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近》
7. 07
梁宗铭不喜欢回家。
家里没有人,住的地方比较偏,晚上周遭都没什么灯,老小区二楼,附近有个废旧的厂子,再远点是个废弃的火车轨道。
偌大的房子里没有人气,夜晚没有一点声音。
他平常要么在学校睡,要么跟朋友通宵网吧,要么跟那群人随便去哪,宁可聒噪也不喜欢安静。
网吧太乱,晚上也都有人敲击键盘的声音,他提着本书进去像个傻逼。
飙摩托刚到家外面就下雨了,就穿了件黑皮衣,不防风也不保暖,浑身冷得麻木。
开了室内的灯,翻出写得密密麻麻的课本,坐在阳台旁的椅子上盯着课本看。
从赵起书包里随便捞了一本,高二物理。
被折角的是第四章第四节的实验,用双缝干涉测量光的波长。
标题被人用红笔写了一句话在旁边,广义的实验里,微观物体可以同时通过两条路径或通过其中任意一条路径,从初始点抵达最终点。
雨下的愈来愈大,窗外夜色朦胧,风吹的梧桐树摇曳折弯了腰。
语音电话是应季雨夜晚九点半准时打过来的,打过来后她也没吭声,大概还有些不习惯。
之后能从手机里听到她翻课本的声音。
梁宗铭有些无聊,捞起旁边放着的一包烟,咬在嘴里点着抽。
火星在阴冷雨声中有了些温度,光拓在侧脸,晦暗不清。
他一边抽着一边往窗外看,冷风从窗户的缝隙中涌进来,浑身都没什么温度,只有烟过肺的冷冽感很清晰。
手指时不时点着烟身,落了一地的灰烬。
能从阳台看到远处路上奔流不息的车辆。
从这边经过的车辆倒是挺多,一辆一辆没有停歇。
他百无聊赖地放空着视线,没有落点,一根抽完又点。
除了雨声跟偶尔打雷,冰凉的空气里只有很轻微的衣服摩擦的声响。
手里把玩着那根没抽完的烟,在指尖跟转笔似的转了又转,没什么兴致地把视线移落在显示了头像跟语音时间的手机屏幕上。
应季雨的头像是一张简笔画,白色背景,很多雨滴跟一把落在地面的小雨伞。
眼睛被钉住,他盯着简笔画头像出神看,听到声音,才回神。
嗓音沙沙的,清了下嗓子说:“在写。”
“写什么了?”
他瞅着书:“物理吧。”
吧?
应季雨就学他也故意不吭声。
梁宗铭就叫了她一声。
“应老师。”
声音低低的,说话时的语速不急不缓。
让应季雨很好奇他此时的表情。
应季雨盯着那道阅读理解,转学之后她的英语是提高最高的一科,英语老师管得严,每天上课前十分钟都随机抽背前一天所讲的所有语法跟单词,她在分校英语没上过一百,来了之后没下过一百。
倒是数学跟语文以及物理都考的不太好,有时候都在想,她是不是适合文科,但也没有重新选择的机会了。
“梁宗铭,你在干什么。”
那边明显隔了几秒,实话实话。
“抽烟。”
“好抽吗?真的能开心吗?”
“开心?”
梁宗铭就笑:“哪听来的?”
“没,我瞎猜的……”
应季雨又说:“我朋友她男朋友上次来,兜里装了一包烟,估计见我们在,就趁着我俩说话去结账,回来一身烟味。”
“你朋友还挺叛逆。”他说。
“我不喜欢他。”
“为什么?因为他抽烟?”
“你不也抽吗?”
应季雨下意识说。
“因为他看上去不太安分。”
说完应季雨又感觉不太对。
于是苦口婆心地认真说:“你不一样的,别学他。”
梁宗铭乐了:“什么。”
“哪不一样。”
应季雨就说:“不知道。”
门被推开,应季雨被吓了一跳,最后半个音都差点卡死在嗓子里,“啪”的一声把手机盖在了课桌上。
不小心压到指尖,又痛得皱眉拿开手机看,钢化膜都碎出一条裂痕。
“姥姥。”她看向门口,“怎么了?”
姥姥也没进来,沉了口气说:“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忘记关灯了,怎么还不睡觉?”
应季雨歪过头去拿手机,才看到已经十二点半了。
就说:“写作业忘了时间了,这就睡了。”
“行,灯我帮你关了啊?”
房间灯的开关在卧室门口。
“好。”
关掉灯,卧室就变得一片漆黑,应季雨抒了口气,捏着手机打开了手电。
梁宗铭已经挂断了。
她把书放进书包里才上床睡觉。
老年人醒来的特别早,天空泛起鱼肚白时应季雨就被隔壁的说话声给吵醒了,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向窗外,清晨的雨露布满玻璃,看不清窗外。
拿起手机看到显示时间才凌晨四点半。
她坐起身时额头一阵发痛。
蹑手蹑脚穿着睡衣去了趟厕所,回来又听到门开着一条缝隙的房间内,姥爷坐在床边正在看电视,边跟姥姥说着一些以前的事。
“昨晚叮叮开了一晚上的灯,我也不敢敲门,你跟她说说让她别忘了。”
“估计是学习呢。”
“我都看到好几次了,大晚上的不睡觉,白天还不够学习的,浪费电。”
应季雨像是被话语里的冷水给泼醒了。
她坐在床边,感觉身上透心的凉,缩了缩脖子,又躺下了,睁着眼看着昏暗的天花板,脑子里嗡嗡的叫。
这几天都在持续不断的下雨,应季雨依旧没吃早餐就去了学校。
周格带了手机进学校,连下课都在跟对方发消息,最近学校一直在补课,说是这学期只剩下一个月了,只放周末一天假,又给所有学生一个表格写下自己想报的专业跟大学。
应季雨拿到这张表格的时候脑子是全懵的状态,她只想过自己要考多少分才能被录取,但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想要考什么学校。
当初报考理科也完全没有依据过自己擅长的科目,只是一味觉得理科会好找工作一些脑子一热学了。
结果现在看着物理题发愁。
偏头瞅了一眼周格的,她笑嘻嘻捂着不让看,随后又展开。
“随便填的,我想复习一年。”
她还是第一次说出这样不带有任何犹豫字眼的话语。
“真的?”应季雨问。
周格重重点头:“嗯……他又学习不好。”
应季雨也没吭声。
“哎对了,我最后一节课逃课,你帮我打个掩护,老师问就说我肚子痛在医护室吊瓶。”
应季雨不搭理她。
周格就瘪唇:“哎呀帮帮我,求你了。”
最后一节课老师倒是也没过问为什么这边缺了个人,不是班主任的课,其他老师管的不太严,默认是有人请了假。
刚回到家就听到姥姥正在客厅着急忙慌找东西。
应季雨放下书包问着:“姥姥,怎么了?”
姥姥抬起头焦头烂额说:“手机找不到了,找了一天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天上午去买菜的时候掉了。”
她那手机还是大舅给她买的,平常就睡前戴着老花镜刷视频看。
“估计就是丢了。”姥姥坐在沙发上,还不忘拉开刚刚检查过的茶几小抽屉。
“我打个电话试试。”应季雨说着就掏出手机。
“打过了,接通之后就关机了,哪个小偷拿走了,不然早就联系了,也不贵,不要了。”
应季雨就说跟她一起去补张手机卡,防止对方解开了密码诈骗。
距离手机店远一些,应季雨跟姥姥一起打了车过去的,路上一起说着小时候的事儿,又忽然说让她以后嫁人不要嫁太远。
“你妈以后肯定还是会回来的,她一个人在外面工作也辛苦,你可要记得你妈妈的好,你妈妈这些年不容易,造化弄人,怎么当年就跟了你爸那个畜生。”
应季雨点了点头说:“嗯,我知道。”
叶韵怎么可能还回来,她跟王谦在北城过着她所追求的生活,王谦在年前就在北城买了房。
拿着身份证人脸认证折腾许久才补办了电话卡。
她就在旁边玻璃柜里看新的手机,市面上已经出了不错的全屏手机,价格要一两千。
那边认证完,应季雨就指着其中一个让老板拿出来看看,又看向姥姥说:“姥姥,你再买个新手机吧。”
姥姥也走了过来,盯着手机看了又看,扫见价格又放下了。
摆了摆手说:“不用不用,我现在也不是很用手机,等改天你的手机不用了给我就行了。”
应季雨低着头说:“没事,先买了你用了再说。”
说着她跟老板扫码结账了。
旁边姥姥看时她结账,也没再吭声。
最后还冲了二百块话费。
大概看出了住在姥姥家这几天,她都没什么胃口,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回去时姥姥兴高采烈特意去打了馅儿蒸包子。
回去的过程中也一直在倒腾着那部手机。
应季雨不知道这样好不好,但还是低着头给叶韵发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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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我一个月给我姥姥三百块钱行吗?就当生活费。】
叶韵那边大概在忙,一直到她们到家都没回。
洗了洗手过去帮忙擀面皮,扫了外面一眼又问:“姥爷不在家?”
他们出去那会,他好像在房间打鼾。
“走都走不动了还去找那群老头下棋去了,估计还在你李爷爷家呢,等一会再叫他。”
把那些皮擀完,又想帮忙包。
“你别弄了,放那儿我来。”
“我会。”应季雨知道叶韵平常很忙,她高一时就跟着叶韵学做饭,现在家里有个本子上都写的一些食谱,甚至有些家常菜比叶韵做的都好吃。
“你去写作业,就这一会儿就好了。”
提着书包去了卧室,才发现卧室房间门是开着的。
应季雨站在门口大脑一空,忙不迭走进去,小猫已经不见了。
趴在地板上看着床下又推开衣柜门翻箱倒柜都没找到。
忙不迭跑去厨房问姥姥。
“姥姥,小猫呢?不在我房间。”
应季雨抱着小猫过来的那一天就跟姥姥说了,平常它会关在房间里,它很乖,很少叫,上学之前都给它放了食物,它很聪明知道要吃多少。
应季雨不敢动,看着她眼睛有些酸:“我知道姥爷不喜欢,我给朋友养。”
她本来以为只是放在房间里,根本都不会出来,不会影响的。
姥姥忙不迭放下手里的包子,说:“我今天去你房间找东西,大概是忘记关门了……家里没有吗?”
