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假期》
2. 杀死周末
12月15日,星期天。
九久六站在一栋老旧的居民楼前,任由清晨的寒风吹在身上,许久未动。
他跟凌零七是死敌,因为凌零七太卷了,比他还卷,这让他压力很大。他觉得自己的发际线后移凌零七至少要负一半的责任,要不是他,他不至于把自己逼成这样。
可现在凌零七死了,跟他卷生卷死的人不在了,他终于如愿拿到了渴望已久的金牛马奖,但他却……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甚至莫名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九久六跟凌零七租住在同一个小区,每天上班他都要路过凌零七所住的楼栋。偶尔两人碰到会点点头,然后前后脚走到小区门口扫共享单车,骑车到一公里外的地铁站换乘地铁。
但他们在路上从不说话,或者说除了工作以外他们从不交谈。
毕竟都是金牛马奖的竞争对手,看对方多少都有些不顺眼。
现在,九久六又经过凌零七曾住过的地方,两个中年人正站在楼门口说话,其中一个是废品回收站的费师傅。
九久六习惯把家里的快递箱和塑料瓶收集起来,每隔一段时间拿去卖一次,因此跟对方打过交道。
费师傅正往车斗里装东西,一旁戴着帽子穿着羽绒服的中年男人皱着眉,满脸的不高兴。
“真是晦气,怎么就死在我这了?以后我这房子还怎么租,怎么卖?”
费师傅嗨了一声:“这小区几十年了,几家没死过人的?只要你不往外说,没人知道。”
“那能一样吗?”中年男人说道:“人家那是寿终正寝,这个是猝死的!”
费师傅摇了摇头,将一个装得满满当当的蛇皮袋子往车上塞:“来这租房的都是奔着低房租来的,没那么多讲究。你要实在担心,那就交给中介,他们有的是办法忽悠租客。”
“中介何止能忽悠租客,还能忽悠我呢,我可不上这个当。诶诶诶你慢着点,这都掉出来了。”
伴随着他的说话声,几个金灿灿的东西从没扎紧的蛇皮袋子里滑了出来,掉在地上叮铃哐啷一阵乱响。
“你说这年轻人屋里摆这么多这玩意干什么?还金牛马奖,不就是个破塑料嘛,批发市场里五块钱一个,染个金色就是金奖了?卖废品五毛钱都卖不了。”
中年男人一边唠叨着一边把东西捡起来随手丢进了车斗,等所有东西都装好后跟费师傅一起往废品回收站去了。
九久六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直到手机铃声响起才回神。
他心里咯噔一下,掏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果然是凌导。
他犹豫着接还是不接,想到这个月的绩效,年底的年终奖,最终还是没敢直接挂断。
“小九啊,”凌导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凌零七没做完的那个方案是你接手了吧?改的怎么样了,我在邮箱怎么没找到啊?你发我了吗?”
“领导,那个……我……我昨天才接手,还没……”
“我不是催你啊,”凌导声音温和,语气平静,“只是这东西明天一早就要用了,我担心你到时候交不上来这才问一句。你慢慢做,不着急,只要按时完成就行。”
“对了,改完记得先发给我看一下。甲方那边要求高,可不能出岔子。行,就这样吧,你好好休息,不打扰你了。”
电话嘟的一声被挂断,九久六站在寒风里,很久才吐出一口白气。
他深呼吸几次,拨了一通电话出去。
“喂,爸,妈,我今天有事就不回去了。”
“嗯,最近有点忙。”
“没事,我好着呢,放心吧。”
他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往小区外走去,一旁的绿化带里掉落着一个被遗忘的奖杯,从枯枝败叶间露出两个字:牛马。
…………
12月16日,星期一。
金饭碗公司一楼大厅,员工们依次打卡进入。
闸机在滴滴声中不断开合,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男人好奇地四处打量,在前台做过登记之后由工作人员刷卡进入了公司。
他打开手机看了看邮箱,想再确认一下人力资源部所在楼层,低头走路时却不小心撞到了人。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赶紧道歉,一抬头就看见面前站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鼻梁上架着副金丝边眼镜,头发上打着厚厚的发蜡,梳得一丝不苟,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四个字:精英人士。
凌导推了推镜框,小而聚光的眼睛眯了眯,莫名觉得眼前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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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有点眼熟。
正值上班打卡高峰期,电梯厅这里都是人,他厌恶这种挤在人堆里的感觉,很快就将这点熟悉抛到脑后,对年轻人点了点头说了句没事就走了。
吴仁兴几乎不来公司,领导专用梯基本只有他一人乘坐。轿厢整洁干净,不锈钢电梯门被擦拭的光可鉴人,角落里还放着气味宜人的香氛。
他刚才被人撞了一下,这会见电梯门上映出自己的身影,便凑近照了照。
衣服整洁如故,头发也依旧整整齐齐。凌导满意地点了点头,正要站直,却在电梯门的边角看到一块模糊的印记,是个指纹。
他的眉头顿时皱起,对一旁的秘书道:“去问问今天是哪个保洁擦的电梯,这个月的绩效工资扣掉。”
秘书下意识点头,点到一半又停下:“领导,保洁只有底薪,没有绩效。”
凌导一怔,心头升起一股烦躁。他忽然觉得今天一天的好心情都没了,这个本该跟过去无数个早晨一样平平无奇的早晨,被一枚指纹打乱了。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44层到了。他沉着脸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没有绩效,难怪工作这么不认真!去告诉任丽,保洁部的薪酬模块改一改,把绩效添上去。”
秘书正要点头,就听他又说道:“改完要和现在的工资持平。”
“是。”
秘书应了一声,将这件事加入自己今天的待办事项。
出了电梯没走几步就是凌导的办公室。他进入自己的专属空间,看着宽敞的办公环境,踩在柔软舒适的地毯上,扫了一眼房中各种精致的陈设和精心养护的绿植,刚才的不悦消散了一些。
这间办公室的采光很好,站在落地窗前能俯瞰整个园区,好像抬一抬脚就能将自由牛马像踩在脚下。
凌导驻足窗边欣赏了一会,这才坐到办公桌前翻开日历。
他又成功的杀死了一个周末,这个月能给他杀的周末已经不多了。要得到吴老板的认可,他就得努力多杀几个假期才行。
年假固然要杀,但只杀年假不足以体现他的价值,最近还有没有别的假期可杀?
