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喂病美人表哥后》
7. 心跳
梁俨不顾梁儇讶异的目光,继续从空间里掏东西。
他先拿出六瓶矿泉水,让几人先润润喉。
“七哥,这…这…这”梁儇话都说不利索了。
梁俨拧开瓶盖,一下就喝了半瓶,他从未觉得矿泉水如此甘甜可口。
梁儇见过无数珍奇,但还是第一次见到可以捏变形的水晶瓶。
几个小孩叽叽喳喳,问了一箩筐的问题,倒是沈凤翥拿着瓶子一言不发,死死盯着他。
梁俨“嘘”了一声,让他们安静,生怕把兵卒招来了。
刚闭嘴,又见梁俨凭空变出一个一尺高的大箱子,惊得几人面面相觑。
“希音,把衣服解开,我给你上药。”梁俨打开箱子,翻找合适的药品。
梁俨见他们傻了,轻笑一声,让他们不必惊讶,说了个早就编好的理由——这些东西都是仙人见他们蒙受冤屈,特意赐给他们的。
“怎么,不信啊?”
梁俨直接拉过梁希音,用棉签蘸了酒精,给伤口消毒。
沈凤翥拿起琉璃瓶,放到鼻下一嗅——好刺鼻的酒气!
给梁希音上好药,梁俨拿出红花油递给沈凤翥,低头瞥了一眼他的腰。
沈凤翥眼神幽暗,旋即敛下,带上笑意,说他没受伤,不需要上药。
梁俨见他嘴硬,把红花油收了回去。
最小的梁儇见他哥能凭空变物,早就看傻了,半天才问出一句:“七哥,你现在也是神仙了吗,可以带我们去天上吗?”
“想什么呢!”果然世界上最丰富的资源就是人类的想象力。
梁俨见青色天空越来越黯淡,赶紧拿出六个自热米饭,加上水,须臾之间,盒子开始发出“呲呲”的声音。
几人被吓住,纷纷往床上退,警惕地看着发出声音的盒子。
“嘘——”梁俨让他们别害怕,说这是吃的,让他们坐过来吃饭。
不一会儿,盒子开始冒白烟,飘出香气,梁玄真咽了口唾沫,问:“七哥,这是仙人的吃食吗?”
梁俨笑笑,逗她说这是蟠桃宴上的佳肴。
饭菜热了,梁俨帮他们打开盖子,饭菜香气扑面而来。
几个小孩被盒子里的热气熏热了脸,见盒子里是竟是白花花的米饭,白米上是油汪汪的菜。
梁儇似乎闻到了肉的香气,勾起了馋虫,飞快吃了一口。
梁儇:!!!
他一脸震惊地看向梁俨。
仙人的饭食果然不同凡响,太好吃了!
梁儇大口大口吃起来,其他几人见状也吃起来,吃完第一口的表情都是震惊,然后沉默大口干饭。
梁俨看着埋头苦吃的小孩,笑道:“慢点吃,不够还有。”
吃饱喝足后,几人亲眼见证桌上狼藉被梁俨收入袖中,凭空消失。
虽然几人得知梁俨有缘被仙人点化,但这般神通,无论看几次,都会被惊得目瞪口呆。
窗外雨势愈大,天如墨泼。
梁俨摸黑将衣服拿出来,盖在排排睡的小孩身上,几个小孩白日累惨了,身体一沾床,须臾之间呼吸就绵长起来。
他想着等攒够能量值,高低得把卧室的被子运到空间。
安顿好几个弟妹,梁俨一把将躺在身侧的沈凤翥捞过,两人挨得极近,抖了抖衣裳,发现这衣裳无论如何都盖不住两人,叹了口气,还是把沈凤翥抱在怀里。
“怎么这么烫?”沈凤翥一入怀,梁俨便感受到了不寻常的热意,摸了摸怀中人的额头,烫如沸水。
这病秧子不会又发烧了吧?
“你除了发热,还有哪里不舒服?”
怀中人不说话。
“你不给我说,我怎么对症下药?”
“殿下,我冷……”
梁俨抱着他,能感受到他的寒颤:“还有呢?”
“疼。”
梁俨撇撇嘴,心想你倒是说清楚哪里疼啊,他又不是X光!
“哪儿疼?头疼?喉咙疼?还是心疼?”
“都疼。”
梁俨无语。
又问了几个问题,他初步判定沈凤翥是因为温差变化引起的发烧感冒。
“为什么不早点说不舒服?”
早点说的话他可以给他找药,现在乌漆嘛黑的,啥都看不清,胡乱吃药只会死得更快。
怀中人没有回答,梁俨知道这人又在逞强。
梁俨将人放平,拿出药箱,开始摩挲。
他记得药箱里的布洛芬是小圆片,其他的盒装药物要么是胶囊,要么是长粒,只要仔细摸,就能分辨出来。
拆了五六个药盒,终于摸到了小圆片。
梁俨麻利地给沈凤翥喂了药,把人抱在怀中,沉沉睡去。
沈凤翥疼得睡不着,被两条臂膀牢牢禁锢,脸颊贴在起伏的胸口,耳边是心跳声。
他的身体很冷,梁俨的身体很热。
这份温暖太诱人了。
听着稳定的心跳,紧绷的双腿渐渐放松,沈凤翥攀上温热的脖颈,将头埋进梁俨的颈窝,胸膛贴着胸膛,腿叠着腿。
被他攀住的人哼了一声,并没有醒,接着有力的臂膀将他环得更紧。
温暖的身体驱散了他的寒意,渐渐的,沈凤翥觉得头没那么疼了。
耳旁规律的呼吸是最好的安眠曲,沈凤翥安然睡去,一夜无梦。
次日,梁俨醒来,觉得身体沉重,低头一看,沈凤翥完完整整地叠在他身上。
梁俨撑起被压麻的身子,摸了摸怀中人的额头,总算不像昨晚那么烫手了。
把几个小孩摇醒,趁天还没亮,赶紧让他们吃东西,储备体力。
肉松面包、卤蛋、罐装粥,想吃多少吃多少。
饶是昨晚吃过自热米饭,看到松软的面包、咸香的鸡蛋和甜糯的米粥,几个小孩还是大吃一惊。
梁俨三下五除二吃完东西,开始往一个水囊里灌红牛。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差兵的吆喝声。
连续吃了两顿饱饭,几个小孩脸上一扫颓色,加上相信有仙人垂爱庇佑,也不愁眉苦脸了,个个神采飞扬。
梁俨来不及收拾被翻得乱七八糟药箱,慌忙揣了一板氨咖黄敏胶囊在怀里,然后把药箱收回空间。
流犯被赶下楼,赵山数了数人头,发现人数对不上,兵丁说昨晚又死了两个,尸体在楼上。
赵山叫出死者的家属,询问死因,勾掉死者的名字。
天空作美,昨夜风急雨骤,今晨却无风无雨,阳光熹微。
走到最近的溪流,赵山让流犯去灌水,说路上没有饭吃,只有水喝。
梁俨专门留了个空水囊装清水,趁着溪流边流犯拥挤,他假装擦手,从怀中扣了两粒胶囊,摸上沈凤翥的嘴,顺势把胶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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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进嘴里。
“凤卿,你嘴唇都干裂了,喝点水吧。”
沈凤翥抿了抿嘴里的硬物,没尝出药的苦味,水壶递到了他嘴边,他便就着梁俨的手喝了口水,把嘴里的东西吞了。
又走了两里路,行路速度慢了下来,兵丁早上也没吃饭,脾气暴躁,挥着鞭子抽打流犯。
赵山骑着马,走在队伍最前面,嘴上让兵丁不要殴打流犯,但也只能顾及队伍前方,中间和后面,他鞭长莫及。
看守队尾的年轻兵丁有气无力地跟在最后,见沈凤翥越走越慢,挥着鞭子抽了两下地,作为警告。
梁俨听到鞭子凌空之声,回头见沈凤翥摇摇晃晃,一副随时要倒的样子。
梁俨叹了口气,跟那兵卒赔笑,求他解了沈凤翥的枷,说只当这病秧子死了,让他行个方便,说着拿出一根青玉簪。
这青玉簪是梁俨束发用的。
兵丁见那玉簪莹润,一看就价值不菲。反正老大说只要不逃跑就随他们,他何必跟钱过不去,麻利地把枷锁解了。
沈凤翥又趴在了梁俨背上,看着梁俨发间的白布条,心里五味杂陈。
“殿下不必为了我……”
“你省点力气吧。”梁俨知道沈凤翥要说什么,本来背人就费力,他不想多费口舌。
他不是没想过让沈凤翥自生自灭,但他高估自己的狠心程度了。
他还是做不到见死不救。
“仙人的药物,你吃了可能不适应,困倦嗜睡,浑身乏力都是正常的。”梁俨想起有的感冒药有副作用,“你若想睡,就圈紧我的脖子睡,免得往后仰。”
梁俨把人往上掂了掂,低头走路,不再说话。
日光愈炽,赵山不准流犯放慢速度,梁俨背着一个人,汗如雨下。
刚想甩掉头上的汗,一只袖子贴上了他的额头,轻轻抹去密匝匝的汗珠,从额头到脖颈,一寸都没有放过。
梁俨回了声谢,心想这人还挺有眼力见儿,不枉自己费力背他。
走到正午时,赵山寻到一处水源,让队伍停下休息。
兵卒们饿狠了,在河里叉了几条小鱼,连忙架锅烧火。
这饭只有官差的份儿,流犯们在一旁扒拉野草野花。
梁俨几人分着把一水囊的红牛喝了,补充能量。
三姐妹想去方便,梁俨说跟他们一起去。
三姐妹一脸懵,虽然他们是亲兄妹,但也不能一起如厕吧。
“我怕有蛇咬着你们。”梁俨打哈哈,其实他是怕休息时间长了,她们被坏人骚扰,如果不是昨日撞见,他都没想到这个隐患。
“七哥,别担心。”梁玄真拍拍胸脯,“什么蛇虫鼠蚁都不是我的对手。”
梁俨知道梁玄真身手好,胆子也大,把她拉到一边,低声嘱咐了几句,他说得直白,梁玄真一下就明白了。
“算了,我不放心,走,一起去。”
梁俨带着三个妹妹去了远处草丛,他背对着,警惕周围的风吹草动。
两个小的经过梁玄真的解释,明白了梁俨的良苦用心,以后每次方便,都让梁俨守着。
回到树下,梁俨带着沈凤翥去了草丛,让他快点方便,因为都是男生,就在他旁边解开裤子,开始放水。
梁俨低头斜了一眼,心中暗爽。
眼睛不经意扫到旁边,见那凸出的胯骨上一片青紫。
8. 惊夜
等差兵吃完饭,队伍重新启程。
梁俨没有多话,径直蹲下,让人上背。
沈凤翥说他好了许多,不必麻烦了。
梁俨摸了摸他的额头,好了就有鬼了,明明还在发烧,等会儿走累了犯病更麻烦,还不如一开始就背着。
梁俨心态好得很,把流放当拉练,步行当有氧,权当心肺训练了。
见沈凤翥还在推诿,梁俨直接搂住他的腿,将人背到背上。
午后阳光正炽,没走多久,梁俨便汗流浃背,额上汗珠随着步伐流下,糊住眼睫,他腾不出手,自然就喊沈凤翥帮他擦汗。
抖了抖肩膀,发现背上的人垂着手臂,睡着了。
不是不要他背吗,现在倒是睡得舒服!梁俨心里吐槽,腰背往前倾了些,以防背上之人仰过去。
梁微音心思细腻,见梁俨腾不开手,时不时就会挪到他身边,给他擦汗喂水。
沈凤翥睁开眼睛,只觉得全身暖洋洋的,很是舒服,惊觉自己在广陵王背上,猛地撑起身子,见那宽阔的后背已经湿透,再看天色,日头西斜。
他竟在睡了一路!
“醒啦,睡得好吗?”梁俨感觉贴背的暖意离去,知道沈凤翥醒了。
沈凤翥脸上一红。
梁俨倒不是打趣他,心想沈凤翥是有多累,道路颠簸,他深一脚浅一脚,这人都没被颠醒。
“殿下辛苦,凤翥无以为报。”沈凤翥见他大汗淋漓,只能帮他擦汗。他手无缚鸡之力,又身无长物,没有什么能回报的。
梁俨笑笑,他可不养闲人,现在无以为报,以后自有你的用处。
“凤卿怎么又唤我殿下,说了喊我名字就好。”梁俨见他给自己擦汗,知道他心里不安,笑道,“凤卿啊,背你,我心甘情愿,莫要再说什么无以为报了。”
梁俨觉得颈上的手臂圈得更紧了些,那团暖意重新贴上后背,心道他这礼贤下士算是做到位了。
走到太阳落山,终于到了驿站。
今日这驿站很是热闹,灯火通明,车马满庭。
赵山一问,原来是有几个进京述职的官员。
驿丞说这几位的家眷仆从多,只剩下几间通铺,让赵山他们将就一晚。
连车马属都说没有空马厩了,流犯们只能安置在驿站空地。
赵山没有为难驿丞,只说今晚给他们准备些酒肉。驿丞心邻神会,备了浊酒羊肉送与赵山,就连流犯都给了稠粥和胡饼。
饿了一天一夜的流犯见到胡饼,犹如饿狼扑食,将分食的驿卒吓了一跳。
那分粥的驿卒起了戏耍之心,把粥桶拖到远处,像逗弄猪狗一般,努起嘴朝流犯发出“啰啰”声,让流犯到自己跟前领粥。
流犯们饿极了,只要能填饱肚子,哪里还顾得上是否被当成猪猡。
“你这是在做甚!”一道严厉男声从门内传来。
那驿卒玩得正兴起,被人打断,心中不悦,以为是哪个押解的卒子来自己面前耍威风。
刚要还嘴,只见来人穿着青衫,头戴幞头,方脸长须,俨然是官员打扮。
“荀县尉。”驿卒恭敬道。
“你分食便分食,何必作践人。”荀彰斥道。
驿卒不服,大声回道:“县尉,这些人都是犯了重罪的流放犯,我不过替朝廷训诫一番罢了。”
“按照律例,驿所只负责提供饮食住所,并无训诫之权。”荀彰横眉冷道。
小卒见他搬出大燕律,只好自认理亏,拱了拱手,闭嘴给流犯盛粥。
荀彰站在旁边,盯着驿卒分粥,屋内官员见他倔劲儿上来了,也懒得劝他。
荀彰扫过一个流犯的脸,觉得颇像一位故人,只是那位故人出身显赫,不会是流犯。
等那驿卒分完粥,荀彰才回到屋内吃饭。
他坐在旁边吃酒,听驿丞闲话,说这批流犯都是犯了事的达官显贵,让手下再去准备些干粮,好榨些油水。
“老哥,还有甚油水?”李二喝了两杯酒,满脸通红,“都是些抄家流放的穷鬼,那宝贝都进了国库,哪里轮得到咱们。”
“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平西侯,长平侯,这可都是勋贵,还有几个三品,随便从指头缝里漏点都够我们吃的了。”
“那都在大狱里刮干净了,哪里轮得到咱们。”
长平侯?
荀彰倒酒的手一顿,对同桌的官员说:“这人当真是醉了,那长平侯是太子的小舅子,长平侯之子怎么可能会被流放。”
“可不是,这小卒喝了二两马尿就信口开河。”
李二见那一桌青衫官员笑他,面皮涨红,大声嚷道:“哈哈哈哈哈,太子被废鸩杀,长平侯的尸体只怕都臭了,他儿子算个屁,你们这些外州来的乡巴佬哪里知晓都城的风云变幻。”
“啊——”
这桌都是外州县的官员,这月余都在赶路,确实不知朝廷情况,听到这话都大吃一惊。
李二见这几个官员面容粗糙黝黑,衣饰简朴,一看就是从边州来的小官,他可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见识自然比这些乡下来的强。
李二见他们惊诧,越说越起劲,最后拿起说书人的款儿,屋内众人见他说得有趣,都只当个乐子听。
荀彰越听越心惊,哪里还吃得下,放下酒杯,跑了出去。
了防止流犯逃跑,赵山用草绳绑住了流犯的手脚,拔了两个兵卒看守。
兵卒瞥见荀彰的官服,便没有拦他问话。
荀彰找到那个看着脸熟的少年,蹲下身:“沈鹤舞是你什么人?”
沈凤翥眯起眼睛:“是我兄长,阁下是?”
荀彰闻言,叹了口气。
六年前他进京赶考,初到玉京就被偷了钱袋,好在碰见金吾卫巡逻,忙了他一回。
帮他寻回钱袋的人正是沈鹤舞。
后来他考中进士在玉京等着授官,与沈鹤舞经常往来,沈鹤舞得知他高中,还送了他上好的墨砚作为贺礼。
沈鹤舞从未提及过他的身份,他以为好友只是金吾卫,后来同僚告诉他,这人是长平侯世子,皇亲国戚,太子跟前的红人。
荀彰说出两人渊源,感叹世事难料,自从知晓沈鹤舞的身份,为了避免攀附之嫌,自己便少与他往来,后来外出做官更是断了联系。
荀彰以为此次升迁赴京,可以与旧友一叙,没想到却是阴阳两隔。
看着沈凤翥,荀彰落下泪来,长平侯府竟只剩下这一根独苗。
“二郎,这些你拿着,我等会儿找朋友再拿些钱,等到了幽州,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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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下去。”荀彰将身上的钱尽数拿出,往沈凤翥怀中放。
梁俨见那两个兵卒盯着,朝荀彰递了个眼神,小声道:“荀兄,不要浪费钱了。”
荀彰也知道这些差兵的德行,见沈凤翥脸色苍白,病恹恹的,心里发苦。
这离幽州几千里,二郎如何挺得过去,只怕会死在路上。
荀彰不信太子和长平侯会谋反,可陛下信了。
现在他人微言轻,救不了沈凤翥。
“荀兄,你不必担心,我会护凤卿周全。”
“臣感激不尽。”荀彰已知这少年是被废的广陵王,但他依旧对少年行了大礼。
他并不指望广陵王真的能护沈凤翥周全,只是聊胜于无,于他,于沈凤翥都算个安慰。
晚上,烛火熄灭,只有月光照明。
驿丞怕流犯全部冻死在驿站,特意清了放草料的棚子给流犯居住,棚子四面通风,但好歹有干草覆身。
看守的兵卒也行了一日路,坐在火堆旁打瞌睡。
梁俨被绑着手脚,翻个身的困难,更不要说从空间里取物了,正准备睡觉,却在鼾声和呼吸声的交响曲中听到了一阵断断续续的厮磨声。
他尽力扬起身子,想要找到声音的源头,一探究竟。
一翻身,却看见沈凤翥睁着眼睛,神色警觉,似乎也在找那声音的源头。
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心如明镜。
梁俨躺平身子,往旁边拱了拱:“你怎么还不睡?下午睡多了,现在睡不着?”
“殿下——”
“好了,不开玩笑了,你是不是也听到声音了。”
“嗯。”
梁俨艰难侧身,凑到沈凤翥耳畔:“我猜是有人想逃跑,你说呢?”
“殿下聪慧。”
梁俨见他改不了口癖,就随他去了,反正殿下是尊称,他不吃亏。
梁俨开口逗他:“我等会儿也逃了,你呀,就等着死在路上吧。”
他不是没想过逃跑,只是带着几个小孩,这个计划不好实施。
摩擦声停了下来,梁俨侧着身子,借着月光,他看见一个黑影贴着马厩漏风的木板,缓慢往上移动。
黑影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盯了他一眼,随即弯身一掏,寒光乍现。
梁俨惊讶这人身藏刀刃却没有被发现。
那人摸索着翻出了马厩,梁俨的心瞬间跳得飞快。
须臾之后,他听见两声重物倒地之声。
“他竟成功了。”梁俨有些兴奋,“干脆我也逃了算了”
耳边被呼吸弄得痒痒的,沈凤翥缩了缩脖子:“殿下不会逃的。”
“你又知道了。”梁俨轻笑,“你说他那小刀藏哪儿的?”
“鞋底。”
梁俨一愣,原来真有人在鞋底藏暗器啊,他算是长见识了,“你懂得挺多啊,不错不错。”他打算到了幽州也弄一套暗器在身上,以防不时之需。
次日清晨,天上的星子还闪着光,马厩众人就被抽打起身。
众人站起身,见马厩外的空地上躺着昨晚守夜的兵卒,两人倒在血泊中。
“头儿,少了两人。”李二数完人头,急匆匆向赵山报告。
梁俨闻言,眉头一皱。
两人?