窗外还下着雨,应季雨颠簸着脚从家里冲出去,在小区大声喊着呜呜的名字,几乎惊动了所有路过的人。
身上湿漉漉的,长发沾在皮肤上,她在外面找到了凌晨都没找到。
雨下的越来越大,砸在皮肤上,她睁不开眼,手脚也冰凉。
应季雨盯着行色匆匆的路人看,盯着寂静黑夜空无一人的街道,一瞬间觉得她的命运也该如此。
她站在原地好一会,头顶撑过来了一把雨伞。
等她抬头看,才发现是错觉,雨水已经快把头发打湿透了。
低着头回去小区楼下,姥姥还双手放在身前踌躇地看着她,小区的明亮灯光照在她的白发上,这个时间点小区内很安静,只有风吹动树木落下来的雨声。
她应该站了很久,在等她回来。
“说不准明天就回来了。”姥姥的声音压低,摸了摸她的手指。
“你表姐家好像养了一只小猫,要不姥姥跟她说一下到时候生了给你一只。”
“不用了。”应季雨没抬头,嗓子沙哑得像是刀在割,说话都疼。
“我等毕业了……再养。”
她不会再养猫了。
姥姥跟她一起上的电梯,上到五楼电梯门打开,应季雨忽然开腔。
“是姥爷没关门吧。”
姥姥就没吭声,摸了摸她的头发,说:“你去写会儿作业,一会儿包子就好了,鸡蛋韭菜馅儿的。”
“好。”应季雨盯着小猫的那些东西,嗓子沙哑。
叶尧年跟叶诗琪平常没事经常来姥姥家玩,甚至还会带着一群朋友过来打游戏,姥姥家这台液晶电视还是叶韵上一年买的,配了游戏机。
小猫的笼子应该是叶尧年或者叶诗琪打开的。
怪她没有及时警惕,出门前没进房间检查一遍。
翻找了手机里的照片,投到了小区的群里还有学校群里,发了一堆。
脑海里有那么一秒钟闪过了梁宗铭。
但他已经很久没有更新过动态了,更何况他们根本不是一个地方的。
应季雨还是给他发了消息。
【你能帮我个忙吗?】
过了大概一个多小时才回复:【什么?】
【我的猫丢了,你之前不是有发过什么寻人启事,能帮我发一个吗?】
那边:【发不了。】
【家养的吗?猫认识家会回来。】
应季雨垂头丧气,它之前是野猫,更况且现在还搬了家。
她没什么胃口,姥姥就拿着餐盘给她放在了卧室桌子上,关上了门。
晚上应季雨做了个噩梦,梦到呜呜站在门口正在扒门,她被惊醒。
看了看时间,凌晨两点半。
裹着衣服蹑手蹑脚打开门看了一眼,又特意走到了楼梯道,一层一层下去再上来,楼道中发出“咚咚”的脚步声响。
耷拉着脑袋回卧室坐在课桌前,眼睛空放着,浑身冷的脑袋都快要冻住了。
【梁宗铭,你睡了吗?】
她下意识给梁宗铭发了条消息,发完又盯着屏幕发呆。
8. 08
那边今天倒是回复的很快。
【你想现在学习我就是睡了。】
他压根就不想学习,况且就剩下半年了,他学不学都一样。
应季雨那天之后就没给他打过了。
脸被手机屏幕的光照得清晰,脸色明显苍白,她敲着字。
【我做噩梦了。】
【噩梦都是假的。】
【嗯,我知道。】
应季雨发怔地盯着手机屏幕,又问:【你怎么没睡?】
【不困。】
【你不在家?】
【嗯。】
【睡不着就起来学习,明天不是周末,白天补觉。】
他发完,就打了语音电话过来,弄的应季雨一激灵。
接通后,应季雨裹着棉袄真爬起来写作业了。
她没敢开灯,就开了一点手电放在书上面撑着。
写了一套数学卷子的选择,写完后脑子更加清醒了,倒是听到手机对面还真传来了翻课本的声响。
“你真在看课本啊?你不是不在家吗?”
梁宗铭清了清嗓子才开腔:“借的赵起的,他们在外面打牌。”
你怎么不打?
应季雨没说。
就“哦”了一声。
大概是她一直没发出什么声音,对面冷不丁忽然问:“要不要抽根烟,我教你。”
“旁边有烟吗?”
应季雨怔忪了一秒,没回话,随后又站起身走到了客厅,从客厅茶几上的烟盒里抽出了一根。
她有打火机,透明的,是过年时点仙女棒用的。
拿回来之后,盯着这根烟,摁动打火机,发出“咔啪”一声响,房间瞬间被照亮,墙壁上都闪动着火色的光,忽明忽暗,跟点柴火一样点着烟头,又捏着这根烟有些笨拙地往嘴巴里塞。
“然后呢。”
“先咬着再点,等看到火星燃的时候轻轻吸一口。”
他的声音沙沙的,缓慢又一贯的漫不经心,听着让人内心有些平静。
应季雨用力倒吸一口气,被浓烈辛辣的烟给呛了一下,忍不住的咳嗦,眼睛都有些泛泪。
“呛。”
“可以停顿再吐出来。”大概听到了她这边的动静,梁宗铭感觉有些好笑。
“很呛。”她再说话时嗓子都是沙哑的,清了清嗓音又小声嘀咕说,“一点都不好。”
“你为什么开始抽烟。”
梁宗铭想了想说:“不知道,忘了。”
写了大概半个小时,她又忽然开口。
“我困了。”
“那就睡觉。”
“梁哥,你他妈说有事是做数学题啊?脑子没事吧。”
那边忽然传来高朗的清脆男声,由远到近。
“滚。”
“过来帮我打一局,我快要输完了,刚刑蝉问我你是不是在这儿——”
……
他挂断了电话,应季雨就合上了课本上了趟厕所,回来看到手机屏幕上落下一条未读消息。
【走了。】
周末两天都在下雨。
应季雨一直到中午才睡醒,姥姥等她出来才问她吃什么。
“我没什么胃口。”
强喝了几口糖粥,又趴在课桌上对昨晚做的数学题答案,八道题错了两道。
一道函数还有最后一道最难的题。
手机里还有叶韵给她发来的消息,问她过年想不想来北城。
【你要来的话妈妈给你订机票,你过来住一段时间。】
【叮叮,我跟你王叔最近,在相处。】
应季雨盯着最后三个字,顿了好久,回说:【我不去了,放不了几天假,想多复习。】
她又给叶韵发消息问:【妈,我想搬出去住。】
【在姥姥家不习惯吗?你不用担心,以后我每个月会给你姥姥转钱的。】
【我想自己住。】应季雨坚持。
【叮叮,你听话,就剩下半年了,你自己住会不安全。】
应季雨就没再回。
发完,又看到置顶梁宗铭的那条“走了”。
她又不自觉想到了昨晚他朋友口中那个叫刑蝉的,不知道是哪个字,但听上去像是女孩。男生说这话时的笑调也像是调侃。
应季雨在暑假不小心点进过点赞他个签的一个企鹅账号主页。
是个女孩,头像一片白。
空间显示了三张小图的照片,她没点进去,但看到对方化着精致的妆容,很漂亮很漂亮。
不管是穿着打扮还是身处环境,都是她没见过的养尊处优,像是书香世家从小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公主。
他很受欢迎。
这种欢迎程度已经超越了她之前的想象。
这个认知冲到脑子里之后,她还有些愣。
那时她也不知道怎么,一股气删掉了他的好友,甚至删掉的前一天凌晨,都还在聊天问他是什么星座,问他什么时候生日。
应季雨生日在7月25,狮子座。梁宗铭是摩羯。
搜索引擎显示两者都容易因为步调不一致而产生矛盾,且都不愿意退让。
删了他好友一直到开学,应季雨都变得闷闷不乐。
也是在删了他的第二天,她不小心接到了从外地回来的应洪涛备用机的电话,是一个女人。
应季雨挂完电话就查看了他微信账单,他手机微信里有大量688的转账,他出轨了。
应季雨翻出书包,从口袋里翻出了那两张纸币,皱巴巴的,带着小贩老板手指上油饼的气味,边角已经被卷破了。
她认认真真展平,夹在本子的中间某一页。
这个本子还印着夏河中学的徽章,是她高二运动会三千米第二名的奖品。
应季雨知道知道梁宗铭家在哪。
杞县的。
周格第一次去杞县看病时应季雨就愣住了,等她回来还听她说杞县的发展好一些,最近那边在翻修建火车。
她发的一些照片应季雨也会看,想知道杞县长什么样子,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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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
高二那年夏天,互联网自媒体盛行,应季雨在社交平台刷到有人宣传,随手转给了梁宗铭。
那时应季雨跟他聊天极其频繁,频繁到了几乎每天都会说话的程度,当然每次都是她主动。
她不是喜欢安静的人,但刚转学没多久,大家都有了圈子,她不知道怎么主动也不知道要说什么,甚至有些害怕因为班主任针对她,连带着大家也不愿意靠近她。
像是一种自我的孤立。
也曾经试图跟之前学校的同学聊天,没聊两句话题就冷下来了。
但梁宗铭不一样,他陌生,不熟,隔着一层朦胧的网络,让她充满了探究欲跟分享欲。
【哎对了,我看到网上最近,好多人去打卡杞县的海鲜拌面超级好吃!距离我好近,可惜没有时间。】
听说用了秘制的酱料挑拌的,近日无辣不欢人士的蓓蕾轰炸器top。
当时他没回,一直到下午才回的消息。
【吃了,难吃,吊瓶中。】
还配了扎了针的图。
应季雨眼睛撑大。
【?啊。】
【谢谢你,我十八年了才知道自己蟹黄过敏。】
应季雨后知后觉,又问:【你在杞县啊?】
【昂。】
【啊……医生说什么?】
【让我下次少吃点,还能救救。】
应季雨:【……】
应季雨:【你自己去吃的,才不怪我。】
L:【没说你。】
应季雨又打开那张照片看。
一个手背,针埋在医用胶布内,渗出了些血。
他的手掌很大,手指很长,骨节分明,又带着些粗粝的纹路,指骨内侧有个很浅的红痣。
那是应季雨第一次忽然感觉,梁宗铭距离她很近,他就在距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生活。
她在知道后鬼使神差去搜过,从夏河到杞县的大巴车在手机上搜不到。
她从小到大都没出过远门,甚至于没离开过夏河,没坐过大巴也没坐过绿皮车。
那一瞬间,她又觉得不是那么近了。
此时心尖忽然涌动着一股莫名的冲动,想见他,认识他。
从你好啊,我叫应季雨,就是……经常跟你聊天的那个网友开始。
应季雨把本子放在书包里,又打开手机,盯着跟他的聊天界面,闭了下眼,有些破罐子破摔地发。
【梁宗铭,昨晚你朋友说的那个女孩是你朋友吗?】
过了十几分钟,他回了个嗯。
【怎么?】
【你女生朋友很多吗?】
【多少算多。】
应季雨没回这句,只是问:【能不跟那些人玩太近吗?】
不仅仅是那个女孩,而是那些人,那些全部。
他明明身边有赵起这个学习好的,他明明可以变好。
【为什么?】
【现在想起来我是个混混了啊?】
9. 09
认识了这两年其实应季雨对梁宗铭的了解并不多。
仅此知道的这些也都是他从只言片语中透露出出来让她知道的。
他甚至于很少给她发什么消息,大多数都是应季雨给他发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
手机里的聊天记录很长,长到刷不完,最初大部分时间都是应季雨给他发的消息。
她像是在当时紧紧抓住了什么,而梁宗铭对她爱答不理她也毫不介意,时间久了应季雨说一些自己不开心的事情,他也会回施舍些笨拙的安慰。
那时候应季雨就想笑,毕竟让一个混混安慰你,跟一个混混去吐槽学习有多难,他本身就不是能够感同身受的。
她从一开始就找错了对象。
高二上学期时她认识了周格,生活圈子里忽然有了一个跟自己干什么都在一起的人,也不那么需要网络的时候,曾想过干脆淡化关系,她单方面的。梁宗铭本来就是一直处于被动。
可像是一种巧合。
那时是高二冬。
除夕夜。
应洪涛回家过年。
叶韵跟她一起包了一下午的饺子,却被应洪涛在饭桌上挑剔说难吃,向来选择息事宁人的叶韵忽然说了一句“你要嫌难吃就自己做”。
应洪涛像是没意识到她的情绪,随口说了一句:“那要你干什么?”
