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嗣子归宗(科举)》
1. 第 1 章 永光九年
第一章
永光九年,正值隆冬
寒风侵袭着低矮破旧的土屋
原就因窗户破损不能遮风挡雨的屋内更冷上几分
“琮安,这地瓜你拿去学堂吃。”
面容沧桑的妇人从锅里拿出仅有的一根地瓜,三两步走到堂屋递给正收拾着书箱年仅八岁的儿子。
徐琮安闻言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娘手中冒着热气的地瓜,不自觉的吞咽了一下口水,手微微向前伸去,却在瞥见厨房门口眼巴巴盯着地瓜的三岁小妹时缓缓缩了回去。
“娘,我不饿。”说罢便提起书箱准备出门,不料被自家亲娘一把拉住,止住了脚步。
妇人皱着眉斥责儿子:“说什么胡话,走去镇上学堂要大半个时辰,晚上还得走回来,一天不吃东西怎么撑得住?”说着又缓和了语气:“不要总惦记着我和二丫,前山那么大难道还寻不着点吃的?再不济还能去村里借点。”
陈氏说完就半点不容拒绝的将地瓜塞到徐琮安的书箱里,随即催促儿子快点出发:“快些去吧,再晚些就迟了。”
徐琮安垂首看了眼书箱里的地瓜,沉默的拎着书箱出门去。
冬日的卯时,天还漆黑一片。
农户人家也舍不得浪费烛火钱,因而寻不见什么光亮。
徐琮安将眼睛睁得大大的,丝毫不敢松懈的看着脚下,脚步却也不曾放慢,紧赶慢赶总算在辰时前赶到了镇上,也总算借着旁人家从窗户露出的烛光看清楚了路,不必再那般费眼。
喘了口气,略放松些,感到腹中一阵饥饿,徐琮安停下脚步打开书箱,拿出地瓜掰开小小一截,将剩下的放回书箱;借着余光做完这些,徐琮安又一手提着书箱,一手举着那截小小的地瓜吃起来,步履匆匆向学堂赶去。
徐氏族学内,早到的学子已经端坐书案前开始读书。徐琮安轻手轻脚走到自己的位置,放下书箱也拿出书开始温习起来。
约莫两刻钟之后,夫子出现在学堂内,瞧见学生们皆在认真读书,脸上露出满意之色;巡视一圈后,随意查问了几名学子的课业,面色随着学子的回答而转变。
学堂内的学子们虽还在读书,眼神却是飘忽起来,面上是肉眼可见的慌张和害怕,心中祈祷着能躲过一劫,免了夫子的训斥和惩罚。
许是祈祷起了作用,沉默着温书的徐琮安被夫子用戒尺点了点桌案。徐琮安见状放下手中的书卷,站起身来等待夫子的考校。
徐夫子略思忖后开口道:“背诵《千字文》全篇。”
话落,堂内众学生低声惊呼,只因这是两日前夫子才讲授的,尚在理解文义之中。
“是,先生。”
徐琮安不曾惊慌,应答后将书卷合上,目视前方,朗声背诵:“天地玄黄……”半刻钟之后,徐琮安停下道:“先生,学生已背完。”
徐夫子面上露出笑意,开口夸赞:“甚是不错,看来下学之后也并未松懈。”
夸赞完徐琮安之后,徐夫子转身看向堂内其他学生训诫道:“勤学如春起之苗,不见其增,日有所长;一日惫懒,一日落后,日积月聚,悔时晚矣。”
学堂内众学子垂头听了这一番训诫,齐声道:“学生谨记,谢先生教诲。”
正午时分,夫子离去。
学堂内众人这才松懈几分,传出些许说话声。
“夫子近日是愈发严厉了,课业也越来越重,每日下学之后我都不得空闲。”一约莫八岁的学子头疼的看着桌上厚厚的书卷还有一旁待抄写的诗文,忍不住发起牢骚。
“谁让你没回答出夫子的考校,夫子这才罚你抄书,哪里是课业重的缘故。”
前座的学子转过来说话,言语间颇有些幸灾乐祸。他今晨并未被夫子抽中,自然也就没有这抄书的惩罚。
“得意什么?《千字文》你可还半句都背不下来,等着明日早读夫子考校时你背不出,便也就同我一样抄书了。”见不得前座洋洋得意的样子,那学子一番直戳痛处的话噎的前座咬牙切齿,立时怒而反驳:“徐汉生,你休要胡言!夫子何时说过要背?”
“徐琮安都已经背下来了,夫子一同讲授的,你难道还能不背不成?”
两人说着竟吵嚷起来,引得堂内其他学子凑上前来看热闹。虽同为徐氏子弟,却也分远近亲疏,很快堂内学子们分成两派,据理力争。
徐琮安独坐于桌案前,并未理会这番闹剧,安静地拿出书箱里剩下的那大半根地瓜准备填一填早已饥肠辘辘的肚子。
“说到底还不是都怪徐琮安一心在夫子面前出头,不然我们哪里需要这么早就背《千字文》,还只有这么短的时间!”不知是哪个说出了这句话,堂内众人瞬时都看向了徐琮安,眼含埋怨。
这话说的不错,无论如何确实是因为徐琮安他们的课业又加重了一分。
徐琮安突遭众人怒目而视,手中的半个地瓜暴露无遗,又惹来众人略带嘲讽的目光。
“果然是爹死了的可怜虫,饭都吃不起。”
“一心在夫子面前献殷勤,不就为了从夫子那里求点笔墨纸砚。”
“族学里无需束脩已然是大恩惠,笔墨纸砚自然不能还让族学支出,他当然只能从旁的地方想法子了。”
……
八、九岁的孩童们虽在学堂读书识字,到底还是年少无知,因着心底小小的怨怼,说起话来丝毫不知委婉。
一句又一句羞辱人的话钻进徐琮安的耳里,徐琮安捏紧双手,一声不吭。
片刻后,许是觉得无趣,学子们各自散去。
徐琮安起身走出堂内,寻了族学内一僻静处才抬起手臂用衣袖擦拭眼角憋不住不断流出的眼泪。面向假山,背对学堂,徐琮安小小的身影不知站了多久。
申时,夫子布置课业后,族学放堂。
徐琮安合上书卷亦准备归家,不料被讲台上徐夫子叫住:“徐琮安随老夫来。”
徐夫子这话一出,学堂内其他人神色各异,徐琮安察觉到了周遭异样的眼光,拿着书卷的手不自觉收紧了些,最终顶着同窗们略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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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意的目光走出学堂。
徐夫子的书房内
“这些宣纸还有笔墨你拿回去,每日归家后练上一篇大字,翌日拿到学堂来让老夫查看。”徐夫子从书案上取出厚厚的一叠宣纸递给徐琮安。
徐琮安站在书案前看着夫子递过来的宣纸,脑里不停闪过白日里同窗们讥讽的话语,垂着的手迟迟抬不起来,似有千斤重。
“夫子,学生自行……”
后面的话,徐琮安说不出口,他明白自己买不起。
徐夫子看出自家学生的踌躇,开口劝慰:“你天资聪颖,勤学苦读,日后必有前程,无需拘泥于眼前小节。”
挣扎良久,徐琮安微微垂首,伸手接过夫子手中的宣纸和笔墨,躬身行礼。
“多谢夫子,学生定勤学苦读。”
捧着宣纸回到学堂的时候,徐琮安果不其然看见了还没走的同窗们,迎着众人的讥笑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桌案。
“真不知羞耻!”
不知是谁低声说了一句,明明不大的声音却传遍整间屋子。
人尽散去的学堂里,徐琮安独自收整着课本,又一人拎着书箱离去。
拎着书箱回到半坡村时已到黄昏,徐琮安回到自家,远远闻到一阵久违的肉香,一整天只吃了一根地瓜的徐琮安腹中不禁咕咕作响。
“娘。”
徐琮安唤了一声,厨房内陈氏闻声而出,身后还跟着一年逾五十多的老妇。看见后面的老妇,徐琮安有些小雀跃,开口唤人:“外祖母。”
“哎,乖外孙,快过来让外祖母看看。”老赵氏看见外孙,苍老的脸上瞬时布满笑意,两步走上前拉住外孙的手,开始上下打量。
“肚子饿坏了吧?外祖母今日给琮安带了肉来,待会儿多吃些,补一补;你看你瘦的,男娃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亏了吃。”
听着外祖母的话,徐琮安紧绷一日的小脸也总算松懈一些,任由外祖母慈爱的上下打量自己,享受着难得的松快。
说笑着,祖孙几人进了屋。
陈氏麻利地从厨房里盛了一大碗腊肉炖萝卜端到堂屋桌上,浓郁的腊肉香扑面而来,勾的人馋虫上身。
“快吃快吃,这肉足足炖了一个多时辰,就等着你回来。”
外祖母赵氏将碗里几块最肥的肉迅速夹到了外孙的碗里,催促着徐琮安趁热吃,又夹了两片瘦肉分别放到女儿陈氏和外孙女碗里,自个儿仅夹了块白萝卜。
“娘,您吃。”
陈氏将自己碗里的那块瘦肉夹起来准备放到赵氏碗里,心中羞愧老母亲走了那么远的路到女儿家里,却连一口好的都吃不着,还巴巴儿的倒过来补贴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女儿。
赵氏闻言黑了脸,怒声道:“吃什么吃,我还能亏了自个儿?平日里我在家里肉是吃惯了的,今日不想吃!”说着就将陈氏的筷子推走,自己大口吃起白萝卜来。
徐琮安看着外祖母和娘互相推辞的模样,默默将碗里的两片腊肉悄悄放在碗边,并未立时吃下。
2. 第 2 章
第二章
一顿饱餐之后,陈氏将徐琮安赶去里屋,这是一贯的做法,乘天还未暗下去借着光亮抓紧完成夫子布置的课业。
陈氏和老母赵氏两人收拾碗筷去灶屋清洗,一边说着体己话。
“当初原是想着这徐家是咱们淇县数一数二的大族,女婿为徐氏旁支子弟,自小在徐家族学里读书,还考了个童生,算是实打实的读书人,日后定是有大出息的。你嫁了他也算是高嫁,没成想却是个福薄命短的,如今累了你孤儿寡母的讨生活。”
赵氏接过女儿清洗的碗筷,擦着碗上的水渍,叹了口气说起了女儿眼下的困顿。
“女婿那病拖了三五载,家里的银钱都买了汤药不说,几亩薄田也都变卖了为他医病,最后落了个人财两空。如今他去了倒也是一场解脱,一年守丧期也过了,眼下要紧的是该盘算你以后的日子怎么过活。”
弯着腰刷碗的陈氏闻言手上动作微微一顿。
“我这些日子想了又想,你若是改嫁他人,倒能寻个依靠,旁的不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
赵氏说着瞧了瞧女儿脸上的神色,见女儿埋头刷碗,默不吭声,心里明白自家女儿不愿改嫁,过了一会儿又才开口。
“可转念一想,琮安是女婿留下的独苗,若是不好好抚养长大,想来也对不起徐家的祖宗;还有二丫头年纪也还小,你这个娘也离不开身。若是不改嫁,守着两个孩子长大也行,就苦了你年纪轻轻守寡,这倒也能忍受。”
赵氏说着又重重叹了口气,直视女儿双眼颇有些严厉的询问:“可最要紧的是如今家里连两亩薄田也没有,你拿什么养活两个孩子,这你可曾想过没有?”
赵氏的问话引得灶房里一片沉默,趴在门口的二丫盯着外祖母和娘亲,不敢吭声。
“问你话,你要急死你娘我吗?”
老赵氏看着三棒子打不出个响屁的自家女儿,声音拔高了些。
一直沉默的陈氏缓缓直起身,转头看向为自己操碎了心的老娘。
“琮安自幼由他父亲启蒙,是个顶聪明的,后到族学里读书识字,夫子也说琮安有几分读书的天资。他爹生前就一心挂念着考取个秀才功名以慰公婆在天之灵,生了病卧榻之后只能对琮安寄予厚望;我这个当娘的不说别的,总不能断送了自己孩子的前途,再者说族学里也不收束脩,多少人家求也求不来,我只要辛苦些养活我们娘儿三就行了。”
“如何养活?”老赵氏不依不饶的盘问着陈氏。
“虽然家里没有田地可以耕种,但宅前屋后还有一些地,种些小菜还有地瓜勉强也有些吃的,还能养些鸡鸭,平日里我再去镇上帮人浆洗缝补些衣服,总能有法子的。”
陈氏缓缓道来,明显能知道心中对之后的日子是有过一番盘算的。
老赵氏听自己女儿说完,叹了口气。
“你这个当娘的是为着儿子着想,这是慈母之心,娘挂念你也是同样的理儿。你既已经盘算好了,娘也不逼你,只是日后当真是要苦了你了。”
老赵氏牵过自己女儿的手轻轻拍了拍,声音低了些:“若是你爹还在,娘家还能帮衬你一些,可你爹是个福薄的,走的早;你大哥三个孩子,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你嫂子又是个……”
老赵氏提起自己的儿媳,欲言又止,面上浮现些许嫌恶:“算了,不提她。”
陈氏听闻自己娘说起嫂子也是沉默,两人都明白那是个顶顶不好相与的。
“娘,这次你来我这里,回去之后嫂子会不会……”想到自己那嫂子,陈氏连忙问出了自己心里担心的。
老赵氏微微提高声量,彰显自己的地位,安抚女儿。:“我到底是她婆婆,她还敢忤逆不成?”
陈氏闻言点点头,不直说什么,内里究竟如何她心中自是明白。
“二哥如何了?”
“他还是老样子。”
母女俩说着体己话,不知不觉天也暗下来。
里屋,徐琮安眨了眨双眼,缓解因长久睁大眼睛的酸涩,仔细看了看书卷,确实已经看不清了,这才合上书。
老赵氏睡了一晚,第二日一早便要动身回赵家村,陈氏怎么留也留不住。
“娘,吃了早饭再走吧。”
陈氏拉着老赵氏的手挽留。
“饭我就不吃了,趁着天色还早,抓紧时间走,还能在天黑前赶回去,不然天黑了,我这老眼昏花的可不好走。”老赵氏找着借口拒绝,陈氏哪里不明白老母亲是不想多吃一口女儿的粮食,宁愿挨着饿,心里又是一阵惭愧。
“乖外孙,你好好读书,外祖母过些日子又来看你,到时候还给你带肉来。”
老赵氏看向一旁站着的徐琮安,伸手抱了抱自己的外孙,瞧着外孙瘦弱的身子骨,心里一阵不忍;是而也就不叮嘱些旁的,一心挂念着几人填不饱肚子。
徐琮安点点头,心里有些舍不得外祖母,这是为数不多的对他们家好的人。
自父亲生病卧床又久久不起,左邻右舍还有族人对他们家都是躲的远远的,生怕沾染上麻烦一般;有的是怕他们再借钱,有的是怕他们借东西,都知道他们家如今顶梁柱倒了,借出去轻易要不回来。
常言道:救急不救穷。
这两年多是外祖母隔几个月送来些吃的还有银钱帮衬。徐琮安小小年纪也算是看遍了世态炎凉。
老赵氏匆匆离去之后,陈氏领着儿子和女儿回了屋,舀了一勺昨夜的肉汤,下了点面条,又从门前的地里揪了几片白菜叶子,一碗热腾腾的面条便出锅了。
面条少的可怜,多是白菜叶子和汤,即便这样徐琮安和妹妹二丫也吃的香,毕竟平日里可是没有肉汤和面条的,就连油也是没有的,这都是外祖母带来的。
陈氏看着儿子和女儿吃的香,苍桑的脸上也难得露出些笑意,见徐琮安吃完了,又将自己碗里的面条夹起来准备放到儿子碗里,不料被儿子躲开了。
“娘,你吃,我已经饱了,先进去练字了。”
徐琮安说罢便起身向里屋走去,不给陈氏说话的机会。
陈氏看着儿子的背影,心里一阵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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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琮安今日休沐,难得不用摸黑赶路去学堂,不过却也并未放纵自己休息一日。从书箱里拿出昨日夫子给的宣纸,平铺好后提笔蘸墨开始练字,并未按照夫子所说的那样写大字,徐琮安写起了小字,排序工整,依次写下,不放过宣纸上一丝空隙,练的字还是夫子留下要熟记的课文。
宣纸来之不易,写大字太浪费,而小字则能写许多,抄写课文既能练字又能温书,一举两得;这是徐琮安能想出的最节省纸的办法。
徐琮安在里屋忘我的练字,屋外的陈氏吃完饭轻声收拾碗筷,心里盘算着老赵氏带过来的东西能撑多少日子。
老赵氏这次带了两把面条,一小袋子白面,还有一小袋米,还放了一碗炼好的猪油和十几个地瓜,结结实实装了整整一小背篼。
两把面条省着点吃,多放些菜叶之类的兴许还能吃上一个月;一袋子白米拿来熬粥或是混着地瓜之类的蒸,左右也能吃上一个月,还有一小袋面粉蒸馒头也能顶几天,加起来总共也能过活两三个月,撑到来年开春了。
陈氏想着,心里稍稍松快了些,她娘这也算是操碎了心,拿来的全是饱肚子的粮食;只要等到来年开春,到时候在院子里多种些地瓜,少种些菜,再多喂几只鸡下蛋,平日里多上山找些果子和野菜,日子便会好过许多。
心里有了盼头,陈氏干起活来也有劲儿了,看了看外头已然是天光大亮,甚至难得的阳光明媚,驱散了冬日的寒冷。趁着天气暖和,陈氏忙到柴房寻了背篼和柴刀准备上后山去砍点柴回来,冬天最不能缺的便是柴火了,烧火做饭要用,天冷烤火取暖也要用。
陈氏没出声打扰儿子,领着二丫就上山去了,待徐琮安发现家里没人时已经快到晌午,徐琮安锁好房门就出去寻陈氏了,
“李婶儿,看见我娘了吗?”
徐琮安出门碰见刚从田里回来的李婶,忙问。
“刚看见你娘背着背篼领着二丫头往后山去了,许是去砍柴;琮安今天没去族学啊?”
李婶听见徐琮安问回答道,随口又问了问徐琮安;自徐仲仁去世这一年,陈氏再艰难也没问左邻右舍和村子里的人借过一文钱,村里的人见陈氏孤儿寡母的艰难过日子,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能帮忙也就帮上一把,李婶儿就是其中之一。
“今日族学休沐,谢谢李婶儿,我先去寻我娘了。”徐琮安简单解释一句,便往后山去了,李婶儿点头:“快去吧。”
又瞧着徐琮安小小年纪行事说话有模有样,直感叹还是读书好,这气质就不一样。
可惜这徐家族学就徐家族谱里的人才能进,他们半坡村里原是徐姓、李姓各占一半,还有几户外姓人,自从那住在镇上的徐家嫡系一房出了位举人老爷之后,那嫡系一房便在镇上开办族学提拔族中,好多徐家人都由族里帮衬进了镇上谋差事,是而半坡村剩下的大多是李姓。
这徐仲仁若不是爹娘早逝,恐也不会回半坡村祖籍来住,无父无母的也不好说亲,好容易在族学读书考了个童生,这才娶了陈氏这门媳妇,后却又害了病,实在是个无福之人。
3. 第 3 章
第三章
徐琮安快步向后山走去,心中想着娘带着妹妹定是行动不便,他得快快前去帮忙才是。
陈氏许是因为带着小女儿的缘故也并未向深山去,就在前山的半山腰处捡柴,徐琮安并没有费什么功夫就寻到了陈氏。
“娘,你怎么到前山来没和我说一声?”徐琮安三步做两步走到陈氏面前,伸手牵过陈氏手里的二丫,又接过陈氏手里拎着的篮子,看见里面有些野菜。
二丫见是自家哥哥来了,也不吵不闹,安安静静地牵着哥哥的手。
陈氏把自家儿子细心的动作都看在眼里,笑了笑回道:“娘看你读书认真,不想打扰你,再说了我就出门拾点柴火,也不是什么重活儿。”
说罢,陈氏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已经快到晌午了,琮安饿了吧?咱们这就回去,娘给你们做饭。”
“柴火不捡了吗?”徐琮安看了看陈氏背后还没有装满的背篼问。
陈氏闻言摇摇头:“不捡了,先回去做饭。”
“来都来了,还是装满再回去,不然浪费这一来二去的脚力,而且我早上吃的饱,现下肚子还不饿。”
徐琮安心里明白自家娘亲是挂念自己饿着肚子,想要快些回去做饭,是而自己主动开口陈氏便不会那般急切想要回去。
陈氏见儿子如此说,果然犹豫了一下,然后点头答应,母子二人便一起捡起柴火来。
有了徐琮安的帮忙,陈氏不必顾忌小女儿,手脚麻利许多,很快便装满一背篼。
许是运气不错,陈氏还发现不少野葱和野菜,这让陈氏心生欢喜,高兴道:“待会儿回去,娘给你们烙饼子,野葱饼。”
暗自忍耐许久腹中饥饿的徐琮安闻言不禁咽了一下口水,面上却丝毫不显,可他牵着的二丫却顾及不了没那么多,听到娘亲说要烙饼,顿时欢欣雀跃的拍了拍手。
母子三人一同回到家后,陈氏便进了灶房忙碌,二丫坐在门槛上安静的玩,徐琮安也不闲着,回里屋继续温书;这便是徐琮安能次次让族学夫子称赞的缘由。
自幼懂事起父亲便严格教导,后父亲卧病在床也不曾放松他的课业,况且自父亲卧病之后所经历的人情冷暖也让徐琮安没有任何放纵任性的资格。
如今父亲去世,家中男丁仅他一人,母亲和妹妹日后都要倚仗自己,他得撑起来,无论多艰辛;这是父亲临终前叮嘱他的话,似一块巨石压在徐琮安身上,哪里还敢轻易懈怠?
陈氏烙了四五张野葱饼,烧了一大锅野菜汤,母子三人围坐桌前吃饭,喝上一口热气腾腾的野菜汤,再就一口葱香扑鼻的饼子,徐琮安只觉得饿了许久的肚子得到了满足。
二丫还小,吃不了许多,陈氏只扯了小半张饼子又撕成小块放在菜汤碗里泡软了才给二丫吃,这样对小孩子的脾胃好一些。
“这饼烙的多,还剩两个,你明天去族学带一个。”想到前些日子儿子大多时候饿着肚子去族学,陈氏心里一阵泛酸,现下有了好些的吃食立刻就叮嘱儿子。
徐琮安已经吃完一整个饼子,又喝下一整碗野菜汤,填饱了自己的肚子,听闻明日也能有这样的吃食,不禁面露几分高兴,陈氏瞧着儿子高兴自己心里也高兴。
一家人难得如此松快。
第二日一早,徐琮安早早起床洗漱,陈氏麻利的从灶房端出一碗热腾腾的野菜面,用的是前日外祖母来时剩下的点点肉汤煮的,同昨日早上的一样。
“娘,我早上不饿,中午一道吃饼子就行。”
徐琮安瞥了一眼热腾腾的野菜面,忍住心里的渴望,暗自忧心这两日吃的太多,很快将外祖母拿来的东西吃完之后,他们又该挨饿了,还是省着点为好。
“哪里就不饿了?过两天就是大寒了,一年里数这几天最冷,你还每日卯时就出门,正是更深露重的时候,快些吃点热乎的才好出门。”
陈氏将面放在桌上,拉着儿子坐下眼看着儿子一口不落的吃完,这才放心的送儿子出门。
徐琮安提着书箱摸黑向族学赶去,吃了碗热乎乎的汤面,身上果然暖和许多,加上一直走路,徐琮安倒没觉得冷。
行至学堂,稍作休整便又继续温书,随即便是照旧的夫子授课。许是昨日休沐,放松一日的缘故,今日学堂中许多学生还缓不过神来,大多无精打采的。
徐琮安倒不觉得有多难以适应,毕竟昨日在家里他也没有多清闲,是而还算精神。
夫子立于讲台之上,看见下首众学子之中唯有徐琮安如此认真,心中更是对徐琮安满意,以徐琮安为榜样又开始了对学生们的训诫:“淫慢则不能励精,休沐本为放松,尔等不可肆无忌惮以致过度玩乐,当学琮安才是。”
众学子闻言皆垂首。
夫子本是好意称赞徐琮安,希望学生们改正,却不曾想到此种行径会致使徐琮安为同窗所厌。
下学后,徐琮安果不其然招来同窗们的冷眼,在夫子遣人来让徐琮安去寻夫子时,这些冷眼又变成了赤裸裸的嘲讽。徐琮安如往常一般顶着这些异样的眼光走向夫子的书房。
“夫子。”
徐琮安入了书房规规矩矩向夫子行礼。
夫子坐于书案前开口询问课业。
“让你练的字可有认真去练?”
闻言,徐琮安将拿着的宣纸奉于书案上。徐夫子低头定睛一看,发现是小字后眉头微蹙,细看之后眉头又缓缓舒展开来,却还是沉声质问:“先前告知你写大字,为何写的却是小字?”
“科举考试答卷纸上众人皆行小字,学生以为当效仿。”
徐琮安并未说出自己写小字是因家中无银钱买宣纸,又对夫子多次赠予的宣纸受之有愧,不愿听旁人讥讽自己不知羞耻,这才出此下策,寻了一冠冕堂皇的理由遮掩过去。
夫子闻言,面上闪过一丝诧异,后眼底微亮,却又接着追问:“你效仿科考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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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心中亦有心想要走科考一途?”
徐琮安闻言,心下微冷,嘴上却依旧道:“学生勤学苦读,以求考取功名。”
“汝有此志向,甚好。”
徐夫子闻言甚是满意,一连道了三声好,族学开办虽是为了徐氏族中能再出几个考取功名之人,能继续将徐氏繁荣延续下去,可科举一途哪里是那般容易。
勤学苦读数十载不说,几分悟性和天资也不可或缺,还得有异于常人的心志和耐性,科举一途艰辛又漫长,要忍得住寂寞,受得住变故。
二来便是,族学里仅徐夫子一人授课,再请旁的夫子族里也不愿负担如此多的银钱,二者也有些僭越县学。徐夫子不过一届秀才,能教导的也不过是些启蒙的孩童,至多再考个童生,便是最好的。
族学里的孩子大多是家中父母想着反正不收束脩,家里辛苦些买些笔墨纸砚,少年时送到族学里认些字,若是有那样的天资,考上个功名也能光宗耀祖;若是不成,认得字再不济也能在镇上或县城谋一份轻松的差事,不过这样倒也是将徐氏发扬起来,淇县徐家如今也称得上是一方大族。
是而,徐氏族学这些年并未出什么考取功名的人,只出了几个童生,但族学里的孩子大多还是在镇上乃至县城里谋了账房、文书之类的差事,这也是为何半坡村里徐姓大多都搬离了半坡村,到镇上或县城居住的缘故。
如此这般的情况,徐夫心中也渐渐接受,曾经的豪情壮志也都散去,怨不得学生们,他不也是科举一途屡战屡败,最后迫于家中生计到这族学里来任夫子,以求温饱。
可现下出了徐琮安这样很是有些天资,又勤学苦读的学生,心中还有科举的志向,徐夫子也不免心中有些意动,久违的涌出一些激动。
“你既有如此志向,老夫定倾囊相授,你且先归家去,老夫好好思量一番。”
徐夫子斗志昂扬,自己已年逾五旬,仍只是区区一介秀才,于科考一途算是无望了,不过自己还能发挥余热,教导出的学生能高中也算是毕生光耀。
徐琮安走出徐夫子的书房门外,面上浮现一丝犹豫,原是想要找个理由遮掩自己的窘迫,不料自己那话似是让夫子有所误会,甚至为此对自己如此费心,着实是不应该。
徐琮安想着转身欲回去向夫子坦白,余光却瞥见几个正结伴准备离开学堂的同窗,交头接耳的说着些话。
不用听他们到底说的是什么,徐琮安从他们眼底的恶意里面就能猜出,于是停下了自己走向夫子书房的脚步。
他是想科考的,父亲临终遗愿亦是期望他能考取功名光宗门楣,可是家中母亲一人挑起养家糊口的重担,还有年幼的妹妹,他们家中也没有了田地,本就艰难,笔墨纸砚也是靠夫子赠予。
如今自己尚且年幼,又无田地,这才无需缴纳粮税,尚且还能勉强度日,可待自己弱冠之后还需缴纳粮税,届时若无功名,他们一家又该何去何从?
4. 第 4 章
第四章
因这种种缘故,徐琮安从未敢奢望过能一直读书,只求能在族学里多识些字,读些书;日后能同族中长辈一般在镇上谋一份文书或是账房的差事,挑起家中重担。
虽无意之间骗了夫子,但自己定勤学苦读,不辜负夫子一片心意。徐琮安想着,心里却仍旧难安,眉宇间也带了些许愁思。
直至回到家中,徐琮安也没放下这桩心事。
“琮安回来了,快放下东西准备吃饭。”
灶房里忙碌的陈氏听见屋外的动静,探头一看,见是儿子回来,忙开口招呼。徐琮安应答:“好,这就来。”
徐琮安放东西的功夫,陈氏已经从灶房里端出一盘还冒着热烟的炒冬笋,又盛上三碗稀青菜粥。
闻着清香扑鼻的冬笋,徐琮安的愁思也抛诸脑后,快步走到桌前略带惊喜问:“娘,哪里来的冬笋?”
“我今儿领着二丫又去了山里,准备再多拾点柴火,大寒后天越来越冷,做饭烧的柴火能留下一些木炭,拿来给你放个炭盆子在屋里才好写字;没成想在后山寻了许多冬笋,娘挖了满满一背篼,回村里的时候用柴火盖住没让旁人瞧见,你也莫要和村里的人说起,族学里的同窗也不要讲。”
陈氏说起自己挖了一背冬笋,脸上止不住的开心,随即又一脸严肃的叮嘱儿子,不要同旁人讲;她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本就惹眼,若是再不小心得罪了谁招来祸端,那才是最麻烦的事情,尤其是这乡下贫瘠,吃食和银钱最是惹人注目。
徐琮安见娘如此严肃的叮嘱自己,明白事情严重,点头答应不会告诉旁人,随即又想到什么皱了皱眉。
“娘,我记得前山没什么竹林,以前也没听见村里有人挖到竹笋,你是不是去后山了?”