9. 抛弃
赵山点完人头,发现逃跑之人是平西侯及其长子。
他派了四个小卒去搜捕逃犯,看着平西候府剩下的七人,赵山冷笑一声,让李二押到驿站外的林子里杀了。
惨叫声惊飞山鸟,驿站内的人皆脸色大变。
“流犯逃跑,罪不可恕,家属连坐,就地处决。”赵山扫过被吓得瑟瑟发抖的流犯,语气冷肃,“你们可听清楚了?若还敢逃,这些人便是下场。”
众人连连点头,赵山见他们满脸恐惧,露出满意的笑容,催促驿卒赶紧准备饭食。
血腥味顺着晨风飘到了驿站内,才起身的驿丞以为是手下在屋里杀鸡放血,刚要斥责就听说了流犯夜逃的事儿,慌忙找赵山商量对策。
赵山倒是不慌,说逃犯及其家属已经杀了,不必担心被追责,让驿丞多备些干粮,他好带走。
驿丞见这人心中有了谋算,也不心慌了,让厨房赶了几屉羊肉蒸饼送与赵山。
流犯们蹲在空地上吃胡饼,难得这驿丞没有克扣,连续两顿给流犯吃干粮,只是旁边的血污没收拾干净,总觉得饼里掺着血腥味。
梁俨掰了大一半饼子给冯太医,让他瞧瞧沈凤翥的病况。
冯太医珍惜地把饼子塞到怀里,搓了搓手,搭上沈凤翥的手腕。
“殿下,小公子的脉象比前几日稳多了!”冯太医惊喜道。
“但他老是一边发热,一边觉得冷,这是什么病症?”梁俨摸上沈凤翥的额头,他还在发热。
“小公子的身子不比殿下强健,稍不留意,就会感染风寒,发热身寒是常事。”冯太医见沈凤翥熬过了心疾,脉象还破天荒地好了起来,心里高兴。他知道沈凤翥好转跟广陵王殿下有关,抹了把泪,“老朽本以为小公子熬不过来了,如今却安然无恙,这都是托了殿下的福。”
梁俨心想这都是现代医学的功劳。
“若不是殿下背着小公子行路,让他修养身体,不然每日这般疾行,小公子早就累死了。”
梁俨背了沈凤翥两日,处处护着,冯太医都看在眼里。
“照这样说,他还真就受不得一点累?累着了就会得病,然后……”梁俨抹了一下脖子。
冯太医点了点头。
梁俨闻言,眉头紧皱,心想沈凤翥的免疫系统绝对有问题,就算心脏有病,也不至于虚弱成这样。
他想起小学同学里有个先心病的妹子,虽然不能像他们一样跑几百米,但是跳绳踢毽子,春游爬山是没问题的,除了不能剧烈运动,跟正常人没区别。
这样想来,沈凤翥的心脏病也很严重。
吃饭完启程,梁俨照旧让沈凤翥上背,却不料人家坚持要自己走。
刚走出去不远,几只山兽见人来了,衔着尸块四散逃窜,流犯们看到被撕扯得血肉模糊的平西侯家眷,不少人将刚吃的早饭吐了出来。
赵山狞笑一声,倒不催促他们赶路,让他们停在尸体处吐够了再出发。
梁儇和梁微音被熏吐了,梁俨知道赵山是在杀鸡儆猴,让他们知道逃跑的下场,不要存了侥幸之心。
等吐干净了,赵山催促众人上路,梁俨见两个小孩没精打采,知道腹内空空不好受,悄悄拿出两颗牛奶夹心巧克力,趁兵卒不注意,假借给两人擦汗,把巧克力塞进嘴里。
两人感到一股从未品尝过的甜味在舌尖蔓延,丝滑醇厚,美妙不可方物。对视一眼,知道这是仙人的食物,默默低下头,一声不吭地含在嘴里抿化。
走到正午,队伍在一处清溪前休息吃饭,驿丞给了两大包袱的蒸饼,每个兵卒拿了两张饼都还有富余。
有胆大的流犯见有剩的饼子,掏出首饰和银钱去换,在玉京价值不菲的金钗玉钏不过就换了一张蒸饼。
梁俨见赵山并不是油盐不进,有了个大胆的想法,掏出怀中仅剩的两张飞钱,跟几个弟妹商量。
他准备用一张换沈凤翥的枷锁。
这飞钱是新昌郡主给他们几人的,包括死去的梁亿,他不能自己做主。
几个弟妹一口答应,没有丝毫犹豫。
“如今太子府和沈家就只剩下我们几人,这事哪里还需要商量?”梁玄真认真道,“凤卿表兄是沈家唯一的血脉,只要表兄能活下来,这些钱算得了什么。”
三个年幼的也都点头称是。
“乐平殿下,不必为了凤翥……”沈凤翥看到了那张飞钱,面额之巨,足够他们在幽州过得很好。
流犯们忙着奉承买饼,兵卒见到这些流犯竟还有私房,盘算着路上再榨榨油花。
“表兄,不必再说。”梁玄真神情严肃,往两边看了看,压低声量,“我们都知道父亲和长平侯是冤枉的,我们都要好好活下去,这样才有机会为父舅平凡昭雪。”
“阿姐说得对,表哥,我们都要活下去,只要你活着,长平侯府就没有垮。”梁希音抓住亲表哥的手臂,艳丽如花的小脸染上了一抹肃杀之意。
梁微音在旁边抓住沈凤翥的另一只手臂,重重点了点头。
梁俨长眉一挑,惊讶娇羞温柔的希音和微音竟也有这样的心思。
他还以为只有广陵王有平反之心,没想到这太子一脉,无论长□□女,竟都存了平反的心思。
梁俨摸了摸三个妹妹的头,说不需要她们操心这些,她们只要好好保重身体,剩下的由他这个当哥哥的来做。
三个妹妹一路上没有丝毫怨言,还处处想为他分忧,梁俨是越看越喜欢,把她们当成了自己的亲妹妹对待。
梁俨拿着飞钱,走到赵山跟前,见他在擦拭钗环玉佩之物,展颜一笑。
等听清来意,赵山一口回绝。
“大人先莫慌,我自然不会让大人白干。”梁俨将飞钱递到他手上,赵山瞥了一眼那飞钱,迅速移开视线。
“这些时日承蒙大人照顾,小小心意,还望大人收下。”
“按律,流放途中,本官不能给流犯取枷。”赵山强迫自己不去看那飞钱。
“诶~这荒山野岭的,谁知道呢?”梁俨引诱道,“等到了幽州再给他戴上枷锁,大人收下这钱,神不知鬼不觉。”
赵山不说话。
“大人本就仁慈,你就当我那病秧子表兄死了,横竖一具尸体罢了。”
梁俨见赵山还不松口,猜测这钱还没达到他的心理预期,准备加把火,掏出梁微音给的珠钗。
“这是我家妹子仅剩的首饰,要说价值几何,我也不懂这些,只是我家妹子说这是东海珠,是渤海国来的贡品,大人走南闯北见识广,看看是不是东海珠?”
太子府抄没,他们不允许带府中贵重物品出京,出府时有禁军检查,也就带了白衣鞋袜和水囊,好在梁微音头上的珠钗还算低调,没被禁军摘下。
赵山哪里见过什么东海珠,郡主用的首饰自然是顶好的,虽然自家婆娘不能僭越用宫廷样式,但把珠子分出来,拿去重新打了首饰卖,或是直接卖珠子,都能大赚一笔,加上这张面额不小的飞钱,这一趟临时指派的苦差事他可赚大发了。
赵山接过珠钗,闭着一只眼,假模假样看了一阵,说这不过普通的蚌珠,接着就把钗子揣进了怀里。
梁俨见状,知道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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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儿稳了。
“行了,你回去吧,等会儿就不给那病秧子上枷了,不过也别太张扬,只说他病得走不动了,只能你背着。”赵山低声嘱咐,因为拿了好处,连言辞都和气了些,见还有剩的蒸饼,拿了一张给他。
六人分一张饼,根本不够吃,梁俨观望四周,伺机从空间拿食物。
人多眼杂,又都聚集在附近,梁俨观察一阵歇了偷吃的心思,想着还是等晚上吧。
兵卒吃饱喝足,吆喝众人戴枷上路,梁俨将赵山的话说与了沈凤翥,让他上背。
这人本来就病恹恹的,倒不用装病。
下午,他们走在林荫之下,有阴翳遮挡,路旁山花灿烂,梁俨走在繁花绿草之间,觉得不是在流放途中,倒像是在春游,一览无边春色。
途中无聊,他背着沈凤翥走在最后,偶尔会感叹两句春光,也算苦中作乐。
“殿下不必为了我纡尊降贵。”这句话在心中憋了许久,沈凤翥终于说了出来。
广陵王是多么骄傲高贵的人啊,如今却要给不入流的兵卒弯腰赔笑,中午为了给他解枷,竟单膝半跪在赵山跟前。
“啊?”梁俨楞了一下,他哪里纡尊降贵了?
沈凤翥说了一大段话,梁俨算是听明白了,这侯府小公子在替他委屈。
梁俨不是这个世界的灵魂,没有沈凤翥脑中的尊卑等级观念,笑着宽慰了两句,让他不必将这些小事放在心上。
见他耿耿于怀,梁俨连忙转移话题,问昨晚他只看见一人逃跑,怎么早上却不见两人。
“殿下昨晚睡得熟,没看到平西侯后面又回来了。”
梁俨一惊,让沈凤翥伏在他耳边细说。
原来平西侯逃走后不久,兴许是勘清了周围地势,确定好了逃跑路线,又回来救人。
“那他怎么只带了一个走,好蠢。”
“留下的是妻妾幼儿,平西侯带着他们只会是累赘。”沈凤翥淡淡道。
梁俨哼了一声:“那平西侯挺没种的,自己跑路苟活,让妻妾幼儿赴死。”
“殿下不觉得累赘吗?”
梁俨知道沈凤翥在想什么,他不是在说平西侯家眷,是在说他自己。
“凤卿呐,我不是平西侯。”
“平西侯武艺高强,但他妻妾柔弱,小儿年幼,路途艰难,反正也活不到幽州,何必搭上自己,他陪了数日,也算仁至义尽了。”
“怎么就活不到了幽州了?凤卿,有我在,你会活着到幽州。”梁俨听出弦外之音,知道沈凤翥害怕他是下一个平西侯,“如今春光正好,你呀,与其胡思乱想,不如欣赏山景。”
沈凤翥苦笑,看着路边缠绕的繁盛碧草,触景生情,轻吟道:“兔丝固无情,随风任倾倒。谁使女萝枝,而来强萦抱。两草犹一心,人心不如草。”
梁俨听到这诗,叹息一声。沈凤翥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家破人亡,又被平西侯的冷血无情刺激到了,心生惧意也是常情。
“凤卿,我不会抛下你,你放宽心。”
“殿下恕罪,是凤翥失言了。”
语罢,两人无言,走了百步,梁俨感到背上轻颤,急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无事,劳殿下挂心了。”
声音颤抖,带着哭腔。
他在哭?
梁俨一惊,沈凤翥虽然看着柔弱不经事,但这些日子却从未哭过。
看来他是真的害怕。
“凤卿,我说过的话就一定会做到。”梁俨掂了掂背上之人,哄道:“三千里而已,我背你去。”
10. 遇匪
梁俨说到做到,自从那日给沈凤翥解了枷,路上就没怎么让他沾地。
本以为只会背几天,没想到一背就背了千里。不过也不算白背,路上沈凤翥再没有犯过心疾。
如今他们走到了镇州,不出半旬就能到幽州。
赵山看着太子府众人,按理来说流放之人日日风吹日晒,缺衣少食,应该面容枯槁,颜色惨淡,但这几人除了黑瘦了些,面容倒是没怎么变。
再者,以往那些勋贵官宦被流放,大多满腔幽愤,哭天喊地,他少不得鞭笞打骂几顿才消停,这几个却镇定从容,从不抱怨。
赵山挫着胡渣,看不透他们。
“老大,快看!”走了一上午,李二早就饿了,见山脚竟有个小摊,眼睛直冒光。
赵山见前面飘着白色炊烟,也懒得再多想,反正他只管办完差事,其他的随他去吧。
这摊主是个胡人老妪,卖的是胡饼和羊汤。
赵山坐着等汤,让旁边帮工的胡人少年烧一大锅水,放一碗米,做成粥水给流犯吃。
出玉京时共有八十来个流犯,路上处死的,累死的,病死的,还有受不了寻短见的,如今只剩下三十几人。
梁俨将清淡如水的粥咽下去,闻着羊肉香气,想着今晚一定要吃点荤腥。
他现在养成了生物钟,在天亮之前把弟妹唤醒,从空间里拿出食物,让几人藏在衣服下面吃饭。还花了积攒的能量值买货运卡,将他床头的那一堆营养补剂和储藏间剩余的饮料和牛奶转运到了系统空间。
每天往水囊里灌牛奶和功能饮料,给几人投喂各种维生素,另外给沈凤翥吃鱼油和蜂王浆。
梁俨在心中感谢了一万遍亲妈,他原来对这些营养剂不屑一顾,现在真香。
老妪端来吃食放在桌上,那是用料十足的羊肉胡麻饼,羊肉和芝麻的醇香喷薄而出,李二趁热拿起一个孝敬赵山,等赵山咬了一口,他才另拿起一个开始啃。
众人闻着羊肉香气,馋得直直望着棚内。
梁俨眼不见为净,望着四周的山林静心,却蓦然发现不远处的林子里有几道明光闪烁。
光芒一闪而过,梁俨心觉蹊跷,但没有声张,假装打瞌睡,半眯着眼,盯着那处树林。
这几天万里无云,没下过雨,不可能是日光照在积水上反射而来的光线,并且那光芒不是一点一道,而是几道。
那林子里肯定有人,而且不止一个。
“殿下睡会儿吧。”沈凤翥见梁俨眼睛半眯,似睡非睡,想来是累极了,那些官差还在吃饼喝汤,应该还有一阵才会启程。
这些时日,梁俨日日背着沈凤翥,夜夜相拥而眠,他已经习惯与沈凤翥亲近,躺在他腿上,问这镇州是什么地方。
广陵王留下的回忆有限,梁俨对大燕疆土并不熟悉。
“镇州土地肥沃,乃北地粮仓,又处九州咽喉,客商往来,贸易繁多,是富庶之地。”沈凤翥见梁俨嘴边黏了一粒米,想来是刚才喝粥时不注意留下的,用指腹帮他抹去,“殿下怎的问这个?”
“凤卿,此地富庶,你说会不会有山匪强盗?”
沈凤翥听懂了弦外之音,转着眼珠观察四周。
镇州富庶,商人众多,自然会吸引一些山匪马贼夺财,朝廷虽在此设立了军镇,但仍灭不净亡命之徒。
对面林子里藏着十来个人,个个短褐轻装,手提刀枪。
“大当家的,好像有两个崽子发现咱们了。”一个矮小山匪惊道。
“发现了便发现了!”被叫做大当家的人,一张刀疤脸,凹眼凸鼻,凶神恶煞。
“老大,那官身上还佩玉嘞,想来有钱,啧啧啧,还有马匹骡子,还有女人。”一个马脸男人低声道,眼中尽是贪婪,“把那些男的都杀了,女人和东西抢走,怎么样?”
“不长记性的杀才,不要命了!我们本来就被官府通缉,你还敢杀官差!”矮山匪朝马脸呵道,“若不是因为你杀了几个官,咱们也不会被通缉,死那么多弟兄,更不用逃亡。”
“行了,老二,莫要翻旧账。”大当家在矮山匪肩上一拍,“反正都杀了官差,也不差他们几个,吩咐弟兄,准备动手,等干完这票,咱们找个山头东山再起。”
梁俨突感一阵寒意,从沈凤翥腿上弹起来。他的心越跳越快,叮嘱了弟妹几句,向棚内走去。
李二见梁俨大步而来,站起身啐道:“猢狲,谁准你进来的,给老子滚出去。”
突然,一支箭朝李二射去,梁俨大喊道:“趴下!”
李二被他一喝,猛地一顿,那箭矢就插在了柱子上。
赵山见势态不对,迅速抽出腰间横刀,没等他指挥手下,一个高大男人持刀向棚子冲来,接着更多的人从林中跑出,其中有两个从树上滑下,张弓搭箭。
赵山看清他们的装束,嚷道:“有贼寇!”他心中暗骂几句,还没来得及跑出棚子迎战,肩上突然传来剧烈疼痛,侧脸便看见肩上插了一支羽箭,没有穿透肩头,但一行殷红血液已经开始往下淌。
“老大!”李二见赵山中了箭,顿时慌了神,杀猪般尖叫起来。
匪盗不过十人,押解的官差有十几人,又带着兵器,梁俨最开始并不担心,但随着赵山中箭倒地,李二指挥不当,他觉得情况不妙。
好在赵山没有晕厥,躲到灶台后面指挥手下反击。
箭矢无眼,除了射死了几个差兵,还射死了数个靠近棚子的流犯。
匪盗来势汹汹,流犯见他们射死了人,一时间到处跑窜。
赵山见有流犯想趁乱逃走,让手下射杀逃跑的人。贼匪见那些流犯乱窜碍事,砍瓜切菜般将流犯一并杀了。
山匪胆大狠辣,提着刀走近棚子跟官兵对打,连砍了四五个兵和七八个流犯,占了上风。
两个山匪远远瞥见躲在草丛里的妇幼,觉得此战胜券在握,收了刀剑,□□着走了过去。
梁俨见他们走来,来不及思考,捡起差兵遗落的横刀,对着打头的匪徒捅去,一击毙命。
走在后面两步的匪徒见兄弟死了,气急败坏,抽出刀向梁俨砍去,刀刚举过头顶,旁边的梁玄真不知什么时候拿了一根粗树枝,将人一叉,顶出去一丈远。
那十几个差兵被匪盗杀得只剩下三四人,匪盗却还剩七八人,他们离棚子稍远,又藏在草林间,匪盗还没注意到他们。
梁俨见官军即将被全灭,觉得形势不妙,看了一眼身后的妇幼,若他们被匪盗抓去……
“玄真!”梁俨将刀递给会功夫的妹妹,朝她示意,又嘱咐草丛中的众人不要出来。
梁玄真接过刀,看了一眼血红的刀刃,咽了一口唾沫,朝梁俨点了点头。
梁俨弯腰摸到一个死去的官差身边,拿起染血的弓,迅速从胡禄里取出一支羽箭。
搭箭,瞄准,张弓,开弓。
三十步外的一个匪盗倒地,匪盗强悍,但也只有两个弓箭手,不像押解官个个都配了弓箭,那两个弓箭手的箭在开始就用完,现在匪盗正与剩下的官差肉搏拼刀。
梁俨站在后面,搭弓射箭,连射两人。
此时官差被杀得只剩下负伤的赵山和慌神的李二。
剩下的五个匪徒将两人捆了,突然两个匪徒倒地,为首的刀疤脸一惊,举着刀转身一看,竟是个少年在放冷箭。
那少年还在朝棚□□箭,剩下三人反应过来,迅速躲避。
梁俨射完了胡禄里的箭,见一个刀疤脸匪徒提刀袭来,他瞥了一眼地下,急速朝前奔去,捡起一把刀,挡下了刀疤脸的攻击。
刀刃相碰,发出鸣叫,马脸见大当家过了七八招还没将那少年杀死,举着刀就去帮忙。
马脸绕道走到少年后面,准备偷袭时,脑袋挨了一闷棍,转脸一看,一个胡人少年举着一根烧火棍站在身后。
刚想劈了那少年,那少年不怕死地举起棍子朝他脑袋敲来,他迅速躲开,挥刀砍向少年,眼看少年就要被刀刃砍伤,一根粗树杈将马脸捅了出去,刀刃落了空。
“好个贱婢,竟敢暗算老子。”马脸见是个女娃拿树杈拦了自己,心下大怒,柿子当然要挑软的捏,他顾不上胡人少年,挥刀向那女娃砍去。
马脸连着两刀都落了空,他本以为这女娃不过胆子大些,没想到竟有些功夫在身上。
他不再轻视这女娃,转了转脖子,认真起来。
“殿下,刀——”
马脸见那女娃丢了树杈,拿起从草堆里扔出的横刀。
他难道还搞不定一个黄毛丫头?马脸笑得狰狞,双手握刀朝那女娃一顿猛砍。
本以为两刀之内就能将她劈成两半,没想到这女娃生生接住了头两刀,但毕竟是弱质女流,没甚力气,后面就开始躲他的刀,但凭着身法灵巧,竟没有被伤分毫。
好厉害的女娃!
马脸见这女娃虽风尘仆仆,但那张脸却生得闭月羞花,起了掳回去耍弄的心思。
两人对峙不动,马脸见那草丛晃动,瞥见几个女人,发出几声□□,也不跟那女娃死扛,提刀朝草丛走去。
梁玄真心道不好,挥刀向马脸砍去。马脸转身一挡,凌空比划数下,将梁玄真逼得后退数步。
两人又斗了几个回合,难分胜负。
马脸算是看出来了,这女娃多半是良家出身,没杀过人,方才他露了几次破绽,结果这女娃没有取他性命。
马脸看了一眼棚内,老大和老二还在跟那少年厮杀,二打一,那少年只有死的份儿。
现在官军被杀净,只剩两个被捆住的头子,马脸转眼看了一眼梁玄真,因为打斗,衣襟散乱,肌肤微露,脸颊飘红,俏丽非常。
这么个美人儿若劈成两半,那真是可惜了,马脸起了调戏之心。
“小娘子——”
话未说完,一利器插到了他颈上,马脸来不及反应,那东西被抽拔出,不等他反应,又刺了他脖子数下。
马脸瞬间痛得浑身颤抖,刀刃落地,跪在地上,转头一看,只见一个瘦弱少年拿着一根玉簪,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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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血,见他回头,又刺了过来。
马脸气急败坏,一手抓住少年的脚踝,将他按在地上,掐上他的脖子。
沈凤翥被锢住脖子,快要喘不过气,举着簪子就要刺马脸的眼,没等他动手,鲜血从马脸喉间喷涌而出,洒了他满脸,血雨之下,只见利刃从马脸喉间抽了出去,霎时间血如泉涌,染红了他的丧服。
马脸已死,沈凤翥将人从身上推开,见梁玄真提着横刀喘气,白刃赤红,刀尖还在往地上滴血。
沈凤翥见她双臂轻颤,知道她第一次手上沾血,有些不知所措。
只是现在不是悲悯的时候。
沈凤翥见四周匪徒死净,只剩一个在棚内与梁俨搏斗。
梁俨倒不是敌不过刀疤脸,他想留一个活口问话。
打斗间,刀疤脸见马脸被梁玄真杀死,一时红了眼,也不跟梁俨缠斗,退了几步,朝梁玄真奔去。
梁玄真刚才与马脸打斗费尽了力,刀疤脸又杀红了眼,刀刀狠辣,皆是杀招,她被刀劲震掉了手中横刀。
梁俨顾不得留活口了,捡起地上长弓,从尸体上抽出箭矢,瞄准了刀疤脸的脑袋。
林中鸟声蝉鸣,一片死寂。
梁俨提刀扫视四周,见匪徒死完了,这才解开被捆住的赵山和李二,叫藏在草丛中的众人出来。
流犯只剩下妇幼和几个男人,那几个男人都是文官出身,哪里见过血流成河的阵仗,和家眷吓软了腿,半天挪不动道。
梁俨提着刀,见到太子府几人都活着,心下一松。
“你受伤了?”梁俨见沈凤翥满脸满身的血,皱起眉头。
沈凤翥摇头,说身上都是贼匪的血,梁俨闻言放下心来。
冯太医命大,一早就躲在了草丛里,保住了小命。
劫后余生的十几个流犯见这路上不太平,根本不敢逃跑,眼睛都跟着梁俨走。
梁俨让冯太医给赵山看伤,又让众人查看兵卒和流犯,见没有活口,便指挥众人离开此地,赶往驿站。
“殿下莫慌——”
沈凤翥抽出兵丁尸首上的箭矢,又拿起匪徒手上的横刀:“这些都是官制武器,这些匪徒从何得来?”