凌导看着日历,陷入了沉思。
正在这时,敲门声响起,部门经理辛郎走了进来。
3. 杀死婚假
辛郎今年三十多岁,相貌周正,发际线有些后移,但比九久六强些。
他低头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份请假申请,所有内容都已填好,只差一个凌导签字。
“凌导,”他鼓起勇气将申请递了过去,陪着笑道,“我想请个假。”
“请假?”
凌导一抬眉,心中陡然兴奋起来,眼中透出几分难掩的喜色。
他将辛郎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语气关切地问道:“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不是,”辛郎道,“我……我想请婚假。”
“之前跟您请过很多次了,您都没批。我媳妇跟我领证七年了,一直没办婚礼,我想在年前把婚礼办了。”
凌导喝了口茶,摇着头啧啧两声:“你们证都领了,那就代表这个婚已经结了啊。婚礼只是个形式而已,不必太在意。年轻人,还是应该以事业为重,趁着年轻的时候多打拼,将来才能享福嘛,对吧?”
辛郎捏着申请的手紧了紧,神情焦虑,语速也变得急切:“可我媳妇跟我说要是年底前还请不到婚嫁就要跟我离婚。求您了,就给我审批通过一下吧!”
“我结婚七年一直早出晚归,每周最多休息一天,这一天还经常是在家办公。我媳妇又要上班又要帮我照顾爸妈,还要做家务,之前她出交通意外被撞断了腿我都没能陪她去医院,是岳母帮忙照看的。她现在只是想补一个婚礼而已,我不能连这个都做不到啊!”
凌导一脸的不赞同:“照顾公婆包揽家务本身就是妻子该做的嘛,小辛你就算疼老婆,也该有个限度,不能太惯着。”
“至于她出意外,那大街上天天走着那么多人,怎么别人都没出意外,偏偏就她出意外了?是不是没遵守交通规则?”
“不是,她……”
“就算不是,那你岳母既然有空,帮忙照看一下又怎么了呢?一家人本就该互帮互助嘛。”凌导打断,语重心长:“你虽然忙,但你工资高啊。咱们金饭碗公司向来不亏待员工的,你那么多工资拿回家,你老婆还不满意吗?”
他说着眯了眯眼,露出个打趣的神情:“该不会是你小子没上交工资吧?”
“跟工资没关系!”
辛郎道。
“我媳妇她有工作,工作不比我差。有没有我她都能过得很好,但我……我离了她,就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人了。”
凌导显然不信,大手一挥:“不可能!咱们金饭碗公司那是整个阕德市薪资待遇最好的公司!绝没有比咱们公司待遇更好的,跟咱们公司一样的也没有!你老婆在哪工作?咱们金饭碗的分公司吗?”
“不是,她在铁饭碗公司。”
“铁……铁饭碗?”
凌导出口要贬低的话一顿,面色讪讪,半天才憋出一句:“那……那确实不错,结实。”
说完还夸赞两句:“小辛你老婆很厉害啊,真是妇女能顶半边天。”
“是啊,所以……”
“所以你就更不用担心了,”凌导道,“她天都能顶起来了,还顶不起一个家吗?你太小看她啦。”
辛郎一噎,一时竟没接上话,回过神后只觉得怒火中烧:“领导你这不是胡说八道吗?我只是想请个婚嫁而已,这有什么难的?您签个字不就行了吗?”
他说着见凌导沉了脸,心里咯噔一下,忙又放低了声音:“对不起,我……我不该这么说话,我……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求求您了领导,就批了我的婚假吧。这婚假它看着只是个婚假,但其实是我媳妇给我下的最后通牒,关系到我后半辈子!”
凌导的脸色缓和了些许,又换上那副语重心长的模样,眼神却是冰冷的,说出的话更冷:“小辛啊,你既然知道关系着你的后半辈子,那更该好好想想才对。一个婚假,十天而已,跟后半辈子的金饭碗比起来……”
他说着站起身走到辛郎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哪个比较重要?”