俩人吵得把桌子上的碗都摔碎了还喋喋不休。
这个客厅除了噼里啪啦的声音就是熟悉的震破楼房的争吵声。
应季雨任由他们吵架,去拿了扫把打扫那些瓷片,擦干净了桌子上的油渍。
俩人见应季雨这样,安静了一会儿后,叶韵去了姥姥家,应洪涛也跟往年每一次过年一样甩门出去找朋友打麻将。
独剩她坐在沙发上,看着旁边垃圾桶里的玻璃渣,盯着面前冷掉的饺子,忽然听到了窗外有“砰砰”烟花爆炸的声响。
毕竟是除夕夜,广场大概有烟花秀,炮竹声会响到凌晨。
她一动不动坐盯着桌面,余光落在脚边的垃圾桶里,空气中都是那些饭菜油腻的气味。
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拿垃圾桶里的尖锐瓷片,手指微动,指腹轻轻碰到被摔得薄薄的又十分削利的棱角,指腹就被划出了血珠。
盯着看了不知道多久,手掌收紧,试图瓷片陷入到血肉里,撕开皮,切断流动的血液切开组织跟血肉。
手机铃声震响了她,应季雨被吓了一跳,手指一松,瓷片重新掉入垃圾桶中。
手掌心里只有一个很浅的印子。
【睡不着。】
【烟花吵死了。】
应季雨有些意外他会发来消息,站起身站在落地窗前,听着“砰砰”不停息的声响,盯着窗外绚烂的烟花看。
在烟花绽放之前,天空是漆黑看不到尽头的。
是一片天空吗?
总归烟花都是这几个样子的。
【这么早睡吗?今天是除夕夜。】
【嗯,他们去喝酒了,不想去。】
应季雨倒是知道他是同龄,一瞬间盯着喝酒这个字反应不过来。
【找个耳塞,小卖部应该有卖的,要不看看春晚?听说小品特别好笑。】
【我现在去揍他们一顿的可行性多大?】
应季雨嘴角没忍住勾着,很好心提醒:【零,真打起来就彻底别想睡了!】
【要不……一起看小品?】
【没跟爸妈一起看?】
【他俩去朋友家了。】
应季雨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个晚上,烟花放了一整夜,天空泛白时被鞭炮声替代。
她第一次看到春晚的最后一秒,三个小时给他发了比从认识到现在还要多的消息。
即便对面只是清淡地回复“是吗”“嗯”“我也觉得”这样的话。
那是她觉得过的最好的一个年。
第二天她才从他评论区留言得知,他奶奶在除夕那天下午下葬。
他也没看春晚,只是在听她单方面絮絮叨叨,而自己跪在坟墓前守了一整夜。
似乎也是从那一天开始,他把自己的动态关闭了。
……
其实那个时候她也没想过要做什么,只是那时候她剑走偏锋,试图家里不要每次团聚都是争吵声,她羡慕别人其乐融融的家庭氛围。
那时候她还学不会成全,甚至想要爸妈和好。
只是那一天之后,应季雨对梁宗铭产生了连自己都后知后觉才发现的依赖。
他把她当成了自己电子设备里的秘密。
可对方却没有,他仍旧过着自己随性自由的生活,被人喜欢被人表白,骑着那辆破烂摩托车奔走在跟她距离只有70千米、两个小时大巴就能到的县城,甚至那天他也完全可以找别人。
-
之后的那几天,他们陷入了一片沉默的冷战。
这种事情很常有,毕竟隔着网络,谁都不认识谁,他又不爱朝谁低头,直来直去不会说软话。
应季雨每次下了课回家都会在附近小区的花丛里找好几个小时呜呜,上下都习惯了走楼梯想它会不会躲在某个楼梯口。
天越来越冷,天气预报下周将会有雨夹雪,但估计是下不来的。
一直到那个月底,应季雨失魂落魄地彻底接受了呜呜就是走丢了的事实。
心里祈祷有个更幸福的小孩捡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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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格那周天倒是没去杞县,卓宇来找的她,中午发了条朋友圈,一张自拍,沙发上坐了三四个陌生的面孔,大概都是卓宇的那些朋友,面前翻腾着火锅。
能看出来她不光跟卓宇的关系很好,跟他那些朋友关系也还不错。
或许是因为上次看过照片,应季雨的视线在最边缘明显高一头的男生身上停留着。
他穿着件厚重的黑色冲锋衣,敞开着拉链,漆黑的眼神看着镜头,没做表情,好似总是神游在镜框之外,倒是旁边那个挺漂亮的女孩笑得格外灿烂,脑袋往他身上歪了些角度。
“你晚上来跟我们一起吃饭吗?这边好像新开了一家海鲜店。”周格发了语音过来,说话的声音还夹杂着呼呼的寒风,应该是在外面。
应季雨正在写作业,摁着手机回复:“不要,我头没那么亮,不当电灯泡。”
“不是啊,还有他朋友也一起,他们好几个人吧,就我自己我多尴尬。”
应季雨面无表情拒绝:“我又不熟。”
周格脸都垮下来了,“好吧。”
“哎。”
“哎,就让我自己去吧,好多人,也不认识,也不熟,都不知道要说什么。”
“哎!”
应季雨听她这语气,知道她装的,还是沉了口气。
“他们人呢。”
应季雨其实很清楚为什么周格会那么想要拉她认识她的朋友,之前也有跟班里同学一起吃过饭,但交情都不深,毕竟大家都有自己的朋友圈。
就像是周格知道她爸妈离婚之后经常请客给她买东西,现在她一心扑在卓宇身上,又不想应季雨无聊。
应季雨不抗拒交朋友,但也不太想主动,或许是失去了交朋友的耐心。
“抽烟去了,那个女孩也抽,他们一起,我不喜欢烟味,蹲在马路边儿呢。”
“你在哪,我现在过去。”
“就在那家店旁边一百米十字路口。”
应季雨就撂了笔出了门。
半个小时后才到,天空还忽然下起了小雨,顶着蒙蒙小雨,应季雨被寒风吹的鼻子酸痛,眯着眼老远就看到了站在街头的那几个人。
其中最高个的那个男生,周格一直夸夸其谈的那个酷哥,是第一个转过头看向她方向的。
人戴着黑色鸭舌帽,露出下半张脸,插着口袋很拽地站在一旁,身上穿了件黑色飞行夹克,拉链拉到最上方看不到脖子,衬的整个人都被拉长了许多。
此时瘦瘦高高的,老远看都想跟别人不是一个图层,让应季雨下意识想起了上次发的那张台球厅只穿了件黑色无袖T的照片。
她还记得之前卓宇说过,这哥在汽修店工作的。
10. 10
梁宗铭已经拿着摩托车钥匙准备走了。
“你要走啊?”
旁边扎着双马尾的女孩站起身盯着他,立马也站起了身,抓住了梁宗铭的摩托车。
“那我跟你一起回去,我才不跟他们在这儿。”
要不是梁宗铭跟着一起出来玩,她压根都不想来。
“应季雨,这儿!”