梁俨道:“这些人会不会就是官军?”历史上官变贼的案例屡见不鲜。
沈凤翥指着一具匪徒尸首,道:“这人脸上有刺字,不会是官军。”
“那又如何?凤卿,此地危险,走为上策。”梁俨怕这些匪徒有帮手在后。
“这些贼人杀了官军,夺了官军的兵器,多半会被官府通缉。”沈凤翥弯起嘴角,“殿下,请速速取了这些贼寇的首级,去州府领功。”
“啊?”梁俨懵了,他倒不知道这些。
沈凤翥见他面带疑惑,解释道:“朝廷对杀敌剿匪者分赏军功,若这伙匪徒是官府通缉的重犯,殿下今日杀了数匪,说不准能授功封官。”
“那七哥不就成武官了?”梁希音听表哥这样说,惊喜不已。
“是的。”沈凤翥也高兴。
“若只是普通山匪呢?”
“那也有功,官府会赏赐钱帛。”沈凤翥见他不相信,躬身拱手,“殿下,无论他们是什么身份,有押解官和我们作证,你杀匪立功已是事实,事不宜迟,取了他们的首级去领功才是上策。”
梁俨点了点头,看着那些死不瞑目的匪徒,一时有些恍惚。
脱离危险,梁俨全身充盈着一种轻松的感觉。
刚才的刀剑厮杀,惊心动魄,直到现在心中都有一股难以平息的激流,他感觉身上慢慢蓄起一种难以名状的力量,四肢血液都沸腾起来。
沈凤翥见梁俨站在尸体前迟迟没有挥刀,走上去夺过他手里的刀,一刀劈下去,鲜血流淌,头颈分离。
梁俨刚才不过是在愣神,被沈凤翥这一刀惊回神思。
“殿下方才辛苦了,这些便让凤翥来吧。”
梁俨见他双手握刀,砍下一颗颗头颅,也许是他力气不够,有时候一刀没砍断,便用脚踩住尸体,补第二刀。
乖乖,这还是那个他背了一路的病秧子吗?
梁俨见沈凤翥将匪首砍净,才擦了擦额间的汗。
那胡人老妪已死,只剩下帮工的胡人少年,沈凤翥让少年帮忙,两人扯下旌旗布帘将那些头颅包成两个大包袱。
梁俨见赵山已经被冯太医止住了血,悄悄从空间里拿出药粉,说是新昌郡主给的药物,可以愈合伤口。
赵山见他拿出宫廷秘药,不顾病痛,挣扎起身:“殿下刚才挽狂澜于既倒,救我性命,赵山感激不尽。”
“我早已不是什么殿下。”梁俨摆摆手,声音严肃,“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赶紧走。”
“公子说得是。”救命之恩重于泰山,赵山指挥李二清点流犯马匹,见只剩下妇孺和几个文弱男人,一咬牙便免了枷锁。
赵山上马与李二共乘一骑,突然听得一阵马蹄声从远方林间传来。
他低头与梁俨对视一眼,心道不好。
11. 作践
“快拿刀——”梁俨朝身后众人喊道。
众人慌忙捡起散落在地的兵器,梁俨迅速搭好弓箭,从胡禄里抽出沾血的羽箭。
梁俨环顾四周,突然一道浑厚的声音缓缓从林后传来。
“诸位走得这样急做甚?”
闻得此声,梁俨等人齐齐变了脸色。
梁俨拉开弓弦,进入战斗状态,目光锁在窸窣林间。
树丛被马蹄踏下,一队人马大大方方地出现在梁俨面前,马上众人全然没有戒备,连刀剑都没出鞘。
这几十号人装束统一,但不是官服铠甲,除了刀剑,还有长弓马槊。
来者不善!
这些人出了树林,自然而然地将梁俨一行人团团围住,乌泱马匹散开一条小道,两匹高大健壮的红鬃骏马踏步而来,马上两人衣着锦绣,与其他人不同。
“小叔,不会就是这些乌合之众将西山寨余孽给灭了吧?”一个身着绯色锦袍的少年,面露不屑,看向旁边身穿软甲的青年。
青年见赵山身着官服,下马询问。
赵山见他们不是匪徒,松了口气。
“崔大人,那伙贼人杀光了我手下弟兄,还得仰仗你带我们去州府,好抽调些人手随我押解流犯去幽州。”赵山忍着伤痛,拱了拱手。
青年名崔瞻,是镇州司法参军事。
崔瞻让赵山不必担心,说明日就带他去州府。
“赵兄,没想到你带着一帮妇弱,竟斩杀了西山寨的匪头,在下佩服。”崔瞻从打斗处寻来,见死尸一片,匪徒皆死无全尸。
“大人莫要这样说,赵某这条命全靠殿……公子所救。”赵山看向梁俨,“全靠公子救了我们这群人的性命。”
锦袍少年顺着赵山的眼神望去,见梁俨跟他差不多年纪,不屑道:“就凭他?一个臭乞丐能杀得了刀疤?”
“璟儿——”崔瞻皱眉喝一声,转脸朝梁俨一笑,“我这侄儿无礼惯了,还请小兄弟见谅。”这少年虽是流犯,血漫衣衫,但通身的气派却是骗不了人,不知道是哪家犯了事的贵胄。
“切。”崔璟冷哼一声,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睨着梁俨,“不过运气好碰上了,若不是我们先前将西山寨杀得差不多了,不然就凭你?”
西山寨的几个贼首是他小叔好不容易弄成的通缉犯,又打点了一番,好让他抓了立功得个正经官身,没想到被个流犯捷足先登。
崔瞻回头瞪了一眼,崔璟便不说话了。
“这位小兄弟少年英豪,帮镇州除了一害,请受崔某一拜。”说着,崔瞻便朝梁俨行了个礼。
“小叔——”崔璟翻身下马将崔瞻扶起,“他一个卑贱流犯哪里受得起你的礼,也不怕短命。”
梁玄真见崔璟出言恶毒,“竖子,嘴巴放干净些。”
“你敢骂本公子!”崔璟朝梁玄真走去,气急败坏地举起巴掌,想要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
没等巴掌落下,崔璟反倒被扇了一巴掌。
“贱人,你…你竟敢打我!”崔璟龇牙捂着脸,看向崔瞻,“小叔——”
“闭嘴!”
崔瞻敛下怒气,见那小娘子手拿横刀,衣上沾血,只怕有些身手,剿灭贼匪应该也有她的手笔。
“小娘子莫动气,我替璟儿赔个不是。”
梁俨朝梁玄真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理会这纨绔。
“这次就饶了你,再敢出言不敬……”梁玄真掂了掂手中沾血的横刀,朝崔璟扯出一丝冷笑。
崔瞻见她气性这般大,即便知道他有官身,还敢当面威胁璟儿,这小娘子又是什么来历?
夏季多骤雨,没等他们寒暄完,天空便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赵兄,眼看就要下雨,此处离驿站有二三十里,你又受了伤,不如先去我家庄园避避雨,明日我送你去州府领人。”
赵山哪敢拒绝长官盛情,连说叨扰了。
崔瞻带着众人来到一处庄园,将流犯关到一处小院,派人看守,又单独将赵山和李二请到小厅吃饭,让他们不必操心流犯,好生歇息一晚。
他旁敲侧击梁俨的身份,得知梁俨几人是废太子之子,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他本来起了招揽之心,等梁俨到了幽州,就将他调到镇州,没想到梁俨竟是这样的身份。
“赵老哥,你这一趟可是难做。”崔瞻以茶代酒朝赵山举杯。
“大人言重了。”赵山举杯回应,“那几位虽是皇室血脉,却已被废为庶人,一路上也没有闹腾,比其他流犯还乖顺些。”
李二吃了几杯酒,脸色酡红,道:“可不是,什么郡王郡主,还不是乖乖在老子手底下讨饭吃。”
崔瞻笑笑,面上夸李二英豪,心道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见两人忙着吃喝,唤来贴身小厮,去辟个清幽院落,准备几身素衣。
安置流犯的院落很大,仆役端了饭食来,本以为是稀粥,没想到全是肉菜。
一路上哪里见过荤腥,流犯就着米饭和流油的肥肉饱餐了一顿。
太子府几人因为梁俨的投喂,时常会吃些速食荤腥,见其他人饿极了,就没往肉盘里伸筷子。
饭后不久,流犯们就腹痛不止,躺在榻上上吐下泻,冯太医诊断说是太久没有食用过荤腥,一下子吃这么多,胃肠反倒受不了。
冯太医敲了敲紧闭的院门,请门口的守卫通传,看能不能求得一药。
药没等来,倒是等来了崔璟。
“肚子不舒服啊?”崔璟透过门缝,对冯太医戏谑一笑,“那就忍着呗。”
“崔公子,腹痛的都是些女人和孩子,还请你行个方便。”冯太医颇通养生之道,刚才略吃了两口肉便停了筷子,他劝诫过众人不要贪多,可没人当回事。
“那又如何?是你们自己贪嘴。”崔璟勾起嘴角,这饭菜是他特意安排的,他就是想看这些流犯丑态尽出,“啧啧啧,是不是疼得直打滚啊?”
“崔公子,你行行好吧。”冯太医佝偻着腰背请求。
“你让那个打我的贱人过来,给本公子磕三个响头,我就给你们药。”崔璟笑得狂放。他虽想戏耍流犯,但也没想害人性命,一早备好的汤药在旁边晾着。
“这……公子…要不我…”冯太医冷汗直冒,让乐平郡主跪他,也不怕殿下把他给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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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太医——”梁俨见冯太医在门口盘桓许久,迟迟不来。
“哟,你来了。”崔璟见梁俨走来,“你是那贱人的哥哥,你给我磕头也行。”
这人不是厉害吗,不是手刃西山匪首抢他功劳吗,他倒要看看这人有多硬的骨头。
梁俨疑惑,冯太医支支吾吾将崔璟的要求说了。
梁俨还以为什么要求,当即撩起残破的衣摆,跪了下去,额头贴了三次地面。
“行了吧。”
崔璟一惊,他没想到这人没有一丝犹豫。
冯太医见状,流下泪水,说不出话。
崔璟见他跪地磕了头,也没食言,让人抬了止腹痛的汤药来。
打开院门,流犯们上吐下泻,院子里气味难闻,崔璟嫌弃地皱了皱鼻子,用袖子捂住口鼻。
见梁俨的姊妹兄弟没有一人腹痛,正帮衬着冯太医给腹痛的流犯喂药,他待了一阵,没人给他一个正眼。
崔璟见自己被忽略,正欲发作,突然有仆人来传话。
崔璟听小叔唤他,也顾不得发火,疾步去了正厅。
刚进门,他就被崔瞻骂了一顿。
崔瞻得知崔璟戏耍流犯,还让梁俨下跪,慌得叫仆人将这孽障唤来。
“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孽障,谁让你那样作践人的。”崔瞻一拍桌子,气得直捏眉头。
“我作践谁了?小叔你至于动气么?”
“你平日骄纵跋扈,我也懒得管你,你可知刚才给你下跪磕头的人是什么出身?”
“凭他什么出身,难道比我崔氏的门第还高?”
“那人是今上的皇孙,太子第七子,广陵王殿下!”
崔璟闻言,怔了怔神,颤声道:“小叔你逗我的吧,他怎么可能是皇族,臭烘烘脏兮兮,跟乞丐似的。”
“两月前太子谋逆被废,陛下仁慈,留了几个未长成的小皇孙,那押解官给我说了实话,那几人千真万确是废太子遗孤。”
“那…打我的那个贱人岂不…”
“什么贱人,你小子险些打了郡主!”
“小叔,你莫急,他们都成了流犯,早就没了封号爵位,我们怕甚!”
“蠢材!他们虽被废为庶人,但陛下终究没有赶尽杀绝,谁保证以后不会心软,复了他们的爵位?天子圣意,是你我可以揣度的?你眼睛瞎了,作践谁不好,偏偏为难他们!”
“那…那我…”崔璟听小叔这么说,浑身发抖,“那我们崔家岂不是得罪了皇孙,若他们以后得了势,我……”
崔瞻见侄儿吓破了胆,也不再拿重话压他,安慰道:“你也别慌,这也只是我的猜测,广陵王起不起得来,还是后话。”
只是那样的身手心性,那广陵王只怕非池中之物。
“你速去整理仪容,打扮得俊俏爽朗些,等会儿随我去见诸位殿下。”
“啊?”
“还不快去!”
崔璟早就慌了神,知道等会儿是去赔罪,回到房里,哪里顾得上整理仪容,将绯色锦袍脱了,只着雪白中衣,背负荆条。
崔瞻见到侄儿的打扮,眼角直抽,心道只能换个路数了。
12. 企图
崔璟走后,梁俨等人被请到了一处幽静小院,丫鬟备了香汤和新衣,让他们沐浴更衣。
等他们梳洗好,丫鬟在小厅摆了精致茶点。
梁俨明白崔瞻要来找他。
“殿下,这崔瞻只怕有所图谋。”沈凤翥坐在旁边打了个呵欠,怀里抱着睡着了的梁微音。
“无妨。”梁俨笑笑,“若他真有所图,那说明我们还有些价值,不算百无一用。”
梁微音被谈话声惊醒,意识到自己睡着了,有些不好意思。
“凤卿,带微音和九郎先去睡吧。”梁俨见他们三人困得如小鸡啄米,觉得可爱。
沈凤翥摇了摇头不想走,说想陪他见崔瞻。梁俨见他神色疲倦,安抚地摸了摸他的手,说有玄真陪着,不会吃亏的。
一盏茶后,崔瞻来了。
“梁公子安。”崔瞻先朝梁俨行了一礼,随后唤了崔璟进来,“我方才已经教训过这混账了,这混账也知自己唐突无礼,特来请罪。”
众人见崔璟只着一件中衣,手捧荆条,一下跪倒在梁俨面前。
梁俨嘴角抽搐,倒也不必这样郑重。
“璟无礼在先,请公子责罚。”崔璟头颅低垂,倨傲直挺的腰背恭顺地弯了下去。
“崔公子言重了,快起来吧。”
崔瞻拱手道:“公子,终究是璟儿出言不敬,合该教训的。”
梁俨借坡下驴,装样子轻轻抽了崔璟两下,将此事揭过了。
崔瞻也不虚与委蛇,开门见山,直说梁俨到幽州领了功衔,他可以帮忙疏通关系,把他调到镇州来。
“广陵王殿下。”崔瞻也不假装了,跪下沉声说道,“瞻一直仰慕太子,如今只剩下几位殿下,幽州苦寒,卑下不忍殿下受苦。”
梁俨闻言,赶紧将人扶起。
“如今我们已是庶人,大人不必拘礼。”梁俨笑笑,“崔大人比我年长,唤我凌虚便好。”
崔瞻一惊,没想到广陵王竟这般平易近人。
梁俨拱手感谢,说陛下让他们到幽州,圣意不可违,谢过崔兄好意。
言下之意是不需要把他调到镇州。
太子得势时,阿谀奉承之辈多如过江之鲫,这小小地方参军连太子府的门儿朝哪边开都不知道就说仰慕太子,这心思崔瞻没藏着,他也看得出。
不过多个朋友,多个门路,这个崔瞻又没有害他,先维系住。
负荆请罪后,崔璟本以为可以回去睡个好觉,没想到小叔竟让他去书房叙话。
“今晚你见到两位郡主,如何?”
“如何什么?”
崔瞻见这个孽障一脑袋浆糊,只觉得心累:“自然是让你求娶。”
“啊?”崔璟大惊,“我娶郡主?人家金枝玉叶的,我哪里配得上。”
“要说以前你是连给郡主提鞋都不配,可今时不同往日。”崔瞻看着侄儿的脸,怒气敛下几分,“他们落魄了你才有机会,否则就凭你想尚郡主?门儿都没有。”
“您就这么肯定那位广陵王能翻云覆雨?”崔璟撇撇嘴,在心里默了默,也懂了小叔的心思,“要是他成不了气候,那我不就娶了个庶人为妻?”
“我这是未雨绸缪。”崔瞻觉得侄儿太过憨直,无奈摇了摇头,“你先娶了人家,广陵王要是成不了气候,你找个理由休妻便是。”
崔瞻叹了口气,若不是他早已有了妻室,他就自己求娶了。
崔璟喃喃道:“这…这不好吧。”
“行了,那几位郡主都是美人,你横竖都占便宜。”崔瞻收了严肃,展颜一笑,“方才坐在广陵王右侧的那位安兴郡主,你瞧着如何?”
崔璟刚才心惊胆战,哪有心思关心那位安兴郡主的模样,但一想到打他的乐平郡主,他就直冒冷汗。
她的姊妹多半也是个母夜叉。
“那几位郡主一看就是悍妇,我能不娶吗……”
“你还真挑上了?”崔璟气急,“你别管了,明日我去提亲,就那位安兴郡主了,等他们到了幽州,你就准备迎娶人家进门。”
崔璟心里虽不愿意,但小叔已经做主,他也不能忤逆,大不了以后多纳几房姬妾。
次日,赵山清点人数,见死了一个罪妇,问冯太医才知道这妇人是昨夜生病腹泻,虚脱而亡。
崔璟见死了流犯,又听闻是腹泻虚脱而死,心里发虚。
“赵老哥,这妇人可怜,既死在我家里,我便葬了她吧。”崔瞻主动提出。
赵山连忙拱手感谢,赞他仁义良善。
梁俨知道始作俑者是谁,只是此时此刻,如此境地,说出真相也无济于事。
他看着妇人尸首旁啼哭的男童,跟梁儇一般大小,昨日父亲被贼寇所杀,今日又没了母亲,不过一夜,父母双亡,又无兄弟姐妹,彻底没了依靠。
“崔公子,这小童父母双亡,成了孤儿,你满意了吧。”梁俨见崔璟脸色煞白,眼神飘忽,一副心神难安的模样,于是踱到他身边,出言诛心。
“我……我不知道……”崔璟语无伦次。他虽有戏弄之心,但绝无害人之心。何况他父母早亡,自己尝过孤儿之苦,怎会存心害一个孩子成孤儿。
梁俨见他面带愧色,道:“那你自己看着办,你做的孽你自己还。”
说罢,梁俨便离开,他并不知道崔璟是否真有愧疚之心,只能尽力而为。
“殿下昨日为罪臣求药,请受罪臣一拜。”一个瘦弱男人带着妻子朝梁俨一拜,其余流犯见状,皆跪倒在地,叩拜感谢。
昨夜冯太医将梁俨磕头求药之事说与了众人,一天之内连受两次恩惠,且都是救命之恩,他们结草衔环都不为过。
梁俨将他们一一扶起,说不必在意这桩小事,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崔瞻在旁边目睹全程,眯起了眼。
吃过饭,崔瞻便带着众人去州府,路上他特意没有骑马,走在梁俨身旁,见他背着一个瘦弱少年,便问这少年的脚怎么了。
“他脚倒是没事,就是受不得累。”
崔瞻见少年似乎习惯被梁俨背着,神色自然,还时不时为他擦汗,道:“殿下,要不让这位郎君骑我的马吧。”
“不必了,别让赵大人为难。”梁俨将沈凤翥掂了掂,勾唇一笑,“再说我都背他一路了,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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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崔瞻闻言大惊,从玉京到镇州可是两千里有余啊,他竟背着这少年行了千里!
这是何等心性毅力!
崔瞻见那少年脸色雪白,不似常人,一看就有病在身,就这么个累赘,广陵王竟没有弃他而去。
崔瞻看了一眼自家那个孽障,又看了一眼广陵王,陷入沉思。
行至州府,崔璟让同僚给梁俨等人授功。
司兵见那两大包人头,眼皮一跳。
他也没想到给崔璟量身定做的功劳被别人给占了,崔瞻竟还奔前跑后地张罗。
既然正主都不介意,他便依律办事。
按律,梁俨斩杀通缉匪贼六人,其中有两个贼首,可得一等功,一百匹绢,八十贯钱。
“这个一等功报上去,小子,你到了幽州就能得一个九品武官的衔了。”司兵笑道,没想到这人竟要流放至幽州,好在是个白身,否则白瞎了这功赏。
旁边等待的赵山听梁俨到了幽州就能当上流内官,虽是最低的九品,可好歹一开始就是流内官,他熬了数年都没入流,难免酸溜溜的。
“谢大人提点。”梁俨拱手施礼,“我妹妹和一个少年也各杀了一个贼人,可能记功行赏?”