辛郎面色惨白,凌导笑了笑,看上去慈眉善目:“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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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你先把申请放在我这,回去再跟你老婆商量商量。她要是实在不愿意,我再给你签字,好吧?”
说着便往外走去:“要开早会了,我作为领导可不能迟到。小辛你也快点过来,别让大家等你。”
辛郎听着身后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肩膀垮了下去,颓然地往前走了几步,将申请放到了凌导的办公桌上。
他知道这没有什么意义,同样的请假申请他已经递了十几次了,每次凌导都说先放在他这,然后就不了了之了。就像这些年的年假一样,拖着拖着就没了,消失的无影无踪。
曾经也有人反抗过,从金饭碗公司辞职了。结果金饭碗直接把那个员工拉进了黑名单,和其他几家大公司共享了消息。那个人找不到好工作,最后只能去了大漏勺公司,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辛郎看着桌上八成会被丢进碎纸机的请假申请,无奈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凌导办公室。
…………
早会结束,凌导怡然自得地走出会议室,在各个办公区巡视几圈。
见工位上的员工们都在认真工作,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走到电梯厅准备回44层。
恰在这时,任丽带着一个年轻人走了过来。
这年轻人穿着一套不太合身的劣质西服,手里拎着个公文包,脸上戴着副黑框眼镜,紧张局促又满是好奇地打量四周。
任丽远远地便看见了凌导,走到近处后停下打了个招呼。
凌导点点头,看了看她身后的人。
任丽忙道:“这是新入职的员工,我才给他办了入职手续,正要带他到工作区去。”
说着又对年轻人道:“贾期,这是咱们领导。”
贾期认出这是自己早上撞到的人,没想到对方竟是领导,忙道:“领导好。对不起,我早上真的不是故意的。”
凌导皱着眉,对贾期的道歉充耳不闻,满脑子只有刚才听到的名字。
贾期,什么破名字,听着就不高兴!
4. 改个名字
贾期察觉到凌导的目光不善,以为他还在为自己撞到他的事生气,又接连道了几声歉,但凌导始终不大高兴的样子。
他看着他那要吃人似的目光,不敢说话了,缩着脖子像只鹌鹑似的站在任丽身后,用这种徒劳的方式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还好凌导是公司的领导,不会把时间浪费在他这个新入职的小员工身上,点了点头后语气冷硬地说了几句好好工作之类的话就走了。
贾期松了口气,直到坐到工位上还有些紧张。
明明早上撞到凌导时他都没有那么生气的,怎么这会忽然这么不高兴了?
他不明所以,也不敢问,只能先将这件事抛到脑后,跟办公室的同事们打了招呼,开始了第一天的工作。
金饭碗公司不愧是阕德市薪资待遇最高的公司,工作量跟薪资完全成正比。贾期上班第一天,加班到晚上十点半才回家。
虽然有点累,但想到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好工作,他还是对着镜子给自己加油打气一番,冲了个战斗澡就去睡觉了,为第二天的工作充电。
这样的工作强度维持了一个星期,就在他以为自己终于能迎来一个轻松的周末好好缓一缓的时候,九久六发给他一份文件。
“小贾,辛经理让咱们把这个项目计划书改一下。甲方那边周一要用,得尽快提交上去给领导审批,不然来不及。”
贾期哦了一声,忙打开文件看了一眼。这一看,就愣住了。
“九组长,这不是修改,这是整个重做啊……”
“是啊,甲方那边换了个领导,把咱们先前提交的内容全都否了,要求一切重来。没办法,只能改了。”
贾期听得头大,看了一眼电脑上显示的时间,头更大了。
16:45分,距离下班只有十五分钟了。十五分钟,是绝不可能重新完成一份项目计划书的,哪怕跟九久六一起合作也不行。
他心知今天是不可能准点下班了,只能忐忑地又问了一句:“那……咱们什么时候提交给领导啊?”
九久六看了他一眼,乌黑的眼眶中镶着两只早已失去光彩的眼珠,仿佛一个蒙了一层厚厚污垢的永远也擦不干净的木雕,看的贾期心中发寒。
“下周一要交给甲方,你说什么时候给领导审批合适?”
他语气平静,但贾期莫名感觉到一丝疯癫。
他不敢再多话,只能讷讷说了一句:“我……我知道了,一定尽快改完。”
九久六点了点头,动作僵硬地转回头去,继续看自己的电脑屏幕。
贾期无可奈何地“修改”起那份项目计划书,当天又加班到快十一点。
这个周末彻底泡汤,他连续两天都泡在公司,周日甚至直接住在了公司里,直到凌晨三点才提交了最终版本。
九久六点头确定没问题后,他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忽然断了似的,倒头趴在办公桌上就睡着了。
…………
12月23日,星期一。
贾期迷迷瞪瞪听到一阵键盘声,他以为是自己的闹钟响了,又纳闷声音怎么跟以往不一样。
他皱眉下意识去摸手机,却摸到触感完全不同的东西。塑料的,不像手机平滑,手指划过有轻微响声。
这是……键盘?