周格正跟旁边卓宇蹲在一块说着话,隔着朦胧的雨声看到远处应季雨。
怕她近视看不见是她,摆了摆手。
应季雨近视度数也不深,两三百度,只有上课会戴眼镜,一个黑框,应该是她妈妈给她买的。
听到那个名字,梁宗铭忽然停顿住。
侧过头,看向站起身揉着发麻的腿往那边走的周格。
又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远处开着电瓶车过来的女孩,她戴了一个饱和度很高的玫粉色头盔,开着电瓶车停在路边。
雨密密麻麻地下,雨水夹带着风,跟此时烧火煮饭的烟混在一起。
空气还是冷的,雾很重,阴沉到看不太清晰。
她站在马路边特别鲜亮。
梁宗铭就盯着那个女孩看。
她摘下头盔之后头发有些松散,手肘抬高扎着高马尾,不高不低用黑色皮筋束在脑后,又抓了抓额头凌乱炸毛的发丝。
穿了件黑色棉袄,笔直的蓝色牛仔裤跟白色运动鞋,很利索又清爽,远远看脸也很白净。
胳膊很细人也很瘦,比周格高了半个头。
卓宇瞬间捕捉到梁宗铭的视线,也顺着看了过去,不动声色挑了下眉。
没见他什么时候盯着异性看过。
但他也不觉得应季雨的长相会是他喜欢的类型。
很青雉的长相,杏仁眼,稍顿的鼻梁,脸颊中间有颗痣,笑起来似乎有一颗单虎牙,给人一种很阳光又小大人的故作冷静感。
虽然梁宗铭没谈过,但他很清楚他喜欢什么类型,傲的,看不起人的,娇纵蛮横的,那股聪明劲儿都要溢出屏幕的,这样的可以拿捏他。
很明显应季雨不是。
“这么晚了你干脆明天回去得了。”
梁宗铭已经坐上摩托车打着火了,冷的从鼻腔中呼出热气。
“有事儿,滚下去,自己找车。”
刑蝉就死抓着他衣服不放,眼睛也扫了一眼远处走过来的应季雨。
“不要,你有没有同情心啊,让我自己在这儿。”
最后还是坐了,手都颤巍巍的没敢抓他衣服,生怕被人给甩下去。
应季雨过去时那酷哥已经走了。
特酷,戴着头盔只露出一双眼,戴着黑皮手套,身体向前屈,摩托车的声响震着耳朵,他开的很快从街道上不见踪迹。
摩托车后带着那位长得格外漂亮画着淡妆的对象,大冷天穿着短格裙露出长腿陪人出来。
挺配。
剩下还有两个跟着来玩的朋友,周格说去了网吧通宵。
那家海鲜店是最近新开张的。
点了不少,应季雨都害怕吃了这顿卓宇也要去汽修店打工了。
主菜大闸蟹挺好吃,老板进的配料都是不要钱似的一等一的好,菜品都很鲜,这么良心感觉会赔钱。
应季雨专心致志啃着蟹壳,咬得嘴巴疼,放在旁边的手机忽然滴了一声。
小气鬼:【在吃什么?】
应季雨看了眼时间,六点多,确实是她每天吃饭的时间。
距离上次聊天满打满算已经是三天前了。
应季雨犹豫着发了个螃蟹的表情符。
小气鬼:【再多发几个字。】
应季雨就懒得搭理他了。
旁边正在跟卓宇说话的周格忽然注意到应季雨的表情,又眯着眼问:“你笑什么呢,吃个螃蟹狂笑的样子跟中大奖了一样。”
应季雨嘴角扬着说:“要不一会去买彩票,谁中奖的金额最大谁请客。”
周格立马挺直了腰:“你输定了,我还没有运气不好的时候。”
她倒是心里知道,大概应季雨不好意思每次都让卓宇请客。
体彩店闭着玻璃门,阴沉的天色里,牌匾红色的光在阴沉天气里晕染得模糊又亮。
进去时老板正在无聊地打斗地主,一会一句“抢地主,一个2”。
应季雨就趴在玻璃柜上拿着硬币刮,头顶光线照下来,玻璃上都照出她的影子。
幸运奖20。
已经回本了。
剩下的刮完,对上了一个数字07,中了五十块钱。
旁边周格买的两张全空。
她叹了口气,耷拉着脑袋从彩票店出来了。
“改日再战。”
应季雨拍了张照片发给了梁宗铭。
【七十巨款,轻轻拿下!下个月的零花钱有着落了。】
她发完跟上周格的脚步从店里走了出去,瞬间又被店外冷气冻得缩脖子。
“哎,小狗说他朋友过来了,你要不想跟他们吃饭现在回去也成。”
应季雨摇了摇头:“没事。”
物以类聚,正好考察一下卓宇什么人。
应季雨去了趟卫生间,这家店的卫生间在二楼,很狭窄的空间隔出来的。
从卫生间出来旁边也出来一个男生,白毛太扎眼让她一眼认出来是跟卓宇那几个人一起的。
在上次周格发的照片上也出现过。
应季雨下意识往旁边退了退让他先过,就这走廊也只能两个人并行。
余光又不自觉落在他脸上。
跟卓宇认识的那几个人大概都是社会混子,但面前这人更甚,他眼角有一道很明显的疤,疤痕甚至扭曲了眼尾,显得凶神恶煞。
“你好,李炎。你是周格那个朋友?”李炎注意到她,上下梭巡了她一圈,又亮起眼明晃晃地定在她脸上。
大概是从周格朋友圈看到过她的照片,周格之前发过两人一起合拍的拍立得照片。
应季雨就点了点头说:“应季雨。”
为什么要在厕所门口说话。
李炎咧着唇盯着她看,意欲不明问:“可以加个好友吗?”
这笑容让她有些瘆得慌。
应季雨下意识摇了摇头:“不加了吧。”
“为什么?认识一下呗。”
伴随着李炎的问话,她视线越过李炎的肩膀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姚正,也是他们一起的,正笑着盯着他俩看乐。
应季雨忽然问他:“你还在上学吗?”
李炎愣了下,摇了摇头说:“老子初中就不上了。”
应季雨就一本正经地说:“我喜欢爱学习的男生,学习好不好也不重要,重点是爱学,嗜学如命那种,会很吸引我。”
“你还不如说你没手机。”李炎嘴角抽了一下。
“我没手机。”
“……”
李炎被噎了一下,眼睛都瞪直了看着她,又回了下头看身后等他出来笑疯了的姚正。
耸了下肩,又跟应季雨说:“逗你呢妹妹。”
应季雨直接从他旁边走过了。
经过那姚正旁边时,听到他笑着说:“我也想加。”
应季雨头也不抬,小声嘀咕着。
“加你妹。”
她能明显感觉到旁边人笑的更开心了。
“也行啊!我妹也行。”姚正在身后高声含笑说,“我让我妈生个。”
神经病。
走到走廊尽头还听到姚正不知道在跟谁说话。
“卧槽你走早了,她这朋友简直太他妈有趣了。”
不知道是不是装出来的,两个男生吃饭时倒是客客气气,朋友的态度决定卓宇对周格的态度,应季雨一瞬间还真看不出有半点玩玩的意思。
临走时应季雨都跟他们加了好友,她企鹅也不怎么发东西,列表也都是乱七八糟的人,多了他们也不多。
姚正跟她挥了挥手笑着说:“下次一起吃饭。”
他们三个男生准备继续去网吧通宵,卓宇给周格打了车。
应季雨回到小区差不多八九点了,蹑手蹑脚脱掉棉袄扔在沙发上,听到寂静的房间里,姥姥姥爷在房间看新闻联播的细小声响。
“叮叮回来了?”姥姥在房间里喊了声。
应季雨抬高音调“嗯”了一声。
又回了房间洗漱。
第二天醒来时迷迷糊糊睁开眼看了一眼时间,才八点多,又眼皮打架睡着了。
前段时间因为呜呜走丢她一直睡不好,总是做噩梦,梦醒后就睁着眼到天亮,还是她这么久来第一次睡了个很长的觉。
醒来也才十点多,她看到手机里李炎跟姚正都给她发了消息。
差不多同一时间,俩人齐刷刷发了一句“在吗”。
应季雨咬着牙刷回了消息框在上面的姚正:【你们在玩什么真心话大冒险。】
姚正看到这条消息时就侧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李炎,伸腿踹了他一下。
“你他妈干什么?”
李炎就侧头:“什么干嘛,我要追。”
“你追你爹。”
“我先看上的,各凭本事。”
“凭你爹。”
卓宇三个一大早就叫了车从夏河回了杞县,最近天寒地冻,路上都满是冻霜。
他哈着寒气叫上梁宗铭跟卓宇出来随便凑合了顿早饭,又一起去打牌。
姚正气愤地拉着旁边正在打牌的梁宗铭,举着手机给他看。
“你说,回复我的,明显我希望更大。”
“也回我了。”
李炎扯了下嘴角:“他么人一看就是乖乖生能看上你?别舔着脸给人发消息打扰人家学习了。”
“你好意思说我?我当年期中考试倒数第二你倒数第一你说老子?”
旁边几个男生笑的颤肩,又真的有些好奇了对方是谁。
“有没有照片啊,真好奇了。”
“还打不打了。”
卓宇在对面拿着牌,挑了挑眉:“你俩倒数比谁蒙对的多,要不让倒数第三我们梁哥也参与一下。”
“梁哥才看不上。”姚正下意识说完,又转头看了下梁宗铭。
应季雨的长相不算特别惊艳的好看,很舒服又带着股韧劲儿的南方长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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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追梁宗铭的可不止限于雾城。
他之前在汽修店抽烟修车的照片被人发到网上过,那是燥热的夏天,他就穿着一件黑T,露出蓬勃十分有线条感的肌肉,戴着露指手套,身上弄了很多脏兮兮的车油。
大概是被人叫了一声抓拍的,他微抬起头,漆黑的眸摄人心魂似的盯着镜头,鼻梁高挺,光线拓着棱角分明的下颌,帅得出奇。不知道谁发出去的,配了四个字,野蛮生长。
底下各种乱七八糟的人都在开黄腔说要泡他。
那时人都以为他是老板,后来有人说人才十七,未成年。
帖子被转了上万条,不知道谁爆出了他的账号,那时候他账号还没设置权限,那老板小时候很照顾他跟他奶奶,他去帮忙顺便学修车,平常账号会加一些客户,可在一天之内号被加爆了。
手机天天响个不停,他索性直接换了个号用,偶尔也会登录账号发些“广告”。
姚正笑着用胳膊肘捅了一下梁宗铭的胳膊。
“梁爷,你喜欢什么样儿的。”
梁宗铭倒是没说话,扫了一眼他的手机屏幕,看到小雨伞的头像给他发的那句“你俩是在真心话大冒险?”
姚正给她的备注,妹妹。
梁宗铭移开眼,出了个对子,答非所问说:
“你俩可以比比,看她给谁回复的字多。”
梁宗铭从没设想过会跟她见面是什么样的,甚至也从未想过跟她见面。
他倒是很早就知道应季雨是夏河的,她没隐瞒过,在认识她之前梁宗铭也去过夏河,知道距离很近。
他跟卓宇那个对象周格也没有过交集没说过话,知道周格是夏河的但没想过是应季雨的朋友。
听到周格喊应季雨的那一瞬间他还有些意外,整个人都定在原地不知道要做什么反应的始料未及。
梁宗铭又想起隔着雾蒙蒙的雨隔了不远的距离看到的那张脸。
忽然有些索然无趣。
“不玩了,你们玩。”
-
还有一周,高中的最后一个寒假来临。
应季雨一大早醒来就看到了群里临时布置的作业,数学要加做一张模拟七,周一回学校交。
她裹着棉袄,脖颈处甚至围上了压箱底的围巾,坐在书桌前撑着下巴转笔,卷子写完了选择跟填空,实在太冷,冷的她脑子被冻住不自觉出神。
吸了吸鼻子从书包里揪出那个本子,随手翻着,纸张一页页翻着最终停在那几张满是褶皱纸币的那一页,被本子压得很平,甚至于纸币上的油渍都浸在了纸页上成了一团透明的油纸。
她捧着手机给梁宗铭发消息。
【梁宗铭,你在干什么。】
【朋友打球。】
又打球。
应季雨盯着这条没吭声,又看到他回了一条。
【你呢。】
应季雨低着脑袋敲字:【学习,我还能干什么。】
【考得上吗?】
应季雨顿住,又想起梁宗铭那几天陪她熬了好几天的夜,她写作业他在手机对面一声不吭抽烟。
也不怕抽死。
嗓子都哑得不好听了。
他以后会干什么呢?
