么说来是学生小题大做了。”
萧衍之站在一旁道:“公主知道就好。”
话落,看着面前桑晚落笔顿住的地方,挑了挑眉,没想到对方会在这个地方停下。
泠泠开口道:“公主可是对着府衙所做的事情困惑?”
桑晚顿住的地方正是五年前在江南发生的一场疫病。她都低头了他气应该也会消一些吧。
在心里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这才抬头直视面前的萧衍之,开口说道:“先生,学生知道错了,求先生原谅。”
萧衍之站在原地并未言语,一袭青白的衣衫宛如冬日的青竹。
挺拔直立,带着一股傲然之气。
桑晚见对方睨了她一眼,好似并未生气,连忙走上前讨好的笑道:“先生不生气了吧?”
萧衍之站在原地看着不断上前的桑晚,手腕上的沉香水珠不停的在拨动。
对方虽然嘴上说着认错,但眼里却毫无悔过之意。
估计现在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看着靠近自己的桑晚,冷声道:“看来公主还有力气行走,那就快些赶路吧,否则再晚些晚上就只能睡在这树林里了。”
桑晚还没碰上他的衣角,萧衍之便施施然抽身往前走去了。
收回在空中虚虚握住的手,看了看沾满泥土的靴子,这靴子沾带了泥土比一开始重了不知多少。
便是抬脚都有些困难。
眼看着萧衍之的身影越走越远,无奈只能提起脚步艰难的向前走去。
日光已然到了头顶,走了一上午,身上也有了些暖意。
萧衍之早就在溪水边歇坐着了,不知从哪儿捡来的枯树枝生了火,旁边热着早上石头阿婶拿给她们的炊饼。
到了地方,桑晚额间满是汗珠,低头擦拭着汗珠道:“先生也不说走慢些,害得学生追得好辛苦。”
萧衍之坐在原地并不开口,等到火上的炊饼好了,取下分给桑晚。
桑晚伸手接过滚烫的炊饼,有些烫,于是只能双手互换的拿着,即使是这样,白嫩的指尖也被烫得通红。
旁边的萧衍之也许是看不下去她的举动,修长的手指从她手中拿过炊饼,取过旁边洗净的叶片包住又递给她。
动作自然又流畅。
泛着热气的炊饼被冷玉指尖拿着,桑晚心思一转,并未伸手接过,反而悄悄移动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就在萧衍之举的失去耐心的时候,就着萧衍之的手咬了一口炊饼。
微小的拉扯感从萧衍之手心传来,他拿着炊饼的手指微颤了几分。
深眸微沉,看着面前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的桑晚,突然想起她方才好似并未咬下多少,怎么就能鼓得这般厉害。
桑晚好似看不出自己做了什么事一般,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像是在问,怎么不继续举着了。
“先生,我还饿着呢。”
语气娇矜,葱尖似的手指藏在宽大的衣袖中,半分也未露出来。
显然是想继续方才的举动。
“我瞧公主还是不饿。”
说着,那热乎乎的炊饼便被萧衍之收了起来。
桑晚瞬间便傻眼了,只吃了一口,就这样被收走了,这也太不划算了些!
再说了,今日还要赶一天的路,饿着肚子她才走不动。
萧衍之也太小气了些!
眼看着那炊饼就要被搁置起来,桑晚在一旁偷偷看着,摩拳擦掌准备扑上去抢回来。
但才刚起身便出师不利,毛绒的靴子勾住了堆积在脚边的柴块。
随着她起身的动作,柴块瞬间便落入身前的火堆中,逐渐暗沉的火焰一跃而起。
桑晚将萧衍之扑倒压在身下,清亮的桃花眸就这样亮晶晶的看着对方。
伸手抢走了对方手中的炊饼还不够,还得意洋洋的压在他身上,摇头晃脑的说道:“先生,我抢到了!”
女子清浅的香味近在咫尺,耳垂上的白玉耳坠摇摇晃晃似是在彰显主人的得意。
萧衍之被压在身下,思绪却想到了别处,这几日她并未用熏香,为何她身上还有这浅浅香气。
逶迤垂下的乌发落在他身前,带起一阵瘙痒。
手下是萧衍之结实有力的胸膛,抢炊饼的动作逐渐变了味道。
指腹下的触感让桑晚心生荡漾,往日里连手都不曾碰过半分。
今日却被她压在身下,光是这般想想,桑晚的心思便活泛起来。
水葱似的指尖似有若无的拂过男子的腰侧,指腹下传来有力的触感,似是血管的跳动。
蓬勃,鲜活。
清苦的冷檀香与浅淡的甜香混在一起,冷檀中参杂着雨后的海棠,朦朦胧胧。
桑晚与他之间仍保留着一丝缝隙,她能看见萧衍之颤动的纤长眼睫,微微抿起的薄唇。
她此刻才发现,萧衍之的唇极红,都说薄唇的男子多半薄情,也不知先生是否也是如此。
落在萧衍之腰侧的手缓缓上移,最后落在了他的肩胛处。
靠在胸膛上的小脸也微微上扬,眸中水光潋滟,湿.红的唇瓣微动。
“先生,我的脚好像崴了。”
桑晚的语气自带一股柔媚,檀口波动的气韵荡漾了萧衍之的碎发。
桑晚见身下人不动亦不言语,手上动作更是大胆。
冷檀香幽幽入鼻,见他眼眸幽深,桑晚猛地凑近他耳边,湿.红的唇瓣贴上了他白玉般的耳垂。
力道轻缓,湿润的呼吸若即若离。
像是心尖被轻盈的羽毛拂了一瞬,心池瞬间泛起阵阵涟漪。
萧衍之的双臂紧紧依靠在身侧,眉间紧缩,下颌紧绷。
他的脖颈也因为她的呼吸掀起酥酥麻麻的痒意。
桑晚眼睁睁看着白玉耳垂慢慢变得绯红,唇角勾起一个上扬的弧度,终于藏不住笑意。
“先生,学生以为先生没听清,这才离得近了些,先生应该不会介意吧。”
萧衍之闻言将头猛地转了过去,只留下一个红得快要滴血的耳垂能让桑晚看见。
远远看去,两人就像紧挨在一处,但只有桑晚与萧衍之知道她们之间还隔着薄薄的一道缝隙。
似有若无,时而有光线从中透出来,时而又被幽闭起来,变得昏暗。
桑晚撩起耳下的一缕乌发绕着圈的在萧衍之胸前打转,似嗔似娇的开口道:“先生,你怎么还不扶学生起来,莫非……”
话音未落,前方一阵惊呼传来。
“大人,你这是怎么了!”
那是江南经过大旱后又迎来水涝,民众苦不堪言,但天不随民愿。
好容易水涝过去,又发生了时疫。
时疫才出现的时候,大家都以为只是一场简单的风寒,但随着病症越来越严重,得此病的人越来越多,官府的人这才发现。
但是此时为时已晚,时疫扩散性强,那时整个村庄十有七八都被感染上了。
无奈之下县衙便封锁了整个村子,在夜里放了一把火将整个村子活活烧死,七百余人无一生还。
当时报上京的时候,圣山虽然对此震怒,但仍有百官为其辩护。
那官员最后也只是被罢官了事。
桑晚看着书上寥寥几句,便书写了村庄里几百口人的性命,有些难以理解,“这村庄里尚还有未染病的百姓,那官员此举未免太过激进。”
书中一旁的朱红小字批注:虽不义,但亦可取。
桑晚看着这行批注嘟囔道:“什么批注,简直误人子弟。”
“公主觉得县官不对?”
桑晚转头看着萧衍之道:“当然不对,为官者本来就是为百姓做事,自古以来大灾之后便会出现疫病,那官员根本就没有好好了解这些,一味的等到村里人多半都得了此病,才慌了。”
“况且发现也不过一日,郎中都没开始医治,他便在夜里放火烧毁村庄,根本就是想逃避罪责。“
桑晚一脸愤愤的说完,看着萧衍之寻求认同。
却见萧衍之避开她的眼神,“公主可知时疫的扩散性有多强,那官员舍一个村庄的人便能保住全国百姓……”
桑晚听见此言,双眉微蹙,站起身打断道:“先生这话便是觉得这桩买卖划算是吗?”
“那若是有一天让先生杀49人换51人存活,先生可愿意?”
“中间不过两人的差距,先生想必能轻易做出决定,那若是100换101,1000换1001呢?先生也会觉得做的对?”
桑晚讽刺的说着,猛地起身逼近萧衍之势要问出一个答案。
萧衍之薄唇微抿,转身想走,却被对方抓住手掌,温热的指尖贴上他的掌心,带起热意和不知名的战栗,让他站立在原地。
桑晚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抓住对方的手面对着他道:“先生不是要传道授业解惑吗?学生现在就要知道答案!”
萧衍之看着对方紧紧牵住他掌心的指尖,白玉般的指尖因为用力泛起了绯红。
一双清亮的桃花眸一眼不错的盯着他,势要从他这里得到一个答案。
萧衍之退开一步,不容拒绝的拂开对方的白玉指尖,清冷的眸子像是一汪冷泉,“公主殿下,上位者从来只看结果。”
桑晚看着落空的手,有些失神。
只看结果。
桑晚看着面前萧衍之清冷的面容有些气不过,但她又知道萧衍之说的确实如此。
否则那官员又怎可能只是一个罢官而已。
但是桑晚莫名就觉得萧衍之不是那样的人,不然方才也不会下意识的向他寻求认同。
桑晚站在萧衍之面前半晌,看着他淡漠无波的面容一股怒火突然就席卷而来。
向前一步逼问道:“先生说只看结果是吗?”
桑晚眼角极快的向后看了一眼,像是在确认什么,随后突然握住萧衍之的手放在她心口之上。
手下传来绵软的触感,还不等萧衍之反应过来,桑晚突然惊叫出声道:“先生,你……”
失去了桑晚的支撑,萧衍之宽大的手掌从她绵软之处滑落下来,白玉般的耳垂微微泛红,一双幽静无波的眼眸掀起巨浪。
萧衍之才要出口斥责,身后突然传来茶盏碎裂的声音。
往后一看,只见翟蓝目瞪口呆的站在门前,鞋履都被茶水打湿了还不自知。
桑晚站在他家大人身前,一脸绯红,潋滟的眼中泛着水光,似羞似怒的看着他家大人。
“公主,该喝药了。”
清荷端着药从门外走进,苦涩的药味瞬间充斥在屋中。
走近瞧见公主坐在窗前,窗柩大开。
连忙放下手中的药碗,走上前将窗柩合上,“公主,您病还未好,受不得风,奴婢还是扶您去床上歇着吧。”
桑晚被扶回床边,心里有万千疑惑,却不知从何问起。
嘴里涩苦的药味,也让她难以下咽。
秾丽的眉眼微蹙,已经好久都没喝过这些苦药了。
清荷接过药碗,见公主将药都喝了个干净,笑着说道:“公主这次得真神庇佑,恢复神智,公主您不知道娘娘有多高兴,就连陛下都已下旨减免赋税,以示庆贺呢。”
她眼中微微晃神,公主……
桑晚梳理着前几日发生的事情,记得昏迷之前,她隐约见到一人。
“清荷,那日送我回来的人是谁?”
清荷站在床边给她掖了掖被子,“回公主,那日送公主回来的,乃是中书令萧衍之,萧大人。”
萧衍之。
桑晚眼尾婆娑泛着水光的眸子被睫羽覆盖,掩下里头的思量,“萧大人,我怎的感觉如此眼熟?清荷你给我讲讲这位萧大人。”
“萧大人乃是萧府嫡长子,十七岁入朝为官,短短三年时间便已官至三品,做到了中书令!谁人见上了不夸一句萧大人有本事。”
“而且萧大人洁身自好,到如今也不曾听说身边有人,实属长安城中女子最为青睐的郎君。”
听到此处,桑晚眼里闪过一丝亮光,喃喃自语道:“果然如此。”
清荷睁着眼眸,有些疑惑的看着自家公主,“公主,什么果然如此?”
桑晚打哈哈遮掩道:“我是说,这般清风朗月的郎君果然如我猜想的一般。”
说完桑晚唇瓣绽放一抹笑意,桃花眸盈盈水光,如明珠生晕。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凌乱急促。
未见其人,先听其声。
“母后的晚儿,你可算醒过来了。”
桑晚还没见着来人什么模样,就被来人抱在怀中。
滚烫的泪珠滴落在她脖颈处,引起一阵灼热的痛感。
微微颤抖的身躯泄露出她的紧张与后怕。
桑晚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耳边是来人心疼的话语。”晚儿,你要是真出什么事,母后也不活了。“
脊背处传来轻微的拍打,像是在安抚她一般。
勾起她尘封久远的记忆。
……幼时也曾有人这般哄过自己。
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缩在桑晚身侧,又不吭声了。
殿内有说有笑,气氛再度活泛起来。
又过了些时候,安顺在外请示:“陛下,奉先殿有动静。”
萧衍之:“进来传话。”
安顺低声称是,推开半扇门进来:“禀陛下,太后不仅传了一直照看她身子的康太医,连前南国的巫医也一并去了奉先殿。”
第 105 章 第 105 章
索尔丹想到桑晚提醒过她,太后宫里有位江湖游医,暗暗猜测这就是安顺口中的巫医。
“巫”这个字在北狄本就是不好的,难怪桑晚让她小心那人。
萧衍之冷声发问:“巫医可进殿了?”
“进去了。”
安顺回的谨慎:“内侍将宁王送去偏殿,康太医简单处理了殿下后背的鞭伤,又喂了些药,约莫小半个时辰后,宁王烧退清醒,又被金鳞卫押去奉先殿跪着,巫医只跟在一旁,并未做什么。”
帝王哂笑:“他哪里敢上手医治?自己还没离宫,宁王若死了,太后不得扒了他的皮。”
话及此,殿中除了萧衍之和桑晚,都有些不太明白。
安顺收到帝王眼神,侧身对东陵逸和萧然解释:
“母后……”
这一句话像是拉开了桑晚的泪闸一般,珍珠似的泪珠不断从她眼眶中滚落,滑过她柔嫩的面颊,落在皇后浅紫的外衫上。
这一哭,桑晚像是要将来到这里的惶恐,无助和积压已久的酸楚都要在其怀里,宣泄个干净。
哭到最后,已没有泪珠能从眼中滴落,一双漂亮的桃花眸也泛起晕红。
嗓音接近嘶哑。桑晚迷离的眼底晃荡着氤氲的水波,盈盈月色也流入眼眸。
两颊酡红,绵软的腮帮像一团面团,在他冷白的面上揉蹭。
她失了力气,全身都栽到男子怀中,急促滚.烫的呼吸喷洒在他颈侧。
萧衍之指尖微动,心中像有轻羽划过,带起一点发痒的涟漪。
“先生,我难受。”桑晚喃喃出声。
说完又贴近萧衍之几分,用滚烫的额头蹭了蹭对方冷白的下颌,鼻尖嗅着他身上的冷檀香,心尖隐隐发颤。
萧衍之将埋在他颈间的桑晚扶了起来,骤然离开了让她舒服的清凉之地,桑晚试图睁大眼睛看看怎么回事。
挺直了身子想要往前凑去,但眼前看见的景象都变得摇晃起来,身子也显得不稳当。
像是个不倒翁一般。
萧衍之看着桑晚,本就不聪明,再这么烧下去,只怕又要烧傻了。
“先生,热。”
说完,她又一股脑的想要蹭上去。
只是这一次就没这么好运了,滚烫的额间被一根冷白的手指抵住,整个身子都被滞停在半路上。
“勿动。”
桑晚眨巴眨巴双眼,听不懂面前男子说的什么,抿了抿唇,先生是不是嫌弃她了。
如果现在惹先生烦,先生会不会将她一个人丢在这儿。
不行,她要跟着先生!
带着这样的想法,桑晚猛地发力将额间抵着的冷白指尖挥开来。
萧衍之微蹙眉间,还未来得及开口,怀里就突然挤进来一物。
桑晚双手紧紧抱住男人的蜂腰,细腰一扭,娇软的身子便强硬的挤入他怀中。
隔着单薄的衣衫与他身躯贴近,温香软玉入怀,她死死的抱住她,犹如柔弱的菟丝缠住高大的乔木。
就连她的发丝也张牙舞爪的与他垂下的发尾纠缠。
滚烫的身躯碰上冰山,清浅的海棠花香也被冷檀香侵染,从怀中四面八方扩散开来,试图将平静的海面翻起波涛。
她倚靠在他怀中,耳边是他平稳的心跳,红唇微张,檀口中溢出一声声细弱的言语:“先,先生,不要,不要丢下我。”
桑晚的嗓音如同勾子一般,现如今生病之下添了几分沙哑,更是惹人怜惜。
半晌,萧衍之才终于有所动作。
抬手将桑晚从地上扶起来,让其倚靠在宽大的柏树上。
转身蹲下,轻声道:“上来。”
桑晚指腹下是粗糙的柏树树皮,膈得她手疼。
听见萧衍之的话语,似是还没反应过来,歪了歪头。
一头乌黑的发丝也随着她的动作滑落身前。
“上来,背你下山。”
这一回她总算是听清了,唇角勾起一抹笑意,迫不及待的便倾身压在他背上。
很轻,还不如一筐玉石重。
萧衍之就这样背着桑晚向山下村庄走去,男子身形高大,步履稳健。
他的肩背宽阔,桑晚将小脸靠在他肩上,男子身上清苦的冷檀香似有若无的传来。
只是冷檀香中好似还沾染了别的香味,清苦中又带着一抹甜香。
夜已深了,繁星从夜幕中露出面容,明亮璀璨。
突然,一个拖着长长彗尾的流星从夜空划过。
“先生快看,有流星!”
桑晚抬头看见流星激动起来,拍了拍身下人的肩膀,指着天边流星滑落的轨迹。
“先生,我听说看见流星的时候许愿,愿望就会实现,先生,你许愿了吗?”
流星滑落的很快,萧衍之抬头的时候只看见长长的彗尾。
白色的彗尾拖拽过黑夜,灿烂明亮却也只是瞬间。
“没有。”
若是许愿就能实现,天下众人还斗什么?
还不如找座风景秀丽的山,日夜祷告流星降落。
与其寄希望于缥缈无踪的东西,不如出手争夺来得实在。
“那先生有什么愿望吗?”
话落,桑晚感受到脚下的步伐一顿,随后又恢复如常。
见她兴致勃勃,萧衍之随口敷衍道:“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但背上的女子好似并未听出这是敷衍,拍手赞叹道:“先生不愧是国之栋梁,时时刻刻都想着天下百姓,不像我。”
说着,桑晚突然凑近他耳畔,热烫的呼吸落在他耳垂上,烫出一道道红痕。
小声呢喃,“先生知道我方才许了什么愿望吗?”
萧衍之被她抱的身形微晃,正想出口让她安分一些。
还未说出口,身后女子的声音便再次传来。
“我许的愿望是,希望先生永远都要开开心心。”
从前,自她记事起便没有母亲,父亲怕再娶她会被继母苛待,直至身死身边也无一人。
虽然父亲从小疼爱她,但父亲终日还有公事要忙,留给他的时间少之又少。
小时候,见大家都有母亲相伴,心中更是艳羡不已。
没想到,重活一次,她也有母亲了。
如此算来,是上天眷顾于她,不仅给了她艳羡的母亲还有尊荣的身份。
最后还是皇后娘娘身边的秦嬷嬷站出来劝道:“娘娘,公主快别哭了,仔细明日起来眼睛疼。”
这才让两人止住,桑晚躺在皇后怀里,微微抬头看着她。
身为一国之后,皇后容貌自不必说,是一等一的出挑,不然也生不出桑晚这般绝色。
明明是已过三十,但保养得宜看起来也不过二十三四的模样。
若是忽略其眼底微红,便是端庄得宜。
皇后接过绢帕,将桑晚面上的泪痕一一拭去,动作轻柔又带着珍惜。
搞得桑晚心中又涌起一股酸楚,不知为何,见到皇后,她这几日来的惶恐好似都褪去了一般。
对着她莫名有着一种亲近感,就像是她们本该是母女一般。
想到此,桑晚默默调整了位置,将自己的脑袋埋在其腹部。
温热的触感从腹部传来,皇后摸了摸桑晚乌黑的发丝,宠溺的笑了笑。
嗅皇后身上浅淡的熏香,桑晚心中更安定了。
皇后又与桑晚说了好一会子的话,说到最后,看着面前恢复神智,眼眸清明的女儿。
又是一阵泪上心头,“母后的晚儿,这次你得神仙眷顾醒了过来,母后定护你安康,我的女儿日后想如何便如何!”