贾期猛地惊醒,这才发现自己是在公司,身边的同事正顶着两个黑眼圈敲键盘,神情专注生死时速。
他回过神,想起自己昨晚在公司加班,所以……现在是周一早上了?
贾期抬头看了眼办公室墙上的挂钟,7:05分。
他又转头看了看自己周围,工位几乎是满的,只有零星几个空着没坐人。
这一刻,贾期心底蓦地升出一股不大好的感觉。他说不清是什么,但他好像……好像看到了自己的未来,一种说不上好还是不好,但肯定非常非常累的未来。
贾期茫然地在椅子上呆坐了一会,起身想去洗手间洗把脸。
金饭碗公司的各项配套设施都很不错,员工洗手间很大,地面永远干净整洁,洗手液是非常不错的品牌,就连卷纸也柔软舒适。
但在这个周一的早晨,平时从来不用排队的洗手间门口竟然排起了队。
贾期一开始还以为是洗手间在打扫或者维修,大家被堵在外面了,走近才发现并非如此。
有人从洗手间里走出来,脸上挂着水珠,手里拿着牙杯,而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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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的人也几乎各个拿着牙杯。
贾期看着这一幕,刚才那种不好的感觉又涌起来了。
有人从他旁边经过,轻笑一声:“新来的吧?”
贾期啊了一声,呆愣愣地点了点头。
那人晃了晃自己手里的牙杯:“早点准备上吧,肯定用得着。”
说着便排到队尾去了。
贾期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深吸一口气,认命地跟了上去。
…………
简单洗漱一番后,贾期回了办公室。
往工位走时,他看到九久六在跟部门经理辛郎说话,一边说一边往辛郎的独立办公室走。
贾期听到他们说的正跟自己这两天反复修改的项目计划书有关,生怕也被拉去汇报工作,赶紧避开两人的视线溜了,转身时眼角余光扫到辛郎办公室的名牌,觉得好像有点不对劲。
他没敢多看,等回到自己工位,确定九久六和辛郎都进去了,这才又扭头瞧了一眼。这一看发现自己果然没有看错,那门上贴着的名字确实变了。
他皱了皱眉,小声问身边的同事:“辛经理办公室的名牌怎么改了?他不是叫辛郎吗?这怎么……变辛凉了?”
同事吃着早饭头也没回,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这有啥,他改名字了呗。咱们公司好多人都改过。”
贾期听了很是不解:“为什么啊?”
“有些名字在公司不吉利,领导听了不高兴,就改了。”
同事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工牌:“我以前叫莫鱼,现在叫莫休喜。还有周依,她以前叫周沫。那边的高效,以前叫高鑫。”
莫休喜说完靠在椅背上,扫了眼贾期的工牌:“你这名字,估计是咱们领导最不喜欢的。你要是想升职加薪,最好也改一个。虽然咱们公司不强求,但要是领导看你不顺眼……你知道的。”
他点到为止,不再说了,又埋头啃起手里的鸡蛋灌饼。
贾期眉头紧拧,忽然想起入职那天凌导两次见到他时的前后反差,以及这几天偶尔遇到时凌导对他没来由的厌烦。
他恍然大悟,看了看自己的工牌,又看了看莫休喜的,在这一刻对吉利这两个字有了新的理解。
5. 尚方宝建
“小贾,早啊。”
“早啊,莫哥。早啊,九组长。”
周二,贾期如常来到公司,在电梯间遇到了莫休喜和九久六。
几人打过招呼上了楼,乘电梯时贾期将自己的新工牌展示给两人看。
“莫哥,组长,我改名了。”
两人往他工牌上扫了一眼,见姓名那栏写着两个字:贾韭。
莫休喜嗨呀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挺有觉悟啊小伙子。”
九久六则神情晦暗,什么都没说。
贾韭咧嘴嘿嘿地笑了笑,将工牌收了回去:“还得多谢莫哥指点。”
电梯门打开,几人一起走了出去。
贾韭的工位在办公室的最内侧,要路过许多人的办公桌。他是新来的,很想维系好跟同事们的关系,因此每次都会认真地跟大家打招呼。
今天他一如既往地往里走,路过云缚的工位时看到她桌上摆着两本杂志,以为是公司订的期刊,顺口道:“《自然》,《科学》,咱们公司定的期刊不错啊。”
云缚正在吃早饭,抬头瞥了他一眼:“我自己订的,想看看体外子宫什么时候才能研究成功。”
贾韭一噎,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好在旁边有人开口了:“云姐你知足吧,产假可是咱们公司为数不多能正常审批通过的假期,一次能休好几个月呢。”
“说是好几个月,谁敢休满啊,还不是出了月子立马就回来上班。”
“是啊,之前梅欣妍把产假当真了,愣是休满了才复工,结果一回来就被转岗降职了,现在已经被调去子公司了。那边福利待遇什么的都不如咱们这边,每天通勤就要三四个小时,说是调岗,其实就是变相逼她主动辞职。”
“梅姐这么老实一个人,在公司干了十几年,结果就因为休了个产假……”
几个女员工就产假的事聊了起来,贾韭也接不上话,索性回了自己工位。
…………
早上八点半,44层宽敞明亮的办公室中,凌导看着自己桌上的几份请假申请,勾唇笑了笑。
离年底只剩7天了,再过7天,今年的年假就要彻底无效了。
有些人已经认命放弃了,有些人则生怕少占公司一点便宜,一定要把这带薪假给休了,为此天天给他递申请,无论他怎么找借口拖延不批依然坚持。
凌导看着这些请假申请,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决定祭出自己的大杀器——团建。
他提笔在日历上写下“团建”两个字,正好落在这周末的位置,一个字占一天。
“杀死年假,同时杀死最后一个周末,完美。”
凌导笑着放下笔,让秘书将这个消息发送了出去。
于是没多久,整个金饭碗上下都知道这周末要团建了。
“有没有搞错?今年最后一个周末了,就不能让人好好歇两天吗?没事搞什么团建啊。”
“我年假还没休呢,本来想着加上周末刚好一周,能出去玩玩。现在团建刚好卡在中间,还怎么玩啊。”
“就是,领导怎么想的,偏偏这个时候团建。”
“这你就不懂了吧,人家领导就是深思熟虑过后才专门挑这个时候团建的。”
贾韭听着大家的对话,没太明白,小声问一旁的莫休喜:“莫哥,大家对团建的意见为什么这么大啊?我看通知上不是说有事的话可以请假吗?”
