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缠枝》
1. 第一章
金玉缠枝
文/慕云皎皎
2024.11.27日于晋江文学城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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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馥郁沉水香幽幽溢散,一阙风沿着窗牖罅隙而入。
鲛纱拂动荡漾着碧翠潮水般的浪花,躺在偌大金丝拔步床的女子身段窈窕婀娜,冰肌莹澈,眼尾沁着洇红泪珠,腮晕潮红,鸦色青丝如绸缎坠下,往日盈盈水眸罕见染了重雾色秋水,惺忪无措,胸脯起伏,外泄玲珑凹出丘壑轮廓。
帘外,沉稳脚步声逐渐逼近,熟悉危险的松雪香盖过殿内原有香味,骨节分明的手撩开珠帘,来人一眼不错深深凝着她,眼瞳幽暗深邃,声线透着一丝喑哑。
“阿意……”
他轻声唤了声她的小字,从容不迫坐在榻前,居高临下望着她。
谢枝意神思混沌不堪,浑身宛如烈火焚烧,脸颊绯色愈发靡艳。
“阿兄……”轻吐檀口,呼出酒气几乎将她整个人溺毙,眼前男子是她唯一能够依靠却又是极为惧怕的存在。
他生得俊美无俦,贵气浑然天成,发髻簪着的白玉冠是方才当朝天子亲自为他戴上。
她记起来了,今日是他及冠之日,亦是自己及笄之日。
“阿兄怎会在此处……”谢枝意艰难开口,她浑身无力,想要起身却又重新跌了回去,青丝落下,衬得她那张娇嫩芙蓉面仿若染着桃花,羞靥比花娇,纵是再糊涂,她也觉察出此时的不对劲。
“我……我这是怎么了?”
她还想要起身,萧灼的手已经轻轻落在她的肩上,分明只是轻飘飘的力度,却在此刻重如千钧,像是一块巨石压在她的心脏,沉甸甸,几近窒息。
更遑论,他的手宛若毒蛇吐信从她的肩头一路游走,划过雪肩雪颈,轻佻抚弄着她的脸,最后落在她微张的朱唇。
待在他身边足足十年之久,这是他第一次用这样的方式触碰她的唇瓣,像是抚摸着花蕊,指腹碾磨而过,他眼底笑意愈发肆意桀骜。
“阿意在怕什么?”墨深瞳仁犀利冷锐,似点燃了两簇幽火,口吻漫不经心,分明和往常一般无二的询问,无端叫谢枝意头皮发麻,脊椎泛冷。
他的手指迟迟不曾收回,留恋般停留着,谢枝意的心脏愈发剧烈跳动着。
就在他俯身刹那,遽然身下一晃,镜花水月破碎,待她再次睁眼眼前是担忧望着她的同胞弟弟。
“阿姐,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噩梦?脸色好难看……”
谢浔安小心翼翼望着自家姐姐,眼底纯粹的担忧搅得她心头微怔。
谢枝意恍然,原来方才,不过是场梦。
时隔三年之久的一场梦。
“没什么,只是做了一场噩梦。”饶是谢枝意这般说,她身上依旧因着这场梦沁出一身薄汗,面色倒是没有睡着时频频蹙眉,神色舒缓许多。
谢浔安心底忖度着,然二人虽说是一母同胞,到底只有近三年才相熟了些,也不好继续追问。
“阿姐没事就好,过会儿就到皇宫,我还怕阿姐醒不过来呢!”
比起几乎从未涉足过皇宫的谢浔安,谢枝意曾在这座皇城待过整整十年之久,若有所感,她掀开车帘一角遥遥眺望。
宫台楼阙,肃穆巍峨,那是全天下权贵的顶峰所在,亦是束缚着自由的牢笼所在。
鸦羽低垂,掩下心底重重思量,谢枝意放下车帘。
与此同时,一行人马护着另一架车马,与谢枝意他们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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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霄殿,众人恭敬跪地叩拜。
“恭请圣安,陛下万岁万万岁。”
谢枝意的生父谢蘅曾任江南道巡抚,眼下期满归京,如若没有差错,依照这些年的政绩他的官位兴许还能再往上升一升。
只是这些终究只是揣测,没有圣旨下达,再多想也无用。
谢蘅收敛心底的种种思绪静静杵在一旁,等候着陛下接下来的安排。岂料,端坐于龙椅的帝王萧禹视线越过了他,径自落在谢蘅身后那身着粉裳襦裙的女子身上,锋锐浑浊的眼眸散了几许冷肃,多了几分柔和。
“阿意也来了,这几年过得如何?江南可待得惯?”
谢枝意五岁入宫,十五岁及笄那日离宫,足足十年待在宫廷。萧禹偶尔会见到她,每每遇到她都是乖巧待在太子萧灼身边,言行举止极少出错,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柔若无骨温顺无害的女子,最后却能在萧灼极为阴鸷冷寒的目光中说出那样一番话……
思及那位桀骜不驯的逆子萧禹在心底长长叹息了声,索性不再去想。
谢枝意恭敬行了一礼,轻垂眼睫轻声答道:“一切都好,多谢陛下关心。”
三年未见,当初窈窕女子早已抽枝发芽生得更为动人,楚楚风情清纯如月,但凡任何人见了都会怜惜一二。
“此次归京不妨在宫中多住上几日,莫忘了,宫里也是你的家。”
因着爱屋及乌,谢枝意入宫后就被萧禹封为长乐公主,纵然未入玉牒,在这宫廷之中也是独一份的存在。
萧禹既然这么说,谢枝意自然不敢拒绝,至于谢蘅,更是不会有任何异议。
萧禹望了一眼伺候多年的内侍总管,内侍总管王全安即刻心领神会,笑着上前道:“长乐公主,老奴这就带您过去。”
谢枝意福了一礼,正欲离去,一旁的谢浔安忙道:“陛下,我可以跟着阿姐一起去看看吗?”
少年嗓音落下还流露着几分少不知事,谢蘅心头一跳,呵斥道:“陛下在此哪有你说话的份!”
谢浔安没理会谢蘅,反而抬起恳求般的眼眸望了一眼天子,随后又立刻垂首,没再吭声。
萧禹反倒爽朗一笑,“谢卿,朕若是没记错的话,这少年便是你那位嫡子吧!”
谢蘅郑重一礼,生怕帝王责罚,忙跪地请罪:“此子无状,望陛下恕罪。”
“无妨,既然难得入宫一回也可以走一走,全安,此事就交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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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凌霜殿往御花园而去,再绕过几条宫道便是谢枝意曾经住过的长乐宫。
时隔三年再站在这里,谢枝意仿佛有种恍然隔世之感。
眼下正值春日暖阳,御花园中百花灼灼盛放,姹紫嫣红尽斗鲜妍,还有不少珍贵品种,也只有在这宫里头才能瞧得见。
王全安和谢枝意颇为熟稔,见她多瞧了一眼御花园的繁花不禁笑着开口道:“公主今儿来的可巧,这花听闻是昨夜才开,未曾想就被公主遇上了。”
谢枝意对这些花花草草颇有涉猎,更何况女子素来爱花,御花园里的品种外头更是见不到。顺从心意,谢枝意俯下身轻嗅了一株葳蕤盛放的芍药。
芳香幽幽,纵是芍药生得如何娇艳都比不上谢枝意那张更为姝丽艳绝的脸庞,王全安在萧禹身边伺候这么多年,后宫中的嫔妃见过不少,除却那位早逝的皇后,其余人的容貌哪能比得上眼前这位?怨不得那位太子先前将她捧在手心里头宠着,王全安默默在心底嘀咕着。
谢浔安第一次入宫难免有些好奇,尽管入宫之前谢蘅交代再三定要小心谨慎,憋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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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喘息的空隙,谢浔安也就将父亲交代的那番话抛之脑后。
“阿姐,这皇宫好大啊!怎么走了半天也不曾到你之前住的地方?”
谢浔安努力在脑海中记着路线,不得不说,东拐西绕的,都快把他脑子绕成一团浆糊。
闻言,谢枝意哑然失笑,“我在宫中十年都记不住路,你不过才待一会儿,又怎么能记得住?”
谢浔安错愕睁大眼睛,“阿姐待了这么久都记不住?”
他记得谢枝意的记性分明很好才对,不少书籍看一遍便能过目不忘,而这宫里的路竟然这么复杂竟让她都记不住?
宫中之大,除却经常走过的几条宫道其余不少地方都没有去过,离开盛京足足三年,就连过往的记忆都消退了,若非眼下再次归京,那些尘封的记忆不会如此轻易开启。
一旁的王全安听罢笑着开口:“公主殿下过谦了,别说是殿下,就连老奴待了几十载偶尔也会迷了路,好在从这凌霄殿去长乐殿的这条路,老奴还是记得住的。”
这位王大总管是萧禹的心腹,八面玲珑,在宫中人缘极好,就算三年前出了那样的事情,而今再次面对谢枝意依旧是从前恭敬温和的态度。
王全安瞥了一眼谢枝意的神色,继续往下说着,“公主自离了宫长乐殿萧条不少,不过陛下有嘱咐过奴才,殿内日日都要遣人打扫,若是今后公主归京也算有家可回。”
不论是萧禹或是王全安,张口闭口都将这偌大的宫廷当作谢枝意的家,浑然不提谢枝意真正意义上的“谢家”。
谢浔安的脸色变幻莫测。
他从有了记忆开始就知道自己一母同胞的姐姐在宫中得了贵人青睐,连带着谢家阖府地位水涨船高,但他一心以为那些不过是传闻罢了,眼下亲眼见到才知,并非传闻,而是真的。
他不得不放下心头疑惑望向长姐,莫非回了盛京,长姐就只能长久住在宫中不回谢家了?
“阿姐……”不知怎的,谢浔安对这宫廷印象并不好,不希望她留在这里,如若可以,谢家才是她真正的避风港。
谢枝意牵唇,面上笑意淡淡,“劳王总管费心。”
“不过小事一桩,倘若太子殿下归京,要是见了老奴苛待公主,老奴可要吃了落挂。”王全安自是人精,不动声色窥了眼谢枝意的脸色,见她一如既往淡定从容不禁心底有了思量,此后不再往下提及。
谢浔安听罢微微蹙眉,三年前发生的那件大事他并不清楚,只知向来桀骜不驯得陛下宠爱的太子竟被发落去了道观,而长姐也在那次的事件中离开京城。
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何事?
还未等他细想耳畔忽而传来一阵落水声,却见距离御花园不远的碧湖边上一身着宫装的女子跌下冷冰冰的湖水,谢浔安正要喊人开口来救,无意间扫过谢枝意的脸庞,却见她的脸色骤然苍白无力,瞳孔地震,似乎眼前的这一幕对她而言格外惊惧。
谢浔安下意识以为她是被宫女落水之事吓到。
“阿姐,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谢浔安极力安抚着谢枝意,言语间的认真却并未叫谢枝意回神。
谢枝意脸色惨白,双脚僵直在地,而后,身后一道声音轻飘飘夹杂着浓烈的戏谑意味——
“长乐公主胆子向来大的很怎的怕成这样?三年来没了那位小祖宗护着,这么快身边就多出一个新人?”
来人唇角轻勾,眼底散漫意味更浓,眼睑低垂,笑得刻意张扬,“你说,若是让那小祖宗瞧见,那个落水的宫女会不会就是这个新人的下场?”
2. 第二章
此人一袭猎猎红衣锦袍,腰佩羊脂玉,一双桃花眼上挑透着恣意的张扬倨傲,眼神散漫看谢枝意似乎在瞧一场好戏。
他这般吊儿郎当的模样在这宫廷之中着实少见,谢浔安沉下脸正欲追问此人是谁竟如此张狂,下一刻一旁的王全安早早行礼,“三殿下安。老奴记得三殿下今日不是在巡防营吗?若是有要事禀告陛下,陛下还在凌霄殿中。”
这位三殿下萧凛是宫中贵妃娘娘独子,面容俊秀出挑,这几年在军营中历练眉宇间多了些英气,只是对上他唇角那抹恶劣不堪的笑意,谢枝意就知道准不会有好事。
她在宫中多年,三殿下萧凛和太子萧灼有多么不对付,她早就心知肚明。
更何况她在入宫那一刻身上就被钉上萧灼的印记,连带着萧凛也对自己不喜。
“怎么三年不见你倒成了哑巴?如今见了你三哥连礼节都抛之脑后不成?”
萧凛的这张嘴从来都不会有好话,谢枝意的视线却越过他落在那片碧湖,好在宫中侍卫赶来及时将那宫女救起,宫女侥幸保住这条性命。
收回视线,谢枝意这才望向萧凛,几息缓和后她的身子不再像先前那般冰冷僵硬,也逐渐镇定下来,“三殿下不是赶着见陛下么?若是迟了可不太好。”
“谁说我要见父皇了?”萧凛冷冷一笑,目光从她身上划过,端得一派嘲弄,“他是谁?”
他指的是谢浔安。
谢枝意正欲回答,谢浔安从他们对话中得知了萧凛的身份,见他来者不善忙上前一步护着家姐,“我叫谢浔安,是谢家嫡子。”
谢浔安保护谢枝意的举动太过明显,萧凛见状眼底嗤笑更甚,漫不经心道:“这宫里头到处皆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既然回来了,可要再小心些。”
最后那句声音低低透着几分阴寒,他撂下这句话不再多言,似乎这一次御花园偶遇当真是场巧合,至少在旁人眼中如此。
可谢枝意并不会这么觉得,概因萧凛从不做无用之事,更不会有刻意提醒她的这一善举,他必定还有别的目的。
谢枝意送走萧凛敛下心底思量,并未告诉谢浔安自己的那些想法。
有些事情,这个弟弟还是不知道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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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宫的地理位置很好,当初这处位置的选择还是太子萧灼定下的,最重要一点是距离东宫的位置很近,更方便萧灼时不时过来看她。
或许这样的恩宠在旁人看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对于谢枝意来说,却并不那么顺心。
踏进长乐宫,宫人恭敬谦卑跪满一地,其中最为显眼的是照顾她多年的女官沈姑姑,多年未见沈姑姑的容貌依旧,除了眼尾多几道皱纹,其余别无二致。
“沈姑姑,快快起来。”
谢枝意欣喜极了,她没想到离开这三年沈姑姑竟然还待在宫里,再往里瞧,似乎一切都不曾变过样子,所有物件摆设还停留在她离开的那一刻。
沈姑姑见到谢枝意也是万分高兴,其实当初谢枝意离开也有问过她要不要一起离宫,只是沈姑姑想着若是连她都走了,这长乐宫当真空空荡荡,更何况她在宫中早就待习惯,倘若离开不一定适应外面的生活索性作罢。
她知道总有一天谢枝意还会回来,她就在这里继续守着,而这一天终于来了。
王全安将人送到适时离开,谢浔安好奇瞧着家姐曾经住过的地方,女子寝宫不好入内,书法倒是也能看上几眼,这一瞧几乎就快走不动道。
“阿姐,你这里的藏书好多,甚至……”谢浔安倒抽一口凉气,“好多竟是孤本……”
不单单是这些,还有桌上的砚台、紫毫笔,样样上乘,随便一样东西若是拿到外头去都是有价无市的存在。谢浔安自认为以谢家的条件各方面已经是极好的了,可今日这一趟入宫着实令他大开眼界,甚至在心底不断寻思着这三年可有委屈了家姐,毕竟谢家就算再富庶,也比不得宫中。
谢枝意并不知谢浔安在想些什么,她的视线淡淡扫过屋内所有陈设摆件,样样价值连城不假,可她当初离宫的时候一样都不曾带走过。
她走到桌前,桌案不见丝毫灰尘,俨然沈姑姑平日命人时时打扫。
沈姑姑见她仿佛陷落在往日回忆中不忍打搅默默退了出去,等再入内之时端来两杯清茶。
“这是……云雾茶?”轻呷一口,谢枝意就能喝出其中的门道。
沈姑姑面上含笑,“方才陛下让人送来的,说是您回来了。”
有了陛下的旨意,就算是谢枝意想要离宫也是不能了,恐怕还要在此住上几天。
天阶黄昏光影分割,暖橙色落日余晖落满琉璃瓦折射出迷离光线,谢浔安到底是外男不好留宿宫廷,离开前从谢枝意的书房借了不少喜欢的孤本,走的时候意犹未尽。
“阿姐,我先回府,你在宫中小心些,等我明日再来见你。”
沈姑姑遣了一个宫人领着谢浔安离开,见他走前恋恋不舍目光中不乏担忧之色,沈姑姑不由莞尔呢喃:“谢公子和公主的感情很好。”
一母同胞,血脉相连,谢浔安又是那么真诚剔透之人,姐弟二人的感情自然不一般。
谢枝意眸光微动,不知想到什么,抬首望了一眼从琉璃瓦上扑腾羽翅的雀鸟,鸟儿飞去的方向正是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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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头的人,若是说最熟悉谢枝意之人,自然是沈姑姑无疑。
长乐宫辟了间浴池,青白瓷玉砖石铺成,汩汩水流从四角灌入池中,升腾雾气将水面衬得朦胧不清。
谢枝意褪去衣袍将身子浸泡在池水中,沈姑姑取来皂角撩起她垂在后背的一缕青丝仔细搓洗,一别三年,谢枝意的容色渐渐长开,比起过往更叫人惊艳,而她浑身肌肤更是白玉无瑕滑腻似酥。别说是男人,就连同为女子的沈姑姑瞧了都不得不赞一声这位长乐公主无一不精致。
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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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丝长发谢枝意就不需要沈姑姑伺候,她让沈姑姑径自下去歇息,过了半晌她才从渐凉池中起身。
紫檀六角宫灯坐落于四面,烛光幽微摇曳,烧蓝点翠花鸟纹屏风后女子的身影尽数投影其上,体态纤纤腰若约素,玉骨迎风冰肌莹澈,宽大寝衣松散掩在身前,仅用丝绦坠着,垂落青丝滴着水,赤足走在绒毯,她抬手用巾帕慢悠悠擦着。
许是尚宫局没有裁衣的缘故,这身衣裳有些大了,袖管垂落在手肘露出一截盈盈皓腕,烛火掩映下,她的肤色愈发白皙,玉颜潋潋如月,若巫女洛神。
宫婢皆侯在大殿之外,没有她的吩咐她们不会入内,关于这次归京,谢枝意最怕的还是见到那个人,好在提前遣人打探过一些消息,那人至今还在道观,应当半月后才会回来。
半月之后,她或许已经离开盛京,不会再和那人碰面。
这般想着,一整日紧绷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也叫她始终戒备的心防彻底放松。
殿内燃着沈姑姑放进的蘅芜香,香味清淡幽幽,是她曾经最为喜欢的味道。
青丝早已擦得半干,她疲倦提防了一整日在熏香的诱引下耷拉眼皮,盖着衾被沉沉睡去,殿内一片阒静,如同夜色染墨不见天光。
俄而,殿门悄无声息打开,一道颀长身影浸染凛冽夜色旁若无人而入,守在殿外的宫婢纷纷跪地垂首,噤若寒蝉,不敢有任何动静,来人抬脚迈入这片熏满暖香的宫阙,殿门在他身后重新合拢。
月华如练,顺着海棠纹花窗流泻一地霜色,隔着琉璃珠帘,女子静静沉睡。
步履一步步逼近,直至来到床前谢枝意依旧枕眠,不曾醒来。
她睡的香甜,落在萧灼眼中又是另一副忘不掉的画面,就好像多年前她也睡在自己身侧一样,荏苒光阴从指缝间流逝,她还是回来了,比起画卷中的模样更美了些。
月光落在萧灼一侧面庞,比起过往阴鸷冷寒和肆意放旷,三年道观的修养身心似乎真的淡去他身上徘徊不去的浓烈嗜杀,端得芝兰玉树,矜贵清隽。他弯下腰拾起矮几上的巾帕,如玉指节撩起她坠地一缕青丝慢条斯理放在巾帕上擦着,只要对上谢枝意,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他总是有足够的耐心。
他不怕谢枝意醒来,纵是醒了,他也不惧什么,更遑论说起惊惧,届时惶恐的只会是她。
另外半张未被月光笼罩的面庞隐匿进浓稠黑暗,凝着入睡的她许久,萧灼缓缓伸出手。
他的手骨节分明,修长如玉,微微泛寒,指尖触碰上她脸庞的瞬息温热相贴,眼中情绪翻涌,繁复细微,难窥毫发,他索性换成掌心,让她那芙蓉面贴着自己。
“阿意,这三年来,你可有想起我?”
絮絮低语散落在夜色,谢枝意似是梦见什么蹙着禾眉,萧灼唇角勾着笑,抬手将其抚平,声线愈发体贴入微,像极这世间最亲密无间的眷侣。
“睡吧……我的阿意。”
3. 第三章
晨光熹微,鸟雀鸣啼,谢枝意醒来的时候天阶亮了大半,殿内熏香早已熄灭。
殿外宫婢听见里屋响动纷纷入内,不多时手中捧着盥盆巾帕,沈姑姑挑起玉帘弯唇浅笑,“公主,昨夜歇息可好?”
谢枝意犹记得昨夜等不及青丝尽干便睡了过去,本以为心绪不宁到了半夜极易失眠,奈何暖融熏香催人沉沉欲睡,这一夜倒是休息得不错。
一夜好眠,谢枝意的心情也很舒畅,“一切都好,昨夜的香……”
她顿了顿,唇角轻牵,“似乎和过往的蘅芜香不大一样。”
沈姑姑唇畔笑意窒了窒,瞬息恢复如常,语气一如既往充满着担忧。“此香可有什么不适?”
谢枝意摆手道,“沈姑姑多虑了,这抹香香味清淡更好入眠,不知是宫中哪位女官制成的?颇合我心。”
沈姑姑眸光微闪,没能叫她看出破绽,“公主喜欢就好,至于那位女官……先前调任去了行宫。”
行宫是太后所居之处,距离盛京颇远,听她这么一说谢枝意也没有继续追问的必要。
换过新裳,沈姑姑帮着系垂绦,眼睑低垂,不经意道:“公主这三年瘦了些,以前的尺寸对不上了,可要寻尚衣局的人来重新量量?”
谢枝意并不打算长久留在宫中,昨日概因陛下开口才不好婉拒,虽说眼下这宫里头没有那人的存在,可过往的记忆哪里是那么容易消弭的?
“不必了,用过早膳我要去一趟凌霄殿。”
谢枝意的心思但凡她不愿意说只能由旁人忖度,沈姑姑命人将膳食一一呈上,随后找了个由头离开长乐宫。
漫漫宫道,沈姑姑走得心惊胆战,直到来至东宫门口,守卫即刻放行。
东宫的一切和三年前别无二致,守在书房前的是太子心腹林昭,林昭见她来了先行通禀,直至书房内传来一声清冷的“进来”,沈姑姑才颤颤巍巍迈着步子入内,跪地叩首,恭敬无比。
“拜见太子殿下。”
萧灼一袭白衣锦袍,头束玉冠,面庞清隽如画,敞开的窗牖送进一缕清风徐徐扬起他的衣袍,光影之下似幻非真,仿佛这几年修道养性渐渐淡去他的戾气,自有翩然若乘风归去、孑然而立谪仙之感。
倘若——
沈姑姑不曾嗅到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道。
她极力忽视着这点异样,眼观鼻鼻观心将今早之事尽数禀明:“殿下,公主今晨并未起疑,似乎很喜欢昨夜的蘅芜香。只是……”
她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口。
萧灼鸦羽低垂落在眼睑前投下一片阴翳,深邃墨仁幽暗,无人能猜测出他的真实想法,甚至先前一月后归京的消息还是他自己刻意放出来,如今除了陛下萧禹,恐怕无人得知这位太子提前回了东宫,甚至……悠闲到在书房内制香。
——昨夜蘅芜香,便是出自太子之手。
“只是什么?”他的声音淡淡,仿佛没有什么事情能牵动他的情绪。
沈姑姑抿唇,如实往下回答:“公主不愿留在宫中,她拒了尚衣局制衣之事。”
修长苍劲的手停下拨弄线香动作,慵懒掀起眼皮,眼神犀利锋锐,骇得沈姑姑冷不防打了个寒颤。
“倒是和当年如出一辙。不是都敢背着我有了未婚夫婿,怎的三年来还是这么些胆子?”萧灼低低笑出声,眼底却没有任何笑意,淬满冰雪,“若是孤没记错的话,她那位‘未婚夫’今日入宫?”
萧灼这句话沈姑姑哪里敢往下接,更不敢抬首去看太子殿下的表情。
这位太子自幼性情古怪,阴晴不定,狠戾嗜杀,眼下虽说在道观清修三年,但内里如何,沈姑姑总觉得一个人骨子里的性情再怎样也不会轻易改变。
屋内一片冷寂,萧灼挥了挥手命沈姑姑退出去,随后才将林昭喊进来。
林昭双手抱拳,“殿下。”
“这道折子送去凌霄殿。”萧灼将桌角边那道奏折推了出去。
林昭自是领命照办。
待他走后萧灼并未起身反倒继续制香的动作,直到最后一步完成盖上香盒他才半阖着眸。
窗外光影交织,他隐约陷入过往回忆。
那是十三年前的料峭春日,后宫一场离奇大火将凤仪宫焚烧殆尽,皇后娘娘薨于火中,身为太子的他愈发残忍狠戾,行事张狂,皇帝哀恸大病一场,又顾念他丧母之痛也就任他由他。
彼时谢蘅只是一个地方小官,因办事有功入宫觐见,太后办了宴席索性让他携带妻女一并来,因而五岁的谢枝意第一次步入宫廷,偏巧迷了路。
碧湖周遭无人,春水冷寒,萧灼整个人浸泡其中似乎感受不到刺骨的冷,眼睁睁瞧着谢枝意一步步走到水边错愕睁大水灵灵的眼睛,惊慌失措要喊人来救他。
萧灼一只手扣着她的胳膊,望着她那双剔透玲珑的水眸难得起了逗弄的心思,“我是水鬼,没有人救得了我。”
谢枝意吓得眼泪一颗颗如珠子般滚落,抽噎着,“水鬼,我不知道你是因什么死的,但你别带走我,我还有阿爹阿娘,我要是死了,他们会伤心的……”
谢枝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颤抖着从荷包里取出宫外带进来的红豆糕递过去,眼泪打湿眼睫,哭得可怜又可爱,“我……我用这个同你换,好、好不好?”
她竭力克制着心底的惊慌失措,试图让这位“水鬼”好心放自己一马。
她的眼睛灵动有神,澄澈干净,即便是哭泣都能叫人心生怜悯之心。
可她哪知,她对上的那个人是没有任何怜悯之心的萧灼。
萧灼直接就着她的手一口咬下红豆糕,糕点太甜,甜到发腻。
谢枝意以为他这是同意了,正要抽回手却被他扣得很紧,就算再迟钝她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你不是要放了我么?为什么说话不算话!我……我已经把我最喜欢的红豆糕送给你了……”
她以为是自己给的红豆糕不够索性摘下腰间荷包把一整个递了过去,声音颤颤,眼底噙着的泪晕红了她的眼,“这些都给你,我……我还要回去找阿爹和阿娘……”
萧灼没有去接那个荷包,那双阴戾的眼眸一眼不错凝着她,遽然开口说道:“你若是留在宫里,有数不尽的红豆糕。”
谢枝意先是怔了怔,随后拼命摇头,“不,我不要,我想回家……”
她哭着就想跑,然而萧灼的力气实在太大,谢枝意怎么都挣脱不得,直到……萧灼拽着她的手将她整个人拽入冷冰冰的池水中,飘渺如雾的声音似鬼魅漂浮在她耳畔。
“陪我一起死,好不好?”
铺天盖地的春水将她整个人里里外外浇透,她本以为自己真的会死在这里,萧灼又抱着她从水里起来,冷风吹拂而过她冻得浑身发颤,只能依附着唯一的热源取暖,嘴唇颤抖到说不出话来。
萧灼这才满意笑出声,“早这么听话该多好,既然衣裳湿了,我带你回去换新衣。”
谢枝意浑浑噩噩被他带回东宫,宫人取了件太子旧日衣袍帮她换上,池水太冷,不到一盏茶她脸色苍白如纸躺在太子的床榻上,额头高烫,幸而太医来得及时开了方子救了谢枝意,可也是从那时起,她彻底被困在萧灼身边长达十年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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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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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枝意对于五岁的记忆有很多很多,最刻骨铭心、心生胆寒的唯有那一次,也是那一次的好心让她留在宫中整整十年。
她依稀记得高烧褪去醒来之后才得知那人并非水鬼,而是传闻行事乖戾残忍的太子萧灼,当即她就哭着想要回家。
“阿意,‘那人’看中了你想要将你留在宫中陪他,就连陛下也颁下旨意册封你为‘长乐公主’,今后这宫廷便是你另外一个家。”谢蘅心底轻叹却无能为力,除却太子还有陛下的命令,纵是他想要带谢枝意离开却也不能了。
谢枝意生母卢氏哭了一场,红着眼替她拭泪,“好阿意,是爹娘无用无法带你离开。你在宫中定要听太子和陛下的话,或许……或许过几日他便腻了放你回家,你……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谢枝意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在看见她病倒那一刻哪有不焦急的,更何况推她入湖的那个人还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用这般强硬手段将女儿扣下,她甚至……甚至连问责都没有办法做到。
不论是谢蘅还是卢氏全都无能为力,他们的泪水滴落在谢枝意心头,浇得她遍体生寒。
也是那一刻她仿佛长大了,也明白了,原来还有比爹娘更大的权势,能够逼迫他们低头。
过往记忆碎片不断从脑海中划过,直到快到凌霄殿前她才止住那些想法。她让等候在殿外的宫人通禀一声,随后入殿面见皇帝萧禹。
萧禹正批阅奏章未曾想谢枝意来了,心底怀揣着想法他垂下眼睑望着跪在地上行礼的女子,聘聘婷婷,已经到了可以许配人家的年纪。
“昨夜可还住的惯?若是缺什么尽可同宫人说。”萧禹子嗣不丰,膝下拢共有五个儿子并无一个女儿,因此虽然谢枝意是名义上的公主和他并无血缘关系,公主该有的体面和赏赐都会有。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她是萧灼放在心尖上的人。
一想到三年未见的幼子萧禹压下沉思,他不明白为何萧灼回宫竟然见都未见他一面,甚至还让外头瞒着这则消息,只是这儿子行事素来古怪,就连他这个做父亲的都猜不透他的心思。
面对帝王问询谢枝意自是认真回答:“一切都好,沈姑姑将长乐宫打理得井井有条,劳陛下惦念。”
谢枝意从以前到现在都是最让人省心的,乖巧温顺,听话不张扬,温温柔柔立在那儿像枝玉芙蓉,生得极为好看,瞧上一眼浮躁的心思就会平静许多。
萧禹颔首,他知道那个沈姑姑办事很是利索细心,否则当初也不会指派过去。
“今日寻朕有事?”
“有一事还需同陛下说。”谢枝意从不会无缘无故来找萧禹,既然涉及她离宫之事定是要和宫中之主言明才对,“此次返京途中阿娘生了场病眼下还未好,臣女有些担忧,因此……想要出宫陪一陪娘亲。”
谢枝意说的不是假话卢氏确实生了病,只是昨日碍着陛下的颜面不好拒绝,今日才特意请辞。
她这番话有理有据萧禹自然不可能阻拦她出宫探望生母,因而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想了想又将王全安唤来让他将太医院院首一并叫去谢府替卢氏看看。
太医院院首年事已高,通常只为陛下和皇子、贵妃看诊,其余人根本请不动,能让他一并去真是意外之喜。
“多谢陛下恩典。”
这一次道谢萧禹眼睁睁瞧着谢枝意比先前说那番话的样子还要欣喜,正欲再说什么却见太子心腹林昭入殿呈上一封奏章。
谢枝意在见到林昭的那刻脸色瞬间骤变,林昭在此,那他岂不是……
4. 第四章
凌霄殿角落搁着盏兽首鎏金香炉,龙涎香弥漫。
自林昭递上那封来自萧灼的折子后,萧禹冷肃着脸眉宇紧皱,帝王心思难测,一时间殿内众人屏息凝神,气氛凝滞。
谢枝意尤然,不过并非因为萧禹,而是那封折子的主人。
她紧攥手心低眉顺目静静立在一旁,面上瞧不出任何异样,一颗心直飘飘坠入谷底。
她分明记得先前寻人打听过萧灼要在半月之后归京,难不成他提前回宫了?林昭是萧灼的心腹,向来寸步不离,因而有极大的可能萧灼此刻身处东宫。
想到这里,攫紧的心脏砰砰跳动厉害,随之而来的便是铺天盖地的冷骇。
她不会忘记三年前那个晚上闹得有多么难堪,她早就彻底和萧灼撕破脸,按照他睚眦必报、残忍狠戾的性格必定不会叫她好过,所以她跟着爹娘离京三年去了遥远的江南,若非必要,她也不至于在这个节骨眼上归京。
还未等谢枝意从思绪中抽回神思,龙椅上的帝王摆摆手冷淡开口,“朕已知晓,你们先下去。”
他命众人离开,顷刻间偌大凌霄殿中仅剩下他一人。
桌案上敞开的折子字迹凌厉苍劲,所写内容却令他的脸色冷凝如霜。
-
谁也不知道那封折子上写了什么内容,竟然叫萧禹神色骤变。
谢枝意更不会有多余好奇心探究此事,她并未多看一眼一并从殿中退出来的林昭,而是和王全安告了别转身就朝宫门方向而去。
“公主留步。”林昭适时追上,几步便来到她身边,恭敬行了一礼,想着萧灼的交代更是不敢耽搁,“太子殿下此时正在东宫,有要事欲见您。”
林昭这段话彻底击碎谢枝意心底的侥幸,他竟是真的回来了。
谢枝意并不想见萧灼,该说的话三年前那个夜晚就已经说清楚。
“我还有要事在身,烦请林大人回禀殿下,恕我不过去了。”
谢枝意抬脚就走不带一丝留恋,林昭在心底暗暗庆幸萧灼在他走之前另外说过的一句话——殿下说,只要这句话带到,纵是长乐公主不愿去,也不得不去。
不假思索,林昭开口续道:“陆大人一盏茶前已经去了东宫。”
陆大人?
谢枝意顿时停下脚步转身回望林昭,“哪位陆大人?”
林昭面不改色,“自是那位鸿胪寺少卿,陆乘舟陆大人。”
-
“陆大人,该你了。”
徐风拂面,东宫院里坐落着一株桃花树,正逢入春时节,柳垂金线,桃吐丹霞。
东风簌簌翩然吹落几瓣桃花坠落在院中棋盘,萧灼一身玄色纹金线长袍,墨发冠起,眉眼深邃,若青莲临风,朗朗清绝,他落下一子敛起长睫视线落在对弈之人身上,目光犀利冷锐隐藏着幽深寒光。
陆乘舟,鸿胪寺少卿,也是谢枝意有着婚约的未婚夫婿。
他冷冷勾着唇,眼底笑意愈发散漫凉薄。
陆乘舟今日着宝蓝色净面绸杭直裰,不同于萧灼的清隽矜贵,眉目清润,濯濯如春月柳,身姿如松,芝兰玉树,是真正的君子。
今日下朝还未离宫就被萧灼请到东宫,对于萧灼此人的传闻他也知道一些,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当朝太子。
本以为传闻中冷戾无情的太子性情古怪、阴晴不定,更遑论长乐公主似乎和他闹得并不愉快,作为长乐公主的未婚夫陆乘舟以为萧灼定会为难自己,怎知甫一照面二人就对弈了两局。
第一局萧灼胜,第二局陆乘舟赢,眼下第三局还未分出胜负。
陆乘舟的棋艺并不弱,思量过后落下白子。
“孤没想到陆大人的棋艺了得,倒是低估了。”萧灼随即落子,轻扯唇角淡淡开口。
陆乘舟:“太子谬赞。”
陆乘舟不知萧灼今日此举究竟为何,纵是太子在道观清修三年看上去毫无戾气,平易近人,他也不会放下心底戒心。
萧灼眼底嘲讽更甚,面上却不动声色,“陆大人在阿意面前也是这般惜字如金?”
阿意?