徐琮安这话一问出口,陈氏双眼躲闪,一时没有回答。
见陈氏这般,徐琮安哪里还不明白,知道自家娘这是跑到后山去了,顿时也没了吃饭的心思,放下筷子就怒声道:“娘,前两年村里的李大叔就是因着想去深山打猎卖钱,这才被野猪撞死了,自那之后村里人都只敢在前山捡柴,从不敢去后山,你怎么敢跑到后山去?”
“没事的,琮安;娘有把握,况且我也没有进太里面去,就往前走了一点点。”
陈氏还是第一次见儿子这般生气,自从孩子他爹得病之后,儿子小小年纪就十分懂事,平日里也老沉持重,不似旁的孩子顽皮,现在这般陈氏也不由得有些害怕,忙向儿子解释。
徐琮安却并没有轻易被陈氏安慰到,微微低头,声音沙哑:“娘,爹已经去世,就剩你了,难道你也要弃我和二丫而去吗?”
陈氏没想到自己一心愧疚于不能让两个孩子吃饱穿暖,千方百计想要多弄点吃的让孩子们过得更好一些,却忽略了自己莽撞的举动会让儿子如此害怕,心里瞬时间又酸又涩又后悔。
“这次是娘做的不对,以后娘绝不再往后山去,娘也绝不会留你,娘还指望着把你们俩养大,日后好享清福呢。”
陈氏抱了抱儿子做出承诺,这才让徐琮安缓和。过了好一会儿,陈氏见儿子已经平和,这才试探开口。
“娘明天早上和你一道出门,将那冬笋背到镇上去买,镇上有钱的人户多,冬日里又正是缺菜的时候,这冬笋从山上挖出来的,鲜的很。大户人家最爱这种稀罕的东西,能卖不少钱,卖了钱娘再买些柴米油盐,若还有剩下的钱就扯点布给你和二丫做件冬衣。”
徐琮安得了自己娘亲的保证,方才的恐慌少了许多,听着娘的盘算和安排,拒了陈氏想要做衣裳的打算,对于如今的他们来说填饱肚子才是最要紧的事情,他实在是有些害怕挨饿了。
“冬衣我和妹妹都还有,不用浪费钱,还是留着或是多买些粮食。”
“好,那就等日后宽裕一些了,娘再给你做新衣裳。”
母子两人说着家常,二丫在一旁埋头用汤勺吃着粥。
饭后,徐琮安欲帮陈氏收拾碗筷,不料陈氏几句话就将徐琮安说进了里屋。
“这里不需要你帮忙,还是趁着天还没有暗下去,抓紧时间去完成夫子布置的课业,这才是替为娘着想,那蜡烛咱家又买不起。”
徐琮安知晓娘说的有理,怯怯的收回了自己想要拿碗筷的手,进了里屋。
第二日一早,寅时陈氏便起床烧火,将前日的野葱饼撕成小块放在昨晚的笋汤里面煮成了一锅杂汤,随后又将二丫叫起来,打整好。
徐琮安洗漱之后,母子三人坐在桌前一人喝了一碗热乎乎的杂汤,这才一起出门。
“娘,黑……”
没怎么摸黑出过门的二丫有些害怕,声音颤颤巍巍。
陈氏紧紧拉着二丫的手闻言想将二丫抱起来,奈何背后沉沉的笋还有看的不是很清楚的路让陈氏有心无力。
徐琮安闻言,从徐氏手里牵过妹妹二丫的手道:“娘,我牵着二丫走前面,你在后面跟着。”
二丫被牵走后,陈氏轻松了不少,只需顾脚下的路,却不免有些担心儿子。
“琮安,天黑路滑,你还是让我牵着你妹妹。”
“娘,这路我天天走,二丫跟着我不会摔倒的。”
徐琮安牵着二丫大步大步向前走着,二丫见哥哥这般,倒也懂事的不再哭喊着害怕,只是走一段路后二丫的小身板确实是有些撑不住,毕竟才三岁多不到四岁的小孩子,已经算是极懂事了。
陈氏见状,走到路边寻了一处高一点的田坎将背篼放下,拿出一根长布带,将二丫抱起来用背带交叉背在胸前,背带在背后打了个死结,随后走到背篼前将背篼背在背后。
徐琮安眼看着娘亲这般劳累,眼眶悄悄红了,只是碍于天黑,陈氏不能看见。
“娘,我走后面帮你托着。”
徐琮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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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就走到陈氏背后用双手将沉沉的背篼用力托起来一些,想要让娘轻松一些。
陈氏感觉到背后一轻,心里欣慰的同时又顾念着自己会拖累了儿子去学堂:“琮安,不用管娘,你快些走。不然待会儿天亮了,你去学堂迟到,夫子要罚你。”
“天色还早,娘,我们快走吧。”徐琮安固执的不肯松手,只想着快点到镇上就好了。
母子三人十分艰难的到了镇上,早早来卖东西的农户也到了不少,集市上显眼的地界早被人占去,费了一番功夫徐琮安才在集市上寻了一块地方,帮着陈氏将背篼放下,两人这才长长缓了一口气。
陈氏看着天已经微亮,忙催促儿子:“快走,去学堂要紧。”徐琮安这下也不再扭捏,忙提着书箱往族学方向跑去。
陈氏旁边的农妇闻言好奇的问:“你家小子还是个读书人呢?”
“去学堂认几个字罢了,算不得什么读书人。”陈氏闻言笑笑,谦逊回答。
得了肯定,那农妇难掩惊叹,这年头能送得起读书的,家里到底还是不简单的,是而试探道:“怕是要不少银钱吧?”
“族中恩惠,没有束脩,这才想着送去识几个字。”陈氏不敢让人误以为自己有钱财,连忙道出实情,顺便点明自己是淇县大族徐氏的人,以免旁人欺压。
“原来是徐家的人啊,怪不得能上得起学,真是羡慕你,嫁了个好人家。”那农妇闻言了然,又露出几分羡慕,淇县徐家可是十里八村人都想嫁的人户。
农妇想着又觉得奇怪,陈氏这样子看着比她还过的艰苦。“不过,徐姓人户都算殷实,你怎么还跑来买菜了,又背着你家女儿又带着你家儿子。”
陈氏将背带解开,把怀里熟睡的二丫转到后背,用背带继续把二丫绑住,这样轻省不少,待会儿也不耽误招呼来往的人买菜,做完这些才向旁边的农妇解释。
“家里丈夫去岁得病走了,留我孤儿寡母的,日子过得就艰难些。”
说完,陈氏又露出苦涩的笑,顿时让旁边的农妇心生愧疚,忙道歉:“哎呦,看我这嘴,就是管不住爱东问西问,妹子你可别怪罪。”
“没事,婶子,这都过去的事儿了。”
陈氏自然是不会去同人计较。
那农妇现下可算是清楚了陈氏的境地,心生愧疚又觉得有些可怜,安慰道:“我方才瞧你儿子是个懂事的,还帮你托着背篼,这可真是难得;而且他还能去学堂得秀才老爷教诲,读书识字,日后定是有出息的,你的好日子肯定在后头。”
“谢谢婶子你的好话了,我也不指望别的,就盼着能把两个孩子抚养长大,那便是最好不过的了。”陈氏笑了笑,一副不奢求其他的模样,更是惹得农妇心生怜悯。
之后集市热闹时,愣是帮着陈氏吆喝了好一阵卖笋子,帮着初来乍到又不懂如何买卖的陈氏卖出去了许多笋子,赚了不少银钱。
5. 第 5 章
第五章
这边徐琮安有惊无险的赶在夫子到之前匆忙跑到学堂,深吸一口气,缓了缓因快跑而急促的喘息,这才走进学堂里。
不料刚一坐下,前方的徐文康转过身来略带恶意的开口讽刺。
“夫子让我们以你为表率,你却连早课都不能准时赶到,莫不是因为夫子夸你两句便自大起来了?”
学堂中其他人因为徐怀远的话纷纷看向徐琮安,大多是想着看热闹,或许也还夹杂着一些幸灾乐祸,毕竟徐琮安平日里太过受夫子的看重,家中父母申斥时也总以徐琮安为例训诫他们。
这其中尤其以徐怀远最不喜徐琮安,每每徐琮安犯了什么错处徐文康总是揪着不放,让徐琮安好一番窘迫。
“今日确实因家中有事耽搁,这才略迟片刻,待下课之后我自会去向夫子请罚。”
徐琮安攥紧双手,敛下眉眼,并不与徐文康狡辩,直截了当认下了迟到之事,随后转身走向自己的桌案坐下,拿出课本开始温书。
不与徐文康纠缠,这是徐琮安多次受徐文康刁难后得出的经验。
徐文康见徐琮安如此不在意,自己仿佛一拳头打在棉花上,心中十分憋闷,奈何徐琮安已经说了去向夫子请罚,他也不好再纠缠。
课后,徐琮安果然如同所说那般去了夫子书房,旁人更无法再说些什么。
“夫子,我今日早课迟到了,来请夫子责罚。”徐琮安有些揣揣不安,他一向勤勉好学,还从未在夫子这里出过什么差错,这算是头一遭。
徐夫子闻言摆了摆手,并不十分在意道:“你家中情形老夫略知一二,你又是初犯,只小惩大诫一番,罚你写二十张字,下次莫要再犯便是。”
“多谢夫子。”
徐琮安没想到夫子如此宽容,说是责罚练字,实则还是于他多有益处,心中更是感念夫子。
离了书房之后,徐琮安回到学堂,撞见还留在学堂里等着看自己受了什么责罚的徐文康和徐汉生等人。
徐文康上下打量了一番徐琮安,着重看了看徐琮安双手处,片刻后眼底流出一丝失望,随即便是嫉恨,愤愤开口质问:“你不是去自请夫子责罚去了吗?莫不是糊弄我们的?”
“我已向夫子请罚,夫子念我初犯,罚我写二十张字。”
“果然是夫子面前得脸的人,旁人迟到可都是要受戒尺的。”
徐琮安话落,坐在徐文康身后看热闹的徐汉生拱了一把火,谁人不知道前两日徐文康还因为迟了早课受了十板戒尺,这几日用饭拿筷子手都哆嗦。
果不其然,徐文康一听更是气愤,猛然起身拎起书箱撞开过道上的徐琮安离去。旁人见徐文康都走了,热闹也没了,纷纷离去。
徐琮安忍了忍肩膀的疼痛,走回自己的书案,尽管受了同窗们的欺负,但他不能针尖对麦芒,只能尽量避让。
因祖父祖母早早离世,父亲独自一人不能维持生计,搬回半坡村老宅,自那之后便和住在镇上的族人少了些往来。可父亲好歹同族人有些感情,到他这里便不一样了,他自小在半坡村长大,族中孩子皆在镇上,只年关祭祖碰面,感情淡薄,说是外人也不为过,却要到徐氏族学里来读书,是而徐琮安一直和族学的同窗们关系不和睦。
现如今父亲又已经病逝,家中拮据不说,若是再和同窗们起些龃龉,他在族学的处境更是尴尬,母亲如今独自抚养他与妹妹,少不了要借族中名头震慑外人,哪里能轻易得罪。
徐琮安默默想着,手上动作不停,收拾好书箱,并不多耽搁的直奔陈氏卖竹笋的地方。
待徐琮安赶至集市时,陈氏正和旁边的妇人有说有笑,看起来是相处的不错。
“娘。”
徐琮安走上前,唤了一声陈氏。
陈氏闻声,这才看过来,见是自家儿子高兴道:“琮安下学了?娘这就收拾,咱们回家。”
“呦,妹子,你这背篼里面可还有三四头笋子,还能卖上十几二十文钱,卖了再回吧,天色还早呢。”旁边的婶子见陈氏要走,开口劝说。
“不了,不了;我们家离得远,还得走上大半个时辰,晚了看不清路摔了还得花钱卖药,不值当。”
“那倒也是,咱们穷苦人生不起病,那些汤药可是比金子还贵。”那妇人闻言,深以为然,连连点头,也不再挽留陈氏。
陈氏笑着婉拒后,麻利地开始收拾东西,看了看背篼里的三四头笋子,微微咬了咬牙,这才抬头对着那妇人笑道:“今日多谢嫂子关照,又帮着叫卖,又帮着提价钱,不然我这蠢笨的可就贱卖了。我也没其他什么好报答的,嫂子若是不嫌弃,这几头笋子还算新鲜,拿回家里去给孩子们煮了,全当吃个鲜。”
陈氏说着,将几头笋子拿起来放到了旁边那妇人的背篼里。
“哎呦,妹子,这怎么好意思拿你的东西,这冬笋金贵,你还能卖十几文钱的。”
那妇人也是没想陈氏这般大方,略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不过虽嘴上说着不好收下,到底还是没将东西还回去。
“嫂子别客气。”
陈氏同那妇人又说了几个来回,只让那妇人承诺下次陈氏再来卖东西,尽管找她帮忙。
陈氏这才同那妇人道别,带着徐琮安和二丫回家。
“琮安,今天娘卖了整整200文钱。”
走了稍远些,陈氏便掩饰不住脸上的兴奋,压低声音告诉儿子自己今日卖了多少钱。
徐琮安因着陈氏的话眼底露出震惊。
200文钱可不是一笔小数目,20文钱可以买一斤猪肉,10文钱可以买一斤米,他娘今日赚的钱都可以买十斤猪肉或是二十斤米,若是节省些这米足够他们家吃上两三个月了。
“娘,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徐琮安有些不明白,冬笋只是菜,又不是肉,哪里有这么值钱。
“这还多亏了方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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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的那婶子,娘原本只打算卖五文钱一斤,那婶子跟娘说集市上鲜有人卖冬笋,那些大户人家的贵人们就爱吃些新鲜的、金贵的东西,说什么腌笃鲜;那些厨房采买的管事定会想要买回去做了讨主人家赏,后来果真有人来询价,那婶子将价钱翻了一番,那些人竟也不觉着贵。”
陈氏从未出来卖过东西,这算是头一遭,又见识了此般种种,靠着自个儿挣了这么多钱,一时有些兴奋,话头停不下来。
徐琮安抬头,瞧见陈氏嘴角的笑意,眼底藏不住的兴奋,是徐父卧病之后从未有过的;静静的听着陈氏说完之后,徐琮安这才说话:“娘真厉害。”
“傻孩子,娘有什么厉害的,娘只是想着多挣些银钱,让你和二丫吃得饱些再穿得暖些,娘就心满意足了。”
陈氏说着摸了摸儿子较之同龄孩子略显瘦弱的肩膀,眼底滑过一丝心疼,心里暗暗盘算,如今发现了这样难得的挣钱的门路,她还得趁着后山的冬笋还没老,再去挖些来卖,多攒些银钱。
不过这都是之后的事了,眼下陈氏只想快些买点好吃的给自己的两个孩子。
“琮安,娘带你去买前面福满酒楼旁边的包子,那包子全是肉馅儿的,可香了。”陈氏说着就拉上儿子和女儿往酒楼走去。
徐琮安听闻肉馅的包子,不禁咽了咽口水,到底年纪还小,这些年吃喝又欠缺,虽是想着银钱要留着多买些米面饱肚子,还是有些忍不住。
“老板,肉包子怎么卖?”
“三文钱一个,五文钱两个!”
蒸屉冒出的蒸气之间,老板大声报了价钱。
陈氏闻言有些惊住,两个肉包子就可以买小半斤米了,她们娘儿三少说能吃上四五天。
徐琮安见状忙道:“娘,我不饿,咱们回家去吧,天黑了看不清路。”
由徐琮安拉住的妹妹二丫,虽然看着蒸屉眼里藏不住的渴望,却也懂事的不曾哭闹。
陈氏见儿子和女儿如此懂事的模样,心里涌起一阵愧疚,心里更是暗下决心要瞒着儿子再去后山多挖些冬笋卖些银钱。
“老板,给我们来两个包子。”
咬了咬牙,陈氏从兜里掏出五文钱买了两个肉包子。
老板问言,面上布满笑意,连忙从热气腾腾的蒸屉里面拿出两个肉包子递给了陈氏:“您拿好!”
陈氏接过包子将一个递给了儿子,又将另一个递给了女儿,徐琮安见状将自己手中的肉包子掰成两半,将其中一半递给陈氏:“娘,你也吃。”
陈氏见状,心里更是欣慰,伸手拿过徐琮安手中的两半包子,随即又将二丫手上还未来得及吃的包子给了儿子。
“你读了一天书,又是长身子的时候,自个儿最要紧,别总顾及我;二丫还小吃不了多少,娘和二丫分就是。”陈氏说完将手中一半包子给了二丫。
母子三人正是一家和睦的时候,一道熟悉又带着些恶意的声音传来。
6. 第 6 章
第六章
“包子还要分着吃,多买两个不就得了?”
母子三人闻声看去,只见方才在学堂气愤离去的徐文康正一手一个肉包子站在对面,说话时面上还有藏不住的炫耀和轻蔑。
陈氏藏了藏手中的半个包子,略有些窘迫的笑了笑,这才开口:“你是二哥家的孩子吧?去岁祭祖时婶子瞧见过你,你爹和你娘近来身体可还康健?婶子下次有空定上门去拜访拜访。”
徐文康原本是想来嘲笑和奚落徐琮安的,顺便再炫耀一番,没成想到陈氏一见面就一幅长辈的口吻,还言及自己的爹娘,到底还是小孩子,顿时有些怯场。
“我爹娘身体好得很!你没事还是不要去我家,我爹娘都忙着呢。”
“是嘛。”陈氏没想到小孩子说话这般不留情面,一时有些尴尬,轻轻应了声。
徐文康却唯恐陈氏起了去自己家的心思,到时候说些什么自己又免不了挨父亲一顿训斥,急急忙忙证明:“不骗你,我爹就在旁边福满酒楼里面当管事,我娘在后厨帮忙,他们可忙了!”
徐文康说着,余光瞧见福满酒楼门口几个菜农挑着担子,自己爹也出来了,连忙指着以此证明:“你看那些乡下人每天送菜来,我爹还要掌眼,忙的很!”
陈氏和徐琮安顺着徐文康的手指看过去,果然看见徐家二叔在同菜农们说些什么。
“不和你们说了。”
徐文康说完之后,就快步走向了酒楼,生怕陈氏心血来潮直接去找自己爹,只想赶紧将自己爹拉进酒楼去。
陈氏深深看了眼福满酒楼前正买下菜农们菜的徐家二叔,这才招呼儿和女儿回家。
“咱们快些走吧,咱晚些天就黑了,琮安你也没法完成夫子的课业。”
徐琮安闻言,想起夫子罚的二十张字,更是紧了紧心神,脚步不由自主的放快了些。
回去的路不似来时,因着天黑走的慢,回到半坡村时太阳还没落山。
徐琮安一回家就被陈氏赶去了里屋,而陈氏照例钻进了灶房忙碌,她没告诉自己儿子,今日卖了一天的菜,除了早上在家里喝的那碗杂汤,自己还一口东西没吃,带了根地瓜也全喂了二丫。
方才半个肉包子算是垫了垫,却也只是垫了垫。
灶房的陈氏心情颇好,里屋的徐琮安却是皱紧了眉头,原因无他,心中记挂着夫子责罚的二十张字,一回家就赶紧将前些日子夫子赠予的宣纸拿出来数了数,可前些日子自己练字用掉了不少,现下拢共只剩十张,还不够夫子要求的数目。
徐琮安攥紧了手,隐约听见灶房里陈氏轻快的哼着乡野小曲,心中想到今日娘卖笋赚的200文钱,可宣纸一张便要50文钱,就是最便宜的麻纸也是要20文钱一张,宣纸他不敢肖想,但就算要麻纸,十张下来也要200文,今日他娘辛辛苦苦赚的钱就一文不剩了。
“琮安,出来吃饭了。”
大约近半个时辰之后,灶房里陈氏唤徐琮安出来吃饭,徐琮安闻言揉了揉脸这才走出里屋。
“昨天挖的冬笋娘还留了几头在家里,刚切了几片你们外祖母带来的腊肉,混着笋片然后用猪油炒出来的,可香了,琮安你快吃。”
陈氏眉开眼笑的夹了两片腊肉放到儿子碗里,许是因为今日进项了一大笔钱,陈氏开始盘算起了钱的用处。
“再有十来天就快过年了,娘盘算着下次去县城买些年货,再多买些米面还有油,这样就几个月不愁吃了……”
徐琮安听着陈氏喋喋不休的盘算,方才在里屋心里闪过的那点打算更是不敢再想,他们家几日前还连吃饭都成问题,这才过了几日吃饱饭的日子,竟然就想为了读书不顾家里的吃喝,实在是不应该。
无论是再去向夫子领罚,还是直接坦言,在夫子面前丢颜面,让族学里的同窗们嘲笑,都不能让娘和妹妹饿肚子来成全他的私心。
徐琮安捏紧了筷子,艰难的咽下往日可口,现下却觉得食之无味的饭菜。
踌躇了三两日,徐琮安走进了夫子的书房。
“琮安来了?可是二十张字写好了?”
夫子于书案后瞧见进来的徐琮安,温声询问。
徐琮安闻言,更是羞红了脸,走上前躬身作揖:“学生来向夫子请罚,学生未能写完二十张字。”
徐夫子闻言蹙眉,面上滑过一丝不悦,但毕竟还是自己最器重的学生,于是又沉声问:“你写了多少?”
“仅写了十张。”徐琮安埋着头,低声回话。
“十张字花费两三日功夫也属正常,我让你五日后交于老夫,这还有两日,你且回去再写,老夫不罚你。”徐夫子闻言,方才的怒气消了大半,再一次宽容了徐琮安。
徐琮安闻言却并未顺坡而下,仍躬身作揖:“请夫子责罚,学生不能写字。”
“因何缘故?”几次三番地不听师命,徐夫子也颇有些怒气,厉声质问。
“学生……学生家贫,买不起写字所用的麻纸,夫子赠予的宣纸仅剩十张已然全部写完。”说到最后,徐琮安早已通红的眼眶里陡然滑落两滴泪水,坠入地底,只因躬身的缘故徐夫子并未看见,但徐琮安颤抖的声音却还是让他的窘迫暴露无遗。
徐夫子听徐琮安说完,一时有些哑住,他竟忘了这一层,原本他一直是记挂着这个学生家中窘迫,平常也多加关照,却还是有些疏忽之处。徐夫子顿了顿,随即缓和了语气:“你且先起来。”
徐琮安闻言这才慢慢起身,双眼却仍旧不敢直视夫子,只因实在是羞愧。
徐夫子稍稍整理一下思绪后开口:“此事确实是老夫思虑不全,你的责罚便改为背书即可。”
“多谢夫子。”
徐琮安从徐夫子的书房出来时,心中还有些淡淡的窘迫。
此时,书房里的徐夫子也并未将方才之事抛之脑后,反而是忧心忡忡起来。
如今他对徐琮安寄予厚望,一心想着自己门下能够出个考取功名之人,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虽说他能够帮衬一二,可这科举一途之上所花费的银两又岂是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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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微末之数便能打点得了的,他不也是因为生活所迫最终放弃了科举,留在族学。
一腔热血被浇灭,越琢磨越是烦心,便是下了学回到家中,徐夫子脸上的愁容也并未散去。李氏见着自家丈夫这番模样追着问了几句,这才明白原委,却也无可奈何,只安慰了几句,离开去准备晚膳。
片刻过后,李氏端着碗鸡汤急匆匆回到屋里,眼带亮光同徐夫子道:“前儿个主家那边儿的邀了族里的一些女眷去商量年节的事儿。”
“你们妇人的事不必与我言说。”徐夫子正在烦心,无暇听李氏聒噪。
“我不是说这事儿,你方才不是说忧心你那学生家贫吗?你忘了嫡支长房那位年逾三十,可是到现在没个一儿半女,主家那边儿估计实在是顶不住宗族耆老们的盘问了,前两日那方氏话头儿上已经透露出几分要在族中相看适龄的男娃,过继到嫡支长房了。”
李氏说完,见自家丈夫还一脸不明所以的模样,气急道:“你那学生年幼丧父,仅有一寡母和幼妹,日后过继到主家,不必忧心同生父有牵扯,干净利索,哪个想过继子嗣的不愿找个这样儿的?”
徐夫子听见自家夫人这一点拨,顿时有些恍然大悟。
李氏见自家丈夫这般模样,心中不由得有些得意,继续言明此事其中纠葛。
“再者说了,那仲仁家的孩子年岁也小,读书又聪慧。嫡□□边老爷子的心结儿你不是不知道,半辈子都想和他那庶弟争个长短,庶弟考取了功名,自己考不上便大张旗鼓地弄了个族学,收买族中人心,又仗着出身嫡长才成了一族之长。”
李氏说着徐氏一族人尽皆知的秘史,还撇了撇嘴,以表对老爷子的鄙夷。
“咱们淇县仅那么几个举人老爷,老爷子是拍马也赶不上,这不一心想在后嗣上扳回一局,却也不知是怎的了,嫡系长房子嗣竟这般凋零,到这里竟还直接生不出来了。”
李氏说着混不吝的话,忍不住掩唇偷笑。
徐夫子见自家夫人越说越不像样,轻咳一声以示威严,李氏这才又将话头说到正事儿上。
“仲仁家的孩子聪慧,又是你的得意门生,若是咱们从中斡旋,让仲仁家的孩子过继到嫡支,日后你那学生读书科举所需的笔墨纸砚一应费用还需得愁?有多大本事便统统亮出来,再不受掣肘。”
李氏说到这里,徐夫子双眼也亮了亮,以嫡支的家底子便是想要科考到老也是不愁银子的。
“往差了想,便是科举一途不成,那孩子后半辈子的生计左右是不烦心的了,于他来说是顶顶的好事;二来就是,那孩子日后继承嫡支长房的一切,又和咱们亲厚,咱们也能得些帮衬,也算是一桩妙事。”
话说到这里,李氏真正的目的才显现出来,她膝下仅有一儿一女,儿子仅有一独子,过继一事自是不相干,但若是依靠此事结个善缘,那却是再好不过的了。
闻得这话,徐夫子虽面上微微蹙眉,似是读书人谈及这般不雅之事有损颜面,不过心里却是暗自盘算此事利弊。
7. 第 7 章
第七章
方才赶回家的徐琮安自是不知道徐夫子同其夫人因着他盘算了这许多,还为今日书房一事面色不佳,一回家便到里屋埋头苦读,以求在学业上不让夫子厌弃自己。
距离年节仅剩十余天,陈氏暗自计划瞒着儿子再去挖上一回冬笋,卖些银钱好过个富足一些的年。
心里还念着上次得知在福满酒楼当管事的徐家二叔,冬笋上次已经在集市上卖过一次,好些富户已经尝过鲜,不一定会再买,毕竟她的笋卖的可不便宜,买两斤笋都可以买一斤肉了。
可尝过甜头的陈氏哪里还肯把笋价降下来,这才筹谋着找上福满酒楼里当管事的族亲,平常人家不大买得起,可酒楼却是不缺这三瓜两枣。
说干就干,这日陈氏赶着儿子上学一刻钟后,将灶房里面藏着的满满一背篼冬笋背出来,学着上次去集市那样,将二丫背在前面便往县城赶去。
到了县城之后,陈氏先没去酒楼,还是去了上次的集市,果不其然这次只许多人前来询价,买的人少之又少;上次得了陈氏几头笋,今儿帮着叫卖的妇人也有些不好意思:“妹子,今儿真是怪了。”
“没事儿,嫂子;富户也不能三两日尽吃笋,我再去旁的地方瞧瞧。”
陈氏对此并不意外,上次只是占了个稀罕,这左右三两日时间,人也不会平白花这么多钱再买,是而也就不耽搁,直奔福满酒楼。
背着背篼,又是一副农妇装扮的陈氏自是连酒楼的门也没入得,便被门口的跑堂盘问了两句后拒之门外,陈氏忙道明身份:“小哥通融通融,我是你们徐管事的族亲,半坡村徐仲仁家的,你帮着去告诉徐管事一声。”
跑堂乍一听还有些不信,又见陈氏言之凿凿,将信将疑的进了酒楼去报信儿。
陈氏在酒楼门外吹了半刻钟的寒风,徐管事这才缓缓走出门来。
“是仲仁家的吗?”徐管事站在台阶之上随意问了一句。
陈氏顾及不了徐管事的十分明显的怠慢之态,三两步走上前笑盈盈道:“二哥,您近来可好啊?”
“自是好的,仲仁家的忽然寻来可是有什么要事啊?”
徐管事显然是没什么想要与陈氏一个没了丈夫的寡妇寒暄的想法,直截了当的询问起缘由来,话间着重了忽然寻来和要事几字,暗里讽刺陈氏半点没规矩,身为一个寡妇贸贸然到外边儿来找自己这个大男人,让他丢脸;二来是明知陈氏所为何来,却还以要事一说企图堵住陈氏接下来许是求帮忙的话。
陈氏哪里听不出和看不出徐家二哥的嫌弃,不过想到家中拮据,还是厚着脸皮勉强笑道:“哪里有什么要事,就是前两日运气好在山里挖了些冬笋,背到集市上来卖,卖了几百文钱。这两日趁着年节前想再卖一次,好给家里买些过年用的东西,不过集市上叫卖耽搁时辰,赶回家去都已经摸黑了,又想着趁着赶集还要买些吃用,恰巧前两日撞见二哥家的文康,得知您在这福满酒楼里当管事,想着到您这酒楼里来瞧瞧用不用得着这冬笋。”
陈氏缓缓将今日前来的缘由说清楚,不过故意隐瞒了方才在市集上鲜少有人买的事情,只推说自己是为了早些去买些吃用才求到这里来。
徐管事原本有些不耐烦的面上听见冬笋稍稍缓和一些,言语上却还是故作施恩一样。
“酒楼原是只收定下的菜农家的菜,不过念在仲仁好歹是我徐氏族人,如今他去了,自是要关照你们孤儿寡母一些,便将你背篼里的冬笋打开瞧瞧吧,若是好便留下,省得大寒天儿的四处奔波了。”
“诶,好,你尽管看就是。”
陈氏丝毫不说自己那日看得明明白白徐家二哥也收了其他菜农的菜,哪里是他嘴里说的只收定下的菜农家的菜,装聋作哑的任由徐家二哥一副施恩模样。
陈氏放下背篼,揭开上面的一层灰布,露出里面还十分鲜嫩的冬笋,徐家二哥看好后眼睛眯了眯,开始谈及银钱之事:“你这冬笋打算卖多少钱一斤?”