梁玄真和胡人少年认领了自己杀死的匪徒。
“哟,这小娘子杀的还是个头目呢。”司兵正对着画册验明贼人身份,“女子杀贼也有先例,不记军功,折为钱帛。”
梁玄真一听不能记功,肩膀垮了一截。
最后,胡人少年记了个末等功,得绢十匹,钱五贯。
梁玄真的功折了一百匹绢,一百贯钱。
崔瞻颇通人情,说已到了下午,请赵山在镇州修养一日,明日再启程,那些流犯他会安排。他还想宴请三位杀了贼匪的英豪少年,赵山听出了话头,自然卖他个人情,让太子府众人随他去了崔府。
酒过三巡,赵山和李二喝得酩酊大醉,崔瞻让美貌侍女服侍二人,两人沉浸于温柔乡中,乐不思蜀。
席散,崔瞻安排了厢房让几位皇孙安寝,独请了梁俨在书斋小酌。
窗外疏竹,挺拔修长,叶下月光,碎如残雪。
“凌虚,那些赏赐,我都换成了飞钱。”崔瞻双手奉上几张飞钱。
广陵王殿下谦和,准许他称呼表字,这可是好兆头。
“谢过知远兄了。”梁俨虚虚回了个礼,瞥了一眼飞钱,那面额凑了个吉祥数,这个崔瞻倒是会做人。
两人闲谈一阵,相谈甚欢,崔瞻见时机成熟,道:“凌虚,这事本不该我提,只是我兄嫂死得早,又只留下了璟儿,我这做小叔的免不得多操心些。”
梁俨顺嘴安慰了两句,慢悠悠喝着茶。
“昨日请罪时,我家璟儿对安兴郡主一见倾心……”
手上的茶盏一晃,梁俨没想到崔瞻竟存了这样的心思。
崔璟负荆请罪时,畏畏缩缩,连头都没抬,鬼才信什么一见倾心。
崔瞻见梁俨脸色不对,怕他恼了,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躬身行礼,沉声道:“我家璟儿本是配不上郡主千金之躯,只是……”
梁俨撑着头,看他要做什么妖。
13. 幽州
“只是郡主没了封号食邑,已是庶人。”
言下之意,崔璟还是配得上。
崔瞻直起身,眉梢带笑:“凌虚,镇州崔氏虽是寒门,不能给郡主万千荣华,但也不会委屈了郡主。我那侄儿也是个痴儿,昨日见了郡主一面就茶饭不思,夙夜难寐,今日便害了病,我也只好忝着脸来提亲。”
“今早崔公子还容光焕发,光彩照人,怎的突然就病了?”梁俨坐直,端起茶盏,吹了吹茶,“流犯中有一姓冯的太医,知远兄可请到府里给崔公子瞧瞧。”
崔瞻见他不接招,眼珠一转,随即笑道:“那病好治得紧,我都能开方医治,何必劳烦太医。”
“哦?知远兄还懂医道啊。”
“左不过是相思成疾,只要能得佳人,自然药到病除。”崔瞻看向梁俨,“凌虚,你不日便会到幽州为官,幽州看似蛮荒之地,但靠近边境,时有战事,又被一方节度使管辖,宦海浮沉不让玉京。”
梁俨幽幽回道:“我都知晓,劳知远兄费心了。”
他这两月早就想好了,先到边境投军,再慢慢往上爬,等成为一方诸侯再起兵。
这个计划的失败率接近百分百,毕竟建功立业不光看个人,还看天时地利。这次机缘巧合杀盗贼得官身,倒是无心插柳,阴差阳错加快了进度。
崔瞻闻言,暗道这广陵王年纪不大,心思倒深。
“我镇州崔氏和幽州崔氏皆是清河崔氏的旁支,算起来都是亲戚。”崔瞻见梁俨不为所动,开始放出诱饵,“我崔氏在幽州还算有些名望,凌虚不凡,到哪里都难掩光华,只是光阴宝贵,若独自一人摸爬滚打,只怕会浪费大好年华。”
梁俨明白此言非虚,宦海浮沉,一叶孤舟经不住风浪。
这镇州崔氏哪里是寒门,分明是地方豪强,又是世家大族的分支,他不过一个被废的郡王,无权无势,这崔瞻又出钱又出力,还想用姻亲绑定关系,殷勤得有些诡异了。
“哎哟,我说这些做甚。”崔瞻笑笑,随即郑重道,“凌虚,我家璟儿痴心一片,是真心求娶郡主,还望成全。”
“知远兄,希音身在热孝,谈婚论嫁实在不妥,这婚事以后再谈也不迟。”梁俨以孝期搪塞,他倒不在意什么孝期,只是现下他无权无势,不能直接回绝,要说得冠冕堂皇,留条退路,毕竟得罪一方豪强对他没有好处。
“是我疏忽了。”崔瞻拱手道,他都说得如此直白了,广陵王竟还不答应,还用守孝拒绝,“如今算来已经过了七七,改日我请些仙人,给太子做个道场。”
梁俨施礼谢过,便不再提结亲之事。
崔瞻见梁俨态度冷淡,对结亲之事不抱希望,说会给叔伯写信,让梁俨放心去幽州。反正做个顺水人情,那些远亲给不给面子就不是他能管的了。
谈完话回房,梁俨见沈凤翥在灯下等他。
梁俨将今晚的事说与了他,说看不透崔瞻到底想干什么。
沈凤翥道:“殿下,你该答应这门亲事的。”
梁俨眉毛一挑,问他何出此言,又说崔瞻目的不纯,崔璟也不是真心求娶。
“不论崔瞻是何目的,崔璟真心与否,殿下现在需要助力,而联姻是最快的捷径,也是给崔家的投名状。”沈凤翥语气平静,“借崔家的势,你能更快回到玉京,为太子殿下翻案平反,我猜这崔瞻也是想借你的势进入中枢,雪中送炭可比锦上添花恩重,哼,他倒是个聪明人。”
梁俨听完沈凤翥的分析,心道这崔瞻果然有鬼,问:“他崔氏还需要借我的势?”
广陵王回忆中的清河崔氏,名门世家,煊赫鼎盛,他的外祖母便出身清河崔氏。
“殿下难道忘了?镇州崔氏虽是清河崔氏的分支,但镇州崔氏一直被清河崔氏压制,无人在京为官。”沈凤翥眉宇间掠过一丝忧虑,“我不清楚崔氏各支的嫌隙,但这崔瞻的心思绝不简单。”
梁俨暗忖,原来他不过一块跳板,崔瞻想借他靠近权力中心。
“他也不怕我这股风托不起他的青云志。”
“此人敏达,不会只借殿下一人之力。”
梁俨笑笑,这崔瞻是个风险投资的好手,道:“各取所需,倒是不亏。”
“殿下明日可与崔瞻再议联姻之事,他会答应。”
梁俨见灯下之人眉间微蹙,垂着眼眸,似在思索什么。
“不必了,这亲事我不会答应。”
灯下人屏息沉思,梁俨觉得他的脸被灯烛映得更白了,像桌边盛着鲜嫩花枝的白瓷,美丽易碎。
沈凤翥正在想给崔瞻提什么条件,没想到殿下竟不同意这门亲事。
梁俨见他不解,解释道:“这门亲事是有好处,只是希音才多大啊,嫁人还太早了,再说你看那崔璟是堪嫁的人吗,我若同意这门亲事,岂不是害了她?”
沈凤翥愣住,他以为梁俨是在权衡,没想到他是在忧心希音。
“是凤翥思虑不周。”
“八郎走前要我找这天下最好的儿郎给希音微音做夫婿。”梁俨看着门外婆娑树影,想到埋在槐树下的梁亿,“我自然要找那貌比潘安,才比子建的男儿做妹婿,当然人品德行是最重要的,对了,还得脾气好,温柔体贴,用情专一,免得嫁过去受委屈,要是找不到,干脆不嫁了,我养她们一辈子。”
沈凤翥勾唇一笑,说殿下思虑周全。
“对了,今日事多,差点忘了。”梁俨掏出两粒鱼油,“我记性不好,你要记得提醒我呀。”
沈凤翥接过补药,含水吞了。
母亲说他体弱,乱吃补品会伤了根本,自小不准他混吃补药,只准吃家里配的。
殿下给的补药晶莹剔透,犹如宝石,他从未见过。
殿下给的,他不想拒绝。
“行了,赶紧回房睡吧。”梁俨伸了个懒腰,上了床。
入夏之前,为了取暖他都是抱着沈凤翥睡,天气热起来才分开睡,也不知沈凤翥是什么天选病秧子,冷也冷不得,热也热不得,本来挨着睡,睡着睡着就扒在他身上纳凉,每天早上起来身子都是麻的。
他能怎么办,还不是只能将就他,总不能跟一个病人计较。
这两晚在崔家睡觉,有了独立的房间,还有安神的熏香助眠,梁俨睡得极好。
沈凤翥却相反,这两晚睡得极差,好在白日在梁俨背上可以补眠。
次日,赵山收了崔瞻送的干粮,带着镇州府临时抽派的衙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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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流犯上枷,准备上路。
出发前,那个领了军功的胡人少年,带着一包羊肉胡饼相送。
昨日,崔瞻见那少年高大挺拔,勇敢能干,又有军功,便将他收到手下做事。
“娘子,这羊肉胡饼是我亲手做的。”胡人少年换了衣裳,短短两日从一个帮工杂役变成了兵吏。
他将包袱递到梁玄真手里,那日若不是梁玄真救他一命,他早就死了,哪里还有命领功赏。
梁玄真早就将这事忘到了九霄云外,经少年提醒才想起。
“做饼的手艺不错嘛。”梁玄真拿出一个胡饼,吃了一口觉得好吃,让梁俨他们都尝尝。
梁俨吃了一口饼,觉得这少年不该当兵,该去开铺子,保准能发财。
少年问梁俨姓名,说等他以后得了空,去幽州寻他们,再报救命之恩。
“我叫梁俨。”
“我叫荔非颇黎。”
梁俨一听这名,胡味满满。
见荔非颇黎的眼珠是琥珀色,头发是淡淡的栗色,高鼻深目,但脸部轮廓很是柔和,便问他是不是有汉人血统。
荔非颇黎羞赧一笑,说他是杂胡。
荔非颇黎性子羞涩纯真,梁俨才跟他说一会儿话,就乐于跟他聊天。
清点完人头装备,赵山吆喝着上路,梁俨虚虚向城门前的众人施了一礼,便不再回头。
又赶了十来日路,赵山终于看到了幽州城门。他将流犯交与有司,呈报了梁俨的功绩,这趟押送差事总算尘埃落地。
梁俨见了司兵,因为是白身,被分到了团练营,任了个队头职务。
团练兵是当地州刺史征集的民兵,团练营里的队头在边军建制里是从九品上的品阶。
梁俨对官衔还算满意,毕竟从民到官是最难的一步,堪比鲤鱼跃龙门。
现在他身有官职,手上有钱,算是不错的开局。
抬头望向湛蓝天空,又是动力满满的一天!
梁俨领了文书告身出门,见梁玄真等人在门口等他,却不见沈凤翥身影。
梁玄真道:“表哥被卒子带走了,说是去采石场服苦役。”
太子府几人没了封号食邑,成了平民,但沈凤翥就没那么好运了,他被没入奴籍,由幽州府管理。
梁俨闻言,心脏一坠。那病秧子多走几步路都要死要活,哪里受得了服苦役,这不死路一条吗。
梁俨让弟妹去街口客栈等他,转身进了衙门。
帮他写文书的小吏见他折返,问他何事,梁俨如实相告,问有不有捞人出来的法子。
“老弟,这罪奴可是官奴婢,想要脱籍,除了等大赦天下,就只能赎买。”小吏见他神情紧张,打趣调笑,“怎么,里面有相好的?”
“赎买要多少钱?”
“老弟,你可别犯傻。”小吏正色劝道,赎买官奴婢可不是随便买个私属奴婢,“把这钱留着娶媳妇吧。”
梁俨充耳不闻,拱手请求小吏带路赎人,说明日请他吃酒。
小吏觉得这呆子病得不轻,那赎金之巨,一个还没上任的队头怎么可能负担得起。
小吏见梁俨不撞南墙不回头,便领着他去官奴所,让他彻底死心。
14. 赎买
小吏名叫张翰海,在州府衙门里抄写文书,今日给梁俨誊好文书,正准备出去放风,恰好碰到梁俨。
“梁队头,我多的不要,你送我一坛酒就行。”张翰海背着手,“我住福寿巷,明日你打听一下就能寻到我家的门。”
梁俨连声答应,说定会送酒上门。
两人到了官奴所,那所长少见人来赎买,见梁俨一身布衣,不戴环佩,一看就是个穷酸破落户。
赎买一个官奴婢要四千贯,张翰海闻言咋舌,“梁老弟,算了吧,我们还是走罢。”
“我买了。”
梁俨从怀里掏出几张飞钱,递了过去。
所长被那几张大面额飞钱吓了一跳,没想到梁俨这么有钱,连忙换上谄媚笑脸,点头哈腰地带他去领人。
“梁老弟,深藏不漏啊~”张翰海见他出手阔绰,猜他是豪富之家的公子,瞒了家人出来闯荡。
梁俨苦笑,说他拢共就这些钱。
“啊?”张翰海惊讶出声,悄声说,“老弟,千金买红颜可不值当,趁现在还没过文书档子,撤吧。”
梁俨摇摇头,只说不救这人,他也活不成了。
此言非虚,沈凤翥一死,能量值清零,任务失败出局,他可不就死了。
张翰海闻言,对被赎之人起了好奇之心,他倒要看看到底是何等佳人,能让梁俨心甘情愿散尽千金。
送去采石场的奴婢都带着镣铐,关在一处。
梁俨见沈凤翥靠在角落出神,没有发现他来了。
“凤卿——”
沈凤翥回过神,看到门外之人,顾不得镣铐沉重,剜磨皮肉,踉跄着奔向梁俨。
不过半日,沈凤翥的手腕就被磨破了,血肉模糊,梁俨见此,眉头一皱,让所长赶紧把镣铐取了。
张翰海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梁俨相救之人是个少年。
虽说这少年生得眉清眼媚,容色殊丽,但为了色欲散尽家资,终究是不值当。
这梁俨莫不是个傻子吧?
“凤卿,这位是张翰海,张兄。张兄,这是我表兄,沈凤翥。”
张翰海一听这少年是梁俨表兄,愣了一瞬,随即寒暄起来,心道原来两人是亲戚,倒是他心思龌龊,把人家仁义良善之辈当成了好色蠢笨之徒。
本来要等过了文书,改了籍册才能领人,但这一套流程走完至少要两日,好在有张翰海作保,所长便让梁俨把人领走了。
两人对张翰海施礼感谢,张翰海见他们礼多,说不过举手之劳,不拘这些虚礼,若真要感谢就多送他一坛酒。
张翰海见两人姿仪不俗,不似白丁,沈凤翥又被没入官奴,便询问两人来历。
梁俨说他们原是玉京人士,家人犯了事才流放到幽州。
张翰海听了两人经历,见两人未及弱冠,家破人亡,心叹可怜。
到了客栈,张翰海见梁俨小小年纪竟还带着几个弟妹,对他更添了一份怜惜。
“凌虚老弟,团练兵三日后开营,你的家眷如何安顿?”张翰海看着几个小孩皱眉,那最小的男童与他家大郎年岁相当,还是小儿哩。
梁俨正为此事发愁,他们还有梁玄真的赏金,不至于流落街头,只是他们人生地不熟,而且等他去了军营,这几个病的病,小的小,怎么生活啊。
张翰海听梁俨还有些安身钱,便说帮他寻处宅子,安顿下来。
梁俨闻言,一时不知该如何感谢张翰海。
张翰海摆摆手,不甚在意,说他不过是在积德,让梁俨别太在意。
第二日,房牙带着张梁二人看了几处宅子,梁俨最终租了福寿巷尾的一个小院子。
院子不算宽敞,朝向也不好,但一年只要四贯钱。
“凌虚老弟,这院子虽只有一进,但你平日都在营里,也够你家里住了。”张翰见院里只有一棵海棠,残花败落,幽冷萧瑟,“这院子虽简陋了些,不过你还年轻,等你以后升了官,娶妻嫁妹,再换大宅院也不迟。”
梁俨觉得这院子不错,在巷子深处,院墙很高,安全性高,再说他们连马厩驴棚都睡过,还有什么房子不能住呢。
梁俨爽快,没有杀价就付了一年的租钱,又花钱托房牙请人打扫,他和张翰海去置办家用,忙了一日才收拾好小院。
该省省,该花花,梁俨本想请张翰海去酒楼吃饭,张翰海知他不甚宽裕,便说买些酒去家里吃。
梁俨带着两坛酒和二斤羊肉去了张家,张翰海的妻子何冬娘见夫君带了客人来,连忙让婆子煮茶待客。
何冬娘炙了羊肉给两人下酒,月上梢头,梁俨才施礼告辞。
何冬娘见梁俨相貌英俊,仪态出众,吃相优雅,问是哪家公子。
张翰海说梁俨是个队头,明日搬进福寿巷,后日去兵营报道,又怜他父母亡故,带着几个姊妹兄弟流落幽州,让妻子多帮衬些。
何冬娘听完,只觉梁俨可怜,连连点头。
梁俨回到客栈,三个小的都睡了,沈凤翥和梁玄真还在等他。
听到梁俨后日要去兵营,两人神色微变。
梁俨拿出斥巨资买的剑,看向大妹:“玄真,这剑你拿着,我走后,家里就指望你了。切记,性命最为珍贵,其他的都不重要。”
梁玄真接过剑,郑重点头。
“等明日我们搬进新家,就是新的开始。”梁俨看向沈凤翥,“从今以后,你我不是王孙公子,殿下这类的称呼切勿再喊,以免被有心之人听了去,招来杀身之祸。”
沈凤翥点头,说他不会再犯。
三人又规划了一阵,直到夜半方歇。
次日,梁俨等人去了福寿巷,因为没有行李,什么都要新买,倒比寻常搬家轻松许多。
梁俨带着家人去张家认门,昨日张翰海休沐,今日只有何冬娘在家。
何冬娘见梁俨的兄弟姊妹一个赛一个好看,眼睛都看直了。
何冬娘招呼众人进屋,让婆子端了乌梅浆来。
梁俨也没有空手上门,提了两只鸡给何冬娘,又亲切地称她为嫂嫂,说麻烦她招待了。
何冬娘见他这般有礼,说都是邻居,没什么麻烦的。
何冬娘健谈,跟几人喝了一碗浆就问清了姓名年岁,见那沈郎君面带病色,便问他哪里不舒服。
“嫂嫂还会医?”梁俨惊喜道,几人之中他最放心不下的便是沈凤翥。
何冬娘笑道:“我哪里懂医术,我娘家是开药铺的,不过认得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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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药罢了。”
“嫂嫂莫要谦虚。”
何冬娘仔细瞧了沈凤翥的面色,见他脸色苍白,口唇发绀,暗忖他脏器有问题。
“我表兄天生就有心疾,身子弱。”梁俨作了一揖,“嫂嫂医术高超,我不在时,还望嫂嫂多照拂他。”
何冬娘笑着答应,心道七郎不是武官吗,怎的这般多礼。
“沈郎君,我来给你摸把脉。”何冬娘被梁俨戴了高帽,心里舒坦,她虽没正经学过医,但也看好过不少人,她对自己的医术有些信心。
何冬娘搭上腕子,眉头越皱越紧:“小郎君的心疾好生严重,啧啧,还是天生的不足之症,不好调理呀。”
“我这病治不好,劳娘子费心了。”沈凤翥波澜不惊,语气平静。
何冬娘安慰道:“你好生养着就没事,你这是富贵病,小郎君呐,我看你你以后必定大富大贵。”
几人都被这话逗笑,何冬娘留他们吃了个午饭,饭后就带着婆子帮着梁俨铺床叠被。
张翰海说这家人是从玉京流放来的,多半是高官之后,她本来还不信,今日见那三个天仙般的小娘子什么活儿都做不来,才知道她夫君说的是对的。
“七郎,你的俸禄不多,除开衣食,只怕不够请婆子买奴婢。”何冬娘委婉提醒,“你家的几位小娘子还是要学会操持家务,若你不介意,我没事的时候可以教她们。”
梁俨闻言,连忙拱手感谢。
下午,梁俨去买东西,顺便买了些食物当做晚饭。
他空间里的物资有限,他以后会上战场,那些物资他要屯着以防不时之需。
他明明白白地告诉几个弟妹,今时不同往日,等他去了军营,他们就要跟何娘子学着做饭做家务,把日子过下去。
几个小孩点点头,说明日就跟何娘子学习,让他安心上任。
梁俨见他们懂事,依次摸了摸他们的头,又说现在虽然不富裕,但他们都在长身体,其他的都可以节省,千万不要在吃上面节省。
“特别是你,多吃点。”梁俨看向沈凤翥,这人的饭量堪比小鸟,无论是好饭还是粗食,都只吃得下一点,就他那个食量,身体能好就怪了。
“好,我会尽量多吃。”
梁俨听了满意点头,干脆把一箱营养补剂拿出来,反正包装都是外文,除了他没人看得懂。
“这些都是仙人赐下的补药,记得要放在柜子里,不能让外人瞧见了。”梁俨拿出瓶瓶罐罐教弟妹,说平日可以吃点补身体。
梁微音道:“七哥,我们身体康健,用不上补药,这些都给表哥吧。”
几个小孩在路上见过沈凤翥发病,知道他身子弱,一致同意把补药给表哥。
几人互相推辞,最后梁俨一锤定音,说补药给表哥吃,小孩就多吃饭。
团练兵需要自备起居用品,梁俨洗漱完便开始收拾行囊。
家里有三间房,有一间是小厅用来待客吃饭,剩余两间当作卧房,男女各一间。
梁儇早就睡着了,梁俨收拾完也上了床,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沈凤翥见梁俨睡着,吹灭了油灯,听着绵长的呼吸声,情不自禁摸上身旁微凉的肌肤,环住他的脖颈。
15. 入营
团练兵营设在幽州城南三十里外的柳庄,六县团练兵今日都集结于此。
梁俨一早便出了城,等他到时,柳庄已经人山人海。
六县团练兵应有四千人,可梁俨却觉得这里起码有五六千人。他在人海里寻了很久,才寻到自己的顶头上司。
团练兵要在柳庄整训三月,然后才返回各县。梁俨报道之后,被任命为左一都第一队队头,他的顶头上司是左一都将头钟旺。
钟旺见这队头竟是个十五岁的毛孩子,撇了撇嘴:“洪文你先带他去仓营吧。”
梁俨随着将虞候洪文来到仓营,先去参拜了司仓参军事崔大人,然后带着他的一队兵领装备。
仓库门前架了一张桌子,有小吏在伏案记录,另有四人负责分发,秩序井然。
小吏高声唱道:“左一都第一队,横刀五十把。”语音刚落,仓库里的人就抬出五箱横刀。
梁俨上前点收,以为是老家伙,没想到是一水儿的新刀。
昨日沈凤翥给他讲过,团练兵皆是良家子,大多是农民,在战场上多被当成炮灰,嘱咐了千万遍让他小心。
没想到他们炮灰营竟还有新刀。
拔出刀,锋长三尺有余,刀刃锋利,亮如白雪,梁俨对这批横刀很是满意。
小吏见梁俨神情满意,笑道:“梁队头,你真是好福气。这些刀本来都是配给队正以上的军官的,恰巧仓里还剩一批,崔大人怕放库里锈蠹了,便随手指给了第一队。”
那司仓参军事姓崔,梁俨暗忖是不是崔瞻帮他提前打点了。
梁俨拱手笑道:“承崔大人和几位老哥的情,给了我这么好的兵器,得空我请几位吃酒。”
“哎哟,你这客气的,有空一定。”
梁俨让队里的兵将刀分了,五十个人正好一人一把。
“五十甲胄,五十战袍——”
“五十兜鍪,五十跨带——”
“五十弓,五十胡禄——”
“配弦一百五,各类箭矢五百支——”
……
小吏每唱一句,就有人从库房里抬出几箱装备,源源不断的武器装备如小山一般堆在了梁俨面前。
梁俨领到的装备齐全,数量充足,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梁俨高中毕业就去美国念书了,唯一一次军事训练就是高中军训。相较于军事,他更关注经济与政治,所以他并不熟悉兵械。
领完铠甲兵器,梁俨准备走人,结果却被小吏拦下,说这么急做甚,还多的是东西没领呢。
梁俨见小兵抬出盐袋、药袋、火石、磨刀石、裤袋、抹额、帽子、毡子、毯子、被褥……看着琳琅满目的日用品,他不懂张翰海为什么让他自备些用品,明明军营都会发啊,感觉花了冤枉钱。
除了单兵装备,还得领队伍的装备,比如马匹骡子,马盂、筐子、斧凿、麻绳、首羁,鞍鞯、马绳等。
有些东西梁俨见所未见,根本不知道用处,只好虚心请教小吏,小吏都一一给他解释了。
他们五十人分了三十匹马骡,等会儿还得去领草料豆饼,那也是一大堆,小吏便借了两辆板车给他。
梁俨自然要投桃报李,将身上带的一串钱给了小吏,说只带了这些,望他不要嫌弃,小吏笑着把钱揣进兜里,又借了他三匹骡子帮他驮豆饼草料,说明日还回来就行。
白日军营喧杂,夜半万籁俱寂,梁俨躺在自己的帐篷里,难得有片刻安宁。
【宿主,你的能量值已到账,请查收。】
垃圾系统,有事找它的时候没影,没事的时候不请自来。
梁俨进入空间,发现自己的能量值暴增10000。
“你不会又乱扣我的钱充值了吧?”