“皇后说到是,朕的女儿即便是将天都捅破了,也有朕给担着!”门口处传来一阵声音符附和道。
见着来人,屋中人瞬间齐齐下跪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抬手称起,走至床边,很快就有下人搬了绣墩侍坐。
桑晚观念还未转换过来,听见声音,忙也想起身问安。
还是皇后拦住了她的动作,让她继续躺在她腿上,对着进来的皇上眼都不斜一下。
皇上讨好的凑上前拉住皇后的手道:“皇后说的对,你是我们的长女,也是大周的长公主,你身后有朕和整个周国给你撑腰,无需在意旁人。”
皇后一把扯回自己的玉指,还是不理睬对方。
桑晚看着面前气势沉稳的皇帝做出这幅模样,未免有些滑稽。
好在有人接过话题继续聊了下去。
只是聊着聊着,皇后身边的秦嬷嬷突然开口,“陛下,娘娘,公主如今病好了,是否需要进学?”
皇后很想开口拒绝,但是皇室子女皆要进学,若是拒绝只怕礼部那些老顽固不依。
桑晚躺在皇后膝上,本来懵懵懂懂的听着,现如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
难免好奇,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两人。
“母后,是要去学堂吗?”
皇后低头看着乖巧的女儿,点点头,“是,晚儿想去吗?”
还不等桑晚回答,身旁的皇上先动气,想起进学堂里世家为大的事,冷哼一声道:“晚儿贵为长公主,即使不去进学又如何,朕亲自下旨请大儒教学!谅礼部那群顽固也挑不出毛病。”
请人教学,桑晚眼眸亮起一瞬,脑海里闪过一张清冷俊朗的脸。
软白的小脸满含期待的望着皇上,“那我能让萧大人来教吗?”
萧衍之笑言:“这样好的日子,朕怎忍心让阿晚一人?”
话音落下,元德清已吩咐起轿,抬轿的小太监也都换上了家仆打扮,安顺和珠月都跟在轿旁。
苏若是帝王乳母,自然特殊,不被宫闱所困,这几日被桑晚放归,回家和丈夫儿子过节去了。
直到出了宫门,桑晚都没见到使臣的身影,不禁好奇:“今日不和他们一起?”
帝王换了寻常装扮,更像清风朗月的贵公子,笑起来少了分凌厉。
他将桑晚轻揽入怀:“使臣在京中的一切事宜,朕都交给梓轩全权负责了,上元灯会还要和他们同行,岂不扫兴?”
第 106 章 第 106 章
轿辇出宫门后走了片刻,便被萧衍之叫停,街市已经喧闹起来,越往前,人头攒动,轿辇的确不好行。
再说,乘轿游街,也没有那般滋味。
桑晚被帝王牵着出来,不禁眼前一亮。
往日这条街还比较冷清,酒肆那边才算繁华,今日却热闹非凡,两旁皆是商贩,嬉闹声随处可见,小孩子手里拿着花灯哄跑。
元德清和安顺一左一右,比帝王和桑晚走的稍稍靠前了点,生怕哪家的孩子乱跑,冲撞了主子。
珠月鼻尖一酸,倏而就有些念家,想起自己儿时也曾这般无虑无忧。
昨日才下了一场雪,细碎的雪花盖满青砖,寒风呼啸,停留在青松翠柏上的雪花转眼又簌簌落下。
公主府。
清荷领着身后的侍女进屋,室外严寒森冷,室内却犹如春日一般暖和。
房内四个角都放上了铜制火盆,中间放着一个珐琅花卉如意熏炉,热气携带着香气从里冉冉上升。
侍女们轻车熟路的将洗漱之物摆放整齐,行动间有条不紊。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才隐约有声音从床榻边传来。
桑晚伸出一只玉手撩拨开香色床幔,露出一道小小的缝隙。
柔软贴身的白色寝衣从手臂上滑落,乌发披散在身前,软玉生香。
桑晚感受着呼呼冷风从门外吹进,从她的手腕上飘过带起一阵冷意,香色帷幔也被荡起圈圈涟漪。
昨夜晚睡的她如今困得眼睛都睁不开。
翻了个身,看清站在面前的侍女,嘟囔道:“清荷,今日起这么早做什么,可是有事?”
桑晚说出的话像是每一个发声都润了水一般,飘散在空中,犹如随波漾开的水纹,娇媚勾人。
侯在床前的清荷即使早已听了千百回,也依旧被勾得抬眼往床上女子看去。
但因视线受阻,只单单望见一点绛唇如血,一截水玉下颌,温润透白。
惊鸿一瞥,便知美人绝色。清荷听见公主所言,思索片刻说道:“公主或许可以换一个办法,萧大人是世家出生,从小便极守规矩,想必是看公主太热情了,萧大人招架不住这才对公主这般。”
“是吗?”桑晚有些半信半疑,难道真的是她太主动太热情了,所以萧衍之才这般不待见她?
她幽幽叹了口气。
也许她真的操之过急了,萧衍之年纪轻轻便已手握大权,出生显赫,长得又是仙姿玉貌。
这样的人自然不缺美人,但是从始至终都未曾听见他身边传来有女子的消息,足以可见他的自律。
况且纵横官场这些年,想来他应付那些男女之事也颇有手段,所以她对他的引、诱才显得微渺起来。
如此看来她确实该换个套路才行,争取在这十天内让他们的关系有所上升。
门口送药的翟蓝没想到会听见这一幕,虽然,虽然他早就发现公主对他家大人不一般,但是他没想到公主居然承认喜欢他家大人。
手中的药宛如烫手山芋,一时之间送也不是走也不是。
早知道他在看见门口无人时就不该进来,也怪大人。
方才若是大人不那么用力将公主的手腕弄伤,他何至于进退两难。
在门口踌蹰了半晌还是悄悄退了出去,在廊下随意找了个僧人让其帮忙将这药送给公主,便匆匆离开了。
桑晚手撑着脑袋思考,该怎么才能跟萧衍之更进一步呢。
柔白的指尖一下下的击打在桌上,发出微小的声音。
以前她遇见的那些人根本不需要她绞尽脑汁,别说引、诱了,就是朝他们看上一眼,都能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可萧衍之不是这样的人,这就让她一筹莫展了。
身后清荷见公主还是愁眉不展,又开口说道:“公主,奴婢听说萧大人家中时常有文人出没,想必萧大人私下喜欢跟那些文人探讨学问,公主何不从此处入手?”
桑晚听到这儿,眼睛亮了一瞬,对呀,她怎么没想到。
随即桑晚似是想到什么,又垂下头。
若是让她诗情画意,绣花弹琴她还能聊上几句。
但是这学问属实是她的短板了。
桑晚的视线漫无目的的在房中漂浮,试图从中找到破局的办法。
突然,她的视线被桌上的一把折扇吸引了目光。
对了,今日遇见的那个郎君!
瞧他言行举止皆不俗,想必在这学问上也颇有一番见解。
那她先去找那公子探讨一番,再去找萧衍之。
这样不仅能让萧衍之对她刮目相看,还能挽救一下自己的形象,一举两得。
想清楚了当前关窍,桑晚又想起今日离开时那公子说的话,他说他不经常在那儿。
看来她得早点去寻他,不然若是找不到这个办法可就用不成了。
清净院,桑晚带着一匣子糕点悄悄走进来。
今日天气尚可,余白坐在院中石桌旁,手执棋子破桌上残局。
黑子落地的一瞬间,余白眼角余光看见身后偷偷进来的桑晚,唇角略微勾起。
轻声开口道:“姑娘对在下院中兰花真是喜爱,这才离开多久,便又回来看它了。”
桑晚将手里装着点心的匣子轻放在石桌上,拿出里面精美的糕点,讨好的笑道:“郎君养的兰花风姿绰约,我回去之后久久不能忘怀,还望郎君不要怪我打扰才是。”
余白笑笑,伸手请桑晚坐下道:“能得姑娘一声赞美,这兰花也不算白开一场。”
但桑晚可不是来闲聊的,寒暄了没一会儿,就开始声东击西的问道:“郎君瞧着便有文人风骨,小女子最近看书有些不懂之处,不知能否请教一下郎君。”
余白握着茶杯的手一顿,随即放下温声道:“在下才疏学浅,只怕献丑,姑娘若不介意也可给在下看看。”
听到对方这么开口了,桑晚立马从身后拿出装在匣子里的书籍。
迫不及待的翻开标注的一页,问询道:“郎君,这是何意呀?”
桑晚拿的书是策论,书上被标注的句子写着:古今兴衰更多在于治理,请分析前朝覆败原因。
桑晚在房中选了许久才选中这一道题,她觉得这道题有格局,况且萧衍之官职刚好涉及。
她到时候去问萧衍之,说不定他就对她刮目相看了。
余白看见题目后并不正面回答,而是提问道:“姑娘觉得前朝是如何覆灭的呢?”
桑晚没想到这个问题会抛给她,坐在石凳上,思索一番。
红唇微张道:“大家不都说是前朝君主暴戾,所以覆灭吗?”
说完,桑晚又好像想起这句话的不对之处,一个朝代的覆灭若是只与君主有关好像又夸大了一些。
余白坐在对面,手上拿着一颗棋子道:“姑娘说的不错,其实前朝的覆败就像是棋局上的棋一般,没有一颗棋子是无用的,你永远不知道决定棋局成败的是前一步棋还是后一步棋,所以只有看清棋局才能掌握棋局走势。”
桑晚做在院中听了好一会儿,觉得面前这人说的很有道理。
等拜别对方后,桑晚便兴冲冲的带着书向萧衍之住着的院子走去。
萧衍之住的地方很幽静,往来都瞧不见人影。
桑晚提着裙摆兴冲冲的走进去。
碰巧撞见翟蓝从书房走出来的,翟蓝见到公主脑海里又想起今日在门口听见的那些话,眼神躲闪,低下头道:“公主怎么来了?”
桑晚摆摆手道:“本宫今日看书遇见不懂的地方,今日得空特地来向先生讨教一二。”
说完,便推门走进。
萧衍之坐在书桌前,手里拿着策论看着,听见推门声抬眼望去。
迎着萧衍之冷漠的视线,桑晚在心中打好的腹稿也散乱了一阵,以为自己的心思被看穿了,一时之间做不出反应。
旋即她用力掐了把手心,纤长的睫羽轻颤,走上前道:“先生今日也看了策论,学生方才也看了,对里面的一个问题感触颇深,先生可要听听?”
萧衍之放下手中书卷,微挑着眉峰看向对方。
桑晚在书房左右观看了一瞬,看见窗前有一副棋盘,心中暗喜。
走到窗边,将方才在院中时余白说的话重述了一遍。
说完,桑晚感觉萧衍之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萧衍之听着面前女子吐露出的言语,眼眸幽深,依他对桑晚的了解,这番话觉无可能是她自己想出来的。
那么,是谁在她耳边说了这些?
桑晚见清荷迟迟不回话,将垂在床幔处的皓腕收回床上。
半睁开的眼眸又渐渐闭上了,“要是没事,就让我再睡一会儿……”
心里隐约闪过一丝什么事情,但睡虫拉扯让她又陷入睡梦中,不过半刻手臂处就传来一阵晃动。
桑晚困乏得很,只想去梦里再会周公,偏身旁有人不许她去。
艰难的将眼眸睁开一条缝,漂亮的桃花眼里带着迷蒙,看着站在她床边端正的清荷,话语间略带了些气音,“好清荷,你就让我再睡一会儿吧,左右今日又无事。”
说着又像蚕蛹一般咕咚咕咚的卷着被子向床榻里面睡了过去。
清荷避开桑晚的视线,垂下头说道:“公主许是忘记了,萧大人每逢五便要来公主府给公主授课,公主还是早些起来梳洗才是。”
桑晚困乏的脑袋还没反应过来谁要来,就有话语从嘴里就蹦跶出口,“来,来就让他先坐一会,我等会儿就去见他。”
这几日桑晚适应了新身份,从前的娇憨也显露出来,也不知是不是沾染了这具身体的坏毛病,现如今又多了个赖床的坏习惯。
清荷见状也只能吩咐侍女去前厅让萧大人稍等片刻。
风雪席卷起青石砖上的落叶,在空中飞舞旋转后,又将其重重的摔下。
走廊间,穿着檀粉色冬衣的侍女走上前来。
对着座位上的萧衍之行了一礼,缓缓开口道:“大人见谅,公主昨日夜里温书有些晚了,今日醒得迟了些,还请大人稍坐片刻,公主即刻便到。”
萧衍之眉间微蹙,白皙修长的指节握住茶盏,浅饮了一口并未说话。
倒是跟在萧衍之身后的翟蓝见状眼都要横起来了,若不是圣上下令,要他家大人给这劳什子公主当先生,他家大人需要在这儿等吗?
左右不过是个才恢复神智的公主,痴傻了这么多年了,只怕早就是朽木一块了,还教什么教!
长公主也是,自己什么情况难道不清楚吗?他家大人讲课她听得懂吗?只怕是对牛弹琴!
在心里骂了半晌,才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又斜睨了一眼身后跟来的内侍官,要不是有人看着,他立马便撺掇他家大人走。
旁边穿着深蓝色衣饰的内侍官扬起一张脸陪笑,脸上的褶子笑起来更难看了。
又等了半盏茶的时间,还是未见响动。
白玉茶盏被人放置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厅中的气氛再次凝滞起来。
萧衍之眼底闪过一丝不耐,面色沉冷道,“公主可起了?”
侍女匆匆瞥了一眼萧大人,只见他眉目间像是有一层冷霜覆盖,面色虽瞧不出来,但却让人胆颤。
“公主殿下,许,许是醒了。”
翟蓝闻言眉眼一横,怒声道:“你方才还说公主已在梳洗,现如今又说才醒,如此诓骗可是想下去吃板子!”
话音刚落,那侍女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颤颤巍巍的说道:“是,奴婢说错了,公主,公主殿下已在梳洗,想,想必很快就能过来,还请大人稍坐……”
桑晚却担心地问:“那林夫人呢?可有人陪?”
“嫂嫂放心,我去接芸心时,夏兰姑姑和林夫人正预备一道儿出来。”萧梓轩笑言。
夏兰是林婉柔入宫前的陪嫁丫头,也是儿时玩伴,一同长大,情谊早已超了主仆。
桑晚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那便好。”
几人好不容易挤出人群,桑芸心急的四处张望。
见萧梓轩他们出来,拉着白梦小跑过去,匆匆对萧衍之屈膝福礼,“陛下,圣女不见了!”
第 107 章 第 107 章
萧衍之还未说话,萧梓轩已面露急色:“何时发现的?”
他才给帝王信誓旦旦地保证过不会出岔子,哪曾想圣女就找不到了。
“殿下戴了面具,去杂耍班子那找晚儿时。”
桑芸心说话还算沉稳:“我同白姑娘调侃嬉笑了几句,转头就不见圣女了。”
白梦点头附和:“殿下离开前,圣女还在二姑娘身侧玩糖人呢,几句话的功夫便已不见。”
她是和孟涞一起出府的,使臣团中只有索尔丹一位姑娘,两人之前从未见过。
但白梦性子内敛,只安静跟在孟涞身后,因此并无过多言语。
见安王是和桑芸心一起来的,白梦心中一喜,便和二姑娘一道儿走了,索尔丹也在契蒙的默许下和姑娘们一起离开。
使臣那边有孟涞和凌元洲,的确不会出事,但萧梓轩没想到索尔丹会跟丢。
被清荷拉起洗漱完毕,桑晚坐在镜前还是妆扮。
在琉璃镜前画完最后一笔,额间的海棠花钿寥寥几笔却增色不少,像是点睛之笔一般。
眼尾绯色潋滟,挑起一个缱绻的弧度,氤氲出一小片的水雾,愈发映得那双桃花眼心荡意牵。
穿着一袭水红色衣衫,犹如雪间红梅,醒目惊艳。
正要推门出去时,清荷却从屏风处取来一件雪白色狐裘给桑晚系上。
桑晚看着被包裹在狐裘中的衣衫,小声反抗,“就几步路,不若就不披了?”
清荷手脚利落,桑晚话音才落,雪白色狐裘的系带都已经系好了,又往桑晚手中塞了一个滚烫的鎏金手炉这才罢休。
“公主千金之躯,岂可有失,”话毕又行了一礼道,“公主既已准备妥当,可别让萧大人等久了。”
桑晚叹了口气,抬步向着前院走去。“公主身份高贵,岂是草民能够染指的,还望……”
一根白嫩的指尖抵住他脱口说出的话,轻摇了摇头道:“不要说些本宫不爱听的话。”
灼棠身子微僵了一瞬,许久才说道:“若是公主不弃,便是草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京兆府尹没想到长公主殿下会来此,想起往日里的那些流言,虚虚行了一礼道:“见过长公主殿下,此地有凶案发生,长公主殿下不宜在此多留,还是尽快回府才是。”
“国师大人是父皇指给本宫的夫子,如今国师府出了这样的大事,我怎么能不闻不问!”
京兆府尹闻言作罢,问那衙役道:“你如何判定此人便是国师?”
“小人曾有幸得到过国师大人的指点,是以对国师大人的身形有些了解。”
“大人请看,此人头上的玉冠与手中的佛珠难道不眼熟吗?”
桑晚也顺着衙役的话看去,今日她见清淮哥哥的时候,他头上戴的正是此物。
不对,不对,肯定还有别的疏漏!
桑晚扑在那道尸体上,猛地掀开白布,担架上的人早已被烧的面目全非了,只能看出大致的脸部轮廓。
桑晚双手颤抖着扒开尸体的右手,怀着最后一道希望的看着尸体上右手手腕。
只见那手腕上有一寸长的伤口,疤痕明显,显然是陈年旧伤了。
怎么会,这尸体上怎么会有跟清淮哥哥一样的伤口。
不,不会的。
桑晚一边在心中否定着答案,但眼中的泪水却止不住的往下落。
一滴一滴落在遮盖尸体的白布上,很快便形成了一大片水渍。
“先生!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好容易将罩在眼前的衣衫拿下,萧衍之就已穿好了衣衫,薄唇微抿,一双漆眸犹如浸了寒泉一般,冷的令人咂舌。
“公主这是在做什么!”
桑晚将怀中的衣衫抱的更紧了,睫羽微颤,红唇微张就开始为自己狡辩,“学生看先生试衣,便也想买件新衣,听小二说这隔间是两个便想着进来试衣,没想到唐突了先生。”
“是学生的不是,还请先生宽恕。”
桑晚低下头,一双皂靴缓缓映入眼帘,“是吗?”
桑晚点头如捣蒜,反正便宜已经占了,君子不逞口舌之快。
况且萧衍之还能看回来不成,若是真这么干,她也不吃亏。
左右都是她得利。
“公主即这般说了,那臣作为公主的先生便不得不行教导之责了。”
听闻此话,桑晚心中突然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悄悄抬头看向对方。
不期然与对方视线相撞,对方面容冷峻平静,好似方才的事并未在他心中留痕。
“翟蓝,进来。”
守在门口的翟蓝听见大人声音,破门而入,“大人,何事?”
桑晚眼角余光悄悄跟着萧衍之,只见他取下翟蓝腰间佩剑,一步步向她走来!
桑晚心抖了一瞬,不就是看了一眼,难不成还要剜她眼不成?
不是说萧衍之是君子,怎的还动起刀剑来了。
清荷跪倒在殿下的身后,见殿下如此悲恸,心有不忍。
间隙中,还不忘说道:“如此,才算是将梅林之事还原。”
萧衍之保持着雪松一般的姿势,像是毫无变化,但宛如白玉一般的耳垂此时却染上一层薄红。
平日里显得冷淡幽深的眼眸此刻也泛着一层水光,像是被冷泉浸润着的墨玉。
只看见那精美的海棠步摇在眼前摇晃,唇上传来的温热触感让他僵在原地。
桑晚余光看见这一幕,眼带笑意,从他唇上退下道:“先生的耳垂可比先生诚实多了。”
杏月亭,萧衍之身着月白衣衫,手持一卷书籍,站立在亭中。
颀长的身影站在亭中,像是雪地中停留的孤鹤一般,孤傲矜贵。
藕荷色披幔从外掀开,桑晚从外走来道:“萧大人久等了。”
萧衍之脸上带着一份淡淡的疏离,微微躬身行礼道:“微臣见过公主殿下。”
一进杏月亭,桑晚便将身上的狐裘给脱了下来,露出内里的水红色衣衫,大朵大朵的海棠花开在裙摆之上,辅以金线绣之。
走动间,还有流光在衣摆处显现。
路过萧衍之时身上水红色的衣衫划过对方的手掌,像是被羽毛轻挠了一下。
萧衍之神色淡然,行了礼后便坐在桌前,就连眼角余光也不曾看过来。
修长的手指里还拿着方才正在翻阅的书籍。
桑晚看对方目不斜视,轻移莲步,走上前来。
萧衍之只觉得一阵浅淡的甜香从远及近的袭来,默不作声的向后退了一步。
桑晚见此得寸进尺的又上前一步,突然伸出玉手将萧衍之拿在手中的书籍抽了出来。
争夺之间,她的指尾触碰到了萧衍之的手心。
冰冷的掌心突然闯入一柔若无骨的柔荑,对方温热的指腹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的在他冰冷的手心摩挲了一瞬,才慢悠悠的抽身离开。
“萧先生这是看的什么书?”