“前两日在集市卖的是十文钱一斤,平头老百姓吃不起,都是咱们青石镇的富户人家买的,李府的管家说他们家老夫人信佛,喜吃素,尤其是这样新鲜的,买了整整五斤回去。”
陈氏笑呵呵的直接开口十文钱,又立马假装不经意间说起了李府的老夫人,以此来证明自己在集市上确实是卖的十文钱一斤,如此一来徐家二哥再如何也不能再低于这个价钱,毕竟方才这人才说自己要关照她们孤儿寡母,转而又来压价,岂不是打自己的脸?
徐家二哥闻言眼底滑过一丝不虞,原本想要仗着陈氏一农妇不懂这些,将这冬笋的价钱压得低些,却是不知陈氏已经去集市上卖过,还将价钱定的这般高,他便不能从陈氏这里占些便宜。
他虽说在福满酒楼当管事,每旬的月钱并不低,不过人哪里嫌钱多,况且在镇上住着总有应酬交际,一应花销也上去了,自是不能只赚点月钱,捞油水才是重要的银钱来源,其中便是这采买一事上,油水最多。
“那便还是定原先的价钱,十文钱一斤吧。”
徐家二哥有些脸色不好的开口定下价钱,随即方才的跑堂利索的拿来秤开始量秤。
陈氏手里拿着200多文钱,面上也不禁露出些笑意。
心中有些不满的徐家二哥瞧着更是有些不得劲,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滑过一丝恶意开口道:“仲仁家的这么努力赚钱是为着琮安给夫子的年礼吧?”
“年礼?什么年礼?”陈氏闻言一愣。
“咱们徐氏族学虽然不收束脩,可是夫子辛苦教导一年,也总该表示些心意,故而每年年节时,各家多送些贵重的东西以示感谢。”
徐家二哥说着装作才想起一般道:“哦,琮安那孩子去学堂不过半年,仲仁便卧床,这些年想来你们也是有心无力,今年头一遭送,是该用心些;毕竟四叔对你们家琮安可是照顾有加,平日里宣纸也是十几张十几张的拿给琮安,更别说笔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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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族里的娃们都知道,若是没有四叔关照,琮安早该离开族学了。”
“什么?笔墨纸砚不是族学里发放的吗?”
陈氏闻言更是诧异,她就是个大字不识的农妇,嫁了徐仲仁这样一个读书人,全是阴差阳错;可徐仲仁命不长,是而也没能让她长些见识,她一直以为族学里什么都包揽,只需前去读书。
“你想什么呢?四叔每月八两银子的月钱,族学的修缮,桌椅板凳还有族学打整杂事的门房全都需要银钱,族里已经包揽了,若是再管每人的笔墨纸砚,哪里的财神能担得起?那最便宜的一张麻纸也是要20文钱,宣纸更是要50文一张,再别说笔墨砚台了。”
徐家二哥闻言,眼中一阵鄙夷,竟也不藏着掖着。
陈氏最后有些恍惚地走了,出了口恶气的徐管事神清气爽地回了酒楼,谄媚的跑堂忙着拍马屁。
“这冬笋可真是新鲜,咱们酒楼近来正愁没什么新菜,这下有了这些冬笋,定有许多人慕名而来,东家得知后,定会夸赞管事。”
徐管事听着跑堂拍马屁的话,心中暗道,若不是陈氏带来的冬笋确实是少见,有益于酒楼揽客,他定是不会买下。不过,方才让这陈氏知道了些天高地厚,倒也算是不错,这还多亏了他家那臭崽子天天在家抱怨夫子偏心徐仲仁家那孩子,自己这才知道。
陈氏带着二丫,攥着手中的200多文钱,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家书店门前,想起方才徐家二哥说的话,陈氏咬了咬唇走上前去。
书店的伙计瞧见是一农妇还背着背篼,拉着孩子,言语不耐道:“这些笔墨纸砚,书本可金贵着呢。大婶若是要什么还是与我说吧,不然损坏了,怕是赔不起。”
陈氏闻言也明白自己这一身装束确实不适宜进这屋内,往日里徐仲仁还在世时那仅有的两本书,也是仔细爱护,从不让她轻易触碰;她自是明白这些书本有多金贵,是而也不再上前,直言问道:“麻烦问下小哥,宣纸多少钱一张?”
那小哥没想到,这么个农妇竟然一上来就问宣纸的价钱,一时有些诧异,不过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宣纸50文钱一张,不过那都是读书人才用的,大婶您要是想要,就买20文钱一张的麻纸吧,那个便宜上许多。”
小哥虽一开始有些嫌弃陈氏这一身装束弄脏了书店里的东西,不过心地却还是好的,并不想陈氏这样的农妇花冤枉钱,开口劝说。
“多谢小哥了,给我拿一张宣纸吧。”
陈氏言语坚定,说着拿出了刚从徐家二哥那里卖笋得来的钱,从中数出了50文钱递给了小哥。
小哥见这农妇当真是要买宣纸,连钱都掏了出来,便也不再劝说,接过钱就到里面拿出一张宣纸给陈氏。
陈氏摸着手中的宣纸,又仔细看了看,眼睫微微低垂,这宣纸和里屋琮安每日用的果真是一模一样的,看来确实如同徐家二哥所言,琮安平日里全靠夫子关照,不然这书早已念不下去。
8. 第 8 章
第八章
还在学堂的徐琮安不知道陈氏已经知晓自己在族学里的处境,郁结了一两日的心情好容易缓和了些,不再过于纠结买不起纸,没能完成夫子罚字一事。
回了家中,却见本应在灶房忙碌晚饭的陈氏反常的坐在里屋自己的书桌旁。徐琮安心底有些惊讶,往日从没见过自家娘亲这般行径,愣了两下后询问:“娘,怎么了?”
“琮安,你老实告诉娘,你在族学里与族里的孩子们相处的和睦吗?”
陈氏今日回到家中也没了什么干活儿的心思,满心记挂着儿子读书一事,便在里屋坐着枯等徐琮安回来,想要问个明白。
徐家二叔的话她翻来覆去的想,琮安平日里在族学念书全靠夫子关照的事情都已经传到了族中之人的耳朵里,那必然是从族学里那些孩子们的嘴里说出来的,因为大人们平日可没在族学待着,哪里会得知。
徐家二叔的话头里可没什么好意,可见族人对于夫子关照琮安的事心里并不是是十分舒服。
徐琮安乍然听见自己娘亲问起学堂的事情,不由自主想到了这两日自己早课迟到又没能完成夫子罚字的一事,心中忧心,没能及时粉饰太平,安抚陈氏;就是这会子犹豫,陈氏已经明了,心下顿时如坠冰窖。
徐琮安见自家娘脸色都变了,这才反应过来,忙开口掩饰:“娘怎么忽然问起这些来?自然是无有不睦的。”
说完,徐琮安有些不安的捏紧了双手。
陈氏自然没有错过自家儿子的小动作,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她自然是最清楚的,一说谎就紧张的捏手。
不过陈氏虽明白儿子说了谎,却并没有揪着不放,努力装作无事的模样笑了笑道:“没什么,就是见你这几日一回家就埋头读书,闷闷不乐的,娘还以为是你在族学里同旁人起了争执,这才想问问。”
徐琮安听见陈氏的一番解释,松了口气。“没有的事,娘别多想了;我不过是因为这两日夫子讲授的文章晦涩难懂,这才忧愁了些,今日下学后请教了夫子已然明白。”
“好,那你先看书,娘去做饭。”
陈氏说着拉着二丫退出了里屋。
一出里屋进了灶房,陈氏忍不住心里的愧疚和心疼,泪水一滴一滴的落下,却又不想让儿子听见,只闷声流泪。
年岁尚小的二丫不明白娘为什么哭了,不敢吭声,只伸出小手替自家娘亲擦擦。
陈氏看着几岁的女儿,想起受苦受穷还让旁人瞧不起的儿子,又回想起自己没了丈夫,一个寡妇拉扯两个孩子,其中心酸无人能懂,泪水更似决堤一般。
里屋徐琮安不知自家娘在一墙之隔痛哭流涕,正拿着忽然多出来的一张宣纸纳闷,思索半天想不明白,最终归因于自己前两日数漏了一张。
小小的徐琮安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大字不识几个,家中吃食还无从解决的陈氏会到书铺去买这样50文一张的宣纸。
可陈氏千辛万苦想要隐瞒的事情,在第二日便被徐琮安得知了。族学里,徐文康桌案旁围坐了好几人,正聚精会神的听徐文康说着什么。
徐琮安无意窥探,可自家娘亲却从徐文康的嘴里被提起,还是让徐琮安忍不住侧耳。
“你们不知道昨天徐琮安的娘背着背篼求到我爹面前的样子,一点规矩都没有,我爹可是福满酒楼的大管事,每天那么多杂事要处理,就为了些上不得台面的菜被叫到门口去了,耽误功夫。”
围坐在旁边几人闻言嘲笑。
“乡下人就是这样的,不懂规矩。”
“那二叔应当是烦心了。”
“直接赶走就是了,我娘说打秋风的乡下穷亲戚最是难缠,今儿求点这个,明天就想要点那个,早早打发了才是最好的。”
……
徐文康闻言撇了撇嘴,丝毫不掩饰言语间的瞧不起还有得意,继续说道:“我爹说徐琮安爹死了,就只有个寡母,家里穷得都揭不开锅了,这都求到他面前了,只当是大发慈悲了。往常街上那些乞儿,我爹不也常施舍些铜板吗?”
几人明明看见徐琮安的身影却并没有半点停下的意思,照样说笑着,甚至明摆着有说给徐琮安听的意思。
徐琮安听着几人羞辱的话语第一次没能忍下自己的冲动,三两步走上前怒吼道:“闭嘴!”
几人早已习惯了欺负徐琮安,也习惯了徐琮安的沉默,如今人竟然一反常态的反抗,他们一时之间倒有些被惊住,毕竟都还是年岁不大的孩子。
随即便是感到被冒犯,被一直看不起的人怒吼的恼羞成怒,几人你一嘴我一嘴的反驳。
“你凭什么让人闭嘴,你算哪根葱?”
“你娘自己做出来的事,还不让人说了?”
“你们家就是穷!你别以为你天天带的那些猪食偷偷摸摸的藏着吃我们就看不到,别掩耳盗铃了你!”
“整日里巴结夫子让夫子掏钱给你买纸买笔,夫子赚的那点月钱都被你骗去了,真是厚颜无耻!”
这些人一句又一句戳心窝子的话让徐琮安气的说不出话,只憋红了脸,怒视几人,直到自己气红了眼眶,忍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
“何事吵闹?”
徐夫子黑着脸,冷冷的声音传来,制止了这场以多欺少的闹剧。
徐文康、徐汉生几人见了夫子,方才群起而攻之的样子瞬间收敛,心里不安地揣测着夫子到底听了多少,要是听见了方才他们那些话,定要斥责他们。
徐夫子沉着脸走到讲案后,用戒尺重重的拍了一下桌案,发出砰的一声,本就害怕的几人被夫子这一拍给吓的一哆嗦。
看着下面埋头看似老实的几人,徐夫子心中怒火直烧。
若不是今日他早起了一刻钟,还听不见这样的话,自己教导的学生竟然是如此不堪的品行。
徐夫子又瞧了眼一旁坚强的徐琮安,心中更是愧疚,前两日这孩子才到书房言明自己家贫无力买纸,少年儿郎这般最是伤尊严;现下还被同窗讥讽,且看这般模样此事也并不是初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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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夫子下定决心要好好惩戒几人一番,是而拿出那厚厚的戒尺对着排排站着的几人厉声道:“伸手出来,今日定好好惩戒一番你等,你等才知何为君子端方。”
闻言,站着的几人一哆嗦,看来是对徐夫子的戒尺十分畏惧,不过师命难违,几人缓缓伸出手掌。
徐夫子并不手下留情,戒尺重重的落在几人掌心的同时训诫声也落下:“君子有七慎,慎言,以养其德;慎行,以坚其志;……慎友,便所遇皆良人;慎初,则勿以恶小而为之!”
“七慎你等便犯其中之三,口出恶言,是为无德;背后伤友,非良善者;以恶小而为之,是为蠢恶!”
一不耐疼的生生被徐夫子的戒尺打哭了,手仍不敢缩回去,只埋头哭,抽抽嗒嗒的声音回响在课室之内。
徐夫子约莫是打了两刻钟,这才停手,怒气却是还没消。“你几人将老夫方才所言《君子七慎》回去默下来,罚抄一百遍!三日后一一向老夫阐明其中之意!”
闻言,才挨了戒尺的几人更是欲哭无泪,这《君子七慎》他们可还未曾学过,夫子也从未讲授过,他们怎么能无师自通?
最紧要的是,他们方才只顾着戒尺的疼痛,哪里还曾认真听夫子的训诫,这七慎他们是连完整默下来都成问题!
“夫子,此文还未曾讲授过。”
徐汉生壮着胆子提醒夫子,希望能减轻些责罚。
“书读百遍,其意自现;你等若是诚心反省,自能明白其中之意。”徐夫子并不轻易放过,心中也存着让这几人好好反省的目的。
徐汉生吃了鳖,另一个刺儿头徐文康还贼心不死的又开口求情:“夫子,我等知错了;可明日不是就要休沐,以待年节,可否宽容学生到年节之后?”
徐夫子气的怒目而视,冷声呵斥:“你若偷懒,老夫便亲自登门,左右同在镇上!”
徐文康顿时被吓得后退一步,心中后悔不已。
“好了,你几人回去好好反思;徐琮安,你随老夫来。”徐夫子惩戒了几人,这才温声让徐琮安跟着自己到书房去。
徐琮安垂首,跟着徐夫子到了书房之内,原以为自己也要受一番责罚,却是不想夫子仅仅温声说了几句,便轻轻放过了。
“明日便要休沐过年节,你家在半坡村,路程遥远,待会出去收拾收拾早些回家去吧。”
徐夫子越是如此宽容,徐琮安越是觉得愧对夫子教诲,惹出事端,是而自愿请罚。“夫子,学生与同窗们起了争执,亦有过错,学生愿意抄写《君子七慎》百遍。”
徐夫子见徐琮安面色坚定,原本欲开口说不用的话咽了下去,改口问道:“那方才老夫说的七慎你可记得?”
“君子有七慎,慎言,以养其德;……慎欲,需知足常乐;慎友,便所遇皆良人;慎初,则勿以恶小而为之!”徐琮安一字不落的将方才徐夫子训诫时说的七慎背出来。
徐夫子点了点头,眼底亮了亮,继续追问:“那你可明白其中蕴意?”
9. 第 9 章
第九章
徐琮安略微思索了一下,试探着回答:“正人君子应该要注意言行,才能有德行,……结交朋友应该要谨慎,这样才能交到良师益友;要在事情发生最初的时候就注意,不要因为坏事小就去做。”
听着徐琮安一字一句解释,徐夫子眼底是掩不住的光亮,直至徐琮安停下来。
徐夫子许久未曾有过如此认真之时,定定的看着徐琮安心中坚定道:老夫定要扶此子上青云!
“不错,回去之后也莫忘勤学。”
徐琮安还不知道今日自己这一番话对自己日后的深远影响,此时此刻的徐琮安只懵懵懂懂的庆幸于夫子没有责罚自己,反而还得到了夫子的夸赞。
之后徐夫子又从书架上拿了许多书出来,一一叮嘱徐琮安哪些需要熟记,哪些需要温习,再三告诫便是年节休沐在家亦不可松懈,需得勤学才是。
徐琮安自不敢违抗师命,连连答应,之后才退出书房。
待徐琮安走后,徐夫子看着关上的房门若有所思。
此前他只觉得自己这个学生难能可贵的勤奋好学,可惜家贫,这条登天路许是走不出来的,心里不免有些惋惜,但到底因着不愿沾染麻烦而犹豫不决。
可今日这番折腾,倒是无意之间瞧出了自己这学生竟然颇有几分过目不忘之意,甚至于文章一道颇有天资,这才是难能可贵的。
虽说徐文康偷奸耍滑,不过方才却是没说错,这《君子七慎》还未曾讲授过,便是连读也不曾读过,更别说文意。
由此可见徐琮安悟性之佳。
徐夫子想着越发坚定了心中所想,想着夫人李氏的话,盘算着年节时有些事也该谋划起来。
徐琮安回到学堂收拾了自己的东西便归家去了,徒留徐文康和徐汉生几人怒目而视。
徐琮安回到家中之时,难得的天还未黑。
“琮安,你今日怎的回来如此早?”
听见动静的陈氏从灶房出来问。
“几日后便是年节,族学休沐至年后。”
徐琮安手提书箱,看见娘亲陈氏,从在族学里听见徐文康讥讽自己娘是打秋风的穷亲戚时憋着的羞愤、恼怒以及众人嘲笑的怒气,在这一刻忍不住了,开口怒声质问陈氏:“娘,你是不是又悄悄跑到后山挖冬笋了?你上次明明答应过我的!答应我不再去后山,你为什么说话不算话?”
陈氏被儿子一连串的质问给问懵了。
她从未见过儿子这般失态,自丈夫卧病在床之后,儿子一日比一日懂事,从不让自己操心。
陈氏甚至有时候都快忘了自己儿子还只是个仅有八岁的孩子,他正该是调皮捣蛋的时候,是他们这个家将自己的儿子生生逼成了这般老成的样子,是他们这个家连一张纸也买不起,让儿子受旁人的欺负。
她愧疚的无法言语。
“我已经没有爹了,再没有娘,我就是孤儿了!我不想当孤儿!娘,你懂不懂?”
陈氏没有回答,徐琮安也不是想要陈氏的回答,只是一股脑地宣泄着自己压抑许久的憋闷、恐慌、委屈、怒气,这两年他太辛苦了。
这一晚不知道最后是怎么过去的,最后在陈家发出的声音是二丫惊吓的哭声。
翌日,徐琮安醒来时瞧见将屋门悄悄推开一个小缝正巴巴儿看着屋内的妹妹二丫。见哥哥醒了,二丫怯生生道:“哥哥,出来吃饭,娘在等你。”
许是因为昨晚徐琮安和陈氏的争吵吓到了二丫。
徐琮安经过昨夜的宣泄,现下早已经没了昨日的不理智,点头应答:“你先去,我就来。”
饭桌上,母子三人沉默无语。
陈氏和徐琮安都埋着头,不知该说些什么,二丫偷偷看看娘亲又偷偷看看哥哥,捧着碗安静的喝着。
“娘……”
“琮安……”
两人同时响起的声音又让两人顿住,最后是徐琮安的沉默让陈氏先开了口。
“娘再也不去后山了,这次娘绝不骗你。”
陈氏做出承诺,神色认真。
徐琮安点头,随后低声开口:“娘,我不该……”
“别说了,都是娘的不对,让琮安担心了,娘一定会好好陪着琮安长大,成家立业。”陈氏不忍心让自己儿子这样懂事,任性一点也挺好的。
这次的风波就这样过去,母子二人没再提这件事。
年节将至,各家各户开始忙碌起来,扫阳尘、贴对联、裁制新衣、准备年节时拜神祭祖的祭品还有年夜饭的吃食以及走亲访友的年礼,这些都是要从腊月而是之后就开始忙碌的事情。
二丫太小,帮不了忙,徐琮安有心想要帮忙,奈何陈氏死活不让,只拿出了前些日子去县城里买的红纸让儿子写副对联,到时候好贴在门上。
帮不了忙,徐琮安也不闲着,他还牢牢记着徐夫子的叮嘱,休沐在家时也莫要忘记勤学苦读。
除夕这天,一大早陈氏就起床,随即将儿子也叫醒。
今日可是个马虎不得的大日子,除夕祭祖,整个徐氏宗族的老少爷们儿都会回到半坡村来祭祖,徐仲仁如今去世,家中男丁仅有徐琮安一人,是而今年祭祖徐琮安只能一人前去。
陈氏一想到这里便是担忧,往年徐仲仁虽然身体不好但总归人还在,能带着儿子。如今儿子孤身一人,族里那些长辈叔伯又都不在半坡村长居,同自家儿子关系淡泊,连个关照的人都没有。
这祭祖还不能不去,徐氏一族乃是淇县数一数二的大族,傍着这样一个大家族,陈氏孤儿寡母才能免遭旁人欺辱,如若不然这半坡村的村民就够陈氏喝一壶。
况且安哥儿如今还在族学里面读书,日后大了要是找个什么活计说不准也要靠族里帮忙,平日里也见不着,祭祖最是能亲近些的机会。
陈氏想着,忧心自己儿子忧心的不得了。
徐琮安洗漱完,见陈氏忧心的模样,开口安慰:“娘,你别多担心,夫子也要来祭祖的,我能跟着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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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琮安说完,陈氏双眼顿时一亮;“对对,四叔父也会去,你跟着夫子是再好不过的了。”
忧愁了数日的事情被解决了,陈氏眉头松了些。后又不放心的叮嘱:“虽说可以让夫子关照你一些,但夫子到底不是你一个人的夫子,还是莫要过多麻烦人家,不然旁人总要说些闲话。”
“嗯,我知道了,娘。”
徐琮安穿上陈氏特意裁制的新衣,点头答应,他自然更知道族中那些同龄人最是不喜夫子青睐于他。
整理好衣物,拎着陈氏准备的祭品,徐琮安向徐氏宗祠走去。
到了宗祠的时候,有不少人已经到了,徐琮安还瞧见族学的同窗们跟在他们的父亲身后;徐琮安犹豫着没有上前去打招呼,他和那些长辈也不熟,和同窗们更是关系尴尬,没必要上前去自讨没趣,寻了个僻静处,安静的等着。
没等多久,族中最要紧的人物便到了,徐氏族长徐槐义老爷子到场了。
老爷子身披一件打眼便知暖和的黑狐貂裘,手杵着一根金丝楠木做的拐杖,通身上下穿的料子一看便知华贵,不过到底是年老,头发虽一丝不苟的被梳至发冠之中,终究还是难掩花白一片的沧桑;面容瘦削皱纹却清晰可见,深陷下去的一双眼倒还是炯炯有神,不过却透露出些许精明。
紧随其后的是老爷子唯一的儿子,如今的徐家大老爷徐仲远,亦是名义上的徐家家主。
为何说是名义上?
只因众人皆知上面还有个“太上皇”,故而这家主到底算不得真龙天子了。
早早等候着的徐家众人见老爷子来了纷纷凑上前试图说上几句话,这可是难得的混熟脸儿的机会,若是得了老爷子的青眼,飞黄腾达那就不是事儿了。
其中以徐文康的父亲徐仲乙最为殷勤,卯足了劲儿想要往前凑。
“大伯,前两日县丞于大人到福满楼小酌,席间可是大赞咱们徐氏一族为淇县征税、收粮出了力。”
徐仲乙话语中提及县丞引起了徐老爷子的侧目,略开尊口道:“徐家乃淇县大族,此事自是应当出力。”
“是是是,大伯说的对。”徐仲乙点头哈腰的附和。
“你活计倒是干得还不错,福满酒楼的管事也需得些盘算。”许是因为徐仲乙方才几句话引了徐老爷子的注意,徐老爷子也愿意多说两句。
徐仲乙微躬的身下双眸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顺杆往上爬的暗示道:“多谢大伯夸赞,近些年确实是学了些经验,管理些杂事倒是没什么问题。”
可显然徐老爷子没有听懂徐仲乙的暗示,只淡淡嗯了一声便作罢。
徐仲乙不死心,微微起身直言试探:“大伯,侄儿听说咱们徐家城郊外庄子上的老管事过世了,如今庄子还无人管事,侄儿不才或许能帮大伯分忧。”
“哦?”
徐仲乙此话一出,不仅原本并未过多在意的徐老爷子诧异了些,旁边几个徐氏旁支的老爷们顿时也是面色各异。
10. 第 10 章
第十章
徐家其他人都没想到徐仲乙竟也有这样的心思,庄子上老管事过世的消息徐家众人早已知晓,这些时日之所以还没有新的人接手,不过是因为他们这些人还在角力,至今还未分出个胜负来。
管庄子的差事可是个肥差,不仅能每年领到一份不少的薪水之外,还能管辖十多户佃农,倒也有些尊贵和体面,而且管了庄子之后,这柴米油盐酱醋茶都是不再忧愁的了,毕竟庄子可不就是种些瓜果蔬菜和粮食的吗?
这些可都是默认的好处,徐老爷子也不会计较。
你说这差事多好,不仅吃住全包了,还能赚钱,还有尊贵和体面;他们平日在镇上谋差事可是无人管他们的柴米油盐,辛苦一月挣来的银子东用西用的花销掉了,倒是没剩下两个。
只不过之前这徐仲乙从未表现过自己要来争这差事,他们还以为福满楼的管事到底油水多,徐仲乙不屑。
没想到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众人心底恨的牙痒痒,三三两两的上眼药。
“仲乙,你领了庄子的差事,福满楼的差事可怎么办啊?”
“就是,这可兼顾不过来。”
徐仲乙早已料到会有人问到此处,立即向徐老爷子表明:“侄儿会回了福满楼的差事,专心打理咱们徐家的庄子,外人的产业到底比不过咱们徐家自己的产业要紧,侄儿好歹学了这点微末的东西,自然是要帮咱们自家,是而侄儿才有这一番打算。”
这一番话说的冠冕堂皇,说到了徐老爷子的心坎上,徐老爷子点了点头。
旁边几人见徐老爷子竟是要被说动了,连忙阻挠。
“可是这福满楼可是吴家的产业,吴家也是咱们淇县的大族,吴主簿可是吴家的人。这样撂挑子不干,不知道吴主簿会不会有什么意见,毕竟民不与官斗……”
话语未尽,说话之人抬眼瞧见了徐老爷子微蹙的眉头,满意的笑了笑。
徐仲乙眼瞧着徐老爷子被挑拨了,脸色有些难看,立马开口挽救:“大伯,实不相瞒,前些时日吴主簿已经来同我说过,家中旁支一子侄如今已然弱冠,想让其到福满楼来跟着我学如何管事,日后好为自家产业出力,侄儿这才想到自己也应当如此才是,是而吴主簿定不会有何意见。”
不等徐老爷子开口,旁边几人立马开口讽刺。
“竟是如此,我说仲乙怎得忽然对族里的事上了心,原是因为吴家用不着仲乙了。”
“是啊,仲乙何不早说?早说了咱们身为同族自是要帮衬些。”
“这自家人定是要比外人放心些,难怪仲乙这般……”
徐仲乙听着这些看似好意实则嘲讽的话,牙咬得紧紧的,眼底滑过一丝狠意,心底暗暗道:他定要将打理庄子的活计抢到手,不然日后他还如何能在这群人面前抬起头?
他们定会将自己踩进泥里去!
徐仲乙装作没听到嘲讽的话,又向徐老爷子开口:“大伯,各位兄弟们都没管过事儿,虽然一心为了咱们徐家,但这心有余而力不足也是有的,届时出了差错,谁也不好受不是?”
这话一出,已是明争,旁边其余人顿时急起来,其中尤其以徐汉生的父亲徐仲升最是焦急,他盘算这份差事不是一日两日了,眼看就要到手了,哪里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仲乙可别是忘了兄长我可是在客栈里做了十三年的掌柜,这庄子的事儿倒也是能帮衬帮衬。”
徐仲升这话一出,众人皆向他看去,徐仲乙被打了脸,已经是有些气急败坏,口不择言。
“三哥好端端的客栈掌柜怎得不当了?莫不是犯了事?”
徐仲升和徐仲乙两人针尖对麦芒儿的抢着,厅堂之下两人的儿子徐文康、徐汉生,这两个平日里在学堂哥俩好的兄弟为了维护自家老子也翻了脸。
“你爹什么意思?故意和我爹过不去是不是?”徐文康率先发难。
徐汉生毫不客气的反击:“我该问你爹是什么意思才对,我爹老早就和大爷爷说了,是你爹不讲理,突然冒出来抢!”
“你爹不对!”
“你爹不对!”
两人吵了起来,厅上的大人们隔得远又正处理大事,自是顾不上。
此时正厅上气氛也是剑拔弩张。
“仲乙休要胡言乱语!”徐仲升听闻徐仲乙这般泼脏水,面色瞬间有些铁青。
片刻之后,徐仲升收了收不悦之色后看向徐老爷子仔细分析:“我是想着,吴主簿既然开口了让自家子侄到福满楼跟着仲乙学管事,那定是想要仲乙好好教导。可此时仲乙撂挑子走人,岂不是让吴主簿以为仲乙是对吴主簿心怀怨怼?而仲乙又到我徐家庄子上管事,吴主簿是不是会进而认为是我们徐家因仲乙的缘故对吴主簿不满?”
徐仲升话落,徐老爷子连同一旁站着的徐家家主徐仲远皆皱起了眉头。
厅上旁人也都沉默,思索着徐仲升的话。
徐仲乙此时面色极其不好看,心里沉甸甸,明白了自己想去庄子上的事是泡汤了,可徐仲升却是不轻易放过。
“仲乙行事之前可是未曾替我徐家考虑过,若真让仲乙辞了福满楼的差事转而去了庄子,咱们徐家可就是得罪了吴主簿!吴主簿是咱们淇县的主簿不说,他的女儿可还是县令大人的妾室,且其还为县令大人生育一儿一女,故而吴家在咱们淇县的地位一直稳固。这妾室若是给县令大人吹一吹枕边风,咱们徐家可就麻烦不断了,恐怕也只有去求一求……”
徐仲升还未说出要求谁,徐家老爷子先震怒,黑着脸将手中的拐杖重重的杵了杵地,发出一声闷响,回荡在祠堂内。
全族众人微垂着头,大气不敢出,明白这次老爷子恐是真动了怒。
“混账东西!半点良心也没有,滚到后面去!”