陆乘舟不觉皱了皱眉,不经意抬首正对上萧灼眸中一闪而过的冷冽寒芒,换做他人定会避其锋芒忐忑不安,然而陆乘舟既然当初敢和谢枝意订下婚事,就想过未来会遇到数不尽的麻烦。
陆乘舟似乎想到什么,眼神温柔了瞬,“长乐公主兰质慧心,就像天阶皎皎明月,是臣高攀了。”
他绝口不提自己和谢枝意的相处,只是所有表情都已出卖了他,显然二人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过往交集。
萧灼早在道观之中便知道他们二人的这桩婚事,婚约来的猝不及防,纵然他想要阻止却也来不及。
不过——凡事还未成婚就有机会,纵是成了婚他也不介意抢回来。
谢枝意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诡异画面,想象中的针锋相对并不存在,所有担忧化为乌有,这情况……竟然离奇和谐。
“长乐公主。”陆乘舟率先发现谢枝意到来,站起身,作揖行礼,举手投足间温润如玉,君子端方。
谢枝意自是回了一礼,随后睫羽轻颤视线落在另一人身上,根本不敢同那人正视,声音轻和如风絮,“太子殿下。”
长久寂静,没有等到那人的回答,她低垂头颅望着脚下绣花鞋,直到眼中出现另一双云纹图腾的鞋履,距离一步之遥。
“皇妹,别来无恙。”
时隔三年,他就站在自己面前,声线清冷如玉,挺拔清隽的身影挡住光线,几乎将她整个人笼罩在只属于他的阴影之中。
谢枝意下意识抬首正好望进他那双漆黑如夜的眼瞳,氤氲着化不开的墨,蛰伏着浓烈森寒的危险。
瞳孔紧缩,步子刚往后退一步,却见他倾身上前再次拉近二人距离。
他的身上散着淡淡松雪香,好似还沾染了道观的香,伸出的一只手落在她肩上如毒蛇吐信,骇得她脸色苍白如纸。
直到——他从她的肩头取下一片桃花瓣,似笑非笑凝着她,唇角勾着一抹温和的笑,“三年不见,阿意倒是和孤生疏不少。”
谢枝意喉咙似被攫紧发不出任何声音,心脏浮浮沉沉像浸泡在冰冷的潭水中,不断被人捞出又浸泡其中。
“长乐公主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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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不适?”
陆乘舟上前一步试图隔开二人距离,好在此时萧灼已经将落在她肩上的那只手收回去。
有陆乘舟在一旁谢枝意方知自己险些失态,深吸一口气缓过心神开口问道:“不知殿下寻我有何要事?”
“此次归京给你带了东西,进来看看。”
萧灼率先迈步往书房的方向而去,几步后,察觉身后无人跟上又回首深深凝了一眼谢枝意,眼底柔情缱绻,语气温柔唤她,“阿意……”
分明和过往别无二致却无端叫谢枝意起了身鸡皮疙瘩,尤其是萧灼的视线随即落在陆乘舟身上,更是令她头皮发麻。
下意识的,她上前一步想要阻拦萧灼审视陆乘舟的目光,才刚踏出一步,面前多出一道身影。
身姿如鹤,长身玉立,竟是陆乘舟!
“太子殿下,臣方才想起入宫之前谢夫人让长乐公主回府一趟,臣和公主不得不先行一步。”
此话方落,谢枝意错愕望向陆乘舟,心底缓缓漫开暖流,与此同时她也想起来此行的目的,紧接着陆乘舟的话开口,“陛下方才允我回一趟谢府,眼下时辰不早,殿下若有要事不如改日再谈?”
二人相继前后开口,说话滴水不漏,无形中的举动又关心着对方,倘若不知道的人或许以为他们才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萧灼迟迟没有出声,脸色也没有太大变化,唯有那双墨瞳暗沉如晦,须臾,方道:“你们走吧。”
得了他这句话谢枝意紧绷的心顷刻间松懈下来,若是换做三年前绝对不会这么容易轻拿轻放,她知道他的性子是多么古怪偏执,莫非这三年道观清修当真让他修身养性、换了心境不成?
心底的揣测始终盘桓,刚出院子还没来得及迈出东宫大门,却见一内侍急匆匆跑来,待到二人面前时早已累的满头大汗。
“陆大人,陛下有事寻您,正在凌霄殿传召您呢!”
内侍跑了一路心急如焚,生怕耽搁片刻惹得陛下怪罪,陆乘舟本想和谢枝意一并离开,而今陛下遣人传话,他不得不去。
陆乘舟面露难色,眼下还未带谢枝意离开东宫就出现这样的事情,那位太子看着平和无害实则城府极深,他担心谢枝意出事。
内侍见他迟迟未动不禁焦急催促着:“陆大人,您怎的还不动身?莫非要叫陛下久等?”
“陆大人你先去吧,我可以自己回谢府。”
谢枝意牵唇莞尔,似乎真的没有问题。
陆乘舟一看再看实在不安,最后只得叮嘱了声,“若是有事随时遣人来陆府寻我。”
谢枝意自是点了点头,直到陆乘舟的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宫道,唇角牵着的笑意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心底更是像压着一块石头那般沉重。
“陆大人这就走了?孤以为他会送你回谢府,如此看来,阿意你在这位陆大人的心中不过尔尔。”不知何时萧灼来到谢枝意身边轻描淡写开口,语气不屑讥诮,凉薄如斯,和先前那副谦和温雅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谢枝意摁着掌心,终于选择不避不让直视着他,“那个内侍,是殿下的人吧?”
5. 第五章
一语道破。
不需要揣测,因为对他的足够了解,她尤为笃定这是萧灼会做的事情。
面对她的质问萧灼眉梢未动半分,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三年未见,竟是连‘阿兄’都不叫了?”
他若不提这些还好,一提起这两个字就像是彻底拨断谢枝意脑海中时刻紧绷的那根弦,“你根本不是我阿兄,但凡你真的是以兄长的身份又怎会……”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她没再提三年前发生的事情,只要想起过往就觉得恶心,只可惜有人并非这么想。
“怎会什么?为何不继续往下说?”萧灼遽然上前,在她即将躲开的那刻紧紧攥住她的腕骨,薄唇贴近她耳畔,轻声低语,嗓音沙哑低沉,好似一对温存眷侣,“你我本就没有血缘关系,那个吻,足以让我思念三年之久。”
他说的暧昧露.骨,浑然不惧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甚至还有侍卫在场。即便侍卫隔着一段距离,也难以保证他们是否会听见。
因着他这一句,谢枝意一张脸涨得通红抬手就要推他,怎知他稍稍用力就扣着腕骨将她牢牢锁在怀中。
“你、你放开……”
谢枝意极力挣扎,就在她以为侥幸挣脱之际倏然腰间一紧,身子腾空,竟是被他横抱在怀中。
他的力道极大,娇靥隔着锦缎贴近他的胸膛,稍稍抬首便能望见他凌厉流畅的下颌线,就像他这人一般张狂,锋芒尽显。
“别动。”萧灼颠了颠她的重量,眼睁睁瞧着她的脸色若红彤出岫,失重之下惊慌失措伸出皓腕扣在他脖颈生怕自己跌落在地,对此,萧灼眼底笑意更浓,“阿意可要搂紧了,若是再闹腾孤一不小心松了手,届时受了伤,纵是你不想留在宫中也不得不留下。”
寥寥几句叫她面上绯色尽褪,只剩下一片苍白无力。
谢枝意深知此人性格恶劣没敢再挣扎,想要将手放下,谁知萧灼的动作比她更快,险些就要将她摔在地上,更是吓得她只能紧紧依附着他。
“殿下,你究竟要做什么?宫中到处都是人,你就不怕惹人非议?”
谢枝意脸皮薄不似萧灼那般无耻之尤,更遑论她还是一介女流之辈,更明白流言亦可杀人的可怖。
萧灼将她送入停靠在宫道边上的华盖香车,自己也钻了进来施施然坐在她身边,紧扣着她皓腕的手一直没有松开。听了谢枝意的话,唇角勾起,不以为意,“过去那么多年你我二人不也是这么相处,更何况那些侍卫皆是孤的人,你以为他们敢说什么?”
他的拇指缓缓摩挲着她纤柔腕骨处,柔嫩雪肤不过稍稍加重力道就泛起一圈青色,垂眸间眸色暗沉,沾染着夜穹般的墨色,俯首,唇贴到皙白皓腕,带起一阵酥酥麻麻的痒。
就像是冬眠毒蛇苏醒,沿着腕骨上青色脉络游移,谢枝意脊背泛凉,嘴唇哆嗦到几近吐不出话来。
“别……”
他细细密密吻着那处,马车缓缓沿着宫道行径,隔着车帘,车窗外皆是人影憧憧,他怎能……怎能这般做?
一滴盈盈泪滴沾湿睫羽,眼尾洇红,谢枝意深知萧灼发疯起来什么都做得出来,眼看吻不断往上她终于慌了神,柔荑扣在他掌间,艰涩唤他:“阿兄……”
梨花带雨,蝉露吐泣,因着这声久违的“阿兄”萧灼这才止了动作,指腹上抬落在她眼睫接住那滴晶莹泪花,温声道:“早该如此听话就好了。”
许是因着这二字萧灼的脸色缓和不少,神清气爽,递过帕子亲自替她拭泪,一边擦着一边温柔哄着她,眼神专注柔情:“孤也不想如此,若非你避我如洪水猛兽,也不至于这般逾越。”
逾越?
从小到大他做过张狂的事情何止于此?眼下还在他的地盘他的马车中谢枝意没敢反抗,生怕又不小心触怒他,只能任由他耐心帮自己擦着,低眉顺目,温顺乖巧,只是再多说一两句却是不能够了。
萧灼和她分别三年也没指望几句话就能解开多年芥蒂,拭过泪将帕子收起,从一旁取出云雾茶,沏好递过去,“这是今岁新茶,尝尝看。”
谢枝意顺从接过放到唇边轻呷,不由想到昨日长乐宫中沈姑姑也沏过一盏,味道竟然一般无二。
“味道如何?”萧灼眼底噙笑望她。
谢枝意讷讷点头,“不错。”随即似乎想到什么,眸光微动,“昨日长乐宫中也有这云雾茶,沈姑姑说是陛下给的。”
“嗯,你不是向来都喜欢这种清清淡淡的茶水,左右父皇库房里还有不少,纵是都给了你也无妨。”
萧灼说得轻描淡写,似乎这价值千金的茶水在他眼中不值得一提,倒是谢枝意险些被他这番话吓了一跳,他能这么了解,莫非他早就归了京?一瞬间寒意漫上心口,谢枝意愈发小心翼翼。
见她佯作温顺眼底却充满戒备之意,萧灼眸底神色微闪,到底念着她胆子小不好再多为难她,诡异的,这一路竟是始终相安无事。
谢枝意忍耐一路,直到终于抵达谢府大门才稍稍松了口气,“多谢阿兄相送,阿兄事务繁忙就不叨扰了。”
话毕谢枝意便下了车,怎料车中另一人紧跟她的步子一并迈入谢府。
谢枝意怔愣在地,“阿兄你……”
萧灼自是没有忽略掉她先前难掩雀跃的心情,藏住眼底弥漫开的戏谑,牵唇,疏朗一笑:“孤左右无事,正好陪你一道。”
“不,不必了……”谢枝意拒绝飞快,又生怕触怒他,紧跟着解释,“阿兄刚回京没几天想必东宫事务堆积如山,我不应该耽误阿兄时间。”
说来说去谢枝意就是不想让萧灼留下,她越是不愿意,萧灼心底起的心思愈重。
“孤没想到阿意竟然这么担心,不过到底谢夫人也是你的生母,于情于理孤也应当看望一二。”
他扬了扬手,林昭适时将早已准备好的红木礼盒递了上来,里头是上好的山参补品,显然他早有准备。
“说起来太医院院首还未来,林昭,你去催一催,总不好让孤和公主久等。”
萧灼抛下这句话拉着谢枝意入府,谢枝意彻底没了办法也没能继续阻拦。
谢蘅早早得了门房消息太子殿下来了忙携着谢浔安出门见礼,萧灼不在意摆摆手便不再拘着谢枝意,左右这里是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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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谢枝意就算再想跑也跑不到哪儿去,更遑论卢氏还病着呢!
谢蘅相邀萧灼去了书房,谢浔安见萧灼离开长长舒了口气,无他,概因萧灼凛烈气势太强,总令人心生胆寒。
“阿姐,不是说太子殿下半月后才归京?你怎么和他在一起?”谢浔安追上谢枝意的步伐,姐弟二人一并去了卢氏的院子,眼下周遭无人谢浔安也就将心底疑惑问了出来。
谢枝意自然无法如实相告,谢浔安心性纯良遮掩不住心思,他若知道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
“我也不知,娘的情况怎么样了?”谢枝意索性转移话题。
谢浔安老老实实回答道:“娘还是一直咳嗽,我还想着要不要再找找别的大夫看看。”
“陛下已经安排太医入府诊脉,这位太医是太医院院首,有他出手,想必娘的病情不日则愈。”
一听这话谢浔安面上难掩错愕,“太医院院首?我怎么听说只给陛下和皇子们看诊?”
其实这位院首也给谢枝意看过诊,幼年落水那次就是他出的手。
谢枝意忙将飘远的心绪收回,“嗯,是他。院首既然来了让人备点谢礼,礼数这块莫要出了纰漏。”
这桩小事纵然不必谢枝意开口,谢浔安也知道应该怎么办,他笑着点头:“放心吧阿姐,我知道了。”
谢枝意径自入了卢氏房间,这一路山高水长卢氏身体不算康健,病了一场虽有好转却始终咳嗽不断,好在不一会儿院首诊过脉相表示只是寻常病症,并未伤及脾肺,只是要用些精细的药材将养着。
“多谢院首。”谢枝意再三道了谢,一旁的谢浔安适时递上荷包。
院首上了年纪眼神依旧精烁有神,笑着摆手并未去收荷包,“长乐公主不必了,不过小事一桩。”
院首坚持不愿收,写过药方和之后的注意事项就离开谢府,谢浔安前去相送,一时间屋内仅剩下谢枝意和卢氏二人。
“阿意,你过来。”卢氏挥退屋内婢女抬手唤女儿过来,她脸色苍白,时不时咳嗽几声,谢枝意忙轻拍她的后背。
“娘,你不必担心,院首的医术是数一数二的,有他的方子,过阵子您这病就好了。”
谢枝意还以为卢氏是因着病情郁郁寡欢,怎知卢氏却摇了摇头,面露担忧之色:“我听说那位提前归京了?”
谢枝意身子一僵,没想到卢氏竟然主动提起萧灼。
她没再隐瞒,声音低了下来,轻声细语道:“嗯,他眼下还在爹的书房。”
对于三年前的事情谢蘅和卢氏并不知道其中具体发生过什么,但当初谢枝意是被萧灼强行留在宫中长达十年之久,不论如何,萧灼此人阴晴不定,怪戾阴狠,先前那十年是他们夫妻没有办法才不得不将女儿留在宫中,眼下谢枝意早就到了出嫁年纪,也是另一种契机。
“阿意。”卢氏望向女儿,踟躇片刻,又问出和定亲时候一样的问题,“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当真愿意嫁给陆乘舟?”
未等谢枝意回答,她径自往下续道:“你若当真喜欢他,我会同你爹说将你和他的婚事早些提上日程。”
6. 第六章
她喜欢陆乘舟吗?
谢枝意几乎要被卢氏的这句话问住了。
说起来自从三年前那件事发生之后谢枝意回了谢家,和谢蘅卢氏一并去了江南之畔,至于陆乘舟,纯粹只是巧合的偶遇。
时逢江南之境水匪猖獗,谢蘅不小心着了道,若非陆乘舟相救恐怕真会殒命在那艘船上。谢蘅对陆乘舟感激不已极力邀请他入府小住,随后在他身上发现了一枚玉佩。
那枚玉佩谢家也有,世间唯二,据说是谢家老爷子旧年和一位好友口头订下过一桩婚事,只可惜那位好友后来音讯全无,也就导致这桩婚事早早被谢蘅遗忘。
而今再次见到玉佩,尘封在记忆中的某个角落渐渐打开,当谢蘅将保存极好的玉佩取出,发现这对玉佩真的是一对,故而他不假思索将多年前的事情脱口道出,也叫陆乘舟惊讶不已。
“我并不知此事。”陆乘舟面露错愕之色,垂下眼睫,隐去眼底悲痛,“实不相瞒,谢大人,如今陆家仅剩下我一人。”
此话方落,谢蘅震惊不已,待他细细询问才知三年前一场大火整个陆家化为乌有,若非当时陆乘舟碰巧赴京赶考逃过一劫,恐怕陆乘舟也会死在那场大火之中。
对于这场大火陆乘舟疑心是否仇人报复,然而陆家中人向来深居简出、与人为善,他思来想去也没想明白幕后之人。
他深信,这场大火绝对不会是天灾,定是人祸。
好在他如愿中榜,只要人在官场,定能找到当年那场大火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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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书房,手边清茶早已泛凉,萧灼一口未动,分明只是翻阅着书房中的字画,谢蘅心头忐忑,生怕触怒这位阴晴不定的太子。
他犹记得当初初见太子时的画面,那时萧灼眉眼阴鸷浑身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浓烈戾气,和他对视时,宛若看着死物蝼蚁。他手中持着一柄染血长剑,似乎只要谢蘅再往前踏出一步,那柄剑不会有任何迟疑刺穿他的胸膛。
顾念着生病的谢枝意,谢蘅无可奈何,更怕他一怒之下取走女儿性命。
而后,陛下为了补偿他们谢家,给他升了官,又给卢氏诰命身份,对于其他人而言或许只是牺牲一个女儿就能换得家族荣光,着实是件不会赔本的买卖。
可只有谢蘅和卢氏心中叫苦不迭,悲痛万分,那是他们第一个孩子,本想着千娇万宠长大避开是是非非,最后竟还是入了那吃人的宫中。
谢蘅和卢氏担忧数日,也托了人入宫探听些关于谢枝意的消息,好在萧灼除了不愿意放谢枝意回谢家以外其余都对她很好,夫妻二人才渐渐放心。
这三年来谢枝意回到谢家后,谢蘅和卢氏无时无刻不担心这位太子还会到来,而今萧灼踏入谢家,一直悬在头顶的那柄剑终于落了下来。
“殿下可是不喜欢这茶水,微臣命厨房另外做了些糕点,不知殿下可愿尝一尝?”
纵是心底对萧灼再多不满和忌惮,碍于君臣身份,谢蘅只能含恨咬牙将那些过往混着血水一并吞入腹中。
萧灼自是看穿谢蘅的真实想法,实话说,若非顾念着他是谢枝意的生父,他更不会坐在这里浪费时间。
“那桩婚事是怎么一回事?”萧灼径自戳破虚伪的和睦,单刀直入问出自己最想知道的事。
谢蘅被他这句话问得心脏骤停,在萧灼面露不悦的神色下终于硬着头皮回答:“此桩婚事是阿意祖父早年间订下的,我们谢家和陆家早已交换过玉佩和订婚帖子。”
谢蘅刻意强调后者,当时订婚帖子交换匆忙也隐瞒极好,等到萧灼知道此事已是一月之后。
“是么……”
萧灼怎能不知谢蘅是在跟自己耍心眼,毕竟这件事要是第一时间被他知晓,恐怕早就从道观追去江南。
萧灼面色沉沉如霜看不出喜怒,仅是拧了拧眉又在须臾间恢复平静,仿佛道观这三年清修当真让他的心境平稳不少。
“既然已经订了婚,不知何日成婚?”萧灼面不改色追问,似乎对此兴趣正浓,眼底无波无澜,只有在提及谢枝意的时候眸色才微微一动,“不论如何阿意也陪了我十年之久,作为兄长,总要送上一份大礼才是。”
谢蘅摸不清楚萧灼的真实想法,至少从表面上并未触怒太子,他私心以为萧灼一直将谢枝意当成玩具看待,当初不愿放她离开也只是独占欲作祟,而今听他这么说,显然是真诚祝福谢枝意。
“此事还需商榷一二,待来日择个良辰吉日才成。”谢蘅小心翼翼回答。
萧灼唇角牵起一抹笑,“谢大人说的对极,左右今日孤无事可做,可否赏玩一回谢府?”
谢蘅自是同意,正想着亲自带萧灼看看谢府,萧灼却率先道:“谢大人应当还有别的事要忙,不若让令公子带孤逛一逛?”
-
卢氏服过药躺下休息,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谢枝意从院中出来脑海中还在回荡着卢氏的问题。
对于陆乘舟此人她并不讨厌,可要说喜欢也没到哪种地步。她知道爹娘当初让自己订下婚事一方面是她年岁已到,另一方面则是忌惮萧灼,毕竟若是有了婚约在身,就算萧灼再怎么肆无忌惮也要顾忌一二。
只是他们不明白,寻常的礼法纲常是困不住萧灼的,只要他想,什么事都敢做得出来。
她曾私底下问过陆乘舟,也未曾隐瞒他关于萧灼之事,她生怕和陆乘舟订下婚约会让他引火上身,若是萧灼想要对人下手,陆乘舟必定首当其冲。
陆乘舟却并不在意此事,“公主殿下何必担心?既然我已应下,那便不惧风雨,公主可愿信我一回?”
或许是陆乘舟的神色太过认真坚定,谢枝意最终也点了头,同意此事。
这几年她和陆乘舟虽说是名义上的未婚夫妻,见面次数却寥寥,陆乘舟的事务太过繁忙,二人书信倒是更经常些。
春风清寒,隔着薄薄的春衫谢枝意竟觉有些冷了抬脚就往自己的院子走去,一边走一边算了算时辰,她在卢氏那儿待了两个时辰,想必萧灼早就离开谢家回宫了。
牵了牵唇她迈入庭院,古怪的是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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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院中空空荡荡,平日里伺候的婢女不知去了何处,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谢枝意没想太多,直到进了屋内才遽然止住脚步,梳妆台前一道颀长身影长身玉立,光线穿过雕花窗投在他身上,半明半暗,而他的手中正翻阅着一封书信。
谢枝意呼吸一滞。
萧灼早在听见院外的脚步声便知是她来了,唇畔噙笑将那封书信放下,这才转过身,“阿意总算回来了,孤等了你许久。”
谢枝意没敢再往前一步,不知怎的,此时的萧灼背对着光,心口倏然蹿起的恐惧将她席卷。
“阿兄怎么会在我的房间?”
这是女子闺房,纵然是太子,也不应该轻易入内。
萧灼挑了挑眉宇朝着她的方向走来,迈出的每一步都似踩在她心口叫人猝不及防。
“自是你那位弟弟带孤来此。”萧灼解释着,见她转头就要去找谢浔安又往下补了一句,“不必找了,他不在这里。”
谢枝意自然不信他的话,谢浔安怎么可能带他来这里!
只是眼下他进都进来了,就算再赶走他似乎也无济于事,只得压抑着心底惶然提醒他,“阿兄,这是我的房间,你……你不应该入内……”
最后那句低若蚊讷,却也在提醒着他。
萧灼反倒被她这句话逗笑,唇角扬起的笑意怎么都止不住,“以前你我二人甚至躺在同一张床上,怎的这时候倒是说起男女之防?还是说——”
话锋一转,他的眼底浮起一层戾气,“陆乘舟就这么让你上心?”
此事与陆乘舟何干?
谢枝意还未细想他话里的意思,下一刻蓦然睁大眼睛,他竟将门合拢随后将她整个人抵了上去。
屋外春光灿灿,紧闭的房门挡住所有光线,身前的男性躯壳滚烫如烈火焚烧,而他眼底的寒意几乎将她侵吞。
那是一双幽暗深邃的眼眸,似结着一层凛冽寒冰,化不开的无垠荒野,把她紧紧裹挟其中。
下颌被他的大掌箍着,居高临下看着她,没有一丝温情。
惊慌,无措……种种情绪从她面上一一闪过。
蓦然,他抬掌盖住她那双盈盈动人的水眸,俯下身,薄唇紧贴着她脖颈处的动脉,微热呼吸喷洒而出,浇得她心头一震。
“那些信都是他写的?看来你们二人感情甚笃。”
他的薄唇游移在她皙白雪颈,一边说着话一边感受她的颤栗。
谢枝意这才明白他方才看的信恐怕就是陆乘舟写的,只是那些信中并未吐露任何旖旎相思,仅有平日最为寻常不过的问侯罢了!
“阿兄,那封信……”
看不清的黑暗令她惧怕,谢枝意张唇就要解释,然而这一切都快不过萧灼的动作。
一双大掌落了下来,视觉被剥夺,其余感官变得格外真切。
毒蛇吞吐着蛇信游走在雪颈,濡湿舔吻,游离往返,那是窥探到猎物的标识。
而后,蛰伏的野兽张开獠牙,在上面落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7. 第七章
雪颈传来刹那疼痛,谢枝意倒抽口凉气,而他的呼吸依旧停留在颈侧尚未抽离。
逼仄的空气,冷骇的吻,几乎令她软了双腿,站都站不住。
腰肢被铁箍的大掌紧紧扣着,萧灼咬过一口又卸去冷冽,温柔俯首舔舐过齿痕,谢枝意头皮发麻,一颗心被他折磨得忽上忽下。
“阿兄,别——”她轻声恳求,眼尾沁出的泪沾湿他的掌心。
萧灼收回覆在她眼前的手,光线重新闯入,谢枝意下意识闭眼,眼睫沾着一抹泪将落未落。
她不敢睁开眼睛,更不敢去看萧灼,只能在心底默默期盼他顺了心意便能放过自己。
然而,颈侧粗重的呼吸逐渐上移,沿着脉络停留着,竟是翩跹过下颌落在她的唇角,她惊惧到浑身惊颤,没有丝毫暧昧席卷的炽热滚烫,而是从脚底蔓延至心脏的彻骨冷冽。
“阿意,离别三年,一封信都不曾落笔予我,显然那位陆大人在你心中的地位不一般。”唇角噙着抹冷肆的笑,言语间温柔缱绻,眼底却无半分笑意,冷澈眸底仿佛灌进一股来自荒芜旷野的凛冽寒风,冻得人心神俱震,颤栗惶然,不知所安。
谢枝意已然惊惶到说不出话来,他的吻就落在唇角,但凡她稍有动作,那吻恐怕就会落下……
偏偏这时,门外传来一道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阿姐,你回来了吗?”清冽的嗓音,那是她一母同胞的弟弟谢浔安。
谢枝意遽然一震,心脏加速,隔着一扇紧闭的房门,谢浔安就站在门口,然而眼前的始作俑者还未曾收手,一手紧紧揽着她的腰肢,另一只手落在她的下颌暧昧抚弄,如此还不算完,这一刻他收起眼底的冷意俯下身贴近她的耳廓,温热气息溢散,将那如玉玲珑的耳烧得绯红如彤云。
“我的好阿意,你说若是让你的弟弟看到这一幕他会如何想?”他压低嗓音,一眼不错凝着她的惊慌无措,仿佛在看一场好戏。
谢枝意冷汗涔涔,生怕他的声音惊到门外的谢浔安,她自是不敢让谢浔安见到这一幕。
“你……到底要做什么?”谢枝意紧攥着掌心,几个字艰难从喉口溢出,她深知萧灼秉性恶劣,绝不会如此轻易放过自己。
“玉泉别院。”
他牵着唇,薄唇贴上她的耳珠,寥寥四字谢枝意脸色骤然苍白如纸。
“你——”
还未等谢枝意拒绝,萧灼幽幽笑了,随后将她搂在怀里转了个方向,抬手竟是搭在门上。
只要须臾,这扇门扉打开,谢浔安就会看见二人相拥的这一幕。
谢枝意慌乱伸手落在他的大掌阻止,声音低低,唯恐被屋外之人听见,“我应你,你别开门……”
萧灼这才满意收回手,随后拉开二人间的距离,未等谢枝意松口气,“嘎吱”一声,房门还是被他打开,只是——门外空空荡荡,没有谢浔安的身影,也叫谢枝意紧绷的心顷刻间放松下来。
“他方才就已经走了。”萧灼好心解释,“就在你没有回答的时候。”
原来……她刚才没有回答,谢浔安以为屋内无人就走了?那他后来所说的那些……
霎那,谢枝意脸颊烧红一片,她竟是被萧灼诓骗了!
-
谢枝意的心情并不好,谢浔安倒是怀揣着好奇。
“阿姐,这位太子倒是平易近人,温润谦和,先前外头传闻他冷戾无情,嗜杀漠然,我看传闻不可尽信。”
送走太子这尊“大佛”,谢浔安得了空和谢枝意攀谈,回想今日与萧灼的交流,反倒觉得这位太子胸襟宽广,心怀丘壑。
谢枝意未料到今时今日萧灼的伪装竟是比过往更甚一筹,谢浔安多年在学堂打转,接触之人大多纯粹无心机,纵是被萧灼的虚伪骗过去也不足为奇。
不过——
他会被骗到,她不会。
“这位太子心思颇深,不是好相与的,浔安,你日后在他面前要小心谨慎。”
谢枝意好心提醒着谢浔安,不由在心底暗忖,若是萧灼想要利用谢浔安,她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仅是想到这里谢枝意眼眸冷了下来,似是覆了层寒霜,谢浔安讷讷点头,毕竟长姐所言自是为了他好,就算太子萧灼表现得如何温雅那终究不过是外人。
“好的阿姐,我记下了。”谢浔安自然是听谢枝意的话,将她的这番话放在心上,说完萧灼之事,他又想到另一桩,“对了,今日阿姐从娘那儿离开没有回房间吗?我还想找阿姐叙一叙别的事呢!”
一提及此事谢枝意瞬时想到先前发生的事情,羞赧片刻,调整好心绪才扯开话题,“大概是我回房之时未曾碰见你,你找我何事?”
“是这样的,听说国子监的岑夫子几日后会去松山书院传道授业,我……我想去听一听。”谢浔安希冀望着谢枝意,“先前我未曾在京中待过,也是今日在茶馆听了此事,就想着阿姐在京中待了这么久能否帮我一回?”
说起来谢浔安还有些不太好意思,他向来对诗文经学感兴趣,尤其这一次还是国子监那位名扬天下著书立传的岑夫子,既然人已在盛京,自是想去听一听、见一见,只可惜他在京中并无认识之人,多年来都待在江南道,只能央着谢枝意帮忙。
若非谢浔安提起这位岑夫子,谢枝意恐怕还要忘了此人。
宫中的皇子们自是有课业要学,彼时谢枝意跟在太子萧灼身边,故而也跟着一起听过这位岑夫子的课。
说起来岑夫子学问渊博高深,不过一想到他曾被三皇子萧凛气得吹胡子瞪眼,那模样真和仙风道骨沾不上边,而在谢浔安眼里这位素未谋面、名气大盛的夫子自然哪里都好,她当然不会把曾经的那些事情说与他听。
“好,我回头想想办法。”
此事谢枝意有十足信心,不过话不能说太满,也不能叫谢浔安认为凡事太过容易。
仅是得了她这句话谢浔安眼睛一亮,笑着道了谢,等到他欢天喜地离开,谢枝意唇畔的笑意才渐渐落了下来,抬首望了一眼天阶染上的昏黄日暮,飞鸟盘桓,竟是出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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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玉泉别院坐落在宫外,是太子萧灼另外置办的一处地方,若是不回东宫,多数时候都会在此落榻。
算了算时间,恐怕已有两年未曾来过。毕竟最开始和谢枝意分别那一年偶尔还会来此歇一歇,但等时日久了,反倒愈发少,纵是见了再多物什,那些终归是死的,而他想见的不过只有那个人而已。
“将东西都收拾好,别耽误了时辰。”
林昭利落吩咐下来,别院中的婢女侍卫早就忙碌起来,单单门前的白玉砖就清扫过三遍,直至月明星稀,众人才稍作歇息。
书房,萧灼正在默着道家经著,一豆烛光在昏暗中摇曳,林昭见天色太迟又命人多备上几盏,瞬时,屋内亮如白昼。
清雅颀长的身影被烛光拉长,萧灼落笔有神,眉目清隽平和,温雅谦润,似乎这几年在道观待久了受到熏陶,戾气早已淡去,没有那份冷冽桀骜,容止进退有度,说是君子如玉也不为过。
然,只有林昭心里清楚,这位殿下心思深沉,只是将所有伪装都隐藏在躯壳之下,倘若有朝一日重新变回过往模样,也不会觉得意外。
林昭静静守在门边未置一言,萧灼默完一则方将白玉狼毫笔搁在玉山。
“何事?”
声音散落在冷寂夜色中清淡如水。
林昭拱手抱拳,“陛下方才命人传话,召殿下回宫。”
萧灼眉宇未动,似乎并不被这句话所影响,“明日再回,今夜有事。”
他做出的决定不容置喙,纵是那个人是当今天子、他的亲生父亲,他也不会放在眼里。林昭不由在心底轻叹了声,若非陛下恩宠太子,换做旁人,恐怕不会这般肆意妄为。
林昭自是知晓今夜萧灼的“有事”究竟是何事,他特意过来询问也只是想着如何回复陛下派来的人罢了!待得了萧灼这一句话林昭施施然离开,将萧灼所言原封不动告知宫中来的内侍。
内侍听罢有些诧异,不过到底是太子不敢得罪,便上了车驾打算回宫。
车驾刚走出一段路,迎面正好来了另一辆车驾,却见那架车朴实无华,车上也没个印记。
林昭瞧见车驾驶来意已经在原地恭候,等车停稳,一人罩着斗篷从车上下来。来人戴着兜帽从头到脚裹在斗篷中,夜风拂动,烛光摇晃折射着迷离的光,隐约可窥见莲青色织金连烟锦裙和一截婀娜纤细的柳腰。
远去车驾上的内侍惊鸿一瞥,收回眼底惊愕,那人已然一步步迈入玉泉别院。
恭敬相候的婢女掌着灯引着谢枝意前往书房,待到门口悄然离开。
书房门扉大敞,夜风静静拂过落在脸颊边的青丝,谢枝意缓步上前,空气中竟多了焚烧的味道。
萧灼将默过的道经尽数扔进火盆中,灼热的温度和火光交织投映在他的脸庞,好似柔和了他的棱角,看着愈发温润如玉,温和无害。
“阿意,过来。”
他抬首温柔望着她,朝她伸出手,半晌,谢枝意才颤着手搭了上去。
腰肢一紧,她被萧灼搂在怀里。
8. 第八章
火苗舔舐着经文愈蹿愈高,焰火跳跃舞动直至吞没最后一角。
身后的男人瞳孔中倒影着蹿动火光,黒瞳深邃幽远,静静凝着那片火光即将熄灭,忽而,抬手将桌案边的一沓纸塞进谢枝意手里。
谢枝意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讶了瞬,俯首再看,竟发现这是陆乘舟曾经写给她的那些书信,也是白天他在自己房间里看过的那几封。
他这是——
“阿意,把它烧了。”萧灼摁着她的手腕,拇指缓缓摩挲着她皙白腕骨,声音温柔如风,隐去其间狠戾。
早在看见这些书信之时他已不悦,换作先前早已发作,而今一忍再忍,他自觉脾性好转太多。
可对于谢枝意而言,而今的他和三年前的萧灼并无太大差别,一样的刚愎自负,一样掌控欲极强。
不过是几封书信而已,白日他隐而不发,恐怕正是要等到此时此刻让她亲手毁去,如此才能叫她刻骨铭心。
谢枝意咬紧下唇,想要将手腕抽离,“阿兄,只是几封信罢了……”
她故作镇定,语气放缓,明白此刻犹如行走在弦上,胆颤且危险。
好久未曾听到她的拒绝,萧灼眸底掠过一丝寒芒又在顷刻间隐匿无踪,声音依旧温和,耐心十足,“阿意,你也说了只是几封信,还是说——你不愿?”
最后三个字被他刻意加重语调,字字碾过耳膜,而他紧扣着她的手向前,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从善如流,不容挣脱,眼睁睁瞧着那几封信统统落进火盆,焚烧殆尽。
“阿意,今日只不过是几封信纸,总归比起活生生的人算不得什么。”萧灼见她垂下浓密羽睫神色佯作镇定自若不由觉得好笑,二人分离三年之久,她似乎还是和过往一般没有任何变化。
还是一样,那个心软的她。
萧灼字字珠玑,话里有话,谢枝意自然听得出来,倘若有一日陆乘舟遭遇不测,下手之人定会是他。
她绝不会相信表面佯作温文儒雅的萧灼,一个人再怎么变化,骨子里是变不了的,
有那么一刻,谢枝意有些后悔将陆乘舟卷进这场风波中,他是无辜的,是她心怀侥幸。
纵是如此,她还是轻声开口,“阿兄,他是我的未婚夫。”所以他们的信件来往皆是正常的。
信中所言不乏关切之意,只是再多的缱绻言语确实没有,这也是萧灼迟迟没有对陆乘舟动手、仅让谢枝意亲自焚毁书信的缘由。
听罢,萧灼唇边扯开一抹温和的笑,指腹落在她的发上轻轻抚弄,“你若真对他动了心思,可就不是现在这样轻拿轻放。”
他已然足够温柔了,倘若谢枝意当真对陆乘舟有了情意,他所做的只会更为狠绝。
温和语调潜藏着噬骨的惊心动魄,谢枝意垂眸,未置一词,心中明白萧灼所言句句属实。
他现在只是给予一个警告,一旦她所做的超出他的界限,恐怕后果便不是这么简单。
“和他退亲。”这句话早已想说,只是直到现在才说出口,萧灼蜷起她的发尾落在指尖缠绕,轻嗅着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嗓音如春风和煦。
谢枝意一颗心彻底沉入谷底。
“此桩婚事是祖上订下,并非我一人可解。”谢枝意声音更轻,妄图继续挣扎着最后一丝可能。
下一刻萧灼直接打破她的奢望,“当初你若是没有点头同意,谢大人也不会应下这件事吧?”