萧衍之一双清沉的黑眸抬眼望来,就瞧见面前之人眼带戏谑的模样。
薄唇微抿,清冷的眉眼微皱,像是被风吹皱的雪池一般。
桑晚还在留恋方才的触碰,翻了翻手上的书籍假意问询实则靠近道:“先生,这句是何意呀?”
不料萧衍之突然后退数步,清冽的声音传来,“来人,将亭中帷幔撤去。”
桑晚傻眼了,不是吧,就碰了一下反应这么大吗?
“先生,先生我错了,这帷幔要是撤走了,我……“应是被这林子里的细枝划伤了。
“公主可还能走?”
桑晚伸出手贴着他的手臂,借力站了起来。
女子柔若无骨的手心紧贴在他手臂上,带起一阵异样。
桑晚起身不稳,一个踉跄栽进萧衍之怀中,萧衍之身上的冷檀香扑面而来。
环抱住他的腰身,头埋在对方颈间,急促的呼吸铺洒在他脖颈处。
湿.热的声息从颈间传来:“先生,学生脚好像崴了,走不了了。”
“是吗?”
桑晚呼吸乱了一拍,悄悄抬头看向萧衍之。
她仔细看着面前这张神清俊朗、不似凡人的的面容,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一毫异常的神情。
但他仍是面色淡然,宛如菩提树下的圣人一般。
眉宇间蕴含着一层冰雾,一双昳丽的眼眸波澜不起,不曾为她蓄意的引诱有丝毫的动容。
桑晚倚靠在他宽阔的肩胛上,视线直勾勾的望着他,心绪翻涌。
越是波澜不起,就越是想要看到滔天巨浪。
她倒要看看萧衍之这块又冷又硬的石头,最后为她所迷的样子。
正想着,桑晚忽然被萧衍之从怀中扒出,放在地上。
虽未言语,但她还是感受到他的躲避。
“先生,我走不动。”
萧衍之极轻地蹙脸下眉,低声道:“那便在此处歇歇,等公主脚好些了再走。”
桑晚实没想到会是这般发展,傻愣愣的坐在原地,一时间竟失了言语。
冬日本就严寒,夜里更是冷的出奇。
便是野兽也不太出来觅食。
趁着萧衍之转身之际,桑晚偷偷将藏在袖中的草叶丢了出去。
看来苦肉计也不怎么能行通。
白日里便在冷风中站了许久,现如今更深露重,她又穿得单薄。
没过一会儿,她便觉得自己身上有些滚烫,用手背摸了摸额间。
手背与额间温度相近,根本摸不出来。
她正想张唇喊人,却发现喉间已经干渴的发不出声音,只能发出几个孱弱的气音漂浮在空,又徒劳的散去。
坐在前方的萧衍之仿佛听见动静,转过身瞧见桑晚双颊通红的蹲在原地。
眼眶因为发热氤氲出水光,目光迷离。
桑晚只感觉自己深陷火热之中,被烈焰炙烤,大脑一片混沌。
突然肩上感受到一股清凉,被炙烤已久的她迫不及待的去追寻那一汪清凉。
双手抓住,送到面前,滚烫的双颊蹭了蹭他的手掌,发出一声舒服的谓叹。
萧衍之感受着她滚烫的面颊,忍不住拍了拍道:“公主你着凉了。”
她迷蒙的睁开眼,看着面前人张唇一张一合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但是手里握着的感觉提醒她,面前这人便是清凉的源头。
她突然坐起身,娇软的脸颊用力贴上他的脸颊,感受到清凉后又像小猫一样蹭了蹭。
女子柔软的脸颊带着滚烫的温度席卷了他的思绪,萧衍之一时之间竟忘了动手阻止。
“好舒服。”
萧衍之却铁石心肠,半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唇角抿紧,再不发言。
公主府的人手脚皆是利落干脆,即使是冬日也是行动快捷,不一会儿,亭中帷幔便已被悉数撤走。
眼瞅着求情是没用了,那既然罚都罚了,不多做点什么,这多对不起她受寒风猛吹的罪。
莲步微移,靠近萧衍之,伸出柔荑想要勾住萧衍之修长的手指。
只是还未得手,那道清冽的声音又再度传来道:“若再有不合礼数的行为,便将熏炉也一块撤了。”
桑晚不苦夏,反而畏寒,一到冬日屋中不摆放几个火盆,那便是起也起不来的。
现如今帷幔已经撤掉了,若是熏炉也一并撤走,还不如连带着将她也撤走才是。
意图作乱的手突然在半道上僵住,打了个急转弯道:“先生,你这衣袖好像沾上什么东西了,学生帮你拍拍。”
但离下轿的地方还有好一段路要走,桑晚悄悄在裙摆下换着脚站立,走了这许久,有些困乏。
萧衍之笑意不减,众目睽睽下,又在桑晚身前半蹲下,“上来,我背你。”
桑晚虽戴了面纱,都快遮不住发烫的脸。
但和使臣也并非第一次相见,他们也早领教过帝王对桑晚的宠爱。
她是真的腿脚酸困,心一横,便坦然攀上帝王脊背,小声道:“多谢陛下。”
“谢谁?”萧衍之侧头轻问。
本是故意调侃,想回宫前再听她唤一遍名讳。
桑晚却抿唇,在帝王耳边极小声地说:“萧衍之,我好喜欢你……”
第 108 章 第 108 章
次日一早,北狄的接亲队伍已达城外,赐下和亲那日,萧琼斓受封昭阳长公主,按仪制穿的十分华贵。
珠钗环佩,步摇轻晃,身上的红色嫁衣用金丝线绣满了九尾凤,满是尊贵。
只是出嫁在即,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萧衍之和桑晚站在首位,东陵逸并不急着启程,和王爷们候在一处,许多高官大臣都来了,于宫门相送。
宫道里,太后环着萧琼斓走的极慢,宁王也跟在一侧,缓缓向宫门走去。
民间嫁娶都有红盖头一说,但宫中并无这等礼俗。
姚淑兰这会儿倒无暇顾及萧承基,衣袖下的手紧紧扣着萧琼斓的腕子,不知在说什么。
公主眼圈泛红,显然在寝宫时已经哭过,饶是太后这么多年见惯了风雨和生离死别,此刻也双眼泛红。
“母后哭什么,为了王兄,斓儿嫁就是了。”
时至今日,萧琼斓说的已经是气话,早在秦臻儿被萧衍之宣布死讯那日,她就知道自己非嫁不可了。
昨日的上元节仿若梦一场,这是她和太后一起过的,最后一个团圆年。
“先生既然来了,不如在府中用了晚食再回去?”
女子身上浅淡的海棠香传来,似雾般轻易沾上衣袖,凭空添上一抹甜香。
萧衍之微皱眉间,退后一步。
“不必。”桑晚从马车上下来后,便躲懒跟在母后身边,清眸颇有些无聊的望着眼前这幅阵仗。
抬脚坐上回宫的凤驾,纤纤素手撩开纱幔,一双桃花眼便看见萧衍之并肩与官员交接的画面。
礼部今日派来的官员不说年老,但也是接近不惑之年的人了,多年酒水肉池下来早不复当年的模样了。
站在萧衍之身边,更衬托出萧衍之容色清冷,醉山颓玉。
就连鬓间落下的墨发都带着一股谪仙的摸样。
听见榻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萧衍之这才卸下面上的伪装,双眼停在桑晚的脸颊上不停的看着。
桑晚已然睡熟了过去,就连被人从榻上连根拔起都毫不知情。
毫无知觉的落入萧衍之的怀里。“出去!”
桑晟站起身,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道:“儿臣告退。”
站了一个多时辰的身子有些僵硬,桑晟向外走的几步还有些踉跄。
走到门口时,忽然从里面传来一个声音道:“你这几日就专心办这件事,户部与礼部的事朕先交给你二弟操办着。”
桑晚却猛地回过神来,从椅子上坐起道:“怎么回事?”
她还有惊喜没给萧衍之看呢。
急忙忙的想要追出去,但看着立在身旁的余白,又有些左右为难。
余白见状,唇角微勾道:“公主先去看看萧大人吧。”
桑晚闻言也来不及客套,便带着清荷追了出去。
余白站在身后,一双黑眸晦暗的盯着她的背影。
直到抱着桑晚的这一刻,萧衍之才恍然觉得那身上缺少的东西终于回来了。
萧衍之额间抵着桑晚的额头,黑沉的眼光顺着视线看下去。
晦暗的视线落在挺俏的鼻尖和圆润的唇珠上。
此时也不知桑晚梦见了什么,发出一阵呓语,红润的唇珠也随着微微颤动。
想起那柔软的触感,萧衍之黑沉的眼眸瞬间变的更加幽暗了起来。
马车摇摇晃晃的也不知行了多久。桑晚一一应下,直到御医离开这才松了口气。
清荷给桑晚揉捏着胳膊,小声说道:“还好殿下赶去的及时,方才那御医都说了,若是真将那三十杖打完,只怕顾大人不死也要残了。”
桑晚若有所思的看着躺在床上的顾清牧,心中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如果今日她不来,顾清牧真的会行完那三十杖吗?
他是不知道后果,还是另有安排?
萧府,书房。
萧衍之手持狼豪正伏案写着奏章。
这时,门口出现一阵脚步声,而后畅通无阻的走了进来。
萧衍之对于来人好似习以为常,狼毫未停的问道:“办好了?”
柯相声将这儿当成自己家一样,找了个地方坐下来道:“那还用我出手呀,长公主直接快我好几步便把人救了。”
“你是不知道,公主冲冠一怒为蓝颜,直接剑指那群人。现如今已经把顾清牧接到殿中精心照顾起来。”
说着像是口渴,随手抓过桌上的一串葡萄吃着又说道:“又是请御医又是贴身照顾,我听说皇后娘娘要给长公主选驸马了,莫非这顾清牧……”
显然皇帝也没有要他回答的意思,漫不经心的翻开奏章道:“就是不知道皇后接下来要怎么做了,朕倒是很期待。”
一目十行看完后,皇帝又笑着摆了摆手道:“萧衍之的反应也让朕很期待。”
公主府,桑晚回府后想起方才自己的言行,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萧衍之。
但一直躲着也不是办法,桑晚看着进门的清荷,连忙问道:“萧衍之走了没有?”
清荷摇摇头,萧大人自从跟着进来之后便一直坐在大厅里,倒是翟蓝将她们送回来之后便没了踪迹,也不知去哪儿了。
该来的还是躲不掉。
桑晚又在镜前检查了一番,这才带着清荷向大厅走去。
萧大人来公主府自然不能无人伺候,于是管家便跟在一旁,招呼着侍女奉茶上点心。
桑晚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萧衍之坐在位置上,被众人环绕,简直好不惬意。
好像他才是这个府邸的主人才是。青三倒是没有这么多规矩,直接一下子就坐在凳子上。
不到一刻钟,她们点的招牌菜便都上齐了。
桑晚尝了一口,手艺确实不错,虽然没有那么精致,但也多了一分烟火气。
正吃着,身侧桌上的人开始闲谈了起来。
若说今日最热闹的是什么,莫过于萧衍之回京了。
那两人话题聊的也是这些。
“我还以为那萧大人回不来了呢,没想到不仅回来了,事情也办的这么好,想必这一次皇帝又要给不少赏赐了。”
回不来,为什么会回不来?
坐在他旁边的人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可不是,毕竟他跟那位牵扯这么深,这次能全须全尾的回来,怕是萧家的祖先都在天上保佑着呢。”
几杯黄酒下肚,那两人说的话便越来越不懂得遮掩了。
“你说,我要是那人怕是想死的心都有了,生来就不详,居然还能活到现在。”
“人家锦衣玉食的好好的当着公主,就算是个祸害还不是天天珍馐满堂,绫罗绸缎。你就是修八辈子福也修不出来。”
开头说话的那人酒醉的很是厉害,听见好友反驳,讥笑一声道:“换我,我还不乐意当呢,你说那国师跟她住那么久,别到时候被她给克死了。”
话音刚落,一柄泛着寒意的剑光闪过两人的浑浊的双眼。
瞬间,两人身前的桌子便被人劈成了两半。
膳食撤了下去,店家又端来了几盘点心,模样看着精巧,做得也分外别致。
桑晚动用手肘碰了碰萧衍之的肩道:“先生,我要吃糕点。”
见他又要喊清荷时,连忙开口道:“我的伤可是因为先生才受的,如今只是让先生帮忙拿一块点心都不愿意了吗?”
无法,萧衍之只得伸手拿了最上面的一块糕点递到她面前。
本是想放在她手上,让她自己拿着吃。
没想到桑晚直接扭头咬上了糕点,点心很小。
她一口咬下去,咬住了萧衍之的指腹。
指尖传来濡.湿.温.软的触感,女子却仿佛没有察觉一般,继续吃着口中的糕点。
泛着冷意的指尖在她唇中,偶有小.舌触.碰,舔.吮.吸.咬,指尖上还传来微弱的痛感,是她的贝齿划过。
见殿下终于来了,管家擦了擦额间的汗,长舒一口气,招呼着伺候的人退下了。
桑晚轻咳一声,走到萧衍之面前道:“今日之事,多萧先生了。”
女子沐浴更衣过,身上带着淡淡的水汽,发尾还未干透,还有水意藏在发尾中。
额间的伤被散落下来的碎发遮住,只能从细碎的发缝中看出异样。
“殿下前来就只是说这一句吗?”
见他那贼眉鼠眼的模样,心中更是厌恶,天知道这要是去了他府上会发生什么。
靠近萧衍之耳边悄悄道:“先生,不去。”
女子温热的呼吸落在他耳边,轻柔的语气中有委屈之意掩藏。
垂眸看去,便瞧见桑晚捂着肩膀,清媚的双眸氤氲着水光,似是对那男子厌恶至极,在其说话的瞬间又将身子在他怀里缩了缩。
萧衍之抬眸看着獐头鼠目的男子,冷冷道:“不必。”
男子还想在说什么挽留一番,面前两人却径直离开了。
走之前,跟在两人身后的清荷,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男子有些可惜的看了看两人的背影,既然相邀不上门,那就别怪他用强的了。
转头对身边的小厮使了个眼神,那小厮立马心领神会,想了想方才看见的那女子,摇摇头,又有一女子要惨遭毒手了。
桑晚被萧衍之从睡梦中唤醒的瞬间,牵扯到唇角,忽然感到一阵微痛。
轻“嘶”了一声。桑晚穿着喜服,任由喜婆搀扶着起身,向门外走去。
脚上的锁链暂时被萧衍之取下,约莫是觉得此时此刻她也没有能力逃脱。
桑晚虚握着却扇遮挡住她的面容,另一只手心握着一段大红色绸缎。
就这样被牵引着向前厅走去。
路过之地皆是喜气洋洋的红色绸缎,就连门窗上都沾有喜字,这番布置不可能是临时起意。
越往前走桑晚便越被着展现出来的布置感到心惊。
到了前厅,空无一人。
喜婆也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成亲场面,就算两个血缘关系再淡泊的人成亲,也总会有那一两个亲戚好友到场,如今这对新人却连一个宾客都没有。
桑晚看着空荡荡的大厅和喜气洋洋的布置心中更是觉得荒谬。
忍不住开口道:“萧衍之,别做这些无用功。”
萧衍之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语一般,对着喜婆道:“开始吧。”
喜婆拿钱办事,自然是听主人的,闻言也开始唱起来道:“那还请两位新人站好,这就要开始拜天地了。”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阿弥陀佛,老衲还是来迟了。”
太华寺主持穿着一身僧服,双手合十对着地上的尸骨行了一礼。
“师弟,一路走好。”
桑晚迟滞的目光随着声响落到主持身上,撑着地面的手掌摩挲到沙砾,微微泛疼。
清淮哥哥真的死了……
说完便越过桑晚向外走去,男子身姿绰约,行走间青白的衣衫下摆翻飞,隐隐露出修长的双腿。
灼热的视线一直跟到门口处才算断绝。
出了公主府,萧衍之仍感觉他身上还有那灼热的视线在游荡,心生怪异。
翟蓝看着大人铩羽而归,有些不解,大人明明可以将那玉佩拿回来,为何还要让它留在长公主手中?
“大人,那玉佩难道真的要让长公主留着?”
萧衍之翻身上马,墨眸微沉,“有了借口,出京才方便。”
“大人英明!”
萧衍之率先醒来,晃了晃怀中的桑晚,珠月见状退下,吩咐去备温水。
帝王在她唇畔吻了好一会儿,桑晚才被亲醒,“陛下,您精力可真旺盛。”
昨夜她替二姐姐开心,拉着萧衍之聊了许久才睡,这会儿实在难醒。
小姑娘晨起,声音黏黏糊糊的,听起来格外娇软。
萧衍之要上早朝,甚少见她晨起时的模样,这会儿倒有几分不想让她走了。
“快起来梳妆,别让新妇等你,闹了笑话。”
萧衍之将桑晚抱坐起来,宫女已递来温热的巾帕,冬日寒凉,殿内虽烧了地龙,还是冻的她打了个寒颤。
待妆扮好时,已经卯时二刻。
头上的步摇在烛火下闪着细碎的光,萧衍之陪她离开寝殿,往凤仪宫外走。
第 109 章 第 109 章
桑晚鲜少会起的这么早,这会儿在轿中昏昏欲睡,脑袋混沌,却不得不端坐着,免得乱了发饰。
因着是送嫁,已嫁之身不能去,内侍就更不用说了,苏若和安顺都没跟着,只有珠月随行。
萧衍之看着轿辇渐行渐远,直到拐出宫道,元德清才出声提醒:“陛下,该上早朝了,姑娘聪慧,又有柯大人亲自守卫,定不会有事的。”
轿辇行至宫门,换上车驾后,桑晚实在困乏,终是没撑住,胳膊抵在窗沿,搭着下巴闭目养神。
到林府时,辰时刚过,门前站了三两小厮,大红灯笼高挂着,烫了金边儿的喜字更是显眼。
林婉柔听到动静也出来相迎,桑晚眼前一亮,掩唇感叹:“许久未见夫人盛装,想起昔日……也算熬过来了。”
从离了南国皇宫后,林婉柔在晋国京中行事低调,连带着桑芸心正是打扮的年纪,也素雅许多,并不张扬。
桑晚不说,但都看在眼里,心中明白。
话音刚落,就感受一道冷凝的视线投来,似雪如霜。
桑晚柔嫩的指节紧捏住玉佩,抬头看了回去。
“防人之心不可无,这道理还是先生交给学生的。”
这话说出口,不说萧衍之,便是翟蓝都不由得默默低下了头。
萧衍之腕上的沉香水珠受到拨动,发出极轻的一声声响。
桑晚话说出口瞬间觉得不对,生怕他一怒之下不去了,连忙找补,“我的意思是,先生整日忙得脚不沾地,也顾不上这玉佩。不如,这玉佩就暂时放在学生这里。”
翟蓝跟在大人身边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说他家大人记忆不好。
估计也就长公主能说得出这等话了。桑晚身形顿了顿,身形随之哆嗦了一瞬,像是冷极了。
语气不善的说道:“不劳公主费心,若公主早些回府,大人自也少受些冻。”
清荷可听不得这话,她家姑娘可是长公主,萧衍之不过是臣子,公主受冻,臣子早该在第一时间就解衣献上。
偏这萧大人一点不懂,身边的侍卫竟也敢以这种语气对公主说话,简直大不敬。
“你是个什么身份,公主面前不用敬语,还敢如此对公主说话,脖子上的东西是不想要了是吧?”
萧衍之早在侍卫上前挡话时便知其作风,拨开身前挡着的侍卫,“是臣御下无方,还请公主宽恕。”
桑晚哪里会为这个生气,上前一步握住萧衍之交叠的双手,指腹擦过对方掌心。
“先生这样说可就是与我见外了,先生受冻将狐裘赠予我,手下人有些气不过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萧衍之猛地收回双手,见桑晚如此不端行为,眉目凌厉。
桑晚摸了摸鼻子,这不是实在没忍住吗。
翩翩君子,长身玉立,这谁忍得住。
害怕萧衍之再说出什么,连忙打岔说道:“先生只着单薄外衫,如何使得。不如,我陪先生去买件裘衣,便当是我的赔礼了如何?”
萧衍之还未曾发话,身后的江森青倒是抢先一步道:“我觉得公主殿下的提议甚好,微臣还有事,就先告辞了,祝公主与萧大人玩得开心。”
难得遇见如此识趣的人,还是萧衍之的朋友,桑晚眼带赏识,视线不免在其身上多停了一刻。
江森青笑着向二位行了礼后,便先行撤退了。
秀丽阁。
身为长安城里时兴的代表,即使是雪日也有许多姑娘来此采买衣物。
店中点了暖香,香气馥郁,加之店内熏炉旺盛,香味中都带了几分热气。
门口珠帘微动,桑晚与萧衍之走了进来立马便有小二上前招待。
“这位郎君,您是给您娘子买冬衣还是买首饰呀?小店应有尽有,包您满意。”
“我们不是。”翟蓝站在二人几步之外,瞠目结舌的看着面前这一幕。
大人与他分别也不过两日,这么短的时间难道就被公主给糟蹋了?