跟卓宇一样混日子,还是跟那个男生一样在汽修店或者县城的某个店里帮工。
她期中的成绩比月考好了很多,在全年级的排名前进了五十多,班级第十六,是她高中来最好的成绩。
对比过成绩单,理综跟别人差了一大截。
期末大概能再进步一些。
【你觉得……专科会不会比民本好。】
民本学费太高,不划算。
倒是可以助学贷款,不知道流程麻不麻烦。
叶韵也不可能想要她这样做的,但应季雨不想每次交学费还要给叶韵打电话发信息,还要跟已经有了新家庭的她联络感情了。
梁宗铭没回复这句,冷不丁发过来一条:【来玩吗?我接你。】
应季雨盯着这句话,一瞬间心脏猛烈跳动起来,随后骤然坐起身往外看。
雨水淅淅沥沥地落下,重力拍打着玻璃窗,小县城笼罩在阴凉不停歇的雨水潮湿之中,对面楼房的屋檐连续不断滴着水珠,形成细密水帘。
天气预报报道今天下午将会有持续的雨夹雪。
她看着朦胧模糊的玻璃窗,手指攥紧着手里的纸币,悬起来的心又一寸一寸往下落。
【外面下雨了哎。】她犹豫地看着窗外,莫名失落。
雨下的很大,就算戴着头盔也不可能骑电瓶车,脑海里又转着之前周格说的,赶不上大巴可以叫私家车,一百二一趟。
她还在想着,手机又嗡声,看到梁宗铭发来的三个字。
【那别来。】梁宗铭。
【哦……】
应季雨低垂着眼,一瞬间有些透不过气。
又耷拉着脑袋,手指在聊天界面敲敲打打好几遍。
最后还是尽数删掉了。
应季雨在那一瞬间眼睛忽然莫名其妙的酸疼,她只是低落地想。
她没有第二次这样的机会了。
11.11
夏河的在那一年的第一场雪在1月22日,迎来寒假。
应季雨刚放学,裹着厚重的帽子耷拉着脑袋揣着口袋往校门口走,走到校门口看到手机里发的消息。
“我得回去了。”应季雨看了眼手机说。
“啊?现在啊,不是说好跟我去吃火锅的吗……”周格下意识抓住她的手。
应季雨举了下手机,说:“我姥姥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估计有事儿。”
周格松开手:“那改天再吃,反正我们放假十几天呢。”
最近周格倒是真的努力捡起了学习,又拉着应季雨问如果高考考的不好要不要跟她一起复习。
“呸呸呸,你一定会考好的。”
应季雨就说:“行,那一起复习一年。”
应季雨的语气总是淡定得不行,让周格分不清她是不是认真的。
“真的假的……你真想复习?你不是不想在你姥姥家了吗?”
应季雨就说:“到时候租个房子吧。”
又语气很认真说:“真的想。”
就是不知道那个时候梁宗铭会在什么地方,还在杞县吗?
想见他。
“好,说好了啊,说话不算数是会长鼻子的。”周格说。
应季雨把之前自己借的学姐的资料全都给了她,说这个寒假把课本全部复习一遍,吃完火锅找个自习室。
还没行动,就被手机里的消息给打断了。
她回到家雪就下了小了些,有人说今年是暖冬,地处南方的雾城更不会下什么雪,才过半个小时就有停歇的架势。
输入密码开了门,客厅沙发旁边放了一个行李箱,黑色的,边角都被磨破了,旁边大包小包塞了一些衣服。
应季雨停在原地,一瞬间意识到什么。
大概是听到了门声,叶康成从厨房走出来,手里捏着一个番茄啃。
“叮叮回来了。”
应季雨点了点头喊了声。
“姥姥姥爷不在家吗?”
“你姥爷没回来,姥姥去买菜了,说晚上多做几个菜。”
应季雨就又点了点头。
脑子里只是此时在想,叶康成回来她是不是可以搬走了。
身后门再次响起,姥姥提着好几袋子菜回来,都是些超市剩下的卖相不太好的。
“叮叮回来了,过来帮我把这个菜弄一下,你小舅刚回来,晚上做点好吃的。”
“好。”
应季雨就跟姥姥进了厨房。
她捞了个小板凳,坐在凳子上剥蒜,没等姥姥开口,就说:“姥姥我想搬出去住。”
姥姥停下正在切菜的手:“搬出去干什么?你小舅有地方住,让她去你大舅家,你大舅家有地方。”
应季雨低着头没再吭声。
晚上叶诗琪跟叶尧年也来了,坐在沙发上聊天,叶康成就跟叶尧年一起打游戏。
“我一会去你家住,继续打,你们还没放寒假?”
“下周放吧,你今天怎么回来了?”叶尧年仰着头看他。
叶康成长得很高,大概姥姥家基因就高,他坐在那儿就人高马大的。
弓着肩,声音随和说:“ 不干了,辞职了,年后再说。”
叶尧年嘟着嘴巴不满说:“那你不能白在我家住。”
叶康成就笑了:“行,我给你压岁钱,陪你打游戏成了吧。”
最小的叶康成跟叶韵差了有二十多岁,他今年满打满算27,姥姥算是老来得子,对叶康成溺爱得从小什么都惯着,让他高中辍学之后在家躺了两年,那时他搞短信诈骗被警察通缉才偷偷跑去了外地。
那时候网络还没那么发达,现在已经不了了之了。
此时回来,大概明年一年都不会走了。
叶尧年又凑到他耳朵旁边,声音稚嫩又清晰。
“你怎么不跟她说让她滚出去,这是你家,她还睡你的房子,真烦人整天白吃白喝。”
叶康成弹了他一下脑门:“说什么呢,那是你表姐,她没地方住。”
叶尧年捂着脑袋,他没留情,弹出了一个很响的声音,嗓门很大说:“她没地方住就占别人的床,不要脸唔——”
被叶康成捂住了嘴巴。
应季雨面不改色听完,又看了一眼一声不吭的姥姥。
帮忙炒完菜坐在餐桌上扒拉了几口米饭就想跑。
坐在旁边的叶康成注意到问了句:“叮叮就吃这么点啊?”
应季雨:“我吃饱了,写作业去了。”
回了房间背靠着卧室房门,盯着课桌上堆叠着的书,又看向地面上放着的纸箱里塞满的她夏季的衣服,浑身忽然没了力气。
打开窗,清爽冷冽的空气瞬间侵袭闷到喘不过气的卧室,路面跟街道两旁停靠着的车顶落了薄薄的一层白雪,路灯正照着昏黄的光,细细的雪落下没有声音,却在灯下每一寸降落的轨迹都极其明显。
她对着窗外拍了张照片。
打开手机正想发消息,看到梁宗铭的账号还是暗的。
从他问要不要见面之后两天他都没上线。
他这个人,没上线就是真的没打开看过。
如果不是有学校作业跟他,应季雨也很少看企鹅。
应季雨脑海里又想起了那天他忽然问起的那句“要不要来玩”,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想过要见面的,很忽然,或许也只是心血来潮的问。
此时心底的失落又涌上心头,如果她当时直接说,下雨了你来接我,是不是现在已经见面了。
是不是知道被那么多女孩追的混混长什么样子,他面对面跟她说“烟不好抽,你要不要一根”,是不是就算是她絮叨很多不开心的事情,那人也会在她旁边盯着她看,过会儿带着语音里那种吊儿郎当的声调说“这有什么,看看我,活得好好的”。
可能那时,她一切的繁杂心思都会变成十八岁少女的青春回忆。
手机里叶韵给她发了消息,问她最近怎么样,是不是期末考试了。
【妈妈给你卡里转了几千块钱,你想吃什么就自己买,这边工作很忙过年我就不回去了。】
应季雨盯着叶韵发来的消息,抿着唇想问,她之前的话还算不算数,她有些想去北城一段时间。
她掰着手机,正想打字,又看到叶韵发来的下一条。
【叮叮,有件事妈妈想了一下觉得还是要跟你说的,我怀孕了,很想要这个孩子。】
【也就刚查出来,小的时候妈妈工作太忙没时间,现在想想,或许应该腾出更多的时间才对,那样是不是跟你爸也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
她又说:【叮叮,你如果毕业不想来北城,就自己选择吧,想选择什么专业或者学校可以问问你王叔。】
应季雨一瞬间大脑空白。
【你自己想要还是他想要的?】
【是我想要的,等到年后或许就在这边领证了,等到过年再跟你姥姥说。】
应季雨脑袋有些麻木,过了好一会才回神。
【好。】
当天晚上做了很多个连不成串的梦,醒来了好多次,第二天很早就醒来了,看到床单上的血。
上了趟厕所,又把床单上的血搓干净放在洗衣机里,换了新的床单,浑身都没什么力气,脸色也有些苍白。
窗外还是雾蒙蒙的一片,太阳都爬不出来。
她坐在寂静无人的客厅倒了杯热茶喝,坐在沙发上发呆,门被推开,是叶康成裹着棉袄进了家门。
看到应季雨坐在沙发上还有些惊讶。
“叮叮起这么早,脸怎么这么白?”
“嗯,睡不着了。”
叶康成进了厨房,应季雨感觉不太自在,也躲进了房间。
出来跟姥姥吃早餐时叶康成还说中午一起去吃饭,他准备带着叶诗琪姐弟俩去市里吃饭。
“我就不去了,我下午约了同学学习。”应季雨不明白为什么叶康成每次都要拉上她,他难道看不出来她跟叶诗琪叶尧年的关系不好吗?
叶康成笑着说:“也不缺这一天,一起吧。”
应季雨还是摇了摇头说:“不了,你们去吧。”
叶康成回来这几天,除了晚上会去叶文山家里睡觉,白天很早就待在姥姥家,那张沙发几乎成了他的床,平常就躺在沙发上玩手机或者看电视,要么睡在沙发上一整天。
毕竟还是自己家舒服。
让应季雨反倒不太自在,每次一大早在叶康成回来之前,她就背着书包跟周格去自习室看书。
这几天卓宇也经常来找她玩,常常都是应季雨自己在自习室里做作业,一直到日暮西沉才回去。
姥姥正在炸鸡块,香气扑鼻,应季雨捏了一个尝了尝,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的叶康成盯着她手里那块鸡块问:“好吃吗?”