徐老爷子一声怒斥,徐仲乙连忙退到了最后面,不敢再让老爷子瞧见自己;心里暗恨徐仲升将自己算了个彻底,全族谁不知道徐老爷子最是忌讳提起他那位高中举人的庶兄了。
这场争夺最终以徐仲乙惨败而结束,众人正式开始祭祀。
祭祀结束之后,徐琮安随着众人走出祠堂,徐夫子走过来看着徐琮安叹了口气道:“今日不顺,且再过两日吧。”
徐琮安云里雾里的听了徐夫子一句话,便被旁边的响动吸引了目光。
祠堂外
徐仲乙和徐仲升两人仇人见面分外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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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
“今日之事,我绝不忘记。”
徐仲乙先放下狠话。
徐仲升不以为然,淡淡一笑。
“无论吴主簿是否想要自家子侄接管福满楼,仲乙你不仅不能走,还要尽心尽力教导才是,不然人回去告上一状,你仍旧会得罪吴主簿。”
最后还剜人心窝子:“仲乙你也莫要心急,你老老实实的,说不定人接手了福满楼,念在你尽心尽力的份儿上,留你在福满楼继续当个跑堂的也不错不是?”
徐仲乙被气的面红耳赤,几欲动手,却被徐仲升一句话给拦了下来。
“仲乙你若是动了手,大伯今日便会知道你求庄子管事不成,心中怨怼于他。”
徐仲乙生生放下了手,挥袖离去。
徐仲升和徐汉生两父子得意离去。
闹事的主角退了场,剩下看热闹的人自然也都鸟作兽散,徐琮安也告别徐夫子往家赶去。
回到家中,院子里已经飘满香味,为了除夕的年夜饭,陈氏一大早就在操持。
院子里下蛋的老母鸡被陈氏杀了一只,从山上采摘的野蘑菇早早地晾干,就为着年节时拿来炖鸡汤,不再需要其他多余的配料便香的直叫人迷糊。
老赵氏拿来的腊肉陈氏切了一块,又在院子里扯了几个萝卜和留下的一点笋干一起煮,那又是另一种勾人馋虫的香味。
锅里冒起的热气在灶房内久久不散,咕嘟咕嘟的声音听着就让人欢喜。
单这两样菜就让徐琮安和妹妹二丫直流口水,更别说还有其他平常是连见也见不到的饴糖之类的零嘴儿。
傍晚时分,陈氏吆喝着将所有菜端进了堂屋,母子三人围坐在一起开始吃年夜饭。
从这一大桌子菜便能看出陈氏用了多少心思准备这顿年夜饭,她在尽自己最大努力给两个孩子好的生活。
“快吃,快吃。”
陈氏面带笑意的张罗着,说话间挑了只鸡腿放到儿子碗里,立马又将另一只鸡腿挑到了女儿碗里,自己却是只夹了块萝卜。
二丫看着丰盛的一桌子菜,眼都直了,年岁尚小的她还没那么懂事,手抓着鸡腿就开始啃起来。
大上四五岁的徐琮安却是没那么心安理得,伸筷子到鸡汤碗里夹了只鸡翅放到了陈氏碗里,陈氏微愣后笑笑却是也没拒绝,毕竟这是儿子的心意。
平日抠搜着用的木炭今夜也是敞开了用,烧的屋子暖烘烘的,从来不舍得用的烛火也点上,母子三人围坐在桌边,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话,吃着平日里吃不上的吃食;屋外雪花飘飘,寒风呼啸,此情此景倒也衬得一家人也不那么困苦了。
年夜饭过后,大年初一这日母子三人难得的一同围着火堆烤火闲话,不同往日的忙碌。
陈氏没有去劳作,张罗吃食;徐琮安也没有到里屋看书,练字。
昨日剩下不少好菜,陈氏在火堆上架了个铁锅,将昨夜的鸡汤放进去又加了些清水,放了些白菜进去烫,又加了些面条,咕噜咕噜的声音伴着柴火偶尔传出的劈里啪啦声,宁静又温馨。
“年初一要吃昨日剩下的年夜饭,这才叫年年有余呢。”
陈氏分着鸡汤面,轻笑着说道。
11. 第 11 章
第十一章
年初一就在陈氏所说的年年有余中过去,大年初二要回娘家,一大早陈氏就起床开始检查昨日装好的今天要带到娘家的东西。
两把笋干是前些时日剩下的冬笋晾干后留的,十个鸡蛋是自家养的老母鸡下的,还有一小把饴糖是前些时日陈氏去镇上赶集买的。
不仅是为了给自家两个孩子吃,更是为了年节时回娘家给三个侄女的,毕竟陈氏也是当小姑的,逢年过节的给不起红包,糖总是要给两颗的。
旁的东西陈氏也就拿不出来了,不过总归不像去年空着手回的娘家。因而陈氏今日面上倒还是挂着两分笑。
陈氏精心给二丫梳了两个发髻,穿上了早半个月就洗好、晾好的干净衣裳,徐琮安在里屋同样也换了干净衣裳。没能给两个孩子裁制新的冬衣,陈氏只能趁着太阳大好时将衣服洗得白净,晾晒的暖和些,也算是干净妥帖。
母子三人收拾妥当,便锁好房门,往隔壁的上河村赶去。赶了一个多时辰的路,母子三人到了上河村,沿路有几人同陈氏打招呼。
“三丫头这是回娘家拜年来啦?”
一五十余岁的妇人瞧见陈氏开口问了一嘴。
陈氏闻言,点头回应。
“是啊,五婶儿,带两个孩子来给他们外祖母拜年。”
里边的院子里闻声走出来另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嘴里磕着瓜子,笑呵呵的插嘴:“三丫头,你这回回来可没什么好儿,说不定你那嫂子等不到晚上就要撵你回去。”
“翠英!”旁边的五婶儿闻言,厉声呵住了还想要继续多嘴的妇人,转脸劝说陈氏:“三丫头,别管你七婶子乱说的话,她一贯是这样的,天不早了,你还是快些回娘家,你娘肯定巴巴儿等着呢。”
陈氏听完七婶子的话面色有些难看,却也不好同人家闹,毕竟她是嫁出去了的,又是嫁到外村,何况七婶子还是长辈。最要紧的是,话虽然难听,但自己嫂子确实厌恶她,因着老赵氏总是接济自己这个穷女儿。
现如今五婶儿劝和,陈氏也只能顺坡而下,点了点头便带着两个孩子往陈家赶去。
名唤翠英的妇人见陈氏走远了,颇觉无趣儿,吐了吐嘴里的瓜子壳,语带埋怨问:“五嫂,我刚说话你拦着干啥呀?”
“人家的家事你管那么多干嘛?”
五婶儿白了一眼自己这个长舌妇的弟妹,平日里东家长西家短的尽得罪人,还一贯的好吃懒做又偷奸耍滑,自己早看不惯这个妯娌了。奈何家里婆婆是个长寿的,八十了还身体硬朗,迟迟分不了家,她惹了事儿还不是要一大家子来收拾烂摊子,不然自己也不愿意管她那张嘴。
“有什么好避讳的,她一回娘家不就知道了?我好心,早些说给她,她还不至于下不来台不是?”
两妯娌又拌了两句嘴,不过早已走远的陈氏是听不见了。
徐琮安微微垂头,方才七婶子说的话他听着,不由得有些担心待会儿到了外祖母家,大舅母又要甩脸色给娘看,往回也是这般的;不过这次连同村的人都出来说道,想必是有什么缘故,今日定是难挨了。
没等徐琮安胡猜多久,一到陈家他们便知道是为什么了。
“阿娟,快来看看你侄儿和大嫂。”
老赵氏瞧见陈氏勉强露出些笑,招呼陈氏,陈氏有些愣神,见自家老娘招呼这才缓过神来,走上前看襁褓中孩子。
刚出生不久的孩子,脸上还是皱巴巴的并不十分好看,小儿觉多,双眼还闭着,陈氏正欲说两句;坐在一旁满脸得意的刘氏阴阳怪气的开始挑刺:“怎么?小妹这是见你嫂子我总算是给老陈家生下了儿子,心里不乐意了?”
“嫂子,我有了侄儿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如此想?”
陈氏被刘氏这一顿阴阳怪气的挑刺气的不轻,言语里也有些不客气。
“好了,大过年的吵吵什么?”老赵氏见儿媳妇针对女儿,自然是慈母心,忙开口制止。
不料刘氏却是不想轻易罢休。
她一连生了三个丫头片子,村子里风言风语就没断过,说什么自己要绝了陈家的后;又说自己就是个丧门星,自从她嫁进陈家之后,克死了公爹,克了小叔子,就连远嫁到外村的小姑子,原本是百年难得的一桩好姻缘,嫁了个读书人,还是个童生老爷,竟然早死,让小姑子成了寡妇。
说她不详,说她刻薄,如今她总算是生下个儿子,总算能证明自己没有绝陈家的后,看那起子长舌妇还有什么好说的。
刘氏心里暗道,皇天不负有心人,自己总算是能直起腰板。
“小妹啊,你侄子出生,不知你这当小姑的准备了什么礼物啊?”
这样直白地发问,让陈氏有些窘迫,吞吞吐吐的开口:“早先不知道侄儿出生,准备了十个鸡蛋还有些笋干和饴糖,鸡蛋正好拿来嫂子吃了养身子吧。”
“哼,你侄子出生,你拿十个鸡蛋就想糊弄?真是好小姑,你每回来娘家拿的东西可不止这点儿。”刘氏冷哼一声,眼带嘲讽,说话竟是一点也不客气。
陈氏闻言,攥紧了手,无法言说的屈辱涌在心头,她还是头一次这样被人羞辱。
老赵氏见女儿如此受辱,自是不能袖手旁观:“行啦,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阿绢早些又不知道你生孩子,况且她家……”
老赵氏话还没说完,刘氏就打断:“娘,儿媳看您是偏心偏的没边儿了;我怀孕总不是这两日才怀的吧?十月怀胎,算着日子也该是这些时日生产,又逢年节,小妹拎着十个鸡蛋就回娘家,那这十个鸡蛋究竟算是年礼,还是算她对嫂子坐月子的心意,还是她对侄儿的心意?这十个鸡蛋够分吗?分明就是你们瞧我生了三个丫头,根本就没把我这一胎当回事罢了,以为旁人瞧不出吗?”
这直白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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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的话,让陈氏和老赵氏脸色都不好看,可刘氏今日是铁了心要闹大,仍旧不打算罢休。
“我一连生了三个丫头,没生儿子;您就一趟一趟的把家里的米面偷偷拿去接济小妹,知道村里人都说什么吗?说就算是外孙好歹也是个男娃,总比丫头片子好。娘,您也是这般想的吧?”
“你别胡说!”老赵氏脸色难看,厉声呵斥想要制止刘氏。
“我胡说?呵,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您拿着儿子家的东西去接济女儿不说,还要让我们夫妇二人养着小叔那个瘸子,我们夫妇二人难道就是这么好欺负的吗!”
“啪——!”
老赵氏一道响亮的耳光总算是让刘氏住了嘴,熟睡的婴儿却是被惊醒了,嚎啕大哭起来,反应过来的刘氏也开始大哭大闹。
“陈大林,你还不滚过来!你就让人这么欺负你儿子,欺负你婆娘吗?”
陈家大儿子陈大林闻言进了屋内,将儿子抱起来哄,瞧了一眼自家老娘和小妹,并没说什么,但这时候不说话代表着什么,几人都明白。
“陈大林,你看清楚,你儿子如今在这儿,你有后了!我不管你怎么想,这是你的种,你老陈家的种,你要不要他活,要不要给他攒家业、娶媳妇儿都是你的事!你愿意接济你小妹也好,还是养着你那瘸子兄弟也好,你自个儿看着办吧!”
刘氏最后一番狠毒的话,终于将今天这大闹一场的最终目的给摆了出来。她要逼着老赵氏不再接济小姑子,不再养着瘸子兄弟,好好儿出一口这么多年的怨气。
“娘,要不然日后……”陈大林抱着儿子看了眼老赵氏,未言之语几人已然明了。
老赵氏心里憋着一口气,又见自己的亲儿子也这般,忍不住哭出声来打骂陈大林:“你个没良心的啊!你就这么一个弟弟,他已经身有残疾没了依靠,你忍心吗你?况且咱们家十亩田地尽数由你耕种,原本这田地合该有你弟弟的一半,便是收租子,你弟弟就一张嘴,整日缩在那小屋子里,不过一日送三碗饭罢了,你竟也容不下他!好,你们容不下他,那就分家!”
这话一出,刘氏和陈大林心下一紧。
老赵氏这话说的不假,因着陈家二儿子陈二勇残疾,陈家所有的土地现如今都是陈大林一家在种,每年能收成不少粮食,若是分了这土地,陈大林便只剩几亩田地了,交完粮税,三个女儿一个儿子还有他们夫妇二人,恐是不够吃喝的。
刘氏和陈大林对视一眼,瞬间有了盘算,小叔子动不得,小姑子可得趁这次机会撇干净,刘氏开始掉转矛头。
“可这十亩田地全靠大林一人,家中也没有其他男人帮忙,冬冷夏热,娘你也不心痛?小叔倒也罢了,少不得要照顾;可咱们家可就十亩地,已经是要养八口人,加上粮税,还就大林一个劳力,若是再加上小妹一家三口,这便是要活活累死、逼死咱们夫妇了!”
12. 第 12 章
第十二章
闻声听音,老赵氏知道儿子、儿媳这是听见她说分家,不愿意,退了一步不再揪着二儿子的事不放,心下好歹松了松,此时此刻也颇有些顾不上女儿。
站在一旁的陈氏见话已经说到这份上,自己俨然是成了要逼死大哥一家的人,瞧见老母亲愈发苍老的面容,强忍下心头的苦楚和委屈,硬气道:“嫂子说话不用这么难听,我这些年艰难,确实是拖累娘家,如今嫂子生下侄儿,一心一意为了孩子,我也不是不明白的,日后自然是各顾各的。”
此话一出,屋内几人面色各异。
刘氏自然是满脸喜色,旁边抱着儿子的陈大林面色复杂。
老赵氏猛地扭头看向自己的小女儿,又是心痛,又是无奈,又是愧疚,却也没开口说什么,瘸腿的儿子和日子艰难的女儿之间,她还是更心疼瘸腿的儿子。
闹了这一场,总算是消停下来,门外悄悄听了半晌的徐琮安走进屋内,直奔母亲陈氏,拽着陈氏的衣袖道:“娘,我想回家。”
陈氏也没有继续留下的心思,拉起儿子的手答应:“好,咱们这就回去。”
说罢便转身欲走,老赵氏瞧见,红着眼眶挽留:“阿绢,吃了饭再走吧。”
“不了,娘,你好好照顾自个儿,还有二哥。”
陈氏背对着老赵氏,快速的抬手抹去眼角的泪水,留下一句话,带着儿子匆匆出门,在院里抱上女儿二丫,离开了陈家。
老赵氏几步追出来,也只看见一抹背影,没等如何伤心,重重地一声响动从偏房传来。
“不好啦,二伯摔下床了!”
……
母子三人途经方才来时的地方,撞见了闲来无事蹲守着的陈七婶,一见陈氏母子三人灰溜溜的立马来了兴致,毫不遮掩的看笑话:“我就说刘氏那泼辣的,这回生了个儿子,定是不会让这小姑子再讨着好儿。”
陈氏闻言并不搭理这好搬弄是非的闲人,带着儿子和女儿径直赶路。
已近晌午,母子三人走了许久的路赶到陈家村,连一口热水也没喝上,现下又要走上好长的路才能赶回半坡村,陈氏低头看了眼已经喘着气的两个孩子,心里说不出的委屈。
奈何她是两个孩子唯一的依靠,尽管苦死也要打碎了牙和血吞,才能撑起这个家。
“娘,我饿。”
晌午已过一个时辰,年纪尚幼的二丫实在是忍不住,带着哭腔向陈氏乞求。
陈氏没有任何法子,只能抱起二丫哄:“二丫乖,还有半个时辰就到家了,回了家娘给你吃鸡肉。”
陈氏哄完女儿,转头看一旁的儿子,只见儿子徐琮安早上出门时梳的整整齐齐的发髻都已经有些散乱,两鬓的汗水清晰可见,却是没喊一声累,也没喊一声饿。
怎么会不累、不饿呢?
陈氏一个大人尚且有些撑不住了,何况儿子一个才八岁的孩子。陈氏强忍下心口蔓延的委屈和心酸,取出长布带将二丫背在背上,安慰轻哄:“二丫在娘背上睡一会儿,醒来就到家了。”
安顿完二丫,陈氏伸手拉住儿子,用自己的手拉着儿子走,好歹能让儿子剩下力气。
徐琮安却懂事的并未放慢步伐,因而陈氏的牵手也仅仅只是牵手而已。
徐琮安每日赶到镇上的学堂,走路也是习惯了的,二丫在陈氏背上,随着走路时的摇晃很快就睡着了,倒也不再哭闹;是而母子二人半个时辰后就走回了家。
沿路有同村人询问,陈氏只掩饰说害怕天黑了带着孩子不好走路,吃过午饭就往回赶了。其他人倒也没有起疑,毕竟陈氏没有男人,一寡妇带着两个孩子,确实是要谨慎些。
回了家,陈氏把二丫放到床上,让她继续睡,便立刻到灶房,徐琮安紧跟其后到灶房帮着生火,很快煮好三碗热腾腾的鸡汤白菜面。
二丫闻着香味醒了,母子三人吃完鸡汤白菜面,这才觉活过来。
陈氏摸了摸两个孩子的脸,心里决定日后再不去娘家,她受些冷眼和委屈没什么,再不能让两个孩子跟着她受这样的委屈。
折腾一天,天刚擦黑,母子三人便早早歇息。
宁静的一夜过去。
翌日,徐家迎来不同寻常的客人。
“四叔,四婶,你们怎么……”
陈氏手上拿着烂掉的菜叶子正准备去鸡圈喂鸡,却被自家院门外的马车给吸引视线,一瞧竟是徐夫子和夫人李氏,陈氏来不及想为什么他们会来自己家,忙放下手中的烂菜叶子招呼贵客。
“不用客气,我和你四叔今日是有要紧事来找你相商。”李氏走上前拉住陈氏的手,率先说明今日来意,徐夫子不远不近落后四五步。
“要紧事?”
陈氏见李氏如此亲近,不嫌弃自己这脏兮兮的一身,心底也对这四婶有了些亲近,不过仍十分疑惑自己一寡妇有什么大事要劳师动众来与她相商。
“是关于琮安的。”
李氏说出徐琮安,陈氏一下子正色,忍不住心底胡乱揣测,难道是因为上次族人不满夫子贴补琮安之事,顿时忧愁该如何解决此事才能平息族人的怨气。
平息族人怨气之后,儿子的笔墨纸砚自己又如何能负担得起呢?
读书识字,总是少不了笔墨纸砚的,如若没有笔墨纸砚,儿子必然会被族中其他孩子笑话,也是耽误读书识字,丈夫的遗愿又如何能全?
一时之间,陈氏焦躁难安。
李氏看出陈氏的不安,拍了拍陈氏的手安抚:“莫急,先进屋去,四婶再与你慢慢细说。”
“山野粗茶,四叔,四婶莫要嫌弃。”几人进了堂屋,陈氏慌忙端了几碗热茶,略有些拘谨。
里屋,闻声而出的徐琮安乍然看见夫子一时有些愣住,随即立马行礼问安:“夫子。”
陈氏这才惊觉自己匆忙之间竟然忘了叫儿子出来见夫子,又是一阵懊悔,还好儿子自个儿听见声响出来了。
看见自己的得意学生,徐夫子面露一丝笑意,可一张口便询问起了学业:“嗯,年节时可有温书?”
“你若要考较学业,便离远些,莫扰了我与阿绢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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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摆了摆手,似是见不得自家男人这般模样,不过此举却是让徐夫子松了口气。陈氏毕竟是寡妇,且是小辈,他实是不好说话,但为了今日的大事他必得来这一趟。
徐夫子同徐琮安进了里屋,堂屋仅剩李氏和陈氏两人,稍作片刻后,李氏放下茶碗,道出今日来意:“阿绢,今日同你四叔来此,确有一大事要同你商议,此事或关系你家琮安此后一生的荣辱,实在是要慎重。”
“四婶细说。”
陈氏心中一咯噔,悄悄攥紧了衣角。
“你应当知晓咱们徐家的嫡系一脉子嗣单薄,仲远妻妾通房约有十余人,至今为止无一儿半女。”
话到这里,陈氏还有些不明所以,不明白这与自己有何干系?李氏眼含深意看了眼陈氏继续详说。
“仲远已年逾三十,宗族耆老们为徐氏一族大计考量,同徐老爷子商议想要从咱们徐氏旁支当中选个孩子过继给仲远,这样嫡系一脉也算是后继有人。我们想将琮安带过去,看看是否能有这缘分。”
“什……什么意思?是要将我儿过继于旁人吗?”
晴天霹雳的消息惊的陈氏缓不过神来,吞吞吐吐的这才将话问出来,随后又立马连声拒绝:“不行……不行!我仅一个儿子,仲仁也就这一个后人!”
李氏瞧着惊愕的说不出话又十分拒绝的陈氏,慢慢劝说:“别急,先听婶子把话说完,你再做打算。”
陈氏闻言,虽暂时停下来,可仍是全然拒绝之态。
“你四叔在族学授学已经十余载了,想当初仲仁也是经你四叔教导才考上童生,这些年又教导琮安,惊觉这孩子天资聪颖,或有一番作为;虽说是念着你丈夫仲仁早去,顾念你们孤儿寡母平日多照顾些琮安,到底也需孺子可教才行。你四叔一心为琮安,倒是愿意贴补,族中旁人却是不乐意,况且你四叔不过在族学中当个夫子,每月银钱又有几许?若是银钱充足,你四叔当年也不至于歇了继续科考的心思,止步秀才。”
听见李氏说起自己丈夫,陈氏眼底流露出一抹忧伤,又闻科举一事,陈氏眼眸微动略显沉默。李氏见陈氏略有所动,停了停,继续游说。
“可若是琮安过继到了嫡支,读书科举所需的一应费用再不需愁,再不济后半辈子衣食无忧、高床软枕,不需田间劳作那般辛苦,这便是改天换命了。我知你如今仅剩孩子做念想,可琮安天资聪颖,为长远计,当父母的总不能断送了孩子的前程。”
这话一出,陈氏微微睁大双眼,方才的坚决瞬间不复存在,为人父母任谁也不愿意耽误孩子的前程。
“可……可……”陈氏还想说些什么来挽回,想来想去却说不出什么,她自个儿心里十分明白,这对于琮安来说是实打实的好事儿,旁人便是求也求不来的。
一时之间,脑子里想起琮安跟着她饥一顿饱一顿,在娘家受的委屈和冷待,族里其他孩子的嘲讽,还有那买不起的宣纸,陈氏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手也不知什么时候揪住了胸口的衣襟,似是这般便能减缓孩子将要被生生夺走的痛苦。
13. 第 13 章
第十三章
沉默半响,李氏也不说话,静静等着陈氏,这是一场无声的较量。
较量的筹码却是陈氏撕成两半的心,无论哪一半取胜,剩下的一半注定血肉模糊。
李氏说了许多,此时却不再开口,留下时间让陈氏思索,心中却笃定陈氏不能回绝,天底下做父母的谁能不盼着儿女更好?
良久
陈氏低声喃喃问:“他们会对琮安好吗?”
闻言,李氏一笑,轻轻拍了拍陈氏的手道:“一笔写不出两个徐字,这也不是过继给外人,归根结底琮安是徐氏族人。况且仲远没有自己的孩子,日后盼着琮安为其养老送终,怎会不对他好呢?”
李氏见陈氏俨然是被自己的话劝说了,趁热打铁想要将此事敲定。
“你若是同意,趁着年节时候不惹旁人闲话,只当是小辈上门拜年。明日我同你二叔公便将琮安带到镇上徐宅去,总也得两方都合眼缘才行。”
陈氏闭眼,潸然而下,缓缓点点头。
饶是李氏觉得自己这是行一桩好事,仍是被陈氏这模样弄得有些愧疚,但事已至此,李氏轻拍陈氏的手以作安慰。
那辆半坡村鲜少看见的马车驶离半坡村,看热闹的村民们围在院门外准备进来同陈氏打听一番,不料瞧见陈氏不见一丝笑意的面容,悻悻散去。
“娘,你怎么了?”
徐琮安察觉出母亲陈氏的异常,关心询问。
陈氏听见儿子的声音,猛地一把将儿子揽到自己怀里,紧紧抱住,不肯松手。年纪尚小的徐琮安不知道陈氏为何如此奇怪,只好安静地让陈氏抱住。
之后的半日里,陈氏也不忙碌劳作,围着徐琮安嘘寒问暖,似是怕自己的珍宝丢了一般,必须一刻不落的看着才能心安。
翌日,陈氏带着儿子和女儿前往镇上,同徐夫子夫妇汇合后,一行人前往徐宅。
青砖砌成的高墙是陈氏不多见的,墙根种了许多黄金竹增添贵气,宅门前的两尊石雕抱鼓石雕刻精细,李氏下马车走上步梯石,叩响门钹。
片刻后,守门老奴打开条门缝,瞧是李氏,这才完全打开大门传话:“夫人早前吩咐,若是您来,即刻传小厮去报,想必老爷夫人正等着呢。”
说话间果然有小厮已经快跑去前厅,另有一小厮引着一行人等前往正厅而去。
陈氏拉紧徐琮安,紧跟在徐夫子和李氏身后,穿过池塘、凉亭进入偏厅稍候片刻,便有丫鬟引着他们进正厅。
正厅,徐家老爷子同家主徐仲远及其正室已经端坐等候,身后立有丫鬟婆子六七人。
陈氏不曾见过这些场面,一时有些露怯,拉着儿子的手心有些冒汗。
徐琮安自然察觉,幸而自己并不十分紧张,尚能淡然处之,甚至有余力拍手安抚陈氏。
此举让上首端坐的徐老爷子和家主徐仲远颇为满意,便连正室方氏也消散些许方才眼底的鄙夷。
行礼后,众人落座。
“几年不见,不想仲仁家的孩子都已这般年岁。”徐家主徐仲远率先开口寒暄,双眼上下打量着坐在末尾的徐琮安,毕竟是过继给他的儿子,自然是要上几分心的。
李氏见陈氏唯唯诺诺,便搭腔:“孩子都是见风长,不过这孩子才八岁多,年岁也算不上太大,正是读书知礼的好年岁。”
话尾的读书知礼明显是在暗自告知几人,尤其是不曾开过口的徐老爷子,你们家可不是仅仅想要过继个孩子,更想要能够读书科举,考取功名来扬眉吐气的孩子。那刚生下来的孩子倒是年岁小,可也看不出是聪慧还是蠢笨不是?
显然,李氏的暗示起了作用,一直不曾开口的徐老爷子放下手下的茶盅,慢条斯理地向徐琮安问了一句:“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你可明白是何意?”
不待徐琮安回答,徐夫子蹙眉后面向徐老爷子解围:“族学中还未涉及四书,琮安恐不明其意。”
“无妨,左右不过闲话,由着他胡乱说说便是。”徐老爷子铁了心,想要摸摸徐琮安的根底,并不愿顺着徐夫子预料的那般来。
徐琮安闻言站起身,并未在意陈氏满含担忧的目光,略想想后答话:“广泛地学习知识,详细地询问事物发展的原因,慎重地加以思考,明确地辨别是非,踏实地去实践。”
话落,徐老爷子暗沉的眼眸泛起点点亮光,手中盘着核桃的动作缓缓停下,片刻后才恢复。
徐夫子更是扭头看向徐琮安,眼底是掩饰不住的诧异。他并未教授过此句,更要紧的是此句出自四书之一的《中庸》,那可是能参加县试才会学的书。
“可曾有人教过,或是在哪听过?”
徐老爷子尤有些多疑,再问了一句,随即又想,自己不过临时起意,并非早有准备,哪里能提前得知并准备呢?
徐琮安摇头:“不曾。”他只觉是装在脑子里的东西,顺口便说了出来。
徐老爷子点头,以示满意,随即又问:“学而不化,非学也。其为何意?”
“学习知识但不能灵活的运用,不能称之为学习。”徐琮安仍稍想片刻便答出。
徐老爷子暗道,此子果然同徐夫子向自己说的那般,是个天资聪颖的,日后定能高中。
他必定要让这孩子过继到他嫡支。
“书房里有四书,便赐予你,管家带上琮安少爷去取。”
徐老爷子吩咐候在身后的管家带着徐琮安出去,接下来要谈的话不适宜让孩子听见。徐琮安听见自己能得珍贵的书,自然高兴,又见自家娘亲和夫子都不曾阻拦,便和管家去了。
待徐琮安和管家出去后,徐老爷子开口:“此子甚好,你夫妇二人觉得如何?”考校这许多,徐老爷子总算有了决断,不过碍于形式还得问问儿子儿媳。
徐仲远及方氏哪能违逆老爷子,自是无有不应的。徐老爷子三人算是满意,陈氏却是一颗心如坠冰窖。
她还心存侥幸,期望着他们看不上琮安,这样琮安便能不离开她身边,她也不必良心不安,愧疚于耽误孩子的前程,虽然这样的想法本身就已是自私,但她也顾不了那么多。
李氏见这事竟如此顺利地成了,转头正准备同陈氏说,却不想瞧见陈氏失魂落魄的样子,一时有些尴尬,又不得不将此事下个决断:“阿绢,你大叔公还有仲远夫妇愿意将琮安过继到他们名下,你可还有什么话说?”
“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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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氏眼神慌张,吞吞吐吐,始终未能将那句没什么说出来,因为她心里明白,这句话说出来,就意味着她的儿子从此以后就是旁人的儿子了。
上首的徐老爷子见状不悦的轻咳一声,一旁看眼色的徐仲远忙对自己的正室使了使眼色,示意此时应该她这个妇人去相劝。
方氏自然明白,缓缓起身走到陈氏面前,伸手拉住陈氏的手,轻声细语道:“妹妹,我明白你的不舍,但一切都为着孩子。方才你也瞧见的,琮安这孩子可真是聪慧的很,日后好好读书,考取功名,也算全了仲仁兄弟的遗憾。孩子进了徐宅便是唯一的嫡长子,既尊贵又体面,我也会对他视如己出。仲仁兄弟走后,妹妹一人带着两个孩子也是艰难,现在松下一块石头,总也好过不少,我们也会在银钱上帮衬些;况且琮安到了徐宅,咱们也算自家人,日后妹妹也不必担心受旁人欺负,徐家在十里八乡还是有些颜面,你说是不是?”