一想到这个结果,翟蓝便觉得自己无颜面对大人!
倒是被压在身下的萧衍之面色淡漠,看着翟蓝变换的神色。桑晚咬了咬下唇,面上的热度逐渐褪去,看着萧衍之那清俊出尘的一张冷脸,突然缓过神想明白,方才他是在戏弄她。
而她也中了套,怯弱后缩了,想清楚这些桑晚心里腾地升起一股浮躁的羞恼,同时又隐隐有些说不清的失落。
她还以为方才他真的要做些什么,高大的身躯倾覆带来一股压迫感,这才导致她向后缩了一步。
桑晚挥散心中的那点羞恼,桃花眸中泛着几分水光,盈盈美目盯着他。
萧衍之视线在她泛红的眼尾停留了一瞬,片刻,又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了些,她不明事理,他怎得也跟着一起胡闹。
半晌,端起桌上的茶水便要递给桑晚,这件事便翻篇不再说了。
谁知,才转过身,桑晚忽然撞进他怀中,温热的茶水顷刻间全数倒在了她轻薄的衣衫上,月匈口绵软之处若隐若现。
回到宴席上的萧衍之习惯性的看向那道一直追逐着他的视线。
但抬眼看去时,对面的人却不见踪迹。
若无其事的放下手中的酒盏,只是面对往来恭贺的人少了几分耐心。
酒过三巡,萧衍之便借故离开了宴会。
才走出宴会,迎面便撞见桑晚身边的侍女慌慌张张的向此处走来。
萧衍之心中闪过一丝不安,走上前拦住她道:“何事如此慌张?”
清荷见是萧大人,瞬间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说道:“萧大人,方才公主离席去寻您,奴婢与公主走散了,就在奴婢去寻公主时,却怎么也寻不到了!”
桑晚不见了!
萧衍之心中倏地一沉,脸上的神色都不自觉的冷峻了下来。
忽地抬头看向天上的明月,想起什么。
今日是十五,她身上的毒恰好是今日发作!
想起此事,萧衍之心中更是一紧。
“你与公主是在何处分开?”
清荷闻言便带着萧衍之循着原路走去。记忆如同回马灯一般,往日的画面不断重复出现在眼前。
桑晚耳边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只有那梨花落的指法还在眼前。
余白对于桑晚的神情浑然不知,手上还在不停翻转演示着不同的指法。
直到察觉到桑晚灼热的视线,这才转过头看向桑晚。
没想到一转头却看见桑晚泪流满面的坐在原地。
余白有些不解,眉宇轻蹙道:“殿下这是怎么了?可是臣教的指法太难了?”
桑晚摇了摇头,唇角微动。
那个熟悉的名字已经在唇边徘徊随时就要蹦出来。
余白从怀中掏出一方青色手帕,递到她面前,“公主还是先擦擦脸吧,不然若是让别人看见,说不定还以为是臣太过严苛。”
桑晚被他逗笑了一瞬,豆大的泪珠从眼眶中跌落下来,摔成几瓣。
清淮哥哥不是严苛的人,一直都很温柔,就算是对她也格外有耐心。
余白见桑晚迟迟不接手帕,便自作主张的用手帕擦去了她脸上的泪痕。
只是好不容易擦净一半,那泪珠便又掉落下来,循环往复,怎么都擦不干净。
看着余白忙活了好一会儿,却还是于事无补。
桑晚又想起从前的事,不免的又笑出声。身侧侍女最善揣摩心思,见状还有何不明白的,将玉钗放入怀中。
凑到娘子面前说道:“娘子若还是不解气,不如将那痴傻儿约出来,小小的教训一番。”
崔熙玥闻言,唇角微勾,看了看面前的侍女一眼,淡淡道:“赏。”
桑晚跟着萧衍之坐上马车,一开始桑晚还满怀期待,甚至还有些好奇的撩开车帘看向车外。
但时间一久,随着马车的颠簸起伏,桑晚便觉得有些无聊困顿了。
马车里燃着清浅的熏香,味道虽浅但却浸润着每一处地方。
直到整个车厢都染上这清浅的香气。
萧衍之坐在一旁,看见桑晚将闭未闭的双眼,轻声道:“殿下若是困了,可躺在榻上小憩一会儿,等要到了,臣会叫殿下的。”
桑晚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困意,许是今日起的太早了此时便觉得困乏了。
听了萧衍之的建议,迷迷糊糊的将头靠在了榻上,随着马车的颠簸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白嫩的下巴在他的肩窝处轻磨,摩挲出细微的红痕,也将他整洁的衣襟揉出凌乱的褶皱。
散在肩后的柔顺青丝,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扫出一道道荡漾的弧线。
萧衍之脑海里想着方才大夫说出的暂缓之法,清冷的面上划过一丝裂痕。
“先生,先生我难受……”
桑晚像是一个得不到糖果的孩子,肆意的呜咽耍赖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
细嫩的柔荑圈住他的脖颈,泛着水雾的眼眸仔细看了看,湿.红的唇瓣对准他的薄唇。
欺身而上,红.润的唇瓣贴近他微凉的唇瓣,似是干涸的大地得到甘霖一般,啃.噬.吮.吸。
滚.烫.急.促的呼吸在鼻息间缠.绵交换,可能是对方身上太烫,导致萧衍之也觉得自己身上泛起微热来。
放在女子身侧阻止的手逐渐松缓了下来,像是默许一般。
就在她想要开口证实时,亭外忽地传来一道泠泠的声音,“我来的倒是不巧,打扰到国师与殿下了。”
脚步匆忙的说道:“就在此处,公主与我便是在此处分开的,奴婢后面循着着路去找公主却怎么也寻不到公主踪迹。”
萧衍之看着面前的院子,心头一跳,此处不就是方才他与江森青交谈的地方。
一种细密的恐慌瞬间爬上他的心头,好似在这瞬间他失去了什么。
泠泠的对还靠在他身上的桑晚道:“公主还不起?”
桑晚好事被人打断,心中有些气恼。抬头见来人是翟蓝,一时之间有些心虚的愣在原地,翟蓝对萧衍之有多爱戴她简直太知道了。
如果当时遭遇行刺的只有她,没有萧衍之,只怕翟蓝都不会出手。
支起手腕慢吞吞的准备从萧衍之身上起身,但脚底突然踩中圆滑的石子。
才微抬起的上身,瞬间又重重跌入萧衍之怀中。
力道之大,萧衍之都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微闷哼。
但是这回她可真不是故意的,毕竟旁边还有人在,她也不至于在别人面前上演这一出。
不过旁边的人并不这样想。
翟蓝那道火燎燎的视线还死死的盯在她身上,灼热的视线像是要将她烫出一个洞一般。
桑晚抬起小脸看着萧衍之,干巴巴的说道:“我,我不是故意的,脚滑。”
萧衍之不置可否,剑眉微挑,“公主说什么便是什么。”
桑晚还想再解释什么,突然林子后又传来一阵搜寻的声音。
翟蓝脸色瞬间一变,还不等他再说什么,清荷便从林子后走了出来,脸上满是焦急。
余光猛然看见地上公主的身影,急切上前问道:“公主,您没事吧?”
但走进了才发现,公主竟与萧大人…抱在一处。
众目睽睽,光天化日。
“萧中书既已知罪,看在你这两日保护公主的份上,萧中书这几日便不用在公主面前护卫了,好好休息几日。”
“是。”
听到这个决定,桑晚眼睛都瞪大了一圈。
她本来就是想与萧衍之多些接触才要求对方护卫的,现在成竹篮打水了。
况且萧衍之在朝堂上的地位举足轻重,当众处罚是否有些过了。
店小二愣了一瞬,还没反应过来,桑晚就走上前,“不是给我买,是给我身侧的郎君买衣裳的。”
“原来是给郎君买衣服,娘子放心,我们小店说是长安城里第二好的衣衫铺子,没人敢称第一。”
桑晚素手装作不经意,轻轻搭在萧衍之月白色的衣袍上,“萧大人可要看看?”
手臂上传来浅浅的重量,衣袖摩挲间无端让人感觉到一种暧昧的情绪在空中蔓延。
“披风即可。”
“先生衣摆也有污渍,不若再换套衣衫?”
店小二听见两位发言,一双眼睛看出眼前二位身穿皆不是俗物,连忙笑着点头道:“郎君无论要买什么,咱们秀丽阁都应有尽有,两位请随我来。”
萧衍之轻抬脚步跟了上去,原本略微倚靠在他身上的桑晚因他的移步,脚步踉跄了一瞬。
桑晚没想把人惹急了,站立了身子,摇摇头跟在了身后。
二楼独立包间中,早有小二将衣衫拿了过来。
萧衍之看着月白衣衫下摆的一处污渍,略皱了皱眉,最终还是选了一套青色衣衫。
包间中有单独隔间方便买者试衣,萧衍之拿着挑选好的衣衫进了隔间,才将衣衫褪去。
突然,隔间的门被人从外打开,桑晚抱着衣衫,表情愕然的看着对方精瘦的脊骨,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被对方扔过来的衣衫遮住了眼睛。
“如此,臣先告退了。”
青白的衣袖轻拂过女子的柔荑,惹起一阵痒意。
羊脂玉佩莹白温润,尾端明亮的穗子扫过女子腕间。
在柔白的肌肤上更显光泽。
桑晚头上的步摇微动,一双桃花眼潋滟含情的看着萧衍之,
反而走到桑晚面前,笑呵呵问道:“姑娘可有受惊?”
不光桑晚,就连桑芸心这会儿哪里还有半分被吓到的模样。
她摇了摇头:“陛下这一道圣旨,才是让我和夫人受宠若惊。”
明目张胆地拿桑烨给她们做嫁衣,真是一举两得。
既抬高了桑芸心的地位,又让桑烨落网,连带着拿到了他和姚氏勾结行刺,意图篡位的罪证。
人都随着元德清进了内院的缘故,正厅那儿只留了喜婆一人。
这会儿正喊着,“安王殿下到——请王妃拜别夫人!”
第 110 章 第 110 章
果然听府外长街上的礼乐声,已传入内院。
林婉柔往桑晚这走了几步,客套道:“公公赶巧了,正好留下观礼吧。”
“夫人客气,咱家还得赶回去给陛下复命,不便相留。”
元德清微微欠身,看了眼地上被绑蜷缩的桑烨,“再说,这乱臣贼子也得押送去刑部审问,别在这坏了王妃福运,徒增晦气。”
话至此,林婉柔含笑点头:“公公考虑周到,还请先行。”
此时萧衍之有些怪罪自己的眼力,颇有些欲盖弥彰的转过头去。
“公,姑娘,你这是看什么呢?”
桑晚收回视线,勾唇一笑,“没什么。”
转头看向抱着她裙裾不撒手的乞儿,也多了几分宽容。
“好了,这钱我替你出了就是。”
抱着她裙裾的乞儿似是不敢置信,旁边的波斯商人也似找到冤大头一般,将琉璃镜的碎片拿到两人面前。
“十五两银子,姑娘看是怎么付呀?”
桑晚转头再去看向窗框边的身影却发现早已失了身影。
不等她四处张望,身后便有声音传来。
“公主怎会在此。”桑晚偷偷看了看身旁的萧衍之,面容清冷。
不对,依她对萧衍之的了解,对方绝不会是这幅神情才是。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还不等她想明白,护卫队从中间分开站在两旁。
皇后扶着嬷嬷的手快步走到桑晚面前。
见她无恙,伸手拉过桑晚的柔荑,紧紧握住,语气带着颤抖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桑晚带着冷气的指尖被放进温热的手掌中,暖意从指尖开始蔓延。
桑晚见母后竟也来了,惊喜交加,一股热意从心间发酵。
看着匆匆赶来的母后,泪意朦胧了眼眶,低头想掩下神态,却看见母后裙摆处被荆棘划破的痕迹。
金线绣织的牡丹花被山间泥沾染,变得灰扑扑的,针脚细密的纹路也被勾得破烂。
皇后身边的嬷嬷心疼的开口道:“公主您都不知道,自从娘娘知道您失踪后,这两日便没睡上一个安稳觉,日日担心,好在现在终于找到公主殿下了。”
桑晚看着母后眼下的乌青失了言语,愣怔在地。
“母后,是儿臣让母后担心了。”
找到桑晚,皇后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
怜爱的摇了摇头,“只要你无事就好。”
说完,将桑晚推到身后。
视线一转,好似现在才看见萧衍之一般,语气严厉的责问道:“萧中书,你可知罪?”
萧衍之抬手行礼,神色淡然,“臣未能保护好公主,还请皇后娘娘责罚。”
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墨色大氅里翻飞的月白色锦袍印入眼帘。
萧府,书房。这要是说什么都没有,翟蓝自己都过不了心里这关。
傻傻的愣在原地,就在他思考是默默退下还是当作什么都没看见走进去时,桑晚率先有了动作。
其实当时是她看见翟蓝过来的,还算好了角度,能保证让翟蓝看见他家大人放在她心口的手,而从他的角度看见她抓住他家大人的手,也只会以为她是在阻止。
目的达成,桑晚含羞的低下头,泛着水光的氤氲眼眶瞪了萧衍之一眼,咬着红唇似是而非的说道:“先生,若没有旁的事,学生就先告退了。”
说完生萧衍之开口辩驳,步履匆匆的就向外走去,路过翟蓝身边时停顿了一瞬。
翟蓝立刻心领神会,一脸严肃的对着桑晚说道:“我方才什么都没看见!”
虽然这是她一手促成的,但是翟蓝说出这话后,桑晚脸颊羞红,偷偷向后看了萧衍之一眼,又飞快的离开了。
萧衍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或者说,从他当时碰到对方绵软后就开始僵硬在原地。
垂下的手自然的滑落在身侧,但萧衍之总感觉有些不自在,修长的指尖微动,好似还没从方才的景色中脱离出来。
翟蓝小心翼翼的绕过碎瓷片走进来道:“大人,我说当时在村落找到您时,您怎么不走,原来是因为公主。”
“但是,大人,现在好歹是在寺里,公主今早还在生您气呢,您现如今就这般,是不是有些孟浪了。”
说完,翟蓝恂恂的看了看大人。
只见萧衍之冷飕飕的看了他一眼,“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翟蓝暗自腹诽道:大人您都把手放人家公主身上了,他还能往哪方面想。
桑晚从萧衍之院子里跑出来之后,脸上的绯红还没消散下去。
出来被冷风一吹,桑晚才发觉方才她有多冲动。
月匈前仿佛还残留着对方灼热的触感,他的手掌真的很大。
沐浴时她瞧过她身前之处,颤颤巍巍,她的手掌也顶多握住多半,当方才她握住萧衍之的手掌贴在她身前时,好似他一掌便握住了。
这般想着,脸上的绯红又再次上涌。
清荷站在公主身后,看着公主娇美的面容无端又飞起红晕,有些担心。
“公主,可是发热了,您的脸好红呀。”
桑晚泛着水光的眼眶朝清荷看了一眼,摇摇头示意她无事。
回到院中,桑晚这才反应过来,今日她去找萧衍之还专门寻了帮手押题,就是为了让萧衍之对她刮目相看。
现在好了,确实是刮目相看了。
桑晚躺在床上用棉被盖住自己的面容,在床上咕涌咕涌的翻滚。
翻转了许久,还是有些不自在,突然坐起身对清荷说道:“备水,我要沐浴。”
另一边,翟蓝第三次端着水从院外进入他家大人的屋子,也不知他家大人碰上什么了,这已经是他家大人洗的第三遍手了。
骨节分明的手浸入盆中,细细揉搓着,随后又拿起香胰子沿着边角清洗,如此反复才终于净手完毕。
桑晚沐浴完后躺在床上,暮青色的帷幔在头顶蔓延,像极了今日萧衍之的衣衫。
当时她抓住萧衍之手的时候,他好像都没怎么挣扎,她放上来的时候也不见他动弹。
想到此处,桑晚翻了个身,乌黑的秀发散落在她身后。
脑海里又是一阵兵荒马乱,桑晚强迫自己不再去想了,将身前的被子拉了拉,闭上眼睡觉。
这晚,桑晚做了个梦。
梦里,还是那件屋子,但不同的是,她握住萧衍之的手放在她月匈前时。
翟蓝并没有出现,屋中只有他们二人,当她回过神松开手想往后退时,萧衍之突然揽住她的腰肢往前一按。
柔软的身躯瞬间与他紧密贴合,萧衍之冷白的指尖停留在她的额间,后沿着她的鼻尖滑至她的唇边,最后落在桑晚小巧的下巴处,微微用力抬起桑晚娇美的容颜,慢声轻语道:“公主不就是想要这般,躲什么?”
桑晚惊慌的摇了摇头,柔媚的嗓音从缝隙中传出,“没,没有。”
两人离得实在是太近了,桑晚感觉她呼吸的时候,身前的起伏若有若无的贴近了萧衍之的胸膛。
似是察觉到危险一般,她双手抵在萧衍之身前,想要借此拉开距离。
头顶传来一声嗤笑,像是在嘲笑她自不量力一般。
萧衍之修长的指节顺着她的下颌再次向下,经过她柔白的脖颈,停在了她衣襟交叠处。
很快桑晚便感觉身上一凉,整齐的衣领被人解开,露出莹白的锁骨。
“不,不要……”
江森青才过午时便急匆匆的赶来,拉着萧衍之进了书房。
萧衍之坐在书桌前,骨节分明的指节在书桌上轻敲了几下,眉间微蹙。
“鹤眠,我的人今早得到的消息,在太行山一脉发现了龙虎军的行迹!”
他们寻找龙虎军已过一年,如今好不容易有线索。
萧衍之轻揉了眉间,冷声道:“若我贸然出京,只怕会打草惊蛇,到时候他们再次消失就更不好寻了。”
左思右想之下,也未想出一个完美的办法。
江森青到最后咬咬牙,“实在不行,你便乔装去寻,到时候我替你留在京中,只是称病不出,你快些回来,应当可行。”
萧衍之却不太同意这个办法,“你替我留在京中,怕是不妥,且不说到时候圣上派太医前来诊治,就说太行山到京中的距离,来去最快也要半个月,中间还要寻找线索,最少也要一个月,难道要装病一月?”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难道要白白看着这个线索溜走不成?”
江森青瘫坐在椅子上,一把折扇呼呼的扇着,只是这心中的火气却始终扇不熄。
萧衍之自也不想看着这个机会白白错过,无意识的摩挲起腕间的沉香水珠,“自然不成。”
“那你说怎么办?”
少顷,萧衍之腕间的沉香水珠停止转动,转头对着身侧的翟蓝道:“将林一叫来。”
“林一!难道你想偷梁换柱?”江森青“腾”的一下从椅子上坐起。
林一来了后,几人在书房商量了好一阵,这才敲定完整个计划。
等到商量完,早已日落。
窗外透出暗色,房中也已点上了蜡烛。
萧衍之站在窗前,白玉似的脸半明半暗,神色晦暗,昳丽的眼眸幽静如深渊。
身似谪仙,心如无间。
翟蓝送完江公子回来瞧见的便是这一幕,悄声走向前站在大人身后。
“大人,该用晚食了。”
夕阳带着最后一丝熹光坠下天边,天地陷入一片混沌之中,非黑非白。
笼罩着一股暮气。
萧衍之转过身,眉宇间隐约有些淡漠悯色。
翟蓝低下头,只看见大人的衣摆。
走过书桌时,翟蓝看着自家大人蹀躞带上少了一样东西。
急忙转身问道:“大人,您蹀躞带上的玉佩怎么不见了?”
男子停下脚步,低头看着腰间的蹀躞带,往日佩戴在其上的羊脂玉佩今日却不见了踪迹。
翟蓝急得团团转,那玉佩可是大人祖父给大人的,意义非凡,今日怎会不见了?
“大人,您可还有印象?”