谢枝意被他转回身子,二人面对面,他那双浓稠如夜的眼瞳直勾勾望进她的眼底,破开她强行支撑起来的戒备和伪装,径自戳破表面的平静。
“孤可以不和你计较这样的事,毕竟那三年孤未在你身边没能陪着你,你想要这么一个逗趣的玩意儿留着倒也无妨。”萧灼继续幽幽笑着,瞳仁却无半分笑意,更是将陆乘风讥讽成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谢枝意的心愈发寒凉,飘飘摇摇仿佛落了场盛雪,冻得人四肢泛冷。
不过瑟缩了瞬,萧灼瞬时觉察将她搂得更紧,“莫怕,孤不是还未动手么?”
他说得轻描淡写,温柔又无情,仿佛方才所言不过是一玩笑,值得用人命开的玩笑。
皇权之下,尽是蝼蚁草芥。
陆乘舟在他口中只是一个逗趣玩意儿,那她呢?她应当也是吧……
区别恐怕只在于她陪了他足足十年,纵是想要离开却也成了他的习惯,因而才会这样时时想要掌控着。
谢枝意薄唇轻颤,似乎当真做出妥协,“我知道了。”
她一如既往顺从,似乎当真听了进去。
萧灼掀了掀眼皮,在心头暗道,只盼她所言皆是真的。
此事了罢萧灼心绪好转不少,轻叩了叩桌子命候在外头的人进来将火盆撤了,随后牵着谢枝意朝院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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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夜风习习,皎月当空,风声摩挲树梢发出沙沙声响,幢幢树影拉长隐入黑暗。
侍从婢女在院中摆好小食清酒小心翼翼退到院外,他们皆知这位殿下若是和长乐公主待在一处不喜旁人在场,众人眼观鼻鼻观心仅在院外守着,至于院内发生何事,与他们无关,他们更不会将今日之事告知他人。
对于玉泉别院谢枝意已有三年未涉足此地,想起过往陪着萧灼出宫耍玩时不时便是在此地下榻,纵是过了三年,还是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颇为熟稔。
布局没有丝毫改变,仿佛这三年只是白驹过隙,一场大梦。
“这些都是你素日爱吃的,孤让人另外做了几碟。”萧灼牵着谢枝意落座,修长干净的手拎起清酒径自倒上一杯,随后又给对面之人斟满,月华如练落满肩头,柔和他的眉眼,眼底噙着温柔的笑,“这是果酒,不会喝醉的。”
他先饮了一口,果酒入喉不似烈酒浓烈,却也后韵悠远。
眼下他还未打算放她回府,谢枝意自然也只能顺着他的意暂且留下,果香幽幽,她轻呷一口,果真如他所言清淡不腻,仿佛清风拂过旷野,倒叫人神思清明。
“这是……桑葚酒?”谢枝意浅尝,很快品茗出来。
萧灼眼中笑意更甚,愈发温柔和煦,“不错,用了玉泉别院后山的山泉水浸泡,这味道和雪水浸泡另有不同。”
贵为太子萧灼自幼养尊处优,世间的好东西都见过,对于什么样的物什、吃食怎样做的更好吃,自有不一般的心得,谢枝意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见过他挑剔的样子,也知晓能被如此挑剔之人选中的果酒味道自是比寻常的酒水都要更甚一筹。
宫中岁月金玉堆砌,万千荣华富贵,她能享受过这些又转瞬离去轻轻放下,对于萧灼而言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惊叹呢?
不是谁都有这样的心性,也唯有他看中的谢枝意和旁人不一般。
萧灼愉悦笑着,将杯盏中的桑葚酒一饮而尽,他并未追问关于那三年更多的过往,而是命人将谢枝意送回谢家。
拎起裙摆走上车辕,谢枝意悄然在心底松了口气,就在她钻入车中车帘放下的那刻,并不知这不过是一切的开始。
他不追问那三年谢枝意发生过什么,概因这些事情早就被萧灼手底下的人写成卷书统统呈到桌案。
但凡任何细枝末节,只要他想,都会知道得一清二楚。
9. 第九章
凌霄殿一早喜鹊盘桓鸣啼,天光交织,琉璃瓦折射着迷离朦胧的光晕。
一夜好眠,萧灼换了身衣袍折返宫廷,这一次他没有回东宫而是去见当朝天子——他的生父萧禹。
也是这趟归京,父子第一次见面。
“如今你倒是舍得来见朕,想必昨夜在玉泉别院歇息得不错。”萧禹一身龙袍坐在龙椅之上,看着面前这个最为宠爱的儿子气不打一处来,尤其是在听过暗卫禀报之事后更是喟叹了声,“大半夜的你还让人姑娘家千里迢迢从府里跑出去见你,你要真在乎直接将她再召入宫中住几日不就成了?”
萧灼素来肆意妄为,桀骜不驯,好在道观静心修养三年看似脾性好了不少,闻言,他勾了勾唇解释着:“阿意生母病了,总该放她回去照顾一二。”
此话一出萧禹不以为意,不禁冷笑,“你若当真这般体恤当初也不至于留她在身边那么多年,莫不是那十年间卢氏都不曾生过病?”
被生父这么一怼萧灼唇边的笑滞了滞,容色淡了许多。
萧禹知道这些话他不爱听,想着暗卫禀告之事还是皱了皱眉,“此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要真想继续留着她朕可以下道圣旨,纵然她有婚约在身也无妨。”
萧禹这一生富有四海,虽说不好女色,但为了稳固朝堂还是纳了不少后妃,在遇见萧灼生母前不曾立过皇后,彼时后宫中位份最高的只有三皇子萧凛的生母容贵妃,直到萧灼生母入宫直接封为皇后,此后萧禹独宠皇后一人,诞下五皇子萧灼将他立为太子,因而萧灼也是他最后的儿子。
只可惜红颜薄命,多年前的一场大火将整座宫阙焚毁殆尽,帝王哀恸万分,因念着萧灼是皇后唯一的血脉也就更为恩宠,这么多年从未变过。
萧禹所言句句是真,只要萧灼愿意,他可以不在乎天家脸面强硬逼迫谢家和陆家的婚事了断,召谢枝意入东宫,他看得出来自己这儿子最在乎之人便是谢枝意,但最难以捉摸的又是萧灼的心思。
按理来说萧灼若是喜欢定会像从前那样牢牢攥在手里,可现在这样任凭谢枝意和陆乘舟订婚,倒叫他看不懂了。
对于萧禹的揣测萧灼反倒表现得从容大度,“父皇,既然阿意当初同意订下这样的婚约想必还有别的思量,我这做兄长的自然要尊重她的选择。”
尊重她的选择?萧禹乍听之下还以为自己耳朵失聪,听到不一样的答案。
“你……”莫不是生了癔症?
还未等萧禹继续开口追问,萧灼掀起眼帘幽幽笑了,“想要断了一个人的心思很难,所以这件事才要让她亲自来才行。”
亲自来?
萧禹顷刻间了然。
果然这个儿子骨子里的狠戾从未改变,又想到谢枝意那柔柔弱弱的模样也不知道能不能经受得住?
他不由回想从前,遥想当年的自己也是这般狠绝,手段比起萧灼不相上下,真不愧是一脉相承。
记忆回笼,他没有继续往下回想,正色道:“既然你早已有打算,朕就不再干涉此事。至于你先前递上来的那封折子……”
萧禹脸色变得格外凝重,顿了顿,才继续往下说,“若是出宫多带些暗卫,那个人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萧灼杀了那个人唯一的儿子,而今他再次入京,恐怕此事又会重新掀起波澜。
对比萧禹的戒备萧灼并未太多在意,京城是他的地盘,倘若那人当真来寻仇也只会有去无回。
-
谢枝意夜半离府一事隐瞒极好,除了身边伺候的婢女绿禾和门房,其余人并不知情。
绿禾是个孤女先前被谢枝意救下,此后忠心耿耿,谢枝意也对她极为信任,至于门房那里更不必说,近日卢氏大病一场根本顾不上府中之事,更何况谢枝意平安归来,门房自然将这些事压在心底不会多言。
在这高门大院办事,言多必失,只有守口如瓶才能做的长久。
书房轩窗大敞,木槿花从窗外探了进来散发着馥郁花香,盛放得葳蕤料峭。谢枝意研墨,取羊毫笔蘸取些许墨汁随后落笔写了封书信,簪花小楷,字迹清晰富有风骨,隐约可见不俗的气度。
待墨迹干涸,她将信纸折进信封中封好递给绿禾,嘱咐她道:“将这封信送去岑夫子府上。”
绿禾自是依着她的意思照办,到了晌午,正巧收到岑夫子的回信。
展信一观,谢枝意看清其中内容感到诧异,岑夫子不仅送来了松山书院的邀请帖,甚至是两份,信中解释一份是给谢浔安的,另一份则是给她的,这倒是叫她意外非常。
既然岑夫子极力邀请她前往,谢枝意自然不会拒绝,也不知谢浔安得知此消息会不会因太过兴奋睡不着觉。
谢枝意弯了弯唇将信收到木匣放好,起身便朝卢氏的院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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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太医院院首来过开了方子调过药材份量,听伺候卢氏的婢女所言夜里卢氏不怎么咳嗽,今晨更是好转不少,怀着心思入了房内,卢氏正喝着刚熬好的药汤,谢蘅坐在一旁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见过爹娘。”谢枝意福了福身。
因着卢氏身体好转谢蘅的心情也好了许多,不像之前那般担忧,笑着让谢枝意起身,“阿意,昨日那位院首的医术当真精湛,还未一日你娘的身子骨就好了不少。”
闻言,谢枝意莞尔一笑,“宫中的圣手名头自是实打实的,否则陛下也不会对他那般信任。”
这倒也是,若是没点真本事也坐不稳那个位置这么多年。
谢蘅不由点着头附和着谢枝意的话,卢氏不喜喝药,但为了身子也没办法,皱着眉好不容易将苦涩的药汤喝下,谢枝意适时将蜜饯递了过去,有了蜜饯的甜味中和苦涩,卢氏的脸色总算好看许多。
“方才我听底下的人说了,你让人送了封信给岑夫子?浔安他年纪轻轻总是想一出是一出,这种事情他不应该劳烦你,还是让你爹去做。”卢氏生怕谢浔安不懂事给谢枝意添麻烦。
此话乍听之下是为谢枝意考虑,但往深了想终归是太过客气,谢枝意明白卢氏的好意,但也明白自己这么多年未在她身边,纵然二人是母女也是生疏了些,比不得旁人母女之间的亲厚。
谢枝意眸光微动,唇角笑意淡了些,摇首答道:“浔安是我的弟弟,这种事情算不得麻烦。”
卢氏知道这个女儿和自己算不上熟稔,这么多年没在自己身边也没有办法,好在一直以来相安无事,撇去谢浔安之事不提,卢氏更为担心的还是另一桩。
“昨日太子殿下来到府上总叫我惴惴不安,倘若婚事提前也不知能不能行,方才我和你爹商榷过,还未问过乘舟的意思。”
“娘,此事我有了别的想法。”
对于那位阴晴不定的太子,不论是卢氏还是谢蘅自是忌惮居多,或许原先谢枝意也想过要不要尽早和陆乘舟成亲,但经历过昨夜和萧灼的相谈,此事恐怕不会这么简单。
眼下他只是烧毁陆乘舟和自己的书信来往,假若当真成婚,动手的对象就不单单只是那些死物,更遑论,谢枝意自知自己当初的决定有些欠妥,更对不住陆乘舟。
想到此处,谢枝意终于做出决定,“爹,娘,我想退了这门亲事。”
10. 第十章
退亲?
谢蘅和卢氏被谢枝意的这句话吓了一跳,瞳孔震了震。
卢氏率先焦急追问起来:“好端端的怎么就要退亲了呢?你莫非不喜欢乘舟?”
对比于卢氏的焦灼,谢蘅已从最初的惊愕转变成镇定心态,审视着谢枝意循循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他生怕是太子萧灼动了手,逼得谢枝意反悔。
可是犹记得在书房之时萧灼的态度极好,甚至表示若是他们二人日后成婚还会送上一份大礼,看模样也不大像?
谢蘅百思不得其解,不知哪里出了差错。
“此事是我没有思虑妥当,爹娘,我会和陆大人说明此事。”
或许先前谢枝意对于陆乘舟产生过一定的好感,但也仅仅只是好感而已,她认为陆乘舟为人很好今后若是成了婚也会是个不错的夫婿,然而到底对于萧灼的忌惮压过其余的这些心思。
陆乘舟是个好人,她不应该为了一己之私将他卷入这场风波中,有些事情应当让她自己来面对。
谢枝意的目光格外坚定,甚至流露出一股决绝,谢蘅知道她已经做好了决定,而且这个决定恐怕不会再更改。
卢氏蹙了蹙眉,还想再仔细追问,可谢蘅抬手拦住了她之后的话,先她一步开口:“阿意,既然你已经决定好了为父也不会多说什么,至于退婚之事你不必记挂在心里,我到时候找个时机同乘舟说明此事。乘舟他,会理解的……”
最后这句谢蘅并不确定,甚至想着此事终究是他们谢家失了诚信,以后定会想办法弥补一二。
谢枝意却摇了摇头,“爹,此事还是我自己和陆大人说吧!”
谢蘅错愕抬首,正好望见女儿清泠泠的水眸,“此事终究是因我而起,让爹帮我致歉算什么话?还是我亲自同他说。”
“既然如此,也罢。”
谢蘅没再多言,算是同意了,谢枝意将积压在心底一整晚的事情说完便离开了正堂,待她走后卢氏顿然失落拧紧眉宇。
“你怎么就同意此事了?陆乘舟为人多好啊!虽说陆家现在仅剩下他一人没了依仗,可他为人清正,日后必定有一番大作为,更何况家中也无公婆侍奉落得清净,可以说是阿意最好的良配!你若是当真由着阿意退了亲事,今后如何能找到比陆乘舟更好的?”
不得不说卢氏极为欣赏陆乘舟,甚至有几分怜悯他的心事,纵然陆家背后无人没有依仗又何妨,总归谢蘅也能帮忙,而今谢枝意三言两语将这桩板上钉钉的婚事推拒,可叫卢氏心底窝着一团火无处发泄。
谢蘅自然也对这桩婚事满意极了,但谢枝意都那么说了他怎能勉强?婚姻之事当结两姓交好,虽然不知谢枝意为何突然转变想法,但这其中一定发生过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阿意从小到大最重承诺,你可见她什么时候反悔?还是关于她自己的姻缘这般重要的大事。”
此话一出,饶是扼腕叹息的卢氏也怔了怔,脑海里瞬时冒出别的想法,迟疑道:“会不会是那位?”
她小心翼翼指了指东宫的方向。
谢蘅眉宇紧皱,“没有证据的事不可乱说。”
卢氏在心头轻叹,倘若真是那人插手,此事就难办了。
-
谢枝意写了封信让人交给陆乘舟,信中言明她欲退婚的请求,只可惜连续几日都不曾收到任何回信。
正思忖着是不是陆乘舟生了气,谢浔安已急急忙忙进来找她。
“阿姐,眼下时辰不早了,我们若是不抓紧时间去松山书院恐怕会误了时间。”
谢浔安手里紧攥着请柬脸上写满焦急,谢枝意这才将陆乘舟的事情暂且搁在一旁,笑着往外走,“那就走吧。”
得了她这句话谢浔安顿时欢天喜地,刚踏进马车还未坐稳就追问起来,“阿姐,那位岑夫子的脾性如何?我听人说他先前在宫中教过诸位皇子,那时你也在宫里,他是不是也教过你呀?”
谢枝意颔首,回想着过去发生在宫廷里的事情,牵唇道:“这位岑夫子学识渊博,若是有想问的问题他都会耐心一一解答。”
——她没说的是,除了课业上的事情,这位岑夫子还喜欢钓鱼。
先前萧凛不小心惹到这位岑夫子将他气了一通,后来为了赔罪让宫人藏在湖下把鱼悬挂在鱼钩上,这种荒唐的事情也只有他们萧家人才做得出来。
显然,为了不破坏岑夫子在谢浔安心里的美好形象,其余方面谢枝意什么都没说。
马车一路朝着松山书院的方向驶去,才刚到书院门口就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嘈杂声响。
谢浔安好奇掀开车帘一角,不由惊呼,“天呐,怎么这么多人?”
谢枝意顺着他挑开的车帘朝外望去,“岑夫子是当世大儒,声名显赫,自是不一般。”
外头人山人海,摩肩接踵,绿禾生怕其他人惊扰到谢枝意忙挑了处暂时无人的树荫,抬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渍,“公主,今日我们就带了几个侍卫,这么多人我们怎么进去呀?”
这些人挡在书院门口,谢枝意又不可能绕去后山,正想着要不要等人少一些再入内,人群豁然隔开一条通道,在场众人无不跪地叩拜行礼。
遥遥望去一架马车由远及近驶来,华盖香车,装饰得极尽奢华,再加上车壁上的皇家标识显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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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的身份不一般。
谢枝意却一眼瞧见御马而行的林昭,随后视线落在车驾,仿佛能窥见里面之人的视线。
谢浔安已经意识到来人正是太子萧灼,刚跪在地上又看了一眼谢枝意发现她还未行礼,连忙扯了扯她的裙角,低声提醒:“阿姐,那是太子殿下。”
谢枝意已经收回视线,施施然施了一礼,未几,车上之人翩翩然来到她面前,亲自将她搀扶起身,眼底笑意更甚,声音温和:“皇妹,不必多礼。”
萧灼挥了挥手众人方起身,太子亲临此地叫众人惊讶非常,而岑夫子也早早得了消息恭候在门口相迎。
“岑夫子。”萧灼正色。
岑夫子拱手,“拜见太子殿下。”
萧灼正欲领着谢枝意入内,忽而身后又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太子何时归京我竟不知?也不知太子在道观里待了三年之久岑夫子教授过的那些知识可还记得?”
如此戏谑的声音谢枝意耳熟得很,果不其然,一回头就看见三皇子萧凛,没想到今日他也来了。
萧灼并未回答他的话,只是目光冷淡了许多,倒是萧凛浑然不惧而是又将视线落在一旁的谢枝意身上,随后唇角扬起的笑意愈发嘲弄玩味:“哟,原来长乐公主也在这里,还真是巧了。”
“不巧。”萧灼不咸不淡打断他的话,“既然来了就要学会闭嘴。”
此话方落,在场众人立即噤若寒蝉,早前就听闻太子和三殿下并不对付,今日一见看来传闻非虚啊!
萧凛知道从萧灼身上讨不到任何好处,自然就将矛盾落在别人身上,“松山书院何时让女子入内了?今日前来听课的都是男子,长乐公主在这里并不妥当吧?”
萧凛的恶意太过明显,眼底戏谑意味更浓,显然是要给谢枝意一个下马威。
谢枝意当然知道这是萧凛在刻意为难自己,她正打算开口一旁的谢浔安率先说道:“阿姐的请柬是岑夫子给的,为何不能来?”
谢浔安想的是既然这次邀约的主人是岑夫子,那么有他给的请柬就能来,萧凛这是在故意挑刺呢!
哪知因着这句话萧凛面上的讥诮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看着谢浔安的目光宛若在看着一个死人,抬手就是一掌,“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在本殿下面前说话!”
萧凛本就是习武之人掌风凌厉,谢浔安的小身板若是当真被伤到也不知道卧床几日方能起身,谢枝意骤然变了脸色,慌乱间正要相救,另一人的动作比她更快,眨眼间径自扣住萧凛的手。
“你又算什么东西?”萧灼将他的那番话原封不动还给他,眼瞳淬满冰雪,“也敢在孤面前狗吠!”
11. 第十一章
有了萧灼出面维护,谢浔安自然平安无事,倒是萧凛的脸色变得愈发冷凝铁青。
谢枝意深知萧凛就是一条疯狗,也不知道今日哪里又得罪了他非要发疯,不过从以前到现在他似乎都是这副样子,见多了也就见怪不怪。
思及此谢枝意收回视线,并不在意此次萧灼落了萧凛的脸面,她自己的事情都没能解决清楚,更遑论其他人的事,不过他们到底是兄弟,还有皇家的脸面需要看顾,想了想她还是轻轻扯了扯萧灼的衣角,朝他的方向贴近,轻声细语道:“阿兄,这里人太多了。”
也该见好就收别闹太大。
换作旁人萧灼定然不会在意他们的看法,但对于谢枝意他自然极为看重,因而很快选择就此作罢。
眼看一场即将掀起波澜的闹剧就此止息,在场之人皆松了口气,岑夫子更是在心底感叹着:还得是长乐公主出面,否则要是闹到陛下跟前都不好交代此事。
萧灼牵着谢枝意走在最前,并不在意自己留下了多大的动静,绿禾和谢浔安跟在身后,林昭不动声色将他们二人与太子殿下的距离隔开,免得听到不该听的话。
“阿兄今日怎会来此?”
谢枝意觉得诧异,按理来说萧灼归京不过几日光景,手里头的事情应当很多最为忙碌才是,竟然这般碰巧也来了松山书院并且和自己撞上?
心底思忖着此事也将疑惑问出口,到底方才他帮过谢浔安,这里人群熙熙攘攘,不好冷脸。
闻言,萧灼反倒牵了牵唇,眼底漾开温柔的光,“倘若孤说因你在这里,孤才来此,你可喜欢这个答案?”
自从见到谢枝意后他唇角笑意未落,心情颇好又将这个问题抛了回来,果不其然瞥见谢枝意羞赧的神色。
谢枝意别过脸,声音轻了几分,“不要乱说话。”
身后还有人跟着呢,他怎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样轻佻的话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哪来的登徒子竟然这般言辞放荡!
有林昭在,萧灼并不担心他处理不好此事,只可惜今日不是好时候,否则他定会将她搂在怀里,心里压着的情话想说便说。
一想到此萧灼的目光沉了几分,也淡了笑意,说回正事:“不管怎么说岑夫子都曾在宫中教学,也算是孤的师长,除此以外孤知道你让人送了封信给岑夫子想要进松山书院听一堂课,此事你为何不同孤说?”
这样简单的事情她反而绕过自己直接去找岑夫子,总令他有些不舒坦。
谢枝意知道他这是控制欲作祟,生怕在这里触怒他,只能委婉解释:“毕竟松山书院邀请的是岑夫子,也要岑夫子的同意才行。”
若是由着萧灼来,他才不会知会岑夫子一声。
好在在岑夫子的印象中谢枝意一直是静雅娴淑的女子,也有向学之心,岑夫子便给了请柬。
萧灼何尝不知道她心底真正的想法,总归没有继续追问反而话锋一转说起另一桩事情:“先前让你退婚的事情,你可说了?”
他最在意的还是这件事。
谢枝意心头微沉,搭下眼帘,“阿兄既然发了话,我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她心里还是不悦的,但到底对萧灼的抵触和惊惧大过其它。
得了她这句话萧灼眉眼欢愉抬手就要将掌心落在她发间,谢枝意却蹙着眉侧过身子,掌心转而落在她单薄削瘦的肩膀。
这是身体下意识的反应,等到反应过来抬首望去,直接窥见他眼底一闪而逝的寒芒。
心脏瞬时剧烈跳动着,她忙说道:“这里太多人了……”
萧灼眼瞳沉了几分,即将聚起的风暴又悄无声息寂灭,唯有晦暗的神情叫人心悸万分。
大掌在她肩上拍了拍,语调加重,“过会儿别走,去后山等孤。”
谢枝意顿时明了,他还是不想放过任何和自己私底下见面的机会,或者说,他打算借着这次见面将退亲之事问清楚,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刚才——她的回答,他并不满意。
-
松山书院占地面积极广,在京城中的书院亦是名声赫赫,至今已经出了好几位状元郎,除此之外还有不少离开的学子考上功名在朝堂上大展宏图。
书院院长本以为能请来岑夫子就已十分荣幸,没想到今日真是喜鹊临门竟然来了这么多的贵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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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三皇子殿下,还有长乐公主……松山书院这么多年都未曾有身份这么尊贵之人来过。
院长的心里真是又喜又惧,想着今日之后松山书院的名声定然更甚从前,又担忧这几位贵人不好伺候,尤其是那位太子殿下和三皇子殿下。
怀揣着忐忑不安的心绪院长颤抖着手邀他们三位入座,座位自然是最靠近岑夫子的,至于谢浔安也被院长顾忌着身份安排在了前面。
谢浔安激动莫名,这应当是他距离岑夫子最近的一次,以至于接下来岑夫子走到哪里说了什么他全程聚精会神听着,目光落在岑夫子身上就好像钻出一个洞来,骇得岑夫子以为得罪了什么人,背后被盯得毛骨悚然。
岑夫子不愧是儒学大师,学富五车,见识广博,能用最浅显的例子讲述他的理念,其中不乏治国、利民之道。
谢枝意已经很久没有听过岑夫子的课,直到最后岑夫子说完仍觉意犹未尽,或许他所说的这些和她沾不上边,但作为这堂课上唯一的女子,她的脑海中不由多出了不少新的想法。
“阿姐,你可不可以等等我?我还有好多问题想要问问岑夫子。”
方才,林昭有事禀告,萧灼不得不离开去了别处,至于萧凛也不知所踪,没了这两尊大佛众人纷纷松了口气,以至于岑夫子说完后不少人围到他身边询问问题,其中自然包括谢浔安。
谢枝意还记挂着萧灼交代的事情自然应了谢浔安的要求,随后就和绿禾准备朝后山走去,刚走出一段距离倏然有果子落在她头上。
红彤彤的果子落在青石板路滚了滚,一道身影从树上一跃而下正好挡住她前进的道路,谢枝意果断选择无视并且绕过他。
可这一切都快不过萧凛的动作,眨眼之间她就被对方搂住腰肢随后身子腾空,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惊愕发现自己已经坐在树干上,而罪魁祸首就坐在她身边,满眼玩味恶劣地看着自己,欣赏着她满脸的惊慌失措。
“有些事情既然无法从太子那里讨来便只能来找你了。”萧凛挑衅地说着,瞳眸漆黑如夜,口吻意味深长,“谁让你是他放在心尖上的‘好妹妹’呢?”
12. 第十二章
谢枝意犹记得自己刚被萧灼强硬留下的时候浑身充满抗拒,她哭过闹过,甚至还绝食,每每这种事情萧灼总会格外耐心将汤匙抵到她唇边,有时候会是温柔的安慰,有时候又是言辞温柔的威胁。
比起萧灼偶尔流露出来的冷漠嗜血,她最惧怕的还是他的极致温柔。因为他总是能用最温柔的口吻说着最可怕的话、做最恐怖的事,叫她泪眼婆娑,再也不敢再犯。
后来她渐渐熟悉了萧灼的脾气,也知道他的禁区,寄人篱下,只能低头求生,不敢再挣扎。
而这宫廷除了萧灼之外,还有一人和萧灼不遑多让,此人正是贵妃娘娘唯一的子嗣——三皇子萧凛。
比起萧灼的手段萧凛反而更为直接,从第一次见面萧凛直言讨厌她,因为他和萧灼向来不对付,谢枝意既然是被萧灼留下,那便是站在萧灼那边的,对于萧灼的“走狗”他不会有任何好感,只有满满恶意。
他摔碎她的砚台,揉碎写好的书卷,还让人在她的桌案里塞了虫子……
当然,后来萧灼统统帮她以十倍的方式报复回去——
直接用萧凛的砚台砸破他的脑袋,书卷和虫子叫人塞进他嘴里,甚至让天潢贵胄的皇子跪着跟她道歉。
也得是萧灼这样的疯子才能对付得了萧凛,事后萧禹得知此事将萧灼禁足三日,至于萧凛那儿则是从私库里送了不少好东西过去以作安慰,此事就这样不了了之,却无法叫萧凛压下心底的火。
萧凛屡屡找茬,要么被谢枝意轻松化解,要么被萧灼报复回去,最严重的一次萧灼手握匕首捅了他一刀,还没来得及捅穿对方喉咙,萧凛就被人救了。
对此事后萧灼感到非常可惜,只怪手不够快,否则躺在面前的只会是具尸体。
因为这件事萧凛安静了许多年,没想到今日又卷土重来。
谢枝意恐高,仅是无意间瞥了眼地面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她扶着树干不敢再往下看,佯作淡然自若:“阿兄就在书院你也敢动手?之前受的教训还不够?”
她最是知道怎样用最简单的一句话就能叫萧凛的脸色彻底黑下来,她这句话刚一说完下颌一痛,竟是被萧凛的大掌扣着,他的双瞳掀起一阵骇浪,阴测测开口:“你敢威胁我?以为我真怕他?”
难道不是么?
谢枝意在心底冷笑却不敢将这句心里话说出口,如果真说了,恐怕萧凛一怒之下就将她推下树,届时不死也残,她还不想承担这样的后果。
见她沉默不语,萧凛眼中讥讽更甚,“怎么,被我说中了?谢枝意,你平日里不就仗着萧灼给你撑腰才这般自得。别忘了你的身份,离开了他你什么都不是。”
“如果三殿下只是想和我说这些,很多年前我就清楚这一点,不需要三殿下三番四次刻意提醒。”
很早之前谢枝意就清楚自己这个“长乐公主”的头衔是怎么来的,不单单只有这些,还有谢蘅的仕途始终平步青云无人胆敢暗中作梗,其中萧灼的作用功不可没。
可那又如何,她已经陪了萧灼整整十年之久,这十年里见不得她的亲生爹娘,无法回到谢家,宫中人人笑脸相迎称呼她一声“公主殿下”,可其中几分真几分假她又不是看不明白。
他们尊敬的不是她,而是给她撑腰的那个人。
越是回想过往种种,就好像是一根刺横亘在心口,总是挥之不去。
树底,婢女绿禾早就被这一幕吓得面如土色,生怕谢枝意出事,偏偏萧凛手底下的人将她扣着,也不让她去找人帮忙,谢枝意突然有些后悔应该多带些护卫,否则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手足无措。
好在,对于萧凛,她并不像萧灼那样惧怕。
“三殿下若是想说的只有这些我并不想听,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该走了。”
听了谢枝意的这番话,萧凛恨不得将她掐死在这,“我早就跟你说过宫里头的人皆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你以为为何萧灼会在这个时候归京?比起他,我的那些手段算不得什么,你当年既然做了他的‘走狗’,就应该想过他容不得背叛和叛逃。”
这一回谢枝意没再冷脸,面上划过诧异的神情,如果她没理解错的话……
“你要帮我?”
太阳莫不是打西边出来,向来不对付的萧凛竟然存了“好心”?
萧凛冷哼一声,不自然嗤笑,“怎么可能!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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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你遭殃都要笑出声来,你在做什么白日梦想我帮你?”
他慵懒掀了掀眼皮,声音轻漫,“谁让你跟谁不好偏要跟他,以前就说过让你换个主子……”
最后这句话声音压得极低,并没有被谢枝意听见。
若是原先谢枝意并没有将此事往深处细想,而今也不知萧凛是不是吃错了药二人难得如此和睦谈天,因而她才逐渐放下戒备仔细思索着他话中的意思。
莫非这一次萧灼归京并非偶然?
是因为她还是因为旁的事情?
谢枝意怎么也想不出来其中缘由,只能追问萧凛,“所以……他这次为何会回来?”
眼看谢枝意低了头,萧凛面上愈发自得,唇角勾着一抹阴测的笑,“告诉你也可以,求我。”
就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谢枝意不想看见他猖狂肆意的脸面索性噤了声,刚起了开头正等着看好戏的萧凛没了后续不悦皱了皱眉,“你就这点耐心?”
谢枝意哪能看不出来他满心满眼打着什么坏主意,左右之后该知道的她总会知道,可要是求了萧凛,那才顺了他的意。
“不必了,多谢你的提醒。”
最后,谢枝意还是选择婉拒。
萧凛没讨到好处整张脸顷刻间阴沉铁青,怒不可遏威胁她:“好啊,你既然这么有骨气,有本事就从这里跳下去。你但凡真愿意跳,别说是这件事,萧灼瞒着你的其它事情我也会一五一十尽数相告。”
显然萧凛这是气急败坏,眼看她不愿低头就想要硬来。
谢枝意紧紧攀着树干不敢挪动,紧咬着下唇更不敢往下看。
倏然,一道利箭破空而来,萧凛瞬时觉察避开,可还是被那道箭矢擦破侧脸留下一道口子,殷红血痕渗出。
萧凛阴鸷望去,却见不远处林昭收回弓弦,萧灼不知何时已来到树下看也未看他一眼,目光专注温柔地落在谢枝意身上。
清风掠过他的锦缎长袍,更衬得他丰神俊逸,姿容无双。
“阿意,跳下来。”
清越如玉的嗓音如淙淙流水拂开所有不安。
他张开双臂,等着谢枝意的抉择。
13. 第十三章
一边是虎视眈眈步步紧逼的萧凛,另一边则是站在树下静静等着她的萧灼。
此事不用多想也知道应该怎么选。
谢枝意深吸口气闭上双眼往下重重一跳,风声刮过耳畔,直到双脚落地才感到悬着的心重新安定下来。
“阿兄,多谢你。”
谢枝意不可否认,纵然曾经对萧灼产生过不少怨怼,甚至闹得生了罅隙,但每次遇到危险的时候她总是可以无条件相信他。
她无法抗拒自己的信任,但也仅仅只是信任。
萧灼抬手抚了抚她的发顶,这一次她没有再避开,柔软的发丝落在掌心,仿佛也沾染上她身上的淡淡香味。
“你先跟林昭到后山等着,这里有我。”
萧灼见她平安无事转而从林昭手里拿过长弓,谢枝意心头一跳,慌忙扯住他的袖口,“阿兄,你别乱来。”
这话说的,像是萧灼的长姐一般。
萧灼搭下眼帘,拇指摩挲着长弓上繁复的纹路,勾了勾唇,“孤不会要他的命。”但也能将他弄得半死不活。
要是换做从前谢枝意肯定不会多加阻拦,可方才萧凛显然话中有话还试图提醒自己一些事情,虽然态度恶劣差劲了些,但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更何况,这里还是松山书院,要是事情闹大就糟糕了。
“阿兄,这里是书院,你……”
谢枝意张口就要继续往下说,树上的另一道身影已经跳了下来,视线森冷望着眼前二人,“谢枝意,本殿下从不需要你求情。”
萧凛的声音隐含怒意,谢枝意惊讶望了过去,萧凛却已移开视线落在萧灼身上,似笑非笑嗤讽,“太子殿下多年前捅我的那一刀我还记着,这么多年过去,太子想要杀我的心思愈来愈深吧?”
“你不该对她下手。”
萧灼话音方落,已然拉弓搭箭,刹那间箭簇破空飞出直接朝着萧凛的胸口而去,萧凛眯了眯眼闪身避开,箭簇划破衣袖,而他脸颊上的血还在往下淌。
“噌”——
一柄泛着寒光的匕首在日光下折射着锋芒,萧凛冷笑,“既然太子想要和我切磋,那就试试看吧!这些年我也是在军营中练过身手,不至于像以前那样毫无还手之力。”
“刀剑无眼,太子可要小心。”
遽然,萧凛的身影飞速动了,刺目寒芒朝着萧灼方向而去,箭矢再次飞驰,甚至一次飞出三道,而萧凛像是不要命似的任由那些长箭飞过衣袖划伤手臂,直到来到萧灼近前匕首落在他的脖颈,萧凛这才得意笑出声来,压低嗓音声线诡桀:“太子,你说这匕首要是偏上半分刺中致命之处,这太子之位是不是就要换人了?”
相较于萧凛的自傲,萧灼反倒从容自若,眉梢都不曾皱过,淡然牵唇,甚至笑得如沐春风,“你可以试试看谁的速度更快。”
掩在萧灼袖口的刀锋在日光下一闪而逝,刀尖早已刺穿萧凛的内衫,他但凡多动一步,这把隐秘的刀就能刺穿他的心脏,比脖颈上的匕首更快一步夺走他的性命。
萧凛原本的喜色全部消失无踪,阴沉着脸将匕首收回,与此同时萧灼也停了手。
一旁的谢枝意心惊胆战看完眼前这一场争斗,她不愿走,林昭更是不敢擅自做主,好在一切平安无事。
不,也不对,恐怕有事的只有萧凛,毕竟他身上的血痕格外明显。
萧灼将长弓抛向林昭牵着谢枝意就往后山方向走去,至于之后萧凛会选择向皇帝告状还是耍其它的手段,他都不在意。
最初萧灼走得急,谢枝意踉踉跄跄跟上他的步伐,好在后来他也刻意放慢脚步,她才得以舒了口气。
一想到刚才发生的事情,谢枝意心怀担忧,“阿兄,三殿下会不会将此事告诉陛下?”