莫休喜啧啧两声:“通知是通知,你还当真了?咱公司还规定每年可以按时休年假呢,你看有几个休过的?”
贾韭皱眉,还是没懂。
莫休喜问他:“团建是干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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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大家一起出去玩,参加活动,促进一下友谊?”
“那是在你眼里,”莫休喜道,“在领导眼里,团建是用来提升员工团体精神,协作意识,大局观的。那你要是不来,你就是没有大局观,没有协作意识,没有团体精神。连这些都没有,你又怎么能好好工作?不能好好工作,又怎么能升职加薪?”
“所以啊,”他拉长声调,语气看似调侃,却带着几分苦涩,“团建在咱们公司,又被称为尚方宝建。你可以不去,但接下来的工作中可能会面临什么……就得做好心理准备了。有句俗话说得好,今天不参加公司团建,明天再也不用公司见。”
贾韭吓了一跳:“不是吧?不参加团建就要被开除?”
“不是开除,也不是真的在公司见不到你了。是从此以后你在公司会被边缘化,变成个透明人,升职加薪永远轮不到你。当然,要是运气不好正好赶上公司优化,那确实可能再也不见了。”
莫休喜说道。
贾韭愣在椅子上,片刻后又看了眼电脑屏幕,上面还是刚才打开的邮箱页面,正显示着有关团建的通知。
贾韭看着这份通知,忽然感到一股凉意袭来,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抬头看了眼办公室的空调,机器正如常运转,舒缓而规律的往外输送着暖风,一切都没有变化。
…………
团建的事定下之后,凌导办公桌上的请假申请立刻少了很多,只有项目经理常醒还在坚持请假。
常醒业务能力不错,又安于现状不求上进。凌导既无法从工作上挑刺为难他,也无法用升职加薪来诱惑威胁他。面对这样一个油盐不进的人,凌导实在没什么办法,最后只能念叨了一句“又是这个刺头”,然后不耐烦地在他的请假申请上签了字。
6.天选牛马
金饭碗公司的团建一如既往定在了阕德市郊区的一个农场。
这个农场是金饭碗公司自行建立的,里面的产出专门用来供给公司食堂。金饭碗对此还特别进行过宣传,说是从餐食开始保障员工的健康,而餐食则从原材料就开始进行监督保障。
各个媒体对此大肆宣传赞扬过,金饭碗还曾因此荣获阕德市“最关心员工健康”奖。
凌导很喜欢这个农场,因为这是公司自己的地方,在这里团建不必租赁场地,各种东西基本都是现成的,能给公司节省很多开销。
这些开销虽然落不到他头上,但能让吴老板感受到他为公司付出的心,感受到他与公司是一体的。他能借此得到吴老板的赞扬,稳固自己的地位。这样不用付出什么就能轻松做到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黑色的专车一路开进农场,十几辆大巴跟在后面,浩浩荡荡。
凌导率先下了车,看着熟悉的地方,听着农场里牛马的叫声,闻着空气里“自然”的气味,皱了皱眉。好在他是领导,待会象征性地在台上说几句话就可以去休息室了,不必跟着员工一起参观。
他按流程进行了一番演讲,捂着鼻子去了早已布置好的休息室,只等晚上吃饭时再出现就好。
…………
贾韭是头一次参加公司团建,也是头一次来到农场,还挺感兴趣的,看什么都觉得新奇,但他发现身边的同事们并不是这样。大多数人都索然无味,木着一张脸听着农场工作人员的讲解,比在公司工作时还无精打采。
他好奇问了一句,莫休喜扯着嘴角呵呵一笑:“你要是在公司工作十年,十年里团建都在同一个地方,你也提不起精神。”
贾韭恍然,左耳朵听着莫休喜的吐槽,右耳朵听着农场导游的激情演说。
“为什么大家不喜欢团建,就是因为领导太抠了,又要搞团建又不舍得花钱。”
“我们农场一直奉行健康养殖,不仅每一头牛马都有独立的隔间,还给他们提供了最安全健康的饲料。”
“每次来这都是先参观农场养殖,听解说员讲解他们如何饲养牛马的,那套说辞我都快背下来了,马上要讲到放音乐了。”
“每天我们都会给这些牛马播放音乐,给他们创造一个温馨舒适的生活环境。”
“讲完放音乐就要讲什么金食槽,精饲料,人性化养殖。”
“其他农场的养殖模式都是将一群牛马圈养在一起,让他们共用一个食槽。那些牛马如果不想饿死,不管多么糟烂的食物都会抢着吃。但我们不同,我们不仅将他们独立圈养,还给每一头牛马都配了一个金食槽,每天喂养都用精饲料。这充分体现了我们农场的人性化!”