萧衍之思来想去,也只有在秀丽阁时才将蹀躞带褪下,玉佩想必也是在那时候遗失的。
不过秀丽阁若是捡到,不敢私藏,定会交还回来才是。
但,萧衍之轻抬眼眸看了眼天色,从离开秀丽阁到如今,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了。
门房处也并无人前来报,那便是已经物归原主了。
“桑晚。”
不说朝臣有多反对,民心亦难平。
东陵逸除夕夜守岁那日说的很对,信仰于左右民心而言再简单不过。
北狄圣女之说是这样,法华寺高僧之言,又何尝不是?只是北狄手段,过于残忍罢了。
“太后自知或已走投无路,这是要拉你下水,让朕也不好过呢。”
萧衍之扶起桑晚抵在他胸膛前的肩头,双目对视,认真道:“阿晚别怕,朕定让你的后位,顺应天意,再无人敢非议!”【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10-117
第 111 章 第 111 章
日暮渐落,安王府成婚,受邀之人并不多,朝臣中除了镇国公凌老和世子凌元洲,也只有柯沭和孟涞有帖子。
就连萧梓轩日后接管的户部和礼部,都没资格来观礼。
帝王也在的缘故,阮秋彤本没在主位落座,还是萧衍之亲自将她搀到上首:“梓轩大喜,太妃自当坐主位,不必拘谨。”
姚家和宁王虎狼之心昭然若揭,上午桑烨被捕,意图行刺帝王,以求复南国的事,已在京中传的沸沸扬扬。
但凡懂其中利害的人都明了,有能力允诺他们复国的人怕是只有姚家。
王贵妃回到宫中便开始发气,在殿里伺候的下人通通罚跪在殿外石砖上。
地上还有没化的积雪,不一会儿便浸湿了腿上的衣衫。“那臣岂不是还要萧公主在外败坏在下名声之恩?”
萧衍之的声音让桑晚回过神来,讪讪一笑。桑晚说完又停顿了一瞬,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语气变的细弱起来。
“我知道,先生不是自愿来教我的,我性子顽劣,又,又从小生了病,大家都不喜欢我,所以先生不喜欢我是正常的……”
“更何况今日若不是我以玉佩的事让先生强留下来,先生现如今早就在驿站好好休息了,也不会是现在这样。”
背上女子的声音越来越小,肩上传来细微的耸动声,女子话语中隐隐还有哭腔泄露。
萧衍之背着女子的继续往前走,听到这番话语脚步也不曾有过停顿。
片刻,肩上便传来一阵濡湿感。
背上的女子似乎是累极了,渐渐没了响动,发出均匀的呼吸。
片刻,又突然传来声响。
“先生,不要讨厌我。”直到坐上马车,桑晚还一直看着母后,有些想问,但……
“晚儿,是不是想问母后为何要让萧中书休息几日?”
桑晚迟疑了一瞬,点点头,又很快的开口说道:“若是不方便的话,母后就不用告诉我。”
皇后轻拍了拍她的手,笑道:“有什么不方便的,只是今日你与萧衍之在林中被找到时,举止亲密,众目睽睽之下,怕是要生流言。”
“加上那萧衍之本就未尽到职责,若不是他出了纰漏,你又怎可能遇袭。光是这一项,罚他歇几日都是轻的。”
此时此刻,她突然醍醐灌顶,她说当时她借故靠在萧衍之怀中时,萧衍之怎么没将她推开。
好个萧衍之,原来是在这儿等她。
这一路上她跟着萧衍之走,路线全是萧衍之规划的,想必他是早已跟翟蓝通过消息,知道了方位。
毕竟当时翟蓝找到她们时可半点未惊讶。
所以他是故意的,故意让人看见她们举止亲密,这样赶来的母后为了避嫌也为了示警,便会将他从她身边调离。
好一出釜底抽薪,可恶!
马车另一边。
翟蓝放下车帘,给大人斟了热茶,这才小声说道:“大人,那些刺客是从皇城来的,他们身上皆有印记,应是世家豢养的死士。”
茶杯中的热茶袅袅升起,白雾升腾,模糊了面前人冰冷的眉眼。
“我这才离开几日,他们便按耐不住了吗?”
冷白的指节转动着茶杯,杯中滚烫的茶水贴近指腹,传来阵阵热气。
“传信给江森青,让他给皇城中的世家找点乐子。”
“是。”
翟蓝想起方才看见的一幕,不知道该不该问,眼神似有若无的看向上方,迟迟不曾开口。
半晌,还是过不了心中这关,迂回的说道:“大人今日一箭双雕,既摆脱了长公主,又能有时间去寻人,真是让属下佩服。”
这等拍马屁的话不符合翟蓝的性子,说出来语气也甚是别扭。
萧衍之轻抬眼睫,冷声道:“有话直说。”
翟蓝在心中纠结片刻,还是决定直言相问,鼓起勇气看向大人道:“大人这两日保护公主辛苦了,只是今日公主这等行事,大人是不是…就是…”
后面几字宛如烫口山芋一般说不出口,鼓起的勇气在看见大人冷冽的眼神时便已泄的一干二净。
声音如细蚊一般,若不是四处寂静,这句话便要被盖了过去。
萧衍之的步伐愈发稳当,小心避开路上的碎石与杂草,往山下走去。
一双桃花眼左看右看就是不看面前之人,有些琢磨不透萧衍之是怎么想的。
但是她能肯定,男的都很在意自己行不行。
她昨日说的那番话,不就摆明了说他不行。
今早还被石头阿婶说给他了,现如今旧事重提肯定是想找她算账。
要不……先道个歉?一双玉手抱住双臂,美目看向身后,莹白的小脸低垂,“先生,我冷。”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叙述,但偏让人觉得话语缱绻,惹人怜惜。
萧衍之走上前一步,轻微的动作却无端生出压迫感来。
“公主身边内侍回去后皆罚俸一月,以儆效尤!”
处罚来的猝不及防,但萧大人乃是公主先生,他的命令自是要听。“贵妃虽是正一品,但也要行礼才是,不然若是被外面的御史知道了……”
王贵妃站在原地,咬牙切齿,但桑晚的话却也是实话。
她虽位列贵妃,但面见长公主仍旧要行礼问安。
屈辱的半弯膝头,低头行礼道:“臣妾见过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桑晚站在她面前受了这份礼,转头慢悠悠的朝母后走去。
卧在皇后膝上,冷眼看着底下贵妃颤抖的支撑不住的双腿。
直到皇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这才假装醒悟过来,“贵妃娘娘还在行礼呢,本宫倒是忘了,贵妃娘娘起来吧。”
“萧公主殿下。”
膝盖因为弯曲的时间太久,站直后双腿还微微有些发颤。
额间还有细汗溢出,头上琳琅的钗环在行走间晃荡,闪着金光。
等贵妃走出凤仪殿之后,皇后才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调皮。”
桑晚将脑袋在母后身上滚了一圈,哼哼唧唧的说道:“我才不是呢,王贵妃分明是想要母后难堪,借此讽刺,我才不给她这个机会呢。”
说完,抬起清眸望着母后,“对了,母后,你找我来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皇后怜爱的拂开了桑晚眉间的鬓发,轻声说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前几日突然想起,你这次彻底好转,该去太华寺好好拜拜还愿才是。”
“太华寺?”
皇后的手温柔的梳理着她的青丝,缓缓道来:“说起太华寺,你与它也是有些渊源的。”
“当初我怀你和你弟过了十月还迟迟未生下,恰逢南方大旱,就有群臣上书,天怒人怨之下,我便带着你们去了太华寺。”
“好巧不巧,方才到太华寺,便产下你们姐弟二人,这时南方旱情也解了,可不是有缘。”
“说起来,你还被当时的主持抱过呢。”
讲起这些,难免又勾起往事回忆,皇后虽然说的轻松,但每一句拎出来都显得辛酸。
桑晚抬头瞧见母后的神情,环抱住母后的腰身,撒娇问道:“母后我们什么时候去太华寺?”
“三日后是个好日子,去一趟回来也正好除夕。”
现如今不过一月初,除夕乃是二月中旬,看来这太华寺还是有些距离。
一个多月,那她身上的毒势必要发作一回,想起上回的惨状,还是要让萧衍之同行。
“母后,那随行人员都有谁呀?”
“左不过就是一些兵部将士,或者礼部人员。”
“那萧大人可会同行?”
皇后摇摇头,“萧大人作为中书令,每日朝政都忙不过来,如何会同我们去太华寺。我儿这么在意萧大人去不去?”
身后的江森青倒是站出来说话了,“小萧大人,你别光顾着罚人呀,公主殿下可还冻着呢。”
桑晚本以为她都这样讲了,对方定然会将披风给她,没想到等到的不是关心,反而等到了一顿处罚。
又听见江森青的话,抬头楚楚可怜的瞧着对方。
“看来公主殿下还是没有冷糊涂,冰天雪地是该冷才是。“
几番言语试探,桑晚怎得不知对方这是早就看穿了她的伪装,索性也不装了。
环抱着的双臂垂下,方才脸上楚楚可怜的表情也悉数消失不见,眼眸里只剩下对方的身影。
桑晚上前一步,两人本就靠得近,此时两人之间的间隙也不过毫尺有余。
额间的海棠花钿清晰可见,上面用金箔描绘的线条隐约可见其纹路,“先生好狠心,我都这般冷了,先生竟都不心疼我。”
女子身上的香气随之弥漫,像是丝帛一般要将他束缚在其间。
不过愣神片刻,身上披着的墨色狐裘竟被身前人解去披在身上,又飞快的退后两步。
“胡闹!”
大庭广众下做出这事,若是传出去成何体统!
披上狐裘的女子神色肆意,眉眼飞扬,“先生,古有割肉喂鹰如此贤德之举,现如今先生舍身让衣也是不输先贤。”
长安民风开化,身旁之人只当时一对有情人玩闹,投以暧昧的眼光。
倒是旁边的波斯商人等不及了,深怕到手的鸭子飞了。
上前横插在两人之前,扬起笑脸,“二位,二位,天寒地洞的,不如二位先将在下的事情了结了,如何?“
桑晚在旁边眨巴眨巴眼睛,看着萧衍之道:“先生,我出门太急,忘带银子了,不若你就再帮帮学生,付了这银钱。”
这时候求人倒知道上前了,被狐裘遮住的素手从身狐裘下伸出,轻扯对方的衣袖摇晃。
女子乌发被压在狐裘之下,盘在发上的珠钗轻轻摇晃,发出琳琅之声。
宝蓝点翠孔雀吊钗在发尾晃动,描绘精致的孔雀站在枝头,自傲又充满诱惑。
萧衍之觉得面前女子就像这发钗上的孔雀一般,狡黠又自傲。
“那这位公子您看是怎么给方便呢?”
萧衍之微微转首,身后翟蓝便上前取出银两递给波斯商人。
波斯商人得了银两自然乐呵呵的退去了,路过那乞儿时,白了其一眼道:“你今日也是撞了大运,真是便宜你小子了。”
桑晚抢了萧衍之的狐裘,现如今不冷了,那颗想犯上作乱的心自也蠢蠢欲动了。
“先生,这天这样冷,我看您的手都冻红了……”上前正准备握住对方的手,却不想被翟蓝挡住了去路。
殿内传来王贵妃的咒骂声,“她桑晚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叫我给她行礼,一个生下来就不祥的贱种!这些年若不是我心慈,她早就没命了,现如今还作威作福到我头上了!”
王贵妃身旁的侍女奉了茶水上前,劝解消气道:“娘娘息怒,那桑晚不过是一个没规矩的疯人,举止粗鲁,娘娘何必与这般小人置气,伤了自己的身子。”
话音才落,王贵妃突然将桌上的茶盏摔在地上,瓷器落地清脆的声音传来,上好的黄花瓷就这样碎成了几片。
“贱人,都是贱人,若不是皇后那个贱人抢了本宫的后位,本宫现如今还用受她生的小贱种的气?”
说罢,眼神中闪过狠辣的光,带着披甲的手指向身旁的侍女,金色披甲在此时显得寒光凛凛。
“你给本宫哥哥送信出去,桑晚既然敢得罪我,那我就要她在太华寺的路上有去无回!”
回了公主府的桑晚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清荷连忙为公主取下手中的暖袖,方才皇后娘娘要公主去的急。
手上的伤来不及做过多的处理,便只能戴个暖袖将手给藏起来。
所幸没有被发现。
只是中午时分还只是有些红肿的掌心,此刻已经变得青紫起来。
清荷取出白玉膏重新处理了一番,这才包扎起来。
闻言,殿外跪着的朝臣顿时唏嘘起来,更有出声呛语的。
嘲弄徐则堓,身为言官之首,竟也是鼠头之辈,亏得他们一心为了晋国江山,居然陪着演了好几天的大戏!
“太后一心置我于死地,我又哪来的本事,能救徐姑娘?”
桑晚抿唇,故意面露为难:“我不能看无辜臣子,因我白白丧命罢了,大人还是请回罢。”
第 112 章 第 112 章
官员罢朝三日,以徐则堓险些被杖毙,狼狈收场。
不过一夜功夫,满京皆知是太后用徐若彤威胁徐大人,不得已才有了此举。
京中传言两边儿倒,有说桑晚确为祸国妖女,都能左右帝王圣旨的;也有人说她竟能止帝王嗜血之性,许是福星也未可知。
这些日子,荣国公还被关在刑部审问。
国公府和世子府皆有金鳞卫驻守,连吃食都要靠护卫送进去,更别提能和宫里的太后有信件往来。
何况,姚淑兰也被帝王暗暗软禁在了寿康宫,只有宁王,仍行动自如。
众人都在等着看太后如何替姚家脱罪救人,却等来徐大人这一出。
聪明的人或已猜到,姚淑兰许是黔驴技穷,才要在这般节骨眼上,将桑晚推到风口浪尖。
只有京中百姓和一些商贾之家,还将桑晚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街边上的人越围越多,瞧着倒是有街道堵塞之前兆。
一抹水红色绸缎从摊贩前掠过,又再次飞舞不见。漆眸微阖,找到桑晚最要紧,等找到桑晚……
“国师大人怎得也在此处?”
清荷看见兀自出现在此处的国师心中疑惑,怎得今日出现在此处的人这么多?
这般想着双眼便又向国师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便让她惊叫出声。
国师怀里抱着的,莫不是公主! 萧衍之察觉到不对劲之后,便立刻用披风裹住了桑晚,吩咐翟蓝准备马车。
马不停蹄的带着桑晚,回到公主府。
从马球场回府的同时,吩咐去寻太医的人也回来了。
将桑晚搁置在床上,太医见状连忙上前为桑晚诊脉。
也不知诊出了什么脉象,太医双眸微闪说道:“大人想必也已知晓公主所中何药,恕微臣无能,此药并无解法,除了男女相交,便只能硬熬……“
萧衍之心中早有预料,挥挥手让太医下去。
床上,桑晚被萧衍之用被子盖着,身上还有披风围着,本就燥热的身体更是灼热。
偏偏四肢无力,挣扎不开,只能在被衾中小声呜.咽出声。
像是小猫挣扎发出细弱的叫声,一下一下撩拨着人的心弦。
娇嫩的唇瓣微动,一道道娇.吟从床上传来。
桑晚知道萧衍之坐在她床边,用力向他靠近道:“先生,我好热……你帮帮我。”
动作间,竟将身上裹挟的被衾与披风挣扎散开。
失去了禁锢,桑晚发出了一声松快的轻.吟。
婉.转.柔.媚。
但这远远不够,屋中很安静,只有他们二人。
因此桑晚的呜.咽声便显得尤为清晰。
半晌,帏帐被人掀开一个角,一只冷白的大掌端着茶盏伸进来道:“公主哭了这么久,用些水吧。”
桑晚此刻哪有什么理智可言,听着他的话语,心中不免更觉得委屈。
今日发生的事情非她所愿,如今她中了药,他就在一旁坐着,还说这些话。
心中更是生气了几分。
一把打翻了他手中的茶盏,冰凉的茶水倒在她身上,让她陷入燥热中的身体不免舒适了几分。
撩开帷幔,看见坐在床边的萧衍之。
也不知那来的力气,一把将他拉上床,帷幔落下,遮盖住两人的身影。
桑晚俯下身嗅到他身上的冷檀香,本就迷糊的大脑瞬间被搅成一团浆糊,柔软的身子微微战.栗,身不由己的软软倒在他身上。
“国师大人,您抱着的可是……”
清荷话还没说完,余白便点了点头小声道:“正是公主殿下。”
清荷瞬间便脱离了萧衍之,走到余白身边,侧身看了看国师怀中人,正是公主殿下。
只是殿下的腕间和颈项怎得平白多了这么多的红痕,看着,看着让人生出些遐想。
清荷轻声问道:“公主这是怎么了?”
余白意有所指的看了眼萧衍之,意味声长的说道:“太累了便睡着了。”
三日的时间眨眼便过去了。
夜幕悄然降临,桑晚将清荷召到身边询问道:“那药可送进去了?”
清荷点点头,轻声道:“公主,按照您的吩咐早就送进去了,公主您今日是要……”
桑晚连忙将手放在唇中,示意噤声。
打发了清荷下去,换了一身便装,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
几日前她来看过萧衍之的院子,发现了西南墙角处有一狗洞,从洞里钻进去,东躲西藏总算到了萧衍之歇息的房间。
从袖中拿出药粉,在茶壶中轻轻洒了一些下去搅匀。
这时,门口突然传来脚步声,沉稳有力,听着像是朝着这间屋子来的。
许是银装雪白之色瞧得有些多了,眼前突然出现这般艳丽的颜色,不由得将人的视线全数吸引过去了。
突然,一张额间描绘着海棠花钿的莹白小脸从中脱颖而出。
许是察觉到视线,桑晚悄然抬头与楼台上的萧衍之对上视线。
眼中莹莹水光,眼尾处洇红似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好像,没有什么用……
窗外好像下起脸了雨,但是雨声细小。
若不是注耳听去,根本听不见那微弱的雨声。
打在窗檐上,很快便形成积水,滴滴答答的从屋檐上滴落下来。
桑晚忽然想起,她出京前几日,那吴娘子正准备办一场马球赛。
好似就是明日,也不知这雨会不会下大。
若是下大了,这马球会只怕是开不成了,毕竟这草地式闰。
若是有哪位不小心坠马了,这可说不清了。
不仅没涂到一个好彩头,还平白受一桩气。
还有那梅语雪也不知道会不会参加,但她想应该是不会了。
毕竟她自己也说过不擅长这些。
生平就爱看长得好看的人。“是什么?”
翟蓝垂下头,讷讷的小声说道:“是不是与公主……”
倏地,瓷白的茶杯被搁置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动。
萧衍之看着翟蓝的面色便知他心中所想,泛着冷意的脸此刻更是霜寒,“有这时间不如出去好好搜寻一下那群人的线索,出去!”
翟蓝灰溜溜的被赶下马车,长舒一口气,看样子大人应该是没有。
将翟蓝赶走后,萧衍之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想起方才对桑晚的孟浪之举。
这般想着,白玉般的耳垂仿佛又感觉到那轻酥的痒意,带着似有若无的热气。
那些动作,她都是跟谁学的?瞧着可不像是生手。
在她出发离京的那日,京兆府便已经将余青放了出来,现如今余青住在一个来福酒楼里。
明日她就先去寻余青。
就在萧衍之要抽回手时,桑晚突然握住了他宽大的手掌。
娇软柔嫩的手掌强势的挤入他的掌心,两相交.缠,无端生来几分欲色。
桑晚葱白的指尖在萧衍之的薄茧处揉了揉,直到将那薄茧揉成绯色,这才堪堪停手。
“先生为我上药,学生万分感激,昨日回去想了一夜,觉得礼尚往来,先生为我上药,学生今日特地带了白玉膏就是为了先生手上的薄茧。“
说完,从腰间取出白玉膏,柔嫩的指尖沾取少许,涂抹在萧衍之中指指腹处。
又小心将药膏打散抹匀,温热的指尖在他指腹处揉捏摩挲,让萧衍之生出几分被人把玩的感觉。
猛地抽回手道:“多萧公主好意,小伤而已就不劳烦公主费心了。”
桑晚看着他耳垂上升起的点点绯红,抿唇浅笑了一瞬。
她可不是那懂得进退的人,她只知道他退那她就要进了。
萧衍之修长的手掌还停放在桌上,微握成拳。
“先生对学生好,学生自然是要投桃报李。”
说着说着,桑晚又靠近了他几分,两人之间的距离便只剩下一个手掌的宽度。
萧衍之颇有些不自在的向外偏了偏头,今日的天好似格外蓝。
这时,桑晚伸手握住萧衍之桌上的手,放在唇边浅吻了一瞬,柔声道:“可是学生看见先生手上受伤,心疼。”
江森青顺着萧衍之的余光看去,却只见人头攒动,无甚好看的。
男子青黑色的鸦羽垂落,遮住了眼中晦暗的情绪。
手指轻点茶杯上的花纹,杯中茶水轻荡,泛起圈圈涟漪。
“诶,这下面是发生什么事了?这么热闹,小萧大人要不要下去凑凑热闹?”
男子轻点茶杯的指节停顿,清俊的眉间微蹙,“无聊。”
江森青向来看不惯对方这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像是下一秒就要御鹤成仙一般。
手肘支在桌上,托住俊脸说道:“小萧大人,你说你也年过二十了,还这般清心寡欲,怎么还打算出家?”