系统:【这是系统奖励,不需要充值。恭喜宿主突破level0,成长到level1。】
“我什么都没干呢,就升级了?”梁俨看到能力值上面的等级标志点亮了。
系统:【宿主现在是从九品上,突破了平民身份,所以升级了,至于现在才发放奖励,是因为系统会有延迟,不能即时生效。】
“所以我的等级跟我的官职品阶成正比?”
系统:【没错,一共有二十个等级,等宿主成为皇帝,等级升到二十,任务就完成。】
“你们这个游戏的老板是个官迷吧,搞这种升级机制。”
系统:【宿主,这不是游戏,你现在身处另一个真实的平行世界,007的使命是带你穿梭两个世界,发布任务,并协助完成任务。】
“等会儿,你说这不是游戏?”梁俨脑子突然转不过来。
系统:【宿主,这不是游戏。】
“如果我在这个世界死了,我还能回到另一个世界吗?”梁俨开始冒汗,心跳加速。
系统:【这个问题,007也不知道答案,宿主可以试一试。】
……
“草泥马,谁想留在这里啊,我要回去。”梁俨气急,要不是系统没有实体,他想捶爆它的头。
系统:【宿主,如果没有别的事,007先下线了。】
“等等,你不是我的专属系统吗,每次找你都不在,好不容易现个身还急着下线。”
系统:【007要同时服务一百个宿主,宿主你只是007的百分之一,007效率有限,请谅解。】
“行吧,我还有一个问题,如果我一直完不成任务,难道就要一直呆在这个世界直到死吗?”
系统:【这个问题,007也不知道答案,宿主可以试一试。】
梁俨:……
这是什么一问三不知的垃圾系统!
梁俨让自己冷静下来,问:“那在我生活的那个世界,我他妈不就是个半永久植物人了?”
平白无故变成植物人,他爸妈妹妹怎么接受得了,只怕要伤心死。
系统:【宿主不用担心,你在这个世界呆一年,那个世界才过一小时。】
梁俨无语:“你不早点说。”
算了一下,就算在这里活到老死,现实世界也才过几天,甚至不到一周。
玛德,他还能赶上下星期去成都出差。
梁俨突然轻松下来,觉得就当玩一把真实感max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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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系统无声下线,梁俨退出系统空间,走出帐篷,望着天上明月,想到小院里的人。
他们是否也在望月思人呢。
次日,梁俨要了名册,发现他手下的兵都是苍阳县人,大多是十六到二十三的青少年,超过三十岁的壮年只有五人。
这具身体到年底才满十六。
他竟是第一队中最年轻的人!
既然选择投军造反称帝,那么他就要竭尽全力带好一支军队,成为一个优秀的将领。
现在这些年轻人就是他的手下,战场如商场,员工不给力,老板再能干都是在做无用功。
梁俨拿着名册,勾唇一笑,那就先筛筛人,看看哪些能为他所用,然后根据能力分配任务。
经过一日刻意记忆,他能喊出每个士兵的名字,说出年龄,仅凭这一点就让梁俨在一众手下面前多了一份威信。
这两日还在修筑营垒,没有正式开训,晚饭后无事,兵卒聚在一处喝酒耍钱,梁俨严禁手下兵卒喝酒赌博,反而让手下跟着他学字,并硬性规定每日必须学会五个新字。
有几个刺头心中不爽,在营中谩骂,传到了钟旺耳朵里,钟旺把梁俨叫去问话。
“梁俨,他们只是团练兵,你这样严苛,只怕不得人心。”
梁俨解释道,男子一闲下来容易滋事,加上喝了酒更容易打架斗殴,治军有方的将军都是这样规制手下的兵卒。
钟旺觉得这套说辞有些道理,但是教新兵认字他还是头一遭见,当兵杀敌,又不是考科举,认字实在是强人所难。
“将头,战场上瞬息万变,将死则兵继,若是斗大的字都不认识,如何能看懂上级文书命令?”
钟旺撇嘴,对他这个解释不以为意,他让梁俨自己管好自己的第一队,不要让那些小兵再在营内叫骂,扰人清静。
接着几日,梁俨除了规定第一队不准喝酒赌钱,还要他们注意清洁卫生,注意军容,不准邋遢,束得几十个汉子叫苦不迭。
第一队的小兵见队头是个少年,心里不服管教,加上梁俨说话举止文雅,不似武夫,倒像个读书人,心想他是个被塞进来的公子哥,在故意刁难他们。
有三个刺头自诩有膀子力气,就要跟梁俨比划,准备杀杀他的威风。
梁俨知道这些人见他年轻,以为好欺负,当即就答应了比试,也不想一对一单挑浪费时间,让三人一起上。
第一队的小兵都是同县同乡,有的还沾亲带故,听梁俨要单挑三人,都站在旁边等着看这个毛头小子的笑话。
梁俨能一人杀数匪,三个农夫自然不是他的对手,他没用刀剑,赤手空拳就打得三人俯首称臣。
一众小兵见梁俨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三人打倒,惊得目瞪口呆,呆傻在原地,仿佛失了魂。
“你们知道我是怎么当上队头的吗?”
三个大汉被打得龇牙咧嘴,歪坐在地上捂着痛处,摇了摇头。
梁俨扫视了一圈看热闹的兵卒,右手捏住左腕,转了转泛红的拳头,微微低头,俯瞰地上的手下败将。
“当然是靠杀人。”
16. 异彩
梁俨在热切目光下,将杀匪立功之事公之于众。
小人畏威不畏德,君子畏德不畏威。
君子小人难辨,先立威震慑,立下规矩,才能领好这些年轻气盛的男儿。
北地匪患猖獗,行事凶狠,即便有朝廷派兵剿匪,但不曾剿灭干净。众人见梁俨能杀数匪立功,心道厉害,自然不敢轻视了他。
“诸位,我能杀匪立功,当上队头,凭的就是机遇。”梁俨看着几十张年轻的面庞,敛下冷肃神情,带上笑容,“大家多是在家务农的的良家子,没什么升官发财的机会。”
梁俨让手下兵卒坐下,接着说道:“可现在机会来了,外有契丹北离,内有山匪强盗,既然入了军,何愁不能建功立业。”
见座下有不少人眼神泛光,梁俨朗声道:“大家都是青壮男儿,是家里的脊梁,再过两月就要秋收,你们被抽丁应征,心中定有怨气。”
这话说到了众人的心坎里,官府十五户抽一丁,但这次也不管到没到成丁的年龄,只要满了十五的男子就要应征。按说团练兵春秋归,冬夏练,可这次征兵的大人没说归期。
事出反常必有妖,村里的老人都说这批男丁只怕三年五载回不来了。他们心里都明白,岂止是三五年,小命能否保住都未可知。
“既然如此,不如化悲愤为力量,好生当兵,抓住机遇,建功立业。”
“俨年轻,还未成家,我看了诸位的籍册,娶妻成家者不过十数人。”
大燕男子十六娶妻,女子十五及笄而嫁,到了年纪大多就会婚嫁。
到了年纪没娶妻的男子都有原因,但大多数都是因为家贫,给不起聘金,没有田地营生,养不起家。
梁俨想要带好这一队兵,自然得找到一个目标,让大家都愿意为之奋斗的目标。
现在他找到了。
梁俨在兵卒面前缓慢踱步,忽然停下来,目光扫过年轻朝气的面庞,道:“我因为军功封赏,已经在幽州买了一处宅子,家中弟妹也不愁吃穿。你们想不想置上百亩良田,娶一房贤惠美貌的媳妇,盖几间青砖瓦房,家中粮仓满盈,不再为三餐温饱忧心?”
“想!”
这些年天灾连年,田赋却不减反增,这些穿不暖衣,吃不饱肚,无妻无子的庄稼汉还在愁今年过冬的粮食够不够,既然都到了这副田地,何不就舍了这条命拼一回。
梁俨看着众人蠢蠢欲动的火热眼神,知道这番话激起了千层浪,又道:“很好。对于我们来说,就是要时刻准备着,等机遇降临,便能牢牢抓住。”
梁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讲述他不准军士吃酒赌钱的的原因,还说了他自小练过武,那些能吃苦、想立功的可以找他学,他会不遗余力传授。
众人一听都愿意跟梁武习武,毕竟刀枪无眼,学些功夫也能保命。
就这样,白日完成营里下派的任务和训练,剩余时间就练习刀枪射箭,晚上学字,第一队每日的行程安排得极满。
五十人一开始都干劲满满,过了七八日,就有三五懒怠的撇下练功,去跟第二队的同乡闲话抱怨。
对于这种人,只要不吃酒赌钱,梁俨不会强求他吃苦,毕竟每个人的选择不同。
五十人之中,梁俨找到了两块璞玉。
一个叫卫小绫,十七岁,在第一晚学字后,他就主动找梁俨,说想学会自己的名字怎么写,学会名字后,每晚都想让梁俨多教他几个字。
一个叫卫小虫,十九岁,身材魁梧,力大无穷,能将沉重的石锁轻松举过头顶,平日练刀剑也最勤勉。
两人来自一个村子,还是从兄弟。梁俨对两人很满意,便让两人担了伍长。
五人为一伍,伍长管理五名士兵。伍长无官秩,但卫小绫和卫小虫很开心,好歹有了个名头,每日训练更积极勤勉了。
操练近一月,这日晚间梁俨正在擦脸,洪文进了他的帐篷。
他满脸愁云,说明日团练使、团练副使、都虞候和十将临时来营视察,让梁俨好生准备。
说完,洪文就去了第二队传话。
幽州团练兵下设四营,每营主官为十将,一营下设左右各五都,每都两队。梁俨所在的苍阳营有一千人马,由十将魏栋统领,下面左右五都,各设一名将头,钟旺就是左一都将头,统领百人。梁俨是左一都第一队队头,处于军官食物链的最底层。
十将便罢,其他几位可不能小觑。幽州团练兵的最高官职是团练使,由幽州刺史兼任,往下一级的团练副使由幽州长史兼任。都虞候官衔比不上前面两人,但一般由节度使亲信担任。
这些都是沈凤翥告诉他的。
洪文没说这些高级军官来做甚,梁俨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他们临时视察的原因。
要是凤卿在就好了。
流放途中,他怕那美人灯胡思乱想,忧思伤心,加重病情,只好硬找些话题跟他聊天。他本就打算从军,便随口问了些军制兵法的问题,没想到这人对答如流。
他还纳闷沈凤翥怎么懂这些,当他说出这个疑惑时,沈凤翥明显不开心了,但也没有生气,只幽幽回了句“凤翥也是武将之后”。
明明是个被风吹吹就能倒的美人灯,没想到却深谙兵法,熟悉军制。
梁俨浅笑,还真是深藏不漏,怪不得梁亿说凤卿若不能为他驱驰,必杀之。
次日晨起,梁俨在梳洗吃饭时就挨个叮嘱了,今日一定要好生表现,要把这一月操练的结果都表现出来,更要时刻注意军容气度,不能有片刻散漫。
众人在烈日下等了许久,才等来视察的官员。团练使和团练副使都没来,只有都虞候来了。
那位都虞候坐在椅上,喝了一口茶,传令十将魏栋,让一都之下的两队比试,从射箭、刀枪到肉搏,各选数人比试,一都胜者再与另一都胜者相比。
魏栋听到这个命令,向魏峦投去询问的目光。他原以为这视察跟原来一样,不过走马观花,没想到族兄竟动了真格。
梁俨的队伍站得远,并看不清军帐内都虞候的模样。
功夫不负有心人,三个比试项目,梁俨的左一都第一队都轻松胜过第二队,特别是射箭,他派出去比试的弓箭手比第二队准头好太多,还中了数次靶心。
他最开始就因材施教,仔细观察了手下小兵的特长,发现了四五个视力好、耐力好、底盘稳的好苗子,让他们专练射箭,今日这些小兵的天赋和努力就呈现出来了。
天道酬勤就是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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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俨作为队头,自然要给手下打样,亲自上场比刀,他尽量场场速战速决,绝不恋战,为后面的比试储存体力。
梁俨不得不感叹广陵王的身体素质之强,武艺之高,心思之缜密。广陵王把记忆中的刀枪剑法,身法拳法,镌刻在了身体里,跟肌肉记忆一样,梁俨都能运用自如。
三个项目,梁俨小队都比到了最后。
每个小队选三人比射箭,梁俨小队的三个弓箭手在一众团练兵里面尤为突出,连那位都虞候都忍不住叫好。
毕竟他们一月之前还是在地里刨食的农夫,仅一月就能有这个水平,实属不易。
肉搏和刀枪也是各三人,现在已经比到了最后,属于冠亚军争夺赛。
与他争夺第一的人是右一都的队头——段晗。
段晗出身苍阳县大族,出手阔绰,加上是个自来熟,跟谁都能笑闹两句,没事就找人喝酒吹牛。
“凌虚老弟,没想到是你跟我比。”梁俨是年龄最小的军官,段晗今年二十有一,根本没把这个连酒都不会喝的小孩放在眼里。
“来吧,子明兄。”
两人不再寒暄,刀鸣骤起。
段晗行事纨绔,但刀法绝不纨绔,出招颇有章法,绝对是从小的练家子。
可惜,他不够狠。
梁俨是跟亡命之徒拼过命的人,加上广陵王的技艺,刀刀狠戾,不留情面。
七斩又十四刀,段晗的外衣裂开了数道长缝,严整的前襟散开,露出月白中衣。
“你——”段晗一个旋身避开刀,捂住散开的衣襟,咬牙切齿。
“子明兄,承让。”
旁边的敲锣报胜负的小兵唱道:“左一都第一队梁俨胜——”
梁俨小队在这次视察比试中大放异彩,三个项目有两个拔得头筹,在场军官皆始料未及。
都虞候指名道姓让第一队到帐前来,他要见见这些年轻人。
梁俨听到这个结果,勾唇一笑,这个结果正是他想要的。
任何机会都要自己争取,今日他便争到了。
他朗声让手下兵卒整理好衣冠仪容,见到长官不要露怯,受到夸奖也不要喜形于色,更不能喧闹,这是他们露脸的好机会,一定要把握住。
说罢,领着第一队昂首阔步,齐步走向帐前。
梁俨本以为这位魏都虞候是个长髯飘飘的中年人,没想到他很年轻,看起来只有二十四五,身材精瘦,甚至有些骨感。他的皮肤是健康的麦色,如果不是右边脸颊有一道长疤,相貌称得上是过目不忘的英俊。
“卑职苍阳营左一都第一队队头梁俨拜见魏都虞候。”
魏峦坐在椅上打量了梁俨半刻有余,并没有让他起身。
钟旺等人在旁边侍奉,见场面静默,一时拿不准上峰的心思,也不敢贸然说话。
梁俨佝着身子,暗忖魏峦难道知道了他的身份,得了谁的命令,故意来刁难他?
毕竟墙倒众人推,朝局复杂,也许太子和广陵王以前无意间得罪过人,被人记恨,现在才来落井下石。
“你就是梁俨?”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帐里传出,“方才老远就瞧见你在训话,你在说什么,说与我听听。”
17. 青眼
魏峦起身走出军帐,亲自把梁俨扶了起来,脸颊肌肉牵扯着那道长疤,明明在笑,却让人心生寒意。
梁俨说他只是让手下整理仪容,好面见上官。
魏峦背手越过梁俨,见那一队小兵队列整齐,个个衣冠齐整,面色整肃,那气势不像应征凑数的团练兵,倒像禁军新军。
“本官刚才看了你们的表现,不错不错,你们一月前还在乡下种地,现在就能射箭舞刀,进步神速啊。”
得到大官的褒奖,五十小兵忘了梁俨的嘱咐,个个喜笑颜开,眉飞色舞,梁俨面上不显,但心里很高兴,付出总算有回报。
“听了这话,是不是很得意?”魏峦嘴角上扬,脸颊上的长疤像一条蠕动的长虫。
梁俨听这话头,觉得不对劲,果然下一秒,魏峦就收敛了笑意,面若寒冰。
“你们是比拿锄头的泥腿子强,但如果拉到西疆和南陵去,老子把话放这儿,你们都别想活着回来。”
魏峦的声音很大,除了第一队,下面的官兵也都听得一清二楚。
“别以为团练兵就只在后面缩着做活,老子告诉你们,现在匪盗蜂起,你们随时可能上战场,不论是剿匪,还是去戍边,就你们这些虾兵蟹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魏峦坐到铺着狼皮褥子的座椅上,又露出微笑,“趁现在刀没驾到脖子上,都把皮子给我绷紧,加紧操练,这样才有一线生机。”
“好了,老子也不吓你们了。”魏峦捧起茶盏,往地上一掷,碎成了数片,清亮的茶水流了满地,“从现在起,团练兵执行节帅定下的十禁二十四条,凡敢犯令者,按律处置。”
说罢,魏峦身侧的小官便拿起册子大声唱念,座下众人皆屏息凝神,聆听军禁。
魏峦见座下官兵面色凝重,露出满意的笑容。
他踱到那个少年队头面前,笑道:“梁队头,你以为这次征召的幽州团练如何?”
魏峦看了半日,梁俨这支小队与其他团练兵不同,这个小队头肯定在练兵上有些窍门,算是个可造之材,他倒想听听这小队头的看法。
梁俨见魏峦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沉思片刻,回道:“卑职以为这次征召的团练兵很好。”
“哦?”魏峦挑眉,“此话怎讲。”
“营中士兵多是十六到三十的青壮,虽然没有经验,但只要训练得到,就会是精兵。相较于混迹坊市的半吊子武人,农家子吃苦耐劳,又有力气,更有潜力成为精锐,毕竟白纸比用过的纸更好挥毫泼墨。”
魏峦对梁俨的话有些意外,又有些期待。
“那要训练多久?”
听这语气,他已经入了都虞候的眼,正是好机会。梁俨答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精兵劲旅也不能一日而成,如果能给卑职两年时间,卑职有信心练出一支强兵。”
“两年?”魏峦背手叹道,“光阴急迫,两年太长,两月如何?”
梁俨闻言一愣。
自古士兵认将,他本就想练一支自己的心腹,现在正是好时机,只是两个月够练什么?他当年军训一个月都在走正步。
这个问题让梁俨骑虎难下,若说两月太短,难免让都虞候失望,失去了机会。若说两月可行,那就是在胡说八道。
思忖了片刻,梁俨叹了口气:“回都虞候,两月太短,卑职无能,不能胜任。”
梁俨本以为魏峦会失望,没想到魏峦却道:“善,大善!”
魏峦很满意这个回答。为将者,最忌看不清形势,不自量力。少年人又最浮躁轻狂,这个梁俨倒真是个好苗子。
“说说你想如何练兵。”魏峦伸手,身旁的小官赶忙地奉上一盏茶。
“卑职以为因材施教,根据每人的天赋所长,专练精长,再根据职能编组伙伍。”
魏峦见他说话文气,想来念过两年书,“想法不错,但练兵最重要的不是这个。军无众寡,士无勇怯,以治则胜,以乱则负。你可听得懂我说的这些?”
“都虞候的意思是,要先组织好军队,整肃军纪?”