方氏人虽温柔沉静却是个巧舌如簧的,一番话将方方面面都说的清楚明白。
不仅告知徐琮安过继后能成为人上人,陈氏做为寡妇能倚仗他们一辈子不受旁人欺负,便是连陈氏和二丫母女日后的生计也是包圆儿,这样大的诱惑,谁能不心动?
陈氏犹豫片刻,红着眼吐出几字:“我愿意过继……”
此话一出,屋内几人都面露喜色,不料陈氏的声音又响起,语带乞求。
“我……我想让琮安在家过完九岁生辰,仅月余,只是一个月……”
方氏闻言,眼底闪过一丝不耐。她都如此屈尊且苦口婆心同这农妇说这许多,竟还如此不识相。
李氏见局面有些尴尬,笑着出来打圆场:“这也是人之常情,母子分离总是伤心的。”
“那便一月后开宗祠行过继礼。”上首的徐老爷子一锤定音,这事便算是定了。
方氏见老爷子已然发话,转身掀开旁边丫鬟手里托盘上盖着的红绸,露出白花花的几块银子,还有两块玉佩:“初次见面,这是父亲还有夫君和我对妹妹的一点心意,这两块玉佩全当咱们两家的信物,妹妹暂且先收下。”
话落,丫鬟端着托盘送到陈氏跟前。
陈氏哪里见过这么多银子,一时慌神,连忙摆手:“不不不,这太多……”
方氏笑而不语看一眼李氏,李氏明白其意,开口劝说:“阿绢就收下吧,这原也是说好的。”
陈氏推脱不过,托盘留在了陈氏手边的茶案上。
见陈氏收下了银子,方氏眼里闪过一丝嘲弄,随后从身侧嬷嬷举着的托盘里拿起一张过继文书,笑道:“未免麻烦,妹妹先看看这过继文书,按上手印;如此,县府衙门之类的杂事就不必叨扰妹妹,届时只需到宗祠行过继礼。”
徐老爷子同徐仲远夫妇这是想要一锤定音,以防陈氏再反悔。
他们想要过继子嗣已经不是一日两日,这些东西早先便是备好的,一旦有合适的,写上名字立刻便能派上用场。
一张写好的文书摆在陈氏面前,陈氏哪里认得这许多字。徐夫子见状,拿起过继文书念于陈氏听。
暗红的印泥沾染指尖,落于宣纸上。
徐琮安的命运由此而变。
14. 第 14 章
第十四章
陈氏浑浑噩噩的拉着徐琮安,出了徐宅的门,临分别时又听李氏说了许多安慰她的话。
徐琮安尚且不知陈氏为何这般魂不守舍,只以为是陈氏没见过这样的阵仗,有些害怕;于是甚为贴心的拉着自家娘亲的手,以作安慰。哪里知道自家娘亲已经将他过继给了旁人。
母子二人到半坡村后,先将拜托邻居李婶儿照看的二丫接上,再一同回去。徐琮安没闲上许久,坐不住又去里屋拿出书来看。
陈氏今日没有往日的精气神,什么农活儿也不想做,就坐在堂屋带着二丫,隔会儿看一眼里屋伏在书案前看书写字的儿子。
只见徐琮安略微蜷缩着身躯,因着前两日用的多些,家中积攒的木炭已经不剩多少,是而并没有用炭盆。
徐家私山已经卖掉,只能去公山上捡柴火,一日三餐都缺不了干柴生火,又到冬日里最是需要的时节,便是村中家有私山的人家也是要到公山上去拾柴火的,僧多粥少,是而也并不是很宽裕。
天寒地冻,静坐不动更是冷,徐琮安将冰凉的手凑到嘴边吹口热气,搓一搓来缓解僵硬。
冬日雾气朦胧,屋内并不十分透亮,徐琮安将书努力凑到窗前,勉强能看得清楚些,却也要忍受缝隙里吹来的寒风。
陈氏定定看着,她往日从未这般仔细地看儿子究竟是如何温书的,今日才知其中艰辛,心下更是酸涩。约莫酉时三刻,陈氏才恍然起身拉着二丫到灶房去烧晚饭。
彻底看不见亮光之后,徐琮安才合上书,揉揉眼睛,走出里屋。
进灶房帮陈氏盛饭,不料瞧见锅里正咕嘟咕嘟煮着肉,旁边甚至还有一盘煎好的油饼。
徐琮安眨了眨眼,似是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再三确认后问道:“娘,今日怎么又烧肉?”
徐琮安属实有些担忧,如此挥霍以后可怎么渡日?
陈氏自然明白儿子心里想些什么,安抚道:“天寒地冻,年节也还没过完,当然要吃些好的;你别管这些琐事,娘心中有盘算。”
见自家亲娘这般胸有成竹,徐琮安毕竟才八岁的孩子,再懂事也想不了那么多,更何况谁不想吃好的,便也不再说什么。
之后的一月,陈氏不是杀鸡便是炖肉,饭桌上日日都能见着荤腥。
徐琮安起初还觉得有些奢靡,担忧这般浪费日后可怎么办,不是又得挨饿?
陈氏索性拿出那日在徐宅得到的二十两银子,告知徐琮安这是大伯家看他们孤儿寡母可怜给的,这下徐琮安才稍稍心安。
二十两银子,便是徐琮安这个八岁的孩子都知道是笔巨款,能在镇子上买间屋子,置办几亩上好的水田。
不过到底还是八岁多的孩子,没有深想徐家嫡支为什么会平白无故给自家这么大一笔银子,还真以为就是年节上拜访,徐大伯们顾念父亲给的。
他不怀疑,因为他知道徐大伯家很有钱,学堂里的孩子们都知道,他平日里听见他们说过许多关于徐大伯家如何富丽堂皇的事。
那天他去徐宅亲眼见识后更是大开眼界,那样大的宅子,还有大伯爷,随随便便就给了他四本书,还是考童生、秀才要看的书,那可是很贵很贵的。
徐琮安还在心里暗道,虽然这些对于徐大伯家来说微不足道,可是对于他们家来说却是如获至宝,现在有了银子娘也不需要那么劳累,忧心如何养大他和二丫。日后长大,他定好好报答大伯一家。
年节已过许久
时至惊蛰,气温回暖,春雷乍动
屋外时而有亮光闪过,那是闪电发出的,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吱呀一声,里屋的房门被打开,陈氏披着衣衫进来。徐琮安被吵醒,还有些睡眼朦胧,轻揉眼睛,低声询问:“娘,你怎么来了?”
“外面打雷,娘来看看你。”
陈氏坐到床边,借着闪电的光,将徐琮安身上的被子掖紧。
徐琮安闻言又躺下,没当一回事,只觉娘真是操心,他都已经九岁了,算得上小大人,哪里还会怕打雷呢?
是的,昨日徐琮安过完生辰,现已满九岁。
陈氏用鸡汤给他煮了碗长寿面,祝他平安喜乐。
“娘,你快回去睡吧,二丫还等着呢。”徐琮安迷迷糊糊的说着,隐约听见陈氏说了一句。
“娘再看看你,就怕……日后看不着了。”
“轰——!”
惊天霹雳的雷声响彻云霄,徐琮安不知自己是被雷声惊醒的还是被方才陈氏那句话弄醒的,恍惚睁开眼睛,电闪雷鸣之间瞧见陈氏满脸的泪水。
雷声停下,雨点坠落。
再听不见震耳欲聋的雷声,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更催人入眠。陈氏掖紧被子,温柔道:“快睡吧。”
说罢,起身离开了里屋。
天光大亮,徐琮安起身,一出里屋就看见呆坐在堂屋的陈氏,直至听见徐琮安发出的声响才猛然回过神来,扬起略带勉强的笑,夹杂着一丝苦涩:“用过饭后去宗祠,你大伯们……想要见见你。”
徐琮安心下有些异样,尤其是方才他娘亲的表情,让他有些不安。
这点不安一直维持到徐琮安和陈氏到了宗祠之后,还没到宗祠便看见许多马车停在宗祠之外,依稀还能看见宗祠内人头攒动,这场景同年节时一般。
徐琮安有些疑惑问陈氏:“娘,是有什么大事吗?不是除年节祭祀平时不开宗祠的吗?”
其实还有一疑问,徐琮安没有问出口,那便是他娘今日竟然同他一起到宗祠,要知道每逢年节祭祀都是家中男丁方可进入宗祠,女子一概不允。徐琮安心存疑惑,却不好开口问,唯恐陈氏听后伤心。
“进去便知道。”
陈氏眼神有些躲闪,并未告知徐琮安。
揣着一脑袋的不明白,徐琮安入了宗祠,普一进门便被怒目而视的徐汉生和徐文康吸引视线,心中略有些气愤,平日里学堂欺辱不说,今日他却是什么也没做还招来两人针锋相对,便是泥人也有两分气性。是而,徐琮安一反常态的冷眼回看,哪料更是激起两人怒气。
这些眉眼官司自然不会惊动长辈,不过是小孩之间的私下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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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琮安本也没放在心上,不料猛然听见上首徐老爷子越过众人唤他:“琮安上前来。”
顶着众人的目光,徐琮安有些呆愣的确认确实是在叫自己后才慢慢走到徐老爷子跟前。
走上前时,徐琮安回头看陈氏,只瞧见陈氏低垂的脑袋,默不作声。
以为娘亲因一妇人入宗祠,不敢逾越,因此这般小心谨慎,徐琮安只得自己上前。
徐老爷子立于堂前,扫视堂下众人,声音严肃而庄重。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今嫡系长房一脉因无嗣,过继旁支子嗣徐琮安,以期延续香火,现行过继立嗣之礼,在座宗族耆老皆为见证!”
堂下众人各有各的心思,却也不敢违逆徐老爷子的意愿,只垂首听之。
徐琮安听完却如遭雷击,脑子一片空白,嗡嗡作响,猛然转身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的亲娘陈氏。不知是因为徐琮安逼人的目光还是因为徐老爷子之后的话,陈氏缓缓抬头,同儿子徐琮安四目相对。
“琮安生父徐仲仁已离人世,但因《礼记》言:‘无父之命,无母之许,不可以为子。''故而将仲仁遗孀徐陈氏请至宗祠替其亡夫徐仲仁行过继礼。嗣父徐仲远上前一步,生母徐陈氏上前一步。”
徐老爷子身为族长当仁不让的主持着过继立嗣礼,徐仲远同陈氏行至徐琮安左右两侧。
“此乃过继文书,徐陈氏已于一月前按下手印,各宗族耆老可过目,若无问题,可在过继文书上按上手印,以示公正。”
身后管家立时将过继文书双手呈上依次拿于宗族耆老们查看,待众人看完并按下手印后又呈至徐老爷子面前。
徐老爷子瞧过过继文书上的手印后看向陈氏和儿子徐仲远例行礼节问:“嗣父徐仲远可愿过继旁支子侄徐琮安为子嗣,日后视同亲子?”
“自当视如己出。”
徐仲远无有不愿。
徐老爷子点点头,以示满意,最后向陈氏问道:“下堂不为母,过继不为儿。生母徐陈氏可愿斩断亲缘,将亲子徐琮安过继于兄弟徐仲仁,为其养老送终,延续香火?”
徐琮安看着宗祠里发生的这一切,听着大伯爷口里说出的那些让人害怕又陌生的话,这一炷香的时间,脑中天旋地转,却在这一刻如同濒死的人一般猛地伸手死死抓住身侧母亲陈氏的手,低低的喊出一声:“娘!”语带乞求和绝望的哭音,他不相信娘真的不要他了!
上首的徐老爷子和徐仲远见此情形皆皱眉,他们不愿意此时出现什么纰漏,丢了脸面。
陈氏闻声,眼含热泪,又立马闭上双眼不敢去看身侧的儿子,嘴唇控制不住微颤。
“愿……意……”
如蚊蝇般的声音在沉甸甸的悲伤中颤抖着发出,最终给徐琮安判下死刑!那死死抓住陈氏的手缓缓松了力。
徐老爷子和徐仲远眉心舒展,徐老爷子继续开口。
“此文书如金石之盟,为过继之凭证,稍后便将过继立嗣文书报备官府,徐琮安自今而后,便是徐仲远之子。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
15. 第 15 章
第十五章
徐琮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宗祠,他只知道自己离半坡村越来越远。
高头大马平缓行驶着,马车内羊毛毡子铺垫,密不透风,外界的风寒一丝也不能侵袭,车内如春天般暖和,徐琮安却手脚冰凉,连同肺腑也是冰凉一片。
徐仲远对这个刚认的儿子还有些想要亲近的意思,拿着矮桌上的一碟子桃酥关心徐琮安:“回家还要些时辰,先吃些桃酥垫垫。”
“谢大伯,我不饿。”
徐琮安眼眸低垂,精巧的盘子里放着只在街边商贩那里偶尔瞧过的桃酥,这是他往日不曾吃过的金贵吃食,可是大伯说回家,回的明明不是他的……家。
他没有家了
他娘不要他了
徐琮安想着忍不住又红了眼眶,暗自悄悄将眼泪憋回去,这里不是让他哭的地方。
徐仲远瞧了眼低头的徐琮安,听见那声大伯有些不悦,原本想要亲近的念头也消散不少,他本就不是什么温和之人,难得屈尊,还讨了个没趣,自是不想再往上凑。
马车内一时之间再没声响,徐仲远闭目养神,徐琮安安静地坐着,不发出任何声音。
约莫近半个时辰后,马车停下,车外车夫低声告知:“老爷,到了。”
车帘被徐仲远一把掀开,踩着马杌下马车,随即又快步走向前面徐老爷子的马车迎父亲大人下车,不料被徐老爷子看一眼略带斥责的说教:“此时你应当带着你儿子去见你的正室。”
挨了句训斥,徐仲远又折返到后面的马车去看自己刚认下的儿子。
徐琮安没坐过马车,顶多就半坡村有驴车的李叔照顾过他两回,坐过两次驴车;虽然没坐过,徐琮安倒也不是很露怯,踩着马杌自个儿下了马车。
抬眼看见方才已经走远的大伯又折返回来,眉宇间还有些不悦,徐琮安不敢说话,恐惹人厌烦。徐仲远不虞父亲训斥,言语上也带些冷意:“同我去见你母亲和姨娘们。”
徐琮安听见母亲二字,微微攥紧掩在衣袖下的双手,垂首跟着徐仲远向前走。
徐宅门前,方氏领着徐仲远的三房妾室迎接,看似并不许多人,实则是因为方氏免了那些没有过明路正式迎进门的妾室和通房丫鬟之类,一句不过是主人逗趣的玩意儿就不必来这等场面了,便打发数人。
“这便是你嫡母,身后这是你几位姨娘。”
徐仲远简单的向徐琮安指了指几人,旁的多余的话也不打算再说些什么。
方氏作为当家主母,按理说此时应该一一引见,不过却只温柔招呼徐琮安。
“琮安一路舟车劳顿的想必也劳累,又是晌午,还没用过午饭便不再多耽搁,快些进门吧。”
方氏端的是一副慈母之心,身后几房妾室却是翻了翻白眼,心道:谁还不知道你的小心思呢?不过是觉着只需要认你这个嫡母就是,她们这些妾室姨娘不要沾染。
一群人便入了徐宅,下人们早已准备好席面。虽然不是官宦之家,仅仅只是地主豪绅,徐家也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大抵是因为徐家出了一个举人,两个秀才,算得上是耕读人家,自然是以严谨规矩治家。
倒说这举人和秀才此时都不在青石镇徐宅,而是远在淇县徐府,也并不亲近;不过为着徐老爷子的一口气,徐宅这规矩也定下十数年,慢慢也就习惯。
此时这规矩倒叫徐琮安松懈了些,不必应付这些对他来说很陌生的人,圆桌上十余道美味佳肴都是不曾见过的,便是这一月陈氏每日炖肉也比不上这一桌来得丰盛。
方才的几房妾室是没有资格坐下一同用膳的,规规矩矩的站在比丫鬟前一些的位置伺候。
其实平日里身为宅里的半个主子倒是也不必日日来这伺候用膳,大多是在各自的院子里用过便是,不然这妾室也当得太没有滋味。
不过今日到底是徐琮安入徐宅的第一天,又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虽说是过继,但日后是要继承家业的,到底也比妾室们尊贵许多,是而这桌席面是少不得要一块儿吃。
徐琮安悄悄看厅中的妾室姨娘们,又不动声色的打量坐下的徐老爷子和徐仲远夫妇,手上拿着的筷子始终有些不敢向那些菜肴伸去。
这样略显小家子气的行径自然惹来徐老爷子不满,身后老管家瞬时明白,行至徐琮安身后用公筷给徐琮安布了些菜。
用过膳后,徐老爷子喝下一口热茶后说正事。
“日后衣食住行一应琐事找你母亲便是,旁的规矩你也找人来教教,莫在外人面前失了体面。”前半句是对徐琮安说的,后半句是对方氏说的,最后半句是对方氏和徐琮安两人的告诫。徐老爷子很是不满徐琮安小家子气的行径,这样如何能成为他的孙子,带出去不是凭白惹人笑话吗?
徐琮安闻言,心知是在说自己,有些揣揣不安,方氏低垂的眼眸闪过一丝不耐,这些麻烦事最让人心烦。见两人都听话,徐老爷子又继续道:“这些都是小事,最要紧的是读书科举之事。”说着,扭头问方氏:“前两日吩咐你归置的书房可安置好了?”
方氏忙答话:“按公爹的吩咐,已经安置妥当,静思斋的匾额已挂好了。”
“嗯,日后安哥儿便在静思斋温书写字,每日功课拿于我查看。”
说起科举一事,徐老爷子面容严肃,细看之下眼底却泛着不一样的亮,那是野心。
旁边的徐仲远一听读书科举便有些不自在,只因幼时为此遭了不少罪,若非已过而立恐是现下也不得安生,哪里还敢置喙?二者说来,过继这仲仁的孩子本也就是老爷子拍板儿,就是听了徐夫子的话,说什么此子天资聪颖,日后定能高中,他爹就魔怔了。
他是无所谓的,反正过继谁都是过继,能高中自然是好,还能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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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高中也无所谓,过继儿子本就是为了有人养老送终,旁的他也没想过,便由得他爹去折腾。徐仲远很是想的开。
最要紧的事安顿好,徐老爷子也不想再折腾,挥挥手遣散众人。
徐仲远一溜烟儿就跑得没影儿,隐约是同方才站在厅上的妾室一道走的,引得方氏一声冷哼。尽管不快,方氏还不能得闲,得带着徐琮安前去安顿。
穿过飞檐青瓦,奇石罗列的假山,沿花荫小径而行,来到一处院子,入目便是静思斋三个大字的匾额。“这里原是两个小院儿,打通后合建成静思斋,平日里起居用膳皆在后边,书房在前边;日后这便是安哥儿你的住处。”方氏领着徐琮安介绍着静思斋的布置。
静思斋里的盆景、条案、茶几、灯挂椅、屏风之类看的徐琮安有些应接不暇,不敢想这样大的院子日后是他一人的住处。
“这是为安哥儿你寻的小厮顺子,日后衣食起居就由他照料,有些什么事儿便也吩咐他。”
方氏侧目,身旁的婆子立刻带上一躬身弯腰的小厮,看着是比徐琮安要大上五六岁,已是十四五岁,不过身板却异常瘦弱,又弯着身子、低着头,瞧着更显卑微些。
徐琮安闻言,有些不安,使唤仆人他是想也不曾想过的,正犹豫着想说些什么,哪知方氏已实在是没了耐性,面上露出一丝烦躁,留下一句:“今日折腾一天,安哥儿早些休息。”匆匆忙忙的便离去,似是不想再多耽搁。
方氏一走,院子里瞬时空荡许多,刚才还乌泱泱的一群丫鬟婆子都跟着走了,徒留徐琮安和方才的小厮顺子面面相觑。
顺子应该是被好好的教过规矩的,自个儿也是会来事的,麻利地到茶几上倒了一杯热茶躬身想要递给自己的小主人,这可是日后要跟随一辈子的主子,可不得好好的伺候着,以期能得个善待。
“不……不需要这样。”徐琮安被顺子的殷勤和卑微给惊着,连连摆手。
顺子见徐琮安这般,连忙将茶水放在旁边的茶几上,低头沉默着跟在徐琮安身后,生怕自己再马屁拍到马腿上,惹了主人厌恶那才是吃力不讨好。
徐琮安想要遣走顺子,试探着问:“你住哪里?”
“小的住在前面的倒座房,少爷一喊就能听见。”
顺子恭敬地回话,明明年长徐琮安几岁,再是身量瘦弱也是比徐琮安高上一些,可弯着腰低着头,楞着比徐琮安这个九岁的孩子还要矮上一分,这是仆人的规矩,主子面前说话行事需恭敬。
奔波一整日,徐琮安还没静下想陈氏将他过继一事,又初来乍到见着许多人和事,实在是有些难受,没有心情再说些旁的什么,听闻顺子有自己的屋子,立马遣顺子离去。
屋内总算只有徐琮安一人,徐琮安独坐在条案旁,直至晚间休憩后躺在不同于半坡村家里那张小床上,才蜷缩着身躯悄悄攥紧被褥,任由眼泪打湿枕头。
16. 第 16 章
第十六章
半坡村
陈氏呆愣的坐在堂屋,二丫抱着陈氏的腿抽抽嗒嗒,哭肿的两只眼睛望着自家娘亲,端着一盆凉水从灶房走出来的李婶儿看见幼小的二丫一阵不忍,一边走一边说:“妹子,二丫头还这么小呢,你不吃不喝,这孩子就得跟着遭殃。”
闻言,陈氏这才转动眼眸,看见女儿二丫,立时一把抱住二丫崩溃大哭。
这一举动,惹得李婶儿惊呼:“哎呦喂,妹子,你这手还想不想要了!”
说着,李婶儿蹭的放下手里的盆,迅速将陈氏的手从二丫身上拿开,却仍旧是晚了一步。
原就被木炭烫伤略显红肿焦黑的手背,现在竟然因为沾上衣服,外皮被撕扯,顿时有些血肉模糊之状,看着叫人心惊。
“妹子啊!你这是何苦啊?琮安那是去享福的!”李婶儿长叹一声,不忍心的劝说。
徐家今日回半坡村开宗祠自然是瞒不住半坡村里的人,得知陈氏竟把徐琮安过继给旁人当儿子,村里的人自是闲言碎语不断,无非就是说家里没个男人不行,寡妇心狠之类的,若是徐仲仁在世,哪里会将自己的独子过继给别人,那不是要了命根子吗?香火传承都没有了,等同绝后!
后又说,没了爹过继也好,徐琮安自此就从农家子成为大少爷了,锦衣玉食不在话下,那可是淇县徐家嫡系,使不完的金银财宝!
还有那起子长舌的又猜测陈氏这般行事,恐怕是想甩了儿子这个包袱,好早日改嫁,毕竟只剩个闺女,也不算得太碍事。
这桩事儿太热闹,闲来无事的半坡村村民几乎都在闲话。
李婶儿自然也不可避免的听了许多,也是有些唏嘘的,不料却忽然听见隔壁二丫不同于往日的凄惨哭声,忙三赶四就到这儿来看看。
幸亏是来看了,不然还不知道陈氏要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
那燃着的木炭盆不知怎得摔了,猩红的木炭洒了一地,陈氏的手也被木炭烫的皮开肉绽的,要紧的是,这般情形陈氏竟也不急不哭,一副魔怔的样子。
想到过继一事,李婶儿瞬间明了。心下明白陈氏这是心疼的没法说了,在自己作践自己。
天底下哪个当娘的能舍得自己的孩子呢?
住在徐家旁边儿,李婶儿最是明白这些年陈氏的日子过得有多苦,更明白这其中的不容易。
陈氏充耳不闻,一手揽着二丫低声痛哭。
李婶儿见劝不动,只能先处理好陈氏受伤的手。这场痛哭不知持续到何时,李婶儿摇头叹气离开。
青石镇徐宅
虽餐餐珍馐美馔,衣着绫罗绸缎,住高屋大院,仆从环伺,但徐琮安在徐宅的日子并不清闲。
徐老爷子对徐琮安的学业看得很紧,每日规定许多要背的书,又让徐琮安日日练字,若是徐琮安出色的完成徐老爷子规定要背的书也得不了什么夸赞,反而是愈加严厉,布置更多要背的书,让徐琮安有些喘不过气。
自到徐宅之后足有月余,徐老爷子也没有开口提让徐琮安去族学之事,而是日日亲自过手徐琮安的课业,徐仲远和方氏自然更不敢主动提及。
夜幕降临,静思斋书房的灯盏仍旧亮着。
徐琮安端坐于书案后,挺直脊背,执笔练字,洁白的宣纸上落下一个又一个墨字,旁边是数不清的写过的纸张。顺子静立在书案后,不时抬头望向前方徐琮安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不忍,犹豫半晌后劝说:“少爷,已经夜半,明日卯时还得早起,该歇息了。”
“罚抄的字还未抄完。”
徐琮安听见顺子的劝说轻声回应,他也很想休息,可自入徐宅后大伯爷……不,是祖父!似是想到什么般,即使是在心中徐琮安也不敢再称其为大伯爷。
祖父甚是严厉,他背书及文义没有什么大差错,唯有这一手字,祖父每每看见皆蹙眉,很是不悦,之后就是一叠一叠的宣纸,似是不要钱一般被送到静思斋的书案。
徐琮安按照祖父定下的每日十篇字写,若是写的不好,祖父不满意便要被罚抄,初时还只是罚抄一遍,后没甚涨进,惹怒祖父就变成了两遍、三遍、四遍……
越罚越多,徐琮安为完成罚抄是而顾不得写好,字迹越发潦草,自然得不到祖父的好脸色,只能越抄越多,越写越差。
实是忍不住酸痛,徐琮安稍稍停下片刻,手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着。顺子看的清楚,忙走上去拉过徐琮安的手揉捏着,期盼这样能够松缓徐琮安的劳累和酸痛,此般的行径这些时日主仆二人已经习惯。
昏黄的烛火下,顺子没忍住低声埋怨:“太老爷丝毫不心疼少爷,到底不是亲生的……”
“住嘴!”徐琮安闻言,立时呵斥顺子,又不安地四处打量四周,见并无旁人后才松口气。
顺子自知失言,不敢再说,又见徐琮安小小的身影这般风声鹤唳,更是不忍。
自入徐宅之后,徐琮安许久不能适应叫徐老爷子祖父,徐仲远父亲,方氏母亲,他从心底里并不认为自己是这家的人。
初时,徐老爷子、方氏及徐仲远还并未说些什么。
后来不知是哪一日用膳时,一小丫鬟当着三人的面唤徐琮安少爷,这本是平常的事,徐琮安自入徐宅之后,宅子里面的人都是唤他少爷;可不知为何,那一日方氏大发雷霆,怒斥道:“宅里能被唤少爷的人只能是太老爷的孙子,老爷及我的儿子!”
训斥一番之后,很快便有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上前钳制着那丫鬟,随后就是拿着由竹子制成长五尺五寸扁平的笞板开始狠狠扇打丫鬟的嘴,惨叫声响彻徐宅,直至血肉模糊,丫鬟如同死狗一般被拖下去,厅堂地板上还留有血迹。
这番杀鸡儆猴让坐在椅上的徐琮安手脚冰凉,全身上下控制不住的发抖,拿着筷子的手亦是抖动不停,桌上另外三人却是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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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波澜,继续用饭。
那顿饭徐琮安不知是怎么吃下去的,又是如何回到静思斋的,当天夜里徐琮安便高烧不断,请来大夫诊治一夜,喝下好几碗苦涩的药高烧才退下。
自病好之后,徐琮安开口唤了祖父、父亲及母亲。
这场风波才算结束。
徐琮安偷偷去看过那日被打脸的丫鬟,脸是彻底破了相,再也不能上厅前伺候,只能留在后厨做些粗笨的打杂之类的活计,那些石头一般沉重的东西压在那年岁并不大的丫鬟身上。
回到静思斋后,徐琮安独坐到天明,心里彻底明白他再也回不去半坡村,再也不是徐仲仁和陈氏的儿子,他只能去学如何在徐宅里活下去。
这样的日子并未维持很久,徐夫子上了门。
不知是同徐老爷子说了什么,反正时隔两月后,徐老爷子总算是同意徐琮安继续到族学去。
许是因为徐老爷子毕竟只是小小的童生,还是个老童生,徐夫子毕竟是秀才,学问上比之徐老爷子高上不止一星半点。
再次回到族学,徐琮安如同重见天日般,露出两月以来唯一的浅笑。
“你不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吗?还跑回咱们族学干嘛?”
“就是!不知道做了什么谄媚的事,竟让大爷爷和大伯过继他!”
两月未见,族学里徐文康和徐汉生两人仍旧是对徐琮安看不顺眼,一见着徐琮安就开口讽刺。徐琮安却不似往日那般在乎,只要能远离徐宅,便是族学里冷嘲热讽他也能承受。
见徐琮安忽视自己,徐文康和徐汉生两人更是不能接受,正欲使点颜色给徐琮安,不料徐琮安被徐夫子叫走,一腔怒火无处发。旁的学子见状竟也不似往日一般凑上去出谋划策的不嫌事大,大抵是因为近些时日,家中大人叮嘱过。
如今徐琮安到底是徐家嫡系的唯一继承人,日后要继承徐家家业,实在是惹不起。
青石镇徐家人大多还是倚靠徐家嫡系的脸面和关系才能混口饭吃,哪里能得罪?
徐文康和徐汉生两人这般毫不畏惧,多少有几分家中殷实的缘故,毕竟两人的爹一个管着酒楼,一个管着客栈;青石镇这小地方,酒楼和客栈总共也就三四家。
不过还有一层缘故是徐文康和徐汉生两人皆不是家中独子,上头还有哥哥的,两人的爹徐仲乙和徐仲升都有盘算过将儿子过继给徐仲远。
如此一来,自家还有长子继承香火和家业,幼子过继到嫡支承继徐宅这偌大的家业,享一辈子荣华富贵还能帮衬长兄,何乐而不为?