若是说了,恐怕萧灼又要被禁足了。
“萧凛此人行事素来狂妄自负,输在孤手里这么丢脸的事他不会和别人说。”萧灼分外笃定回答,随后眉梢抬起,眼底漾满春水般的温柔,“你担心我?”
他本就生得好看,动怒时寒着脸无人敢接近,可若是流露出温柔体贴的模样总会叫人不知不觉忽略掉他的真实秉性。
谢枝意知道他想听什么,想要矢口否认又撒不得谎,只能怏怏别开脸,不予回答。
即便没有得到她的答案,单单从那个简单的问题中萧灼就知道了她的真实想法,如果她真的不关心自己,又怎会有那样一问呢?
这般想着眼底的笑意始终未散,声音也更加温柔,“我知道阿意心里是有我的,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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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问得直接,从不迂回,谢枝意被他直白的视线瞧得头皮发麻,只能抬首同他对视,紧紧攥着掌心,鼓足勇气道:“阿兄,我可以和陆乘舟退婚,但、但是……”
她支支吾吾,还是一鼓作气往下说,“爹爹的调任不日就会下来,应当还会再去江南道,这么多年来我始终待在宫中未曾出去看看,甚至没能陪在爹娘身边,因而我会和爹爹一起离开盛京。”
眼底所有的温柔暖意顷刻间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弥漫开来的无尽冷寒,像皑皑白雪裸露出一角冰山,冷骇入骨,就连温和的声线都变得森寒瘆人。
“阿意,你以为孤让你退婚之事是条件?”萧灼的大掌落在她削瘦肩膀,感受着掌心下娇人儿的阵阵颤栗,眼眸划过危险的锋芒,“更何况……谁说谢蘅要去江南道的?”
最后这句意味深长刻意放缓语速,那双凌厉的眼眸将谢枝意的表情尽数笼罩其中,指腹从她青丝如水般划过最后落在芙蓉面,抚弄着她脸颊的雪肤。
她的肌肤极为白皙柔嫩,但凡稍稍用些力道都能留下痕迹。
先前萧凛留下了淡淡的红痕,仅是稍稍瞥过一眼萧灼心底怒意不断翻涌,后悔自己刚才竟然就这么轻飘飘放过萧凛。
然而现在,后悔的不止他一人,还有谢枝意。
谢枝意以为这是一场交换,萧灼或许只是不喜欢陆乘舟,她可以退了婚事甚至终身不嫁,但他还要将自己扣留在盛京这件事,叫她心底不断泛寒。
她受够了宫廷里宛若金丝雀鸟的生活,只要享受过无边的自由,任谁都不愿意回去曾经的牢笼之中。
知晓萧灼的心思,知道他为人不达目的不会善罢甘休的手段,她还是执着追问着最后一丝可能,“他们……他们都说爹爹会重返江南道任职……”
“只要孤想,谢蘅自然可以去任何地方。”
萧灼微微笑了,眼底藏起所有冰雪寒芒,专注温柔的目光直直锁住她,指腹落在她的下颌,迫她抬首和自己对视。
望着那双如水般澄澈如镜的眼眸,萧灼唇角的笑愈发温柔,俯下身,听凭心意在她唇角落下轻轻一吻,喑哑的声线编织成一张温柔大网将她牢牢缚住。
“可是我的阿意,孤那么喜欢你,又怎能轻易放你离去呢?”
14. 第十四章
温柔入骨的声音落在她耳畔,唇角多了蜻蜓点水的吻,分明是极致温柔的动作,只会令人的心一沉再沉,寒彻冷冽。
有那么瞬间谢枝意骇到血液冰冷逆流,从脚底蔓延而上的冷意直击心脏,偏偏眼前的始作俑者唇畔噙笑,手指支起她的下颌,温凉薄唇沿着她的唇线细细密密吻过,觉察到她的惶惶然声线变得愈发温柔体贴:“阿意可是冷到了?这后山风大寒凉,确实不适合久留。”
谢枝意厌恶极了他这副虚伪的面孔,手上稍稍用力推开二人间的距离,他似是食髓知味,骨节分明的手擦了擦唇角的水痕,眉眼疏朗肆意,似乎还在回味着方才的温存。
“太子殿下,你不应该这样,有违礼法。”谢枝意亦抬袖想要抹去他留下的痕迹,轻声提醒着他,只盼他别再肆意胡为。
“怕什么?”萧灼却丝毫不在意,“总归你退了婚事,身上并无婚约,更何况……以前也这样吻过你,你都忘了么?”
他“好心好意”提醒,谢枝意只觉如芒在背转身便走。
既然和他说不清楚,那还是暂时避开些。
身子被人从后搂在怀里,温热大掌紧紧扣在她纤细婀娜的细腰处,萧灼薄唇贴着她耳珠,耐心哄她,“生气了?”
“阿兄,我想三年前就已经和你说清楚了,而且你让我退婚之事我也答应下来。”
萧灼自然知道她和自己讲条件,可惜,再多的条件摆在眼前也换不到她真正想要的。
“三年前你说的那番话我早就忘得一干二净,既然你想和我聊这些,那不妨就说说你我二人是如何躺在一张榻上,我又是如何吻你的……”
他眼含戏谑,眼睁睁瞧着热气熏红她的耳珠,手上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
松山书院后山人迹罕至,林昭和其余的护卫远远守在外侧,她仅带着手无缚鸡之力的绿禾,倘若萧灼要在这里发疯,她根本没有办法。
耳根濡湿,接连不断的啜吻渐次落下,她的心脏剧烈跳动着,双腿发软,险些站立不住。
身后男人稳稳托着她,口吻散落着笑,“阿意的身子骨太弱了,看来谢家着实不适合你,还是搬回宫里好好养一养身子。”
他最知道谢枝意心底最排斥的到底是什么却偏要这么说出口,要她看清楚,认了命。
谢枝意阖上眼眸,一滴盈盈泪珠从睫羽坠落而下落在他手上,声音苦涩,艰难恳求着,“阿兄,你放了我吧……”
萧灼黑眸危险眯起,宛若化不开的浓墨,“你就这般不愿?你知道的,我一直没让父皇下旨就是在等你亲口答应我,你一日不点头,那个位置就始终给你留着。”
萧灼深知这世间权力至上,只要萧禹颁下赐婚圣旨,届时谢枝意有再多的不甘都无可奈何。但他却认为这样还不足够,他要谢枝意,也要她的这颗心撇开所有,只能被他一人占据。
所以纵然眼下手段步步紧逼,多么不堪,多么不折手段,他都要谢枝意向他低头,亲口做出承诺永永远远留在他身边,再也不会离开。
他编织着这张大网,无数藤蔓将她紧紧缠绕,这些绳索或松或紧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谢枝意泪眼婆娑,她没想到三年时光过去,萧灼非但没有放手的可能反倒执念愈来愈重,或许,她一直以来的自由都是一种奢望。
他自认为给了她三年得以喘息的机会,殊不知那三年或许也只是他刻意安排的。
谢枝意从没感觉到如此绝望,仿佛自己的一言一行都活在萧灼的掌控之中。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喜欢?病态偏执,阴郁又可怖,她想逃,却又难以逃开。
-
守在后山的林昭拦着绿禾不让她入内。
绿禾心急如焚,她虽然不是从小跟着谢枝意,但当时江南道发生水患全村被淹,她沦落为乞儿之时就是谢枝意救了她,她心怀感激一心一意伺候着谢枝意。
她分明记得还在江南道的时候,主子脸上日日盈满雀跃笑意,何曾见过这副模样?而今数次落泪,俨然就是遇到这位太子以后,她虽然不清楚二人之间发生过什么,但也不想继续看着谢枝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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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委屈。
“你给我让开!”绿禾推搡着林昭,也不知道他吃了什么身体竟然这么硬邦邦的,像一座大山挡在这里,碍眼极了,推都推不动。
林昭自幼练武,跟在萧灼身边好几次出生入死,他的身手极好,可不是绿禾区区一介女流之辈能阻挡的了。
“殿下有要事和公主商谈,你既然身为公主的贴身婢女就应该知道此时只能安静等候。”
林昭生怕绿禾大吵大嚷惊扰到萧灼好心提醒着她,绿禾眼看无可奈何,动了动脑筋,果断想出一个新点子,她遽然攥着林昭的手嚷嚷着:“不好了非礼了!太子殿下的护卫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非礼女子!大家快来瞧,快来给我评评理!”
后山中人几乎都是萧灼的护卫,他们先是诧异于绿禾竟然这么大胆敢用女子的名声开玩笑,又好奇不已望着林昭,想要看看他是怎么解决此事。
林昭知道这不过是绿禾耍的诡计,自己清清白白什么都没做,但绿禾这样嚷嚷败坏他的声誉叫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绿禾姑娘,还请别为难在下。”
绿禾冷冷笑道:“现在分明是你在为难我,只要你放我进去就什么事都不会有。”
林昭也是第一次知道女子还有这样两幅面孔,别看她先前文文静静,现在叫嚣最厉害的也是她。
林昭无奈轻叹,“这是殿下的吩咐,在下也是听人办事。”
绿禾才不管这些,她眼珠子一转弯下腰,竟是在他虎口处重重咬上一口,林昭瞬时收回手来不及顾着她,绿禾脚步轻快直接越过他朝着谢枝意的方向飞奔而去。
林昭脸色骤然一变跟在后头紧追不舍,“绿禾姑娘,留步——”
因顾忌绿禾在谢枝意身边伺候,他没有用强硬的手段制止她,眼看她就快到谢枝意身边,一道突如其来的利箭从树丛中突然飞出,硬生生止住绿禾前行的步伐。
又是一道箭矢袭来,萧灼护在谢枝意身前,此时的谢枝意已然回过神,却见不知何时藏在后山的蒙面杀手倾巢而动,俨然要取他们性命。
15. 第十五章
“是萧凛的人?”
谢枝意脑海中第一时间冒出的想法就是这些杀手和萧凛有关,概因方才才和萧凛分开,又生了龌龊,但这个念头转瞬即逝,如果真是萧凛他不屑于这种手段,“不对,不会是他,是你得罪过的其他人派来的?”
若是冲着谢枝意来的,曾经在江南道的那三年不会一直风平浪静、平安无事,这群人想杀的人只有可能是萧灼,她是被牵连进来。
谢枝意本就在萧灼身后,见状,脚步朝后继续挪动,然而才刚踏出一步就被萧灼扣住皓腕,“阿意,跑什么?”
他们本就是冲着萧灼而去,她可不想淌入这场浑水。
她要明哲保身,萧灼却幽幽牵唇,“你和我一道,我还极力护着你,你以为他们会放过你?”
显然,刚才纵然没有萧灼相护她也不会有事,可萧灼这一出手就不一样了,在这群蒙面杀手眼里他极为在乎谢枝意,他们就是一条线上的蚂蚱。
“卑鄙。”谢枝意苍白着脸,极力克制着心头怒意。
萧灼却似无事发生般温柔安抚着她,“别怕,有孤在,不会让你有事。”
他不过是想让谢枝意多陪陪自己罢了,毕竟眼前这群蝼蚁他不曾放在眼中。
姗姗来迟的护卫已经和这群蒙面杀手打斗起来,这群杀手身法诡异,然而萧灼手底下的护卫也不是吃素的,三两下就将这场风波摆平。
“留个活口,带回去审。”
萧灼吩咐完林昭携着谢枝意离开,因着这件小插曲破坏了他和谢枝意的谈话叫他心情并不舒畅,倒是谢枝意长舒口气,还在思忖着今后应当如何应对。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来到萧灼的车驾前,谢枝意顿时觉察不对,“阿兄,浔安还在书院门口等我,我该走了。”
“先前已命人告知他不必等你,你若要回谢家自有孤来送。”
萧灼既然特意来了松山书院自然要留时间和谢枝意好好相处,纵是以往二人天天待一处他都嫌时间不够,又怎会叫那些没眼色的人转移走她的视线?
他坚持如此又口口声声说送她回谢家,天色已晚,金乌渐沉,如果她不愿坐萧灼的马车仅凭这双腿还不知何时才能走到谢家。
她虽排斥萧灼,对他的那番话心有余悸,却也不愿委屈自己的身体凭白遭罪。
没再迟疑,谢枝意听话坐上马车,萧灼达到目的也不再说先前她不爱听的那些话。
“谢夫人的身体可还好?”颇为难得,他竟主动关心起卢氏的身体状况。
谢枝意生怕他还有别的谋算,谨慎回答:“院首开的方子很有用,娘亲的病好转许多,这几日已能下地走动一段路。”
闻言,萧灼续道:“东宫里头还有一株人参,明日孤让林昭送去谢家。”
他只要不提入宫的事情谢枝意就不会太过戒备,正想松一口气,他的声音再次幽幽传来,“阿意似乎很高兴?”
谢枝意怔了怔,她的表情有那么明显吗?她清了清嗓子,垂下纤细睫羽,眼观鼻鼻观心,“只是想着娘亲身体好转所以才觉得欢喜。”
萧灼勾唇,言语意味深长,“孤有说你是因何高兴?”
显然谢枝意是不打自招,直接扯着卢氏的身子骨当借口。
既然被他看穿,谢枝意却不打算承认,硬着头皮佯作不知,“莫非除了娘亲身体康健还有别的欢喜事?”
萧灼深深凝着她,不答反问,“阿意觉得呢?”
谢枝意闭口不答,转而抬手去掀车窗。
回来的这段路程月华皎洁,星辰漫漫,洒落的清冷月光像是落满一层霜。谢枝意抬首望去谢家大门就在不远处,想着这段揪心的路程终于要就此告一段路,倏然,身下一阵晃动,车驾骤停,她险些一头撞上车壁。
宁静的氛围被打破,谢枝意脸色微变,心底暗忖莫非又出了什么事?
兵刃碰撞的声音清晰凌厉,萧灼拉着谢枝意离开车厢,一个蒙面黑衣人手握长刀直接捅进马车之中,这一幕看得谢枝意心惊胆战,若非方才萧灼拉她一把恐怕长刀捅穿的地方就是她的胸口。
就连萧灼的眉眼都在顷刻间覆满冷寒,这些人恐怕和后山那群黑衣人是一伙的。
林昭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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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卫在前方同蒙面人交战,萧灼目光犀利如电,很快看出这一批人的身手显然更甚一筹,或许后山中的那群人不过是试探,这群才是真正的精锐,想要他的性命。
“阿意,恐怕无法送你回谢府了。”
萧灼撂下这句话扯过马匹缰绳一跃而上,还未等谢枝意反应过来也将她一并带上骏马,从她身后将其拢在怀里。
“谢家大门就在那里,你放我回去——”
谢枝意挣扎着就要下马,萧灼直接牵动缰绳策马而奔,呼啸冷风刮过脸颊,所有的话都被风声吞没。
“这群人是死士,招招狠毒致命我不能将你留在谢家。”
萧灼一面解释一面一刻不停朝着宫门而去,然而这些死士早就有备而来统统阻拦在前往宫门的路上,这里又是另一群黑衣人。
谢枝意也意识到不对劲,没再挣扎,这一波又一波的杀手一定是早就安排好的,也不知道幕后操纵之人是谁,竟然这般筹谋欲要置萧灼于死地。
只可惜萧灼从以前到现在树敌太多,即便算一遍他的仇敌都算不准是谁动的手。
“阿意,坐稳。”
萧灼将她扣在怀里神情冷肃,面对眼前这群拦路的黑衣人他一甩缰绳竟是御马从众人头顶飞跃而过,仅一个照面又被萧灼逃了。
黑衣人脸色变了又变,他们就算再跑都不一定跑的过那匹马,索性搭起长弓朝着萧灼方向射去。
破空声起,箭矢遥遥而来,谢枝意只听身后之人身子一震闷哼了声,临到宫门前禁卫军总算集体出动,林昭也姗姗来迟紧急追赶上来,甫一看到二人顿时大惊失色。
“殿下,您受伤了。”
林昭连忙搀扶住萧灼,谢枝意这才发现他的后背插着一支长箭,殷红的血染满锦袍,他失血过多脸色惨白。
谢枝意从未想过他竟然真的受伤,一时之间手足无措。
萧灼紧紧牵着她的手不肯放开,目光灼灼锁在她身上,“阿意,别走。”
他的声音虚弱,因着失血过多闭上眼睛昏厥过去,一直紧扣着她的手从始自终未曾松开。
16. 第十六章
东宫四周点满烛台,亮若白昼,一盆盆血水从里屋端出,直到换了好几盆才止息。
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迟迟萦绕不散,昏厥的萧灼躺在床榻紧闭双眼,面容苍白羸弱,院首换了药缠绕好几层纱布才站起身擦了擦额头的汗渍。
“长乐公主,太子的伤势颇重,养伤之时莫要轻易动怒动气,免得伤口崩裂。”
从萧灼昏厥到现在,谢枝意的手始终被他牢牢抓着,就算到了东宫躺到床上,她尝试着往回抽反倒被拽得更紧,单凭这一点谢枝意都快怀疑他是不是假受伤?
直到那道清晰狰狞的伤口落在眼前她才息了心底的怀疑,更自责愧疚于自己多想,误会了他。
“有劳太医,我记下了。”
太医跟着林昭去写药方,一时之间内殿就剩下她和萧灼二人。
从小到大,萧灼不是没有受过伤,但从未有一次像现在这样伤的这么重躺在病榻上至今昏迷不醒,谢枝意对萧灼怀有惧怕之心,可到底人心皆是肉长的,曾经那十年间萧灼对她好的不像话,只要不是触碰到他的底线,他都可以无条件纵容、宠溺着她。
谢枝意也讨厌这样的自己,恨不得逃离的同时又忍不住担心他的安危。
“阿兄,你要早点好起来。”谢枝意轻声呢喃,也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昏厥的萧灼听。
殿外一阵脚步声匆忙,由远及近,谢枝意刚回过头细瞧来人已经走了进来。
“见过陛下。”谢枝意第一反应就要下拜,可她的手还被萧灼扣着,这礼也就行的四不像。
萧禹此时焦灼万分哪里还会在意礼节这种小事,直接追问起萧灼的病情,谢枝意便将太医所说的那番话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萧禹听罢勃然大怒,脸色铁青,“盛京里头竟然还会出现这样的歹徒!这场行刺绝非小事,朕定要严查!”
帝王雷霆之怒,谢枝意自然不敢插嘴,只能静静听着。
作为萧禹最在意的儿子和继承人,这件事针对的不仅是萧灼,恐怕还有萧禹。
可是到底是谁竟然这样胆大包天?谢枝意如今还没有丝毫头绪。
“阿意,太子这伤势太重,你自幼在他身边长大还是你最懂他,也最为贴心,你好好照顾他,有事尽可安排下面的人去做。”萧禹一锤定音,三言两语就将谢枝意安排在宫里,毕竟萧灼也算是护着谢枝意的时候受的伤,她留下最为合适。
原本想着何日能出宫的谢枝意只能依言应下陛下的要求,直到送走萧禹,她才缓缓坐了回去,意外抽回手,这一次,萧灼没再紧紧扣着。
-
绿禾心怀忐忑等了又等,她被护卫拦在殿外不得入内,只能望眼欲穿紧紧盯着那道紧闭殿门。算了算时辰,谢枝意入内到现在已有两三个时辰,怎么还未出来?
临近子夜,月明星稀,寒鸦飞渡发出呕哑嘈杂叫声,激得她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
远远间,林昭领着一人朝此处走来,待到近前绿禾定睛一瞧发现是位宫中的女官。
“绿禾姑娘,这是长乐宫的沈姑姑。”因绿禾是第一次稀里糊涂入宫,林昭便介绍了下沈姑姑的身份。
绿禾连忙行了一礼,“沈姑姑好。”
她没有受过宫廷正统训练礼仪方面有不少错处,不过皆是一些小细节,无伤大雅。
沈姑姑自然知道这三年间都是这个名叫“绿禾”的婢女在谢枝意身边伺候,视线若有若无将她打量了遍,随后才说起正事:“太子殿下受了伤,眼下时辰已晚,今日你也一并歇在宫中。”
此话方落绿禾心头一惊,太子受伤可不是一桩小事,况且自家主子进去那么久迟迟没有消息。
“沈姑姑,眼下天色已晚,公主她什么时候回去歇息?”
绿禾到底比不上宫里人的心思更深,沈姑姑仅一个照面就能将面前的婢女看得分明,也知道她对谢枝意的担忧实打实,好在还算是一个衷心的婢女。
“此事恐怕还要看太子殿下的安排,殿下还未醒?”沈姑姑转而望向林昭。
林昭一直都跟在太医身边也不知道里头是什么情况,只知道陛下进去了一趟又离开,随后就领下彻查此事的差事。
倏然,殿门“嘎吱”一声从里打开,谢枝意从殿内踱步而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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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疲倦。
“太子醒了。”
得她这一句话林昭心头大定,随后谢枝意便领着沈姑姑和绿禾二人回了长乐宫。
折腾了这一场她着实累得不轻,回到宫中简单沐浴便累得睡了过去。
沈姑姑像往常那般点上蘅芜香,吩咐底下的人莫要叨扰长乐公主,至于绿禾也安排了一间偏殿休息。
长夜阒静无声,不知这一切到底是他人所设的局还是局中人将计就计呢?
-
“简直胡闹!”
谁也不知当今陛下萧禹去而复返,而今身处东宫脸色铁青冷沉,望着躺在病榻上脸色苍白的萧灼怒不可遏,“以你的身手不可能制服不了那群杀手,还愣生生硬受了那一箭,你以为朕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要靠一个苦肉计留下她,真是费尽心机。”
知子莫若父,这个儿子的心思和手段从以前到现在都是这样,只要能够达成目的甚至不惜伤害自己,萧禹着实越想越气,寒声道:“朕这就去下旨,直接封她为太子妃,你也不至于这样反复折腾。”
萧灼不似萧禹那般气盛,反倒淡然自若喝着苦涩的药汁眉宇未曾皱过片刻,悠然开口阻止,“儿臣说过,此事不必父皇插手。”
“朕若是不插手,过几日你是不是还得再去见一次阎王?”
“父皇多虑了,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儿臣自有主张,更遑论这么做才能叫幕后操纵之人露出马脚不是么?”萧灼讥讽牵唇,意有所指,“昔年父皇不管不顾强硬逼着母后入宫,后果又是什么,父皇岂会不知?”
倘若这世间还有一人能够让萧禹产生愧疚之心,那必定是早早仙逝的皇后。
旁人不知萧灼五岁那年的那场大火究竟是如何夺走皇后的性命,可萧灼一清二楚,他亲眼见着那个女人点燃宫阙付之一炬,而后姗姗来迟的帝王冲进火海相救,可惜尸体早被烧得面目全非体无完肤。
他也是那个时候才清楚,原来世间所称颂帝后之间的爱情皆不过是萧禹强求而来,倘若当初萧禹手段不是那么强硬、更没有逼死皇后曾经的丈夫,皇后也不至于心如死灰自焚而亡。
17. 第十七章
萧禹自认他一生顺风顺水也就在皇后身上栽了跟头,被萧灼再次提及这桩事他的脸色变得格外阴郁。
当一个人拥有过所有,唯独那一场求而不得才会抱憾终身。
他不希望萧灼走他的老路,萧灼也不会走他的老路。
“罢了罢了,既然你心有成算朕就不说别的,只是莫要再有下一次。”萧禹寒声警告。
萧灼牵了牵唇,“父皇放心,苦肉计这种事又不能多用,儿臣还不想露出马脚。”
这一次萧禹拂袖离去没再折返,侯在殿外的林昭感受到帝王怒意忐忑不安入内,他以为父子二人针锋相对,怎知萧灼仿佛像个没事人一般将喝了一半的汤药递给林昭,冷声吩咐,“拿去倒了。”
林昭心惊,“殿下,这药汤若是倒了还要许久才能恢复伤势。”
“孤要的就是拖长时间。”萧灼丝毫不将这种伤放在眼里,毕竟若是真好好养病不出几日就能痊愈,届时还怎么找借口将谢枝意继续扣在宫里?
思及此,他的眼底掠过一丝温柔,“长乐宫如何了?”
显然,他在问谢枝意的情况。
这位放在心尖上的长乐公主是萧灼最为重视的,林昭定了定神认真回禀:“沈姑姑遣人说公主已经歇下,今夜依旧惯例点了蘅芜香,殿下……殿下可要过去看看?”
蘅芜香是萧灼亲手调制,其中的功效不言而喻,知晓此事的也只有林昭和沈姑姑二人。
不论是东宫还是长乐宫处处皆是萧灼的眼线,纵然深夜一朝太子旁若无人进了长乐宫内殿,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也无人敢置喙,更不敢往外多说一字。
出乎意料,萧灼竟然拒绝了。
“不必,今日发生太多事还是让她好好休息。”随即话锋一转,“抓回来的贼人可审讯出什么?”
林昭为难摇首,“那人嘴巴严的很,至今什么都不肯说。”
“审讯人的手段该用上的都用上,一个人的骨头再硬也熬不过去。”萧灼眼中浸染冷漠和阴戾,“若是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你也不必再来见孤。”
林昭后背泛冷,心头一跳,一路战战兢兢退下便去办差。
-
谢枝意这一夜睡得并不好,恍恍惚惚做了场梦。
梦境之中,她仿佛又回到三年前萧灼的及冠礼上。
彼时她身着一袭累珠蝶纱罗裙,纤纤细腰处金黄两色流苏垂绦,鬓间簪着白玉琉璃簪,坐在萧灼身边小口啜饮果酒。
果酒是宫人新酿,味道清甜,平日萧灼不让她饮用,也就今日日子特殊才放纵着她。
百官一一端着酒盏上前道贺,萧灼心情舒畅,眉眼褪去往日阴沉看上去端方儒雅,颇有储君之风。
“别喝太多,免得醉过去明早该头疼。”萧灼和朝臣说话之时也不乏关注着谢枝意的情况,见她饮过三杯连忙制止,不让她再用。
他的强势一如既往,谢枝意心有埋怨到底更惧些,只得听从他的话讪讪放下茶盏。
落座于对面的武安王萧焱近日刚入京,他和当今陛下萧禹一母同胞,可以说当初萧禹能够顺利登基称帝他功不可没,而后他一直在封地待了十几年,直到太后年纪大身子不适思念起这个幺儿,萧禹这才下旨命武安王父子返京。
萧焱自是将眼前这一幕尽收眼底,心头暗道萧灼虽然没了生母但陛下对他的恩宠更甚往昔,倘若无意外,今后这位子便是他的了。
“父王,你在看什么?”世子萧鸣喝了一杯酒顺着父亲的目光望去,只见他凝着萧灼的方向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虽然二人是父子,可武安王心思颇深,他这个儿子素来看不透。
萧焱淡声道:“没什么,只不过想起你的表妹雪芸。”
“表妹?”萧鸣想到那个骄纵跋扈的表妹撇撇嘴,心头不喜,“想那个疯婆子作甚!”
这位表妹是武安王妃的娘家人,一直在武安王府生活,别看雪芸二字颇为文静,实则脾气火爆骄纵,萧鸣对她当面一套背地一套的作为非常厌恶,想他后院莺莺燕燕成群无不是温香暖玉的可人儿,女子就应当温润如水将男人伺候得舒坦才对,就好比——
他的视线下意识落在谢枝意身上,她安安静静坐在位置上,灯火阑珊,朦胧的光线似是晕染开一圈光晕,她的容貌愈发明艳姝丽,叫他再也移不开目光。
有道是灯下赏美人,这一眼看得他心痒难耐,恨不得上前就将她抱走掳去后院。
萧焱并未发现萧鸣的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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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压低嗓音道:“你觉得若是雪芸成为太子妃如何?”
萧鸣没想到萧焱竟然还存了这样的心思,转念又想,若是雪芸真的嫁给了太子那么他们也就能掌控更多的权利,甚至今后还能一直住在京城之中。
不过,他倒是听说太子早在很久以前就养了个小姑娘放在身边,或许方才那惊鸿一瞥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长乐公主”,有长乐公主珠玉在前,萧灼会看得上雪芸?
萧鸣顿觉此事行不通,“父王,依我看此事太悬,那长乐公主那般貌美,就雪芸那样怎么能成?”
“那若是没有她呢?”萧焱眼神危险眯起,声音诡谲,隐匿进风中。
萧鸣知道萧焱这是要对长乐公主动手了,但凡萧焱出手那位娇滴滴的美人儿恐怕就见不到明日的太阳,心底实在痒的厉害,萧鸣主动开口:“父王,此事交给我来办,这么美的美人儿若是被我纳入后院还能借此成为太子的软肋,岂不是更好?”
萧鸣这句话打消萧焱的杀心,萧焱抬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喟叹声:“去吧。”
萧鸣施施然起身朝着谢枝意方向而去。
谢枝意因着萧灼的那句话没敢再碰果酒,纤长白皙的手指落在进贡的番葡萄上,葡萄圆润多汁。吃了几颗生怕入夜积食她便不再动,正用帕子擦着手,一道阴影落在她身上。
“这位就是’长乐公主‘吧?我是武安王世子萧鸣,特来敬公主一杯。”
萧鸣满面笑意端着酒盏,他的目光凝在谢枝意身上似是打量似是斟酌窥探,莫名令人不喜。
见谢枝意未动,萧鸣面上染上不悦之色,“说起来你既然称呼太子殿下为兄长,也要唤我一声兄长才对,难不成长乐公主这般不给面子?”
谢枝意入宫这么多年,除了萧凛屡屡找茬,其余人谁见了她不是毕恭毕敬的,能够像萧鸣这般猖狂的她还未见过。
没等谢枝意回答,萧鸣手中的酒盏被人一把夺走,随即酒水尽数泼洒到他面上,湿了一脸。
萧鸣愤怒至极没想到竟然有人敢泼自己酒水,抬袖擦干眼睛看向那人,倏然落入一双阴鸷狠戾的墨色瞳孔。
“让她叫你兄长?”萧灼声线压低,冷冷嗤笑,面露讥讽,不屑道,“你也配?”
18. 第十八章
萧鸣早就听说萧灼为人乖张,性情不定,他以为只是世人夸大其词,直到现在被他实打实落了脸面才惊觉那些话并非作伪,而是真的。
“你竟然敢泼我!”
萧鸣卷起袖子拎起拳头就要朝萧灼挥去,一双大掌忽然落在他肩上,重如千钧,“鸣儿,给太子道歉。”
萧焱眼看情况不对及时制止,不论如何萧灼的身份都是太子,萧鸣再糊涂都不能对太子动手。
因着萧焱的警告萧鸣这才醒悟过来,脸色愈发难看起来,这里可不是他们的封地想要做什么都可以为所欲为,这是天子脚下,萧灼的身份是储君,和别的皇子不一样。
心底憋着一团怒火,纵然萧鸣想要发作也不得不统统咽回去,拱手抱拳紧咬牙根,不甘心开口:“太子殿下,是我……鲁莽。”
他说的心不甘情不愿,萧灼却幽幽开口,“你该致歉的不该是孤。”随后,他将谢枝意拉到身边,“长乐公主就在这里,重新说。”
人在宫中不得不低头,萧鸣只能再次向谢枝意道歉。
谢枝意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这场宴席着实无趣,她抬袖掩了掩唇打了个哈欠。
“困了?”萧灼将她落在胸前的一缕发丝温柔拢在耳后。
谢枝意轻轻点了点头,眼皮耷拉下来,若是此时给她一张软榻,她立即便能睡过去。
萧灼眼底噙笑,让沈姑姑带她回长乐宫休息,今日的及冠礼他无法走开,不过——
“先回去小憩一会儿,晚些时候孤再找你。”
这番话他是附耳说的,不让其余人听见,谢枝意不明白他想做什么还是顺从点了点头。
她一走,萧鸣也一并离开,宴席上人来人往,并无旁人注意到这些。
临到半路,一阵冷风吹拂而过,谢枝意的困倦醒了大半,只是精神还是有些不济。
沈姑姑见她脚步慢了下来忙上前搀扶着她,“公主,可是累了?”
“还好。”
谢枝意只是想到今夜萧灼又来寻自己总是感到不安,这段时日她觉察到萧灼的目光逐渐发生了变化,比过往的掌控欲更深,不单单是每日去了何处,就连膳食都要询问一二,这样的桎梏叫她愈发不安惶然。
沈姑姑不知谢枝意心中所想,笑着说道:“长乐宫就在不远处,若是累了要不要先歇息一会儿?”
谢枝意着实走的有些累了,沈姑姑用干净的帕子擦了擦石凳,还未等她坐下只听身后传来一道戏谑声音:“长乐公主。”
来人提着宫灯一步步来到她面前,谢枝意目露警惕:“三殿下怎会在这里?”
萧凛勾唇笑,“那是太子的宴席本殿下去凑什么热闹?倒是方才听说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说起来这件事和你有关。”
萧凛眼含深意,薄唇牵起,他故意停顿在此卖着关子,显然在等谢枝意追问。
谢枝意知道他为人恶劣,往日寻她总不会有什么好事情,并不想遂了他的意抬脚就要离开,却又被他后面那句话愣生生止住步伐。
“你的亲生父亲是谢蘅谢大人吧?”萧凛幽幽开口,黑暗中他面上的笑容愈发肆意自得,“他快回京了,这件事恐怕你还被他瞒着,可对?”
轻飘飘的反问直击谢枝意心脏最深的软肋,这几日她睡得并不好概因思虑过度,而今听到萧凛这么说,脑海中的那根弦遽然断裂。
她没再往前走转而回过身,才刚踏出一步就被身边的沈姑姑制止,“公主,我们该回长乐宫歇息了。”
沈姑姑在心底暗想今日的暗卫怎么没了动静,这桩事情自然是萧灼极力隐瞒的,他不喜谢枝意接触谢家人,所以就算谢蘅寄了信,那些信才刚到他手里就被烧了,更别提给谢枝意看一眼。
往日听话的谢枝意无动于衷,她抬起那双清泠泠的眼眸望向沈姑姑,“沈姑姑,这件事你是不是也知道?”
沈姑姑哑然,她当然知道了,但是萧灼早就吩咐下来不可透露半字。
“公主,其实……”
沈姑姑绞尽脑汁想着要怎么解释这件事或者怎么继续隐瞒,谢枝意却不打算继续听了,“好了,你不用再说了,你们所有人都知道,但是所有人都瞒着我!”
寒风飒飒吹过少女衣袍,将她的衣角吹得猎猎作响,长长宫道她的身影被寂冷月光不断拉长,一滴滴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坠落。
沈姑姑知道如今再找任何理由和借口都没用了,她何尝不知萧灼对谢枝意的执拗,喉咙宛若堵了棉花,干涩沙哑,“公主,奴婢并非有意隐瞒……”
谢枝意擦着眼泪,泪水却决了堤怎么擦都擦不完,“够了,我不想再听这些,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他做的,你们也只是听他的命令……”
她知道不论是沈姑姑还是长乐宫其他人都是听从萧灼的命令,就连她都无法反抗萧灼分毫,其他人又怎么能做到呢?
可就算这样又如何,她现在已经不想再看见他们,更不想回长乐宫。
就在沈姑姑默默自责的时候谢枝意抬脚往远处跑去,一个转角就不见踪影,沈姑姑生怕她出事连忙追去,这一次却被萧凛拦住了路。
“三殿下,此事奴婢自会禀告太子殿下,还请您让开。”
萧凛想着皎皎月光下少女的泪痕心底难得柔软刹那,冷睨着她,“你们日日都跟在她身边,她现在这么难过并不想看见你。”
“若非三殿下告知此事公主也不至于这么伤心,三殿下何必在此指责?”