应季雨愣了一下,点了点头:“还行。”
姥姥还在炸,锅里的热油沸腾着,带着“滋滋”的声响。
她耳朵不是很能听清,说话声时常都是喊出来的:“那你们多吃点,一会去给你大舅家也送过去点。”
应季雨生理期没什么胃口,吃了一个就洗了手回了房间。
蜷缩着身子坐在椅子上,捧着手机发消息。
【梁宗铭,你自己住吗?】
【嗯,怎么。】
【我想自己出去住,想租个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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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季雨脑海里正在想,如果梁宗铭问她为什么,她要怎么说。
她上次说爸妈都出去工作了,她没办法把这个谎圆回来。
【缺钱吗?需要多少借给你。】
应季雨眼睛盯着这一句话一瞬间有些发酸。
【真的假的,不怕我卷钱跑路了啊,账号一删,你就找不到我了。】
梁宗铭发来了一条语音。
应季雨点开,又把手机的听筒凑到耳朵边。
打开就听到了他含混的笑声,拖着长音,混不吝的声腔震得耳朵发麻腾红。
“吊我两年骗两千,应季雨你做什么都会成功。”
对于那时候刚满十八岁从没出过小县城,在学校时每周只有五十块生活费的应季雨来说两千已经是一笔巨款了。
他喊她名字的时候很娴熟,没有一点陌生感,像是他们本来就很熟悉。
应季雨捏了下滚烫的耳廓,低着头闷声发语音条。
“我不借,也没到那种地步。”
她刚发出去,卧室的门就被忽然推开了。
应季雨被吓了一跳,眼睛瞬间盯向门外。
叶康成站在门口,注意到她的反应才忽然停下。
反应过来似的说:“叮叮还没睡呢,我拿一下衣服,你怎么没开灯。”
说着摁了一下门口灯光的开关。
她坐在原地继续玩手机,有别人在又不太自在。
跟这个小舅从小到大都没说过几句话,关系很一般,更别说他都两三年没回来过了,要不是这次回来,应季雨都快要记不清他的样子。
听到身后翻箱倒柜的声音,应季雨索性拿出了一张数学卷子写作业。
她关上了玻璃窗,室内开了个热风扇对着她吹。
写了两道大题,身后人还没找完,应季雨就转过身看向他,问:“没找到吗?是不是姥姥收起来了?她有的东西放在客厅袋子里了。”
她眼睛看着那边,才注意到叶康成把她的衣服也给翻开了,其中包括她放在袋子里分好类的内衣。
应季雨瞬间站起了身,盯着蹲在地面还在找东西的叶康成。
听到他一边纳闷着一边说:“找我的一个棉袄,怎么没有?应该就在这箱子里,我记得我之前自己放进去的。”
应季雨站在他身后没吭声,过了几秒,才说:“你口袋里装的什么?”
叶康成抬起头,又转过头看她:“什么?”
在室内,应季雨穿了件白色毛衣,牛仔裤,踩着一双小熊的拖鞋,散着长发。
十八岁,一双眼清透明亮,澄澈纯真。
“你最好拿出来。”
应季雨头皮都紧绷到即将崩裂,盯着他看。
叶康成笑了下,舔了下唇角,把口袋里藏着的一条白色内裤砸在了她箱子上。
“叮叮,别跟你姥姥说。”
他又笑着说:“我又没想做什么,就是拿错了衣服而已。”
说完从房间里淡定自若走了出去。
应季雨盯着箱子上被扒得褶皱又混乱的衣服,一瞬间刚才吞下的鸡块都在搅弄翻滚,让她作呕。
她还记得,当时为什么叶康成跟舅妈离婚,他们在结婚的第一个月,舅妈就发现了叶康成跟附近站街女在小旅馆开房。
她站在门口盯着他浑身裸露,身上满是红痕,床上两个年纪比他大二十几岁的中年女人破口大骂,给了叶康成好几巴掌,第二天就行动迅速地离了婚。
她拿了袋子把那件衣服扔掉了,把箱子里的衣服放了洗衣机里,回到卧室开始收拾东西。
冬季的衣服全都装进箱子,只拿了一些必须的课本跟试题卷,剩下的全都拥挤着堆放在旁边。
被子还要用,找到房子再搬过去。
坐在床边,看着被自己整理好的行李箱跟登山包里的衣服发呆。
坐了许久,才想起来看手机。
【真想自己住?我有个朋友在那边,我让他加了你好友,给你便宜一些。】
【你可以联系他时间去看房子。】
应季雨一瞬间想哭。
她泪眼模糊地看着那个红点,通过了对方好友。
一边吸着鼻子一边问:【你朋友还挺多,夏河的也有啊。】
【之前去过夏河,一个长辈的老家是夏河的。】
就像是叶韵跟应洪涛都是夏河人,这里更多人都不会嫁或者娶远地方的人。
【老板是他弟弟,人挺好的。】
他很少发这么长的字。
应季雨盯着那一条又一条,敲字说:【梁宗铭,做个约定怎么样。】
【我们毕业之后见面吧。】
12.12
梁宗铭盯着这句话看了许久,脑子里的思绪盘虬成一团,手指在输入框很久,一时间不知道要回什么。
旁边赵起从书房出来倒水,看了眼坐在沙发上手里还拿着游戏机在打Ride。
看他盯着手机勾着唇走了过去,往屏幕上扫了一眼,还是那个熟悉的头像,瞧着梁宗铭打下字——
【行,我去找你。】
赵起笑了声,喝完水接过手柄继续打他没打完的游戏。
一边说:“你不是不准备跟人见吗?”
“什么?”梁宗铭眼皮都懒得抬。
赵起就啧了一声。
他大概是唯一一个知道应季雨这人的人,毕竟列表至今还有人的好友。
之前他换过账号,赵起就重新加了人,结果后来发现他原账号还是会亮,也只有应季雨给他发消息会响。
但从小认识到大,他最清楚梁宗铭这个人,他喜欢谁早见面了。
就是吊着人玩,又或者他享受隔着网络的不清晰感,真见了他就真的不会喜欢了。
门被敲响,赵起又骂了一声。
气冲冲去开门没看清楚人就开始破口大骂:“你他妈敲什么敲一天他妈的打十几次电话,非要我报警是吧??都说了没你们要找的人。”
梁宗铭还是头一回看到赵起这么炸,看着门口站着的男人,站起身走过去。
从门的缝隙中看到为首的男人很高,听到赵起这样的话也丝毫没有情绪,反倒很有礼貌地开腔说:“你好,想问一下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梁宗——”
话没说完,就看到了他身后的男生,男人瞬间断了音,目光紧紧盯着梁宗铭,视线都没移开,嗓音有些哑说:“我们找的就是他。”
赵起回头看了一眼梁宗铭,又看向面前的男人。
一瞬间就明白了什么。
面前男人也不过二十来岁的样子,身上穿着一身西装革履,手腕戴着看上去便价格不菲的名表,眉眼之间跟梁宗铭很像。
“能请你吃个饭吗?”沈知周看着眼前的男生问。
赵起往旁边站了站,骂了一句“卧槽”。
前几天就有人一直给他打电话找他,赵起还以为搞诈骗的,合着是来找梁宗铭的。
梁宗铭盯着人看,几秒后跟他一起下了楼。
赵起低着头给人发消息。
【有事给我打电话。】
又从门口旁边的窗户往楼下小区看,他家就住二楼,楼下看的清清楚楚,眼睁睁看着前后十几辆黑色奔驰停在楼下,没两分钟看到了梁宗铭跟西装男的身影。
司机还站在旁边,陆巡给他开了主位的车门,梁宗铭坐进去之后才转身上了车。
车一排排从小区离开,赵起的脑子还是有些懵逼的。
什么情况。
一直到晚上赵起也没收到梁宗铭的消息。
本来还说一起去他奶奶家吃年夜饭的。
【你人呢?还来不来了?】
【不去了,你们吃。】
赵起也没多问,发了个“行”字。
一直到过完年,他都没见梁宗铭回来。
-
应季雨当天就联系了梁宗铭发来的那个朋友,去看了房,距离学校不远也不近,是个老小区,就在一家小卖部的楼上,要从小卖部里面进去。
老板给她找了二楼拐角的一个房间,很干净,一室,卫生巾跟浴室挤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背阳所以房间很黑也很潮。
程前手里还抽着一根烟,给她看完说:“一个月二百,水电另算,一度八毛,有空调但是没冰箱,你要想放什么东西直接放在楼下冰箱里,房间里外都是能上锁的,或者你自己买一把新的锁也行,平常这儿挺安静的,楼下小卖部凌晨三点才关门,早上九点开门,有事我都在。”
程前又盯着应季雨,笑着问:“你是梁哥朋友?”
应季雨啊了一声,随后点了点头。
“算是……”
应季雨不知道跟他是什么关系。
程前笑着:“居然会有你这样的朋友,你看房间还行吗?行的话我给你签个合同,朋友就不用押金了,每个月一号付房租就行,不租提前一周跟我说一声。”
应季雨点了点头。
“我租。”
旁边走进来两个男人,嘴巴里嚼着槟榔,目光落在了应季雨脸上。
天色阴沉,小卖部的灯泡不太亮,脸上的暗影清晰。
“这你马子啊?”两人停下脚步,嘴角带着笑,目光在应季雨裹着厚重棉袄的胸口描摹。
程前把人往身边扯了扯,眼睛情绪放淡:“我妹,来住两天,眼睛放干净点。”
说着顺便把手里的烟给碾灭了。
“房租一会给我交了,不想住可以滚蛋。”
干这行最烦的就是顾客拖欠房租,不给拖欠太过不近人情人就选其他地方住让他少了顾客,这些地痞流氓万一真的搞事损失更惨重,给拖欠就是一次又一次的只能追着他们要。
但最后也不至于真的不给。
俩人瞬间笑嘻嘻的了:“程老板这什么话,说好的月底再交,晚上一起喝酒。”
说着上了楼。
程前松开揪着她衣服的手,说了句:“没事,有贼心没贼胆,他们不敢,这边都有监控,有事直接给我打电话,我就在三楼住。”
应季雨点了点头说谢谢。
下午倒是停了太阳。
不知道从哪蹦跶出来了一只橘猫,养的挺肥,屁颠屁颠跑到了门口太阳底下趴着,刚趴下就闭上了眼睛。
见应季雨盯着,程前搬了个凳子坐在了门口,说:“这猫就梁哥的,他捡到给我养了。”
应季雨就说:“我见过他发过照片,怪不得这么眼熟。”
程前仰了下头,眼睛看向应季雨:“你怎么过年了还搬出来住?你爸妈知道吗?”
应季雨说:“先斩后奏。”
程前就笑,“行的妹妹,反正你爸妈找我我可不退钱。”
“不会的。”
签了合同当天下午应季雨就拿了东西从姥姥家搬了出来,回去时姥姥姥爷都不在家,姥姥身体的原因隔一段时间都要去医院输液,家里的车不在,估计今天去了。
只有叶康成自己坐在沙发上打游戏。
她拿着行李箱背着书包从房间里走出来。
叶康成听到动静扭头往身后看,又站起身说:“你要搬走?去哪?”