萧衍之偏过头,黝黑的眼眸不自觉的朝着身下的闹市看去。
艳若海棠的女子,被围困在中间,身上华贵繁琐的裙裾也被乞儿扯住。
仿佛一只羊羔置身狼群一般。
那双充满水雾的眼神又再次望来,桃花似的唇瓣微微张开。
瞧那唇形,似乎是先生……
桑晚暗暗紧张,下巴微扬,宣政殿的正门很快出现一道倩丽身影,有着南边儿姑娘的娇小,面容却很是坚韧。
稳着步子,在东陵婧的侧后方跪下见礼:“臣女白梦,见过陛下。”
听她是臣女的自称,顿时令人侧目频频。
姚绍明这会儿已经没工夫垂涎她的姿色,见姚安志眉头深蹙地看了眼那女子,心中顿感不妙。
“听闻太傅这些年,连同夫人的母家柳氏,都在搜罗十六年前江州贪墨案的罪证。”
萧衍之语气看似平和,眼眸却深邃发寒,“朕好心,替你们寻来了!”
第 113 章 第 113 章
当时和桑烨联手,也是剑走偏锋,被逼无奈。
姚家这些年节节败退,在朝中被孤立许久,实权流散,若这条路赢了,他们便后世无忧;若败了,也不过提前身死,又怎会不知帝王心中对姚家的恨?
桑烨入狱,他们的确没有挣扎的余地,却没想到帝王居然已有证据,能给姜氏翻案。
朝中大臣霎时窃窃低语起来,当年的贪墨案为官者谁人不知?
一夜之间,宫中的姜嫔成了罪臣之女,自戕后,萧衍之便被太后抚养在身边,那年他才不过八岁。
再往后,宫中康健的皇子本就不多,只有萧衍之样样拔尖,是储君的最佳人选,先帝也十分看重,无人敢将他和罪妃姜嫔挂钩。
这么多年过去,没想到那年的贪墨案,会被再度提及,还是以这样的形式。
桑晚暗暗紧着手中帕子,视线从白梦身上收回,落在龙椅前萧衍之的背影上。
这一刻,他等的太久了……
姚安志双眼睁了睁,声音里带着老者的沧桑:“你养父把你藏得真好,这样小的身躯,看上去,的确像未及笄的,年岁对不上。”
他拖着尾音:“终究晚了陛下一步,竟都让你长这么大了……”
白梦对上他的眼睛,双眼好似泣血,没有丝毫退缩:
“家父不过姜大人御下的一名知县,当年负责贪墨案的官员欺上瞒下,做着举家灭口的勾当,杀了那么多无辜之人,死后就不怕下地狱吗?!”
“身前哪管身后事!”但她也不知道外面传了这些流言,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视线有些模糊,桑晚眼眶中蓄起了一小团水雾,萦绕在下眼睑。听见门房禀报,桑晚有一瞬间的愣神,顾清牧怎么会来此处?也没听说他与萧衍之有交情。
也就是这一愣神的功夫,萧衍之站起身道:“请顾大人进来。”
桑晚背靠在椅上,颇有些好奇的想一睹真容,顾清牧是母后引荐查案的人,也不知有何特别之处。
很快,顾清牧便被引了进来,桑晚顺着视线看去,瞬间目光便被来人吸引住。
若说萧衍之是冰凉的雪,那顾清牧给人的感觉便是雅致的竹。
皇宫。桑晚绷紧的脊梁缓缓放松下来,如玉的指尖从掌心脱落,垂放在被褥上。
白嫩的掌心徒然增添了几个半弯的绯红月牙。
“进来吧。”桑晚从醒来后便在公主府将养。
说是将养实则是在养她身上的红痕。
母后从宫里隐约知道了此事,立马便派了身边的嬷嬷来接她入宫。
只是桑晚担心母后看见她身上的红痕,她不好解释,便只能找了个借口搪塞糊弄过去。
这时,清荷从门外走进来,手上捧着些精致小巧的物件道:“公主,这都是大皇子送给公主解闷用的,公主看看可有喜欢的?”
桑晚醒来后听清荷说了后续,大皇子,也就是她的同胞弟弟回来了。
恰好来马球会上找她,却撞见她被算计。
在清荷她们嘴里,她这个同胞弟弟倒是对她非常不错,凡是遇见什么稀奇古怪好玩的,通通都要给她稍一份。
在他没离京之前,更是对她这个痴傻的姐姐照顾有加。
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还撞见这么一幕,如何能不气,当即便抓了崔熙玥进宫,只是最后不了了之,再无后续。
看着清荷将这些物什摆放在茶几上,桑晚饶有兴致的挑选了几样拿在手中把玩。
清荷见公主玩得高兴,也不由得笑了几分。人面兽心!
伪君子!
登徒子!
顾清牧站在原地,看着眼前鲜活明亮的桑晚,愣了一瞬,随即又带上一抹浅笑道:“自然,殿下穿什么都好看。”
桑晚闻言眼中都闪烁着细碎的笑意,“顾大人,出门在外你就别唤我殿下了,唤我晚儿或者棠棠都可以。”
不知道为什么,萧衍之听见这两个称呼的一瞬间,心中的天平瞬间便倒向了棠棠。
“那殿下……棠棠也别唤我顾大人了,唤我鹤眠。”
“鹤眠……”桑晚一字一句的念出这两个字,随后双眼带笑的看着顾清牧道:“这是顾大人的小字吗?感觉好特别呀。”
萧衍之笑着道:“家中长辈取的,让殿下见笑了。”
桑晚倒是觉得这小字分外可爱。
“棠棠,时辰差不多了,哪个地方还有些距离,我们该出发了。”
“好。” 崔府,斜桑院中。
崔熙玥看着跪在下首的崔二,染着丹寇的玉指轻点扶手,素手抚额道:“都处理好了?”
崔二一身黑衣站在下方,眼睛以下带着一个狼牙面具,只露出上半张面容。
冷声道:“回娘子,都处理好了。”
崔熙玥闻言,涂抹了艳红口脂的唇角扯出一抹笑意,“办得好。”
说完,便从玫瑰椅上起身,慢悠悠的站起来道:“桑晚,不过一个痴傻儿,也配跟我争萧衍之。”
“看来是上次的教训还不够!”
身侧穿着浅绿色衣衫的侍女走上前道:“娘子不必于这种人置气,萧大人只怕也是厌烦了她,不然怎得回京这么久了,也就去了公主府一两次,连授课都不去了。”
“想必是见她蠢笨,不肯再教。”
身侧侍女的话说到她心坎上,随手将头上的玉钗取下掷到地上,漫不经心的说道:“赏你了。”
侍女见状,立马蹲下身捡起地上的玉钗,兴高采烈的说道:“奴婢萧娘子赏赐。”
虽然身侧侍女的话让她心中畅快了一瞬,但基于她对萧衍之的了解,他收下公主府的食盒,这才是最让她心慌的。
柳眉微蹙,心中还是有一股躁郁之气。
旋即,想到方才从小厮处听来的事情,犹豫半晌还是将其当成乐子说与公主听。
“公主,你知道吗,崔府二房的长子在外赌博,竟输的将府中的宅子都抵出去了!现如今那些讨债的人还在崔府门前站着呢。”
桑晚把玩的动作略停了停,唇角微勾,这倒是个不错的好消息。
百年世家最后竟被教养出来的长子将世代居住的宅子抵了出去,这传出去可不就是贻笑大方。
雅间里,江森青看着萧衍之的面容在袅袅水雾中若影若现。
面容清冷,眉目间却又不失俊朗,难怪看着这么招蜂引蝶。
“别用那么恶心的眼神看我。”昏黄的烛光影影绰绰,桑晚带着鼻音的娇柔嗓音还在低低呜咽。
萧衍之放在她肩上阻止的手沿着她白皙的脖颈向上游走,修长的指节安放在她后颈处。
轻捏了捏她后颈处的肌肤,微凉的指尖停在她滚烫的肌肤上,桑晚唇瓣中不由自主的谓叹了一声。
药效有些消退,勉强能看清眼前的事物。
在原地缓了半晌,依靠着微弱的烛光,这才看清面前的景象。
她距离萧衍之太近,视线中尽是萧衍之冷白的肌肤,下意识的抿了抿唇,却忘记此刻她的唇瓣与萧衍之的交织在一起。
萧衍之说完这话便抱着桑晚大步离去。
只留下桑晟站在身后一动不动,桑晟身侧的侍从见自家主子状况不对,担忧的上前道:“殿下,可要拦住萧大人?”
桑晟俊脸阴沉,抬手制止道:“不必,把今日侍候在侧的人都叫过来!孤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出卖孤的行踪。”
身侧的侍从听到殿下话语中的森森寒意,想起以往那些人的下场,身子不免瑟缩了一下。
公主殿下是太子极为看重的人,若是抓到此人下场只怕……
萧衍之抱着桑晚走上岸,平日里看着娇纵肆意的桑晚现如今却脆弱的像一个布偶娃娃一般。
躺倒在他怀里,晚丽的面容一片苍白,就连往日饱满红润的唇瓣此刻也失了血色。
柔荑拉着他的衣襟不肯放开,仿佛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蛾眉微蹙,喃喃道:“不,不要……”
混沌中,桑晚不知道去了何处,好似回到了她十四岁落水那年。
那种恐惧感,水末过头顶,浸入肺腑的那种感觉。
窒息……恐惧……
江森青听到这儿,却全然不赞同,出声道,“萧大人生得如此芝兰玉树,就连当时长公主殿下恢复神智,见到你第一眼都被迷得晕头转向。”
说起那日的事,江森青瞬间兴致勃勃,手中折扇大开。
“诶,说到这,我倒真有些想知道萧大人当时是怎么想的?”
“长公主如此美色,你当时怎得还坐怀不乱。娇香软玉在怀,居然将长公主打晕了过去。”
萧衍之充耳不闻,将沏好的茶放在桌上,待到凉了片刻,这才入口。
又似是有些不满意,将杯中的茶水悉数倒在炉中。
“若无事,我就先走了。”
江森青却见不得对方这副冷冷淡淡的模样,连忙伸手挽留道:“再坐会,好友相聚,你瞧瞧这才过了多久,跟个木头一般,真想不通那些小娘子瞧上了你什么?”
萧衍之侧身瞥了他一眼,“自不是你这副模样。“
坐在窗边的江森青想要反驳,却实无反驳之语,只得讪然一笑。
茶炉边升起热腾腾的水雾,水汽中模糊了对方视线。
江森青忽然收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正襟危坐道:“鹤眠,你如今做了长公主先生,瞧着倒是花团锦簇,只怕上面那位别有用心,这长公主也许就是他手上的一把利刃。”
萧衍之将手中的茶水放置在桌上,漆眸微抬,“一个刚恢复神智的公主,焉能阻我之路。”
江森青见好友心里明镜一般,便也不再多说。
“不过,我实有一事不明。鹤眠,你并非是多管闲事之人,为何在马场会亲自救下公主,现如今又入了公主府给长公主做先生?这可不是你往日的做派。”
青瓷杯中还散发着余温,修长的指腹搭在杯身上,余温便从杯身移到指腹处。
“我自有成算。”
江森青笑眯眯的给其斟了一杯茶,青瓷杯上隐隐浮现忍冬纹,骨节分明的手将茶送往唇边,薄唇上浮有一层水光。
白梦喜极而泣,叩首接旨。
蒙冤了十几年,终于翻案。
帝王心中却有种说不出的空洞,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
桑晚恍惚觉得,胸前贴身戴着的莲花纹玉佩都在隐隐作烫。
她捂着胸口,难掩激动,更知这是姜太妃的遗物,冥冥之中,好似都在看着。
萧衍之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
姚安志头发花白,夫人柳氏哭的险些昏厥,口中喊着太后乳名,被金鳞卫堵上了嘴。
而帝王和姚氏的帐,还没清算完,自然不会立马定罪,桑烨还在外头押着呢。
元德清正要传召,只见慌张跑进一小太监:“启禀陛下,宁王殿下突发恶疾,薨了!”
第 114 章 第 114 章
姚安志漠然的面色骤然一僵,对帝王怒目而视:“竖子尔敢!”
事发突然,这次还真不是萧衍之的安排,帝王饶有兴致,“太傅红口白牙,说话可要讲证据。”
桑晚也很意外,她了解萧衍之,若真恨宁王,才不会让他死的这样痛快。
多的是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法子。
萧承基和姚淑兰,一位是晋国太后,萧衍之的嫡母,一位是帝王手足,沉疴方愈。
帝王若不想背上弑母,和戕害手足的名声,就不能对姚淑兰怎样,更不能杀一个刚刚恢复了心智,被操控的血脉至亲。
最多,也不过终身囚禁。
正因如此,即便诸多罪证摆在面前,姚安志也狂妄至此,至少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帝王动不得。
却突然传来这般噩耗,怎会不让他猜是帝王暗中的手笔?
元德清:“还不快上前回话?说仔细些!” 桑晚倚靠在萧衍之怀中,视线向后看去仍能看见那男子猥琐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心中厌恶之情更甚,方才那人撞上来时她便觉得不对劲。
就算街道拥挤,他一时不察跟她相撞,但力气也不至于大成这样才是。
反而像是故意的。
男子下.流的目光不禁让她想起从前的时光,原本还算欢喜的心情瞬间低沉了起来。
许是有所感应,萧衍之抬头的瞬间,视线不偏不倚的于桑晚对上。
那双漆黑的双眸看过来时,桑晚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他要走那日时的情景。
好似还能感受到当时他的气息在她耳边缠绕。
桑晚躲闪着移开了视线,这时萧衍之也骑着快马消失在道路尽头。
拿起桌上的茶盏猛喝了一口,温凉之意下肚,桑晚觉得自己脸上的潮红应该消减了一些下去。
欲盖弥彰的看向青三道:“现如今你家大人也回来了,你是不是应该跟你家大人回去了?”
青三神色不变,面无表情的看着桑晚道:“奴婢是大人派来伺候公主殿下的,若无大人召回,自然还是继续伺候殿下。”
什么?当初派人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
“当初你不是说你家大人回来你就要回去了吗?”
许是跟在桑晚身边有些日子了,别的没学到,耍无赖这个招数倒是学到了不少。
“奴婢并未明确说过,殿下应该是记错了。”
桑晚很想反驳出声,但是仔细想想好像她却是并未明确说萧衍之回来她便要回去。
倒是一旁的清荷跟青三相处了这么些时日,都有些习惯了。
这些时日也多亏了有青三在,不然就她一人只怕也瞒不了殿下这么久。
桑晚生无可恋的叹了叹气。
算了,就当是多养了个侍女吧。
看看时辰,也到了该用午膳的时候。
“听说万宝楼近日出了新品,吃过的人都赞不绝口,今日既然出来了,那不如就去万宝楼尝尝鲜。”
“是。”
此时正值饭点,用膳的人络绎不绝。
小二面带歉意的说道:“是在抱歉了几位贵客,今日的包间都有人了,不如几位贵客在大厅用膳可好?”
清荷闻言眉头微蹙,这大厅如此喧哗,殿下怎能在此处用膳?
倒是桑晚看了看这大厅,她还没在大厅用过膳呢,好生热闹。
“行,那小二你给我们寻个位置。”
小二闻言瞬间喜笑颜开,领着几人走到窗边道:“几位贵客坐这里如何,此处虽然在大厅,但相对而言要安静许多。”
桑晚点点头,“那就此处了,小二,你把你们店的招牌菜都上一份。”
清荷见殿下拿定了主意,上前用手帕在凳子上擦拭了四五道,这才让殿下入坐。
“是!”二人还有些不知所以,有交好的官员向两人递眼色,二人这才向后转去。
不转不知道,一转头就看见萧衍之站在他们身后。
二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也不知这萧大人在他们身后听见了多少,一时之间心中忐忑不已。
但万幸对方好像并未听见,黑色的鞋履从他们面前一晃而过,向里走去。
见对方走远了,两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搀扶着起身。
此时,文兄还不忘给怀仁出主意道:“今晚下值之后,你就带着这个发簪去找玉娘,态度务必要诚恳……”
走出一段距离的翟蓝看着大人的脚步好似停顿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原状。
回到房间萧衍之便开始处理公事,只是手中的毛笔还没写几笔就停了下来。
翟蓝见状连忙问道:“大人,可是有什么问题?”
见大人久不开口,翟蓝眉头紧锁,难道是这折子有什么问题?
“今日,可有收到什么东西?”
桑晚直愣愣的看着面前忽然出现的萧衍之,双眸呆楞。
原本光鲜飘逸的长裙,此刻却有点点油星混迹在上面。
即使方才有青三与清荷竭力保护,但总还是有落网之鱼沾上她的衣裙。
桑晚难得的生出几分难堪的情绪,久别重逢,不应该在这样的场面才是。
想着,桑晚又将自己蜷缩了几分,想要遮掩住裙摆处的污渍。
低头的瞬间,她隐约看见萧衍之微蹙的眉间。
是了,一回来便要来处理这样的事,换谁都会不开心的。
早知道,她便不出来了……
心中都不由得畅快了几分。
忽地,又想起什么,这崔府好歹也是百年世家不至于这点儿银子也拿不出来,让人堵在门口看笑话。
转头问向身旁的清荷道:“那人究竟输了多少,竟将宅子都抵了出去?”
清荷想起听见的数字,也有些胆战心惊,伸出手比划道:“公主,那人输了足足有一万两白银,后面又赌了把大的,想必是想将前面的都赢回来,没想到却输得连底都不剩。”
桑晚听见这个数字,也不由得咂舌感叹,不愧是世家教养出来的孩子,出手就是阔绰。
皇帝看着只身进宫的翟蓝,面色微沉。
翟蓝感受到皇帝落在他身上的视线,躬身将手中的折子递上道:“望陛下宽恕,突发急事,我家大人实在抽不开身,特意命臣将这折子交到陛下手中,还请陛下过目。”
万公公看了眼陛下的脸色,随后上前从翟蓝手中接过折子,放在桌面上。
皇帝看了折子一眼,却并未打开,开口问道:“此次去江南,倒是辛苦萧爱卿了,多亏了爱卿才能平定这次天灾,不然……”
翟蓝听见这话便觉得不对,立刻跪地道:“陛下严重了,若不是陛下圣德,此次天灾也不可能解决的如此顺利,一切都是陛下的功劳。”
倒是没想到萧衍之身边的人会说出这等话来。
万公公不留痕迹的看了翟蓝一眼,倒是比他家大人懂眼色一些。
显然皇帝听了这话后也舒服不少,挥挥手道:“你跟着你家大人也累了,今日就早些回去休息吧,明天再一同入宫与朕述职。”
翟蓝闻言默默行礼退出御书房。
等人一走,皇帝才若有所思的看着翟蓝的背影。
把玩着桌上的折子,微侧过头看着万公公道:“你说,皇后那边知道萧衍之去救了晚儿,会是什么反应?”
主子之间的事,哪里是他一个奴才能说话的。
万公公只是站在原地笑着并不出声。“诸位在皇城里当差,时日久了见不到家人,只怕家里也是想念的紧,今日娘娘赐恩,特许尔等归家阖家团圆!”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这,这他们家就在京都,哪里会见不到家人!
况且他们在任时得罪了不少人,现如今没了这差事,那还敢回家!
“还不快萧恩!”
“萧皇后娘娘恩赐,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待到皇后娘娘凤驾开始移步,众人这才瘫痪在地,完了,一切全完了。
这时队伍身后的一个小太监笑吟吟的走到侍卫长面前道:“听说你对长公主殿下做的事颇有微词?”
侍卫长双眼惊恐,双手颤抖的摇晃道:“没有没有,臣不敢!”
“敢不敢的咱家说了可不算,您自个儿去娘娘面前分说分说。”
事急从权,顾府距离宫中尚还有些距离,桑晚便就近将他安排在她的殿中。
御医很快便赶来了,开了一副药方,又留下外敷的伤药,细细叮嘱了诸多事项。
桑晚掐住了手心,试图用疼痛让蓄起的水雾退散,但那股淡淡的委屈和受伤让她有些失控。
眼眶中的水雾不仅没有退散,反而弥漫开来。
珍珠大的泪珠就这样不受控的从眼眶中挣脱,滴落在绯红的衣裙上。
看着被洇湿的一小片地方,桑晚立刻伸手挡住了那片水渍,哭什么,真是的,又不是她的错。
忽地,桑晚又听见头顶传来的一声叹息。
那道高大的身影跌落下来,笼罩在她身上,独属于对方身上的冷檀香越过他的衣衫攀爬到她的身上。
萧衍之伸手握住了那紧掐着的柔嫩手心,“不疼?”
打量着朝萧衍之看去,只见他面色冷凝,俊朗的眉眼间也染上一层冰霜。
冷眸俯视着看向她,晦暗的漆眸闪过一丝寒光。
侧着身子靠近萧衍之,语气中带着几分笑意道:“先生这话听着怎么酸酸的。”
“微臣只是没想到公主的喜欢如此廉价,来一个爱一个。”
桑晚连忙狡辩道:“才没有,学生方才是怕国师察觉出什么,到时候说与父皇听,父皇万一拆散了我与先生怎么办?”