不料被徐琮安这半路出来的程咬金给打掉了算盘,自然是诸多不满,连带着在家里也有所言语,徐文康和徐汉生耳濡目染,因此更是厌恶徐琮安,觉着是他挡了自己的路。
除开这两愣头青之外,旁的人倒是不再起哄来针对徐琮安,可见过继到嫡支,徐琮安的身份到底是有所不同了。
17. 第 17 章
第十七章
这边徐琮安已到徐夫子书房。久未见徐夫子,徐琮安一时之间有些恍然,直至徐夫子开口询问学业才回过神。
徐夫子不自觉地拔高音量,追问徐琮安。“你说你已将《论语》全书背下并理解大半文义?”
“是。”见徐夫子如此模样,徐琮安明白其大为震惊。
徐夫子缓口气继续问:“究竟是为何如此之快?你一一道来。”
“祖父叫我每两日学一篇,第一日背熟后到他面前默写,第二日试着理解文意后到他面前说出,如此反复,《论语》全书共二十篇,约莫花四十余日学完。”
徐琮安仔仔细细将徐老爷子这些时日的安排说出,不料说完后徐夫子怒拍书案:“如此拔苗助长,当真是糊涂!”
怒后,徐夫子又考较一二,见徐琮安果真将《论语》全书熟记并理解,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说。一是没想到徐琮安如此有天资,自己竟没发觉;二是此前他教导的或许有些缓慢,是否耽误了徐琮安?
不过这些摇摆和怀疑在拿出宣纸看徐琮安写字后荡然无存。
“你手为何颤抖?”徐琮安执笔的手微微颤抖自然没有逃过徐夫子的双眼,立时询问。
徐琮安伸出左手按住自己微微发抖的右手,犹豫着回答:“每日除开《论语》外,还需写十张字,若是祖父不满……则需罚抄。”
徐夫子盯着徐琮安按住的发抖的手,心下冰凉,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再次追问:“罚抄多少?”
徐琮安微微垂眼,轻声说。
“两遍、三遍或是十遍……”
书房内安静许久,徐夫子缓缓伸手摸摸徐琮安的头,叹声道:“苦了你了,孩子。”
那日之后约莫有一月,族学内徐夫子未曾让徐琮安提笔。
回到徐宅,徐老爷子不知为何也没再让徐琮安练字,只是每日的考较还是不曾落下。尽管是这样,徐琮安的日子也是好过不少。
春去秋来,时入仲冬,天气愈寒。
因极为看重徐琮安的学业,静思斋的炭火却是不缺的,明明是在寒冷的冬日,却如春天般暖和。徐琮安没有任何理由松懈分毫,仍是卯时起床读书,窗外雾气都未曾散去。
顺子作为徐琮安的小厮兼书童,自然跟着沾光,平日里也是极不愿意再回自己的倒座房去,就算只是站在书案后也是被炭火暖的昏昏欲睡。
将近年节,徐宅里的琐事也多起来,往日休闲的方氏也不得不尽到当家主母之责,事无巨细地开始张罗。
尤其是今年是徐琮安入徐宅后的第一个年头,更是徐家嫡支后继有人的第一年,年节迎来送往,宗祠祭祀都需要带徐琮安出面。是而,近些时日徐琮安三两日便要去方氏的雅园。
“少爷,夫人遣人传话,裁缝铺的裁缝已到,叫少爷前去雅园试年节的衣裳。”
顺子从外面快步进静思斋,抖落一身风雪。
徐琮安听见声响,放下手中的书,点头。
主仆二人出静思斋向内宅静园而去,内宅仅家中女眷和丫鬟婆子及男主人可住,徐琮安毕竟是过继又身为男儿,是而静思斋距离内宅颇有些距离,平日里几乎没有见过内宅中的女眷,这些时日因着年节之事才频繁出入内宅。
入雅园后,徐琮安轻手轻脚,甚是拘谨。
这是这一年徐琮安同方氏相处时下意识的行为,皆因徐琮安察觉出方氏并不喜欢他,甚至有些厌烦。
徐老爷子虽也对徐琮安无甚疼爱,但到底对徐琮安寄予厚望,平日里因着学业之事见得最多,倒也有了两分熟悉;除开学业,徐老爷子并不苛待徐琮安分毫。
徐仲远平日里是不怎么能见着的。
徐老爷子放弃这不成器的儿子之后两人便不太亲近,尤其是连子嗣一事徐仲远也无能为力之后,徐老爷子更是见其心烦,是而徐仲远一向也是躲着徐老爷子的,连带着徐琮安也不怎么见得着这位名义上的父亲。
“母亲安好。”
徐琮安立于房中,距方氏还有一丈之远。
方氏抚了抚额间的碎发,这才扭头看徐琮安,漫不经心地开口:“去试试年节的衣裳,若有不好叫裁缝再重做,尚且能来得及。”
“是,母亲。”
徐琮安应答,转身跟着裁缝到偏房去试衣裳,每试一件便要顶着风雪到方氏面前由其掌眼。
方氏一连看了几件都不甚满意,越发有些不耐,伸手捏了捏眉心。直至最后一件松石青的长衫才舒缓眉头。
“这件不错,看着有几分书卷气。”
一语落定,年节会客衣裳的事算是定下,方氏也算是了了一桩事,这才有心思喝口热茶。
她那位一辈子想要和庶兄争个长短的公公做梦都想要家里出个举人,将庶兄比下去,可惜她那丈夫不争气,书也读不会,子嗣之事上也无能为力。
早些年她刚嫁到徐宅,新婚三年未曾有所出,那时不知是丈夫之过,为此受了公婆不少的冷眼苛待。尤其是她那位公公,还动了休弃她的念头,一度将方氏遣送回娘家,险些将方氏半条命折腾走。
后方氏因父亲好歹还有秀才功名在身,由父母帮衬,从中说和,又从娘家为徐仲远张罗三四个通房丫鬟,承诺只要有所出立刻抬为贵妾,将其子过到名下,视作嫡子,日后张罗妾室延续香火也恪尽职守,这才能重返徐宅,没被休弃。
经历这一遭,方氏彻底被磋磨的没了半点心气儿。
后明白乃是丈夫徐仲远之缘故,心中怨怼于公公和丈夫,自然更不可能有多喜欢徐琮安这个过继的假儿子,不过是面子上的功夫做到位即可。
事已办好,徐琮安自然不愿久留,同方氏告知后离去。
不同于静思斋的僻静,这里随处可见丫鬟婆子忙碌洒扫。徐琮安匆匆赶路,想要快些回静思斋,不料几句说话声让徐琮安放缓脚步。
“当真是不要脸,白吃白喝厚脸皮的赖在别人家不走,现在竟然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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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会偷盗之事了!”
一婢女尖声辱骂着,伴随着另一道女孩微弱的哭声。
“你还好意思哭!难道是我无故欺负你吗?我现在就带你去见夫人,定让夫人把你这个厚脸皮的赶出门去!”
“不不不,求求姐姐不要!”
听见婢女说要告到夫人面前,那哭泣的女孩吓得顿时小脸苍白,一把松开手中方才啃了一两口的冷馒头抓住婢女的衣襟哀求:“求求晓虹姐姐,我若被赶出去便没地方可去了,我爹娶了继母,又生下弟弟妹妹,继母容不下我!我日后再也不敢捡馒头了,求晓虹姐姐别告诉夫人!”
“你别在这里装可怜,我今日定不饶你!”婢女晓虹是铁了心要告到夫人那里去,并不心软,拖拽着女孩就要到雅园去。
拐角的徐琮安将两人之间的拉扯看得明明白白,那女孩哭着哀求的模样让徐琮安想到妹妹二丫,从前饿肚子时二丫也是这般,豆大的泪珠哗哗的掉,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徐琮安想着妹妹二丫,动了恻隐之心,犹犹豫豫的想要出声帮忙。
奈何自己也不过只是个过继子,又畏惧方氏的威严,一时之间也没迈出脚步。身后的顺子倒是面露几分不忍,不过也不愿让主子插手旁的事情。
犹豫之间,只见那晓虹愣是将女孩往前拖拽了两三尺。
女孩许是实在恐惧被赶出去,竟然死死拖在地上撑着不想被拉到雅园去,可一八九岁女孩的力气哪里能比得过一年方二十的成年女子,竟是直接被地上的碎石磨破了单薄的衣裳,甚至擦破里面的皮肉,看见血色。
徐琮安见状,鼓起勇气出声制止:“何事如此喧哗?”
徐宅一年,徐老爷子和方氏的耳提面命好歹让徐琮安有了几分少爷模样,不再那般畏畏缩缩。此时说话倒也能镇得住一般的下人。
那婢女见是徐琮安立马规规矩矩地跪下回话:“回少爷的话,是这丫头偷我午时留下准备晚上守夜时吃的馒头,被我逮住,奴婢正准备将她送到夫人处,请夫人责罚!”
“可我方才听见她说是捡,这又是为何?”
徐琮安听完婢女晓虹一番控诉,问出此话让晓虹微顿,片刻后才略有些底气不足的解释:“因我的馒头落在地上,这丫头趁我不备捡走,与偷盗无异!”说着,自己也觉得确实是这般,底气也足起来。
徐琮安并不相信,转而看向趴在地上的女孩问。“你来说,当真是你偷盗吗?”
那女孩见徐琮安问话,这才反应过来还有一线生机,连忙摇头:“不是的,我没偷,我没偷,我不敢的!”随后又匆忙解释:“方才,晓虹姐姐的馒头不小心从她袖中掉下,落到地上,我原是想捡起来还给晓虹姐姐,可……可我太饿了,就没……”说到后面,女孩越发低声,似是羞愧于自己昧下了别人丢掉的东西。
旁边被女孩称为晓虹姐姐的婢女却仿佛是抓住了把柄一般,急不可耐道:“少爷,这下您相信了吧?就是这丫头偷我馒头!”
18. 第 18 章
第十八章
徐琮安皱眉,对婢女这番做法有些不喜。
“事情已然明了,并非她行偷盗之事,而是你自己不小心将馒头弄丢,她不过是捡到后并未交还于你,但若不是她捡到你这馒头,左右也是落在地上坏掉。不过她确实有错,却罪不至偷盗如此之重;你亦有错,行事马虎不说还胡乱冤枉他人。”
徐琮安一番话婢女晓虹与女孩两人听后都无话可说,垂着脑袋听候徐琮安的发落。见事情已被平息,徐琮安微微放松捏紧的手,暗自松口气。
“既然你二人都有错,又只事关一馒头,不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她向你道歉后再赔你个馒头此事便算了了,你觉得如何?”徐琮安目光扫向跪在地上的婢女,语带商量的询问。
许是没想到徐琮安一尊贵的少爷能屈尊问自己,晓虹有些受宠若惊;而且同徐琮安说的一样,只是事关一馒头的事,如若她自个儿顶多骂两句出出气,哪里会想要折腾到夫人面前去,不过是因为……
想到这里,晓虹低垂的眼眸闪烁,似是有什么隐瞒之事。
不过眼下事已至此,晓虹也不会再如此蠢笨的得罪家中的少爷,点头答应:“奴婢愿意,方才也只是气急才这般。”
“好,她已同意,你便向她道歉,日后再赔一个馒头给她。”
徐琮安转头提点女孩,女孩闻言连忙向婢女晓虹认错:“允禾再也不敢了,多谢晓虹姐姐宽恕。”原来女孩名唤允禾,徐琮安闻言心中暗道。不料道完歉的江允禾立马转而向徐琮安道谢:“多谢少爷!多谢少爷!”
“不必。”处理完这场纠纷,徐琮安一看天色,忙着要速速离去。
天色已暗,徐仲远说不准就要回内宅,徐琮安待在这里并不方便,还是尽早回静思斋为妙。
徐琮安垂眼看向地上的女孩道:“日后莫要再行此事,若是饿急便去后厨找管事的婆子,宅中每人的吃食应由管事负责。”
匆匆说完,徐琮安转身快步离去。
晓虹见少爷已经走了,自然也不愿意在这冰天雪地里继续跪着,立时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脸色并不十分好看的对江允禾放下狠话:“今儿算你运气好,碰上少爷救你一命,日后仔细着,不然有你好看的!”
说着,挥袖离去。
小允禾还呆呆的跪着地上,等晓虹走远之后才瘫软身子,方才这一遭实在是将她吓得有些魂不附体。此时想来仍旧是惊心动魄,晓虹说的没错,她今日算是运气好。
这边步履匆匆的徐琮安已经赶回静思斋。疾步行走让他出了些薄汗,坐在罗汉床上歇了好一会儿才平息急促的喘气。
“少爷真是不该管这闲事,累的自己如此狼狈。”顺子将方才的不忍抛之脑后,现下只觉得沾染麻烦事。
徐琮安不以为然,随意道:“没事。”
顺子却唠唠叨叨说起了内情。“方才那捡馒头的人可不是宅里的奴婢,少爷您肯定不知道。”
乍闻此话,徐琮安果然诧异,放下手中的热茶疑惑道:“不是宅里的奴婢?”
“那不是下人,而是老爷的妾室文姨娘的侄女,姓江名允禾,该叫一声表小姐。”
“那理应是客人,为何还如此……?”徐琮安得知江允禾竟是这样的身份,更是不解为何在徐宅如此窘迫。
顺子见状忙细细解释。
“那位表小姐的娘生产时难产而死,母子都没能保住。大人是大出血死的,孩子是在肚子里憋死的,这样的事儿最是忌讳,觉得不祥!亲娘死后,表小姐的父亲毕竟还年轻力壮,一年过后就另娶了。继母进门哪里还有好日子过?尤其是继母又生下一儿一女之后,表小姐只是个女娃,又不像男娃日后还是个劳力,自然就多余,日子过得挺苦的。”
顺子说着也叹了口气,似是有些同情。
徐琮安闻言亦是有些揪心。
“幸而表小姐的生母同咱们文姨娘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表小姐的生母许是知道自己死后女儿没有依靠,临死前让表小姐活不下去了就来投奔文姨娘。文姨娘虽为妾室,但咱们徐家到底是青石镇的土豪乡绅,便是为妾也仅是名声不好听,到底是富贵人。之后,表小姐被继母磋磨的没活路,果真跑来求文姨娘收留。”
说到这里,顺子停下,左右看看才低声道:“那时老爷还没有过继少爷,膝下一儿半女也没有。文姨娘许是为自己将来老后做盘算,想着自己只是个妾室,不能生下一儿半女便彻底没有依靠,只死死靠着宠爱过活哪里能行?这又不是正头娘子,日后说不准晚景凄凉。那时文姨娘在老爷面前还得脸,又想着徐家有钱,养个女娃不费事,就求了老爷将这表小姐接到宅里。”
听到这里徐琮安才明白江允禾入徐宅的经历竟是比自己还要曲折繁琐。
一时竟不知到底谁比谁可怜?
苦笑一声,徐琮安继续听顺子说话。
“初时,宅里还颇为尊敬这位表小姐。可之后新进宅的柳姨娘为夺老爷恩宠,向老爷旁敲侧击文姨娘养侄女这一举,无非是明晃晃的告诉众人老爷不能生育,自己宁愿养侄女给将来做个盘算,这是打老爷的脸!老爷本就忌讳子嗣一事,果然听信柳姨娘的话,再不宠爱文姨娘。文姨娘因表小姐失宠,自然迁怒,不再管她,宅里人上行下效也不再尊敬,表小姐的日子就难过起来。此后缺衣短食都是常事,最难过的是表小姐身份尴尬,丫鬟不是丫鬟,小姐不是小姐。若是小姐自然是锦衣玉食的伺候着;若是丫鬟,好歹做了事还有例银可拿,有衣可穿,有饭可吃。”
乍听闻这样的阴私事,徐琮安这一年来越发老成的面色都不由得一变再变。
一时之间更觉得徐宅就是一座吃人的宅子。自方氏为让他改口的那番杀鸡儆猴,罔顾一人性命之时,他就觉得徐宅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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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座吃人的宅子,如今更觉如是。
“那就不给吃不给穿吗?”徐琮安蹙眉。
“宅里管事的手中没有表小姐的身契,不算宅里的下人。太老爷一向不管老爷的后宅,或许都不知道表小姐此人,老爷不喜表小姐,管事哪还敢给钱给东西,夫人自然不会多管闲事,倒是文姨娘可以用自己的例银或体己钱贴补,不过文姨娘也算心狠,竟是不管不顾。不过倒也不能一味说心狠,毕竟文姨娘没有把表小姐送回去,好歹还留着表小姐在宅里。如若送回去,表小姐恐怕要被卖掉,卖了便是奴籍,一辈子翻不了身。”
说到奴籍,顺子面上浮现一丝低落,他便是被卖到徐宅的,从此身为奴籍再也翻不了身。
表小姐虽可怜到底还是良民,再怎样也比他高上一等。
“那如何能生活?”
“有时候给宅里的下人帮些忙,干些活,宅里也有些人会看在她可怜的份上给些自己不吃的剩饭剩菜或是馒头之类,但表小姐的事宅里的人都知道,所以也不敢多帮她,还好她年纪小又是个女娃也吃不了多少,饥一顿饱一顿的也能活人。”
徐琮安听完心中五味杂陈,良久后才道:“日后我的膳食留出一些,你悄悄送给她吧。”
“那如何能行?要是被老爷知道,少爷您会被训斥的。”
顺子一听徐琮安竟然要帮表小姐,立马反驳。虽然他也很可怜表小姐的不容易,可是他毕竟是少爷的仆从,少爷又待他极好,自然事事以少爷为重。
“你方才不是说府里的人也会给她一些吃的吗?你便不要说是我给的,就当是你自己随意给的,份量也不要多,挑些饱腹的,隔三岔五给一次,不要惹人注意。”徐琮安略思索后仔细叮嘱顺子。
顺子听完笑着夸赞:“还是少爷聪明,这样的法子我就没想到。如此一来,旁人定不会察觉,少爷也不会被训斥。”
江允禾的事暂告一段落。
方氏操劳许久,年节总算到了。
徐琮安早早换好方氏定好的衣裳,跟在徐老爷子和徐仲远身后迎来送往,前来拜年的大多也是青石镇说得上名头的人家,自然不能怠慢。
早一波的拜年结束后,三人便乘马车赶往半坡村宗祠祭祖。
随着马车驶向熟悉的泥土路,徐琮安掩在衣袖下的五指悄悄收紧,眼神有些恍惚,显得心不在焉,好在徐琮安早早的低着头,这番模样不至于被同乘的徐仲远看见。
如若不然,想必又是一番麻烦。
马车停在宗祠门前,徐琮安紧跟在徐仲远身后下马车,外面徐氏族人早已在等候。
最靠前的是徐汉生的父亲徐仲升,笑的堆起满脸褶子,十分殷勤的鞍前马后,就连对徐琮安也是嘘寒问暖,无有不周到的地方。
这一切皆是因为经过半年多的角力,徐仲升最终拿下了郊外庄子管事的差事,如何能不喜?
19. 第 19 章
第十九章
往日在族学里总和徐琮安过不去的徐汉生和徐文康两人如今也不敢再造次,各自跟在父亲身后垂着脑袋不愿意看徐琮安;只因这一年他们总算是渐渐认识到徐琮安已经再不同往日那般可以随意欺辱。
可认识归认识,心中仍是不忿。
因为二人没少在家里听自个儿父亲唉声叹气说原本这一切该是你的这样的话。
小小年纪的徐汉生和徐文康两人自然不知道过继究竟意味着什么,只听大人说好,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都有,还能成为大少爷;再看徐琮安改头换面,仆从跟随的样子就更觉如是。
族长和家主都已到场,徐家乌泱泱一群人跟在二人身后入宗祠开始祭祖。
各家各户都带有祭祀物品以尽孝心,三牲饭菜、三茶五酒缺一不可,统统摆上。
末尾,由族长徐老爷子徐槐义领着家主徐仲远主祭,其余旁支族人依次立于其后,烧三炷香后叩拜,祈求家族兴隆昌盛,再烧上“送钱粮”,祭祀便算完成。
各家都还赶着回家吃年夜饭,故而也并未多耽搁,祭祀完后寒暄片刻就各自散去。徐琮安也要跟着徐老爷子和徐仲远上马车赶回徐宅吃年饭。
徐家宗祠外的榕树下,陈氏拉着二丫躲在树后,陈氏一手紧紧攥着榕树的树皮,眼眶发红,一眨不眨的看向宗祠,直至看见出来的徐琮安泪水瞬时涌出。
二丫年纪小,不知道此时此刻不能同哥哥再有牵扯,瞧见熟悉身影轻叫一声,陈氏顿时一惊,顾不得擦掉脸上的泪,一把捂住二丫的嘴,又将二丫抱到怀里,藏在树后不敢发出声音。
然而为时已晚,虽声音不大,徐琮安还是敏锐地听见了二丫的声音,或许也是因为自马车进入半坡村之后,他便暗暗期待着什么,才能第一时间听见那日思夜想的声音。
“愣着做什么?快些上车。”
马车内等了片刻的徐仲远撩起车帘催促,徐琮安只得收回视线,抬脚上车。
随着马车缓缓行驶,透过窗帘的缝隙,徐琮安看见榕树后陈氏眼含热泪,双眸满是不舍;被陈氏这样的眼神一刺,徐琮安眼角微微泛红,似有泪痕,却又顾及身后的徐仲远,匆匆擦拭掉。
经此一遭,回到徐宅后徐琮安心中并不松快,年夜饭及守岁颇有些情绪低落,后面接连数日皆是如此;原本徐琮安如此应是要引得徐仲远不悦,或是被方氏训斥,不过这两日二人皆有些顾及不上。
方氏的陪嫁丫鬟不知怎得同徐仲远勾搭在一起,近来被方氏察觉出,徐仲远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想将人收入房中。
方氏倒也不是善妒的人,毕竟这些年因着子嗣问题为徐仲远张罗的妾室通房少说也有十几,只是自己的陪嫁丫鬟没有经过自己点头,私下里和主君搅和在一起,她不仅丢了当家主母的颜面,日后不利于御下,还深觉被背叛。
是而,方氏不肯点头同意徐仲远把丫头翠儿收入房中,更是想将其发卖出去;可徐仲远正在兴头上,又因着一家之主的威严,如何能同意方氏这般拂他面子?
因这件事,方氏同徐仲远两人正僵持不下,自然也就无暇顾及徐琮安;而徐老爷子一向是不管内宅之事,对于徐琮安也只是关心学业,旁的一概不过问。
这事儿在内宅里闹出的动静不小,顺子每日都能打听到新的消息回来说给徐琮安听,习字时倒也能当个解闷儿的趣事。
“对了,少爷,您吩咐的隔三岔五给表小姐送吃食的差事无一人察觉。”顺子笑嘻嘻的邀功似的向徐琮安禀告,都快忘记这回事的徐琮安闻言这才想起,点头夸赞:“嗯,不错,日后也这般就是。”
主仆二人在静思斋正说起的人此时正跪在幽香院,小允禾哆哆嗦嗦抓着手中的包子,不敢抬头看一眼立于她面前黑沉着脸的文姨娘。
“说,又是从哪里偷来的?”尖锐的厉声呵斥让小允禾吓的一激灵,慌忙摇头道:“姨母,我没偷,没偷!”
文姨娘其实并不在乎这包子究竟是不是江允禾偷的,她只是今日气不顺,想出口恶气。
白日里卢翠儿一小小的奴婢如今都敢仗着老爷的宠爱对她直呼其名,毫不尊重;受了这般屈辱,文姨娘就想起自己因为江允禾这贱丫头失宠,才落得这般田地,就忍不住想弄死这贱丫头,心中又无比后悔,当初一念之差让这贱丫头进门,给自己平白招来祸事。
“你个没人要的灾星,克死你娘还不够如今又来克我!还敢吃包子,是想让我再因你而受牵连吗?”文姨娘说着,撩起衣袖伸手就开始掐小允禾,用了十成的力道,小允禾受不住疼,哭出声。
“快说!从哪儿来的?你这灾星!”
文姨娘咒骂着,面目显得那般可憎。
小允禾哭的有些喘不过气,不停地用手护着自己的手臂,蜷缩在地上让姨娘不好下手,实在是受不住了,小允禾开口求饶:“姨母,我知错,我知错;这包子是顺子哥看我可怜给的。”
“顺子哥?好你个贱丫头,如今还学会不检点勾搭男人了!”文姨娘听后更是怒不可言,直接转身拿起案上的鸡毛掸子开始挥打。
“啪——!”棍棒声在幽香院响起,伴随着江允禾凄惨的哭声。
顾不得再护着自己,江允禾连忙解释:“姨母,我没有,我没有;顺子哥在静思斋,离内宅很远,平日里见不到的,是我饿极了日日在小厨房打转,顺子哥每日来给少爷拿饭见我可怜才偶尔给我点吃的。”
乍闻静思斋,文姨娘一顿,随即放下手中的鸡毛掸子,似是想到什么一般目光灼灼的盯着江允禾问:“你见过静思斋的琮安少爷?”
暂时不用再受鸡毛掸子的鞭打,江允禾如蒙大赦,老老实实的回答文姨娘的话:“见过,年前少爷去夫人的雅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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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见过。”
随后,文姨娘坐下仔仔细细的将那日江允禾同晓虹还有徐琮安发生的事问得一清二楚;静默好半响后,文姨娘突然笑出声来,斜眼瞧见仍旧趴在地上的江允禾一反常态的将她拉起来柔声道:“傻丫头,你以为晓虹那贱婢只是因为一个馒头就要闹到夫人那里去吗?”
江允禾被姨母突如其来的温柔给吓得一哆嗦,又不敢躲避,听姨母说起馒头的事才怯生生的抬眼。
“晓虹那贱婢是柳氏那贱人的丫鬟,柳氏当初能踩着我上位,就是因为在老爷面前谗言说你进府让老爷丢了颜面;如今当然要找机会将你赶出去,彻底将我踩死才能让她高枕无忧。”说着,文姨娘面露一丝憎恨,手中的力道也不自觉的加深。
衣袖下的手臂或许已经青紫,江允禾却不敢吭声,生怕再招来一顿鞭打。
文姨娘回过神后沉声道:“我自是不会让柳氏那贱人得逞,日后你不许再去小厨房,每日同我一起用膳;行了,你出去吧。”
江允禾闻言,松了口气,快步离开。
文姨娘看着江允禾的背影若有所思,她如今算是真的失宠,就算老爷不再与她置气,可她也会年老色衰,又生不了孩子,失宠是早晚的事,还不如早做打算。
这静思斋倒还是个不错的出路。
她可不像方氏那么糊涂,冷眉冷眼的对待这过继子;她想的很明白,就算是过继的儿子又怎样?只要老爷生不出儿子,这过继子那就是下一任徐家的家主,这徐宅所有的家业都会继承给这过继子,钱财到手,老爷和太老爷早晚都得死,日后还不是徐琮安说了算!
方氏娘家再有底气,到底还是一届妇人,徐琮安好歹是徐家旁支,流着的是徐家的血脉,徐家的宗族耆老们肯定认徐琮安,不会认方氏一妇人。
如果她能和徐琮安这个过继子打好关系,日后还愁晚景凄凉吗?她照样能在这幽香院受人侍奉,衣食无忧。至于怎么搞好关系,她这个侄女可就是现成的路子!
文姨娘想着忍不住的笑出声来,直叹天无绝人之路!徐琮安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文姨娘给算计上了。
不知不觉迎来徐琮安的十岁生辰,但最近因着徐仲远后院的事,方氏也没空张罗徐琮安的生辰宴,只是吩咐小厨房办了一桌席面,一家人颇为压抑的吃完也就算了事。好在徐琮安本也没什么期待,是而也算不上失望。
僵持一两月,徐仲远的内宅多了位卢姨娘,徐宅的下人们闲暇时不由得唏嘘。
“这夫人还是硬不过老爷。”
“可不是嘛,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陪嫁丫鬟背叛自个儿,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宅里的半个主子。”
“日后还得姐姐妹妹的称呼着呢。”
说着,几个下人捂嘴偷笑。
可这场热闹还没落下帷幕,一月后一个惊天霹雳的消息让徐宅翻了天。
20. 第 20 章
第二十章
“你听说了没?”
族学里,徐汉生跑到桌案前颇有些贼眉鼠眼的悄悄问徐文康。
徐文康有些惊奇,一向同他不对付的徐汉生今日怎得一反常态的跑到自己面前来说话?“听说什么?”
“当然是大伯的妾室有身孕的消息!”
“什么!?”徐文康乍一听闻,惊的没忍住轻叫出声,吓得徐汉生立马抬起手指:“嘘——!”以示小声些。
徐文康见状这才悄声,控制不住好奇心的立马追问徐汉生:“不是说大伯不能自己生孩子吗?怎么忽然有孩子了?你莫不是在乱说吧?”说到后面徐文康看向徐汉生的眼里充满怀疑。
徐汉生自然受不了这样的质疑,立马证明自己:“是我爹告诉我的,我爹如今管着大伯爷家的庄子,每月都要去送庄上产的瓜果蔬菜,然后听徐宅的下人们说的,说是大伯新收的妾室怀有身孕了!”
徐文康听见徐汉生说起庄子的事,心里还有些不虞,当初为争这庄子的差事,他爹和徐汉生的爹还发生好些不愉快,他自然也和徐汉生不愉快。不过后来,徐仲升争了庄子上的差事之后,倒是向老东家把客栈的差事推荐给了徐仲乙,估计也是不想结仇。
再者说,徐仲升想管庄子,这客栈的差事自然要有人接手。撂挑子走人得罪老东家,找个更好的人来接盘老东家也不生气,福满酒楼的管事,这样的名头还是够看的;还能肥水不流外人田,化解和同族兄弟之间的怨气,何乐而不为?
不得不说徐仲升最后能把庄子的差事抢到手也是凭的真本事!
再说徐文康,本来就是因为福满酒楼的差事快没着落,这才起了争庄子管事的心思;如今虽说没争上庄子管事的差事,但好歹是有新的着落,自己也就承徐仲升这份情,握手言和。
“那徐琮安岂不是在大伯家待不下去了?”
徐文康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徐琮安的境地,也不怪他这样,实在是他烦死了徐琮安这样原本穷困落魄的人一转头竟然比他还尊贵体面;他爹还在家里千叮咛万嘱咐的让自己不要招惹徐琮安,又说当初要是自己能被过继给大伯多好,他咽不下这口气。
徐汉生听见徐文康的话,也是咧嘴一笑:“那是自然,他个过继的能比得过亲生的吗?还好当初咱俩没过继,不然现在可惨了。”
说完,徐文康和徐汉生对视一眼,互相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幸灾乐祸。
徐宅彩云阁
卢姨娘一身绫罗绸缎,娇俏的倚靠在罗汉床上。徐仲远坐在卢姨娘身旁,紧紧盯着正在号脉的白大夫,迫切的询问:“怎么样了?能看出怀的是儿子还是女儿?”