沈姑姑牙尖嘴利反驳,她并不惧萧凛,总归她的主子是萧灼并非眼前的萧凛。
萧凛听罢心底怒意更甚,“本殿下不过是将真相戳穿罢了,要说虚伪他才最为虚伪!用这样的手段强硬将她扣着,也不觉得恶心。”
沈姑姑并不想和萧凛在此争辩,一心想要追上谢枝意,好在平日萧灼还刻意安排了几个暗卫保护谢枝意,就算跑出这么小段路应当也不会有事。
然而事情的发展更为惊骇,当其中一个暗卫受伤折返跪在沈姑姑面前她才知道谢枝意失踪了。
一旁听见暗卫禀告的萧凛也瞬间变了脸色,猛然拽起暗卫的衣领,“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暗卫本就伤得不轻,被萧凛攥住后伤口不断溢血,连连咳嗽好几声才又复述一遍:“方才不知哪来的贼人将卑职打伤转瞬间掳走了长乐公主,卑职无能,此事需尽快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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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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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枝意是跑到一处宫道被人拦下的,暗卫现身阻拦了她前行的步子,躬身行了一礼,“长乐公主。”
谢枝意本就难过万分,也知道这些暗卫都是萧灼的人,冷冷喝道:“滚开。”
暗卫依旧杵在原地,其中一人还欲劝说一二,倏然,寒风骤起,月光下一道寒芒顷刻间割断暗卫的喉咙,浓稠殷红鲜血迸溅而出,变故陡生。
“公主快走——”
另一人护在谢枝意面前,原本还在气头上的谢枝意再也不计较旁的事情抬脚就跑,然而才刚跑出几步远后颈一疼,整个人晕眩着倒了下去,直到再次醒来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一张陌生床上。
屋内灯光晦暗,空气中香炉溢散着馥郁的香气,她头疼不已正欲起身却发现双手被细细的红绳捆绑在床头,极力挣脱反倒越来越紧,怎么都弄不断。
“不要白费力气了,这绳子你是挣脱不断的。”
一道人影朝着她的方向走来,声音轻佻,掀开珠帘,谢枝意看清此人的面容心头一震,竟然是武安王之子萧鸣。
“世子这是做什么?”谢枝意面容冷了下来,警惕盯着眼前之人。
萧鸣视线落在她身上将她仔细打量,目光黏腻恶心,唇角笑意愈深,“当然是想要好好陪一陪美人儿,说起来本世子睡过那么多女人还是公主殿下叫我一见倾心,只要今夜你乖乖的,本世子自然也会温柔些让你舒服上天。”
他口中说着花坊里头下流不堪的调戏之语,谢枝意还未曾出阁被萧灼照顾得极好,哪里听过这般污言秽语,瞬间就涨红了脸恨不得扇他一巴掌。
“你快放我离开,否则若是太子知道绝对不会放过你……”
“呵呵,太子?”萧鸣已然上前抬手抚上她柔嫩的脸颊,笑得露/骨银邪,“今日你跟了我,之后太子娶了我的雪芸表妹,我们皆大欢喜,更何况萧灼那个冷冰冰的哪有我温柔体贴会疼人,来,美人儿,快让我亲香亲香……”
萧鸣俯身就要亲吻那张樱唇,还未等他吻下去突然手腕疼痛不堪,原是谢枝意恶狠狠咬在他的虎口愣是将他咬出血,萧鸣猛然将她推开,脸色也变得格外铁青。
“臭女表子,给脸不要脸,既然这样本世子也不介意来硬的,你非要吃苦头就怪不得我。”
萧鸣取出一味药丸直接掐住谢枝意的下颌硬塞进去,药丸入口即化,谢枝意根本无法挣脱。
“咳咳,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想也知道萧鸣给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谢枝意想要将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却没有任何办法,萧鸣眼睁睁看着面前的美人儿浑身泛红,眼底水波潋滟,芙蓉面更是若彤云出岫美得不可方物。
“自然是好东西,待会儿就叫你欲/仙欲/死。”
萧鸣桀桀淫/笑伸手扯开她的腰带,雪色肌肤在灯下愈发细腻柔滑,他满眼冒着精光恨不得现在就死在谢枝意的身上。
蓦然,身后传来一阵诡异的幽寒,一柄长剑伴着月光而来挥向他的双手。
“啊——”
淋漓鲜血落满一地,萧鸣惨叫着倒下,刚被砍断的大掌就在不远处。
19. 第十九章
萧鸣痛苦万分,尤其自己的手掌刚被人砍断,直接被吓晕过去。
萧灼浑身裹挟着寒夜的冷彻,怒意像一团火在心底不断烧灼,他所珍视的到现在都舍不得动,萧鸣怎么敢?
赤红的眼睛布满血丝,暴戾如斯,他一脚踩在萧鸣胸膛直接将他肋骨踩断,剧烈疼痛逼着萧鸣苏醒过来。
“太、太子……”萧鸣吐了口血,一眼就看见他那浸染森寒阴鸷的双瞳,早已吓得面如土色,哭着求饶,“殿下,是我猪油蒙了心,是我错了,我会和长乐公主道歉,我……”
“不必。”
萧灼直接一刀捅进他的胳膊,嗜血的浓重杀意将他的脸孔变得扭曲狰狞,沐浴在黑暗中,他又往萧鸣胸口捅去,甚至避开萧鸣致死部位。
萧鸣痛得恨不得现在就死了算了,直到长剑捅进他的大腿,他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萧灼这是要慢慢折磨他,不让他轻易死去。
濒死的求生意志不断挣扎,萧鸣吐着血几乎说不出话来,“萧、萧灼……我是武安王世子,我……我若是死了,父王绝不会放过你……”
他的父王可是萧禹的嫡亲弟弟,至于谢枝意不过是毫无血缘关系的臣子之女,萧灼莫不是糊涂了竟然这么对他!
“你以为孤在乎?”
萧灼眼底无波无澜,嗜杀过后心情平复许多,凝着萧鸣像是在看着一个死人。
此时的萧鸣浑身都被长剑扎穿成血窟窿,双手被砍断,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活脱脱成了一个血人,若不是还有微弱鼻息恐怕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将他的皮剥了,等死透再将头割下来送去武安王那里。”萧灼轻描淡写命令,将染血的长剑收起。
林昭知道萧灼平日手段狠戾毒辣,冷漠无情,可到底萧鸣的身份不一般,萧灼将萧鸣折辱至此还要砍了人头呈到武安王面前,此事恐怕连陛下都无法保全自家主子。
“殿下,此事万万不可,武安王到底是您的皇叔,萧世子的身份更是不同……”
林昭想要再劝一劝,萧灼却勾唇冷然笑出声,低沉幽怖的笑声让人不寒而栗。
“孤若是怕就不会选择动手,去吧,此事孤一人担着。”
萧灼坚持如此,林昭只能歇下继续劝阻的心思,毕竟萧鸣都被伤成这样,就算事后要弥补也不可能了,只能得罪到底。
仅剩一口气的萧鸣像条狗一样被人拖了下去,宫人眼疾手快迅速清理过地面的血水,熏香换了一盏,幽幽淡淡盖过浓烈刺鼻的血腥味,未多时,萧灼已掀开珠帘来到谢枝意身边。
谢枝意浑身无力肌肤泛着一层绯色的红,脸色潮红宛若夜间静静盛放的幽昙,从心到身炽热滚烫,像被架在火堆上炙烤。
她双眼迷离朦胧,目光愈发混沌不清,只依稀听见站在榻前的那人轻声唤了她的小字,“阿意。”
字字缱绻温情,相思入骨。
-
“公主殿下……”
清晨鸟雀啾啾,伴着绿禾的声音让谢枝意不由从冗长的梦境中醒来,回想昨夜的那场梦竟是叫她稀里糊涂又梦回三年前。
那一年发生过太多事情,她也不懂怎么又做了这场梦,似乎从萧灼归京以后她就被困在那三年,反反复复,每当要选择遗忘却总能在记忆深处找回过往,重新想起。
“公主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还困着?”
沈姑姑命宫婢将温热盥盆端进来,亲手拧了帕子递过去为谢枝意净面。温热水温落在脸庞她才骤然回神,索性不再去想那些事。
“东宫那边如何?”谢枝意可没忘记自己留在这里是为了什么,倘若萧灼早一日好全,说不定她离出宫的时日也就更近些。
沈姑姑眸色微动,想着昨日林昭的叮嘱摇了摇头,“太子殿下人倒是醒了,只是身上伤势颇重,恐怕还要公主过去照顾一二。”
谢枝意想着昨日那支箭拔出时连带着血肉,狰狞可怖的伤口并非几日就能恢复无碍,萧灼始终苍白着脸,好在一切性命无虞。
换过衣裳,谢枝意并未带绿禾一并过去,绿禾第一次入宫对宫中路况、规矩都不熟悉,沈姑姑笑着将她留下说是要教导一二,绿禾自知宫中贵人甚多,她既作为谢枝意的贴身婢女自然也就格外特殊,假若犯了错事说不定还会给自家主子带去麻烦,因而绿禾自是格外感激沈姑姑的细心周全。
东宫一如既往冷清。
萧灼喜静,并不喜欢旁人打扰,谢枝意踩在一尘不染的白玉砖石上,林昭已行完礼默默退到殿外候着。
他们跟着萧灼许多年,算是他的心腹,自是知道但凡长乐公主来此定要屏退众人,留二人独处。
萧灼靠在床榻边手中捧着折子,日光翩跹顺着花纹窗流泻而下落在他如玉的脸庞,更衬得他苍白羸弱。
他无疑是好看的,长眉入鬓,眉眼深邃,矜贵清雅,因伤得过重今日仅披了件素色外衫,俊逸出尘,温润无双。
即便受了伤他的耳力依旧惊人,还是能凭借着脚步声认出来人身份。许久没有动静,他搁下手中折子抬眸望去,声音清越舒隽,“阿意,怎么不过来?”
谢枝意缓缓踱步来到他面前,落座在早就准备好的木凳处,她没敢说是因为想了太多事情才一时怔愣出神,倘若……倘若一开始萧灼就是这幅模样耐心对她,控制欲不那么强,或许她也会逐步陷落进这片温水之中。
可是,一切假设都于事无补。
一个人骨子里的本性变不了,也伪装不了任何人。
纤长睫羽扑闪,她不想直视萧灼的目光,轻声开口问他,“今晨的药用了么?”
萧灼一直在等她,又不希望自己的病早些好转当然只会服用一半,他轻咳了几声,“已经用了,昨日那些杀手应该吓到你,昨夜有没有睡好?”
他亲手调制的蘅芜香很有效果,就比如他夜夜旁若无人出入她的寝宫,坐在床前久久凝望她的睡颜她都不曾醒来,他的手指抚弄过她的青丝,脸颊,还有唇畔,她就那样沉沉睡着,什么都不知道。
愈是深想下去眼底弥漫的浓稠墨色迟迟消散不去,好在谢枝意并未察觉。
她不愿多说,害怕自己又不小心回想到过往的事情,径自转移话题,“昨天那群人是冲你来的,阿兄可知幕后操纵之人会是谁?”
萧灼其实心里隐约有了些猜测却不打算先说出口,而是深深看了她一眼,低声问,“阿意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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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枝意险些被他这一眼看得毛骨悚然,与此同时,心弦紧绷,脑海中刹那间划过一个名字。
她骤然变了脸色,神情凝重极了,这一切皆被萧灼尽收眼底。
他意味深长喟叹,“看来阿意已经猜到了。”
谢枝意的脸色已经化作惨白如雪,她最不愿意想到的答案还是印证了。
“真的是……”她艰涩开口,几乎说不出那三个字,又不得不往下继续说,“武安王?”
“嗯。”
三年前萧灼亲手杀死萧鸣,甚至还将他折磨得半死不活,愣生生让他血尽流干咽下最后一口气割了头颅装在木匣中送到武安王萧焱那里,可想而知,这场风波几乎将所有人席卷进去,谁都无法全身而退。
若是萧灼杀死的是籍籍无名之辈抑或是朝臣之子也就罢了,萧禹定会想办法解决此事,可偏偏……他动手之人竟是萧鸣。
武安王是萧禹胞弟,久居行宫的太后都被此事惊动千里迢迢赶回,纵然萧禹极力想要保全萧灼都无可奈何,因而最后便是将他发落到道观,修身养性摒除浑身戾气。
其实当年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她将萧鸣所做之事尽数告知陛下,萧禹还是能够想到办法周全,奈何,想要从他身边逃离的心更甚往昔,萧灼没说此事,谢枝意更是缄默无言。
她无法否认,她对萧灼有敬,有惧,更多的还有盘桓三年的愧疚,所以她从来不会开口询问那三年萧灼过得如何。
直到现在再次面对关于武安王的消息,她才知她以为装聋作哑的三年并未过去,萧鸣是武安王唯一的嫡子,武安王不会善罢甘休。
她一脸忧心忡忡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连藏都不会藏,萧灼不禁在心底轻叹了声,抬手落在她眉间,微凉指腹轻轻抚平频频蹙起的禾眉。
“怕什么,一切还有我。”他认真凝着她,声音温柔,没有丝毫怨怼。
这一刻谢枝意的愧疚终于到达顶峰,她痛恨自己当初的怯弱退缩,仅仅只是为了得到从他身边逃离的唯一机会就将他推入深渊。
无数歉意内疚化作潮水涌来将她淹没,泪水从眼眶坠落,又被他一一拭去。
“别哭。”浓稠如墨的双瞳落满她的倒影,她哭得梨花带雨,那般难过却又美得叫人着迷,眼眸沉了又沉,声音不知不觉更为喑哑,“阿意,你知道的,这三年我从未怪过你。”
修长如玉的指腹掠过她被泪水洇红的眼尾,落在削瘦的薄背,他将她拥在怀中轻声安抚,日光落在二人相拥的身影仿佛世间最恩爱的眷侣。
殊不知,在谢枝意看不见的地方他唇角微微上扬,缠绕一缕青丝落于掌中把玩,眼底渐染的欲越发重了,俯首,薄唇便要贴上她的雪颈。
那是他曾经占有过的领地,而今不过故地重游。
薄唇距离雪颈一寸之遥,倏然,刺耳的碎裂声打破这一场旖旎画卷。
萧灼漆黑瞳孔涌动薄怒,覆上一层骇人寒霜,俊脸阴沉,冷冷看着遽然出现的萧凛。
萧凛翻窗而入掸了掸衣摆处的灰尘,收回摔碎茶盏的手,眉梢抬起笑得恣意无辜,“我好像来的不是时候,应该没打扰太子的好心情吧?”
20. 第二十章
萧灼面无表情,若是手边有刀恐怕早就朝萧凛挥去。
“你觉得呢?”犀利冷锐的眸光透着晦暗深沉的戾气,就连声音都没有任何温度,只有无边的冷寂。
萧凛似笑非笑目露讥诮,瞧着谢枝意从萧灼怀中离开,眼尾泪痕早就干涸,唯有眼眶晕红了色泽,将她那双水眸染上一重薄雾,楚楚动人。
“长乐公主好端端怎么哭了?莫不是你这位太子‘阿兄’哪儿惹到了你?不过我想太子这么会装,就算把人弄哭也会再将人哄的回心转意,是吧?”
萧凛阴阳怪气显然话中有话,谢枝意缓了缓,因着刚哭过一场声音还带着隐约的哭腔,“三殿下来此做什么?”
女子声音柔软如水,若是换做平日定然分外淡然对他退避三舍,可今日罕见的,萧凛竟恍惚了神,好在片刻之后迅速将心底的异样抛之脑后。
“说起来我与太子好歹也有手足之情,听说太子伤得很重,自然过来瞧瞧要不要帮忙入殓收尸。”
萧凛当然不是好心来看看萧灼的伤势恢复如何,只是借着这个机会特意来到东宫当面嘲讽一番罢了,说起来他们二人针锋相对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病怏怏躺在床榻上,不得不说……真叫人心头快意。
谢枝意听了他这番话心底愈发不悦,萧灼是为了护着她才受了伤,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情她难辞其咎,更何况因着武安王的事情她心中天平不知不觉向萧灼倒去——
“三殿下若是刻意过来想说这些那便不必了,太子这里有我照顾,不日就能痊愈。”
谢枝意一字一句认真说道,就连萧灼都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他本来已经做好反击萧凛的准备,如今看来……
萧灼眸光微动,眼底划过一抹异色,搭下眼帘噤声不语,遮住眼瞳深不可测的流光。
闻言,萧凛脸色变了瞬息,“看来你还真被他哄好了,早就说过你蠢你还不相信,之后要是被人耍的团团转可别来求我。”
他的姿态一如既往倨傲,看着谢枝意分外恼火,颇有看蠢货的意味。
谢枝意被他这样的眼神盯得愈发不喜,沉下脸,“三殿下放心,以后就算我死在你面前都不会求你一个字。”
“呵。”
因她这句话,萧凛的面色冷凝如铁,像一块永远都化不掉的寒冰,渗冷刺骨。
偏偏萧灼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青丝,牵唇温声道:“好了,和他生什么气,别气坏自己的身子。”
他俨然以胜利者的姿态和谢枝意距离拉得更近,转而看向萧凛,“你可以走了,还是说——要林昭把你架出去?”
萧凛是翻窗而入,这几年他的身手日益矫健,林昭一时没能觉察也情有可原。
不过,不能再有下一次。
“虽然没能看见你咽气着实太过可惜,不过总归有那么一天。”萧凛当然不想留下来,东宫里头处处和他不合,他恨不得立即就走,但想着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他的容色也冷肃几分,“昨日那批刺客,是武安王的人?”
萧灼黑眸冷锐,谢枝意更是被他这句话惊了瞬,她没想到萧凛也猜到了。
须臾,萧灼才扯了扯唇,声音渐冷,“没有证据他不会承认。”
所以就算是萧禹也猜到幕后操纵之人却依然没有办法,萧焱能走到今日不单单因为他的身份特殊,还有他背后的兵权。
他是太后最宠爱的小儿子,也是目前唯一能够掌控兵权的封王。
若是动了萧焱,不单单边境不稳,恐怕还会逼得他造反,萧禹一心想要用别的手段将兵权收回,并不愿意看见烽火再起。
“当初你不是能耐的很弄死了萧鸣,现在他派人将你刺伤你倒学会退缩了?”萧凛口中讽刺欲甚。
纵然萧凛这么说萧灼却不会被他鼓动,这三年道观静养修心他已不像过往那么冲动,学会更多的就是隐忍。
“你到底想说什么?”萧灼深知萧凛不单单是来看自己的伤势,恐怕还有别的打算。
萧凛离开前意味深长望了一眼谢枝意,又不动声色将视线收回。
“没什么,只是想说武安王已经入京,现在恐怕就在凌霄殿上。”顿了顿,他不知想到什么,唇角笑意凉薄如斯,“不想她死就护好了。你也知道武安王此人多么睚眦必报,他除不掉你总要换个人撒气。”
萧凛来得突然离开得也迅速,像一阵风般。
守在殿外的林昭没想到萧凛竟然悄无声息出现,心头暗暗一惊,自主跪地请罪。
萧灼挥了挥手让他下去领罚,又增加了东宫守卫,安排好这一切他才对谢枝意说道:“今日我让人将偏殿房间收拾出来,你歇在这里,这几日暂且不要回长乐宫。”
谢枝意明白他的意思,“你是担心武安王对我不利?”
虽然不懂萧凛为什么好心提醒他们,但是她认识萧凛这么久也知道他的一点脾性,他从来不会撒谎,或者说,他不屑去撒谎。
或许是他心情好了才勉强告知一二,也或者是纯粹要看他们如何和武安王争斗。
一时间,谢枝意心神不宁。
萧灼其实早就得到暗卫禀告武安王入了京,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进宫,至于偏殿的房间早就收拾好,毕竟从他故意受伤留下谢枝意,就没打算随便放她出宫。
心中早有成算,步步为营,面上却没有暴露半分,反倒愈发心平气和,温声宽慰,“你别担心,只要你待在东宫,这里都是孤的人,他们会护你周全。”
停顿片刻,他又续道,“届时等武安王离开京城再回谢家,你现在若是贸然回了谢家反倒会给谢大人他们带去麻烦。”
要是武安王私底下派刺客杀谢枝意,到时候谢家的人自然会被牵连,因而萧灼认为现在只有将她留在自己身边才是最稳妥的做法,而谢家那里他也派了人守着,毕竟是谢枝意的父母,要是真出了事,届时守孝三年,那婚事又不知要等多久。
不错,萧灼并不在意谢蘅他们的性命,说他冷血无情也罢,漠然可怖也好,只是考虑到影响自己成婚才会遣人暗中保护。
从很早之前萧灼就对谢家很不满,只要有谢家的存在谢枝意心心念念都想回去,不愿留在宫里,可倘若没了谢家又会叫外人看轻了她,欺她孤苦无依,身后没有母族,因怜惜这些再加上掌控谢枝意的弱点,这么多年来他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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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择按捺不动,睁只眼闭只眼。
谢枝意犹记得自己刚入宫的时候就是宿在东宫,只是后来随着年龄渐长萧禹担忧惹人非议才另外择了处宫阙给她,当然长乐宫的位置就是萧灼所选,也是宫中众多宫阙里距离东宫最近的一座。
“长乐宫距离东宫仅几步之遥,我夜宿此地不太合适。”
萧灼并未娶妻,后院更是干干净净连个侍妾孺人都无,二人都到了各自婚嫁的年纪,谢枝意又深知他对自己别有用心,更是不愿留下。
“长乐宫虽近,但若是出了事孤恐怕很难赶过去,更何况偏殿和孤的寝宫一墙之隔,还是说……阿意在怕什么?”
萧灼微眯着眼打量着她,眼眸温煦如春日朗润,端得一派担忧她的模样。
谢枝意不敢回答,他都吻过自己,竟然还问她怕什么?她最怕的不正是他么?
“好了阿意,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现下孤又伤得这么重,就算想做什么也没办法,不是么?”
萧灼以退为进,而且今日始终规规矩矩,除了半搂她安抚片刻并未有任何越轨的行为。
半晌,谢枝意才沉默着点头,同意了。
萧灼牵唇,不得不说这副状似羸弱的身体确实是最好的伪装,也唯有这样才能让她心甘情愿留下。
-
东宫中二人各有思量,凌霄殿更是如此。
萧焱跪地叩首,萧禹亲自从龙椅走下将他搀扶起身,“武安王何必如此大礼,快快起身。”
萧焱却一直长跪不愿起身,“臣今日是特来向陛下请罪的。”
萧禹不动声色,佯作不知,“武安王何罪之有?”
“听闻东宫太子遇刺有人说那些刺客是臣弟派去,实则臣对此事并不知情,今日才入盛京马不停蹄来见陛下,得知此事更是心有不安,唯恐陛下误会,特来请罪。”
萧禹未曾发作萧焱就已先一步将此事尽数告知,他说得字字恳切,萧禹哪里不知他就是在撒谎,那群人除了他还有谁?
但是可惜,就算身为帝王却也有诸多万不得已的时候,譬如看着面前的幕后之人也只能按兵不动,徐徐图谋。
“朕知道此事绝对不是你做的,也不知是何人乱传谣言胡说八道!”萧禹一脸怒色,冷声喝道,“王全安,将宫里那些乱传舌根的一律杖杀。”
“喏。”
王全安领了皇命躬身离开处理此事,萧禹这才继续开口道:“近日母后身体不适,既然你入了京就多去陪陪她。”
萧焱此次入京自然又是因为太后的懿旨,兴太后上了年纪又经常生病愈发思念远在千里之外的幼子,萧禹才不得不下旨召他入京。
这一趟,萧焱并非只身前来,除了他还有另一位女子早就在一旁行礼多时。
萧禹目光扫视,萧焱介绍着:“陛下,这是臣的外甥女雪芸,此次一并归京也是想着太后身边多个可心人陪着。”
杨雪芸适时开口,声音娇俏如黄鹂,“臣女杨雪芸拜见陛下。”
抬首,一张芙蓉面花颜月貌,萧禹却如遭雷击。
概因,这张脸竟和早已仙逝的皇后足足像了五成!
21. 第二十一章
东宫膳房里的人早早就忙碌起来,众人皆知,但凡是长乐公主来此,太子恨不得将最好的都送给她。
炊烟缭绕,里外热闹极了,也是这个时候大家才有机会闲谈。
也不知怎的,其中一人破天荒扯起了一个话头,“诶,你们说殿下和公主何时成婚啊?”
此话方落,原本热热闹闹的膳房寂静了瞬,眼尖之人连忙跑到门外瞥了一眼,直至窥见无人才稍稍松了口气,回过头大惊失色骂道:“你不要命了,在这里提这话头作甚!”
纵是骂人也刻意压低嗓音生怕被人听见。
那人觉得委屈,“我也就问上一问,明眼人都知道那位对公主殿下的心思,就算我不问,此事早晚有一日大家也都知晓,瞒着也无济于事。”
“不是你该问的都要闭嘴,殿下之事何人胆敢置喙?”
发问那人彻底噤了声似乎当真只是兴致使然随口一提,但膳房里头另外几人纷纷上了心,待那人独自做事,其余几人立即找到林昭说明此事。
“此人定是别家安插在东宫的探子。”众人纷纷做下结论。
这些年不知有多少想往东宫里头塞人的,只可惜几乎无人如愿,概因东宫中人小心谨慎各有戒备,更是洞察力敏锐,才叫旁人无可乘之机。
林昭认认真真听完大家所述的那番话,颔首道:“诸位放心,此事我会好好处理。”
说罢,他就命人暗中扣下仔细审问,直至审问结果出来倒是颇为惊讶。
彼时谢枝意正陪着萧灼在殿内谈及武安王之事,林昭思忖了番未敢入内,正想着稍后再来禀告此事,萧灼甫一抬首就瞥见他的身影徘徊在殿门踟蹰不定。
“林昭。”
萧灼沉声开口唤了他的名字,林昭这才入内拱手抱拳行礼,“殿下。”
他有话想说,但目光若有似无扫过谢枝意后,又只能将嘴闭上。
萧灼本就洞若观火,而今看他展露出如此神色顿时了然,恐怕此事并不简单。
谢枝意若有所觉,“阿兄,你先好好歇息,我去膳房那里瞧瞧午膳做好没。”
她刚起了个身皓腕就被萧灼扣住,顺着他的力道谢枝意重新坐回原位。
“无妨,直言便是。”
萧灼深知谢枝意虽然对自己有所畏惧,但在大事上还是向着自己,并不介意一些机要之事被她知晓。
林昭定了定神,正色直言:“东宫膳房有探子。”
此话一出谢枝意怔了怔,“探子?”
她一直都知道萧灼这个太子之位坐的并不稳当,其余皇子虎视眈眈盯着他这个位置,三年之前若非萧禹执意护着萧灼性命,恐怕早就被其余人的谋算中丢了性命。
当朝天子萧禹共有五子,长子萧忱出自端妃,次子早夭,三子萧凛出自容贵妃,四子萧然出自沐嫔,以及出自皇后所生的萧灼外,并无别的子嗣,因而这探子极有可能是大皇子、三皇子以及四皇子所为。
萧灼倒是对探子之事并不上心,左右东宫也不是第一天被人混进来内奸。
“既然是膳房出了问题,方才做的吃食全部撤下,让人好好查清楚。”
林昭受命照办。
谢枝意见他淡然自若也就渐渐放下心来,论手段、论心机她自认比不上萧灼,他自己都不担心,她又瞎操心做什么?
只是——
“膳房出了问题,那午膳这么办?”
谢枝意望着沙漏快到用膳的时辰,今晨因急着来东宫早膳用的并不多,眼下腹中早就感到些许饥饿。
“孤记得阿意的厨艺甚好,不若给孤做碗面吧。”
萧灼目光灼灼凝着她,眸光微动,笑得温雅至极。
谢枝意自然会些厨艺,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提出这么个要求,她并不太愿意张口就想拒绝,可当视线落在他身上的伤口处,又将滚落到喉口的话咽回肚子里,瓮声道:“我已许久未曾煮过,若是做的不吃好也没法子。”
“阿意放心,不论你做的如何孤都会吃完。”萧灼唇角噙笑,似乎真的充满期待。
被寄予厚望的谢枝意蓦然感受到如山的压力袭来,这种压力不啻于昔年在上岑夫子课时所做的卷子,生怕出半点差错。
她一脸担忧离开,浑然不知前脚刚走萧灼就将林昭喊回来,此时的萧灼早已褪去所有温润谦和的假象,黑眸眯起,阴戾森寒,“是谁的人?”
林昭的衣摆沾染血痕,他已经审问出结果:“探子是大皇子的人。”
“萧忱?”萧灼威压尽显,懒倦靠在床头,眼神犀利肃杀没有半分温度,就连出口的话都格外凉薄冷彻,“杀了吧,做成天灯送过去。”
口吻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处理一样微不足道的小事,还未等林昭走远,突兀添了一句,“回去换件衣袍。”
林昭疑惑皱眉,随即恍然。
有血污,公主不喜。
-
绛云殿。
宫人小心翼翼托着新制的白玉汝窑,容贵妃一袭晚烟霞如意襦裙,外罩金丝孔雀翎大袖宫服,腰间系着掺金珠线穗子宫绦,抬起纤纤素手将新开的桃枝插入皙白长颈瓶中。
她低垂头颅露出一截白皙颈段,耳鬓蝉玉珠晃动,丽雪红妆,妩媚天成,一颦一笑间风情万种。
直至修整完桃枝,容贵妃这才罢手,宫婢大气不敢喘更为小心将瓷瓶搁在临近花窗的紫檀桌。
“昨日画卷取来。”
容贵妃落座长榻,宫人已备好茶水糕点,轻呷一口,她才饶有兴致翻阅起面前的画卷。
画卷中的女子各有千秋,除了生的天香国色家世亦不俗,容贵妃粗略看过一遍颇为满意。
一旁的嬷嬷笑着开口,“贵妃娘娘为三殿下选了这么多女子,想必殿下挑花了眼罢!”
“本宫倒希望他当真挑花了眼,也好过如今瞧都不愿多瞧上一眼。”容贵妃轻叹了声,将画卷搁在一旁,“你瞧瞧这京中贵女无数,不论相貌才情样样出挑,他怎的就一一门心思钻进军营里头日日习武?身边有娇滴滴的美人儿陪着不好么?”
容贵妃是真对自己这个儿子感到万分无奈,几年前就打算为他择选一门亲事,奈何他铁了心要去军营里头历练,就这么蹉跎多年,原本她看上好些人家的女眷都已出嫁,因而眼下可选的仅剩这些。
嬷嬷宽慰着她,“娘娘不必忧心,想必三殿下还未开窍呢!不如先安排掌事宫女伺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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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若是尝了滋味,自然愿意要个温香软语娇滴滴的小娘子常伴身侧。”
容贵妃想了想也只能先这么办,随后将宫里头的宫婢喊来一一看过去,最后挑了个身段好容色出挑的。
被选中的宫婢未曾想今日竟是走了大运!这位三殿下不单天潢贵胄身份尊贵,更是英姿勃发高大威猛,一想到能借此机会成为他身边第一人,宫婢不觉羞红脸颊。
“虽说让你伺候殿下,但也别存旁的心思,否则……等着你的就不是荣华富贵,而是万丈深渊。”
嬷嬷可没忘记敲打一下她,宫婢立即乖巧叩首,毕恭毕敬:“贵妃娘娘放心,奴省的。”
容贵妃虽觉得这个宫婢容色还是差了些,但甚在为人温婉身段窈窕,摆手让她站在一旁,“过会儿三殿下来了你来奉茶。”
宫婢心底喜意更甚,好在及时控制住情绪将激动小心翼翼藏了起来。
不多时,萧凛一脸冷色风尘仆仆赶来,先向生母容贵妃请过安,随后金刀立马坐下。
“这是谁给你气受了?”容贵妃瞥了一眼儿子,喝了杯茶。
嬷嬷适时递了眼色给宫婢,宫婢忙端着茶水奉上,声音娇柔滴水,“殿下。”
她自认为在这绛云殿中容色属上乘之姿,虽说比不上容贵妃,但也是可人儿。奈何萧凛一眼未曾看她,接过茶水一饮而尽,想着方才发生在东宫的事情脸色愈发不虞。
“刚才……我去了一趟东宫。”
容贵妃手指骤停,将茶盏搁在边上,也顾不得想那宫婢之事,追问起来,“听说太子伤势颇重,今日武安王也入了宫。”
萧凛颔首,将殿内之人尽数屏退,等剩下他们母子二人方才继续往下说:“萧灼这厮阴险狡诈,我才不信他会那么轻易受伤,我看他就是想把谢枝意困在宫里头才刻意如此。”
萧凛痛骂太子萧灼,对于他们二人争锋相对的情况容贵妃早就见怪不怪,眼皮未抬,慢悠悠说着,“太子对长乐公主的心思大家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先前长乐公主和那位陆大人定下婚事,还有人猜太子何时抢人。”
“说起来长乐公主也是可怜,昔年不过五岁就被太子当成玩意儿扣在身边逗趣,眼看及笄后就能离宫嫁人,又发生了萧鸣的事情。”
对于这位长乐公主,容贵妃确实生了几分怜悯之心,原本应当无忧无虑的时光却被迫留在这红墙高瓦的深宫,身边之人还阴晴不定,纵然得了泼天的富贵,也不代表能安心受用。
“我看她就是蠢,谁让她当萧灼的‘狗腿’的?有了今天也是活该!”
萧凛嘴上这么说到底也是存了几分怨气在里头,容贵妃无奈摇了摇头,“好了,左右武安王的事情东宫那里自会解决,你莫卷入其中。”
“儿知晓。”
萧鸣之事当时叫人震撼极了,奈何萧禹用了强硬手段遮掩下来,因此大多数人只是一知半解,并不知全貌,唯有萧凛……
他确确实实全部都看到了。
也看到了那个旖旎夜色,萧灼是怎样将脸色坨红满眼迷离的谢枝意搂在怀里,纡尊降贵弯下头颅,吻上女子朱唇。
他眼底的欲,比夜穹的星斗愈发滚烫,热烈,情难自禁。
22. 第二十二章
殿外落了阵疏疏骤雨,颓败花瓣散落一地,待到云收雨霁,宫人第一时间将庭院回廊洒扫干净。
落过雨的地面带走尘埃,空气变得格外清新自然,殿内轩窗大敞。
“阿兄,你的伤还在将养着,我便做了些清淡素食,也不知合不合你口味?”
谢枝意搀扶着萧灼来到桌前,桌上没有琳琅满目的菜色,仅搁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汤,瓷碗上洒落的葱花新鲜欲滴,白色和绿意交织,着实令人味蕾大开。
她亲手做的,他又怎会不喜欢呢?
“阿意辛苦了。”萧灼神情愉悦舒畅,抬手抚了抚她的发,拿起象牙箸尝了一口。
面条劲道,汤汁清润,底下卧着荷包蛋,搭配着青菜竟出乎意料的好吃。
不过片刻他就将这一碗面全部吃完,谢枝意刚吃了半碗,错愕看着他询问自己,“阿意,还有吗?”
她想着他还生着病,胃口不佳,应当吃不了太多,也就少做了些,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将那满满一碗面吃完甚至还未饱腹,一时半会儿,她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阿兄,你若是饿了,我让膳房那里再做一碗?”
谢枝意放下筷箸正欲起身就被他拉住,“不必了,你先吃。”
萧灼此人真正想法很难叫人猜透,谢枝意没再深究,自顾自吃着。
若是换做往常她能将这一碗面吃完,可在用膳前她吃过几块糕点垫了肚子,萧灼若有似无的视线时不时落在她身上,总令她头皮发麻,因而只吃了小半碗就不再动筷。
“怎么不多吃些?”萧灼拢紧眉宇。
谢枝意自然不能将真实原因告诉他,只能摇了摇头找了个借口,“我已经吃饱了。”
“真吃不下?”萧灼又问。
谢枝意硬着头皮点头,岂料,萧灼竟直接将她未吃完的面端到自己面前,就着她用过的筷箸夹起面。
“阿兄,你……”那分明是她吃剩下、用过的,萧灼这是做什么?
萧灼弯唇,佯作不知,“怎么了?”
谢枝意耳根红了一片,尤其同他那双深邃如墨的眼眸对视后,更像是陷入一场漩涡之中。
要怎么说?说他身为太子怎能吃她的剩饭?还是说那筷箸她用过,放到口中……
只要想到这些谢枝意如坐针毡,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太过亲密,太过暧昧,让她一直以来想要隔开的距离又重新被拉扯回来。
没有得到她的回答萧灼并未在意,谢枝意逃离他的心思那般明显,他又不是蠢人怎会看不分明?不过,纵然想要逃到天边,逃到天涯海角,他都会不择手段将她追回。
也就是眼下她还未触怒到他心里最深处的那根弦,否则不会是这般放任。
晦暗如深的心思缓缓积压在心底,冰雪浪潮将其吞没,萧灼自知已经极为克制。
直到他将剩下的半碗面尽数吃完,谢枝意始终不敢将视线移到他身上,双手绞在一块儿安静得过分。
“阿兄,太医说服过药该好好歇息,我先回屋了。”
好在这一次萧灼并没阻拦,而是纵容着她离开。
谢枝意刚开始步子迈得格外小心,走出几步后不由加快速度,一个转角便消失在眼前。
-
“公主怎么回来了?”
沈姑姑方才命宫人将偏殿的房间洒扫干净,换上整洁的被褥,随后正认真检查着可有遗漏之处,未曾想甫一抬首谢枝意就回来了这里,她还以为萧灼会将公主继续留下。
谢枝意回想着方才发生的事情脸颊热烫,又被沈姑姑这么一问更觉面红耳赤,低声嗫嚅,“阿兄伤得重,还要多休息才好。”
沈姑姑早知萧灼盯着谢枝意就像盯着眼珠子似的,恨不得日日将她扣在身边哪里愿意放手,她心如明镜,口中却道:“公主照顾太子殿下想必也累坏了,这儿的衣裳都是从长乐宫取来的,公主不妨换上,也好歇息会儿。”
她特意取出寝衣掩上殿门,谢枝意换上后阖着眸歇息了会儿,直到殿外传来一阵若有似无的谈话。
“公主还歇着呢,总不能直接将公主叫醒吧?”