拆散他们,难道他们是牛郎织女不成。
“再说了,学生早便说了思慕先生,心中眼中都只有先生一人,再装不下旁人。”
小太监战战兢兢地躬着腰,走上大殿,跪地回话:
“宁王晨起就被太后娘娘扣在宫中,和徐家姑娘关在一处,说……说徐姑娘是陛下赐下的正妃,要她为宁王传宗接代。”
萧衍之从公主府出来后,带着翟蓝径直去了千曦阁。
雪花化做雾水沾湿了他的衣襟和面容,纤长的眼睫因为水珠而沾湿在一起,反而更加显得双眼深邃。
三楼,雅座。
早有人在此处等候多时了,江森青手里拿着点心,倚在窗边,瞧起来倒是颇有兴致。
看见进门而来的萧衍之,张口便打趣起来,“我们日理万机的萧大人终于得空肯来见见我了,这可真是在下三生有幸呀。”
说完还像模像样的站起来作了一揖。
一双皂靴踏步走了进来,靴子前端隐隐有些水雾的痕迹。
“找我何事?”
江森青显然是了解他的脾性,打趣了一句便切入正题。
收起脸上笑意,变得严肃正经起来,“近日宵禁时分,金武卫巡夜时发现有黑衣人出没,不过金武卫只远远瞧见了踪影,未能将其抓获。”
“而且观其踪迹,像是对长安颇有几分熟捻,我担心会有大事发生。”
听及此,萧衍之不免转动了手腕处的沉香水珠,“临近年关,本就是多事之秋,若只是窃贼倒无需担心,只怕是另有所图。”
“正有此意。”
“不过既然已被金武卫发现了踪迹,那接下来他们想必会蛰伏一些日子。”
江森青也知是这个理,只是若一直揪不出来,若生了事端,恐亦难辨。
“最后一次瞧见那黑衣人是在何处?”
“追封生母姜太妃,为温惠穆昭太妃,让翰林院拟旨,连同立在江州的衣冠冢一起,昭告天下。”
他的母亲姜氏不是罪妃,他外祖一家,更是清廉正直,一心为民。
萧衍之声音不大,仍旧看着殿外飘忽不定的火苗,就像孟涞说的,全当解开他多年的心结,以慰亡灵。
元德清心底生涩,躬身应下。
孟涞还没回到殿内,就见方才那小太监引着慧明到了殿外。
“启禀陛下,法华寺住持慧明方丈到。”
第 115 章 第 115 章
殿外的火苗已经渐渐变小,侍从跪了一地,孟涞面容一本正经,却站的笔直,并未跪地。
他对皇权不是没有敬畏,只是腐朽的王朝终究走向灭亡,先帝醒悟的太晚,已无力抗衡姚家,这才酿成那么多无辜的悲剧。
孟涞看着炭盆里的灰烬,迎着元德清洪亮的一声“宣”,在慧明身后慢悠悠,一同走进宣政殿,站回臣子序列中。
桑晚心跳加剧,她知道慧明此行的目的。
慧明在京中乃至晋国,都威望极高,又是前住持的关门弟子,已修得法师境地。
京中盛传他通晓人心,可算天意,慧明方丈一签,终身难求。
他冲皇帝见了礼,臣子们无不好奇打量,素日里即便去了法华寺,也没有机会能见到这等高僧。
桑晚从马车里探出身子,今日正赶巧了,东市里有新从波斯运来的舶来品,正是新鲜紧俏的时候。
一头卷发的波斯人张着一口流利的官语,将摊贩前流连的一众小娘子说的蠢蠢欲动。
站在最边上的姑娘瞧上摊贩上的一个琉璃镜,拿在手上左右转动,十分喜爱舍不得放下手。
突然摊贩边上的一个乞丐猛地起身,与拿着琉璃镜的姑娘撞在一起。
姑娘手上一松,琉璃镜“啪”的一声掉落在地,晶莹剔透的琉璃瞬间四分五裂。
琉璃碎片散落在雪地里,熠熠生辉。暮色四合,倦鸟归林。
桑晚正惬意的享受着桌上糕点,突然门外一小厮急匆匆的走进来,“公主殿下,萧大人来了。”
桑晚柳眉微挑,萧衍之居然亲自来了,看来这玉佩对他不一般呀。
慢悠悠起身,带着清荷走到正厅,一眼便瞧见萧衍之立于厅前。
萧衍之听见脚步声,淡然的转过身行礼。
男子身姿挺拔,一身青白的外袍尽显矜贵,再往上看便是那张冷俊的脸。
桑晚不合时宜的想,这般容貌便是衣衫褴褛也应不同与他人。
看着萧衍之主动前来,桑晚颇有些扬眉吐气,白日打她打的这般重,现如今有求与她了。
娉娉婷婷的走上前,柔白的小脸儿凑上前,娇嫩的唇角不由得勾起笑意。
“先生怎得这个时候前来,莫非是想我了?”语气轻柔又不失诱人。
她话音刚落,就见萧衍之垂眸,清泠泠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桑晚也不甘示弱,微仰起头与他对视。
只是萧衍之眼眸幽深似渊,一眼望不见尽头。
对视间仿佛要沉下去一般。
她率先移开视线,压下心中的忐忑,侧身问道:“先生来公主府究竟有何贵干?”
“公主不知?”
桑晚被他的视线看得有些心虚,转念一想,等会儿她还有事相求,现在姿态还是不能放太高。
假装醒悟般轻拍了下额间,“好像有些印象,先生可是来找玉佩的?”
男子眼眸微抬,“正是。”桑晚得知他是在寺庙的那人,倒是一时忘记了他的真实身份,听见萧衍之这一出声,脸上的笑意顿了顿。
显然是意识到了什么。
既然他是国师,那想必当时在太华寺的时候他就知道是何人来了寺庙,那他遇见她的时候怎得还装作一副不认识她的模样,难道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余白显然注意到她探究的视线,听见萧衍之状似好心实则让桑晚生疑的话,浅笑一声解释道:“当初微臣只知皇后娘娘要来寺中礼佛,并不知道公主也来了,微臣知道公主还是当日萧大人在亭中说破才得以知晓。”
“微臣当日离京本是因为犯下大错,所以不便在皇后娘娘面前露面,若不是公主机缘巧合之下闯入微臣院中,臣与公主也不会相识。”
说到这儿,桑晚便信了七八分,当日她追那沙弥是一时兴起,不可能有人提前安排。
站在最前面的人开始犹豫退缩,毕竟在小命面前,什么东西都可以向后考虑。
就在青三以为他们不会越界之后,人群中忽然窜出一人,眼带憎恨道大声嚷道:“死有何惧,我全家为了供我读书,送我上京赴考,变卖了家中所有的田地换取盘缠!如今我金榜题名,可我全家却无一幸存!”
“今日即便是豁出我这条命,我也要为我全家讨一个公道!”
来人横冲直撞,明明不得章法,却能绕过青三直冲桑晚。
身后的人群也被他这一番话激起,纷纷跟着冲上前。
来人手中握着匕首,眼神凶狠,清荷下意识的护着殿下,将桑晚往后推了一把。
桑晚来不及后退,推搡间绊倒在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匕首,桑晚恍惚了一瞬。
难道她今日就要死在这儿了?
眼见着那把匕首就要落下,忽地那人身躯一震,双眼猛的睁大了一瞬。
鲜血顺着他的唇角流了下来,身形僵硬的转过身向后看去。
这时,桑晚才看见对方背上突然出现的一把匕首,直插在他心口。
“砰”的一声,那人摔倒在地,睁大了无数倍的双眼死不瞑目的看向来人。
只见方才还骚乱无比的人群瞬间鸦雀无声,涌进来的官兵强硬的将酒楼中的人扣押在地。
萧衍之便顺着空出的道路走来。见对方如此反应,他算是知道问题出在何处了。
转头看怀仁还是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这几日又不忙,为何不去见玉娘,你就将她一个人晾在一旁?”
怀仁听言明白了几分,连忙放下手中毛笔,摆手解释道:“不是文兄想的那样,是我本想着给玉娘买个发簪,但无奈这月月俸还没发下来,所以想着等发了月俸再去寻玉娘。”
说完又急忙忙的从怀中掏出用手帕包裹的发簪,“昨日一发月俸,我便买了这发簪,想着玉娘要是戴上它肯定好看。没想到……”
事出有因,文兄站在一旁拍了拍他的肩,“你有这份心是好的,但是你这才与玉娘互通了心意,就因为这原因几日不见对方,玉娘心里怎么想?”
“你说,玉娘会不会觉得你后悔了……”
“怎么可能!我这辈子只喜欢玉娘一人,绝对不会后悔!”
说着说着,怀仁的声音也大了起来,周围隐约有视线看过来。
怀仁瞬间双颊涨红,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忽地,全堂突然噤声看着两人。
两人站得不远,萧衍之说出这话时,桑晚看着他上下滚动的喉结,仿佛能感受到它的震颤。
一时间又想到别的地方去了。
抛开脑海里奇怪的念头,视线避开萧衍之,从袖中拿出羊脂玉佩在萧衍之面前晃了一圈。
“先生,可是这个?”
萧衍之伸手去拿,不料桑晚转身退开三两步,未能得逞。
修长的手掌就这样悬停在半空。
桑晚感受到他冷清的眼神,顶住视线若无其事的将玉佩放回袖中,“我帮先生捡到了如此贵重之物,难道先生就没有什么表示?”
萧衍之淡然的收回手,黑眸凝视着她,半晌,才淡淡开口,“公主想要什么?”
桑晚是个打蛇随棍上的人,见有商量的余地。
立马凑上前,清亮的桃花眸直勾勾的看向对方,“也不是什么大事,先生可有外出的打算?”
“比如太华寺什么的。”
萧衍之垂在衣摆旁的手不自觉的弯曲了一瞬,又很快恢复原样。
薄唇轻启,“公主说笑了。”
桑晚伸手勾住对方宽大的衣袍,“我捡到先生的玉佩,先生陪我一同去太华寺,回来了这玉佩就还给先生,如何?”
平整的衣袖被对方放在手里反复揉捏,出现细细的褶皱,如蛛丝一般蔓延向上。
萧衍之沉而不答。
倒是跟在身后的翟蓝,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大人前脚还为去太行山发愁,现如今就有机会送了上来。
这未免太巧了些。
难道是有消息走漏了不成!
萧衍之不动声色的移开视线,心中已然有了成算,但面上仍平静无波。
“公主为何想去太华寺?”
本就不是什么机密,桑晚自然也就一五一十的说了出口。
萧衍之将被对方攥在手心的衣角扯了回来,避开她的目光道:“现下虽无大事,但若无圣旨,臣作为中书令,岂可擅离长安。”
“那就是说,只要父皇同意了,你就愿意与我共同前去?”
见他不答,桑晚瞬间心中便有了思量,往前轻移一步,绯红色的衣袖下垂与青白的衣袖交缠。
“先生只管回去收拾东西就是,学生明日便进宫找父皇下旨。”
此言一出,便是身后的翟蓝也分析出了利弊,大人若是按先前的计划来,风险颇大,若是一个不小心被人揭穿,那便是功亏一篑了。
现如今只需要跟着长公主,风险便可大大降低刴。
只是依长公主的性子,这变数怕要多上几分了。
“请公主将玉佩还给臣。”
桑晚桃花眸轻抬,又侧身向后退了几步,拉开距离。
波斯商人突听见响动,转过头瞧见这一幕。
发出一声尖叫,双手抱头,嘴里叽里咕噜的说着,“我的天!这琉璃镜乃是我们此次运来长安货物中,价值最高的,还请高人开过光的!”
失手的姑娘被其动作吓得后退一步,波斯商人将地上大块的琉璃镜碎片捡起来,快步走到那姑娘身前,一口官话字正腔圆,“赔钱!”
桑晚本只是站在旁边凑热闹,不料出了这档子事,一时间被挤在里面出不来了。
那姑娘想将这桩祸事推在乞儿身上,但波斯商人也知若是被栽赃在乞儿身上,那这钱铁定是要不回来了。
于是从始至终都在与那姑娘拉扯。
姚淑兰听后长舒了口气,用帕子沾了沾眼角的湿润,嘲弄笑言:“萧氏竟也出了情种,先帝若泉下有知,定要气的亡灵不可安息。”
“哀家输的不冤,竟没看出连徐则堓都是你做的局,只当你将徐若彤赐婚给承儿,是给她出气的。”
姚淑兰说着,看了眼桑晚,下逐客令:“哀家乏了,就不相送,请便吧。”
“安王,宁王,这封号拟的天下人都当朕是想宫中安宁,其实不然。”
萧衍之拉着桑晚起身,“朕想的是——不得安宁。”
桑晚离开寿康宫时,还沉浸在帝王最后一句话中,就连她当时初闻两位王爷的封号,也以为是安宁的意思。
“太后是陛下嫡母,终究不能如何,否则会遭天下人诟病,法华寺清净,后半生圈禁在那赎罪,您心中的恨意是否也能消一些?”
萧衍之从身后环着桑晚,并未上轿,转而朝着御花园的方向舒缓走去。
笑意深沉地说:“慧明幼时亲眼看着妹妹被姚家人放血而亡,给先祖皇帝炼所谓的长生丹药,姚淑兰到了法华寺,他又岂会放过?”
第 116 章 第 116 章
许是翌日姚氏一族问罪斩首,姚淑兰不想留在京中,徒增伤心。
遂傍晚启程,连夜赶路,到法华寺时已过了子时,就连身边多年侍奉的佩兰,都因替主子坏事做尽,被一同带走问罪。
金鳞卫将她送达后,留了些轮值看守的人,说是护卫,实则看押。
太后失势,柳文茵也受牵挪去冷宫,余下的几个妃子心中不安,更不敢去贸然去凤仪宫打扰桑晚。
试图和郑怡拉近关系,她好歹是帝王亲口晋封的嫔位,可谁知郑怡宫门紧闭,宣称病了。
次日一早,郑志辉就被小太监带着去见女儿。
父女俩多年未见,从自知成为家族弃子的那一刻起,本就不多的亲情早就消磨殆尽。
侍从奉茶后悉数退下,正殿门关上,只余下四目相对的尴尬。
郑怡虽至嫔位,但装扮实在素净,“父亲随便坐吧,陛下久不入后宫,内务府的人自然不上心,本宫这也没什么好茶可招待您。”
冬风萧瑟,挂满霜花的树枝上滴落下点点冰水。
黑鸦站在树尖,血红的眼像是在巡视领土一般,发出一声声怪叫。
凄厉尖锐的叫声划破寂静,引起不知名的鸟儿腾飞。“扑哧”“扑哧”的响动,惹得枯黄的树叶从树梢掉落。
昏暗中,倏地出现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一只柔白细腻的柔荑慌张扶上高大的松柏树身。
桑晚倚靠着大树站稳,乌发上的海棠并蒂步摇轻轻摇晃,红润的唇瓣不断吐出热气。
双腿隐隐有些发颤,纤长卷翘的睫羽闪动,发髻微乱,几缕散发从发髻中脱落出来,粘连在她细白的脖颈处。耳边一对耳铛随着喘息悠悠荡荡的微颤。
她似是跑了许久,月匈前的薄衫被细汗浸湿,紧贴在身前,随着喘息一颤一颤。
身上轻薄的水红色云锦大袖衫,因为疾跑被树枝划破,露出内里白皙的肌肤。
风声再起,悬挂在高枝上的黑鸦像是夜色中的精怪。借着黑暗,悄无声息的降临在女子身边,随时要将她吞噬。
不远处有烛火一闪而过,明明灭灭。
桑晚心跳砰砰,桃花眼中残留着惊惧之色。
微微平复,转头望向身后道路,目光穿过夜色浓雾,凝视许久。
确定无人追来后,女子紧绷的脊背终于放松些许,大袖衫下握着的金簪亦松了松力道。
湿.软的红唇微抿,想起近些日发生的一切,仍气的浑身发抖,遍体生寒。
文渊侯在二楼见他出门,急急结束自己这桌,又叫小二过去,“人走了么?”
半月前,郡守微服巡查,桑晚之父作为地方官员自要接风款待。怎料父亲手下有人忽地提起她,称她乃杨妃再世。
父亲再三推脱,也推脱不过,只得请她出来相见,却不想那郡守竟是个好色的,待她走后,便朝父亲强要她去。
父亲不愿,那昏庸的郡守竟以莫须有的罪名抄了她家,待她知晓,父亲已被判流放,而她也被卖入教坊司。
临行前,父亲苦中作乐,看着她苦笑出声,“宝贝晚儿,是爹没用,没护住你。”
“但爹已经托人打点好关系,晚儿你先在教坊司好生待着,过个三月便有人接你出来,到时候你就跟着那人,不用管爹。”
桑晚珍珠似的泪珠夺眶而出,滴落在她皓腕上,带着灼热的温度要将那块肌肤烫坏似的。
怎么能不管,若不是她,爹爹又怎会落到这个地步。
内心的自责愧疚就要将她淹没。
“走了,走了,个死老头,再不走晚上到不了驿站小心你官爷的鞭子!”
弯刀衙役猛地一推,文弱的桑父踉跄了几步摔倒在地。
“爹,爹你没事吧。”
桑晚猛地跑上前,将桑父扶了起来,看着父亲鬓角边新长起的白发,心中酸涩不已。
泪眼滂沱,红唇欲张。
桑父看出女儿要说什么,摇了摇手,一脸严肃的说道:“晚儿,爹虽然没有能力保护你,但是爹绝不允许你为了爹去伤害你自己,不然你要爹怎么去面对你死去的娘!”
说完又抬手去擦拭女儿脸上的泪,“别哭了,爹不会有事的。”
还没等她在说些什么,面前的衙役便一手将桑父提了起来。
一双眼不怀好意的对着桑晚上下打量着,“哟,这不是教坊司新进的桑姑娘吗。”
男人淫.邪的眼神如同跗骨之蛆,黏在她身上让她浑身恶心。
但……一团怒气从心中腾腾升起,但面上的笑意不减反增,抓住萧衍之的衣角笑道:“先生说得是,不过先生既然无事可干,那就带学生一起逛逛这佛寺如何?”
不是说她让人受苦吗?那她今天就一直跟着他,霉死他!
身后的翟蓝倒是想开口说什么,但还未开口便看见大人身后的手势。
乖乖的退在身后不再言语了。
“公主当真想逛这寺庙?”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自然没有退缩的理由,再说了,她本来就想跟萧衍之多相处一些时日。
不然到时候找他帮忙若是不帮怎么办,虽然现在情况也不算多好。
但是万一在相处时,关系突然升温了,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此处,桑晚便当机立断的点点头,语气之坚决,动作之迅速。
“既然公主想逛,那便走吧。”
桑晚乐呵呵的跟在萧衍之身后,只是说是逛佛寺,这路怎得越走越偏僻?
“先生,这是要去哪儿呀?”
周围的树木越来越多,青翠的松柏还舒展着鲜亮的树叶。
不过更多的是已经凋零了树叶的枝干,光秃秃一片,显得颓然。
脚下传来枯枝破碎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地方显得更加孤寂。
翟蓝开口说道:“公主无需紧张,这地方可是太华寺的著名圣地,传闻太华寺的第一人主持便是在此处羽化登仙的。所以这座山由此得来名讳叫寻道山,往来上香的人都必然会来山上游览一番。”
羽化登仙,这时多久以前杜撰出来的事情,这也信?