面色铁青的方氏落座于下首的官帽椅上,这样小妾坐上首,正室嫡妻坐下首的倒反天罡行径让方氏气得说不出话,尤其是这个坐在上首的人还是曾经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的奴婢。
白大夫号完脉,略微思索后谨慎回答:“姨娘腹中胎儿的月份仅有两月,还不能准确的从脉象上看出是男是女,过两个月或许准些。”
听完白大夫的话,徐仲远略有些失望垂眸,身侧的卢姨娘悄悄抬头看白大夫一眼,白大夫心领神会,片刻后又开口模棱两可道:“不过依照方才的脉象上来看,多半是个男胎。”
“男胎”二字一下子将徐仲远的心神都给吸了过去,看着卢姨娘的肚子仿佛看的是金山银山一般;而下首的方氏听闻男胎,扶着椅把的手蹭地滑落,面色更是苍白如雪。
“翠翠,你就是老爷我的福星,是咱们徐宅的大功臣!”
徐仲远颇有些喜极而泣,这么多年,他未曾有过一儿半女,原先是以为娶进门的女人不行,张罗数十个通房妾室这才不得不请大夫给自己诊治,得出有精.弱之症,恐后半生子嗣艰难。
虽然是找到缘由,可这也让徐仲远一度抬不起头,哪个男人愿意承认自己不行呢?这些年来,这件事在徐仲远心中一直是根刺。
现在终于是苦尽甘来!自己不仅有了亲生孩子,还很有可能是个男胎,自己终于后继有人!不再是断子绝孙的不孝子了!
“翠翠,我要让你上族谱!我要抬你为贵妾!你好好养胎,好好为老爷我生下儿子,日后你要什么老爷就给你什么!”徐仲远激动地向卢姨娘承诺,丝毫不顾及下首落座的方氏。
安抚好卢姨娘,徐仲远起身马不停蹄的跑去徐老爷子的院子去告诉他这一好消息。徐仲远走后,屋内仅剩卢姨娘和方氏,方氏也起身要走。
卢姨娘见状端起茶案上的一盅燕窝语气有些轻慢道:“夫人恕罪,妾身实在是身子不爽,不能起身给夫人行礼了。”
“妹妹如今身子要紧,行礼自然不必!”方氏如今哪里得惹得起卢翠翠,这肚子里装的可是徐宅的命根子,她只能忍气吞声。
卢姨娘斜眼瞧着下首面色苍白的方氏,往日里在自己面前高高在上,呼来喝去的人如今竟然这般落魄,还不得不委曲求全,心里不由得一阵痛快。
方氏魂不守舍的强撑着回到自己的雅园后才瘫坐在椅子上,伸手一把拉住身后冯婆子的手慌张道:“嬷嬷,你方才听见了吗?老爷说等那贱人生下儿子,她要什么老爷就给她什么!你说那贱人会不会让老爷休了我,让那贱人当正室?”
说着说着方氏面色惊恐,想起从前那些痛苦的过往忍不住叫出声来:“啊——!我不要再被赶回娘家!我不要被休!”
“不会的,不会的夫人,这又不是您的过错,您也没犯什么错,老爷不能休了你。”冯婆子见方氏这般惊恐的样子,一脸心疼,一把抓住方氏的手安慰。
“会!怎么不会!那贱婢能怀,就说明老爷是能生的!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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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年没怀,就是犯七出之条!老爷一纸休书就能将我给休了!那贱人生下孩子后怎么还会愿意只当个妾室,就算是上族谱的贵妾也不行,谁愿意自己的孩子当庶子?”
方氏一番连问,冯婆子一时也有些语塞,方氏见状更是崩溃,凄惨的哭喊着,不停地撕扯自己的衣角,用力到精心养护的指甲盖掀翻了也察觉不到。
冯婆子急忙劝说安抚:“不会的,那贱婢当初是家里穷的揭不开锅才到咱们家讨生活,这么些年都要挣银子贴补家里,怎么能跟夫人您比?您可是秀才家的嫡出小姐,徐家这样的大户人家正室嫡妻怎么能让一个婢女来当?面子上挂不住的!还有,老爷精.弱之症是大夫诊治出来的,这么些年收了多少通房小妾都没有孩子,又不是夫人您一人过错。那贱婢能怀上,纯粹是运气好,怎么能算夫人您犯七出之罪,就是闹到公堂上去您也是有理的!”
“是是是,妈妈你说的对!徐家不能休我!”经过冯婆子这一番有理有据的分析,方氏稍微缓和些许,片刻后又痛哭流涕,眼带憎恨:“那贱婢为什么就能那样运气好?老天爷为什么让她怀不让我怀,这样折磨我?”
“夫人您别急,老奴方才看那大夫和那贱婢有些眉眼官司,想必是那贱婢为了固宠收买大夫,故意让大夫说是男胎,以此让老爷尽快给她上族谱;因而这胎生下来是男是女还未可知呢。若生下来是个女娃,也就无济于事,碍不着夫人您什么!”冯婆子老谋深算,暗沉的瞳孔里精光闪过。
方氏闻言,果然停下哭声,诧异问:“那贱人为何要这般?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挖坑吗?这样大张旗鼓地让大夫说是女娃,老爷和公爹都会期待万分,届时生下来若不是儿子,岂不是惹怒老爷?”
“傻夫人,这贱婢能背着夫人爬上老爷的床,心里能没几分成算?她就是盘算着自己不比夫人是正室嫡妻,能生下儿子自然是好,万事无忧;可若生下女娃顶多就是欢喜一场,于大局无异。如今不趁着身怀有孕,还分不清男女的时候给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日后就不能了。又说届时生下来若不是儿子惹怒老爷之事,她完全可以推给大夫,大夫也只是说或许,自古这种事本就不能十成十把准脉,最后怨不得谁就只能不了了之。”
冯婆子冷哼一声继续道:“那贱人就算是生下女娃,好歹也是为老爷生下一个孩子,总归也是老爷的亲生骨肉,再怎么样都有女儿傍身,老爷这么多年的心结你也不是不知道,那贱婢何必还怕会惹怒老爷,还不如趁着此时尽快上族谱,多多要些金银珠宝和尊贵体面这些实打实的好处。”
“你说得对,那贱婢定不会生下儿子!”方氏总算是恢复些许冷静,心里暗暗诅咒着卢姨娘生下个女娃。
大夫诊断出卢姨娘腹中胎儿很有可能是个男胎的消息,不久便传遍整个徐宅,引得徐宅众人议论纷纷。
21. 第 21 章
第二十一章
徐宅厨房
炊烟四起,铲勺交响
粗使婆子们忙碌的走动着,剥蒜地剥蒜,洗菜的洗菜,烧火的烧火,忙得不可开交。顺子站在屋内被来往的人不停地推搡着,十分难堪。
“王婆子,我们少爷的饭菜还要等多久?”顺子已经等了约莫两刻钟,忍无可忍的开口询问,语气并不十分友善。
哪知这竟激怒了王婆子,只见王婆子将锅铲重重一摔,毫不客气道:“催什么催?晚上一时半刻要死人吗?彩云阁的卢姨娘如今怀着咱们老爷的亲生儿子,正是金尊玉贵伺候着的时候,每日海样的燕窝鸡翅、人参鸡汤要送过去,咱们厨房忙的都脚不沾地了!你们静思斋那位还能比得过彩云阁卢姨娘肚子里的小少爷吗?”
“就是,担待得起吗?”旁边的婆子们也都帮腔质问,顺子没有底气,一时说不出话,最后由得王婆子随便装了点饭菜递给他,就被打发走了。
顺子走出厨房时还能听见身后的婆子们刺耳的恶毒话。
“人正经主子都还没摆谱儿呢。”
“就是,一个过继子当几天少爷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等卢姨娘肚子里的小少爷生下来,恐怕就没静思斋那位的地儿了,可不得趁着还没生下来好好享受?”
“要说他也是倒霉,这么多年老爷都没孩子,他刚过继过来一年多,这就有孩子了。”
“所以说,生下来是穷人那就是穷人的命,这压不住徐宅的富贵,老天爷可不就派正主下来了?”
顺子拎着食盒垂头丧气的往静思斋书房走去,一进门瞧见徐琮安仍旧专心致志的在习字温书,忍不住轻叹,又轻手轻脚的将食盒里面几盘明显不如往日精致,也不如往日份量多的饭菜端出摆好,这才开口叫徐琮安:“少爷,快来用膳。”
徐琮安闻言,停下手中的笔,起身舒缓有些僵硬的身子这才走到桌前执筷用膳。
顺子看着桌上的饭菜,心里憋着气,终是没忍住开口抱怨:“少爷,这些日子厨房里的人真是越来越怠慢咱们。我今日去厨房拿饭菜,还平白受了好一顿冷嘲热讽,说咱们……”
说着,顺子顾及徐琮安到底没将那些话说出口。
徐琮安见顺子满脸的委屈和心疼,自个儿心里倒是没多大感受。他原就不愿意过继到这,来之后虽吃的好、穿的好、住的好,可徐琮安并没觉得多欢喜,他始终觉得自己并不是徐宅的人,甚至过的寄人篱下,看人眼色。
如今不过是下人之间拜高踩低,但再如何拜高踩低也不敢当着徐琮安的面说些什么,从前在族学里那些恶言恶语还得避无可避的听着;再说这些吃食,不过是比之前些时日的简单些,在半坡村他可是连裹腹都成问题,如今已是很好。
“没事,这些饭菜也是很好,旁人说什么不必在意便是。”徐琮安说着无事人一般吃起来。
顺子一时有些惊讶,按耐住不说话,仔仔细细地悄悄观察徐琮安好一会,确认徐琮安当真是没有半点伤怀的模样,这才松口气。他这样抱怨还不是因为怕少爷伤心,如今少爷都不放在心上,他自然不必放在心上了。
不过,顺子又有些心惊,他比少爷大上五六岁都忍不住因旁人的闲言碎语而生气,少爷仅十岁却能做到这样稳重成熟,怪不得是读书人,还是族学里徐夫子最看重的学生!顺子不禁生出敬佩之意。
顺子跟着徐琮安一年,日日陪着,自然是知道徐琮安对读书下了多少功夫,可以说除开吃饭睡觉洗漱,余下时辰全在读书。
关于徐宅中的闲言碎语就在徐琮安的不在意中再没出现在静思斋,顺子知道徐琮安的心意自然也不会再和他人争执,下人们见静思斋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渐渐也觉得没甚意思。
可静思斋的徐琮安不在意,雅园的方氏却是一日比一日气愤。
“贱婢——!”随着方氏的一声怒骂,茶盏摔碎的声音紧跟其后,冯婆子连忙上前安慰:“夫人莫要为那贱婢气着身子。”
“身子,我还要这身子干什么?老爷恐巴不得我早些气死好给那贱婢腾位置!”方氏气急,粗重地喘息着,往日淡淡的面容此刻也有些红色。
冯婆子心中叹口气,暗道:也不怪方氏大怒。
今日青石镇徐氏一族所有的女眷应邀来徐宅赏春,还有镇上其他土豪乡绅的女眷,目的是为应酬交际,联络感情;按规矩自然是由当家主母操持,这么多年也皆是由方氏张罗。
哪曾想卢翠翠那贱婢身为妾室不好好在内宅呆着,竟然仗着身怀有孕让老爷亲自带着她
堂而皇之的跑到赏春宴,要知道来赏春宴的可都是正室嫡妻,代表的可都是夫家,从未有小妾登场的道理。
卢翠翠这一出,无异于是打方氏的脸,最要紧的还是席上那些女眷竟然没自持身份不与卢翠翠一贱婢出生的妾室说话,反而还颇有些热情模样。
估摸着是因为卢翠翠怀有老爷的孩子,若是男娃日后会继承家业,而方氏又无子本就落人一等,今日老爷还亲自带妾室去赏春宴,有宠爱又有子嗣的,难免旁人不会多想。
这样一来,方氏这正室嫡妻就显得多余,方氏哪能首这般屈辱?宴席还未结束就气冲冲地跑回雅园。
“夫人,可别逞一时意气;您这会儿不在席上张罗就真的让卢翠翠那贱婢称心如意了。”气归气,冯婆子却还是得规劝着自家夫人,可方氏此时哪听得进去,只顾着发泄怒气。
“夫人,四婶夫人在外面求见。”一丫鬟怯生生的走进屋内回禀,头埋得低低的,不敢四处张望恐惹方氏迁怒。自卢翠翠背主攀上老爷,方氏如今看着雅园内的年轻婢女就气不打一处来,是而婢女们的日子属实有些不好过。
方氏闻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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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来干什么?”
“奴婢不知。”丫鬟摇头。
冯婆子却趁机劝说:“说不定是席上有什么事,四婶夫人寻不着夫人这才找来,由此可见亲眷们都还是只认夫人您才是正室嫡妻。”
听着这话,方氏果然面色舒缓,起身理理衣裳这才到前厅去见四婶夫人李氏。
“四婶,是厅上有什么不周到的吗?”方氏在冯婆子的虚扶下走进正厅,贴心地询问。
李氏见方氏后来后,放下手中茶盏道:“婶子今日来是有些体己话想和你说。”
方氏笑笑:“婶子要与我们小辈说体己话,我自是欢喜的,不知婶子要说什么?”
“是关于仲远那妾室怀有身孕的事。”李氏此话一出,方氏面上端着的笑意顿时僵住,手中的绣帕捏的发皱,愣是忍下想要发作的怒气淡淡道:“婶子原是想说这事,我身为正妻,定会……”
“你这孩子,婶子都说是来与你说些体己话的,又怎会不知你如今是油煎一般,还说这些伤人的话?”李氏见方氏面上的僵色,瞬时知道方氏误解自己的来意,连忙解释。
方氏闻言,有些疑惑,一时不知李氏究竟是要说什么,李氏也不扭捏,直言道:“我知道你心里似不得已吞下苍蝇一般难受,那卢氏背叛旧主,魅惑主君,又不安分;即便生下孩子,估摸着也定不会让孩子诚心诚意的敬你这位嫡母,只有教唆挑拨的份儿,你又何必这般上心?该是寻些其他出路才是。”
李氏这般掏心窝子的话说出来,方氏也没了方才那般的敌视,斟酌着试探:“婶子这是何意?”
“婶子也不同你藏着掖着,当初仲远膝下一直无子,又瞧着琮安那孩子早年丧父,读书一道又有些天资,才想着帮着促成这桩好事。哪知造化弄人,如今仲远有亲子,琮安这孩子可不就可怜了?我心里实在不安,这才想来与你说道说道。”
李氏想着叹口气继续道:“那卢氏肚中怀的还不知是男是女,虽说大夫诊脉说许是男胎,但妇人生产之事,历来也是说不准的;琮安那孩子毕竟是在全族见证下过明路认在你名下的,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这一点无可置疑,若是一年后卢氏生下女儿,根本就碍不着你。”
李氏说到这里见方氏还是无动于衷,只好按着来前的盘算,说出最能让方氏心动的话:“你四叔前两日说,琮安那孩子聪明又刻苦,这一年学识增进不少,准备让他明年下场参加县试,若是考过县试、府试就是童生。届时即便卢氏生下男胎,琮安也早已走上科举之途,日后考上秀才便有功名在身,再加上族谱中琮安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你也算是有个傍身的,总比照顾卢氏的孩子有盼头,你说是不是?”
这话一出,方氏果然微微睁大眼睛,显然是已经意动。任谁都知道,若是有个有功名在身的孩子,那无论无何都不会再受欺辱,这笔买卖很是划算。
22. 第 22 章
第二十二章
“四叔确能断言琮安明年考上童生?”虽然心中早已被李氏一番话说的意动,但方氏故意这般问一句,目的是为逼着李氏给她吃个定心丸。
李氏自然明白方氏的心思,为大局着想也不在意,点头肯定道:“你四叔不说旁的,考上秀才功名也已有十余年,断言一童生的能力还是有的,只要剩下这大半年对琮安再悉心教导,应当是十拿九稳。”
方氏思忖一番道:“多谢四婶同我说这些体己话,侄媳近日确实是有些一叶障目,一时本末倒置,我膝下有琮安这样懂事的孩子,确实应该悉心教养。”
“我也是为着安心,盼着琮安这孩子好。”李氏见方氏已然是听进去她方才的那番话,暗暗松口气。
李氏和方氏两人寒暄几句后,李氏便告辞离开徐宅,一路紧赶慢赶的回到自个儿家里。
一回家就直奔厢房而去,远远就瞧见魂不守舍坐在窗边的陈氏,额头上的白纱布渗着血色,面色也甚是苍白,心里又是一阵不忍,想起自己方才办成的事,这才有底气走上前去。
“阿绢,婶子方才去了徐宅,已经同方氏说清楚,她承诺定会好好教养琮安,你尽可安心。”李氏说着拉起陈氏的手,将她带到远离窗边的罗汉床上坐下,避免磕着的额头受风吹。
瞧着陈氏缠着纱布的额头,李氏就忍不住想起昨日陈氏跑到自家来,哭得肝肠寸断,捶着自己的胸口万般后悔道:她不该同意过继,吃糠咽菜也该让儿子留在身边,不至于让儿子如今寄人篱下,这般窘迫。
说罢,又求着她问能不能让琮安回去,回到半坡村。
李氏哪能答应这样的事,律法有明文规定:诸养子,所养父母无子而舍去者,徒二年。若自生子及本生无子,欲还者,听之。
意为,被收养的过继子,若是舍弃嗣父母,那是要被关进大牢两年的;只有嗣父母生出亲子,亲生父母又绝嗣的情况下,嗣子想归还本宗,这才能应允。
徐仲远的妾室卢姨娘如今只是身怀有孕,尚且还不知道究竟是男是女,因此徐琮安现下是绝对不可能回半坡村的。
李氏好说歹说,陈氏也知道没有其他办法,只能一味地哭求,不愿意自己的儿子受人冷眼苛待。直至徐夫子出面告知,明年县试徐琮安有把握考上童生,陈氏这才安静下来。李氏自然明白自家丈夫的意思,转而向陈氏承诺定会去徐宅说个明白,保证徐琮安不受苛待。
“多谢四婶,这两日叨饶许多,二丫还在邻居家,我得快些回家去,就不多留。”陈氏听李氏承诺,稍稍放松心中的担忧,又牵挂着还在邻家的二丫匆匆告辞离去。
李氏送走陈氏,松了好一口气,忍不住感叹:“你说这叫什么事儿?”转而又不由得担心地问起自己老头子:“琮安那孩子明年真的能考上童生?明年他也才十一岁。”
“琮安是老夫此生见过最具天资的孩子,他定能考上。”徐夫子说起徐琮安,话里是藏不住的喜爱。
徐宅雅园,方氏在李氏走后细细琢磨许久越发觉得李氏说的很有道理,同卢氏肚里的贱种相比,那当然是徐琮安这个过继子让她更顺眼些。
想通之后,方氏也不再坐以待毙,开始对徐琮安上心。这一上心才知道下人们趋炎附势,一味地讨好彩云阁对徐琮安不恭敬,瞬时怒火攻心,方氏当然不是因为心疼徐琮安,而是纯粹觉得被下人轻贱。
全宅里的人都知道卢翠翠那贱婢背叛她这个主子,这些下人竟然还敢去讨好卢氏那贱婢,一点都没有将她这个正室嫡妻放在眼里,徐琮安如今都是这般境遇,那若是日后卢氏当真生下儿子,这府里还有她的位置吗?
方氏既气又怒,浑身发抖,一颗心直坠,此时此刻她深觉兔死狐悲。
徐宅的下人们遭了殃,方氏借用徐琮安此事做筏子,到徐老爷子那里说了一通,以嫡系长房的名声以及族人的闲言碎语为由,狠狠惩戒一番所有冷待徐琮安的下人。
接连两三日,徐宅的上空一直回响着板子声和凄惨的哀嚎声。经此一遭,徐宅的下人再不敢冷待静思斋的一应吃食,顺子每日拎着食盒去厨房的路上都是乐呵呵的。
“少爷,这下他们可不敢随便糊弄咱们了,多亏夫人。”顺子笑着将食盒里精致的吃食一一端出,伺候徐琮安用膳。
徐琮安闻言,微微皱眉,并未觉得有多欣喜,想起这两日回荡再徐宅的惨叫声冷声道:“日后宅里的下人只会憎恨我,因为此事因我而起,使得他们被打板子,被罚月银。”
说着,徐琮安抬眼往彩云阁的方向看去,沉声道:“卢姨娘怕是也会因此不喜我,若是再生下弟弟,宅里的下人们还会怕母亲吗?”
随着徐琮安的话落,顺子手中的盘子摔碎在地,顺子忍不住轻咽口水,努力想要压住心底的恐惧,他未曾想这么深远,只觉得那些拜高踩低的人如今低眉顺眼的样子让人心里出了一口恶气,可如今听少爷说完,他只觉得一阵后怕。
“那夫人是在利用少爷……?”顺子缓缓说出他心中的猜测,徐琮安没有回答,只抬头看向顺子,答案尽在眼里;顺子觉得后怕的同时,再一次深觉徐琮安早慧,小小年纪便能看得如此深远。
这顿晚膳,主仆两人各有所思。
如徐琮安所料,彩云阁卢姨娘一手扶着后腰,气急败坏地摔着东西怒骂:“什么意思?下人们讨好我就要受惩罚,是明摆着告诉众人不准讨好我这个姨娘吗?”
“哪能啊,姨娘;您如今可是怀着咱们老爷的亲生骨肉,全宅里就数您最金贵。这分明就是雅园那位妒忌您前两日到赏春宴上让她没脸,故意想法子对付您呢。”身后小心虚扶的王婆子安抚气急败坏的卢姨娘。
“你说得对!方英就是见不得我比她年轻貌美,如今又怀上老爷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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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意在作贱我,拿着老太爷的话,扯着那过继子做大旗想要打压我!我怎会如她的意?哼!老太爷又如何?那过继子又如何?等我生下儿子,那过继子还能不能继续呆在徐宅还不一定呢,届时有了真正的亲孙子,老太爷还会帮着方英吗?”
卢姨娘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心里无比的期盼这一胎能顺利地生下儿子,这样她后半生的荣华富贵还有尊贵体面便再也不用愁。
闹了这一场之后,雅园和彩云阁都消停不少。
方氏听进去李氏的话,现下跑静思斋跑的勤,日日盯着徐琮安读书,顺子每日提心吊胆,仿佛回到徐琮安刚进府时那段日子。
徐琮安倒是没有太大感觉,只因方氏毕竟书读的少,虽隔三岔五跑到静思斋,也不过是静坐在那盯着;徐琮安读书读的入神,往往有些忘记方氏的存在,因而影响不大,不同于徐老爷子还能给他找不少事。
卢姨娘如今月份越发大,哪里还顾得上和方氏相争,大多时候都安静地在彩云阁安心养胎。肚子里的孩子和方氏争一时意气,孰轻孰重,卢姨娘还是知道轻重的。
徐宅进入表明平静,暗地里互相较劲的局面。不仅徐宅如此,整个徐氏一族都眼巴巴地盯着卢氏这一胎究竟会生下儿子还是女儿,包括青石镇好热闹的人都想瞧个热闹,看这事儿到底怎么收场,甚至坊间都有开赌局下注的。
徐琮安自然察觉到,但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日复一日的读书,更加认真地完成徐夫子布置的课业;徐夫子也变得更加严厉,经常留徐琮安的堂,每每都在下学之后,单独给徐琮安解惑答疑。
徐琮安的课业进度早已没有跟着族学里其他学子一道,以前徐夫子会因着顾及拔苗助长影响徐琮安精进学业是而刻意压低徐琮安的学习进度,使其以多读多练为主;如今已然是只要徐琮安能融会贯通,理解到位便继续往更深更多去学。
这样的行为自然是惹得足族学中其他学子心生不满,不过碍于徐琮安如今还是徐氏嫡系长房的少爷,所以才不敢说什么;可暗地里都是盼着卢姨娘生出儿子,将这野鸡变凤凰的假凤凰打回原形。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
同去年一般,徐琮安十一岁生辰仅仅只是小厨房的一桌席面;甚至因着卢姨娘已经怀胎八月,月份偏大,徐仲远忙着照顾并没有前来一同用膳。
徐老爷子倒还勉强陪着一道吃完这桌席面,估计是因徐夫子前两日前来告知已经替徐琮安报名参加一月后的县试,并言之凿凿说徐琮安定能上榜的缘故。
徐老爷子离席后,方氏瞬间垮下脸,咒怨的看向彩云阁的方向,随即猛地看向徐琮安狠狠道:“此次县试必须考上童生!”
“是,母亲。”
徐琮安低下头,平静的答应。这样的话这一年他已经听方氏说过太多太多次,唯一的变化就是方氏话语中越来越扭曲的音调和面容。
23. 第 23 章
第二十三章
近些时日,无论是在徐宅还是在族学徐琮安面对的都是无尽的压力。
徐夫子殷切的盼望着他能考上,好对陈氏有个交代,以及保证徐琮安还能稳稳当当的在徐宅呆下去,不受苛待,自己才能不愧疚;还有些私心是想着自己能教导出个得意门生。
方氏则是将全部赌注压在自己身上,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死死的攥住徐琮安不肯放手,丝毫不曾顾及徐琮安是否能够承受。
尤其是临近县试,方氏即便不通诗书,却十分极端的守在徐琮安的静思斋,每日守至午夜方才准许徐琮安就寝。
一月后,青石镇县试如期而至。
天未亮,除开彩云阁之外,整个徐宅灯火通明,方氏亲自乘马车送徐琮安到淇县考院,眼里是殷切的期盼。若是徐琮安能顺利考上童生,不久之后即便卢姨娘生下儿子,方氏也能稍稍松口气。
不怪方氏着急上火,此事确实是已经迫在眉睫,卢姨娘的胎就快瓜熟蒂落。方氏仅凭着正室嫡妻的名头在徐宅是呆不长久的,如今只能将所有期望寄托在徐琮安身上。
徐琮安依照衙役的指挥,以一米为间隔排列等待衙役检查。长长的队伍中,老少中青各年龄段的考生皆有,可即便如此,徐琮安这十岁左右的考生仍是少见。
徐琮安前后的人都盯着徐琮安,见其衣着锦袍,不由得暗叹,又是一不差钱的富家子弟。徐琮安拎着考篮,面容不似其他考生那般紧张,甚至有些放松,实在是方氏近日如蛆附骨般盯着他的眼神让徐琮安不堪重负。
由此,竟然连县试这样庄重的考试都觉得是能够松口气的地方。
队列缓慢前进,快到徐琮安时前面正在检查的衙役突然大喝一声:“大胆,竟敢夹带小抄,企图科考作弊,来人!”
这一声大喝瞬间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至前方。
随着前方衙役的话落,后方立时出来两名带刀捕快,一脸凶神恶煞抽出大刀横在夹带小抄之人的脖颈处。
那被逮住之人眼见事情败露,犹不死心,哭喊着挣扎:“冤枉啊——!大人,实在是冤枉,我没有夹带小抄,我没有!这定是不小心夹在衣襟里的。”
似是灵光一闪,那作弊之人竟然猪油蒙了心一般开始攀污起旁人:“大人,说不定是场上其他人夹带小抄,见事不妙就把小抄放在小人身上,小人真的是冤枉的呀!”
这一句栽赃瞬间使得场上喧闹起来,考生们纷纷慌张起来,七嘴八舌的为自己辩白。
“不是我!”
“空口白牙,怎能平白污蔑旁人!”
“此子简直毒蝎心肠!”
话说着,脚步也控制不住,躁动起来。这番风波很快就将县令大人引了过来,只见张县令一袭官服沉着脸行至衙役面前,不怒自威道:“何事喧哗?”
“回禀县令大人,此子夹带小抄,企图科举作弊,属下正欲将其拿下押入大牢;奈何此子口称冤枉,说是不慎将其夹入衣襟,又称是场中他人栽赃于他,引得众人恐慌!”衙役单膝跪下,言简意赅的将事情缘由说明白。
说罢,衙役将方才在那作弊之人的衣襟里发现的小抄奉上。
张县令看过后,示意身后的衙役将作弊考生的保结书呈上,将保结书同小抄上的字迹一对后冷肃道:“这小抄上的字迹分明与你保结书上亲手签下的姓名字迹一样,还敢攀污他人?你不仅夹带小抄,企图舞弊,这是罪一!事发后又不知悔改,先称不慎装入衣襟,又称他人栽赃,前言不搭后语,明显是胡乱攀扯,扰乱科考,这是罪二!”
冷眼扫视一圈围观的众考生,张县令扬声:“此番县试,竟出现这样胆大包天的学子,简直有伤风化!为以儆效尤,确保此次县试之公正,先削去此子右手,让其此生再不能执笔,待禀明知府秋后问斩!行刑!”
衙役们手执利刃,县令大人一声令下立刻动手,只见明晃晃的刀光一闪,伴随着一声惨叫,那作弊考生的右手从手腕处被一刀砍下,鲜血喷涌而出,距离最近的徐琮安被染了一身血迹,甚至稚嫩的面庞上还有缓缓流下的温润血水。
徐琮安双腿发软,只觉脸上缓慢流动的血水似是一条冰冷的蛇,让他不敢挪动一步。
此举震惊在场众多考生,离得远些的考生只听见声音,倒是不曾仔细瞧见这样血腥的场面,倒还无妨;可同徐琮安一般离的近的考生们皆是面如菜色,双腿发软。
见众考生噤若寒蝉,张县令明白他杀鸡儆猴的做法已经起效,也不愿再起波澜,示意衙役迅速将那血淋淋的断手捡走,将这作弊的学子压下去,抓紧时间让众考生入考场才是正事。
不怪张县令这般铁血手段,实在是历朝历代这科考舞弊一事那是万万沾染不得,一不小心就是株连九族的大祸!