“人性化半天,最后就是为了卖个好价钱呗。”
“优秀的养殖模式保证从我们这里出产的每一头牛马都能有最强健的体格,产出最高品质的肉类!在供给公司员工食堂的同时,还进入了各大商超,走入了千家万户,获得了无数顾客的好评!”
贾韭两只耳朵嗡嗡响,正不知该怎么接话时,听到旁边传来一阵骚动。
“欸,你们看那头牛,好奇怪啊。”
“是啊,它长了两个黑眼圈欸。”
“哈哈哈跟你好像啊,你也有俩黑眼圈。”
“说的跟你不像似的,你不也顶着两个黑眼圈。”
“咱们公司人均黑眼圈,我看谁都挺像。”
“我觉得更像戴了个黑框眼镜,你们觉得像不像?”
“好像真的是欸……”
莫休喜听见动静也去看那头牛了,贾韭不用费心思想怎么接话,松了口气,下意识伸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
…………
晚上,在休息室休息了一天的凌导出现在宴会厅。
他虽然不喜欢农场里的“自然”气息,但对于这样的宴会还是很喜欢的。这里是他的主场,所有人都要围着他转。他是焦点,是中心,是众星捧月的那个月,九五之尊的那个尊,只要吴老板不在。
凌导很喜欢这种感觉,为了展示自己的亲和以及对员工们的关心,他总会纡尊降贵地走到每一桌跟大家聊一聊,喝杯酒。
当然,他的酒是不用真喝的,意思意思抿一口就是了,就像他的关心一样。
不知走到第几桌的时候,他正笑眯眯地要说话,忽然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戴着副黑框眼镜,普普通通平平无奇,但就是莫名地招人厌。
他眉头一下就蹙了起来,原本到嘴边的话也咽了回去,只看着那张脸冷冷说了一句:“是你啊。”
贾韭心头突突直跳,反应飞快地说道:“领导您还记得我啊,我是贾韭。”
“贾……贾九?”凌导一怔:“你不是叫……”
“我改名了。”
贾韭生怕他提起原来那个名字不高兴,赶忙插话。
凌导恍然地点了点头:“哪个九?”
“韭菜的韭。”
“哦,”凌导喃喃,旋即眉头舒展“这个名字好啊,生机勃勃欣欣向荣。不错,不错!”
贾韭点头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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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导又问:“来公司这一个礼拜觉得怎么样啊?适不适应?”
“挺好的,都适应,谢谢领导关心。”
凌导心情大好,拍着他的肩跟他多聊了几句,还关心起他的家庭情况,问他家里几口人,结婚生孩子没。
“我是孤儿,在福利院长大的,没有家人,也还没结婚呢。”
贾韭笑着回道。
凌导听了眼中迸发出兴奋的精光,又很快压了下去,故作关切道:“可怜啊,自己一个人长大一定很辛苦。不过你放心,既然来了公司,那以后公司就是你的家,我和同事就是你的家人,我们会陪着你的!”
说着举了举杯,对桌上其他人道:“是不是?”
大家忙举杯应是,在凌导抿了口酒之后把自己杯里的酒干了。
贾韭也干了一杯,干完还把杯子倒过来给凌导看了看,表示自己喝完了。
凌导很高兴,与众人寒暄几句之后才离开。
他就喜欢贾韭这样的人,年轻有干劲又没有拖累,天生的牛马。哪怕有一天死在公司,也没有人为他出头闹事。这样的员工好啊,给公司省了多少事。
他还以为凌零七死后就再也找不到这样的好苗子了。嘿,没想到又来一个。
凌导越想越高兴,回到主桌后还把贾韭叫过去又喝了几杯。
贾韭不大会喝酒,但架不住凌导和他同桌人一杯又一杯的劝。喝到最后他两眼发直,耳边嗡嗡作响,看人都模糊了。
“贾韭,你不能再喝了。”
也不知是谁在说话,把他举起来的酒杯压了下去。
贾韭想说我还能喝,但话到嘴边只觉得胸腹间一阵翻涌,眼看就要吐出来。
他怕吐在领导桌上,忙丢下杯子跑了出去,在一个墙角蹲下,翻江倒海地吐了起来。
也不知吐了多久,他脑子总算清醒一些,用袖子擦了擦嘴,抬头看了眼四周。
远处有人正驱赶着一群牛马往前走,被驱赶的牛马群中时不时发出一声嘶鸣,远远传来。
他有些不解,问从旁路过的农场工作人员:“这大晚上的,要把这些牛马赶到哪去啊?”