“不错。”魏峦喝了一口茶,心道此人聪慧可用,“军中无纪,兵则闻鼓不进,闻金不止,即便有百万之众,也不过委肉虎蹊。”
梁俨思索片刻,道:“卑职明白了,士兵应先学令行止,知进退,然后再学具体的本领,不急于练剑操刀。”
“好的军队,要做到闻鼓进,闻金停,临阵不乱,临败不溃。”魏峦将茶盏递给梁俨,“你很聪明,接下来该如何操练应该不需要我亲自教你,我很期待你带的兵,不要让我失望。行了,你先退下吧。”说罢,魏峦就挥手让梁俨带着第一队退下。
视察结束后,魏峦便打马走了,梁俨今日出了风头,又得到都虞候青睐,在团练营算是打响了名头,就连顶头上司钟旺都对他客气了许多。
梁俨思考了大半日,觉得魏峦说得很对,回想自己军训时最开始也是练习队列,走方阵,也就是魏峦口中的令行禁止。他是商人,管理手下士兵时没逃掉自己的管理习惯,他的习惯显然不适合军队。
但他是想培养自己的精锐心腹,说白了不是培养大头兵,而是管理层。
经过魏峦点拨,梁俨觉得自己的第一队既要因材施教,更要服从自己。
梁俨取其精华,融合贯通,加大了操练强度,累得手下兵卒晚上倒头就睡,即便如此手下兵卒也毫无怨言。
那日他们离得近,听到了都虞候与梁俨的谈话,他们被寄予厚望,跟着队头混,说不定以后真能混出个明堂,现在吃些苦算不得什么。
又练了大半月,第一队每日训练紧凑,从不吃酒赌钱,还每晚学字写字,那些大字不识的农夫都学会了自己的名字。
钟旺见第一队无论是射箭、举石锁、刀剑,还是最简单的行步集会都比第二队强上几倍,干脆把手下的第二队也交给梁俨操练。
到了月底检练新兵,左一都在左右十都里鹤立鸡群,十将魏栋见了,大为震惊,便召了钟旺问话,钟旺如实相告是梁俨的功劳。
那日视察,魏栋也在帐前,本以为族兄对梁俨青眼有加,不过是那日心情不错,这小子运气好撞上了,没想到他是真有两把刷子。
魏栋对操练结果也很满意,特意在集会上表扬了左一都。
今日重点不是察看新兵,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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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知团练营,上面下了命令,由幽州团练出兵剿灭瓦山寨匪众。
众人闻言大惊,瓦山寨可是北地最为凶悍的匪众,他们在瓦山聚了千余人马,朝廷剿了数次都没剿干净,而且按照常理,该是镇北军先去剿匪,镇北军兵丁不足,才轮到临时征召的团练兵。
但镇北军数万人马怎么可能人员不足,怎么轮都轮不到他们幽州团练兵。
魏栋见众兵议论,怒道:“魏都虞候那日说的的十禁二十四条都忘了?这次剿匪是节帅下达的军令,违令者斩,怕的现在就站出来,我先砍了,免得到时候被吓得尿裤子,丢我的脸。”
此言一出,鸦雀无声,魏栋又说这次是难得的机会,等杀了匪,立了功也能衣锦还乡。
梁俨志在从军,心道这次剿匪确实是个好机会,但大部分团练兵都想着服完这次兵役,赶紧还乡,剿匪杀敌可不是闹着玩的,稍不注意就当了炮灰,哪还有命衣锦还乡。
魏栋传达完命令,让众将好生训练,不要辜负节帅重望。
此前是官匪豪强勾结,骗粮骗饷,瓦山寨才能一直存续。
可这次下达命令的幽蓟镇北节度使是他的族叔——魏庆。
他们巴陵魏氏与北地的世家豪强八竿子打不着,族叔又想进京为相,自然要做些功绩出来,剿匪就是首选。但刚下达剿匪命令,下面的镇北军各部就要求各种军需赏赐,否则无法出兵。
他族叔只带了三百亲卫,总不能让亲卫去剿匪。
骄兵悍将,一时难驯,好在还有团练兵,这片不被镇北军管辖的净土,族叔不至于真的无人可用。
四千团练兵即便是乌合之众,也能敌过千余匪贼,到时候他作为团练营十将,军功赏赐只怕要拿到手软。
照例,团练营每月有一日可休,前月休日恰巧碰上魏峦检视,魏栋便下令明后两日放假,让兵士出营休息,看望家人。
毕竟剿匪之后,有不有命回来就未可知了。
这些年轻士兵离家远,大多又是第一次出远门,便打算去幽州城见见世面。
他们现在手里有军饷,一进城就往酒肆妓院里钻。
“队头,你不跟我们去耍耍?”一个二十几岁的小兵笑得暧昧。
“队头才十五,只怕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另一个人撞了下梁俨的肩膀。
众人笑作一团,队头训练时严厉,但私下却是个好脾气,加上年纪小,第一队兵卒时常与他笑闹。
梁俨笑道:“说的跟你摸过似的。”
闻言,众人又笑作一团。
梁俨说家里还有弟妹,不跟他们去玩了,叮嘱他们按时归营,便离开了。
他先去街市买了只鸡才回福寿巷,推开院门,寂静无声。
现在不过刚过午时,家里怎么没人?
梁俨喊了两声,没有人应,敲了敲女孩房间的门,依旧没人应。
梁俨眉头紧皱,见小厅里也没人,快步去了寝房。
一进门,只见万千青丝散在床沿,堪堪垂地,沈凤翥倒在床上整个人像没了气息,有人进来也没反应。
不好,这病秧子不会死了吧!
18. 沐浴
梁俨坐到床边,探了下鼻息,松了口气。
“凤卿——”梁俨轻轻摇了摇沈凤翥的臂膀。
沈凤翥缓缓睁开眼睛,见是梁俨,先是惊讶,随后唇角翘起,眉梢都带上了欢喜,问他怎么回来了。
梁俨说军营休假两日,所以回来看看,又问几个小的去哪儿了。
“何娘子今日上山采药,九郎他们也跟着去了。”
“采药?”梁俨长眉一挑,笑问道,“你们与何娘子这般亲密了?”
沈凤翥说何娘子是良善爽利之人,对他们极好,几个小的都很亲她。
梁俨闻言,想着等会儿得去买点礼物上门感谢。
“刚才差点被你吓死,我还以为你……晕倒了。”梁俨换了个说辞,随即带上笑意逗他,“我不在就没人能辖制你的睡相了?头发掉出来都能扫地了。”
沈凤翥见他打趣自己的睡相,面上一红:“我在晾头发,谁知道你这时回来,而且我睡觉哪里需要你的辖制,净会胡诌。”
梁俨伸手挑起一缕墨发,确实氤着水,摸起来润润的:“阳光灿烂,怎的在屋里晾头发?”
“北地日光毒辣,我受不住。”沈凤翥一捋耳畔,纤长发丝软软地从梁俨手里滑走。
梁俨一笑,心道真是娇气:“屋内凉阴,湿着头发容易沾染寒气,仔细等会儿头疼。你若怕晒,坐在檐下晾发也好些。”
“好。”
两人闲聊几句,梁俨见几个妹妹没在家,打算舒舒服服洗个澡。
在军营,士兵都是集体去河边洗,也没有胰子皂荚,全靠大自然的力量,梁俨觉得身上都能搓下二斤泥了。
他把家里浴室的洗护品都转运到了空间,香皂沐浴露洗发水一应俱全。
梁俨习惯冲澡,从井里提了两桶水,准备在院角树下冲澡,正好省得收拾浴房了。
他将大门闩好,搬了把椅子放东西,宽衣解带,顺手把脏衣服搭在树干上。
“你要在院子里洗?”沈凤翥坐在小厅檐下,眼睛只要往左一斜,就能看到海棠树下的身影。
“浴桶是玄真她们在用,我就算了,女儿家忌讳这个。”梁俨笑笑,臭男人就别用香香小女孩的东西了,这都是他的血泪教训。
夏末时节,海棠早就过了花期,结了满枝满桠的赤色小果,日光穿过稀疏绿叶和密实红果,像一阵金色的雨,倾泻而下,落在人身上。
树下之人身量高挑匀称,两臂修长,肌肉成股,胸腹那一片成块鼓起,但不突兀,反倒非常流畅,往下……
梁俨舀了一瓢沁凉的井水从头浇下:“爽!”
沈凤翥突然觉得好热,慌忙搬了椅子进屋。
梁俨洗了个痛快澡,感觉灵魂都被柠檬薄荷荡涤了一遍,随意拧了把头发,穿好素白里衣回到房间,他打算打个盹再上街买东西。
“你湿漉漉的上床,也不怕着凉?”沈凤翥见梁俨的头发滴着水,里衣都被洇透了,皮肉清晰可见。
梁俨笑笑,说他身子强健,无须担忧。沈凤翥见他湿着头发就往床上钻,连忙拿了块帕子递给他,让他把头发绞干了再睡。
梁俨打了个呵欠,说不打紧,睡一觉就干了。
沈凤翥咬了咬嘴唇,这人怎么这样,不准他湿头发上床,自己跟落了水的狮子狗似的就要上床,仗着自己底子好就胡作。
“我火气大,寒气浸不透。”梁俨见他咬唇,觉得自己确实有些双标,“凤卿就别束着我了,等我醒了给你做好吃的。”说着,就躺下了。
沈凤翥见他飞快进入梦乡,叹了口气,只好坐在床边,挑起一捧湿发,用帕子把残留的水珠捂干。
梁俨的头发又多又密,有一些被压在了身下,沈凤翥怕惊醒酣睡之人,轻轻抽扯着发丝,像是在对待价值连城的珍宝。
梁俨醒来,已是黄昏时刻。
这一觉睡得太舒服了!
梁俨下床,伸了伸懒腰,见院内依旧冷清,心道几个小孩怕不是去帮忙采药,而是上山玩耍去了。
行至小厅,沈凤翥正弯着腰背,似乎在写什么。
梁俨走近一看,他在画画,画的是碧叶红莲。
“你醒了。”作画之人停下笔,朝他一笑。
梁俨见他笑靥如花,也不禁勾起唇角:“你怎么也不喊我,睡了这半日,晚间如何睡得着。”
沈凤翥笑笑,说他喊了,只是某人不肯醒。
梁俨不是叫不醒的人,知道沈凤翥没喊他,看着扇面笑道:“没想到你还擅丹青。”
“随便画画罢了。”
两人闲聊几句,梁俨就准备去做饭了,沈凤翥却说等会儿去张家吃,何娘子已经把他中午带回来的鸡捉走了。
“他们采药回来,怎么不归家?”梁俨无奈笑笑,“不会在人家家里等着吃饭吧?”
沈凤翥点点头,对此习以为常。
梁俨心想明日要多买些礼物给何娘子了。
梁俨在旁边坐着喝水,沈凤翥又画了一阵才搁笔,回房间梳头去了。
“吃完饭就回来了,凤卿不必梳得这么齐整。”梁俨倚在门上等了许久,原本以为沈凤翥只是挽个发,没想到他在认真束发。
“又不是在家里,怎可披头散发。”沈凤翥梳着发丝,充耳不闻。
梁俨知道他从小受礼仪浸染,尊重他的习惯,靠在门上看夕阳。
沈凤翥梳好头,招手让梁俨坐下,准备给他束发。
梁俨一看天都黑了,谁还看你的发型,拉起沈凤翥就出了门。
进了张家院子,梁家三女一男在院里玩棋,张家大郎在旁边观棋。
“七郎来啦~”何冬娘端着汤盆出来,“快进屋坐,马上吃饭了。”
梁俨朝何娘子施了一礼,让院里的孩子们进屋。
张翰海今日去同僚家吃满月酒,并不在家吃饭。
梁俨见饭桌上的菜盘险些压断了桌腿,忙说让嫂嫂破费操劳了。
“没破费,鸡是你买的,兔子和鱼是玄真打的,野菜是我们今日去山里顺手摘的。”何冬娘让几个小孩动筷子,让婆子把小女儿抱去旁屋喂饭。
“打的?”梁俨惊讶,看向梁玄真。
“可不就是玄真打的。七郎,你家大娘比男儿家都厉害咧。”何冬娘坐定,给梁玄真夹了个鸡腿,“若你妹子投个男胎,只怕你那队头的位置该她坐啰。”
梁俨知晓梁玄真会武,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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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箭术也这般厉害。
“玄真姨姨的准头比山里的猎户都好。”说话的是张家大郎张舟,今年八岁,长得虎头虎脑,看着就喜庆,“射兔子野鸭,一箭一个,都没有空的。”
梁儇闻言,骄傲道:“那当然,阿姐原来跟着祖父他们出去打猎,猎的狍子鹿子野猪,只有鹤舞哥哥和青若哥哥可以比,就连七哥都没阿姐猎得多。”
“嚯,玄真还能打野猪呢?”何冬娘也是一惊,又给梁玄真夹了一筷子兔肉。
梁俨走后,何冬娘以为这一家子就没了主心骨,想着多帮衬些,没想到梁家大娘第二日就去买了弓,日日上山打猎,家里的肉食就没断过,甚至还卖了些给邻居。
梁俨摸了摸梁玄真的头,柔声说辛苦她了。
又听梁微音说他们每日三餐都在张家吃,最辛苦的是何冬娘。
梁俨闻言,大吃一惊,连忙施礼感谢。
何冬娘见他礼多,连忙阻止:“别别别,七郎,就几双筷子的事儿,再说又不是白吃,我还得感谢你们,我家伙食都变好了。”
最开始何冬娘见梁玄真白日要去打猎,就教梁希音和梁微音做饭,两个小娘子虽然没做过活儿,但用心学,很快就学会了,还绣了块帕子给她做谢礼。没几日,她去给刘官人家的小妾看脉,拿帕子出来擦汗,没想到人家就瞧上了帕上的花样子和绣工,问是哪家绣坊娘子做的。
何冬娘一想梁家姐妹是玉京来的,又是官家娘子,那花样子肯定是玉京时兴的式样,绣工也是大家技法,就给刘家娘子说是一户从玉京来的小娘子给的礼,若夫人想要,她可以搭个线。
在何冬娘的牵线搭桥下,梁家双胞胎开始了刺绣之路。梁微音让何冬娘传话,说这是宫廷技法,所以会慢些。人家一听是宫里用的,也不催促,让她们慢慢绣。梁家姐妹虽然绣得慢,但花样和技巧确实别致出挑,人家买主也没怨言,甚至还订了许多,单子都够绣到冬日了。
“七郎诶,她俩刺绣赚的钱只怕比你的俸禄都多些。”何冬娘打趣道。
梁俨没想到他家的三个小娘子这么厉害,看来无论何时何地,有一门手艺真的能活命。
梁俨笑道:“没成想我家竟是娇娥顶梁了,倒是我们这些个男儿无用。”
“那倒不是。”何冬娘盛了碗鸡汤,把浮油撇了,递给沈凤翥,“二郎才是最能赚钱的,随手画个扇面就能换千钱。”
“啊?”梁俨挑眉,想到方才沈凤翥在画画,还以为他是在打发时间,没想到是在挣钱。
“二郎给刘家小娘子画刺绣的花样子,那花画得俏,一下就把人家小娘子给勾住了。”何冬娘又给梁俨盛了一碗汤,“现在幽州城爱花爱俏的娘子都找他画扇面哩。”
梁俨心想也是,画如其人,美人画美图,自然抢手。
看着梁家众人,梁俨摇头笑笑,倒是他杞人忧天,以为他们离了自己就举步维艰,结果人家活得挺好。
吃完饭,众人在院里乘凉赏月。
“七郎,你过来一下。”
何冬娘见沈凤翥在给梁儇和张舟讲书,招手让梁俨进屋。
梁俨跟着进了屋,见何冬娘不似吃饭时眉飞色舞,反倒一脸愁容。
19. 捏腰
“嫂嫂这是怎么了?”
何冬娘道:“七郎,这钱哪里有命重要,该花还是得花。”
梁俨听得一头雾水,问她何出此言。
何冬娘见他不知情,耐心跟他解释。
她给沈凤翥开了个养心的方子,拢共有十来味药材,其他的都好说,有一味渤海国的野山参昂贵,沈凤翥见价高,便说不加山参也无妨。
“二郎心气弱,时常胸闷气短,所以吃不下多少东西,一餐饭下来还没我家大郎吃得多,那身子如何能强健?”何冬娘叹息一声,“人参补益心气,渤海国的野山参效果最佳,能日日吃最好,只是价高,颇为费钱。你若不急着用钱,把钱存着也是积灰,不如拿来给二郎吃药。”
何冬娘见梁俨沉思,深吐了口气,沉声道:“七郎,二郎说他反正只有几年活头,不如把钱留下来给你打点仕途。我知道你家原来是官宦人家,你又上进,用钱的地方多。我是个妇道人家,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我觉得人命比当官重要,这钱你该拿来给二郎吃药,他虽然体弱,但只要好生养着,不至于只有几年活头。”
“我与嫂嫂想的一样。”梁俨眉头紧蹙,沈凤翥到底在想些什么,“嫂嫂尽管用药,表哥的话万万不可当真。”
何冬娘听了,咧开了嘴,点头道:“我就知道七郎不是那无情无义之人,二郎还哄我说这是你们俩商量好的。”
梁俨笑笑,接着夸赞何冬娘医术高超,说今日回家见表哥的气色好了许多。
“不是我自傲,若让我接着给二郎调养,他那容色能更好。”
“那就劳烦嫂嫂了,沈家就剩表哥一人了,千金散去还复来,再多钱也不及表哥身子重要,嫂嫂你说呢?”
何冬娘一听,心道沈家长辈到底是犯了什么重罪,能只剩沈凤翥一人,还被流放到幽州,“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我估摸着二郎是被各种补品珍馐养大的,没怎么吃过苦,明明是个小郎君却比深闺小娘子都娇气难养。”
梁俨勾唇一笑,长平侯府金尊玉贵的小公子,自然是被娇养大的。
“他打小身子不好,家里难免娇惯了些,嫂嫂见谅。”
何冬娘直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二郎人不娇气,是他那身子娇气,吃的东西要格外注意,燥热了不行,寒凉了不行,但凡吃错了一点就会难受,也不知道他娘操了多少心才将他养这么大。”
“真的吗?我竟不知这般严重。”梁俨回忆了一下,流放途中他们吃得杂乱,哪里管过什么寒凉燥热,那沈凤翥岂不是难受了一路?
可他未曾吐露分毫!
“二郎生得那副模样,像是太阳一晒就化的雪美人,其实他满身硬骨头,若不是我摸脉摸得出来,再不舒服他都忍着,你可得说说他,有病痛别硬撑,免得小病拖成了大病。”
梁俨叹了口气,躬身施礼:“嫂嫂所言甚是,我平素不在家,弟妹又年幼不经事,表哥身子弱,只能仰仗嫂嫂多照拂他一二了。”
“哎哟,你这孩子真是见外,这都是小事,不过他身子确实虚弱,得多吃些补品养养。”何冬娘赶紧将梁俨扶起来,“二郎能吃的补品除了渤海山参和鲜乳不好弄,其他的都好说,只要有钱我都能弄到。”
渤海山参多要进贡,剩下的价格高昂,多被达官显贵买走。鲜乳不易保存,多制成乳酪保存,平民有闲钱的多吃乳酪干酪,只有世家豪商才能自己养牛羊挤奶,日日有鲜乳享用。
“那山参我去娘家问问,托托关系,兴许还能弄到些参片须子,左不过多花些钱。那鲜乳是有钱都不好买,只能看运气,哎,二郎若是能每日吃盏红枣牛乳汤就好了。”
“鲜乳确实难得,那每日吃些乳酪呢?”
何冬娘摆手,正色道:“乳酪是乳汁精华,寻常人吃自然补身,但太过寒凉,加再多红枣杞子都压不住,二郎吃不得。要知道乳汁补五脏,最是益气补润,草原胡蛮肥健,就是打小多吃牛乳羊乳,只是二郎身体有湿,不宜吃羊乳,吃牛乳是最好的。牛乳微寒,加些枣子进去就能去掉寒性,红枣还补血,吃一盏红枣牛乳汤,气血都补了。”
梁俨与何冬娘叙了好一阵话,直到张翰海回来,打了招呼,才带着弟妹回家。
出门疯了一日的小孩洗漱完就上床睡觉了,梁俨下午睡多了,坐在院里纳凉赏月,见沈凤翥在小厅作画,添了两次灯油,丝毫没有停笔的意思,便劝他早些回房歇息。
“我白日也歇了觉,还不困。”
梁俨将椅子搬进屋,看他作画,笔下是藤萝缠牡丹。
那幅碧叶红莲已经画完,放在旁边晾墨,红莲旁还有一首五言,是沈凤翥自己作的。
梁俨见他画一会儿就会捶捶腰,但不曾起身停笔。
灯烛泣泪,逐渐黯淡,梁俨帮着添了一次灯油,然后一把夺过沈凤翥的笔。
“你这是做甚?”沈凤翥被贸然打断,面露惑色。
“你这样点灯熬油地辛苦,身子受不住,去歇息吧。”
沈凤翥闻言勾唇:“不辛苦,我喜欢画画。”话音刚落,一双手摸上了他的腰。
“你再画腰就要断了,要是病了,何娘子又要找我念叨。”
“她和你说什么了。”沈凤翥的腰被那双手锢住,不准他再附身。
“没什么,说你娇气,不好好吃药保养身子。”梁俨顺手将人翻过来,两人面对面,“该吃什么药就吃,不必考虑钱。”
自己的心思被人告诉了梁俨,沈凤翥只觉耳廓烧起来了。那双大手没有放开,而是轻柔地按揉着腰间的酸痛之处,他脑子一空,面皮开始发烫。
“以后用钱的地方很多,能省则省。”
渐渐的,沈凤翥觉得自己的腰也在发烫,忽然瞥见窗纸上重叠的人影,猛地垂下眼眸,挣扎着想要逃离大手的桎梏。
“好了,我给你捏捏腰,别钱没赚多少,腰先折了。”梁俨将那把细腰箍住,不许他再动。
低头望去,见掌中之人像一只被训斥的小猫,柔顺委屈地低着头,小扇似的眼睫颤颤的,十分灵动可爱,梁俨忍不住逗他:“还有,钱是赚出来的,不是省出来的,省下的钱可没有你的命贵。你这条金贵命我可是没少花钱出力,你不爱惜便罢,我爱惜得紧,你别给我作没了。”
沈凤翥轻声回了一句“我知晓”,如果没有梁俨,他早就死了。
“知道还不听何娘子的话,还骗人家说是我们商量好的!”
沈凤翥突然感觉腰上一痛,“嘶”了一声。
“捏疼了?不好意思,刚才那一下没控制住。”
沈凤翥摇摇头,说不疼。
梁俨见他又在死鸭子嘴硬,叹了口气。
掌间腰肢纤薄,恨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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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只有巴掌宽,这人平常到底有没有在吃饭啊!