桑晚实在没想到先生表面看起来云淡风轻的,但心里居然还相信这等传闻。
但为附和对方,还是笑着说道:“这座山居然还有这样的来历,那看来是得好好游览一番。”
话音落地,桑晚抬头看萧衍之,发现对方非但没有对她说的话感到赞同,反而用一种非常复杂的眼神看着她。
身后的翟蓝紧握拳头放在唇边遮掩住缓缓上扬的唇角,这才继续说道:“公主,那就继续走吧。”
寻道山远远看着并不高,但若是真往上走才会发现这山可真是一点都不好攀爬。
才至半山腰,桑晚便已走不动了,倚靠在大树旁气喘吁吁。
脚下仿佛被千斤重一般,很累,完全抬不起来。
翟蓝仔细观察了一下四周,在一些树木之间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印记,确认了猜想。
侧过身对着大人微微点了点头,就是这儿了。
萧衍之抬头看了看周围的树木,稀疏斑驳,周围地上并未出现异常脚印。
看来那群人掩盖痕迹很有一手。
“先生,学生走不动了。”
萧衍之收回思绪,侧身便瞧见桑晚手里拿着一把折扇,似是走得热了,拿着折扇打风。
萧衍之黑沉的目光缓缓向下滑落,折扇下方细细写着一行小字。
葱白的指尖狠狠掐入手心,带来细微的刺痛感。
桑晚忍痛扬起一抹笑意,本就秾丽的容貌加上残留的泪珠,更是让人移不开眼。
“劳烦大人记挂,此次大人上路还请对家父多加关照,待到大人回来,小女定在教坊司请大人共饮。”
女子言语似是有千万把勾子,那衙役手上粗鲁的动作瞬间变轻了不少。
“好说,好说……”
呼吸交织,殿内升出一股燥热,桑晚浑身酥软,又听帝王湿热的气息洒在耳边:“阿晚,朕终于让姚家覆灭了,也终于……能护你一生周全。”
“您大仇得报,太妃娘娘泉下有知,必会欣喜。”桑晚安抚地说。
萧衍之将她抱的很紧,似要将她揉进骨髓,下巴研磨着桑晚肩头,此刻就像一只无害的小狗,在诉说他的委屈。
“这一刻,朕等了十几年,但朕不知怎的,竟没有一丝高兴,看你封后,朕才得了些慰足。”
桑晚心中怅然,任由帝王抱着,声音落在他耳边,很轻。
“姚家即便认罪伏法,故人也不能死而复生,您这些年遭受的屈辱,也无法抹平,但恶人已除,您也该试着放下仇恨,往前看。”
“真没想到,有朝一日阿晚会劝朕往前看。”
萧衍之的大掌揉上了她的后脑的发丝,“朕当然要释怀,日后没人能烦扰阿晚,再往后,兴许还有皇子公主,怎会被仇恨蒙了心智。”
正温情着,殿外传来元德清难为情的声音:“启禀陛下,众后妃求见桑姑娘。”
第 117 章 第 117 章
桑晚才入教坊司不过五日,便有噩耗传来,父亲不堪重负,在流放途中去世了。
一月后,教坊司。
桑晚一袭红衣薄衫,钗环琳琅,即使如此也挡不住其眉眼间的晚色。
“哎呀喂,我的祖宗呀,台上的爷可都等急了,咱准备准备上台了。”
桑晚听言仍是不紧不慢的挑选着桌上的珠钗,上了胭脂的红唇微勾。
斜眼看了眼站在旁边的人问道:“教习,你说我今日美吗?”
管事的教习立马拍手回应道:“我的祖宗,你若不美,我这满楼的哥儿都是为谁来的?还不都是为你来的,就连郡守大人今日也来了,你说你面子多大呀!”
听见郡守也来了时,桑晚握住金簪的手一紧,心中的恨意犹如油进了滚水一般,泼天而来。
随后,又扬起笑意,将手里握着的金簪插进乌发中。
“容教习稍等,等奴换身衣裙便来。”桑晚还沉浸在这清苦的冷檀香中,直到柔荑触碰到萧衍之发冠上的冷玉。
冰冷的触感瞬间将她的理智拉回,红唇还贴在对方唇瓣上,浓郁的冷檀香萦绕在她唇齿间。
桑晚微虚着眼角看向萧衍之,视线所及便是萧衍之冷白的面容,墨发凌乱的散落在身前和脖颈处。
纤长的睫羽轻颤,遮住了幽深的眼眸让她看不见他眼中翻滚的晦暗情绪,冷白面颊与她鼻尖相碰处也被挤压出点点绯红。
此时此刻,桑晚不由得感叹一句美色误人!小沙弥撑着廊柱喘了口气,好不容易摆脱掉公主和侍女,不仅松了口气。
看着她们四川乱转,不禁笑出声来。
但下一秒,小沙弥脸上的笑瞬间就消失不见了,那公主居然进了小师叔的院子!
这可怎么是好!
若是被长老知道了,定是要狠狠责罚他一顿。
想到此处,心里更是一阵慌张。
长老们本就不喜欢公主,在公主上山之前便嘱咐过万万不能让她靠近小师叔的院子,他今日算是闯大祸了。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当时乖乖站在原地让公主抓住的好。
带着一张苦脸在原地站了半天,左等右等也没看见公主出来,更是心焦。
就在他准备去找长老认错的时候,桑晚终于从院落里走了出来,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放下了。
又怕人发现,悄悄从身后小路离开了。
清荷跟上公主,看着公主手中多出的折扇,有些疑惑,方才公主手上有这个吗?
旋即摇摇头,愧疚的开口道:“公主对不起,奴婢没抓到那个沙弥,请公主殿下责罚。”
桑晚摆了摆手,现如今有了更吸引她的东西,那事便放一旁再说。
“唰”的一声打开折扇,白净的扇面上画着方才她看见的那株兰花,画技灵巧,看着便有一股超凡脱俗的感觉。
轻阖扇面,慢悠悠的走着,突然想起什么,他住在太华寺,不会是这寺里的和尚吧?
脚下的步伐一顿,随即又看了看手中的折扇,摇摇头,应该不会。
如果他是这寺里的和尚,又怎会送女子物件。
但他若不是这寺里的和尚,那又怎么会住在这太华寺,据她所知,太华寺可是国寺,不可能轻易留宿给外来人。
还不等她想明白,萧衍之突然出现在转角处。
面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冷峻,桑晚都好几日没见着萧衍之了,此刻遇见更是喜不自胜。
开心的伸出手向他打了个招呼,“先生,你也在这儿,好巧呀?”
说完便快步走到萧衍之身边。
萧衍之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托公主的福,在下现在除了闲逛也无事可干。”
明明是他自己的问题,现在还继续甩锅到她身上,简直是可恶!
桑晚脸上的笑险些就要绷不住了,看着面前这张冷冽的脸,颇有些无从下手的感觉。
只能咬牙切齿的说道:“是学生的不是,先生受苦了。”
“公主即知道,便少走动,免得又让旁人受苦。”
桑晚一双美目听见这话,有些不可置信。
什么叫做少走动免得旁人受苦,她又不是扫把星!
萧衍之瞳孔微缩,在地上僵了好一会儿,思绪才终于回归脑海,恼怒瞬间席卷而来,从唇缝中咬牙切齿的说道:“桑晚!”
两唇相贴,萧衍之说话时,唇瓣上传来的微颤让两唇贴的更近了些。
桑晚回过神来,现如今不是感慨美色的时候,她得想想怎么解释才是!
想到这儿,她下意识的咬了咬下唇。
但她忘记现如今她的唇瓣还与萧衍之紧贴在一处,于是本该落在她唇瓣上的贝齿轻咬住了对方的下唇。
贝齿稍微用力了几分,还不等她松唇,嘴里忽然尝到了一股腥甜的味道。
桑晚一愣,咬出血了。
她立马着急忙慌的想要起身,但不知怎得浑身发软,好不容易支起上半身,偏脚底打滑,又跌落回他怀中。
天地良心,这一回她真不是故意的。
桑晚颇有些紧张的看向身下的萧衍之,只见对方眼眸幽深。
桑晚心底有些发怵,虽然是她主动,但是退一万步来说,难道他出现在这儿就没错吗?
夜半三更,独自一人出现在此处,肯定不安好心。
桑晚终于从地上站起身来,揉了揉还有些发软的小腿,也不知是冷风吹得太狠还是怎地,她感觉有些头晕目眩。
虚睨了旁边的萧衍之一眼,只见他唇瓣微红,唇中还有点点血迹溢于唇齿,不免让桑晚有些心虚。
想抬脚就走但又好像不太能行。
萧衍之站在她身前神色极冷,薄唇紧闭,不知是因为怒火还是别的,气息微微不稳。即使双唇分离,但方才唇上传来的柔软触感还挥之不去,仿佛还依附在他唇上一般。
“公主方才是在做什么?!”但是转头想想,也确实没有,她现如今这般对萧衍之,也不过是想她在毒发时能让萧衍之帮帮她。
所以她也不算说错。
面前的余白也没想到她回答的如此迅速,听见回答之后像是松了一口气。
随即才慢慢开口道:“按照姑娘说的,极有可能是你朋友太主动,让哪位郎君有恃无恐,所以才这样对姑娘朋友。按照在下的想法不如从现在开始保持距离,制造落差感,这样说不定姑娘朋友想接近的那个郎君就会自己送上门。”
桑晚半信半疑,余白说的这种办法她以前也是见过的,以前在教坊司时,有些姐姐想钓贵家公子,用的便是这般手段。
但那位姐姐结果却不怎么好。
不过现在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那不如一试。
万一成功了,岂不皆大欢喜。
寻到新办法,桑晚心中欢喜,轻巧的拿起桌上的茶杯便要一饮。
但不巧的是,轻薄的瓷胚像是受不住热茶的浸透,瞬间在她手中碎裂开来。
滚烫的茶水浸湿了她身前的衣衫,娇嫩的肌肤乍然受到摧残,桑晚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呼。
柔荑捂住身前被滚烫茶水打湿的衣衫,冬日衣衫虽厚,但被茶水浸湿后紧贴肌肤,灼热的茶水轻易的便渗透了进去。
桑晚一向爱美,就算是在冬日,也不愿穿得厚实嫌不好看。
是以,女子鼓鼓囊囊的身前也隐约浮现出曲线。
桑晚一心都在这烫伤中,无心顾及这春光.外.泄。
对面男子的白色帏帽被风掀起后隐约看见春色,随后又悄无声息的落下。
这时,突然一件披风遮住了她全身,身后传来一道低沉清冷的声音:“公主这是做什么?”
只一句,桑晚便听出来人是谁,珍珠般大的泪花从眼角滑落至卷翘纤长的眼睫处,随着睫羽的轻颤而缓缓坠落。
泪珠盈睫,白嫩的指尖趁机抓住萧衍之要收回的手。
委屈的开口道:“先生,我好疼。”
萧衍之面若冰封,眼中犹如寒潭一般愈发冰凉,视线紧紧锁定在她脸上,冷冷的看着她。
他身上清冷的气息沉沉的向她压来,如同一座冰川裹挟着狂风向她袭来。
桑晚氤氲的眼眸还泛着水光,眨眼瞧着他冷峻的眉眼。
摸了摸挺翘的鼻尖,她虽然想要引诱他,但是方才绝不是她成心的,要怪就怪当时鬼迷了心窍。
眼眸扫过萧衍之的薄唇,看着上面的伤口低了低头。
葱白的指尖牵住他的衣角,睫羽轻颤道:“先生别生气。”
萧衍之闻言眼中越发冰冷,启唇正要说些什么。
桑晚准备向前却忽然踩住了什么,一个踉跄向后倒去,伸手想要抓住什么,但只是在空中徒劳的挥舞了一瞬,便重重的坠落在地。
萧衍之冷眼站在一旁,“公主这是做什么?”
桑晚摔倒在地上,但好在身后都是积雪,不然身上肯定青一块紫一块。
只是脑海中那股眩晕感越发强烈,她晃了晃头,意图想让自己清醒一些。
不料眼前开始出现虚影,萧衍之的身影也开始七摇八晃。
桑晚伸出手想让萧衍之别再乱晃,但还未说出口,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萧衍之察觉到不对劲,蹲下身扶起桑晚,才刚碰触到她的手腕,便感觉到滚烫。
眉头紧蹙,伸手摸向她的额间,已是滚烫的厉害。
额间冰冰凉凉的触感似是让她舒服了几分,软嫩的脸颊下意识的蹭了蹭。
红润的唇瓣微张,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教习走后,桑晚扭头对红月吩咐道:“去将张公子寻来。”
红月前脚刚走,桑晚便起身将浸了桑汁的手帕放在眼下熏染。
张浩匆匆赶来便瞧见窗边美人垂泪的画面。
“小晚,怎么了?”
桑晚微微阖了阖眼,哀伤的说道:“张公子,今日一去,你我只怕再无缘分了。”
张浩听言如同五雷轰顶,颤颤巍巍都有些站不住,“小晚,为什么?”
桑晚进入教坊司后,因为这幅容貌有不少人来骚扰为难,为避免莫须有的麻烦,桑晚便在这一堆人中挑中了张浩做挡箭牌,但没想到不过几日对方还真对她死心塌地做了不少事。
在张浩的逼问下,桑晚才不得不吐露实情。
听完所有,张浩满是心疼的看着面前的女子,握住对方的柔荑,细声道:“小晚,这段时间你受苦了。”
“别怕,我帮你!”【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第 118 章(全文完)
第 118 章 第 118 章
桑晚头上的凤冠分量并不轻,这会子功夫脖颈便觉困乏,不敢大幅度转头,只轻轻侧脸,看着帝王。
按嬷嬷前几日所讲,凤辇从皇宫正门入,行至太和殿,届时陛下会在那里相迎。
是以,当萧衍之出现在林府门前时,着实惊到了她。
珠月反而没有桑晚那般惊讶,陛下盛宠,亲自相迎又能如何?满心替自家主子欢喜着。
萧衍之并不急着牵桑晚上凤辇,伸长了手退后一步,站的稍远些,上下打量着她,勾起的唇角打从晨起就没放下来过。 “吾妻,甚美。”
桑晚抬起扇面,又往眼下遮了遮,轻声嗔怪:“陛下,好多人看着呢。”
擦了胭脂的缘故,面儿上有种浑然天成的娇羞感,但华贵衣着加身,又不失风雅大气。
萧衍之含笑,不再逗弄他的小姑娘,牵着手一步步将桑晚引向凤辇,亲自扶着人踩上脚蹬。
原本侍奉桑晚上辇的苏若,识趣儿地往一侧退了退,没忍住眼中闪泪,低头掩饰。
她是帝王乳母,也算看着萧衍之苦尽甘来,如今大仇得报,心爱的女子又得以封后,往后的日子,总该安稳了。
帝王的龙撵行在最前头,凤辇紧随其后,但只摆了皇后仪仗。
宫女手捧嫁妆,跟在仪仗后头,更有太监两人一抬,队伍衔长。
萧衍之坐在交椅上,斜睨了她一眼,冷声道:“把披风穿上。”
桑晚本不想穿,然而帷幔一收,寒冷的穿堂风一过,露在外面的脖颈像是进了冰窖,便乖乖的将狐裘取下披在身上。
眼带幽怨的瞧着萧衍之,对方浓黑的乌发用羽冠束起,眉目如画。
“还站着做什么,若是午时之前学不完,午食便推迟一刻。”
就是有些刻板。亭外风雪不断,偶有少许飘落到庭中。
濡湿了青石砖面。
萧衍之取出架子上的墨色大氅披在身上,交代完课业便冒着风雪离去了。
清荷见萧大人已走,从亭外走了进来。
“殿下,这里风大,可要回屋?”
桑晚抱紧了怀中温热的手炉,玉手撑着脸颊失去兴致,“回去也无甚意思,还不如在此看看风雪。”
站在一旁伺候的银杏见公主眉间微蹙,上前一步道:“听闻听雨楼新来了一个厨子,做的吃食别具一格,公主可要去尝尝?”
桑晚眼中闪过一丝兴味,若有所思的说道,“都到用午食的时辰了。”
“清荷,准备马车,咱们去外面换换口味。”
“是。”皇后与长公主要去太华寺一事,关系重大。
虽名义上说的一切从简,但筹备起来了也用了好些时候。
桑晚坐在马车里,倚靠着软枕,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身前的乌发。
微风拂过车帘,隐约窥见外面的景色。
一抹青绿色的身影落入她眼中。
修长的手指紧握住缰绳,微侧的俊脸五官挺立。
似是察觉到有人看他,目光向身后一转,便看见坐在马车里的桑晚。
目光炙热,丝毫不知道收敛。
黑眸微沉,跟身旁的侍卫交代完事情,便脱手离去。
一眨眼功夫,桑晚便再寻不到对方身影,颇有些遗憾的放下车帘。
慢悠悠的从小几上倒了杯茶水,端至唇边时。
车身突然一个踉跄,手杯盏中的清茶全数倒在衣襟上。
“公主您没事吧,有没有烫着您?”清荷连忙上前查看,拿着锦帕擦拭。
桑晚摇摇头,烫到是不烫,那茶水本就是温的。
只是胸前的衣襟全被浸湿了,湿漉漉的贴在身上,倒是有些不舒服。
见公主无事,清荷这才打开车门问责,“怎么驾车的!怎么在这平坦路上出这种事?”
马夫也没想到会出这档子事,连声讨饶道:“清荷姑娘恕罪,小人也没料到,这好好的马车竟然在此出了问题。”
清荷狐疑的下车看了眼车后轮,这马车后轮竟出现松动,现如今只怕是上不了路,需要休整一番才是。
桑晚撩开车帘,“清荷,怎么了?”
清荷上前将情况一一说明。
马车出问题了?
前方见身后出现掉队,自然是要过来察看一番。
马车坏了,坐不了人,桑晚被清荷扶着车上下来。
只是身前被浸湿的衣衫还未来得及更换,被冷风一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发生了何事?”萧衍之骑马赶来问道。
马夫一五一十的将情况说明,最后面露难色的说道:“这车轮若是要更换,只怕要些时候。”
她知道大部队的前进速度肯定不会因为她一个人而放慢,但这又何尝不是一个机会。
“先生,别丢下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桑晚走到他面前。
桑晚笼着绛红色斗篷,本该严严实实的将她遮住。
但不知是不是下车时行动匆忙了些,斗篷的细带有些松散。
萧衍之垂眸一看,便能看见女子内里的绰约风姿,后不动声色的将视线转移。
桑晚莹白的小脸露出势在必得的神情,瞧瞧靠近萧衍之,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先生若不与我同行,那玉佩我便再不还给先生了。”
男子漆眸微沉,“公主先前可不是这样与臣说的。”
想起先前承诺的事情,桑晚先是有些愧疚在心,但是随后又想到这玉佩在她手中,且提出的要求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小小要求就当是他还她这几天保管玉佩的功劳,这还是他赚了才是。
思及此,又挺直了身姿与他对视,“当日,学生只说了还给先生的条件,又没有算上保管玉佩的功劳。”
如此强词夺理,扭曲事实,偏对方还说的一脸坦荡。
萧衍之出身世家,才学自不用多说,三元及第,入官不过三载便已位至三品,想也知不是泛泛之辈。
院中帷幔撤去后虽然有些寒冷,但瞧着雪中景致倒也赏心悦目。
庭中有几株红梅开得正好,枝头覆盖着细碎的白雪,颤巍巍的花萼中间含着一抹雪色,似是有些重量,压得花枝都弯曲了起来。
桑晚小小的打了个哈欠,拿着狼毫笔,在白玉纸上涂涂画画,还时不时的朝萧衍之看上一看。
对着萧衍之所讲的东西,一字也未曾入耳。
兴致高昂的画完最后一笔时,面前的白玉纸突然被人抽走。
桑晚下意识的想要抢回来,便抓住了白玉纸的另一头。
甫一用力,萧衍之黑沉的眼眸便瞧过来,不怒自威,“松手。”
桑晚的纤纤玉指因为用劲,而渗透出了绯色,印在白玉纸上也更为明显。 桑晚躺在柔软的拔步床上,上好的睡意终究还是被打散。
白嫩的手臂放置在玉枕旁,桑晚沉沉望着手腕内侧的一抹朱砂痣。
倏地上手狠狠揉搓了一番,两相拉扯的痛感传来,皓腕上除了红了一片,再无任何变化。
为什么,为什么缠月绕还会留在她身上?
“陛下,臣妾、臣妾有点怕……”桑晚呼吸一滞,抬手往眼前的红绸上碰去。
手还未碰到红绸,就被帝王按住腕子禁锢住,另一手已经将桑晚眼前的遮挡物尽数褪去。
光影昏暗中,他们赤诚相拥,那双染了泪的眼楚楚动人,连同眼尾一片湿红。
还不待反应,便觉……
桑晚不自觉地仰头张嘴,哭腔盎然,帝王俯身,已吞没了那声响。
眼前只有不断放大的帝王面孔,和源源不断传来的耐人快意,夹杂着姑娘初偿人事的羞涩。
帷幔在动,男人的脸庞在动,她的手不知已将帝王脊背抓出了多少红印,心底竟还有功夫笑着想,这样似乎也能盖住姚淑兰在萧衍之后背留下的鞭痕。
何尝又不是另一种、充满爱意的标记?
看到泪水滚入发间,萧衍之心底燥热更盛,这样的桑晚,明媚动人,眼神迷离,却又不掺杂任何杂念,清澈地看着自己。
萧衍之喘着粗气,抱着她翻身坐起,只是仍为分离,募地换来她一声惊叹,随后趴在帝王肩头小泣。
更是气不过,见他不再动作,遂在萧衍之肩头发力咬着,留下一圈深深的牙印。
萧衍之并不拦着,只轻声在她耳边,字字坚肯:“用力些,朕才好让皇后娘娘,也身体力行地体会一下……”
凤仪宫一夜旖旎,热水叫了三次、四次……
宫人不敢歇息,更不敢靠近内殿,又怕远些听不见主子传唤,虽纠结着,脸上的笑就没放下来过,打心底高兴。
灯芯跳动,光影忽闪,桑晚恍惚间,好似觉得眼前十分虚无。
萧衍之的脸和五年前那张倔强又沉稳的脸交替重合,那个在冷宫旁艰难度日的小姑娘,也的确被他仔仔细细的,重新教养了一遍。
冰层化开,柳树抽芽,春日万物复苏,生机盎然。
江山如此,他们——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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