工作人员嫌弃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秽物,一边捂着鼻子往旁边躲一边回了三个字:“屠宰场。”
贾韭哦了一声,又看了看那群被驱赶的牛马,不知是不是自己喝多了产生错觉,那头眼睛上有两个黑眼圈的牛好像就在其中。
又一阵呕吐感袭来,他弯腰吐了许久,直吐得肚腹空空只余酸水也未能起身……
7.杀死丧假
贾韭吐完回到宴会厅,犹豫着是回自己那桌还是去凌导那桌打个招呼。毕竟刚才他正跟凌导喝酒,忽然就跑了出去,回来不说一声似乎不大合适。
主桌这会依旧热闹,一波敬酒的人走了永远有下一波在排队等着,现在正躬身在桌边跟凌导说话的是九久六。
贾韭不欲打扰,想等他们说完在上前,等待的功夫隐约听到两人对话。
“是,你这些年确实做的不错。但是小九啊,咱们公司对员工的要求可不仅仅是不错啊,要优秀,要拔尖儿才行!你看之前凌零七在的时候,你拿过一次金牛马奖吗?没有啊!那说明什么?说明你虽然努力,但还不够优秀!那不能因为凌零七走了,就直接把你提到他的位置吧?那对其他人来说不公平啊。他们也都很不错,不比你差多少的嘛。”
“可跟其他人比起来,我……”
“我知道我知道,你最努力。”凌导打断,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平静,还带着几分安抚:“我也很想提拔你,上周给吴老板打电话汇报工作,我还在他面前夸奖你呢。”
“可凌零七才走没多久,我要是这时候就把你提拔上来,岂不是告诉大家,只要把比自己强的人熬死了,就能接替他的位置了?这要是传出去,那影响多不好啊?万一以后大家不想着努力工作,另辟蹊径走上歪路怎么办?咱们公司可是一向遵纪守法,从不助长这些歪风邪气的!”
“所以啊,你想升职,就得先做出一些改变让大家对你心服口服才行。只要大家都服气了,谁都说不出反对的话,那我也没有必要压着你不提拔啊,对吧?”
九久六知道这些不过是托词,索性直接问:“那我要怎么改变才行?”
凌导眯着眼睛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工作上要怎么努力怎么改变你得自己摸索,不过嘛……我觉得你这个名字……倒是可以改一改。”
九久六一惊:“领导,我爸妈都姓九,我不能改姓凌啊!”
“诶,我怎么会让你改姓呢?”凌导笑眯眯道:“姓九虽然没有姓凌好,但也还可以。不过,你不觉得……九久七比九久六更好听吗?”
九久六面色一僵,保持着弯腰躬身的姿势愣在了那里。
凌导伸手在他肩上重重一拍,低声道:“小九啊,只要改成九久七,我保证立马给你升职加薪!”
贾韭不知道凌导最后跟九久六说了什么,只看到他浑浑噩噩地走了,整个人好像丢了魂一般。
接下来的两天九久六一直是这样,虽然仍旧每天最早一个到公司,最晚一个走,但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似的,如同行尸走肉。
同事们都看出他不太对劲,不敢打扰他,还有人劝他请几天假好好休息休息。
九久六也觉得自己状态不太好,但他不敢请假,只想趁元旦这天缓一缓。但元旦这天早晨七点多,他再次接到了凌导的电话。
凌导问他手头的方案修改的怎么样了,他一一作答。凌导很满意的样子,末了道:“不错,周五之前记得发给我就行。”
九久六昨天加班到凌晨三点才回家,这会才睡了三个小时,脑子昏昏沉沉的。听了凌导这话他吓得一激灵,腾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领导,不是周一给您就行吗?”