听这声音似乎是沈姑姑的,也不知来人是谁,她仿佛为难极了。
下一刻,谢枝意半梦半醒,依稀听得愈发清楚。
“……等公主醒了自会去宁寿宫拜见太后,还请公公回禀太后……”
听到后来谢枝意困意顿消,瞬间打起精神。
“沈姑姑……”她在殿内喊了声,因才从梦中睡醒,声音娇嗔。
正在殿外的沈姑姑和内侍说了声,等她进入内殿,谢枝意正系着垂绦。
“公主怎么不多睡会儿?”沈姑姑对着铜镜帮着她梳妆,如瀑青丝挽起,簪上尚宫局新制的琉璃簪,又低声同她说了外头的事情,“太后遣了宫人过来,说要见殿下。”
太后不喜东宫,更不喜萧灼,不过因她常年吃斋念佛久居行宫不怎么住在宫中,因而就算她再不满意也不会主动寻谢枝意的麻烦,毕竟唯有年节才能见上一两回。
三年前发生那么重大的事情太后自然在场,也因着这桩事太后对东宫的怒意达到顶峰,这一次竟派了人来找她过去,显然不是桩小事。
“可知太后为何召我过去?”顾及殿外旁听,她压低声音。
沈姑姑是个伶俐人,早就从林昭几人的口中得知,“是武安王入了宫,似乎还带了位女眷,那位女眷现在就在太后宫里头。太后想着宫中就这么寥寥几位女子,想要热闹一番,就遣了人过来。”
顿了顿,沈姑姑又继续往下说,“不单单是公主,还有容贵妃、端妃和沐嫔,都被喊了过去陪着。”
谢枝意心头微动,“看来这位女眷的身份不简单。”
“听说那姑娘名叫杨雪芸,是武安王妃的娘家人,还得喊武安王一声舅舅。”
太后一共就两子,长子萧禹登上帝位,至于次子则是远离盛京,多年未见自然思念至极,搞出这么大的阵仗不足为奇。
“我既然身在宫中,又是太后亲自命人传召,总要见上一见。”
谢枝意抬脚就走,沈姑姑却心神不宁,颇为担忧,“其实公主若是不去也无妨,有太子殿下在,总能将您护在东宫。”
“可我总不能事事叫他相护。”
她垂下眼睫覆住眼底深思,等再抬首时眼波澄澈明净。
她欠萧灼的已经够多了,总不能一辈子都让他护着、都被扣在东宫里头哪里都去不得,她虽然没有多大本事,却也谨慎小心。旁人以笑相迎她不会拒绝,可若是笑里藏刀背后暗使诡计,她也不会轻易放过。
一墙之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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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灼听着沈姑姑事后回禀,执卷的手忽而顿住,声音幽微,“她真这么说?”
沈姑姑听不出来他话中喜怒,点了点头,心中对谢枝意充满担忧,“殿下,太后不会为难公主吧?”
毕竟也是从小看她长大,太后虽信佛远离朝堂,但这宫里头的女人谁手上没沾过血?能够稳稳当当坐上太后这个位置不知见过多少亡魂!
“跟着一并过去,务必护她周全。”
清风翻动着书页,萧灼定定望了眼窗外木槿,突然起了身,朝凌霄殿的方向走去,眼眸深处深邃如古井,冰冷无温。
她想去看外面的风雨也无妨,只是想要两不相欠,痴心妄想!
-
宁寿宫距离东宫相隔甚远,等谢枝意抵达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太后高坐在上首,身边坐着一位容颜姝丽的女子,女子也不知说了些什么笑得太后合不拢嘴,至于后宫妃嫔几人则是皆坐在下首,时不时附和几句。
萧禹对于女色并不上心,因而后宫里头有位份的就这么几人,谢枝意匆匆扫过一眼,除了早夭二皇子的生母未至,其余人倒是都到齐了。
“长乐见过太后,恭请太后圣安。”
谢枝意行了一礼,太后深深看了一眼,手中转动着佛珠还未出声,大皇子的生母端妃率先诘问发难:“长乐公主的架子未免大了些,可叫我们好等。”
这么多人里头谢枝意是最后一个到的,端妃因着大皇子的缘故不喜东宫,自然连带着她一起嘲讽。
东宫本就距离宁寿宫有一段路程,谢枝意还是走过来的,自然没那么迅速。
“罢了罢了,找个位置坐下,免得届时太子还要到皇帝那儿说哀家苛待。”太后摆摆手示意谢枝意起身就坐。
谢枝意环顾一周,端妃和沐嫔二人的位置较近,若要落座的话,也只有容贵妃身边还剩了一处,这位容贵妃的脾性在宫里头独一份,再加上母族势大,比端妃还要难惹。
想了想,她还是坐了过去,刚坐稳,便听太后身边的女子开口称赞:“长乐公主生得可真好看。”
那女子正是杨雪芸,她弯唇笑着一脸天真烂漫,似乎这句话当真是她心底所想。
没来由,谢枝意却被她这一笑震的后背泛起一阵寒意。
从小到大,她对未知的恶意极度敏锐,显然,这个杨雪芸是在撒谎。
太后听罢不悦皱了皱眉,“秾丽魅惑,以色侍人,依哀家看来还是雪芸你这模样生得更好。”
别看太后先前口中说着不为难谢枝意,可到了这里众人自然也就明白过来,原来后头在这等着呢!有太后的这番评价,届时传了出去,败坏的可是谢枝意的名头。
谢枝意不由在心底冷笑,面上淡淡道:“相貌本就是上天所赐、父母所给,何须评头论足?”
杨雪芸本就是刻意说出这番话的,没想到谢枝意胆子这么大竟然还敢反驳,她嘴角不禁上扬,触怒了太后可就有好果子吃咯!
“放肆!”
果然,太后勃然大怒,抬手一挥,“将长乐公主扣下去。”
跟着谢枝意一起来的沈姑姑吓了一跳,暗道这太后果然要针对公主,正欲上前护着她时,从始自终未置一词的容贵妃遽然幽幽出声:“太后这番话……”
“说的莫不是臣妾?”
23. 第二十三章
太后震怒众人本就噤若寒颤,一时间殿内安静极了,因此容贵妃这一句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最为糟糕的是,大家不禁回忆起方才太后所言“秾丽魅惑、以色侍人”这八字,可不正符合容贵妃的相貌!
谁人不知这后宫里头当属容贵妃的长相最为殊色,落在有心人眼中恰恰这一句,不仅明指谢枝意,更是暗指了容贵妃,按照她那脾性,不发作怎么可能?
“太后怎么不说话了?”容贵妃把玩着染着豆蔻的玉指,眼神未眯,笑得愈发妩媚动人。
太后本就被谢枝意气了一通,现在容贵妃又插了嘴势有将这堆火烧得更旺的架势,若是换做别的嫔妃,怎敢?也只有容贵妃敢这么做。
后宫之中,太后最为厌恶的便是已逝的皇后,最为忌惮的则是这位家中手握兵权的容家嫡女容贵妃。
“哀家不过是说笑,贵妃何必当真?”太后摁着佛珠将心底那股郁结之气不断压着,越想越是不忿。
想她在后宫熬了那么多年才坐到太后的位置,仅是表面看着光鲜亮丽罢了,萧禹未将后宫的权势给她,还不允萧焱留在盛京,种种心灰意冷她才选择念佛打发时间。
“太后当真只是说笑?”容贵妃声音轻轻。
太后已然冷下脸,“容贵妃,你要学会适可而止。”
“太后说的极是,臣妾有些倦了,得先回宫歇一歇。”容贵妃说完这句,也不等太后回话自顾自往外走,刚走到殿门口忽而想到什么,转而看向谢枝意,“长乐公主,可要一道?”
谢枝意没想到容贵妃竟然邀请自己,虽然摸不清楚她心里头到底是怎么想的,但跟着她离开也好过一直待在此处。
“长乐告退。”
谢枝意行过礼紧跟上容贵妃的步伐,不一会儿二人就消失不见。
端妃一直都知道容贵妃此人胆子大,性格骄纵,若非常年深居绛云殿,恐怕后宫又要掀起一阵风云。
眼看太后容色冷凝铁青,端妃试图缓和气氛,“太后,容贵妃也太目无尊长了,竟然这般不敬!”
她自认为自己站在太后这一边跟着她一起痛骂容贵妃,总能叫太后多看自己一眼,怎知这一句偏偏拍到马腿上。
太后一听这话脸色愈发糟糕,“你现在说这么多方才容贵妃说的时候也不见你多说一句。”
端妃本就是见风使舵的,冷不防遭到太后冷脸所有话瞬间哽住,一旁的沐嫔早就被吓坏了,她胆子一直很小,依旧低垂着头默不作声。
“太后,臣妾其实……”
端妃绞尽脑汁还想着继续辩解一二,太后已经懒得继续往下听,不耐烦打断:“得了,你是什么样的人哀家会不清楚?一个两个都不省心。”
太后摆手让端妃和沐嫔二人离开,仅把杨雪芸留下谈话。
端妃离开前瞥了一眼正襟危坐看似天真无邪的杨雪芸,眼底不屑更甚。
不过就是武安王妃的娘家人,在这宫里头耍阴谋诡计还沾沾自喜,她以为大家都是白痴么?
她倒要看看,这个杨雪芸何时会栽跟头。
-
自打离开宁寿宫,容贵妃觉得外头的空气都变得清新自然。
谢枝意跟了上去,轻声向她道谢:“方才之事谢过贵妃娘娘。”
容贵妃睨了眼她,眼波流转,视线从她身上慢悠悠划过,“本宫并不是想帮你,只是替自己说话。”
她确实没想着要帮谢枝意,毕竟自家儿子和东宫不对付,连带着这位长乐公主也看不顺眼,她虽然同情谢枝意的遭遇,但也不会过多干涉引火烧身,之所以在殿里头那么说无非就是太后的那番话惹到自己了。
若说原先谢枝意对这位容贵妃敬而远之,只听说过她的性子跋扈,眼下听她干脆利落撇清反倒稍松口气。
要是换做旁人定会要她欠下人情来,可容贵妃第一反应就是想着撇清,可以说她为人处事要比端妃敞亮的多。
想到这里谢枝意唇角笑意未落,“不论如何都要谢过贵妃娘娘。”
容贵妃没想到她竟然这么死脑筋,自己都那么说了她还要继续谢来谢去的,看在那么好看的一张脸份上,她好心提醒了句:“宫里头到处皆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多留几个心眼没坏处。”
这句话爱听不听就是谢枝意的事了,容贵妃却没想到她刚一说完就看见对方怔愣了瞬,不由在心头暗忖,莫不是被这句话吓住了?
只是她哪里知道,谢枝意不过是若有所思,想到了旁的事情。
“贵妃娘娘这番话倒是和三殿下先前说的一样……”
谢枝意这才不着痕迹多看了几眼容贵妃,不得不说,萧凛的眉眼间有些许和这位贵妃相像之处。
“萧凛也说过这话?”容贵妃有些惊讶,她以为自家儿子和长乐公主见面皆是冷嘲热讽,哪里会关心一二呢?
谢枝意自然想着那是萧凛看自己不顺眼故意说的,不过也没想着告状。
他们二人才是母子,她不过是外人罢了。
“时辰不早了,贵妃娘娘,长乐先告辞。”
谢枝意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朝着东宫方向走去,徒留下还在原地若有所思的容贵妃。
-
谢枝意全须全尾回来,这一点叫绿禾长长松了口气,等解下她身上的披风后,绿禾才低声开口,“方才太子殿下离开东宫,也不知去了何处。”
萧灼?
“他的伤势未愈,怎么就走了?”谢枝意还是更为在意他身上的箭伤。
太子之事,他们这些奴才又哪敢置喙?因而绿禾只能摇了摇头,“奴婢也不知。”
问不出所以然来,谢枝意正想将林昭找来,刚准备开口不知想到什么又噤声不语,一看便是有了心事。
沈姑姑心思微动,要说公主不关心太子的话方才怎会问上一句?毕竟他们二人相处长达十年之久,就算有时候太子手段狠戾了些,但对公主一直都极好,这些情谊还是变不了的。
“太子若是过会儿过来说不定伤势又加重了,也不知今日太子的药喝了没?”沈姑姑故作唉声叹气,眼神不断从谢枝意面上飘过,想要看清她的神情。
沈姑姑这番话也叫谢枝意回过神来,“太子的药让膳房的人先温着,届时回来再说。”
沈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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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交代了下去,眼看天色将晚,问道:“那公主今夜是先用膳还是等太子殿下一并用?”
彼时天阶流萤吞没昏黄色泽,檐角镀上黑沉的光。宫人们掌起灯照亮东宫的道路,拉长的树影影影绰绰在风声中婆娑起舞。
“再等等。”
谢枝意想了想最后还是看在萧灼病了一场的份上退让一步,这一等却是一盏茶时间,等到萧灼回到东宫,意料之外的,他身边竟然还多了一人。
萧禹望着东宫中亮如白昼的灯火,又听着林昭禀告说是谢枝意还未用膳,不由看向自家儿子,意有所指:“看来你这重伤一回,小姑娘对你的态度倒是没有先前那么冷淡。”
他可是记得三年前的那一次谢枝意如何毫不犹豫跪在地上,恳求天子放她离开,从始自终看也不看阴沉冷骘的萧灼一眼。
萧灼似乎也回想到那段过往,眼底晦暗的光融入夜色掩了过去,“儿臣早已说过阿意心中有我。”
“呵,你啊你,也不知这身硬骨头和这厚脸皮是和谁学的。”
萧禹说归说,倒也记得萧灼是如何在谢枝意面前伪装的,念在他这么多年依旧孑然一人的份上懒得计较。
父子二人间的谈话被刻意压低,等到谢枝意来的时候不约而同止住话头,她未料到今日萧禹竟然也来此,行了个万福礼:“陛下。”
“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
萧禹笑着让谢枝意起身,一旁的萧灼脸色依旧苍白如纸,等见到谢枝意后更是险些站都站不稳,身子一歪就倒在她身上,一只胳膊更是落在她削瘦肩上。
好在萧灼还知道轻重,只将部分力气压着,并未让谢枝意支撑全部。
“咳咳咳——”萧灼一连咳嗽了好几声,等着谢枝意艰难将他搀扶着,才垂下浓长睫羽,“大抵是外头风寒,伤势可能又加重了。”
若非萧禹在,谢枝意真想将他推开,而今他都主动开口,也只能硬着头皮搭话,“我已让厨房温了你的药汤,要不要喝一些?”
萧灼自是颔首,等到林昭将药汤端来他又做出端不住的架势,只能凝着谢枝意温声说道:“不如阿意喂孤喝吧?”
身前是萧灼烈烈目光,身后是帝王萧禹,谢枝意不能在帝王面前拂了萧灼脸面,只能耐心喂着。
一口接着一口,药汤苦涩,可萧灼看上去面色未显半分,甚至一整碗汤药喝完尚觉时间太短,还不够温存。
萧禹简直没眼看,这个儿子怎的就这么没脸没皮!现如今还要演这出戏码去诓骗谢枝意。
索性已经将该说的早就说过,萧禹也不想留在这里打扰二人相处,直接往宁寿宫方向而去。
萧禹一走,帝王凛冽气场消失无踪,谢枝意这才松了口气。
要是萧禹再待下去她都不知怎么办才好,萧灼若是更加过分的话,她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将药碗摔到他身上。
看着萧灼故作羸弱如沐春风的模样,谢枝意更觉他步步相逼,转身就要走又被他握着手腕拉近距离。
“阿意,跑什么?”萧灼没想放她走,还想再多问些事情,“方才去了宁寿宫,太后可有为难你?”
24. 第二十四章
她不知萧灼是怎么定义“为难”二字,不过太后倒是被容贵妃气得不轻。
“容贵妃?”萧灼听完谢枝意所说的事情后不由拧紧眉宇,“她最后竟是喊你一道离开?”
谢枝意也是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若是先前容贵妃那么说是因为太后的那番话,可最后离开寿宁宫的时候她分明可以自己走,何必多此一举叫上她呢?
-
与此同时,绛云殿,容贵妃打了个寒噤,总觉得是不是有人背后说她。
转念一想又没再深想,而是饮着清茶询问身侧的嬷嬷,“三皇子那里可安排好了?”
嬷嬷躬身笑道:“贵妃娘娘放心,都已经安排妥当,那宫婢是个知道规矩的,这泼天荣华富贵落到她身上,开心都来不及呢!”
容贵妃点了点头,总觉得有些遗憾,“身段好是好,就是这脸……到底不够美。”
容贵妃本身就生的极美,宫婢的容色落到她眼中也只能勉强上乘,不知怎的,她脑海中一晃而过谢枝意的那张脸,倏地幽幽道:“这宫里头还是长乐公主的样貌生得最好。”
她也不懂离开宁寿宫的时候怎么就鬼迷心窍开口叫谢枝意一并走了,思来想去,或许正是那张脸入了她的眼。
因她提起谢枝意,嬷嬷回想着那位公主殊绝的长相亦附和着:“谁说不是呢!容貌这样东西也要上天独宠才能得的,万万人里头才出那么一个出挑的!”随即话锋一转,轻叹,“若是有了容貌却无能力相护,也不知这相貌是福是祸。”
容贵妃深以为然。
倘若有容色出挑却没背景的,可不是就被强取豪夺了去?但像现在谢枝意这样有太子萧灼护着,也能避开一些是是非非,与之相对的,便是萧灼太过昭显的心思了。
被这样的人惦念着,也真是可怜。
另一可怜之人萧凛今日从巡防营归来,浑身上下皆是浑浊的汗渍,他没察觉寝殿分外安静,甚至烛灯幽微,仅亮着淡淡一盏,周遭黑逡逡一片。
月华如霜落满一地,萧凛扯了扯衣襟不由在心底骂着“这群宫人怎的这么懒散,一点眼力劲都无”,转身正欲取衾衣,遽然床榻传来一阵细微动静,他本就是习武之人耳力眼力非同一般,登时透过月华瞧见床榻上竟藏着一人。
“谁!”
萧凛冷声一呵,出鞘长剑泛着锋芒冷锐的寒光落在榻上之人身上,但凡用些力道就能割断面前之人的喉咙。
“殿、殿下……”宫婢瞬间吓得面无血色,慌忙出声,生怕这一剑下来自己小命难保。
女子声音惊愕恐惧,惨叫声凄厉刺得他耳朵一阵生疼,萧凛架在她脖颈上的力道不减,目光森寒,“谁派你来的?太子还是大皇子?”
他立即在脑海之中思索着派遣她来的幕后之人,不禁冷嘲,也不知是谁竟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来暗杀他,是把他当蠢货吗?
怎知,宫婢战战兢兢从口中吐出一个他怎么都没想过的人,“是……是贵妃娘娘让奴来伺候三殿下……”
话到后来愈发虚弱惊颤,浑身惊得瑟瑟发抖,连头都不敢抬,更不必说嬷嬷说的那些关于“伺候”的话。
萧凛皱了皱眉,“伺候什么?”
宫婢没想到他竟然还要追问到底,怎会不知“伺候”的深意呢?
终究她还是硬着头皮低声开口,边解释边红了脸颊,“替殿下……暖、暖床,通晓人事。”
萧凛这才明白过来,他身处巡防营多年身边大多接触的都是男子,偶尔也会听到一些荤段子,但他素来都不把心思放在这上头,胭脂味着实太过难闻还不如练武有趣。
“滚出去。”
萧凛收起长剑,让守在宫外的侍卫进来将那宫婢带出去,又命人将床榻上的东西都换掉,只要一想到那宫婢沾过自己的衾被,就觉得厌恶极了。
侍卫跟着萧凛多年,知晓此事后不禁劝说道:“三殿下,既然是贵妃娘娘的安排何必推拒呢?说起来殿下也到了年纪,不日择妃,若是殿下不喜方才那位婢女可以同娘娘说换一个合殿下心意的。”
侍卫深知这位三殿下和旁的皇子有些不同,像大皇子早就知人事的时候就往后宅里塞了不少女人,甚至还嫌不够,还跑去花楼里睡花魁;至于四皇子则是体弱多病,日日喝着药汤续命;太子殿下更不必说,他身边早就有了长乐公主,对于旁的胭脂俗粉当然看不上。
唯独这位三殿下除了雷打不动往巡防营跑,身边竟当真没有其她女眷了。
要是硬要说的话或许也有,但长乐公主对三殿下而言是见面都要冷嘲热讽的存在,那又怎么可能呢?
思来想去侍卫还是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萧凛情窦未开,不解风情。
萧凛懒得再往下听,甚至就连宫里都不想待了,可惜宫门落了钥索性翻身到了屋顶上。
皓月当空,银白月光流泻一身,乌云浮动,清风拂面,他的神思忽而清明了许多。
诡异的,他竟想到谢枝意。
彼时的她两颊生粉,还未彻底长开的容色在酒光微醺中愈发靡/艳,她柔若无骨躺在萧灼怀中,任由对方施为。
莹澈冰肌的皓腕雪色白皙被萧灼一手扣在大掌之中,下颌抬起,二人吻的密不可分,甚至旖旎到唇边扯出水痕银丝。
萧凛何曾见过这种画面登时面红耳赤,想要移开视线,却又忍不住心底的蠢蠢欲动,视线直勾勾落在谢枝意那张芙蓉面。
刚看得晃神,遽然,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染着深不可测的锋芒看着他,眼神犀利如电,可怖阴沉。
下一刻,窗牖合拢,烛光掩映下,他隐约看见倒映在花窗上的倒影。
身影交叠,太子将女子放到榻上,随后他也一并上了那张床。
-
“阿意……”
灯光忽明忽暗,唯有月华皎洁如水,他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温存唤着她的名,将她从额到眉眼皆一一吻了过去,最后落在那张翕张的朱唇。
清香的酒味淡淡,勾得人心头痒意酥麻,萧灼但凡想要,就会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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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亲自取。
他深深吻着怀中的人,心底燃烧的火愈发浓烈。
床榻一晃,梦境破碎,窗外天光大亮,萧灼醒来时立即觉察到身体的变化,遥想上一次这般醒来这般还是七日前,这段时日事情颇多也就没怎么想那方面的事了,莫不是因着谢枝意在自己身边所以才夜有所梦?
好在时辰尚早,算了算时间她应该刚醒,正好在她来之前将衾被换掉。
林昭处理这种事情也有心得,东宫里的人口风紧,不会随意泄密,等到事情办完萧灼也换了一身衣袍。
“殿下怎不再休息?”林昭想着昨日萧灼特意去了凌霄殿,也不知伤口恢复如何,若是崩裂就坏了。
“小伤罢了,眼下武安王就在宫中,孤自然要更为警惕。”
萧灼一想到萧焱眸底只剩无尽的冷意,又想着昨日从萧禹口中得知他带来杨雪芸竟和生母有几分相像,眼底嘲弄更甚。
这种事情真不愧是萧焱能做出来的,要说无意为之鬼才会相信,用这种手段来恶心他,他太清楚这只是为了报复先前萧鸣之事的开始。
“若是武安王来东宫别让阿意见到他。”萧灼沉声道,甚至有种预感,或许今日武安王就会来,“他睚眦必报,孤虽能护着阿意,但难保他使阴谋诡计。”
林昭一直都觉得萧灼将谢枝意看得太重,原本这场事情就是因着长乐公主才对萧鸣动手,故而得罪了武安王,两人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现在武安王返京他又一人独揽仇恨,想着公主对太子的态度,林昭心里并不是滋味。
“殿下,恕臣大胆,殿下为了公主做了这么多事情,公主对殿下却始终若即若离,甚至还和旁人订了婚事。殿下……这般做值得吗?”
林昭鲜少会说这么多的话,这一次也是实在忍不住才开口,但等他触碰到萧灼顷刻间冷寒的视线蓦然浑身冷骇。
“林昭,你越界了。”
短短一句渗透无尽冷意,若非他追随萧灼多年,恐怕早就拉下去受罚。
林昭后知后觉,后背湿了一片,跪地请罪,“殿下恕罪。”
萧灼还是当初那个萧灼,这么多年过去并未被岁月抹去棱角,骨子里执拗无情的东西始终都在。
“她已经答应了孤会和陆乘舟退婚,届时她就是东宫主人,身为臣下不可非议。”
萧灼敲打着林昭俨然是替谢枝意出头,林昭纵是心底再不满也只能统统咽下。
“臣已知晓,日后不会再犯。”
“下去。”
萧灼没再看林昭,窗外光影交叠,日光正好,他的心却仿佛永久封存在了十岁那年。
无人可知,那一年他坠入寒潭的时候当真存了死志,直到谢枝意朝他伸手将他拉出泥沼。
不是值不值得,而是没有谢枝意他早就该死了,不过因着她才多活了这么多年。
她是他唯一想要存活下来的念想,试问,看见光的人又怎会愿意永远留在黑暗之中呢?
更不会将这唯一的一捧光放走。
25. 第二十五章
东宫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不,也不对,准确来说,萧灼预料到了。
看了一眼一旁的林昭,林昭立即了然退下,随后内侍奉上茶水和糕点。
“咳咳,儿臣伤势未愈无法起身见礼,还望父皇恕罪。”萧灼面无血色,轻咳几声方将视线移向萧禹身侧的萧焱身上,淡淡点了点头,“皇叔。”
他面色淡然自若看不出真实情绪,萧焱更是将心底怨毒藏得更深,“太子病的这么重也不知是谁下的毒手,太医可曾说过还要多久才能恢复?”
萧灼牵唇,笑不达意,“尚未查出幕后之人,不过孤想此人真是胆大包天,届时查出定要将此人剥皮抽骨,尸首抛尸荒野,让虎豹豺狼啃食干净。皇叔,你觉得孤说的对吗?”
萧焱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二字来形容,他自认为此事处理得极好,该死之人都已经死了,萧灼就算再厉害没有证据又能如何?难不成就单凭那张嘴说么?
他在心底冷冷嗤笑着,想着萧灼终究还是太过年轻气盛,想用这样的话引起他的愤怒,殊不知他城府深沉,这番话根本触怒不了分毫,甚至还能笑容满面附和:“太子说的很对,可恨我无法帮忙调查此事,否则定要叫背后之人死无葬身之地。”
他自己咒着自己也要心态极好之人才能做得到,萧灼唇线抿成直线,仅剩下无尽冷嘲。
萧禹在一旁听完二人对话眼神锋锐如鹰隼,他竟没想到平日小看这个弟弟,能这么面无波澜擅长演戏之人又怎会是泛泛之辈?
“好了,今日不过是来看看太子的伤势,至于幕后之人朕自会调查清楚。”
萧禹没再留下转而携着萧焱离开东宫,刚走出几步,萧焱忽而想到了什么,“听说太子受伤后都是长乐公主在一旁照顾,今日怎未看到她的身影?”
萧禹心底猜测定是萧灼让谢枝意暂时不要露面,不过面上并未表露出来,“估计是女儿家有什么要紧事,时辰不早,皇弟且跟朕去宁寿宫看望母后。”
萧焱自是一一应下,抬首时敛下所有寒芒。
杨雪芸,你可别叫本王失望。
-
早在萧焱过来的时候林昭就安排谢枝意暂时离开东宫,毕竟陛下都亲自过来,要是长乐公主继续留在这里定然要面见圣驾。
当然,长乐宫也不适合留下,好在宫里头不知名宫阙繁多,随意挑一处总不至于叫旁人找到。
谢枝意闲庭散步路过一间水榭,彼时绿柳垂堤,碧湖幽幽,倒映着天阶流云,偶尔还有飞鸟掠过水面,羽翼轻点落下涟漪。
绿禾打量着这处陌生的地方,提起备好的食盒取了出来,有茶点有红豆糕,都是公主喜欢的。
微风拂面,过了这几日宫中生活绿禾也渐渐适应下来,取出帕子擦了擦石凳上的灰尘,莞尔笑道:“公主,您先歇歇。”
陪着谢枝意出来的有绿禾、沈姑姑、林昭还有几个暗卫,这座宫殿偏僻,不会轻易让人发现。
谢枝意早膳用过了些并不太饿,不过东宫膳房做的糕点极为精致,最后还是没忍住尝了一口,甫一入口,她觉得这点心的味道极为熟悉。
“这味道……”她怔了怔,“感觉在哪里尝过。”
她没想起来是哪里的味道,沈姑姑笑着道:“想必又是太子殿下从哪儿搜罗来的大厨,从小到大,公主若是在外头尝过什么新鲜玩意,太子都能让人将那道菜学了带回东宫里头。”
这几日绿禾早就对长乐公主之事有所耳闻,可亲耳听到和亲眼见到还是不一样,更是咋舌不已。
说起来太子萧灼和谢枝意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就算是亲生兄长都不一定能对妹妹这么好,若是换做旁人遇到这样好的男子早就心猿意马了,可公主殿下反倒……
似乎想要离太子更远些?
绿禾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险些吓了一跳。
这又是为什么呢?
绿禾百思不得其解,疑惑地望向谢枝意。
沈姑姑说完那番话后谢枝意反倒陷入了沉默之中,她这才恍然想起,那糕点竟是她曾在江南道尝过的,从江南道返京的前一夜。
一时间后背无尽寒意蔓延而上,她紧扣着掌心,脸色一度失血苍白。
按照萧灼那般恐怖的掌控欲,说不定她那三年在江南道所有的一言一行都被呈到他案前吧?否则又怎会这么恰好?
想到此处谢枝意再也坐不住,可是也知道自己无法去质问萧灼,她还在恐惧,生怕戳穿表面浅浅的虚伪伪装后,萧灼更加张狂不再遮掩。
“公主是不是冷到了,怎么瞧着心神不宁?”
沈姑姑没想到自己只是随口说了一嘴竟叫谢枝意如临大敌,正欲细问清楚,谢枝意目光眺望远处不知瞧见什么随即站起身来,竟跑出水榭。
“诶,公主,您去哪里?”沈姑姑几人连忙追出去,好在谢枝意并未跑远,她只不过是看见了一个多日不见的熟人罢了。
“陆大人,留步——”
谢枝意跑了一段距离好不容易叫住陆乘舟,见他停下脚步朝着自己方向而来时才缓了缓起伏的呼吸。
陆乘舟在这里看见谢枝意也感到非常意外,先是行了一礼,随后想到这几日盛京中的传闻目露担忧望着她:“这几日的消息陆某听说了一些,公主遇到那些刺客可有受伤?”
她先是摇了摇头,转而追问起另一桩事情:“我曾让人给陆大人送了封信,陆大人可有收到?”
陆乘舟怔愣了瞬,语带歉意,“抱歉,这段时日陆某因公事在身离京了一段时日,今日才归京,不知公主那封信可写了什么重要之事?”
听着他的解释谢枝意这才明白过来为何最近始终没有他的消息,原来他离京了!那么那封信他自然也没有看到。
原本只是想书面解释致歉,而今要当着他的面说,谢枝意心底愧疚更甚,扫了一眼身后的几人,轻声道:“陆大人,确实有件事想同你说。”
她往一旁挪开几步,沈姑姑几人立时就要跟上被她制止,“你们留在这里,我有些事想单独和陆大人谈一谈。”
绿禾觉得没什么,倒是沈姑姑和林昭二人错愕对视了眼,这……
谢枝意没管他们,往前走几步挑个距离他们稍远些的位置,才看向陆乘舟。
她心底紧张极了,也在思考着应该如何将退婚之事说清楚,毕竟当初是她应承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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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大人,此事是我对不住你,我……”寥寥几字盘桓在口中,她望着陆乘舟那双清润温和的眼眸,浪潮般翻涌的歉意几乎要将她彻底吞没。
陆乘舟还以为她遇到了什么麻烦,连声宽慰她道:“是不是这几日陆某离京的时候发生了大事?公主不必着急,不管遇到什么我都会帮着公主。”
谢枝意摇了摇头,还是咬了咬牙将事情尽数道出,陆乘舟是好人,那就更要说清楚,不能连累他。
“我想……退了我们二人婚事。”
这句话说出后心底盘桓的石头终于重重落下,也看见向来容止有度的陆乘舟罕见失了神。
半晌,陆乘舟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我能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谢枝意这一次选择正视他,眼神不避不让,“我只是不想连累你。”
陆乘舟惯常牵起唇畔笑意,只是笑意比起先前涩然许多,“当初订婚之时我曾经说过一句话,不知公主是否还记得?”
没等谢枝意回答,径自续道,“公主可以信我一回,陆乘风从来不惧任何风雨。不论是订婚之时,抑或是,现在。”
他的态度依旧从容不迫,谢枝意更觉歉意万分,“不行,陆大人,我不能连累你。”
再次被拒绝,陆乘舟反倒愈发心平气和,“公主,你不是一直想要离开这座樊笼吗?只有这桩婚约作数他才没有任何理由将你扣在宫中,他是当朝太子,总不能做出抢夺臣妻之事。”
然而,陆乘舟越往下说谢枝意的心愈发悲凉,她无比肯定若是这桩婚事未退,纵然她嫁人生子,他也会把她抢入宫中。
他就是个疯子,疯子什么都做得出来。
“抱歉,陆大人,我已经做好了决定。”
谢枝意眼神坚定俨然已经做好抉择,陆乘舟无奈轻叹,“公主当真想清楚了?”
见她始终未改变想法,陆乘舟心底一阵失落,但他身为君子自然不会为难她。
“既然公主已经做了决定我也只能尊重公主的选择,至于订婚的书信和玉佩还在府里,需要我回府后再让人送到谢家。”
陆乘舟顺道将之后的事情也一并说了。
“陆大人之后若有要事随时可以寻我,此事是我对不住陆大人。”
总归来说她欠了陆乘舟一个人情,陆乘舟对此却并不在意。
此间事了二人正欲分开,倏然一声突如其来的虎啸声震如雷霆,还未等众人惊颤,一只庞大白虎竟朝此处狂奔而来。
白虎生性凶悍食肉,利爪随意一挥便可取人性命,更不必说还有一嘴能撕裂人血骨的利齿。
“此处怎会有白虎出没?”
林昭早已大惊失色朝着谢枝意的方向飞奔而去,然而这一切都快不过白虎的动作。
白虎朝着谢枝意的方向挥去凶猛利爪,她想跑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能踉跄着后退,怎知身后就是碧潭,愣生生跌落而下,铺天盖地冰冷的湖水将她从头到脚吞没,胸脯更是瞬间被抽走所有空气。
“扑通”——
一道身影未曾迟疑跳下冰冷湖水,谢枝意想要睁眼看去,视线愈发昏沉,整个人也彻底昏厥过去。
26. 第二十六章
谢枝意怕水,从五岁那年起。
她曾被十岁的萧灼硬生生拽入冰寒冷冽的春水中,渗骨的寒意像无数根密细的针刺进四肢百骸,那是她第一次那么近距离感受到死亡支配的恐惧。
古怪的是,羸弱颤抖的身体分明应该感到寒冷才对,偏偏,烈火燎原,她热得浑身滚烫,心脏仿佛都要从心口迸跳而出。
“阿意,莫怕。”
浑浑噩噩间,那道温柔的声音安抚着,破碎湖面宛若一面澄澈的镜子将五岁的她和十五岁的自己面孔交织,她眼睁睁看着来人抬袖抹去左脸溅上的一抹血痕。
那不是萧灼的血,是萧鸣的。
是了,她记起来了,她被萧鸣带到这处荒芜人烟的宫殿,殿内仅有微弱的烛光,溢散的香萦绕鼻尖,再加上萧鸣喂给自己的那味药,从身到心烫得愈发厉害。
热,太热了……
她难受得想要扯开衣襟,脸颊潮红,一双雾蒙蒙的双眸更是染着春色水光,意志力不断下坠,视线混沌迷离。
倏然,大掌贴近她的脸颊,像描眉般掠过她的面庞,身处悬崖深渊之人立即抓住这唯一的救命稻草,颤抖着将自己的脸颊贴了过去。
她艰难喘气,看不清来人,只能听见他刻意压低的喑哑嗓音。
“阿意,可知道我是谁?”