应季雨头都没抬:“跟你没关系。”
“你最好别管,不然我会把这件事告诉我妈。”
叶康成就瞬间停住了脚步,耸了耸肩,继续在沙发上打游戏玩。
她打了车,一次就拿完了东西,在路上又跟姥姥打了电话,说租了个房子,不在家住了。
电话对面传来医生徐徐的说话声,大概在跟隔壁大爷的家人叮嘱什么。
姥姥的嗓门很大,一开口就直接压过:“不在家住了?为什么?这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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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的你去哪?你跟你妈说了吗。”
“姥姥,小舅进我房间偷我内衣,被我看到了。”
应季雨又说:“我知道你总是向着你孙子孙女,肯定也会向着小舅,那本来就是他的房间,所以我搬走,你别跟我妈说,她应该跟你说了她怀孕的事情了,她身体不好再气着伤了肚子里的孩子。”
“我小舅现在应该都在警局的通缉名单里,我如果去举报,他就得坐牢。”
“别……”一直一声没吭的姥姥这个时候才开口。
“叮叮你……你自己找的房子吗?安不安全啊?”
应季雨低着头,“安全,你不用管我了。”
反正也没人想管她。
车停在小卖部门口,程前嘴巴里还咬着烟,帮她把行李箱搬到了二楼。
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的烟看,程前灭了,还说:“梁哥抽烟比我还凶,你跟他在一块劝着他戒,你跟梁哥怎么认识的?”
应季雨听着他那句“劝着他戒”,耳廓一瞬间有些烧。
就移开眼有些不自然说:“网上。”
“你自己收拾一下了,我下楼了,有事叫我。”
程前听到人小姑娘说了个“好”字。
又低头给梁宗铭发消息。
【你领过来这小女孩哭呢,眼睛红的跟兔子似的,还逞强。】
【房租你给她要多少?差的我来补。】
【你他么就汽修店就那两百的工资还你来补,要的不多,还找的我这儿最干净的房间了,她回了趟家就哭了,估计被爸妈说了,不乐意她出来?看上去跟爸妈关系不怎么好。】
程前又噼里啪啦打字:【你喜欢这样的啊?我看她刚搬东西背的一大箱子书,好学生,挺不错的,等毕了业人去上学,你也跟着去她那边找个工作安稳过安稳点的日子,别在那个破汽修店了,待在杞县这种小地方没前途。】
或者干点苦力攒点钱开个店,看那女孩那样子,大学指不定怎么过。梁宗铭虽然混,但也不至于养不起老婆。
他倒是不觉得应季雨的长相有什么,但梁宗铭要求高的很,他之前也在杞县上学,跟梁宗铭一个班的,当时班上关系好的混子大部分都辍学了,只有梁宗铭每天在学校混日子。
学校追他的很多,长得漂亮的,不漂亮的,学习好的不好的,身边兄弟都谈了一轮了,他一个没谈过。
十七岁的男生最清楚同性之间脑子里想的什么恶心东西,但唯独梁宗铭跟他们看片都面不改色,底下没一丝反应。
他觉得就梁宗铭这种人,谈个长得漂亮的整天追着他跑的都不过分,但却是应季雨。
应季雨的长相跟性格算是小镇里最普遍的女孩,看久了也养眼,但一眼不会太注意。
普通也并不是什么贬义词。
爱情真他妈伟大。
【你人跑哪去了?卓宇他们几个说你消失几天了。】
【有点事,她喜欢吃大白兔奶糖,拿点给她,别那么抠门。】
【滚你爹的,你自己老婆自己买。不是你不仗义啊,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谈的?】
【没谈。】
【人家都说了喜欢你,你在这儿没谈。】
隔了十几秒那边问。
【她说喜欢我?】
程前面不改色撒谎:【嗯啊。】
他们县城还挺多高中毕业了就结婚的,他觉得这女孩就很不错。
【没听过,等她什么时候跟我说了再算。】
13.13
应季雨一整个冬天都很少出门,要么就是窝在房间看书,要么就是帮程前看会儿小卖部。
程前的性格很好,有个长得挺漂亮的女朋友,偶尔他女朋友会过来,两人在房间一整天都不会出来。
应季雨就坐在前台帮他看店,程前让她需要什么随便在架子上拿。
偶尔程前会坐在小卖部门口晒太阳跟她聊天,估计是看她学习太久,他本来一个人看店也无聊,可以顺带排解冷清感。
聊的大多数都是梁宗铭。
“他很小就跟他奶奶一起长大的,就前年除夕他奶奶去世的。”
应季雨一边喂着猫,盯着外面的残雪看,一边点头说:“我知道。”
“他这都跟你说啊?他这个人可装了,平常不会跟谁说什么很那啥的话,看来是真喜欢你。”
应季雨本想说,她是自己看到别人给他评论说的,耳尖碰着“喜欢”俩字,最后唇瓣动了下眼睛躲闪开也没过多解释。
“梁哥虽然学习不怎么样,自己一个人,但他人还行,而且长得帅。”
“他不是那种不上进的人,我记得以前学习还挺好的,后来高中认识了卓宇那几个天天带着他出去玩就堕落了。”
“他脑子特聪明,学什么都快,也孝顺,很听他奶奶的话。初中就在外面帮人搬货赚生活费,当时他奶奶身体就不好了,他本来想辍学去打工的,他长那么高有力气干什么都行,但他奶奶不让,还打了他一顿,你看我们几个都很早辍学了,但梁宗铭不敢,怕他奶奶从地底下爬出来抽他。”
……
夸夸其谈说了一大堆,应季雨时不时点头,脸上笑着,其实比上课听得还认真。
脑子里那个模糊的影子又有了更深更清晰的印象。
她后知后觉才意识到程前的意思是害怕她觉得对方太混,害怕她去上了大学把人一脚踹了。
说的有点太远……
应季雨脑海里想到了什么,摸了摸耳朵,很热,不知道有没有红。
她只要有什么情绪耳朵就很容易蹿红。
应季雨其实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甚至于因为没有离开过夏河,连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都不知道。
她只想好好生活。
“他最近手机都没上线。”应季雨说。
人总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但应季雨不太习惯,也开始有些后悔她在暑假的尾巴不应该一气之下删了他的好友。
他明显还是生气在意的。
“啊——”程前骤然又停住话,咳嗦了两声说,“我也不清楚,你给他打个电话问问?”
应季雨摇了摇头,又停下说:“明天吧。”
其实她问了他总会回,但应季雨不太想去问。
“我去写作业了。”
应季雨刚站起身,又看到他手机里女孩拨过来的电话。
“怎么不接?”
程前抬头耸了下肩:“分手了。”
应季雨有些愣:“你们昨天不是还——”
又瞬间断了音。
程前就笑:“你成年没?”
应季雨抓了下头发,感觉有些尴尬,她还不太能像很早就辍学的程前一样自然地去谈论这种话题,有些怪。
“成了。”
程前就挺直白地说:“她就图我钱,见到更有钱的就想跑,没那个命,不想强求。”
“行了,你上去吧。”
周格的奶奶去世了,在大年初三那天。
她一整个年假都在处理奶奶去世后的事情,从小照顾她长大的叔叔帮忙才安排好了下葬。
奶奶去世之后周格的心情也很不好,卓宇来找过她几次,就陪她吃饭,陪她一起看书,她也没什么心情去玩,几天内暴瘦了好几斤,像是之前那个会开玩笑的周格完全消失了一样。
应季雨也去找过她几次,看她丧丧的,就陪她一起在网吧打游戏,打了个通宵才跟着她出来。
又下了雨,她蹲在马路边,应季雨也揣着口袋,手里拿着热腾腾的蜜薯啃。耳机里播着歌,偷偷看了眼梁宗铭的歌单,看到他的歌单是公开的,歌单名就一个句号,里面收藏了挺多流行歌,上面还显示歌单的收藏数,已经上千了。
他是真的懒,什么都爱打句号,头像至今都是纯黑的。
耳机里正在唱周杰伦的《晴天》,是梁宗铭听的最多次数的歌曲。
偏偏她是雨天。
她更喜欢听关诗敏版本的《晴天》。
吃完,就跟周格去了自习室。
应季雨捧着手机,写完卷子的中途跟周格一同出去买奶茶,周格人生头一回买了多糖,应季雨也就陪了一杯。
喝的时候都感觉牙疼。
坐在课桌前,她捧起手机看,给梁宗铭发了条消息。
【为什么头像要是纯黑的?】
他在线。
【随便截得,记不清了,你头像自己画的?】
【不是,也是网上截得,不感觉很可爱吗?】
【不觉得,雨伞应该飘起来。】
【有雨雨伞怎么飘起来…】
【风。】
【你改个头像。】
【改什么?】
【随便,黑的不好看,低沉沉的。】
每次应季雨跟他聊天都怀疑对面是不是人机。
还在这一瞬间,想起了给他点赞的好几个纯白的头像。
哪有这样的。
大概过了五分钟,应季雨都算完一道数学题了,再拿起手机对方也还没换,正要敲字。
【不想换就算了。】
还没发过去,就看到对面换了。
她看不太清楚,点开主页放大头像才看到是一张纯白的图片,上面就被用铅笔画了两笔卷曲的线条。
像一阵风。
【你画的啊?】
【昂。】
【梁大画家。】
【嘲讽我啊?】
【我是真心诚意的好吗,你如果在我面前你就能看到我如此真诚又钦佩的目光了!】
【要不要发照片。】
应季雨在自习室脑袋嗡嗡直响,盯着这几个字来回看了好几遍。
深呼了一口气,脑袋往下压发:【好忽然,还是别了吧……】
【为什么?】
应季雨不喜欢拍照,倒是周格每年生日都会去拍大头贴,十八岁生日那天甚至拉着应季雨去一起拍了,还跟其他朋友也拍了很多,发在过动态里。
她每年生日过得很潦草,大概是应洪涛没注重过,叶韵从没过过生日,所以应季雨也没有。
更别说应洪涛本来就重男轻女,她小时候从来没有过满月酒跟满月照,从小到大都没人注重过。
大概叶韵也是在意的,但她太过忙于工作,自己的生日都能忘,家里又是这样的氛围,久而久之也就不看重了。
之前没有手机,有了手机后也没拍过照片。
此时应季雨鬼使神差打开了相机,对准自己,又找了个很好的姿势想要让自己自然一点。
她的长相不算漂亮,高中生更是整日素面朝天没什么打扮。
从高一到高三她也没被谁直白追过,当然也没喜欢过别人。
也没有听到过谁评价她的长相。
脑海里瞬间想到了之前那位酷哥的女朋友,每次都穿的很少,大冬天还要穿裙子,但长相真的很漂亮,狐狸眼很勾人的长相,也很会穿搭,跟那位哥站在一起很搭。
她盯着自己的脸,都想象不到站在梁宗铭旁边会是什么样子。
相册里更多自己的照片都是周格发给她的,她有个CCD放在了学校,经常拍一些学校日常发在平台,在平台还有不少粉丝。
其中一条视频的两帧发过应季雨,是条高中青春合集。那条莫名其妙的点赞量很高,还让周格涨了不少粉。
应季雨曾注册了那个APP的账号点进去看过,就她穿着蓝白校服扎着不高不低的马尾,额头的碎发炸毛,低着头托着腮正在转笔,被拍了拍后背,她有气无力地回过头问“干嘛”,脸上宽大的黑色眼框都顺着鼻梁往下滑。
CCD的滤镜让整个画面都很低沉,那张脸出现时又像是出了太阳。
视频的最后一帧是她跑了三千米第三名冲过红线时笑得很夸张跟她击掌。
她还拿着CCD对准自己,举着号码牌在手里晃,咧着唇说:【哎某个人,跑完了,第三名,厉不厉害。】
她害怕被指点至今也没点进评论区看过,她还挺相信星座,狮子座自尊心很强这条就跟她极其吻合。
应季雨一直觉得,她表面冷静独立,乐观坚韧,但内心敏感又拧巴,浮躁又倔强。
这并不冲突。
她表面的一切谁都能看到,内心只有梁宗铭知道。
到现在,她也不敢跟梁宗铭说了。
【哪有为什么,就是不要。】应季雨把相机关掉,硬着头皮回复。
她就是不想发。
她有时候都在想,如果梁宗铭跟他们班里任何一个普通的男生就好了,没有别人追就好了,他不学无术恶名昭彰,考试倒数被老师罚站,下了课游走在街头混蛋又顽劣,没人喜欢。
只有她喜欢。
那样的话,或许她会更有勇气一些,更自然一些跨出想跟他见面那一步。
但她不是梁宗铭。
梁宗铭也并不普通。
她喜欢的也是这样的梁宗铭。
就算之后见面会不愉快,她只是不想两人的聊天就此停在今天。
【成,那毕业见。】
-
明天是2月17也是正月十七,夏河一中开学。
她背着书包回了前前小卖部,门正关着,拿钥匙开了玻璃门上的链条锁,正巧有个女孩紧跟进来买卫生巾。
应季雨放下了书包走到了前台等她结账,人买完,后面又有人来买烟。
还是上次那俩人,似乎没工作,整天在这边住拖欠房租,经常早出晚归。
“程前不在啊?”问完,又指着柜子说,“来包红塔山。”
就这么一个月,应季雨就把店里的烟给认全了。
给他拿了一盒放在柜子上,说:“十块。”
“涨价了?”