“周一就要发给甲方了,怎么来得及。周五发给我,有什么问题也好及时修改嘛。”
凌导说着哎呀一声,想起什么似的:“今天元旦,我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不好意思啊小九,我这也是怕工作上出现什么失误才打电话问问,没有催你的意思。你慢慢改,按时交给我就行。那就这样,我先挂了。”
“哦对了,”他忽然又道,“名字的事你想好没?凌零七的位置一直空着也不合适,吴老板说让我在你和莫休喜之间选一个顶上去,你看……”
他欲言又止,九久六对他话中深意却是十分明了,沉默片刻后颓然道:“我知道了,领导。”
凌导在电话那头满意地点了点头,笑着挂断了电话。
九久六坐在床上,打开手机日历。今天周三,后天周五。周五前要把方案修改好提交上去,那就意味着只有今明两天了。今天要是休息,明天是无论如何也完不成的……
他叹了口气,本想躺回去再休息一会,又怕这一躺更难起来,咬着牙翻身下床去卫生间洗漱,换了衣服揣上手机钥匙出了家门。
2025年1月1日,新的一年,街上张灯结彩,很是喜庆。
九久六感受不到这些欢乐的氛围,如往常般麻木地扫了一辆共享单车向地铁站骑去。
寒风拍打在脸上,他冻得缩了缩脖子,握着车把的手也往袖子里缩了缩。
可是没有用,还是很冷,很冷……
不知道是不是没有休息好的缘故,他眼前越来越模糊,脑子也越来越混沌。
路上车流不断,他麻木地登着单车混杂在车流中,前行着,不停地前行着,然后砰地一声……一阵天旋地转,嘈杂的声音和模糊的景象全都消失了,世界变得安静又黑暗。
…………
凌导给九久六打完那通电话之后又睡了个回笼觉,梦里九久六已经改名叫九久七了,正被他撺掇着要不要改姓凌。吴老板夸他做得很好,说明年再给他涨一涨工资。
凌导正开心,忽然一阵电话铃声将他吵醒。
他不耐地拿起手机看了一眼,8:55分,来电人是舅妈。
凌导自幼父母双亡,是舅舅舅妈把他带大的,他跟两人很亲,忙接通了电话。
电话才一接通,对面就传来女人悲痛的哭喊声:“小凌啊!你舅舅……你舅舅他出事了!”
凌导一惊,忙问怎么回事,半晌才从女人的哭喊中弄清楚来龙去脉。
原来是有个人疲劳驾驶共享单车,把他舅舅给撞了。他舅舅运气不好,摔倒的时候旁边正好路过一辆大货车,从他身上碾了过去。
现在他舅舅被送到金饭碗公司员工医院进行抢救,但进抢救室前就只剩一口气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救得回来。
凌导出了一身的冷汗,穿着拖鞋就跑了出去,开车直奔医院而去。
金饭碗公司员工医院是阕德市最好的私立医院,就在金饭碗公司的对面,公司员工和员工家属在这里看病能打八折。
凌导在医院从天亮等到天黑,可经过医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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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员十几个小时的抢救,最终还是没能挽回他舅舅的生命,舅舅最终还是离去了。
凌导和舅妈哭作一团,直到医院工作人员来催他们缴费,他才暂时从这种情绪中脱离出去。
他看着那长长的缴费单和上面的巨额数字,咬牙抽噎着把卡递了出去,缴完费才想起明天是周四,工作日。
趁着还不是很晚,他赶紧给吴老板打了个电话过去,把自己这边的事简单说了,表示自己想请几天丧假,好好地把舅舅送走。
吴仁兴却觉得莫名其妙:“公司规定,父母子女去世才能请丧假,连爷爷奶奶都不包括在其中,何况舅舅舅妈?小凌,你可是公司领导,难道要带头违反公司的规章制度吗?”
凌导一听,顿时急红了眼:“我从小没了爸妈,是舅舅舅妈把我带大的。现在我舅舅去世了,我请个丧假也不行吗?”
“丧假当然可以请,但你也得按规矩来啊。舅舅舅妈甚至都不是你的直系亲属,你这让我怎么批?我今天要是给你批了,以后公司员工的七大姑八大姨去世了,我是不是都要给他们批丧假啊?那岂不是乱套了!”
吴仁兴理直气壮。
凌导平常总用这套说辞打发公司员工,自然知道吴仁兴不过是在找借口推脱,气地呸了一声:“少跟我扯什么规章制度,要按规章制度你还应该在公司坐班呢,你一年到头来几次啊?我平时兢兢业业帮你管理公司,现在我家人去世了想请个丧假你都不同意?丧假你也要杀?你还有没有人性!”
吴仁兴嗤笑一声,语气平静冷淡:“小凌,你要是坚持的话,这个假我可以给你批,但你要想清楚。”
“你没有父母,又离了婚,关系比较近的亲属也就只有舅舅舅妈和你儿子了。三个亲属而已,我就算每次都给你批了,最多也就三次丧假。一次丧假三天,加起来九天。”
“九天,和一辈子的稳定高薪的工作,孰轻孰重?”
凌导想要反驳,想要骂人,但开口时却愣住了,莫名觉得这几句有点耳熟。
另一头的吴仁兴没有耐心等他,丢下一句“你再好好想想”就挂断了电话。
凌导拿着手机站在医院窗边,沉默无言。
医院的灯光很亮,但外面天色已经彻底黑了。
凌导恍惚间看到有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那人穿着不太合身的西服,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看不清面容。
他下意识唤了一声:“贾期?”
对方笑了笑,咧开的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露出森寒的牙齿,像是要把人生吞进去:“凌导,我是贾韭。贾期已经被您亲手杀死了,您不记得了吗?”
凌导打了个哆嗦,眼角余光忽然看到玻璃上的投影出现了变化。
他转头看去,就见投影中的自己头骨隆起,太阳穴的位置鼓胀着长出了两只角。
他惊恐地抬手去摸,却发现自己的手指也消失不见了,视线里是两个带着厚厚角质的蹄子。
医院的走廊里响起男人惊恐的嘶喊声,而窗外,对面园区里的喷泉仍在不断喷涌,自由牛马像在灯光和水柱的映衬下熠熠生辉。一如既往,从未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