那人慢条斯理游移着掌心,抚弄过她每一寸娇肤,瓷玉染红,花鬓摇摇欲坠,最柔美、最妩媚的模样全部投落在他深邃不见天光的瞳孔中,深沉晦暗,更甚穹夜。
这道声音太过熟悉,纵然她没有看清面前之人,也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松雪香。
“阿兄……”她低吟,声音娇媚动人,撩动着心弦。
萧灼满意勾唇,粗粝指腹落在她嫣然红唇反复摩挲,随着瞳眸深处的幽暗愈来愈深,耐心等待后,她轻张檀口,指腹触碰到唇舌,像拨弄着水中游鱼,任由丁香掠过。
酥酥麻麻的痒钻入心脏,他心安理得深深凝着谢枝意,修长白皙的玉指在月华下依稀沾着水光,靡/艳至极。
喉结滚动,搭下眼帘,浓密睫羽覆在眸前将他所有心思藏入深渊黑夜,他舔过手指仿佛依稀能嗅到她的味道,夜色敛去他的面庞。可这还不够,心底倾巢而动的欲像浪潮般翻涌叫嚣,终究要冲破这道克制已久的桎梏。
“阿意也喜欢我的,对吗?”像猎人锁定着猎物,磁性低沉的声音温柔诱哄,分明知晓她现在的状况根本回答不了任何问题,却还是做足了君子姿态。
意料之中没有等到谢枝意的回答,她实在太过难受,身体里燃烧的烈焰似乎要将一切都吞没,她依附着他的掌心,自己已经撕扯开了衣襟露出一截雪色如玉的颈段,锁骨脆弱易碎折,像濒死挣扎的天鹅。
就这么依赖着、信任着,将柔弱无骨的一面展露在他眼前。
萧灼弯下腰搂着她入怀,低下头颅倾身贴上她的唇,温柔像羽毛般轻轻拂过,耐心安抚,不断在她耳旁蛊惑:“阿意若是不回答,阿兄就当你应了。”
掌心十指紧扣,将她的手和自己的牢牢掌控,密不可分。
轻柔的吻最初还在唇瓣边徘徊描摹,渐渐的,他不甘于此撬开唇舌深入,微冷的舌缓缓滑入口中寻觅着那片柔软,炽热缠绵,温存暖意,贪婪放纵攫取着她的气息。
和无数个夜晚中的梦一样,甚至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美好,愈吻愈深,待到她嘤咛受不住才恋恋不舍放开,温柔拂开她的青丝,低头落在她的颈窝落下梅花般的烙痕。
遽然,他似是察觉到什么,抬掌一挥合拢花窗,烛光渐熄。
月华爬过窗台流泻一地寒霜,苍劲有力的大掌落在她腰间垂绦,珠帘随风掠过床前并排着的两双鞋履。
-
“公主并无大碍,只是春水冷寒,喝过药便好了。”
半梦半醒间谢枝意依稀听见声音,外头的人似乎还说了些什么,具体的听不真切,一双大掌却像梦里那般落在脸颊,没来由叫她一阵颤栗。
懵懂睁开眼,涣散的视线逐渐汇集,她这才看清面前之人的模样。
“阿意醒了。”萧灼的大掌从她脸侧抽离,转瞬落在额头,眼底盈满担忧之色,“好在并未发烫,等膳房熬好药汤喝了就不会有大碍。”
因着又梦见三年前那夜的事情,苏醒过来的谢枝意并不喜他这般肆无忌惮的触碰,撇过头去,“陆大人呢?”
此话甫一出口,她没看到对方眼中一闪而逝的冷寒。
“陆大人自然好端端的,只是你身边刚入宫的婢女受了些轻伤。”
谢枝意心脏一紧,“绿禾受了伤?”
“嗯,那只白虎本是御兽园里头饲养的,今日饲养的小厮被人发现缢死,而白虎又那么恰好出现在你身边,阿意,你不觉得这一切太过凑巧了么?”
也得亏今日林昭在谢枝意身边守着,再加上几个暗卫,几人合力才杀死猛虎。彼时谢枝意落了水,沈姑姑安然无恙,倒是绿禾的肩膀被白虎划伤了口子,至今高热未退。
他所说的轻伤也只是未伤及性命的情况下,谢枝意不知内情,他也不愿她在旁的事情上多费心思,免得伤神。
谢枝意果然将重心落在白虎之事上,“确实太过巧合了些,会不会是……武安王?”
她第一时间就怀疑到武安王萧焱身上,可他今日来了东宫根本未出现在湖畔,难不成是他手底下的人做的?
“有一人有极大的可能,此人早上去了太后寝宫,之后有过一段时间不在寿宁宫。”萧灼淡声道。
与此同时,谢枝意脑海中立即闪过一人,“杨雪芸!”
随即,她又将信将疑,“可她只是区区弱女子,这白虎若是她放出来万一第一时间伤了她呢?”
萧灼抿唇,“或许她身边有御兽之人或者用了什么法子也说不定。至于今日,你离开的路上可有撞见过什么人?”
“我……”谢枝意仔细回想,似乎除了萧灼给自己安排的这几人以外并无旁人,最后她摇了摇头。
“倘若这一路都只有你一人和林昭几人,那么杨雪芸又是怎么知道你出现在了那里?还有……白虎只向你袭来,不觉得太过凑巧?”萧灼思虑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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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一桩桩分析起来,“除非林昭几人中有萧焱的人,或者……那位陆大人也有问题。”
这话方落谢枝意立即笃定反驳,“陆大人绝不可能。”
萧灼见她维护陆乘舟面上似乎并未恼怒,反倒似笑非笑,“是么?阿意又是如何这般断言?是信任他抑或是生了旁的心思?”
分明是格外温柔体贴的口吻愣是听得谢枝意后背泛冷,对于坠湖后的事情她还有点印象,因为最不可能的就是陆乘舟了。
“我坠湖后是他不假思索跳下湖救我,否则恐怕我早就溺死在那片湖中。”
当时林昭和暗卫被白虎拦住去路,彼时能够救她的也只有陆乘舟一人。
“阿意这般笃定,今后可莫要轻信旁人,倘若有人在你面前演戏夺取你的信任,最后又反捅你一刀,又当如何?”
萧灼轻飘飘的话暗含警告,仿佛当真认定陆乘舟在此事中的行为存疑。
谢枝意想着陆乘舟先前是她的未婚夫,而今又莫名卷入到此中事件,要真是因为救了她反而引起怀疑那才叫人寒心。
一旦萧灼要为难陆乘舟,她心底的愧疚只会更甚。
“阿兄,陆大人现在在何处?”莫不是被他扣下了?
萧灼深深凝她一眼,“你就这么关心他?”
“你不是说过要我和他退婚吗?前几日他离开盛京并不知情,因而我今日才找他说明此事。”
原本心情不虞的萧灼听到她说的这番话后莫名心情好转许多,“你和他都说清楚了?”
谢枝意连忙点头如捣蒜,“都已经说清楚了,他说过两日就会把之前订婚书信和玉佩还给谢家。”她也是刻意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件事情,瞧见他脸色如沐春风,小心翼翼开口,“陆大人和我已经没有任何瓜葛,只是他救了我一场,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还望阿兄莫要难为他。”
“放心,此事调查出来和陆大人无关孤自会放他离开。”
萧灼说完这话,刚好此时太医吩咐的汤药已经熬好,吹去瓷碗上头的热气,谢枝意苦着脸喝完。
“还是这么怕苦。”萧灼看着她皱眉的模样不禁觉得好笑,“孤已经叫太医少放黄连了。”
“还是苦。”
谢枝意最不喜喝药,从来都是壮士断腕般一口气将汤药喝完,最后再塞满一嘴蜜饯。
“你先好好休息,等查出结果再同你说。”
眼下她还未好全萧灼自然不会放她出门,就连她想要去看看绿禾都不肯,碍于还在东宫他的地盘谢枝意也只能点点头。
见她这般乖巧又可怜的模样萧灼当真不太想离开,只是不走不行,还有不少事情需要调查清楚。
离开寝宫他转而去了东宫一处偏殿,桌面上干干净净连一杯清水都无,萧灼长脚迈进,原本正襟危坐之人起了身,朝他施了一礼。
“太子殿下。”
眼前之人身姿如松,长身玉立,当真君子端方,颜如冠玉。
萧灼冷睨着他,忽而开口说道:“陆大人和公主的订婚信物不必送到谢家,直接送至东宫便可。”
27. 第二十七章
陆乘舟本以为他会详细问一问白虎之事,未曾想开口第一句竟然是这桩。
“臣与公主的婚事乃是与谢家之事,殿下屡屡插手实非君子所为。”
君子?
萧灼对此二字不屑一顾,眼神凉浸浸,生了寒意,“倘若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纵然做个小人又何妨?”
一国储君竟然说出这种话着实叫陆乘舟脸色骤变,“殿下慎言。”
“孤要如何做轮不到你在此妄言,至于白虎之事……”萧灼眼神犀利如电,落在他身上重如千钧,“孤知此事和你无关。”
这句话并未让陆乘舟松口气,或者说,陆乘舟更在乎的并非这件事。
“公主可还好?”他最担心的还是谢枝意,萧灼说了这么多就是没有提及长乐公主的情况着实叫他担忧不已。
“你不问孤为何不怀疑你反倒问起阿意?”萧灼眼眸晦暗,渗着霜。
对此,陆乘舟坦荡回答:“此事臣问心无愧,纵然殿下命人彻查,臣自然也是清清白白。至于公主……”他垂下长睫,清风拂过衣袖,“臣自知有缘无份,只希望公主今后平安顺遂,长乐欢喜。”
声音淡淡散落在风中,“有缘无份”这四个字像是一把利刃扎进心口,萧灼无声攥紧掌心,不屑冷笑。
好一个有缘无份,倘若不是他强硬逼着谢枝意退婚,恐怕今日这二人早就成了名正言顺的夫妻。
“孤自会护着她,她的安危不必你挂心,至于今日陆大人为何会出现在那处偏僻之地,不该给个解释么?”
萧灼字字句句不愿让陆乘舟和谢枝意有所牵连,陆乘舟又不是蠢货,从第一次和太子见面就猜出他为人并非表面看上去那般光风霁月,敛下眼底深思,他这才缓缓回答:“臣是从凌霄殿离开后遇到一个宫婢,宫婢说长乐公主出了事因而臣才……”
一时间心急如焚未曾深思熟虑他匆匆赶来此地,等到见到谢枝意平安无事后才松了口气,只是当时还未等他来的及说出宫婢所言谢枝意就率先提出退亲之事,他也就将此事暂且搁下。
“那个宫婢,你可还记得她的样貌?”萧灼寒声追问。
陆乘舟虽然仅仅扫了一眼,但因为担忧谢枝意的缘故特意将那宫婢的模样记了下来,他的丹青不错,等到林昭将笔墨纸砚端上,他就着记忆里的模样绘下那个宫婢的相貌。
“倘若这个宫女身处宫中,殿下应当能找得到人,怕只怕——”顿了顿,陆乘舟眉宇拢起浓浓担忧,“幕后之人会斩草除根。”
萧灼亦是这么想的,但眼下也只能暂时从这条线索入手,“让画师将此画描摹多份,迅速找人。”
林昭应声接过画卷立即遵循太子的旨意照办,陆乘舟心底却涌起不详的预感,他总觉得结果不会太顺利。
-
东宫一隅。
谢枝意睡了许久一场觉,刚朦朦胧胧苏醒,透过隐隐绰绰的纱帘瞧见宫婢更换着兽首鎏金香炉。
“沈姑姑和绿禾呢?”谢枝意嗓子滞涩,让宫婢端来茶水,饮下好几口缓过来才看向面前的婢女,这个婢女她记得平日都在殿外洒扫,并不会轻易入殿内。
宫婢自是老老实实回答:“沈姑姑和绿禾二人还在受罚,太子让奴先来侍奉公主。”
受罚?
谢枝意顿时怔住,混沌神思散去大半,她以为出了这种事情萧灼对所有人产生怀疑不可避免,但应该彻查清楚才是,怎么好端端的还要让人受罚?
“带我过去。”
她面上染着薄怒,抬手就要掀开衾被下地,宫婢顿时大惊失色,暗叹自己应当说错了话,恨不得扇自己几巴掌。
“公主,您的身子还未恢复,殿下说了您要好好在这里休息,万万不可出门受寒……”
宫婢吓得面如土色,三言两语下来谢枝意听得更为恼怒,“不论如何,沈姑姑也是长乐宫的人,绿禾更是我从宫外带进来的,他怎能一句不问就让人挨罚?”
谢枝意知道萧灼是在生气她们二人没能保护好她,甚至叫她落了水,可是她们两人本就不会武功又能怎么办?至于这件事,歇息好一会儿后她也分析了下,不管是沈姑姑还是绿禾,不太可能会出卖她,她还是愿意相信她们二人。
宫婢没能拦住,眼睁睁瞧着谢枝意穿上外袍连着青丝都不曾梳往门口走去,她惊得心惊胆战,连忙就要叫人将此事禀告太子,然而下一瞬谢枝意冷不防迎面撞进一片温热的胸膛里,疼得她抬手捂着额头。
“刚醒过来就这么冒冒失失的?”萧灼拨开她的手认认真真看了眼,指腹小心揉了揉,“没事,只是红了些,阿意这么着急可是想孤了?”
她的皮肤本就娇嫩细腻,稍微磕了碰了就能留下痕迹,粗粝指腹带着微微热度,不知不觉就让他回想曾经在她身上见过更为明媚的风景,一想到这里他眼眸微暗,视线落在她嫣然红唇竟有些心猿意马。
谢枝意禾眉蹙起撇过头去,“我且问你,你为何要责罚沈姑姑和绿禾?她们是我长乐宫的人,奖惩该由我来做才是。”
想着萧灼曾经在旁人身上用过的狠戾手段,谢枝意着实担心她们二人安危,语气也变得咄咄逼人几分。
萧灼搭下眼帘,目光沉沉如霜落在颤颤巍巍跪地的宫婢身上,显然,若非她说了这些,谢枝意怎会知道她们二人之事?
眼底涌动的不悦和嗜杀戾气想要命人将此宫婢拖出去砍了,最终还是顾念着谢枝意在这里,只是淡淡挥了挥手,“出去。”
宫婢逃过一劫泣不成声,哪里还敢停留,等到离开偏殿呼吸了口外头新鲜空气,鬼使神差回了头,却见——
向来可怖如斯的太子将长乐公主搂在怀中温声哄着,神情愉悦,体贴入微,哪里还有平日阴晴不定、渗寒森冷的模样!
宫婢不敢再多看一眼,低下头赶紧离开。
屋内,谢枝意还在等着萧灼回答,迎面松雪香的气息将她顷刻间包裹。
萧灼竟是将她搂在怀中,轻抚着她的青丝,低声哄着:“她们二人是你的人,孤自然不会乱动,而且此事孤也相信与她们二人无关。”
自然是假的。
他只不过想着先稳住谢枝意,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就算她们二人当真没有背刺,却不代表她们便无过。
直到现在只是将她们二人扣在房中并未用任何的刑罚,已经是他仁至义尽。
萧灼神色如常解释着,谢枝意却总觉得不太对劲,“我要去看看她们。”
只有亲眼见上一次,才能叫心底的不安寂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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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她这句话方一落地,整个身子豁然腾空,被萧灼打横抱了起来。
失重感叫她不得不伸手攥紧萧灼的衣袖,脸色微变,“你做什么?”
萧灼脚步未停朝着床榻而去,直到将她放下还生怕她又要下来,亲手褪去她的鞋履掷到远处。
一双白皙柔嫩的雪足暴露在空气中,谢枝意慌忙扯过被衾将其盖住。
“你的身体还未好全,何必担心旁人?”萧灼凝着她,一眼不错,“什么时候休息好了再出门。”
“你……那你怎将我的鞋扔了……”
分明先前他还体贴入微,温声哄人,下一瞬就做出扔掉她鞋履的举措,愈发叫人心头不安。
“阿意,孤若是不这么做你又怎么会听话?”萧灼太清楚她的性子了,有些时候宠归宠着,但关于身体这种事情他从来不会由着她,“你刚落了水,春水寒凉,就算是服了药也要歇息几日,免得落下病根。阿意,我很担心你。”
瞳孔幽幽,他的担心不加掩饰,甚至眼中多了些血丝,显然他并未休息好。
“如若你当真要见她们二人,过会儿就让她们过来陪你,可好?”
他太会以退为进的手段,尤其是这种手段早就在谢枝意身上用过多次,他很了解她,也知道她会从最初的疑心到最后的歉疚。
“你……当真没有为难她们二人?”谢枝意见他面色未变,甚至这一次主动开口了,反倒打消心头部分疑虑。
莫非,当真是她误会了。
萧灼弯唇,让林昭将沈姑姑和绿禾二人一并带来,她们二人似乎只是脸色疲倦了些,倒是看不出任何异样。
“沈姑姑,帮我倒杯茶。”
沈姑姑依言将茶水递了过去,袖管滑落露出一截手腕,确实没有任何受罚的痕迹,空气中也没有嗅到任何血腥的气息。
一旁的萧灼正襟危坐,眉梢扬起,口中意味深长,“如此……阿意可放心?”
“是我误会阿兄。”谢枝意垂下眼睫,心头不安拂去大半。
“阿意信得过任何人,却从来信不过孤。”萧灼自然不会放过眼下这个机会,自顾自说着,也并未多看谢枝意,眼神落寞,“纵然过往种种是孤行事太过,但这道观三年清修也让我明白不少道理,阿意不愿的事,我又怎会强求?”
他这番话叫谢枝意对自己日渐加重的疑心感到羞愧,尤其是这几日留在东宫的日子,他似乎当真变了不少。
“是我的不是,阿兄,对不起。”
谢枝意主动道歉,萧灼忽而道:“阿意屡屡道歉,总该拿出些诚意来。”
她心头微跳,“阿兄想要什么?”
她虽然愧疚,却不代表她忘记萧灼曾经的举动,还是心怀戒备。
“这几日未曾休息好,阿意不妨帮孤摁会儿头。”
萧灼不等她反应径自躺在她的身侧,好在隔着一层衾被,但这般亲昵的行为也让谢枝意的心愈跳愈快,愈发不安起来。
“阿兄,这……”
未免太亲密了!
“阿意虽信不过孤,孤却信得过你。”萧灼从容自若笑着道,甚至扣着她的手腕落在自己额间,“孤的致命处就在这里,是生是死,阿意,由你来决断。”
28. 第二十八章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言辞分明是温柔的,可神情中不容辩驳的坚持又叫她一颗心七上八下。
沈姑姑和绿禾二人根本不敢停留,二人躬身退出偏殿,就在要跨出门槛的刹那绿禾险些被绊倒,好在沈姑姑眼疾手快将她搀扶着才没闹出更大响动。
阖上门,艰难走出一小段距离,绿禾只觉膝盖处更疼了。
“姑姑,殿下不会为难公主吧?”
她们二人在房中跪了大半日,若非后来谢枝意要见她们,恐怕还得跪上整整一日,膝盖处早就青紫一片,方才在殿中也只是强忍下来,不叫长乐公主发现。
不单单是她们二人,还有林昭也领了罚,后背的鞭笞也不知消了没,还得勤勤恳恳继续办差。
至于那些暗卫……更是不知去向,只知已经换过一批。
沈姑姑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二人互相搀扶着回房,未多时林昭遣人送了伤药过来。
“这是殿下命我将伤药送来给二位疗伤。”要是换做往常,萧灼自是不会管这桩事,只是以防万一不让谢枝意知晓,他只能希望二人伤势早些恢复,免得被察觉。
从以前到现在,沈姑姑深谙萧灼此人的行事作风,反倒绿禾始终拢紧禾眉。
“沈姑姑,这不是在欺骗公主么?”绿禾忍耐许久,终于还是说出了口。
沈姑姑看出来这小姑娘满心满眼皆是谢枝意,若是不安抚住,恐怕日后当真会告知谢枝意,届时太子若是生了怒还不知会做出些什么事来。
“今日之事本就是你我之过没能保护好公主殿下,纵然公主仁善不愿责罚,莫非你我二人就无错?”轻飘飘一番话说得绿禾愧意更甚,沈姑姑又往下续道,“受了罚也算是长了记性,这些事,还是莫叫公主知晓。”
绿禾也知身为奴婢,不论主子遇到多大的危险她们都要挡在前头,好在这一次有陆乘舟陆大人在及时将公主救上岸,一旦有所不测,她们二人的脑袋都不够掉的!
“我知道了沈姑姑,您说的对,此事我会牢牢记下。”
沈姑姑见绿禾确实歇了别的心思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
偏殿,花鸟缠枝香炉散去空气中溢散的淡淡药味,珠帘随风而动将床榻上的身影晃得影影绰绰。
萧灼褪去六合靴躺在床榻外侧,阖着眸,眉宇间依稀多了些许疲倦。不单单是他的病情,还有这几日接连不断发生的事情琐碎繁杂,更遑论还有萧焱其人虎视眈眈,一刻都不能松懈。
皙白如葱的玉指已经落在他头部穴位附近,就像他说的那般,倘若谢枝意有任何异心,现在就能轻易取走他的性命。
“阿兄,你我这般于礼不合,不如……”停顿片刻,谢枝意这才将另一想法脱口道出,“不如让林大人来?”
他这么堂而皇之躺在她身侧,若非她拥着被衾、又是在东宫之中,但凡传了出去,定会惹人非议。
“孤只信你。”萧灼眼皮都未曾掀开,从以前到现在,但凡他所坚持的事情,总是照着他所预设的方向发展。
他这般坚持着,谢枝意着实无可奈何,想着或许早日如此人所愿日子还能安稳些。
不由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她认命将玉指搭了上去,温热的掌心贴着肌肤,带着异样迷离。
不知怎的,她竟恍然回想起那一场荒唐古怪的梦境,梦境里三年前那个夜晚发生过的事情不断闪过脑海,脸颊连着耳珠早已绯红一片。
好在萧灼并未察觉这些,谢枝意呼吸错乱了瞬很快摈除杂念,心无旁骛帮他揉摁着穴位,手腕平稳,力道均匀,这些都是她刻意练过的,更是多年前入宫后被太医指点过,而这些,都曾经是萧灼的要求。
初入宫那段时日她日日胆战心惊,甚至萌生出逃离宫阙的想法,可萧灼是何许人也?那时候尚且不能遮掩任何心绪的自己在他面前不过是张白纸。
“想要出宫?好啊……”年幼时的萧灼似笑非笑,漆黑瞳孔暗沉如夜,“何时学会何时孤就准你离宫一次。”
面对固若金汤的宫廷,谢枝意别无选择,一边担心他会不会戏耍自己一边又怀揣着归家的渴望。
“你……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萧灼随手揉乱她的青丝,笑得意味深长,“有些事情你总要学着尝试。”
谢枝意信了他的这番话,认认真真从太医那里学来按揉穴位的指法。萧灼不喜旁人靠近,年幼的她第一次颤抖着手摁揉好,迎着他晦暗的眼神,终于迫不及待说出口,“殿下,我已经照你说的做好了,我……我现在就能出宫吗?”
她的目光澄净明亮,隐隐藏着希冀的光芒,那样夺目耀眼。
随着萧灼淡淡点头,她稚嫩的脸庞涌起雀跃的喜色,像是一只终于飞出金笼的雀鸟,甫一打开笼门,就要飞向九霄。
彼时的她第一次体会到何谓给了她一种希望,又轻易将其碾碎,湮没尘土。
萧灼陪着她一并离宫,车轮粼粼驶过喧嚣闹市、车水马龙,直直来到谢家的宅邸。
荒凉的青石板路寥寥无几,就连门口都空空荡荡一片,连个守门的仆役都无。
谢枝意没有深想飞快跳下马车,扬着笑脸飞奔进谢家,口中欣喜喊着:“爹、娘,我回来了……”
然而,院中杂草高度早已过了小腿,地上散落的灰尘和落叶被清风卷起,她错愕望着这片空荡的宅邸不知所措,揪紧的心脏像悬挂着一颗巨石忐忑惶然。
“几日前谢大人携着家眷去了江南道任职,阿意,谢家已经没有人留在盛京。”萧灼玩味地说着,视线凝着她,似是张罗着一张巨网拉扯着她不断坠落,共同浸染这片墨色黑暗。
谢枝意惊惧地后退一步,一个不小心被枯枝绊倒摔了一跤,灰尘沾染她的珠玉绣鞋,就连掌心都磕碰破皮出了道口子,而她早已顾不上这些,看着面前之人犹如在看一个可怖的厉鬼。
“骗、骗子……”
偌大的绝望如同浪潮奔涌而来吞噬着她,眼泪一颗颗落下打湿衣裙,她再也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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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住数日里的恐惧放声大哭。
萧灼就这样居高临下看着她,没有哄劝,目光凉薄而讥讽,不含任何温情。
天色渐渐昏沉,她亦不知哭了多久,只知最后眼泪干涸,喉咙更是沙哑,眼眶红彤彤一片,可怜至极。
“哭够了?那就跟孤回宫。”
方才她哭了多长时间萧灼就在她面前站了多久,直到这时才朝她的方向伸出大掌。
谢枝意没有回应,憎恨撇过头去,忿忿骂道:“我讨厌你。”
萧灼不为所动。
谢枝意更气了,似乎积压的所有愤怒在这时候倾巢而出,再也控制不了半分。
“讨厌你讨厌你……”稚嫩童声不断重复着这句话,甚至敢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萧灼,我最讨厌的人就是你——”
他垂下眼睫,扑扇睫羽化作阴翳,淡淡挑眉,“说完了?”
太过平静骇然,像是蔚蓝深海下隐藏的涡旋,稍有不慎,粉骨碎身。
她已惊颤到几近说不出话来,泪水凝在眼睫降落未落,对比于她的忿然,萧灼显得太过冷静。
冷静得叫她心悸,惶恐。
她彻底哑了声,眼睁睁看着他纡尊降贵弯下腰轻柔擦拭眼尾泪花,随后再次伸手,“阿意,该回家了。”
家?
现在的她哪里还有家?
那座冷冰冰的宫阙宛如牢笼,禁锢着所有想要从中飞出的雀鸟,她不过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萧灼任由她暂时飞出去瞧了眼外面的世界,等见到了尤为残酷的那一面她才会彻底死心留在他身边。
可惜那时候的谢枝意,第一次才明白这个道理。
她已经没有家了,萧灼要她,把他当成自己唯一的“家”。
-
窗外清风吹拂而过伴着花香,花香和屋内香味杂糅,太过浓郁。
摁揉许久谢枝意手指酸麻,收回手后萧灼已然熟睡。
他无疑外表出众,长眉入鬓,睫如羽鸦,面容清隽棱角分明,生得一派好相貌。
视线未再过多停留,她小心翼翼从他身边绕过下了榻,从一旁取过薄衫披在肩头,将窗牖合拢,又望了眼渐渐熄灭的香炉,不再往里添香。
倏然,她似是灵光一闪想到什么快步朝外走去,并未惊动熟睡的萧灼。
候在殿外的林昭本以为谢枝意和太子一并歇着,未料刚安排好护卫的差事抬首就瞧见谢枝意走了出来。
“公主怎么不多歇歇?”林昭见仅她一人出来难免感到诧异。
“阿兄已经睡了,林大人,我有桩事要找沈姑姑。”
只要一想到有这种可能性谢枝意拢紧禾眉迅速朝着沈姑姑和绿禾的房间走去,林昭生怕被她察觉慌忙将其拦住,“沈姑姑方才被尚宫局的人叫走了,公主若是有别的事情可以同卑职说。”
谢枝意并未疑心,沈姑姑向来事务繁忙,若有要事在身也没什么。
“先前落水的那件衣裙,还在吗?”
29. 第二十九章
这只是谢枝意的猜测,一旦那身衣裳被处理掉就麻烦了。
林昭登时了然,“公主这是怀疑那件衣裳?”
谢枝意也是方才嗅到花香和香炉的香料杂糅后才恍然想到这种可能性,毕竟此事发生后萧灼最先开始怀疑的便是她身边的那些人,可若是,这些人当真没有问题呢?
那日她离开东宫去的那处僻静之地,沿途并未见到可疑之人,要是人没有问题,那就只剩下物了。
其中最有可能的就是她身上的衣裙,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何白虎只冲着她而来,又能那么恰好和陆乘舟遇见。
“林大人,烦请找出那日我穿过的那身裙裳让人查一查。”
事已至此也只有这桩最为可疑,林昭自是领命照办,至于查找出来的结果还要再等几日。
此事暂且搁置只要静待结果就好,谢枝意隐隐有种预感,或许真的和裙裳有关,不过眼下她并不想回到房间面对萧灼,纵然只是睡着的他,也不想共处一室。
她索性坐在院中石凳上,边上生长着一棵桃花树,但凡清风吹拂而过总能伴着淡淡花香,翩跹坠落的花瓣落在肩头跌坠裙摆,不由的,她抬起手去接,正好一瓣桃花落在她掌心。
卢氏和谢浔安刚进院子见到的就是这幅画面。
她肩上披着单薄的薄衫,禾眉轻蹙,青丝如瀑垂在婀娜盈盈的腰间,纤瘦柔美,人比花娇。
谢浔安一见到她已经迫不及待喊出声:“阿姐……”
谢枝意豁然回首错愕望见他们二人,紧蹙的禾眉拂走所有忧虑,像远山群峦染着一重青黛,逐渐迸发出喜意,面上的惊讶被笑容取代,“娘,浔安,你们怎么来了?”
卢氏见她的身子似乎又瘦了一圈,忍不住轻叹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和我们说一声?”
语气里又是怜惜又是心痛,更是隐含着更多的自责。
卢氏深知自己这个女儿并不似表面上那般柔弱,而是个极有主意的,这么多年从未抱怨过任何事情,即便遇到麻烦也都是自己解决,可正是因为知道这些她的心才更加难受。
她想,阿意应该还是怪他们的吧!为人父母却只能迫于强权退缩不前,将唯一的女儿留在吃人不吐骨头、可怖阴寒的深宫之中,而后更是离开盛京,把她一人孤零零留在那里,否则这些年为何从未诉过苦楚?纵然相处,母女间也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可卢氏不知,这么多年,谢枝意早已习惯将诸多事情藏在心底,不愿宣之于口。
“娘,太医说已经没事了,只要休息几日就好。”
“那白虎差一点就将你吃了,若非乘舟在,我都不知还能不能见到你?更遑论春水寒凉,你的身子骨本来就弱,平白无故受了这一遭罪,恐怕也是因那人受的牵连……”
卢氏越想越觉得心悸,她可不认为这是一桩意外,扣押在御兽园的猛兽脱笼而出险些要了女儿性命,女儿性格良善不会轻易同人结仇,恐怕是那位阴晴不定的太子惹下的仇敌,到头来还要谢枝意遭罪。
太过冲动未曾多加考虑身处何地,卢氏多半怨怼将此事道出,惊得谢枝意眼睫轻颤,忍不住回首望去那扇紧阖的房门,压低嗓音提醒,“娘,这里是东宫。”
寥寥几字顷刻间唤回卢氏所有理智,瞬间噤声。
是她糊涂了,纵然当朝太子有着再多错处与不堪,也不是她区区一个妇人可以谩骂和埋怨的。
这是宫廷,更是东宫,只要一朝不慎说错了话,届时恐牵连谢家都算轻的。
卢氏的脸色很不好看,煞青煞白,这段时日生着病歇息太久反倒越活越回去了。
她没再提方才的话头,小心翼翼问起另一件事,“阿意,他……可有说何时放你回谢家?”
闻言,谢枝意唇角笑意滞住,“娘,我可能没这么快回府。”
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这么多,还有武安王牵扯其中,现在纵是是能够回到谢家她也不愿,在没有处理好这件事之前回到谢家的话只会给家人带去更多的麻烦。
一旁的谢浔安静静听着生母和家姐的谈话,他不明白分明只是去了趟松山书院,怎么就碰上这么多的事?
“阿姐,是我不好,给你带来麻烦了。”
谢浔安自责不已,若非当时他执意想要去听岑夫子的课,也不至于叫谢枝意滞留宫廷这么长时间,更不会让她遇到危险。
“浔安,此事和你无关,你不要往心里去。”
谢枝意当然不会怪他,甚至抬手抚了抚他的发顶,心底暗叹,即便不是此事也会是其它的事情,她似乎没有了别的退路。
卢氏听罢女儿的话心头愈发酸楚,更是怨恨自己无用,再想到陆乘舟送至府上的书信和玉佩,这才从荷包里将那枚玉佩递了过去。
“这是陆大人亲自送过来的。”对于此桩婚事卢氏很是满意,本以为他们二人今后定会琴瑟和鸣,未料婚事还未走完就解除了婚约,只能说二人确实没有缘分。
玉佩带着温热,和谢枝意身上的正好合成一对,她凝了眼那枚玉佩没有再看一眼,将其和自己的那块放在一起递给了卢氏。
“娘,既然这桩婚事已经成不了,那我的这块也还给你。”
卢氏没有多说什么将其收下,打算回府后收到私库里,这东西也只能压到箱底里,见不得天光。
因顾及东宫里的那位,卢氏和谢浔安没有多加停留,临行前再三嘱咐谢枝意好生歇息,若有要事可随时去谢家寻她。
只是说完后又不禁哂然,有那位太子在,恐怕也轮不到她插手。
-
送走卢氏二人,谢枝意这才回了房间,本以为萧灼应当还在熟睡,怎料他竟已起身端坐于桌案前默着道经,神情专注认真,直到耳畔传来她的推门声方才抬手。
“谢夫人难得入宫一回,怎不留她用膳?”萧灼落笔有神,蘸取墨汁徐徐落下最后几笔,方才搁下笔净手。
手中沾了水湿漉漉一片,他也并未用悬挂在上的干帕去擦,反倒目光落在谢枝意身上,似是等待什么。
谢枝意认命走上前,像过往做过无数次一样取过帕子低下头将他修长的手指一根根擦干。
他的手很是漂亮,净白修长,掌背宽大,指腹处还有一层薄茧,薄薄皮肤下脉络分明的青筋蓬勃有力。
他擅文亦擅武,样样精通,似乎没有什么是他不会的,耳力更是惊人,没有出门就能知晓卢氏就在外头,显然都听见了方才的谈话。
而她也没有刻意避开的必要,既然他听见了也好,总归和陆乘舟的婚事已经了结,他应当也不会去寻陆乘舟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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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她也不会刻意提起陆乘舟这三个字,他现在的心思藏得太深,她以前还能靠着猜测揣摩一二,而今,看不出任何别样情绪。
“娘的身体还没恢复好,若是用了膳再回谢家已经天黑大半,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谢枝意不会不知道萧灼曾经有多么厌恶她和谢家人往来,更遑论留卢氏他们在东宫用膳,或许现在的他看起来和过去的脾性有所差别,问出口的话又谦和有礼,她也不会掉以轻心。
然而,出乎意料的,萧灼抬手抚了抚她的发,没来由问了句,“阿意,你疑我?”
谢枝意心头咯噔了瞬,抬首间猝不及防撞进他那盛满温情的眼眸。
“阿兄,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谢枝意想要避开,不愿承认自己心底确实潜藏着小小的试探心思,却不曾想萧灼轻易就将其看透。
“过去那些事是我不对,说起来这三年我在道观清修也想通了不少,卢氏他们到底是你的家人,我不该执意阻拦。”
破天荒的,他竟和她致歉,此番更是叫谢枝意没有料到,莫不是这三年萧灼当真变化极大?
一时间脑中思绪繁杂,澄澈水眸若有所思,萧灼眼中笑意更甚,更显宽容大度,“我并非与你说笑,而是真心实意,若非眼下因着武安王之事顾念你的安危,否则也不会迫你留在宫中。”
他似是说的真情实意,眸中带着歉疚,谢枝意心头微微一软,又想到近日发生的一桩桩事,想到他的态度似乎当真和以前不一样。
纵是分别了三年,他又是在道观中清修,或许当真变化不少,她已屡屡误会他多次,心底隐有懊恼之意。
她打量着他如常的神色,轻声问道:“那若是武安王之事了却,我想回谢家呢?”
“那是你的家人,你自然随时都能回去。”萧灼温声说着,仿佛世间最好的“兄长”,良善极了。
得了他这一句谢枝意心头的那块石终于落了地。
或许这三年,真的让萧灼改变不少吧!
萧灼还有要事处理并未多加停留,却在离开偏殿后命林昭过来。
他默过的道经再次被他扔进火堆之中,高高蹿起的火苗投映在他脸上跃动着火光。
就算默过再多的道经都改变不了他骨子里的狠戾和阴骘,犹如现在他深知方才和谢枝意所说的话每一个字都不可信,句句谎言。
卢氏他们算什么家人,谢家又算什么,谢枝意唯一的家只有在他的身边,一如当年一样。
他本就是一个极度虚伪、自私自利的小人,洞察人心道貌岸然,更是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区区一个谢家而已,卢氏和谢枝意虽是母女可是并不交心,有时候总要叫她多看清些人心,这样才能更好叫她对谢家失望,真真正正回到自己身边不是么?