张县令仅仅只是一小小县令,还盼着日后升迁,哪里敢沾上这样的祸事?因而势必是要用铁血手段震住在场的所有考生,并且将此事调查清楚。
那作弊考生惨叫着被押走,一瞧地砖上竟然流着一滩褐色的尿液,竟然是被疼得失禁!徐琮安再次被殃及池鱼,这尿液缓缓流动,直至徐琮安的鞋底;虽然并未浸湿,但总归沾染上,免不得要受这难闻的气味。
之后的衙役检查的更为粗暴和仔细,徐琮安从上到下的被搜查一番,这才浑浑噩噩的被放进考场。
敲锣声响,胥吏发放考卷。
经历这一遭变故,徐琮安魂不守舍,即便再努力的想要集中精神考试,却也忍不住被衣衫上已经变成褐色的血迹,还有从脚底传出飘荡在空中的尿味分神。
直至正午时分,暖阳照射在考棚里,徐琮安才觉身上的冷意消散些许,想起自己如今的境遇,忍下心中的惧怕,努力将思绪放到考卷上。
县试第一日,考卷上有两道根据四书出的题;虽有些被惊吓,如今也缓了一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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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辰,加之四书徐琮安也算是背的熟且融会贯通,紧赶慢赶总算在规定时间内写完,由小吏盖上戳子后交上考卷,赶上领末牌出考院。
县试规定,交卷人数满四十人才可由小吏上报知县,后由知县放印开门,最早交卷的四十人放的是头牌,之后的人分别为次牌、三牌及末牌。
交卷出考院时领的牌子虽说不影响是否录取,不过却有些细微的说法。
若是考卷答的同其他考生不上不下时,这交卷时间便会左右考生们排名;以及考中的学子们之后在文人之间的名声,或是高中之后的宴席上都有些名声。
是而不少文人才子都会力争在科考时领头牌出考院。
徐琮安此时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只庆幸能完成考卷就已是不错。可回徐宅之后得知徐琮安是领末牌出考院时,方氏面上是掩不住的气急,心里不由得阵阵忧心。
徐老爷子面色不也太好看,倒是一旁的徐仲远满不在乎,只因他如今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哪里还有闲工夫管徐琮安的事儿。
尤其是徐仲远私心里还想着:到底是别人的儿子,再有出息也不是自己的种,还不如等自己的亲骨肉出来等着亲儿子给自己张脸。
徐老爷子咳了一声后,压下不快沉声道:“好了,今日劳累一天,早些回去歇息,好好准备明日的考试吧。”县试考三日,这还只是头一天,徐老爷子也不想此时对徐琮安发难。
徐琮安行礼后转身离去,身后传来徐仲远按捺不住的说话声。
“爹,莫要生气,等翠翠生下咱们徐家的亲骨肉,日后您慢慢教导,何愁不能光耀门楣?”
“嗯,好好照顾卢氏。”
“吱呀——!”身后传来门打开的声音,紧接着是有些慌乱的脚步声,还有寂静夜里方氏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明后日你若再不好好考,这徐宅你呆不呆得下去不好说,怕是连你半坡村的生母和小妹每年也没有徐宅送过去的钱粮了,就等着饿肚子吧!”
清冷的月光洒在方氏阴沉的脸上,看着那冷冷的目光,徐琮安不由得手脚冰凉。
他没忘他是为啥进的徐宅。
他家没有田地。
他不想让娘还有小妹饿肚子。
县试第二日,四书义题一道,赋一道,还有一首诗。不同于第一日,徐琮安从小吏手中拿到考卷后便争分夺秒,片刻不敢松懈。
他的心头上悬着一把刀,极恐惧刀掉下来似昨日一般溅满脸血,虽然这是无形的血,可他觉着比昨日那作弊学子的血还要让人恐惧。
紧绷着一根弦,徐琮安如愿成为第一批交卷的四十人,周遭考生们看着年幼的徐琮安竟然还如此早交卷,心里不由得笑话,这是答不出交白卷呢。
此时,谁也没曾想徐琮安这年仅十一岁多的男娃还真能如此快答完考卷。
这一晚,徐宅因徐琮安领着头牌出的考院而消停。
24. 第 24 章
第二十四章
县试第三日,徐琮安仍旧保持领头牌出考院,不过此举却是在县试考生中引起不小闲话,大多人都在言论今次县试有名总角男童约莫是被家中哄着前来参加县试,答不出连着两场交白卷,算是一桩趣谈。
三日县试结束,学子们静待半月后发榜。
徐宅这半月的气氛有些为微妙,只因下人们不知该期盼徐琮安这个过继的少爷上榜还是落榜。
若是盼着其落榜,方氏定是要雷霆震怒,狠狠惩戒。若是盼着上榜,这又得罪了彩云阁的卢姨娘,还会惹得老爷不悦,毕竟人一心一意盼着亲生儿子日后增光添彩,哪里愿意一过继子抢先占风头?
而徐老爷子下人们却是摸不着其究竟是何态度。
徐老爷子冷冷瞧着宅里的官司,丝毫不曾插手偏帮任何一方。他当然也想要流着自己血脉的亲孙子来替自己扬眉吐气,可这孩子即便立刻生出,等到能参加科考的年岁少说也是十年之后,而他已经垂垂老矣,十年光阴于他来说太过漫长,不如抓住眼下的。
是而,对于方氏这个儿媳徐老爷子偶尔也会帮衬一把,不至于让徐仲远和卢姨娘过于给方氏没脸。
几方擂台打的厉害,徐琮安心中清明,可他身份尴尬历来在徐宅里是说不上话的,只继续孜孜不倦的温书。
树欲静而风不止,徐琮安想静静温书,方氏却是不轻易放过,每每在徐仲远及卢姨娘那受气之后就跑到静思斋,一遍又一遍的询问徐琮安是否有把握能上榜。
今夜不走运,卢姨娘同方氏因厨房之事吵嚷几句,徐仲远毫不犹豫护着卢姨娘,当着众下人的面训斥了几句方氏,惹得方氏气冲冲跑到静思斋红着眼疯狂质问徐琮安:“考不考得上?究竟考不考得上?”
越到卢姨娘临盆之日,方氏就越发控制不住自己的气性,实则是焦虑、恐慌导致。
徐琮安忍着方氏紧紧攥着自己的手腕,发红、生疼也不能甩开方氏的手,惟恐再次惹怒正在怒头上的方氏,只能说一句:“不知。”后沉默着任由方氏发泄一通后离去。
瞧见方氏离去,顺子这才匆匆跑到徐琮安的面前,只看见徐琮安细嫩的手腕上通红一片,忍不住低声暗骂:“少爷年岁还这么小,细骨头嫩肉的,夫人竟如此不知轻重!若是伤了手腕,少爷日后可如何科考?”
徐琮安麻木的坐在椅上,双眼无神,任由顺子拿着药膏涂抹。这些时日方氏这些质问他一直用不知来回复,可他自己心里明白,此次县试他答得不好,尤其是第一日时可谓是浑浑噩噩凭着记忆答完,这次县试他多半是考不上的。
如今一直说不知,不过是不敢说罢了,如同濒死的人垂死挣扎。
煎熬下,县试发榜之日总算到了。
方氏一大早就打发小厮前去看榜,徐琮安晨起后带着顺子也前去看榜。县衙外早已被前来看榜的人围的水泄不通,只有告示栏前那几名带刀的衙役前还有一小块净土,这是为着不让人损毁榜纸。
徐琮安身量还小,个子也不够,自然是看不到前方榜单的名字;顺子自告奋勇,要挤上前去帮自家少爷看榜。虽是穷苦出身,大字不识一个,可跟着徐琮安当书童两年,顺子到底也是识得了两个字。
主仆二人还未挤到前方去,只见徐宅由方氏派出的小厮从最前面窜出来,大喊大叫道:“中了!中了!我家少爷中啦!”
说着疯魔一般大笑着向徐宅的方向撒丫子跑去,完全忽视就在身旁两三步远站着的自家少爷;可此时徐琮安同顺子都无心去追究这没长眼的小厮,徐琮安紧紧攥着手,心怦怦直跳。顺子冷静不下,立马道:“少爷,我去前面看看!”
说罢,顺子发了狠一般,努力向前挤去;功夫不负有心人,顺子顺利挤到最前方,不出意外瞧见自己少爷的名字,立时也同方才那小厮一般大喊大叫道:“少爷您中了!您中了!”
虽说今日看榜,中榜的人大多都是这般欣喜若狂,不过顺子口中的少爷还是惹了不少人的眼。
自古皆是寒门苦读,勋贵、官宦人家的子弟哪里需要这般艰辛,只需等待荫封便是;再者就是想要名声证明自己才学的也无需同他们一般从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一步一步考上去。
官宦子弟还可凭借家中荫监直入国子监成为国子监的学生,之后便可以国子监学生的身份直接参加会试,会试考中后便是进士,名正言顺地入朝为官。
这些人一出生便已经站在他们这些寒门学子或许需要花费一生时间才能走到的地方。是而,看榜的众人一听少爷,又听中榜不由得好奇究竟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子弟。
众人齐齐看去,只瞧着徐琮安这小童,眼尖的学子认出徐琮安,大声道:“你就是县试时连着两次领头牌出考院的男童!你竟然考中了?!”说话之人的话语里是藏不住的震惊。
拜这人的话,看榜的学子们更是对徐琮安惊奇,人不仅年岁小,出身富贵,交卷如此早,竟还能考中!真真是叫人不嫉妒都不行。
“不知小郎君排名多少?我等实在有钦佩小郎君的才学和天资。”人群中有一身着青衫的少年郎站出行礼作揖后询问。
徐琮安还没看见自己的名字,只听宅里的小厮还有顺子嚷嚷着自己考中,心里早已有些恍然。他原本以为这次县试自己应当是榜上无名,毕竟受那日作弊之事影响,自己县试这三日的精气神实在是不好。
故,徐琮安自然无法回答这人的话,下意识地看向站在榜前的顺子,眼神询问。
顺子接到徐琮安询问的眼神连忙转过身再去看排名,方才他只盯着这榜上是否有自家少爷的名字,实在是没想到看排名,这才回过头仔仔细细去看,看过后却有些不好意思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说出自家少爷的名次。
顺子满脸通红,支支吾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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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模样逃不过徐琮安的眼,心下一咯噔,随即迈步上前准备自己看个明白,看榜的众人早就被眼前这桩事勾起好奇心,心甘情愿地让开一条路。
徐琮安走上前,仔仔细细地看一遍,终在榜尾看见徐琮安的名字,长舒一口气,方觉如溺水之人被救起一般。
适才顺子那支支吾吾的模样,让他以为此前小厮还有顺子高喊他中了是看岔了,他并未曾考中,如今亲眼看后才算放心。
“在下不过是因家中安排趁年岁小前来领略一番,此番侥幸上榜却也是在榜尾,仅位列四十五名,不值得一提。”
徐琮安看过榜单之后,转身向方才询问的那学子回礼,随后一番谦逊又情有可原的话让在场看热闹的众人都舒服不少。
这般年幼若考中还位列前茅,那岂不是神童了?
可见虽考中,却也不过是侥幸,只得榜尾的名次,要知道此次县试拢共录取五十名,排在四十五名确实只不过是侥幸,待到半月后的府试,定然是最先被刷下去的,这是众人心知肚明的事。
“小郎君莫要气馁,小郎君如此年幼便能科考,更是能县试榜上有名,已是天资聪颖;日后继续潜心苦读,定能高中。仁兄不才,榜上二十五名,若有机会愿同小郎君谈经论赋。”那人回之以礼,这才离去。
时辰不早,徐琮安也该回去,不过走之前徐琮安回首看了一眼榜单上二十五名的位置,姚仲豫三个大字跃然纸上。
主仆二人回到徐宅,正厅前,徐老爷子及徐仲远还有方氏早已坐着等候;徐琮安微微垂首,心里有揣揣不安的走上前行礼问安:“祖父、父亲、母亲。”
“起来坐着吧。”徐老爷子率先开口,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和,让徐琮安一时有些不适应:“你不辜负祖父的厚望,如此年岁便能榜上有名,半月后的府试要一举考上童生才好。”
“就是,安哥儿要听你祖父的话,考上童生让族人们心服口服。”方氏一改前两日的疯狂,端是一派端庄贤惠的模样,徐老爷子很是满意,难得开口夸赞:“近一年你日日守着安哥儿读书也是辛苦,对得起安哥儿唤你一声母亲,良母当是如此。”
方氏闻言,欣喜不已:“多谢公爹夸赞,这都是儿媳该做的。”
徐仲远坐在一旁淡淡的,不知是喜是怒,徐老爷子看一眼这才走过场一般开口叮嘱:“继续勤学苦读,为咱们徐家光耀门楣。”
徐仲远被徐老爷子强硬的叫过来,训斥半个时辰后压在这里,告知他必须吃完这顿庆祝的饭才能离开。
徐琮安听着徐老爷子、徐仲远还有方氏的话,明白他们恐怕只是知道自己县试榜上有名,就不胜欣喜,却是不知道自己仅仅排在四十五名,府试有些悬。
一时不知是该高兴他们不知道,自己能安生些时日;还是该忧愁现下让他们这么高兴,抱有如此大的期望,一月后没能考上童生,又该如何收场?
25. 第 25 章
第二十五章
因着心中不安,在等待府试的半月徐琮安丝毫不敢松懈,几乎是手不离书,更是近乎住在族学。
徐夫子知道徐琮安的县试名次之后倒是出乎徐琮安的意料之外,他原本以为自己这样靠后的名次,夫子应当是不满的,不曾想徐夫子竟是十分满足。
“你不必觉得心中不安,你年仅十一岁多,又不是出身书香世家的子弟;自小生长在乡野之中,所接受的教化也仅仅只是你父亲同老夫而已。你父亲与老夫我皆是出身乡野之中,眼界学识又怎比得上那些书香世家、官宦出身的子弟?能在如此年岁榜上有名,迈入科考已是天资聪颖。”
徐夫子早已瞧出徐琮安心中忧虑,细细言说以做劝慰,后又问:“你可知你父亲是什么年岁考上的童生?又可知夫子我是什么年岁考上的童生?”
这话果真引得徐琮安好奇,试着猜测道:“爹好像是……弱冠年岁,那是二十?”说着,徐琮安猛然发觉自己生父徐仲仁竟是二十岁才考中的童生,以前只听弱冠,倒是不曾细想,现下才惊觉。
徐夫子见徐琮安这般惊讶,笑笑道:“不必惊奇,你父亲还算是我教的学生当中资质不错的;老夫当年考中童生时也是有十五岁的年纪了。”
听徐夫子说完,徐琮安更是久久不能平静;心中暗道,难怪那日县试发榜之后自己明明名次并不好,可看榜的学子们仍是对他十分敬佩,徐老爷子还那般重视,甚至强硬的扯上徐仲远要吃那顿庆祝的饭。
徐夫子虽是安慰鼓励却也不愿意让徐琮安因此自傲,转而又道:“当然,这仅仅只是咱们淇县之类的穷乡僻壤,又大多是寒门农家子弟才是这般;那些鱼米之乡的世家大族三岁启蒙,五岁做诗,十岁童生并不少见。”
同夫子相谈一番,徐琮安心中舒畅不少,虽仍旧对于府试有些担忧,却也好上不少。
半月后,府试开考。
许是因着上次县试闹出的作弊一事,此次府试胥吏和衙役们检查的更加严格,参考的学子无一人敢喧哗异动。徐琮安拿着号牌进入考棚,循着自己的位置走去,静待小吏发放考卷。
锣鼓敲响,众考生开始答卷。
此次府试没有旁的影响,徐琮安铺好考卷便聚精会神的开始作答。府试不同于县试那般简单,仅仅只是涉及启蒙之书以及四书和简单作诗,一打开考卷徐琮安便看到卷上出现策论题。
策论题,徐夫子曾经讲过,此乃是科考重中之重,越到后面的考试策论越是紧要。一篇答的好的策论足以让考官侧目,让你的考卷脱颖而出;只因策论即是为民做事,大多涉及切实需要解决的家国民生之大事。
徐琮安的策论题一向是为徐夫子所称赞的,称其天资聪慧大多也是因为文章与策论学的好,小小年纪能想出这样行之有效的策论。
府试的策论题出的是较为浅显的一道策论,算不得的什么难题,但对于府试的学子来说自然还是颇有难度。
这道策论题大致意思是问,近些年雨水不多,淇县世世代代依赖的凉水河近日已见河底,县中百姓见状恐慌不已,坊中谣言是要干旱;淇县县令遣人前去查看,才知是隔壁峪县百姓见近年雨水不多,是而百姓们为自家庄稼计拦截河水,多用于灌溉自家田地,这才导致身处凉水河下游的淇县可用之水越发减少。
县令大人问考生该如何改变这一状况。
徐琮安看完之后略一思忖,心中已有腹稿,却听见左邻右舍的考棚内许多学子都在唉声叹气,满是愁绪;直至衙役凶神恶煞的大喝一声:“肃静——!”这才消停。
徐琮安并未受影响,腹稿打好之后,便提笔开写;这篇策论徐琮安主要是从三个方面着手。
一是可写下一封文书交于峪县县令大人,信中阐明峪县百姓于凉水河上游拦截河水一事,并告知已经严重影响到淇县庄稼灌溉,甚至快要无水可用!
再详述此举引发的恶劣后果,危害一:如若淇县百姓无水可以灌溉庄稼,那么不久之后没有收成,今秋粮税便交不上,届时上头势必有人查问,这便是峪县县令管辖百姓不力所致。
危害二:若事情发展态势无法控制,淇县百姓不忍峪县百姓之迫害,聚众闹事,引发两县百姓械斗,那势必要引起误会,恐让上头以为造反,那时便是株连九族之罪!
危害三:近年雨水不丰,再行此截水之举,那便是人为干旱,引发饥荒,淇县百姓没有收成,无法饱腹,定然会逃难,流民行径不受约束,峪县即便收成好恐也是招架不住流民作乱!
二是将截水之举的危害一一阐述清楚之后,可言明如何及时制止这一情况的举措。
峪县县令可张贴告示,明示不允许截水之事,如若胆敢行截水之事便严厉惩戒,以儆效尤。由各镇、村、族长告知辖下百姓并监督;还可与峪县县令相商后,由淇县派遣一半衙役同峪县的衙役组成巡逻队,日夜巡视凉水河上油等地区,以免村民私自拦水。
三是攘外必先安内,虽可借用峪县县令之力辖制,但打铁还需自身硬。
淇县处于凉水河下游,上油一有风吹草动下游便只能遭殃,既然近年雨水不丰,那么还需早做打算。可令各村、各族族长张罗民众在各村多开凿几处蓄水池,如此天晴下雨也算是有些蓄水的地方。
将策论分论分点的一一写好之后,徐琮安长舒一口气,总算是答完这府试考卷。敲上桌案的小锣鼓之后便有小吏前来盖上戳子,检查无误后收走考卷。
徐琮安不知不觉竟然又成第一批答完的人,领着头牌出考院。之后两日的府试,徐琮安也是状态极佳,每每皆是领头牌出考院,这在府试众考生中引起不小的闲话。
因着上次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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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时候许多人已经见过徐琮安的模样,也知道此次府试当中徐琮安的年岁是最小的,本就有些引人注目;徐琮安还一连三场如此早答完考卷,怎能不叫众考生心惊?
等待府试放榜的日子里一群学子相聚雅舍时也有人谈及此事。
“上次县试他仅排名四十五名,童生最后可只取二十五人,多半是悬。”
“仁兄说的对,更何况府试的考卷比之县试的考卷更是难上许多,尤其是那一道关于峪县百姓拦水的问题,没几个人能答出。”
“恐是小小年纪自以为县试榜上有名,有些按捺不住骄傲之心,这才做出这等出风头的事情,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年幼。”说话的学子一脸的揶揄,想来是有些嘲笑徐琮安在众人之间矮小的身量。
“仁兄说的极是,哈哈哈哈!”
雅舍内其他人闻言也是一笑,实在是徐琮安比之在场众人小上四五岁,这些少年郎们身量已然长高,徐琮安却还是小豆丁一般,站于一处场面属实有些滑稽。
“各位仁兄总角年岁时不知可有上场科考?”哄堂大笑之间,唯有一人不曾同笑,甚至对于这有些轻浮的人心底不悦。
这一问,自然无人再笑,因为还着实无人十一岁上科考场。见场面有些尴尬,几名圆滑的学子开始打圆场:“说到那策论题,我竟是没想到峪县百姓竟然这般蛮横,简直是有辱斯文!”
“甚是,凉水河自古有之,乃是民众所有,峪县百姓竟然为一己之私罔顾他人性命,实在是教化有缺,其学政及其县令皆是有缺乏管辖、教化之责!”一学子义愤填膺的道。
另一学子闻言立时附和:“正是,我已在考卷中谴责峪县,并力荐县令大人将此事上报纸至知府大人,由知府大人做主,狠狠惩戒峪县学政及县令,再明令禁止峪县百姓再犯!”
话题一时之间由徐琮安身上转到峪县百姓拦水一事,说的是热火朝天,许多围观的淇县百姓也是由此听说峪县百姓拦水一事,一时之间一传十十传百,引起不少淇县百姓的愤概。
县衙内
张知县手拿着改卷官奉上来的考卷,看着上面这一篇策论,忍不住拍案叫:“好——!”
一连叫了三声好,张知县仍旧舍不得放下这考卷,捋了捋胡须,若有所思。
张知县今年三十有五,于去岁考中进士后任职淇县县令,算得上是年轻有为;自古以来三十五岁考中进士的可不算年老,且张知县也是寒门出身,亦是从童生一步一步考上进士的,其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也。
三十有五,正值壮年,满腔抱负正待施展,哪里会满足于这小小的淇县县令一职?
是而,这两年张知县正琢磨着如何升迁,如何能想到又是县试作弊,又是年景不好,还碰到拦水一事,桩桩件件都是一个处理不好招致灭头大罪的事,哪里还能升迁?
26. 第 26 章
第二十六章
因这种种缘故,张知县在那日县试之时才会有那般雷霆之举,下令当场斩下作弊之人的手,为的就是证明自己并未包庇,震慑其他心怀不轨的学子。
而关于峪县百姓拦水一事,那更是张知县有意为之,目的其实并不在于真的想要让学子们为他集思广益,想如何解决拦水一事。实则是想借用学子的口中将这件事给散播出去,众所周知自古来学子最是正直,满腔热血,又最是容易煽动。
这些参加府试的学子定然会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届时淇县的百姓们自然也就知道,民愤一起,这事又不是他这淇县县令之过。他可是早早就写下书信派遣衙役前去同峪县县令说过拦水一事,然而那厮竟然以百姓自发之举,为的是生计,他若阻拦岂不是置百姓死活不过?身为一县父母官如此做法定会惹得百姓叱骂为由给拒绝掉。
张县令一时没有办法,这上游在峪县,峪县又不在他的治下,他说不动峪县县令,自然是毫无办法;这才出此下策利用府试策问将此事散播出去,任由百姓闹事,引起上头的注意,那时自己自然是无需承担太大责任。
可张知县没想到这府试学子中,竟然还真有能想出办法解决此事的人才!
按照策问上的话写于峪县县令何愁那厮不配合?更是还可以利用这策问上的三重危害写上一纸文书上呈于知府大人,知府大人定然也会重视此事,以上压下管制。
张知县亲自画上圆圈表示极佳,考卷上赫然是十个圆圈,齐齐整整;阅卷的胥吏官见状询问:“知县大人,这卷合该给个什么名次?”
“单论此策问,案首当之无愧!”
张知县甚是喜悦,大手一挥准备将府试案首定下,那胥吏见状立马说出自己心中所忧:“可这张考卷前面几题答得并不是十分出彩,另有几张考卷虽不比这策问这般出彩,但整张考卷每题都能称得上佳,如若以此一策论题定案首,恐发榜之后惹人非议。”
大喜的张知县听胥吏这一番话之后,这才稍稍冷静下来,翻到考卷的前面仔细察看一番,发现确实答的不如另外几份,略微思忖一番之后道:“那就给个……”
阅完卷又商定好名次之后,张知县风风火火的就往外去,他要立刻修书一封送至峪县县令及知府大人手中!
徐宅中的徐琮安还不知道自己答的策问引得张知县马不停蹄的办起事来,徐宅的下人们近日都在猜测徐琮安究竟考不考得上童生?
不怪他们近日如此热情高涨,实在是因为越发接近府试放榜的日子,他们私下里面开设的赌局就快开注,事关银钱这谁能不揪心?
顺子跑回静思斋,手中的钱袋子还没装好,正巧被徐琮安撞个正着;顺子见徐琮安一脸的疑惑,还没等徐琮安询问,自个儿就招了:“府里的下人们近日都在开赌局赌少爷您考不考得上童生更,外面镇上也有几家赌局也在以这事做赌注;赔率挺高的,大多人都觉得……”
“觉得什么?”
徐琮安看一眼顺子,逼问。
顺子垂头,有些不敢的小声说道:“外边的人说,少爷您县试的名次排的太靠后,众人皆知,府试只取二十五人,肯定是县试排名前二十五的人更容易考上府试;少爷您排在末尾,胜算不大……”
说完,顺子还悄悄抬头左右看看后才道:“顺子觉得少爷您能考上,于是花了些钱买少爷您能考上;回宅后,听他们说话不过脑子,正准备上去再买一些,不料……”
“不料什么?”
“不料夫人撞见了宅里下人们私设赌局,又见少爷您的赔率高,细细一问这才知道少爷县试位于榜尾,考上童生的几率小。夫人一下子动了怒,招来外院的家丁,正在惩戒参设赌局的下人,我不敢给少爷您惹麻烦,于是连忙跑回来。”
顺子说完,抬头看徐琮安的脸色,心中害怕在这关节上更惹得徐琮安心中忧虑;这些时日徐琮安本就因府试结果而有些茶饭不思,他还专门提及此事,尤其还是些不吉利的话儿。
徐琮安听完之后,不曾有什么表情,只挥手让顺子下去。顺子见状,只能揣揣不安的退下。
半月后,府试放榜。
县衙东墙之下,衙役们小心翼翼粘好榜单,后在榜单两尺之外围住,不容任何人踏入。
前来看榜的学子们全副心神皆在那纸摄人心魄的榜单之上,望眼欲穿的想要在上面看到自己的名字,这是他们日日夜夜心中所思。
挤挤拥拥之间开始传来喧闹之声,先是欢呼雀跃之语:“我中了!我中了!我是童生了!”
此人正在兴头上,言行无状,徐琮安正欲上前看榜被这人迎头撞的倒退一两步,险些有些没稳住身形,还是身后的顺子眼疾手快将徐琮安扶住。
那人却高兴的有些忘乎所以,连道歉也是忘了,只不停地开口道:“中了!中了!”叫喊着,那人手舞足蹈的撤出人群之中,疯跑着似是要回家报喜,沿街众人都能听见他不停的喊着中了中了的话。
徐琮安听着这中了的话,又看着那人欣喜若狂的模样,不知不觉心里也有些激动,甚至有些眼热,可以压制许久的自己或许不中的心思此时也按捺不住;满脑子不停地想,万一我也中了呢?
那人走后,继而便是嚎啕大哭之声:“还是没中,还是没中啊!命啊!命啊!”刚刚还升起一番激动的徐琮安,被这人凄惨的哭声迎头一击,似是一桶冷水浇下,那点子激动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徐琮安竟然在榜上第三名!”不知是谁这样大声说了一句,人群瞬时安静片刻,而后便是七嘴八舌的议论。
“他县试时不是才四十五名吗?那可是榜尾的名次!”一同府试的学子自然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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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徐琮安县试的名次,立马将徐琮安县试名次不高的事情说出来;这一说出顿时引得在场众人哗然。
紧跟其后就是一学子立马算出徐琮安的名次变化具体数目。
“对啊,县试都如此不佳,更难的府试竟然还位列第三名,这上升了足足有四十二名!”
徐琮安被方才那一声自己第三名的话惊着,一时有些呆愣,直至顺子挤到前面看清楚之后,这才兴奋的吼叫:“少爷,当真是第三名!您是府试第三名!您是童生了!”
顺子这一吼,霎时激起围观众人的侧目。
他们原就对徐琮安县试四十五名,府试却变成第三名心存疑虑;此时又闻顺子叫少爷,心中忍不住猜测莫非是因出身富贵,其中暗藏什么猫腻?毕竟此前他们就对徐琮安十一岁前来科考竟然还上榜有些心中涩涩。
可那时徐琮安仅仅只是在榜尾四十五名的位置,还不算太显眼,他们还能说是此子或许聪明,又有些运道;但现下反转来的太快,众人一时不能接受。
人群中渐渐有人道:“我还见他此次府试三场考试,每次皆是领头牌出的考院!”此话又引起一阵喧哗。
十一岁、县试四十五名府试却第三名、出身富贵、交卷早,这几点加起来看榜的学子们皆是有些怀疑,尤其是那些县试排名在二十五名之后的学子,本就因为落榜而愤懑,乍听闻或许有人作弊,更是如同捅蜂窝一般,吵嚷着要问个明白。
顺子一时之间有些被众人虎视眈眈的目光吓住,仍壮着胆子护在徐琮安身前。
这番风波很快被衙役禀告给张县令,县衙大门打开张县令沉着脸走出,他是真的没想到这短短两三月的时间,小小一县试、府试,竟然闹出两次科考作弊之事的风波。
见县令大人出来说话,原本义愤填膺虎视眈眈看着徐琮安主仆的人立马转向张县令,期待张县令能像上次县试处置那夹带小抄之人一般,雷厉风行的找出徐琮安作弊的证据,然后处置。
其中尤其以府试位列二十六的学子最为激动,要知道若是前面空出一个名次,他可就是名正言顺的二十五名,他就是童生了!
想着,一时热血上头,大声向张县令道:“县令大人,这徐琮安县试仅排名四十五,府试却是第三名,恐有作弊之嫌疑,以至于蒙蔽了大人!还请大人明察。”
张县令闻言,脸一黑再黑,这话分明是在说他主持的县试有人作弊,考完后才发现,那若是还有些没发现的呢?岂非是县试、府试皆不算公允的考试,这事若是传出去,他的仕途就算是毁了!
看一眼那说话倒学子,张县令沉着脸朗声解释:“本官已经调查清楚,徐琮安并无作弊行为,县试仅排四十五名,是因当日县试站于那作弊学子身后一尺,捕快斩手时徐琮安距离最近,有些惊吓过度,是而县试受影响答得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