梁俨不敢使劲儿了,生怕稍一用力把沈凤翥的腰给捏断了。
他小时候给爷爷捏腰捶背,一次一百,还专门看视频学过,赚了不少零花钱。他嫌站着不好捏,让沈凤翥回房躺着,好让这小子见识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技术。
梁俨按着按着就发现沈凤翥趴着睡着了,摇头笑笑,轻手轻脚把人翻了个面,盖上薄被。他顺势在旁边躺下,刚沾上枕头,腿还没打直,一具温热身体就贴了过来,纤长手指攀住了他的臂膀,那团温热直往他的怀里钻。
被子自然是被无情地蹬到了脚下。
“热……”只听得一声梦呓。
梁俨知道沈凤翥娇气,无声笑笑,随他去了。
也许是家中床铺比军营软和好闻,梁俨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怀中人听他呼吸规律,缓缓睁开眼睛,微微隆起身子。
夏夜闷热,窗纸海棠树影婆娑,沈凤翥想到白日树下的光景,觉得更热了。
埋进颈窝,垂下的发丝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果香,清爽宜人,他忍不住深吸了一口,将头埋得更深了些。
被他压住的人咂了咂嘴,没有醒来。
他松开修长臂膀,转而攀上直挺的肩头,将自己大半上身叠在宽阔的胸膛上。
不过须臾,两条臂膀就环住了他的腰背。
埋进颈窝,耳边是温热呼吸,身下肌肤相贴。
今晚他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次日梁俨醒来,低头一看,不出意外身上叠了个人,身子依旧是被压得麻酥酥的。
他摇醒怀中人,顺便将梁儇喊醒,一家人梳洗完就去了张家吃饭。
梁俨觉得一日三餐都在张家吃,实在是不好意思,但张翰海和何冬娘似乎却很高兴他们能在家里吃饭。
“七郎别害臊,玄真打的野物把我们一家三口都喂胖了。”
今早的汤饭是用剩鸡汤、碎兔肉加上菜蔬熬煮的,张翰海也没想到自己一个小吏也过上了三餐食肉的奢华日子。
他家不过出个锅灶碗筷,梁家又给肉又给粮,反倒是他家占便宜了。
吃完饭,张翰海赶着去点卯,梁俨正好要去买东西,两人就一道出门了。
梁俨先去杂店买了些红枣,然后去蜜饯铺子买了些果脯,最后去布店买了两匹布。
何冬娘见梁俨拿了两匹上好的细布送她,怎么都不肯收。梁俨说马上就入秋了,给张舟做几身衣裳正好,午后他就要回营,家里还要拜托嫂嫂照看。
何冬娘知他讲礼,便把东西收了,想着中午得多做两个菜。
梁希音和梁微音在张家院里坐着做针线,见梁俨回来,让他看自己的绣品。
梁俨觉得小孩辛苦,让她们歇会儿,结果何冬娘说两人仗着手艺好,买主不催,绣一会儿玩一会儿,只当是在凑趣。
梁俨笑笑,摸了摸两个妹妹的头,拿出纸包,让她们休息一会儿,吃点果子。
回到自家小院,梁儇正在檐下看书,沈凤翥依旧在小厅画画。
“九郎,我买了果脯,快去跟你二姐她们一块吃。”
梁儇一听,拿着书小跑着去了张家。
梁俨见沈凤翥专心致志,便提着东西进了厨房,鼓捣了一阵,端着冒着热气的瓷碗进了小厅。
20. 牛乳
“先休息会儿吧。”
沈凤翥以为梁俨端了茶来,接过碗一看,里面是泛着微微红褐色的牛乳。他从小就不喜牛乳的腥膻味道,便把碗搁到了桌上。
“很烫吗?”
沈凤翥笑着摇摇头,问道:“你哪里弄来的牛乳。”他听何冬娘说过鲜奶不易得,当时他还松了口气,心道逃过一劫。
“何娘子说红枣牛乳补身,我就给你煮了一碗。”
“何必浪费这个钱。”今时不同往日,原来唾手可得之物成了难求之物,沈凤翥看着牛乳,嘴角勾起一抹苦涩弧度。
梁俨见他伤情,蹙了下眉,随即勾唇笑道:“没花钱,这都是神仙给的,你好歹也是侯门公子出身,怎的天天跟管家婆似的怕花钱。”
“神仙眷顾也是给你的,我怎可据为己有。”沈凤翥将碗端起放到梁俨手里,“练兵辛苦,你都瘦了。”
“有吗?”梁俨觉得自己明明是精壮了许多,“别打岔,专门给你煮的,我想喝自己会煮。”
梁俨搅了搅冒气的牛乳,舀起一勺,吹了两下,伸到微微泛白的唇瓣前:“张嘴。”
语气和动作都不容拒绝。
沈凤翥见他都喂到嘴边了,只能张口喝了,出乎意料,他没有尝到牛乳的腥膻油腻,反倒是一股红枣的香甜直冲喉间,凑近碗口还能隐约嗅到淡淡的玫瑰香气。
这就是仙人食用的牛乳吗!
梁俨见一双秋瞳含水,水光潋滟,心道自己刚才那一顿操作总算没有白费。
“有点烫,吹凉了再喝。”梁俨把碗递给他,自己则瘫坐在椅子上喝水擦汗,“对了,碗底有红枣,吃干净哈。”
小小一碗红枣牛乳把梁俨上学时练就的新东方技能发挥了十成十,尼玛他偶尔下课做饭也是留子糊弄学,做个炒饭煮个面顶天了,没做过这么精细的。
先把红枣去核切成小粒,加水熬出色儿,然后加入牛乳,为了防止糊锅还得不停搅动,最后尝了一口没啥甜味,他还花能量值把厨房里的那一堆东西运到空间,这才拿到那瓶玫瑰糖粉。
沈凤翥点点头,抱着碗坐到梁俨旁边,惊喜地说他原来不喜牛乳,觉得牛乳腥气,喝了就想吐,但仙人赐下的牛乳清淡香甜,甚至还有花香,神奇至极。
“你要是喜欢就多喝点,我在呢就帮你煮,我不在你就自己煮,这个做起来不算难,我等会儿教你。”
“这是你煮的?”
梁俨一听笑出声,揶揄道:“不然呢,你以为是神仙下凡煮的?”
沈凤翥面上一红,低头搅着碗不说话了。
“我吃完午饭就要回军营了,正好现在有空,等你喝完我就教你。”
“这么快……”沈凤翥抬头望向梁俨,“你下次休沐是什么时候?”
“不知道,我们团练营接了剿匪的任务,接下来应该要大练兵,放假得看十将心情了。”
“剿匪?”沈凤翥放下汤勺,若有所思,“怎么会让团练兵去剿匪,不该是镇北军去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梁俨见他神情严肃,也坐直了身子,“我觉得这是个立军功的好机会,你觉得呢?”
“你们剿谁?瓦山,北仓山,还是聚众闹事的流民?”
梁俨笑道:“你在家里画画,消息怎么这么灵通?”
“不过跟张兄闲话几句罢了。”
“你倒是会聊天。”梁俨见他手停了,便把碗拖到自己手边,搅动碗中乳汁,“我们是去剿瓦山。”
“瓦山匪众最是凶悍,虽只有千余,但数年未灭,团练兵多是农人和商户,按照团练兵制,一营一千人,你们没有胜算。”
沈凤翥眉头越拧越深,到底是何等庸将想了这种昏招。若是派一营镇北军去,那确实是胜负未决,让一营土团去对付积年的马匪山寇,无异于以卵击石。
“谁说是一千对一千,我们四个营都去,四千兵打一千匪,稳操胜券了。”
“什么?”沈凤翥惊了,冷笑道,“幽州团练都去剿瓦山?”
下命令的人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拿土团炮灰去垒军功政绩,倒省了镇北精兵。
“一将功成万骨枯罢了,行了,不烫了。”梁俨放下汤勺,把碗推回去,“不管上面是何打算,我都要趁此机会成为那个将。”
“你们营都是新招的团练兵,只怕连刀都拿不稳,怎么杀敌?行军打仗不是单打独斗,就算你武艺高强也很难独善其身,凌虚,你……”能不能不要去。
“所以我接下来要快些练兵,至少得把我手下的人练强些。”梁俨知道这次剿匪他们不可能全身而退,只能尽力而为,多捡几条人命回来。
沈凤翥思忖片刻,道:“其实我已在准备行谒,我虽没什么大才,但也会做些诗赋,你不必……”
“凤卿,你在玉京时虽深居简出,但也参加过不少节庆宫宴,而且你应该明白——”梁俨知道他在担心自己,“储君新立,即便你有太白之才,也不会有人赏识。”
沈凤翥何尝不知,但他不想梁俨去冒险。
“军功如铁,无论我是谁,只要能立下功勋,无人敢置喙。”
梁俨见沈凤翥眉间蹙起愁云,夏日未尽,流转眼波却染了浓浓秋意,他本就生了一双惹人怜惜的含情眼,如此神情,更让人心颤。
“凤卿是怕我死了吗?”梁俨捻了捻手指,克制住想要拨开愁云的冲动,轻笑道,“我好歹杀过西山数匪,又有仙人庇佑,你怕甚?相信我,我不会死的。”
“好,我信你。”
梁俨勾了勾唇,催他赶紧把牛乳喝了,免得凉透了还得回锅,沈凤翥闻言,也不一勺勺地喝了,端碗饮尽。
一口气喝了这么多牛乳,沈凤翥觉得胸闷,顺了顺心口。
“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沈凤翥摇摇头,说一下喝太多东西,觉得有些胸闷,他从小就这样,过会儿就好了。
梁俨闻言无奈笑笑,他到底碰上了什么绝世娇气包:“你呀,好生难养。”
沈凤翥无法反驳,旧习难改,何况他在侯府被这样养了十几年。
梁俨见他喝完了,把碗拿去厨房洗涮,顺便教沈凤翥煮红枣牛乳。沈凤翥会煮茶,做这种精细活儿倒比他得心应手。
梁俨打开柜子,里面满满当当摆了两层牛乳。他先前把空间里的三箱牛乳撕掉了外层的塑料纸包装,码在了柜子里。
沈凤翥见一柜子琉璃瓶全装了牛乳,满眼震惊。
“这些东西不能让别人看到,就是何娘子问,你也不能照实说,记住了吗?”
沈凤翥点头,仙人赐物,确实不能让人知晓。
“这么多牛乳,我们几人三两日也喝不完,放坏了可惜,不如拿些出去卖了。”
“仙人给的牛乳放三五个月不会坏,你慢慢喝。”梁俨倒是没注意保质期,但这种常温奶轻轻松松能放个一年半载,“对了,这些是单给你的,不要给几个小的。九郎他们若是想吃牛乳,买些乳酪吃是一样的,你身子弱,受不了乳酪的寒凉,千万别贪嘴啊。”
沈凤翥心道他几时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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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过,这人怎么老是胡诌他打趣。
两人收拾完厨房,就听到梁儇在院里喊他们去张家吃饭。
何冬娘知道梁俨下午要回营,吃早饭时就定好了菜色,打算让梁俨走前吃顿好的,她一早就给张翰海说了,让他中午回家吃饭,顺便捎些鲜果子回来。
“嚯,不年不节的,难得这么多菜。”张翰海放下一筐桃,看着满桌美食,咽了口唾沫,见有炙肉,赶紧回房拿了酒出来。
酒过三巡,众人听梁俨说要去剿匪,露出担忧神色。
“那瓦山贼人最是心狠手辣,七郎你要小心呐。”何冬娘一听他们是去剿瓦山,连碗中的饭都觉得不香了,“实在不行,你往后躲躲,别傻乎乎地冲在最前面。”
“吃你的饭,妇道人家啥都不懂,就在这儿胡咧咧,七郎可是杀匪得的官身,还能怕瓦山那些贼人?”张翰海给媳妇夹了一筷羊肉,随后悄声对梁俨说这瓦山匪确实凶悍,该躲还是得躲,实在不行躺着装死,保命要紧。
“七哥,你有把握吗?”梁玄真问道,她知道梁俨武艺高强,但听张氏夫妇这样说,还是止不住担心。
食不言寝不语,三个小的自小养成的吃饭礼仪没有废,坐在桌上听大人谈话,又见长姐难得一见的严肃,都停了筷子,盯着兄长。
“你不用担心我,我有分寸。”梁俨给夹了一筷羊肉放到梁玄真碗里,“倒是你,野物危险,你再厉害也只有一个人,就别日日出去打猎了。”
“不危险,我没去林子深处,都是在外围打些兔子野鸡。”梁玄真赶紧解释,生怕七哥不准她去打猎,接着喃喃道,“我喜欢去山里打猎。”原来在玉京虽能春猎秋狩,但都是猎些驯好的活物,哪里有射杀山里的野物来得过瘾。
“你日日出去,不觉得累?”梁俨怕她是为了家里生计逼着自己天天往山上跑。
梁希音笑道:“每日出门的时候阿姐可开心了,哪里会觉得累。”
“我喜欢去山里打猎,有时没看到兔子,在树上望望景,在树下练练剑,也算怡然自得。”梁玄真笑道,“北地山景秀,不与玉京同。七哥,我想着去山里春时看水,夏时观云,秋时赏枫,冬时览雪,四时之景不同,我乐亦不同。”
何冬娘笑道:“嚯,我在幽州活了二十几年倒没玄真会看景儿,改明儿你也带我去树上瞧瞧别致风光。”
梁俨见她是真喜欢去山里,道:“你若喜欢我也不拦,只是你要答应哥哥,出门在外要万分小心,别被野兽伤着了,也别让人占便宜,吃了亏。”
“七郎,你这就多虑了,玄真哪里是吃亏的主儿,只有她让别人吃亏的份儿。”何冬娘来了兴致,对梁俨说,“你家三个天仙小娘子的美名早就传遍这一片儿了,有那浮浪的来门口打转,你家玄真几剑下去把那些人吓了个半死,连巷子口都不敢靠近了,她日日出门,那些街头浪人都不敢正眼瞧她,生怕被一剑劈死。”
梁俨一听梁玄真这么猛,心道自己是真多虑了。
酒足饭饱后,张翰海屁滚尿流跑回衙门办差,众人在屋里喝乌梅浆闲话凑趣。
梁俨见时辰差不多了,与众人道别。
何冬娘拿出一包羊肉胡饼,说军营伙食不好,让他带回去吃。
梁俨背上包袱,拱手感谢。
众人送梁俨走到了巷口,本想送到城门口,梁俨说日头毒,让他们回去。
沈凤翥见背影远去,用此生从未发出的音量喊道:“凌虚,切记加餐饭——”
梁俨伸出手臂挥了挥,没有回头。
21. 秋思
白露秋风夜,一夜凉一夜。
海棠树上的红果掉了一地,距梁俨离家已有月余。
“二郎,春芳院的娘子们不急这一时半刻,先吃饭吧。”何冬娘见沈凤翥没日没夜地画画,从扇子到屏风,来者不拒,心疼坏了。
“好,就来。”沈凤翥撇了撇画笔,又将襻脖解下,随何冬娘吃饭去了。
沈凤翥见张翰海坐在桌边小酌,朝他点了点头。
“二郎,快尝尝这鱼羹,里面的海菜是我同僚岳家送来的时令货,正鲜灵嘞。”张翰海招呼他赶紧坐下,见小孩们已经坐好,赶紧夹了一口菜吃了,小孩们见他动筷才开始吃饭。
晚饭时,沈凤翥时常询问幽州府衙之事,最开始张翰海还觉得奇怪,二郎怎的对官府的事这么关心,后来二郎说是准备干谒,他这才解惑。
他虽只是文书小吏,但打听消息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二郎,今日有大人物来幽州上任,那场面啧啧啧,若得了此人垂爱,成了他的幕僚,你就飞黄腾达了,没准儿还能回玉京咧。”
“崔刺史调任了吗?”沈凤翥舀了一勺鱼羹,还没入口,鱼腥气就直冲鼻间。
“崔刺史才上任不久,怎么可能调任,你再猜猜。”
沈凤翥没有犹豫,浅笑道:“幽州别驾。”
“你这脑子还真好使。”张翰海见他只盛了碗底的鱼羹,又给他加了两勺,填满了碗,“这位别驾可不是寻常宗室,是先帝的老来子,陛下最小的弟弟,啧啧啧,金枝玉叶的大贵人啊。”
哦,原来是宁王梁桢。
张翰海吃了口菜,见沈凤翥没甚反应,心道二郎虽是京城官宦之后,但他年纪小,又没入仕,那些皇室贵胄是何等人物,他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二郎,我帮你打听了一番,都说这位宁王殿下最好风雅,你不是擅长丹青吗,赶紧画几幅香草兰竹备着,把那些小娘子的画先放放。”
沈凤翥笑着点了点头,说劳瀚海兄挂心了。
张翰海摆摆手,只说苟富贵,勿相忘,等他发达了,给他个青衫小官当当就好。
何冬娘见丈夫喝了两杯酒就开始说胡话,嗔了几句,让沈凤翥别理他。
沈凤翥但笑不语,见三个表妹盯着他,摇头示意她们不要多言。
别驾地位高,官衔与刺史相当,但无实权,多是朝廷用来安置边缘闲散宗室的官职。
宁王殿下是先帝醉酒后临幸一位奉茶宫女生的幼子,出生后颇为受宠,但先帝驾崩后便没了倚仗。这位殿下向来散漫潇洒,唯爱诗酒琴茶,所以在京时只担了个闲职混日。
他被派到北地任幽州别驾倒是合情合理。
沈凤翥硬把那碗鱼羹吃了,满腹满嘴的腥气,再吃不下其他。
汤羹不顶饿,不过二更半他便饿了,放下画笔,去厨房煮了一碗红枣牛乳。
“表兄,这么晚了你还要煮茶?”梁微音见厨房有亮光,还以为方才烧完水没有吹灯。
“我……”
梁微音闻到了了一股香甜气息,脑袋凑到小锅边一闻,浓郁奶香窜入鼻间。
梁微音问他哪里买的鲜乳,她时常与何冬娘出门买东西,没见过摊铺卖鲜乳,城北那家卖乳酪的胡人铺子还得赶早去,否则就买不到。
“是…凌虚给的。”
“七哥?”梁微音一听七哥,便不追问了。
“微音,这牛乳不能让何娘子知晓。”
“我都懂。”梁微音心如明镜,七哥又不是牛哪里能有奶,肯定又是求了仙人,“所以你才把这个柜子锁起来了?”
她走到小柜旁边,敲了敲铜锁。
沈凤翥点了点头:“你要不要喝一碗?我给你做。”
“鲜乳难得,这应是七哥专门给你弄来补身的。”梁微音连忙摆手,捂唇一笑,“我们身体康健,哪里还需要补身?你看我都长高了。”说着就跳到沈凤翥跟前比划身高。
去岁这小表妹才到自己肩膀,如今都快到他下巴了。
“表哥,自从父亲死后,我感觉七哥变了好多。”梁微音舀了一瓢水倒入锅中,挽起袖子开始刷锅,“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感觉跟原来不大一样。”
“大家都变了,你不也变了吗?”
梁微音眨巴着大眼睛:“我变了?哪里变了,表哥,我变丑了吗?”
“没有,表妹美貌依旧。”沈凤翥拉起她浸在奶白凉水里的小手,用巾帕擦干,“新兴郡主原来只喜抚琴弄箫,连女红刺绣都是太子妃哄了大半年才学,现在却能洗碗摘菜,这难道不算一种变?”
沈凤翥笑笑,一口喝完剩下的牛乳,将碗放入水中开始擦洗。
“表哥~”梁微音见沈凤翥拿她原来的事儿打趣,难免娇嗔。
“微音,凌虚是你兄长,不可在背后议论。”
梁微音闻言,嗔道:“你是我亲表哥,现在却向着七哥,偏心鬼,不理你了。”
沈凤翥见她耍小性子,哄了好一会儿,说明日出门给她买芙蓉花糕才哄好。
第二日,沈凤翥带着画好的扇面去了城北的春芳院。
春芳院是幽州最大的妓院,也是最大的销金窟,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院里的娘子们都讲究,沈凤翥的画可俏丽妩媚,可清幽高雅,契合不同娘子的喜好,那扇面、屏风、挂画的单子源源不断。
“沈郎君来啦,我家娘子还在梳妆,且吃杯茶吧。”小丫鬟见沈凤翥来了,将人请到了水榭里吃茶。
院里的娘子丫头们见沈郎君来了,都来找他拿订的东西,最重要的饱饱眼福,这般俊俏的玉面郎君可不多见。
“沈郎,我的屏风还没画好么?”
“沈某已经动笔了,若娘子急着要,我等下便回去赶工。”
“郎君,你可不能厚此薄彼,我墙上雪白的,还等着你的挂画呢。”
“耽搁娘子了,还请见谅。”沈凤翥起身朝那妩媚娘子做揖赔礼。
“哎哟,没事,你慢慢画,我等得起。”
“梅娘啊,沈郎君细致,你催他做甚。郎君,你这次隔了许久才来,我们姐妹都想你了,眼下快正午了,吃了饭再走吧。”
一团莺燕围着沈凤翥,七嘴八舌劝他留在院里吃饭,说今晚有将军摆宴,厨房备了许多好菜。
“不知是哪位将军?”
梅娘摇着轻罗小扇,皱眉道:“不过是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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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的教练使和十将做东摆宴,都是些武夫,粗俗得紧。”
“幽州团练?”
一个身着绿罗裙的女子道:“正是,昨日我还听王大人说这团练兵不日就要去瓦山剿匪,这不,将军们今晚就来院里玩乐了。”
“啧啧啧,又要死人了。”梅娘叹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姐妹们,今晚咱们温柔小意些,别让将军们遗憾。”
不一会儿,丫鬟端了饭菜上来,沈凤翥在花团锦簇中用了一餐饭。
饭毕,沈凤翥又被留下来吃茶,说吃了娘子们请的珍馐实在不好意思,若诸位娘子不嫌弃,下午他愿意留下来给娘子们画一幅群芳图。
众女一听喜笑颜开,让沈凤翥在水榭中等她们盛妆。
沈凤翥微笑,说他不着急走,若是诸位娘子不嫌他慢,便是画到晚上也无妨。
她们巴不得沈凤翥留下,眉眼盈盈地说今晚留在院里也无妨,她们都可陪侍。
沈凤翥言出必行,直到华灯初上,娘子们都去陪客了,他还留在水榭里作画。
“郎君,天色不早了,我家娘子让你去她房里用了饭再走。”服侍梅娘的丫头提着琉璃灯等在旁边。
沈凤翥点了点头,两人穿过水榭,路过前院,沈凤翥说似乎看到了个熟人,想上去打个招呼,小丫头点头,提着灯跟在后面。
他试图在觥筹交错中找到梁俨的身影,眼睛逡巡数圈,却连一片衣袂都未寻到。
他没来赴宴吗?
“郎君?”