应季雨又看了一下下面的贴标:“上面一直写的就十块。”
男人扯了扯嘴角:“之前一直卖的八块,你他妈在这儿吃回扣呢?”
应季雨面不改色又说:“写的是,我打电话问问。”
她摸了摸口袋,没带手机,在楼上卧室充电。
见人要拿走,眼疾手快把烟给收回来了。
“要不你先付十块,等一会他回来再让他转回去。或者抵进房租里。”
这俩人,平常估计就不少偷东西,怪不得账本总是对不上,就程前这样,怎么都做不好生意。
不是说这小卖部有梁宗铭出的钱吗?
男人又瞬间伸手去扯她衣服,嘴巴里骂着:“我他妈给你脸了是吧?”
“上赶着当老板娘啊,早就想好爬床了?昨晚叫那么浪的就是你吧。”
另一个男人往外看了一眼就要从旁边走进前台抓她,眯着眼睛几乎黏在她身上。
此时门被打开。
玻璃门下沾了厚重的透明胶带,合上时发出了“呲呲”的声响。
一瞬间外面的冷风灌进来,又被阻挡开。
男生看了他俩一眼,视若罔闻似的走到前台,敲了下玻璃,声音清淡说:“来包万宝路。”
应季雨看了旁边停住动作的男人,攥紧手心,转过身拿了万宝路给他。
拿完又盯着男生看。
面前的男生长得很高,比旁边两个男人高了大半个头,从视觉上看几近一米九,并不瘦,身上穿着件黑色棉袄,里面就一件很单薄的黑色内搭,耳朵上还戴着黑色有线耳机。
戴着鸭舌帽,大概是寸头,侧着看后颈棘突明显,喉结凸出,脖颈脉络分明,那张脸长得有棱有角,让应季雨看了一眼还愣怔了一下。
大概是没听到声音,梁宗铭才抬了下头,敲了下桌子。
“愣什么?多少钱。”
应季雨回过神,手指抓了下头发说:“47。”
微信付了钱,梁宗铭又看着旁边两个人,又侧头问应季雨:“有打火机吗?”
应季雨忙不迭把程前之前用的落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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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的打火机递给他,他拆开烟,扔在玻璃台子上,抽了一根咬着,点燃深吸了一口,这熟练的姿势一瞬间像个游手好闲的痞子。
他声音带着点凉薄的笑看着旁边男人:“在这儿欺负人呢。”
俩人以为他们认识,耸了下肩上了楼。
这人的身高,他俩也打不过,况且他就想逗一下人,没想过真惹事。
应季雨见人走了才松了口气。
余光看到眼前的男生还没走,就抬起头乌黑的眼睛盯着人看。
跟他眼睛对视上的那一秒,应季雨莫名的心跳的很快,耳朵都有些轰鸣。
她身边没什么异性朋友,第一次跟男生牵手都是班里在闹时某个男生让她过去掰手腕,她还没说话就被人抓住了,她好胜心强,把班里男生掰了一圈。
“还要什么吗?”
应季雨说完才注意到自己的声音都变得很缓很轻。
以她的审美来说,反正她没见过长他这么帅的,要是他们班的人,估计教室门要被踏破。
看着不像学生,应该已经毕业了。
像是那种乖乖女会喜欢的社会混蛋,还是个长得确实很帅的社会混蛋。
梁宗铭盯着应季雨的眼睛看,那一瞬间,心跳都安静了,她的眼睛像是一场雨,夏日里微凉的雨,清凌凌的,透亮,黑白分明。
他嘴角勾起,把手机展出来,起了逗弄心思,混不吝问:“要你联系方式行么?”
应季雨脑子白了一秒。
心跳都快了很多。
她感觉自己挺丢人了。
或许有没见过太帅的,毕竟在他们县城,长相都属于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女生似乎都有很漂亮的,但男生却没有。
“啊……”
应季雨停了大概两三秒,才想起来移开跟他对视的眼。
点了点头说:“好。”
又摸了下口袋。手机没拿。
她是想把程前的微信号给他的,反正多一个隐藏客户,他买的烟是店里最贵的,应该挺有钱。
“我手机——”
“不用了,开玩笑的。”
再抬头时,应季雨看到他低着眸,眼睫如鸦羽,根根分明地往下垂落拓出一圈阴翳。
瞬间变得有些冷淡疏离,眼神里还透着股莫名情绪,兴致缺缺的烟都没抽完,随手碾灭扔在旁边垃圾桶里。
之后再没抬头,从小卖部离开了。
外面还在下着雨,他抬起手戴上了棉袄的黑色帽子,揣着口袋,颀长落拓的身影瞬间陷入雨幕里。
开着门口那辆看不太清的摩托车从店门口离开。
关着玻璃门,她只能隐约听到摩托车的轰鸣声,愈来愈小。
门口很久都没了人,下一个客人走进店内买泡面,问有没有热水时,应季雨才回过神指了指。
“有热水,那边有饮水机,自己烧。”
……
周格在开学前一天跟卓宇一起去纹身店纹了纹身,老板给设计的,纹的是对方的名字。
当时应季雨好奇,就站在旁边看。
纹身师是个性格温和有些壮的大叔,穿着黑色毛衣,露出来的脖颈上都满是青色攀爬的复杂纹身,看上去很专业。
店门口立着牌子,用蓝色记号笔写着不接待未成年,不要临时来请提前预约。
应季雨看着纹身针一点一点地刺入皮肤,纹几下拿着什么东西擦着,纹身那块儿红的像要破皮。
她眉头紧皱着忍不住问:
“疼吗?”
周格笑着说:“还行,不是特别疼。”
没纹完,就跟老板说休息一下,太疼了,有些受不了。
她纹的地方在小臂内侧一点点,从正面能看到,纹身的内容是两个z,黑色的,周格的周,卓宇的卓。
旁边老板笑着开玩笑缓解她绷紧的皮肤。
“店里不负责洗啊,提前跟你们说过了,情侣纹身还是少纹。”
周格就在旁边大马哈说:“没事,zz,到时候也看不出来是什么,人家以为我困呢。”
卓宇在旁边敲了一下她脑袋,获得周格一个瞪眼。
老板瞧他们这样子,有些感慨说:“骗别人行,骗自己难咯。”
最后纹完,老板叮嘱周格一些注意事项。
“刚纹身完的地方别碰水,结痂是正常的别扣,扣了容易留疤掉色。有什么问题随时微信找我,给我打电话或者直接来店里就行。”
说完,应季雨站在旁边顺嘴问了句:“纹一个字母是多少钱,不用什么设计,就简单的字母。”
老板正收拾着纹身针管跟色料,扫了她一眼,说:“单个字母一百二,一起的给你抹个零一百就行,纹哪儿?”
旁边周格胳膊隐隐疼的又肿又热,听到旁边应季雨忽然问,睁大了眼睛:“你要纹什么?”
应季雨还在跟老板说,指了指自己手腕的地方,很浅的一道白色疤痕,横穿了那道很短又很明显的紫色脉络。
“这里,字母L,大写。”
“你要想纹现在就行,本来预约的人没来,这个挺快,或者你再想想?”
“现在就行。”说完这句话应季雨都觉得自己很冲动,完全就是脑子一热的想法。
冬季纹身店的人本来就不多,老板都荒了好几天了,有客户没有不要的道理。
“成。”他说。
周格当时还想问L是什么意思,盯着应季雨手腕上的疤又没说出话。
她不觉得这是不小心划的,刚好划出笔直的一道,还在手腕的位置。
“你先回吧,我一会跟她一起回去。”周格跟卓宇摆了摆手。
卓宇点了点头出了门。
应季雨纹身的时候才说:“lucky的意思,希望我幸运一点。太疼了就纹一个L吧。”
周格就托着腮在旁边看,“也行,希望我们下辈子能更顺利一点能更好运一点。”
纹身刚好在那条白线的正中间,也是手腕的正中间,像是用那道疤穿起来的字母。
老板大概是从市里回老家开的店,技术很好,字母小巧规整,用鲜红色的颜料,像是抽干了疤痕里的血滋养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