“我似乎认错人了,我们走吧。”
到了梅娘房间,小丫头端了饭菜进来,刚吃了两筷,房门被猛地推开。
一个高壮男子举着酒壶,喊着“梅娘”走了进来。
来人见到沈凤翥,停止了叫嚷,呆愣在了原地。
“高公子,我家娘子在前院呢。”
“春芳院竟还有此等绝色,难得,难得。”
这人说话轻佻冒犯,沈凤翥双眉微蹙,见这人摇摇晃晃,一看就喝了酒,他不想与醉鬼纠缠,起身就往门外走。
“美人别急着走啊,良辰美景,何不与我一度良宵?”说着,这人便挡在沈凤翥身前。
此时,梅娘回来见到屋内情景,把沈凤翥一推,对那男子娇嗔道:“照郎,梅儿在这儿呢。”
梅娘顺势滚入男子怀中,给沈凤翥使了个眼神。
沈凤翥感激地回了一眼,匆匆离去。
自幽州团练出发剿匪,每日都有消息传到幽州城内,说那瓦山战况激烈,从山里流出来的溪水比秋日枫叶都红。
沈凤翥每日都会询问张翰海,甚至隔两日就去春芳院打听消息。他每晚辗转反侧,夙夜难寐,睡着了也是做噩梦,梦见梁俨倒在血泊里站不起来。
何冬娘见他脸色一日比一日差,急得冒火。
这天,何冬娘买到了不错的沙参,她打算再加些药材,炖一锅鸡汤,给沈凤翥大补一下。
“冬娘,大喜,大喜——”
何冬娘见张翰海还没进门,就在门口咋呼,让他别瞎嚷嚷。
张翰海推门而入,弯腰撑住膝盖,气喘吁吁道:
“瓦山大捷,大捷!”
22. 凯旋
“当真!”何冬娘听到这个消息,激动得手里的沙参都掉了。
“我都看到捷报文书了,还能有假?”
“瓦山大捷,团练兵不日就要回城。”张翰海牛饮了一碗茶,胡乱用袖子抹去胡子上的水,“他们这次立了大功,要上报节帅府受封赏。”
“张大哥,那我七哥呢?”在廊下刺绣的梁希音闻言,急切询问,“他还活着吗?”梁微音和梁儇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出,眼神带着期待,双手交卧,一错不错地盯着张翰海。
“活着活着,我都看到名字了,文书上写苍阳营立了大功,从十将到队头都要上报节帅府。”张翰海喜道,“七郎又要升官啦!”
三个小孩一听,欢天喜地,梁儇直接蹦了起来,然后就往门外跑。
“九郎,你干什么去?”
“我去告诉表哥——”
张翰海说今天是好日子,必须庆贺一番,拿着酒壶就要去酒肆,何冬娘这次没拦他,反倒让他多打些酒回来。
晚饭时,何冬娘见沈凤翥喝了满满一碗汤,还吃了大半碗饭,心道他今日倒是难得的好胃口。
“瀚海兄,凌虚他什么时候回来。”沈凤翥摸了摸微鼓起的肚子,笑着朝给他添饭的何冬娘摇头。
张翰海端着酒杯,道:“州府都要发捷报了,应该就这几日,到时候咱们去城门口接他。”
沈凤翥点了点头,吃完饭回到小院,明明还有很多单子要画,却怎么也静不下来,干脆搁下笔望月静心。
空中不过一弯残月,又有薄云遮蔽,惨淡幽冷,悲悲戚戚,沈凤翥却觉得今夜月色绮丽,嘴角翘得比月亮还弯。
与此同时,梁俨也在遥望天上明月,却笑不出来。
“队头,这药烈性,忍着点疼。”卫小绫拿着药瓶,看着队头右臂上的大口子,倒吸一口凉气。
梁俨让他先把这药给卫小虫和一些受了外伤的弟兄涂了,都是高大男儿,却被这小小药粉疼得哭爹喊娘,痛哭流涕。
卫小绫将雪白的药粉倒在血痕上,梁俨咬紧牙关,愣是没发出一声痛呼。
上好药,卫小绫正在专心包伤口,却被梁俨问石头和二丁的尸首装好棺没。
“本来是要用棺木装的,但棺木不够了,十将说先用草席裹了,等回去了再装棺。”
卫小绫本还想帮队头喂食梳洗,梁俨却让他回去休息。
才剿完匪,活下来的人除了伤残的都去了战场收捡兵器箭矢,累得都跟狗一样,梁俨觉得自己的左手还算灵活,何必麻烦他人,耽误人家休息。
梁俨正在喝粥,钟旺走了进来,见他跟个独脚鸡似的抓个勺子,忙上去掂碗,接着朝帐外怒吼,问照顾梁队头的人死哪儿去了。
卫小绫屁股还没坐热,跟鹌鹑似的回到梁俨的帐子,被钟旺一顿呵斥。
梁俨虚弱一笑,说是他让卫小绫回去休息的,不必大惊小怪。
“行,这次我看在梁队头的面儿饶过你,快滚!”见卫小绫走后,钟旺端起碗,坐在床铺边。
“怎么,你要喂我?”钟旺生得膀大腰圆,又有一脸络腮胡,看起来不大和善,加上一只铜锤大手握着细柄小勺,这画面怎么看都很滑稽。
“那是自然!”钟旺舀起一勺粥,吹了吹才放到梁俨嘴边,“你替我挡了一刀,是老子的救命恩人,别说喂你粥饭,就是端屎端尿都是应该的。”
晨间,他们左五都一齐攻进瓦山寨,将那负隅顽抗的匪徒屠尽,都到最后了,一个中箭没死透的发疯乱砍,一刀差点就要砍到他的头,梁俨眼快,一刀接住了冷刀,但那疯狗抽出身上箭矢,想插梁俨脖颈,好在梁俨敏捷,一个旋身躲过致命一击,但手臂被箭头划伤了。
“倒也不必端屎端尿。”梁俨勾唇眨眼,“这喂汤喂药的活儿怎么也得让个美人儿来,你这模样的喂我吃一碗粥,我今晚恐怕要做噩梦。”
梁俨把碗夺走,钟旺见他左手灵活,也就随她去了,又听他说起美人,嘿嘿笑道,“老子还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结果都他娘一样,打完仗就想钻女人被窝。白日留的那些活口,让你玩你还假模假样劝十将放人,现在给老子说想要美人伺候,滚你娘的,自己去后山人堆子里找美人。”
“你们把那些女人杀了?”粥碗倒在了地上,“那些老人和小孩呢?”
钟旺沉默,梁俨恨道:“不过是些老弱妇孺,何必赶尽杀绝!”
钟旺啧了一声,让他不要管,嘱咐一番后就掀帐离去。
梁俨躺在床上,听着帐外的欢声翻来覆去,裹好的伤口又渗出了血。
次日,幽州团练回城,从瓦山到幽州城三百里路,五日后活着的两千余人终于赶到了幽州城外。
这四五日内,瓦山大捷的消息就跟长了翅膀似的,传遍了幽州城的大街小巷。
苍阳营在四营里杀敌最多,左一都又是苍阳营十都里表现最好的,个个骑着高头大马,由十将魏栋领着进城。
城门前挨山塞海,百姓都想一睹瓦山大捷的猛将。
一小兵乐道:“好多人来看咱们啊,县里的上元灯会都没现在人多。”
“别说话!”旁边的小兵咬牙腹语道,“忘了队头说的了,保持仪态,仪态!”
出发前,左一都第一队衣着统一,队列整齐,不苟言笑,那气势让魏栋一眼相中,让他们代表团练兵的脸面,跟他走在前面打头阵。
威武的儿郎,飘扬的旌旗,锃亮的长枪,幽州百姓看着队伍,只觉神气。
梁俨因为相貌俊美,被魏栋安排在第一排,不少娘子媳妇含羞带怯地看他,有胆大的小娘子还朝他扔香包手绢。
梁俨被那些小玩意砸到,笑着扔回小娘子怀里。他眉眼含笑,看着为他欢呼的百姓,心里一阵激荡。
刚进城门,梁俨就看到了家人好友——何娘子带着身着白衣的五人朝他招手。
梁俨朝他们一笑,来不及打招呼就被马儿带着往前走去。
在百姓排山倒海的欢呼声中,突然一阵铜锣声从远处传来。
鸣锣开道,百姓避让——这是官员来了。
一队衙役举着回避牌子将百姓隔开,接着一队官员从远处策马而来。
梁俨远远望去,为首者身着紫袍,身后跟着一片红绯青绿。
按照大燕律,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员可以穿紫色官服。整个幽州城能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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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袍的官员也只有一人——幽州刺史。
现任幽州刺史名崔弦,清河崔氏出身,二十出头就中了探花郎,现在不过四十,前途一片光明。
梁俨看着崔弦越来越近,心道崔瞻嘴里还真是没句实话,幽州刺史可不是只有一点名望,那可是实权官员。
崔弦在二十步外下了马,款布走向幽州团练,还没等他走近,诸将官就下了马。
崔弦对着诸将拱手:“幽州勇士得胜归来,崔某来迟,还请见谅。”
诸将见这崔刺史如此客气,慌忙将他扶正,身后的小将兵士哪敢在马上受礼,连忙顺鞍下马。
诸将不敢拿大,立即单膝行跪拜礼,后面的兵卒见上官跪了,皆学着行跪礼。
崔弦身为幽州刺史,身兼幽州团练使,是诸将兵的最高直属长官,平素他们想见刺史可谓难于上青天,好不容易见上官一面,此时不拜何时拜?
“诸位勇士快快请起,崔某哪里能受你们的跪拜。”
“我等皆为使君帐下,剿匪杀敌乃是本职,使君抬爱了。”回话的是魏栋,他的苍阳营在此战中立功最大,两个教练使见他越级抢话,撇了撇嘴,倒没出声。
“你是魏栋吧?”
“卑职魏栋见过使君。”
崔弦见他又跪下,一把将他扶起:“果然龙章凤姿,威仪堂堂,听闻你在剿匪时勇猛非常,颇有你伯父风范。”
“使君谬赞了,我手下将士个个勇猛非常,临危不乱,卑下不过沾光而已。”
“哎,话不是这么说,猛将手下才能出勇兵,你就莫要自谦了。”崔弦走到魏栋身后,看着一众男儿,“本官在捷报上看到了你们的勇猛,很好!哪个是梁俨,上前来说话。”
梁俨见崔弦点名,连忙出列。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小小年纪竟能手刃瓦山头目,甚好,甚好。“
“梁俨是我麾下左一都的队头。”魏栋踱到崔弦身边,“使君别看他年纪小,能文能武,是个良才。”
魏栋为梁俨美言,其一是因为梁俨的确勇猛,立下功劳;其二,魏峦给他通过气,说此人或为伯父所用,可以关照一二。
“竟是如此俊才!”崔弦打量梁俨半晌,缓缓道:“爱才未必是明皇,吾亦惜之。梁俨,你合我眼缘,我欲收你为徒,你可愿意?”
众人闻言皆惊,魏栋眼皮一挑,不知这崔刺史意欲何为。
后面的十将、都头、虞候或羡慕,或嫉妒,这梁俨到底走了什么大运,立功就算了,还让刺史大人另眼相看,若他成了刺史门生,那真是前途无量,他们拍马都赶不上了。
“他不过一个泥腿子出身的武人,哪里能当刺史门生。”说话之人穿着一身绯色官袍,站在一众青红前面。
“英雄不问出处,高长史何必这样说。”崔弦背手看了一眼,淡淡一笑,“再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入崔某的眼,我瞧不上的,便是皇子也进不了我的门,反之亦然。”
身着绯色衣袍的官员名高回风,乃幽州长史。
高回风被堵了回去,不再说话。
崔弦见梁俨迟迟不回话,露出一个寒浸浸的笑容:“怎么,你不愿意?”
23. 解玉
“学生梁俨拜见恩师。”梁俨恭敬跪下,行了叩拜大礼。
崔弦逼得紧,一时半刻梁俨也参不透他的意图。
他现在不过一个土团队头,在别人看来崔弦收他为徒无异于天上掉馅饼,现在若不答应只会惹人生疑。再者,幽州刺史门生的名号,够让他在幽州平步青云了。
“好!”崔弦微微蹲身,将梁俨扶起来,“你既跪了我,从此你便是我崔弦之徒。”说罢,解下腰间玉佩递了过去,说是见面礼。
“老师,这太贵重了,学生不能收。”
君子无故,玉不离身。玉是君子的象征,也是身份的象征,赠玉意味着重视。
崔弦为何对他如此重视,就算崔瞻帮忙也不会帮到这份上。
“凌虚,长者赐,岂敢辞?”钟旺伸着脖子在后面观察,见这小娃子不懂事,忍不住出言催促,“还不赶紧收下,叩谢恩师。”
崔弦赞同地点了点头,梁俨只好收下,再行大礼。
崔弦翻身上马,朗声道:“如此甚好,府衙为诸位勇士准备了庆贺仪式,游街受赏,让我幽州百姓共享胜利!”
四周百姓闻言皆欢呼雀跃,等崔弦等人离去,游街仪式正式开始。
众兵将骑着高头大马在欢呼声中开始绕城,临街不少商铺挂起了彩条,更有甚者燃起了爆竹。窗户楼顶都挤满了人,只为一睹幽州猛将的风采。一路上手绢、香包、鲜花如雨般落下,砸了众将一个措手不及。
团练兵游完城,已是申时三刻。崔弦下令在军营中设宴,犒劳众兵,又将大大小小的文臣武将聚到城东的五珍楼,摆酒庆贺。
五珍楼是幽州最大的酒楼,楼高十丈有余,凭栏眺望,幽州之景尽收眼底。
“这刺史好大的手笔,竟在五珍楼请客。”钟旺看着雕梁画栋的五珍楼,忍不住发出感叹,“老子领了俸禄都不敢来这儿敞开吃一顿。”
“人家清河崔氏缺这两个闲钱?”洪文左手揽钟旺,右手揽梁俨,“走,今晚咱们将那清河崔氏喝穷,不醉不归!”
五珍楼共有五层,崔弦包下了整栋楼,第一层坐的都是底层文武小官,官阶越高,吃饭的楼层就越高。
“梁俨你终于来了,使君正寻你呢,快随我上楼——”魏栋端着酒杯,靠在柱上等梁俨。
走到顶层楼梯口,梁俨远远就看到了一片绯红官服,崔弦身着紫袍居于上座左侧,右侧没有坐人,上座之人没有穿官服,而是一袭织金鹅黄锦绣袍。
“凌虚,快来见过宁王殿下。”崔弦正襟危坐,眉眼却带笑。
梁俨走近,跪地参拜:“卑职参见宁王殿下。”
“起来吧,今日是给你们庆功,不必拘礼。”梁桢放下酒杯,顿了一瞬后笑着对梁俨说,“既然是抱琴的弟子,那便坐到本王身边来吧。”
梁俨抬起头,见那宁王端坐红紫间,容颜不似不惑之年,反倒极其年轻俊美,甚至有些阴柔。他虚虚端着酒杯,仪如孤松幽兰,粲然一笑,耀人神目。
这位宁王殿下在广陵王的记忆里只有称号和脸,属于边缘人物中的边缘人物,若真要梳理关系,梁俨还得喊他一声皇叔祖。
他坐到宁王右侧,宁王的眼神没有一丝波动,面色平静如水。
难道宁王没有认出自己?还是他在装?
“抱琴,你竟把随身玉佩都给这小子了?”梁桢瞥了一眼梁俨腰间,“本王今日心情好,也给抱琴随个礼。”说着就从檀香宝扇上扯下一个羊脂白玉圆雕葡萄扇坠儿。
座下之人见状皆屏息凝神,咬碎银牙,梁俨一个队头何德何能啊!
高回风看着梁俨,心里憋气,怎么哪里都有这个梁俨,他堂堂幽州长史都不能挨着宁王坐,一个小队头何德何能,竟能坐殿下身侧,还得到了殿下的赏赐。
高回风瞥了一眼宁王两侧之人,心道这崔弦还真是好手段,仗着小时候进宫当过两天伴读,借着这层关系就开始给他的好徒弟铺路了。
清河崔氏就这么了不起吗?他在幽州兢兢业业当了六年长史,上任刺史年老,去年病重卧床,是他代为处理政务,没功劳也有苦劳。按惯例,刺史之位该他接任,谁知道这崔弦半路调了过来。
崔弦家世清贵,又是探花出身,高回风想着要与他好好相处,便想让自家侄儿拜崔弦为师,旁敲侧击几次却被崔弦搪塞过去了。
他听旁人说崔氏门第高规矩多,不能随便收门生,崔弦又是当朝名士,肚子里有点臭墨子清高也正常,他便歇了心思,没想到崔弦竟收了个泥腿子队头为门生。
崔弦连一个土团队头都能收,为何不能收他侄儿?
这不是明晃晃打他的脸吗,如今还让那泥腿子入了宁王殿下的眼,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魏栋带着梁俨敬了一圈酒,崔弦就让他们下去了。
魏栋喝得有些多,梁俨将他扶到二楼坐定才回一楼。
“老弟,你怎么回来了!”钟旺还以为梁俨要在五楼呆一晚。
梁俨说崔刺史只是让他去敬酒,敬完酒自然就放他回来了。
“凌虚,你腰间怎么又多了块玉?”洪文上手去摸那葡萄扇坠儿,“哪个大官这么抠门,这还不够塞牙缝的。”
“这是宁王殿下的扇坠儿。”
“啊——”洪文一听,赶紧蹭了蹭手,又小心翼翼地用袖子擦了擦扇坠儿,“罪过罪过,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老弟,你啊,明早就要成为幽州名人了,先是成了刺史门生,现在又得了宁王赐物。”钟旺推着梁俨坐下,给他斟了一杯酒,“以后,哥就跟你混了。”
桌上几个队头闻言皆举杯相庆,说不嫉妒梁俨肯定是假话,只是他们在瓦山同生共死过,多了份情谊,羡慕和高兴还是比嫉妒要多。
“凌虚弟弟,来来来,哥哥我敬你一杯。”段晗举着酒杯走过来,身后跟着一个面生的高壮男子。
“子明兄。”梁俨举杯朝段晗示意,随即仰头饮下。
“好酒量,来,我给你介绍一下。”段晗把身后之人拉过来,“这是我表弟高照,只比你长三岁,是我队里的队副,你唤他子阳哥哥便是。”
梁俨向高照躬身拱手,段晗说此人是右一都的队副,但他从未在营里见过此人。
高照昂着头,虚虚朝梁俨拱了下手,算是见过礼了。
“哟,这不高公子嘛!”有一虞候看到高照,连忙招呼他入席,“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几个年纪大的将头簇着高照,将他请上了桌。
梁俨见那几个将头这般殷勤谄媚,便问钟旺这高照是什么来历。
“高长史的侄子。”钟旺在梁俨耳边压低声量。
“高长史?那这段晗……”
“高长史是段晗的舅舅,低调低调,人家没大肆宣扬,咱们就当不知道。”段晗为人豪迈热情,出手阔绰,在军营里人缘颇好。钟旺见他有家世,又有武艺,没直接去镇北军,反而是入了团练,应是想靠自己拼军功,而不是走他舅舅的关系。
段晗出手阔绰,让伙计去乐坊喊了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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琵琶女来弹曲子,又自掏腰包让小二上了价高的葡萄酒,供一楼的将官畅饮。
段晗坐在梁俨身边,犹豫了半晌,道:“我记得凌虚不是幽州人。“
“不是,怎么了?”
“没什么,那你的家眷来了幽州吗,白日我在马上瞧见你在和人打招呼。”
“子明兄还真是好眼力,那是我的几个弟妹。”白日游街时,段晗在第二排,就排在他马后。
“原来是凌虚的弟妹,怪不得生得那般清新脱俗。”
段晗夸赞了几句,又殷勤地给梁俨倒了数杯酒,指了一个红衫琵琶女过来陪梁俨喝酒。
梁俨摆手,说兄弟们灌酒就够他醉了,再来美人姐姐劝酒,只怕今晚走不出五珍楼了。
段晗闻言哈哈大笑,一手揽过琵琶女,坐在桌前,高照见状,也招了个琵琶女过来陪侍。
推杯换盏,直到二更有半,宴席方散。
段晗招呼众将去春芳院继续耍乐,众将一听段晗做东,即便半醉被人搀扶,也嚷着要去。
“凌虚,你不去?”段晗笑着攀上梁俨肩膀,“春芳院里的姑娘可是个顶个的娇柔美貌,不是刚才那几个庸脂俗粉可比的。”刚才见梁俨拒绝,段晗以为这俊秀郎君没看上那几个琵琶女的颜色。
“多谢子明兄美意,只是家人还在等我,凌虚改日再与子明兄同乐。”
“凌虚已经娶妻了?”
“并未。”
“子明啊,凌虚还是个童男子,连女人都没摸过,你让他去春芳院?”钟旺打了个酒嗝,笑得促狭,“他这副皮囊若让那些妖精见了,今夜还不知道是姑娘玩他,还是他玩姑娘咧。”
众人听了这村话,笑得肠子痛。
梁俨随他们打趣,与众将一一辞别。
“表哥,这哪来的乡巴佬,也太不识抬举了!”高照站在一旁啐了一口。他表哥是何等人物,今晚这般做小伏低讨这泥腿子的好,这泥腿子竟还敢驳他表哥的面子!
他今夜也在,不给他表哥面子就是不给他面子,不给他和表哥面子就是不给他大伯面子!
他大伯可是幽州长史兼团练副使,这人明知道还敢甩脸子!
“什么污糟破落户,给脸不要脸的黑心东西……”高照继续骂梁俨不知抬举。
段晗阻止道:“够了三郎!这人有些本事,又当了刺史门生,你别小觑了他。”
“刺史门生怎么了,我们还怕他?”
“你别与他交恶,我有些打算,你别坏了我的事。”
“什么打算?”
段晗勾唇一笑,说万事俱备了自会告诉他,又打趣他若是憋了火,就赶紧去春芳院泄泄火。高照闻言扯出一个□□,说他新得了好东西,保准今晚让表哥销魂蚀骨,说罢两人打马奔向温柔乡。
福寿巷离五珍楼有些远,梁俨慢悠悠走了两刻钟才摸到院门。
梁俨今夜不知被灌了多少,这里的酒多是浊酒,远不及威士忌之类的烈酒,但喝多了总归头昏脑涨,腹中难受。
秋夜风凉,如今已近三更,院内漆黑一片,清冷幽寂,只留飒飒风声。
看来他们都睡了。
突然,一点微弱昏黄从小厅亮起,梁俨见有亮光,按着胀疼的太阳穴走向小厅。
手刚放上门扉,门扇却骤然打开,秋风一下就跑进了屋里,淘气地拨乱了开门之人披散的长发。
青丝拂过沾着淡淡酒香的唇角,留下浅浅痒意。
“凌虚,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