他已经等了这么多年,更是放手过三年,这一时半刻他还是等得起。
“既然已经退了亲,那玉佩也不必留了。”
萧灼冷眼看着火苗蚕食吞噬最后一页经文,就好像吞噬着他心底所有的明亮,让无尽穹夜来的更早。
林昭领命躬身退下。
随后不久,宫道中路过的宫人“不小心”撞到卢氏,更是“不小心”将那两枚合二为一的玉佩摔得粉碎。
30. 第三十章
“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玉佩。”
回到谢家的时候已然夜深,卢氏未料到只是宫人不小心和自己相撞,等到归家后,好端端的两块玉佩竟然裂成几块。
这玉可是上好的羊脂白玉,竟然这么容易坏掉,卢氏觉得可惜极了。
谢蘅听了一耳朵并未起疑,而是想起近日同僚间的谈话,按理来说陛下应当不日就会安排他再次前往江南道,但时至今日依旧没有任何消息,似乎……陛下在等着什么。
伴君如伴虎,对于处理水患等政事他向来得心应手、兢兢业业,可揣摩圣意却无从下手,他不喜盛京,纵然盛京再繁华,更不喜这污浊的官场,如若可以,他更想回到江南道。
谢蘅性子太直,办事素来一板一眼,按照过往他就算政绩再出挑讨好不得上级也难出头,好就好在,他有个好女儿……
京中同僚皆知,若非他那女儿被太子殿下瞧上,谢蘅也不会从区区小吏坐到今日这位置,谢家更不会有今日的地位。
卖女求荣,这桩事倘若换成京中其余人家定然毫不吝啬,也不会有人理解谢蘅和卢氏夫妻心底的苦楚。
“玉碎了便碎了,既然阿意有了主意,那桩和陆家的婚事权当作罢。”谢蘅轻声低叹,自责无比,何尝不知谢枝意这般做更多是为了谢家着想。
他已经将她留在宫中十多年,现今就连她的婚事都要步步受制,天底下大抵不会再有像他这么窝囊的父亲吧!
“老爷……”
卢氏听着谢蘅的话愈发难过,擦了擦泪,让贴身嬷嬷将荷包里的碎玉扔了去。
出了门,嬷嬷寻了棵树打算将那荷包埋在树下,怎知刚欲挖土身前就多了一道小小的身影。
“公子怎会在此?”
谢浔安朝她伸手,垂落的眼睫覆在瞳前,“嬷嬷,这荷包给我。”
“这……”
迟疑片刻,嬷嬷颤颤伸了手将荷包递上,谢浔安将荷包收好转身便走,顺道落下一句话,“嬷嬷莫要将此事告知爹娘,荷包已被你扔了,可明白?”
少年分明还是稚嫩年岁命令却不容反驳,怔了怔,嬷嬷点了点头,浑然不知大步离开的少年公子脸色极为凝重。
他记得很清楚,那个“不小心”撞在卢氏身上的宫人曾在东宫见过一回,他的记性向来好,对于人脸更是记得尤为清楚。
听着爹娘的谈话他的心直直飘荡进谷底,冷得他直打哆嗦。
阿姐……
-
那日,陆乘舟绘制的宫人画卷分发下去,不过几日就找到了人。
只可惜,是个死人。
尸体是在井底发现的,僻静的宫阙无人居住,荒草丛生,若非萧灼手底下的人洞察力敏锐也不会这么容易发现。
好在未到炎炎夏日,尸体虽然腐烂不至于看不清人脸,对照过后,又寻了其余人来问,只知那宫婢素日沉默寡言独来独往,更是没什么知交好友,线索就这么断了。
“继续查。”萧灼寒声吩咐下去。
早就猜测到幕后之人会是萧焱,但若没有证据,此事他能挣脱得一干二净。
至于捏造证据这条路更是行不通,萧焱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不过,不好对付不代表对付不了。
显然,谢枝意也是这么想的。
“那件裙裳呢?可有查出什么结果?”
说到此事林昭立即呈上折子,“这是方才太医院查出来的结果。”
萧灼将其打开,谢枝意也凑上前,等看到最后瞬间凝住目光,“果然——”
她的猜测是对的。
虽然那身衣裙浸染了水,但其中残存的药物还是能查的出来。
“衣裙上沾染了能够吸引白虎的药引,定是尚衣局里的人搞的鬼。”
此种药物尤为罕见,并且能够被人带入宫廷定不简单。只是现在已经查出来了这些,接下来又要怎么做?单凭这些谢枝意认为不一定能够让萧焱低头。
“阿兄,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武安王……定不会承认这些。”
那日谢枝意出事的时候他就在东宫,即便是他手底下的人干的,他也能干脆利落找人顶替罪责。
萧灼勾了勾唇,“他不是还有一个帮凶么?”
对付萧焱暂时没有办法,但想要对付杨雪芸自是简单。
他们这一次有备而来,更别提那个杨雪芸生了几分和已逝皇后相似的脸,萧焱以为如此能叫萧禹动摇心旌,殊不知……
萧灼幽幽冷笑,敛下眼底无尽的嘲讽,面上一派温和,提及另一桩事,“听说太后要给萧忱办一场选妃宴?”
萧忱其人贪花好色,胸无城府,却眼比天高,再加上那个蠢钝不堪的生母端妃,这二人素来成不了什么气候,萧灼未曾放在眼里。
谢枝意可不觉得这个时候他提起萧忱会是什么好事,“阿兄是想利用这次的选妃宴?”
萧灼没再多说,谢枝意立即明白他的意思,显然,这次的宴会极为特殊。
-
静养几日,没多久就到了选妃宴当天。
三年前萧忱曾娶过皇子妃,可惜红颜薄命,对于那位可怜的女子谢枝意有些印象,看上去格外怯弱,眼底盛满太多的不安忐忑,没有任何欢愉之色。
毕竟大皇子萧忱花名在外,纵然是天潢贵胄,也不是所有女子都想嫁的,当时她便想这样的女子嫁给萧忱当真可惜。
而后不过寥寥三月,女子香消玉殒,女子本在家中就不受宠,即便贵为皇子妃也只是葬礼办得风光,谢枝意曾多次瞥见过她的胳膊上青紫一片,嫁过去才三月就逝世,显然不太寻常。
只是端妃和萧忱等人统一口径,只道她本就体弱多病,这皇家泼天的富贵享受不得。为了避免落他人口舌,萧忱空置了皇子妃的位置,却并不耽误他眠花宿柳,后院莺莺燕燕一群。
“阿意,过会儿记得跟紧我。”萧灼目光凉薄扫过参加宴席的众人,唯独嘱咐谢枝意时温柔许多。
这几日他迟迟未说过他的谋划,他既不说,谢枝意也没有追问,只是心底的好奇更重了些。
同太后行了礼,二人依次入座,谢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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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的位置就安排在萧灼身侧,这是从以前到现在但凡有宴席,都会安排的特定座位。
萧禹正和萧焱说些什么,目光频频望向落座在太后身侧的杨雪芸,许多次都要萧焱重复一二,才反应回神。
“陛下,太子和长乐公主来了,听说前几日太子受了伤公主落了水,也不知身体好些没?”萧焱状似关切问询,敛下眼底浓浓探究之色。
涉及萧灼,萧禹立即收回心神,视线没再往杨雪芸的方向落去,“先前阿意落水据说是被御兽园的白虎所伤,那只白虎当时被捅数刀才彻底毙命,眼下见她能够出席此次宴席,应当没什么大碍。”
“春水寒凉,女郎身子骨弱,落一场水当真遭罪。”萧焱望了一眼脸色依旧苍白如雪的谢枝意,轻声喟叹,“可惜了……”
可惜——那只白虎没能将她咬的鲜血淋漓,也好叫萧灼瞧一瞧当初萧鸣是怎么遭的罪。
“好在被人及时救起,日后调理一番便可。今日萧忱选妃,你可要帮朕好好看看可有适合的女子。”
纵是萧忱贪花好色,无能至极,到底是他的亲生儿子,又是庶长子,皇子妃的位置总不能一直空置着,先前那位皇子妃身子太弱早早离世,这回定要好好挑选一个康健的。
端妃携着萧忱向太后请安,萧忱视线从一旁的杨雪芸身上慢悠悠划过,二人对视一眼,不动声色收回目光,一旁的端妃笑靥如花,“还要多谢太后今日帮着忱儿选皇子妃,若是这桩事落在妾身的头上,哪有那么大的脸面让这么多女眷前来?”
端妃也知自己的儿子名声不大好,先前又死了个皇子妃,而今算是选继妃,但凡疼女儿的人家自然不愿让小女入宫参与进这桩选妃宴席里头,可这回是太后做主,太后下了帖子,纵然是其他人不愿来的也得来,得罪端妃事小,得罪太后事大。
说来端妃此人性子不好,行事有时更是糊涂极了,可偏偏命好。她是最早被太后挑选送到萧禹身边伺候的,萧禹不经常到后宅里头,也就承宠那么一次就运气好怀上了庶长子,她有儿子伴身自然不惧什么。
太后淡淡瞟了一眼她,端妃生得自然是美的,也是她精心挑选,纵容貌上乘却一脸心机写在脸上,这样的女人最好拿捏,也不会让萧禹糊涂,所以这么些年纵然端妃行事言谈屡屡出错,她也睁只眼闭只眼,只偶尔敲打几回。
“今日宴席自然是看在忱儿的皇子妃位空置多年才办的,等皇子妃选出来,忱儿你也该收收心,少往那些乌烟瘴气的地方去。”
太后不明白萧禹和萧忱这两个父子怎么性格天差地别,一个对女色并不热衷,一个却日日流连花丛,听说萧忱外头还包了几个花魁,更是叫她不由拢紧禾眉,增添了些许厌恶。
萧忱仿佛并未见到太后的抵触,就算今日选妃也并不耽误他昨夜宿在青楼,又睡了一个美人儿。闻言,他牵了牵唇,风流肆意,“太后说得极是,孙儿记下了。”
太后深深看了他一眼,何尝不知他只是在敷衍了事,到底只是男人后院的事情,她也不可能插手,“但愿你真的记住这番话。”
31. 第三十一章
宴席还未开始,萧灼和谢枝意的桌案前就已经早早摆上瓜果,萧灼净过手亲自给她剥了颗葡萄递到她唇边。
大庭广众之下他这般行径着实太过亲昵,谢枝意惴惴不安环顾着四周迟迟未张口,见状,萧灼唇畔笑意愈发温和,“阿意不吃么?”
他的这句话音量虽不大却靠近上头皇帝太后的位置,眼看他们二人的目光即将扫视到这里,谢枝意忙不迭张口将褪了皮的葡萄吃了进去。
她的动作急了些,没有留意唇舌竟是轻轻擦过他的指腹,葡萄酸甜可口,鲜嫩多汁。
濡湿的手指仿佛还停留着她舌尖轻擦而过的痕迹,萧灼瞳孔微深,不动声色摩挲着,若非现在太多人,恐怕他会细细舔过那处,就像是吻过她的唇。
这厢二人郎才女貌,珠联璧合,萧禹垂眸望了一眼,笑意更甚,“瞧瞧,他们这二人多般配。”
他这话自是对着太后所言,太后转动着手中佛珠,慢悠悠道:“太子及冠已久,该成婚了。”
她没说给太子送几个侍妾通房的话,概因就萧灼那性子,也知除了谢枝意旁的女子都不得近身,这后宫里头已经染了太多的血,没必要在此多浪费几条人命。
萧禹含笑,“此事不着急,不过也快了。”
对于萧灼成家立业之事他早就期盼已久,也知道他对谢枝意徐徐图谋容不得任何人插手,他的那盘棋,只有他自己能动,旁人都动不得。
这幅样子,可当真像极他曾对萧灼生母所做的那些事——
该如何说呢?终究是流着一样的血,子肖父,甚至手段心计更甚一筹。
一想到萧灼生母,萧禹眼中落满无尽哀伤痛楚,视线不由自主缓缓从杨雪芸身上划过。
杨雪芸就坐在太后身侧,她的脸庞和那个人相似极了,否则当初萧禹第一眼看到她也不至于失了神。
酒盅斟满,萧禹将酒水一饮而尽,也是想要将自己灌醉免得想到其它伤心之事。
杨雪芸自然觉察到萧禹晦暗幽深的视线,她牵了牵唇,羞怯地同帝王对视一眼,又羞答答低下头去,两腮泛红。
今日宴席来了诸多女眷,虽说是太后替萧忱择妃,不过并未对外说出这桩事,只是众人心知肚明,因而今日卢氏也入了宫。
萧灼一连剥了好几颗,眼看谢枝意吃不下才罢了手,用帕子擦着手上的水渍。
“浔安他们也来了,阿兄,我过去看看。”
谢枝意一看到卢氏就想走过去找她,不过转念想到萧灼似乎还有计划,也不知道自己这么离开是否会牵扯其中。
“暗卫会紧跟着你,过会儿记得回来。”
萧灼并未一直将她扣在身边,如今的他不似从前,自是懂得张弛有度的道理。只要他的手里紧紧攥着那根线,不论谢枝意去哪里,想要飞的多高,总归会回到他身边。
甚至此时,他表现得无比落落大方,温润谦和,温柔掸了掸她衣摆处的灰尘,便任由她离开。
谢枝意见他当真放她走,心头稍稍松了口气,未多时就来到卢氏身侧,轻声唤道:“娘。”
卢氏见女儿一直留在萧灼身侧,对于太子的忌惮,她并未上前,直到现在谢枝意过来,她才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腕。
她的手指纤细柔美,触手温凉,卢氏不禁皱了皱眉,“怎的手这么凉?莫不是冷到了?”
正值春日时节渐渐回暖,却也不乏有些时候贪凉伤了身子,故而卢氏才有此关切之问。
谢枝意连连摇首,她的身子向来偏凉,到了彻骨寒冬更是要日日抱着手炉取暖,恐是被风吹得冷了些。
“不妨事,娘今日是一个人入宫么?”
卢氏弯唇,“浔安他年纪尚小不适合入宫,今日还要去书院,今日我是和你爹一起来的。”
谢枝意已有多日未见到谢蘅,卢氏说了几桩家中发生的事,目光不经意落在前头的萧灼身上,心头微惊,“太子今日怎就轻易放你过来?”
卢氏深知萧灼不喜他们,纵然他们的身份是谢枝意的爹娘,在以往宴席中他都紧紧扣着女儿留在他身边,当时还以为是占有欲作祟,唯恐他们让谢枝意回去谢家,而今看来,恐怕那个时候就生了别样心思。
因而今日她亲眼瞧见萧灼同谢枝意说了些什么,女儿面上展露笑颜,她才更为惊讶。
“是他让我过来的,这几日我不能回去府里,也只能在这宴席上多同您说上几句。”
谢枝意只当萧灼转了性子,没有以前那般强硬固执,权当那三年清修叫他改变不少,并未往深处去想,卢氏也并未多想什么,左右再过段时日等女儿回了谢家就好。
正想着,谢蘅携着一人远远走来,等来人到了眼前她才乍然发现竟是陆乘舟。
自上次一别多日不见,二人有过婚事最后又取消,到底叫她觉得些许别扭,神色都变得不太自然。
陆乘舟看上去没有太大变化,他甚至弯唇对谢枝意行了一礼,“长乐公主。”
他先行打招呼,伸手不打笑脸人,许是他的笑意太过温和令人如沐春风,谢枝意亦牵了牵唇,放松心神,“陆大人今日也入宫了?”
“还有些要事在身,不得不进宫一趟。”陆乘舟随口一提自己的事,视线落在谢枝意身上盈满关切之意,“公主的身子好些了么?”
他也想过想要去东宫看望她,可惜东宫坚固得宛若铜墙铁壁,萧灼的独占欲那般重,更是介怀他和谢枝意的那桩婚事,自然不会让他入内。
谢枝意盈盈一拜,“说起来我还未谢过陆大人那日的救命之恩。”
若非那日陆乘舟在及时将她救起,耽搁了时间,她的身子也不至于好的这么快。
陆乘舟避开她这一礼,并不愿受,摆手道:“公主不必言谢,这是臣应该做的。”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氛围极为融洽,卢氏望了一眼谢蘅,不由失落摇了摇头,眼眸中的意思直截了当,仿佛在说“这二人若是没有退婚该多么般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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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蘅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目光越过卢氏落在上首,果不其然,萧灼饮着一盅酒水目光从始至终没从谢枝意身上离开,瞳眸晦暗如深,这般可怖的掌控欲,纵然有了这桩婚事又如何能成?
是他们想的太理所应当。
已经落入萧灼的手中,他又怎会轻易许人自由?
唯恐萧灼迁怒谢枝意,谢蘅只能轻声打断二人谈话,“陆大人,有桩事我要同你谈一谈。”
陆乘舟止了声,谢蘅又对谢枝意道,“阿意,你先回去吧。”
萧灼的视线徘徊不去,像是横亘在心口的巨石随时会坠落而下,压迫着人喘不过气,时间长了,后背更是惊出一身冷汗。
他这般说谢枝意没再停留,等回到萧灼身畔坐下,他已经饮完酒水。她离开这么长时间,换作从前他的脸色定然阴翳无比,可如今,和她离开前别无二致。
“阿意怎么不多说几句?这么快就回来了?”萧灼给她倒了杯果酒,搁下酒盏,言语纵容宠溺。
这几日同他相处原有的窒息感减少许多,也叫她原本封锁的心防逐渐敞开,她只当萧灼当真变了性子,轻声解释起来:“爹和陆大人还有旁的要事要说,我便先回来。”
所以——若是谢蘅不开口,她便不打算回来么?
萧灼转念一想,这般念头不断徘徊不去,扣着酒盏的手不断紧握,青筋迭起,又生怕引起她觉察只能压下心底无处释放的怒意,面上依旧一派温和无害,“谢大人的调令应当过几日便能下来。”
此话一出,谢枝意分外错愕,她分明记得先前萧灼步步紧逼,甚至扬言说过只要有他在,谢蘅的去处要由他决断,可是现在……
莫非受了次伤,萧灼当真想明白了?
“阿兄,你说的可是真的?我爹他……还是去江南道赴任?”生怕被旁人听见,她压低了嗓音,面上掩不住雀跃神色。
“自然是真的,他的调令只差最后的落章。”萧灼抚了抚她的发丝,认真凝着她,“阿意这是不信孤?”
谢枝意连忙摇首,因着他这句话一颗心早已从盛京飞往千里之遥的烟雨江南,自然也忽略掉萧灼眼中一闪而逝的阴戾和残忍。
“好了,先不说这些,好戏要开始了。”
随着萧灼话音一落,原本热闹非凡的宫宴倏然听到一声野兽的叫声,正在攀谈的众人纷纷惊愕不已,萧禹沉下脸色,寒声喝道:“怎么回事?”
却见一只庞大无比的棕熊从人群中飞奔而过,径自朝着太后的方向而去,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四蹿奔逃,棕熊已经抬起大掌重重拍了下去。
萧禹眼疾手快迅速拉开太后所在的位置正要以身去挡,怎知棕熊却换了个方向,熊掌竟是从太后身侧的杨雪芸面上抓过,顷刻间,三道血痕破坏了那张白玉无瑕的脸庞,伴随着杨雪芸惊恐的尖叫,几道利箭伴着长刀深深刺入棕熊身体。
轰然一声,棕熊倒地毙命,唯独留下惊恐万分的众人以及……毁了容的杨雪芸。
32. 第三十二章
这场事故太过惊心动魄,又戛然而止的飞快,再加上萧灼先前口口声声叫谢枝意莫要离开自己身边,谢枝意只觉一颗心都要跳跃而出。
“阿兄,这件事……”她下意识就想问身侧之人是不是他布的局,可碍于当下人太多,她只能缄口不语。
萧灼安抚着拍了拍她的肩,就算是棕熊出现那刻他的神色始终淡然自若,没有一丝慌乱,要说这件事不是他所为,谢枝意肯定不会相信。
“来人,此事立即彻查!”
萧禹命人先将太后送回寝宫,又让太医前来为杨雪芸看诊,随后让众人退散。
经此一遭,这场选妃宴席无法再举行了。
众人怀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一一离了宫,谢枝意本打算询问一番萧灼,萧灼却让林昭先送她回东宫,他还要去一趟凌霄殿。
“阿兄,若是被陛下得知此事是你所为,就算他对你多有恩宠,恐怕也会责罚于你。”
谢枝意在他离开前忙不迭扯住他的一片衣角,想着自己险些遭过的罪又被他数以千计报复回去,心头震颤的同时又盈满对他的担忧。
萧灼只觉此时被她这双染满水光的动人水眸望着,一颗心都恨不得捧出给她,嗓音低哑,“不会的。”
他万分笃定。
谢枝意却依旧放不下心,“阿兄,我陪你一起去好不好?”
只要一想到萧禹震怒之下责罚萧灼,恍然间她就想到三年前发生的那桩事,见他迟迟不肯答应,她又扯住他的衣袖,声音低低隐含着愧疚之意,“三年前我不曾站在你身边,可是这一次……我也想陪着你。”
至少,和他一起面对,而不是躲在东宫里头,只能依靠着他的庇护。
因她这句话,深邃如墨的瞳眸震了震,似有水光破碎波动。
良久,他才喑哑着嗓音道了一字,“好。”
-
太医来的匆忙,颤抖着手给那位名叫杨雪芸的姑娘诊治,杨雪芸耐不得疼痛想要凄厉尖叫出声,萧焱大掌扣在她肩头默不作声摇了摇头,神色变得极为难看。
“太医,她的伤势如何了?”
太医翻开药箱为其止血包扎,轻声一叹,“她这伤伤到骨头,就算用了最好的膏药,恐怕日后也会留下疤痕。”
对于女子而言,这张脸最为重要,不单单如此,她这张和已逝皇后相似的脸庞原本还有更大的用处——
“不……太医,我的脸不能有事!一定要一点疤痕都不能留!”
杨雪芸一听会留下疤痕,那无异于毁了容,她怎能甘心!
“王爷,您说过的会庇护着我,这张脸无论如何都不能毁了去……”偌大惶恐绝望笼罩着她,她只能紧紧攥住武安王的一片衣角,这是她仅剩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这一定是他的报复对不对,如若我不是听了您的话行事,他也不至于……”
话还未说完就被武安王捂住嘴,太医当作没有听见这番话,包扎完后默默退了出去,一时间殿内仅剩他们二人,武安王的脸色阴沉得可怖。
“雪芸,你要记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警告着,声音冷骇。
杨雪芸流着泪,脸色苍白不已,“可是他毁去的是我的脸!王爷,无论如何您都要帮我讨回公道,这件事一定有他的手笔!”
此时此刻,杨雪芸无比悔恨自己竟然听了武安王的话来了盛京,他许她荣华富贵,说是只要有这张脸在就算是至尊的皇后之位也不在话下!
对于萧禹这样年岁足以当她爹的帝王,她并不在乎其它,只要能够坐上那个位置就好,怎知,不过听了武安王的吩咐设计对长乐公主下手,谢枝意未死,她自己反而遭到如此猛烈的报复。
她逐渐明白过来为何关于太子萧灼的风评极为糟糕,多是伴着阴戾狠绝的言论,原来他就是这样一个疯子,纵然那是一场有着帝王太后所在的宴席,他也能毫不留情下手。
她利用白虎伤了谢枝意,萧灼便用棕熊毁去她引以为豪的容貌,只要想到这里,她的一颗心宛如滴血。
“王爷,你一定不能放过他,一定不能……”
杨雪芸实在恨极了,也没能看清武安王铁青着脸,即便杨雪芸不开口,萧鸣的仇他也一定会报!
此厢二人心怀鬼胎,恨意凿凿,凌霄殿内萧灼已经下跪请罪。
“此事是儿臣布下的局,还望父皇责罚。”萧灼跪在冷冰冰的白玉砖上,脊背挺直,像是雪山之巅经年未凋的松柏,铮铮傲骨。
随着他这句话落下,萧禹的脸色变得尤为难看,“你可真行啊,朕的好太子!若非朕及时救下太后,你这是想要拉着所有人陪葬!”
萧灼不置可否,“儿臣有错,父皇责罚便是。”
萧禹寒声,冷肃着脸,“王全安,把那东西取来。”
王全安心头一惊,又在帝王冷漠的注视下将长杖取了来,这根长杖是祖上传下专门用来责打不肖子孙,而今,他却要将此第二次用在萧灼身上。
三年前那是第一次,而今,这是第二次。
一旁的谢枝意脸色瞬间变了,三年前萧灼受罚之时她被赶了出去,只有匆匆瞥过他染血的后背,因心底对于他的惧意和逃离占据太多,故而心底有愧却极力将其忽视掉。
现在,她心底的愧意不断放大,占据着心房,压迫着她心如刀绞。
“陛下,殿下此番也是为了我出气,行事虽不当,但也情有可原,陛下若要责罚便连着我一并罚吧!”
谢枝意跪在萧灼身边,不像那一次的闭口不语心心念念想要离开,这一次,她的眼中落满疼惜、愧意,和无尽的自责。
她的心,终于有这么一刻偏向了他。
萧灼勾了勾唇,眼瞳深邃如渊,这么多年过去,他的阿意还是那么单纯,根本不明白只要能够得到想要的东西,他总是可以不择手段的。
“阿意,你出去,这件事朕只会责罚太子,与你无关。”
萧禹摆摆手命王全安将谢枝意带出去,萧灼亦是温和出声:“阿意,你先出去吧!”
“不,阿兄……”谢枝意哪里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眼神慌乱极了。
萧禹声音愈发沉沉如冰,“王全安。”
王全安再也不敢耽搁,连忙搀扶着谢枝意起身,轻声道:“公主,您快些离开吧!若是陛下动怒,只会对太子责罚更重些。”
谢枝意一颗心七上八下,她越是拖延着时间不愿离开,萧禹眉目间冷意更甚,挥手落下,长杖打在萧灼挺立的脊背上,霎时伤口崩裂,濡湿了月牙白锦袍。
一下又一下,力道极重,未多时,萧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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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背鲜血淋漓,红了一片,空气中溢满浓稠的血腥味。
谢枝意再也顾不得其它,慌乱跪在萧禹身前,恳求着他:“陛下,阿兄伤势还未好全,您莫要再责罚了……”
她心乱如麻,水眸泪眼婆娑,只能望着萧灼咬牙闷哼,他的脸苍白如雪,认识这么多年,她极少见到他这般羸弱的模样。
“此等孽子当要重罚才能记住教训!从今日起禁足东宫,将道经抄写百遍。”
萧禹原本还要再打,见谢枝意执意护在萧灼身前只能作罢,“阿意,今日你爹娘既然入了宫,你便和他们一并离开。”
他的禁足只针对萧灼,和谢枝意无关,甚至亲口嘱咐王全安送她离宫。
从始自终,萧灼依旧挺直脊背,他的身上落满血痕,紧攥的手青筋迭起,却也从未开口让她留下。搭下眼帘,他的容色苍白,浓稠睫羽覆在瞳前似落了层霜雪。
离宫,这是她一直以来都想要的,当这两个字敲击在心脏深处,那是久违的自由。
可是为何这一次不一样,她再也无法决绝迈动步子离开,像是有什么牵绊着她。
“公主?”
帝王和太子的氛围如此凝滞,王全安只能小心翼翼问询谢枝意,毕竟他也以为长乐公主会选择离开。
可是他想错了。
谢枝意走回萧灼身边,抬起纤纤玉手握住他的袖摆,随后取出白帕一点点擦拭着他面上的汗渍。
女子馨香扑面,温柔软意,水眸溢满疼惜和愧疚。
“阿意,再不走,等宫门落了钥就要明日方能离宫。”这顿责打自是疼痛无比,萧禹并未留情,后背洇开的血将月牙白锦袍染红,荼靡得像艳艳红梅绽放。
谢枝意摇首,主动牵住了他的手,他的手温凉如玉,宽大到能将她一手覆住。
“我不走,我想留下来陪你。”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出留下,萧灼眸光微闪,抚了抚她的发顶,语气温和如斯,“禁足很无聊的,还是离宫吧!”
他再一次放她离去,可是谢枝意已经做好了决定。
她没再看向萧灼,而是望向萧禹,轻声请求,“陛下,我能留在东宫陪着阿兄一起禁足吗?”
萧禹没料到她会这么说,视线从萧灼面上缓缓划过,带着深意,“阿意,你可要想清楚。”
“是,我已经想清楚了。”她若是做了决定,任由他人说再多的话都极难更改。
见她如此坚持萧禹当然不会有别的意见,眼瞧着谢枝意搀扶着萧灼起身离开,他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唇线绷紧。
“全安,若是论狠,朕确实比不得这个儿子。”
王全安不明白萧禹话中深意,循着帝王的视线望去,只能瞧见长乐公主娇柔的身子极力扶着太子,周遭无人胆敢上前,好似这广袤天地间仅剩他们二人互相扶持,眷恋相惜。
正当他在心间感叹不已时,直到一道晦暗如深的目光落了下来。
萧灼回首对着萧禹牵了牵唇,眉眼染满恣意和张狂,以及成竹在胸的运筹帷幄,哪里还有先前一派虚弱无力的模样?
刹那,王全安遍体生寒,终于明白过来萧禹的那句话,视线落在谢枝意背影处愈发同情怜悯。
一场雨簌簌飘摇,将这场隐晦不宣的秘密彻底埋葬。
33. 第三十三章
小雨细密绵绵,俄而,打湿了屋檐瓦楞染上一重灰蒙蒙的铅灰色泽。
太医替萧灼看过诊,皲裂的伤口鲜血淋漓,足足上了许多金疮药又裹了纱布,才堪堪止血。
“殿下身上的伤还需静养几日,臣暂且告退。”
殿外风雨飘摇晃动着树梢沙沙作响,随着太医离去细雨骤然变大化作滚珠落下,未几,砖石多出好几处水洼,并有不断扩大的趋势。
内殿时不时传来几声低低咳嗽,谢枝意探身合拢窗牖隔绝屋外风雨,视线转而落到仅着单衣的萧灼身上,禾眉多了如烟轻愁,“阿兄今日为何要承认这些?”
在天子眼皮子底下耍心眼,甚至险些让皇帝和太后遭难,纵然萧灼再得圣眷又如何?恐怕今日这顿杖责都算是轻的。
“以阿兄的手段想要遮掩此事了如指掌,还是阿兄还有别的打算?”
谢枝意给他倒了杯茶递过去。
方才凌霄殿中无尽的担忧愧疚占据心头,甚至自愿留在东宫陪他一并禁足,现在随着外头雨势愈重逐渐拂去她心头的焦躁,理智也醒了大半。
她所认识的萧灼当真会这么坦荡,不给自己留条后路么?
萧灼接过她手中的茶盏并未饮用,而是垂下眼帘,漫不经心问道:“阿意可是后悔留下?”
他这话语调平平,仿佛只是阐述一桩稀松平常的小事,辨不出喜怒。
谢枝意摇首,“我既然已经选择留下当然不会后悔,可是阿兄……我只是担心你罢了。”
担心?还是疑心?
萧灼这才端起茶盏掩下唇角上扬的弧度,水光浸润过干涩的唇,缓过嗓子,他这才感到好受许多。
这次责罚说真是真,说假也是假,他可不会让已经进了笼子的雀鸟还有机会离开。
“纵然我不说,父皇也会查到这些,与其让武安王先发制人,还不如我同父皇坦诚。”
萧灼的这番解释叫谢枝意心乱如麻,“但是阿兄,你这可是利用了陛下和太后的性命!”
就为了替她报仇,可是还有其它的方式,何必要多此一举将自己暴露出来?
谢枝意不理解,也不明白萧灼为何这么做,直到他抬手抚上她的脸庞,目光灼灼深沉,“阿意,你可知那个杨雪芸的相貌像极了一个人。”
闻言,她心头一跳,本想偏首避开,又因着他这一句止住动作。
“像谁?”
萧灼笑了,“我的母妃。”
萧灼的母妃?那岂不是……已经离世的皇后?
谢枝意顿时惊愕不已,她当初入宫的时候皇后就已离世,所以她从未见过那位皇后,只听说她省得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否则也不至于叫萧禹一见钟情,迎娶她为皇后。
自那位皇后离世,后位始终空悬,但萧灼的太子之位依旧稳固,无人能够动摇半分,何尝不是帝王爱屋及乌的意思。
杨雪芸是武安王萧焱的人,她又生的和已逝皇后如此相像,若说萧焱别无所图那怎么可能!
“武安王想要做什么?莫非……他要利用杨雪芸来要挟你?”
顿时,谢枝意生出许多揣测,可转念一想,按照萧灼的性子纵然那个杨雪芸和皇后相像,但他又为何要故意毁去杨雪芸的容貌呢?
“萧焱安排杨雪芸入宫并非因为我,而是冲着父皇去的。”萧灼低低说着,指腹在她瓷玉般的雪肤流连,慢条斯理解释着,“他想在父皇身边安插人,显然杨雪芸是最好的棋子。”
“阿意,今日此举我不单单是为了你报复他们,更是想要给父皇提个醒,纵然赝品生的再像,也不会是我那死去多年的母妃。”
一道惊雷割裂苍穹响起轰隆雷鸣。
宁寿宫,太后刚服下安神汤,萧禹就坐在她面前担忧望着她。
“今日母后受惊,是儿臣未能处理妥当。”
太后拈着佛珠,轻声道:“今日事端可查出什么缘由?”
“御兽园的宫人看守不利,叫棕熊脱笼逃出,那群宫人已经全部处死,御兽园中的百兽也已封禁,送回山中。”
他的回答并不能叫太后满意,太后皱了皱眉,“可哀家怎么听说你将太子杖责一顿,莫非此事和他有瓜葛?”
此话方落,萧禹拧紧眉宇,音色冷沉,“不知母后从何处听说的此事,太子行事乖张,朕只是因为旁事处置他,并非此事。”
太后可不信这些,冷哼道:“昔年那妖后将你惑得五迷三道,就留了这个孩子也能叫你的心始终偏着,三年前他的太子之位本就该废掉,而不是一直留到今日。”
“母后此言差矣,嫣儿从来不是什么妖后,一切都是朕强求,与她没有关系,和太子也没有关系。”只要提及离世的皇后,萧禹的心情不会太好,“母后若是没有其它要事还是早些安置,莫要听他人胡言乱语乱嚼舌根。”
萧禹没再继续停留,只要多留宁寿宫一步,寒凉的窒息感总能无孔不入钻入四肢百骸。
这是他的生母,却始终偏心着他一母同胞的弟弟,即便今日他舍命相护都不能换回她的另眼相待。
既然如此,他也不必强求。
萧焱正要入殿,正巧撞上匆忙离开的帝王,连忙俯身行了一礼,“陛下。”
“母后心情不适你多宽慰她一二。”今日诸多事情,萧禹只觉身心疲倦,忽而,他又想到一人,“那位杨姑娘的伤势如何?”
萧焱摇了摇头,扼腕叹息,“她的脸伤到了骨头,就算用再好的药也会留下疤痕。”
“真是可惜了……”
萧禹步子未再停留,林全安擎伞护送着帝王离去,萧焱的脸色骤然变得极为冷沉,毕竟这么好的一颗棋子就这么毁了,当真可惜至极。
至于萧禹——
他牵着唇心情舒畅,何尝有方才的惋惜之色。
在看见杨雪芸的那刻他确实极为震惊,更是令他想到那位始终不肯将心给他的发妻。这天底下那么多相像之人,萧焱非要让杨雪芸到他面前碍眼,那就怪不得他下此狠手。
赝品别有所图,那就毁了那张脸。
他的皇后,可不是谁都能玷污的。
“太子的伤势如何?”萧禹行走在如瀑雨幕中出声问道。
王全安立即打起精神,“太子这次伤的不轻,恐怕没那么快恢复。”
萧禹有些懊恼自己下手重了些,可临下手前又记得萧灼再三强调不必留情,免得谢枝意看出破绽,想着后背一身血痕的儿子,他又想到了发妻。
毕竟,这是皇后唯一给他留下的,也是他强求来的。
“即日起东宫封禁,太子禁足其中,不得外出。”萧禹淡淡吩咐下去,又下了另一道旨意,竟是要将宫廷禁军大权交给三皇子萧凛。
王全安垂下眼眸,想着帝王轻描淡写的命令,殊不知金口玉言,只此一句又要叫盛京变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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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浴过后,谢枝意换上寝衣,湿漉漉的发丝拢在耳后慢悠悠用帕子绞干。
绿禾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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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着绸缎般如瀑青丝,对于主子留在东宫的决定有些不解:“殿下不是心心念念想要回谢家去?这么好的机会就这么错过,当真可惜。”
谢枝意翻过一页书卷,烛台闪烁着光芒,照亮这片阒静幽深的黑夜,她的容貌在火光掩映中越发楚楚动人,明亮生姿。
“没什么好可惜的,阿兄受了伤,我当照顾一二,等他伤势好全无再离宫也不迟。”
这几日她留在宫中和萧灼日夜相处,对于最先避如蛇蝎的态度已经好转许多,只要萧灼不再是曾经那样可怖之人,她尝试着换种相处方式也无妨。
二人到底相识多年,那些年里宫中禁庭他又是唯一可以依托之人,让她狠下心去不再管,她实在做不到。
更不必说萧灼此举是为了帮她解恨,恨意消是消了,他这番罪受的也着实太重。
绿禾和萧灼并不太多接触,概因太子不喜旁人在侧,故而对于谢枝意的心态转变她没有太大感觉,始终停留在最初他那狠戾冷绝的那一面。
“可是……公主就不担心太子是伪装的么?”绿禾从小到大吃了不少苦,见过的人太多,心思不似谢枝意那么纯粹干净,“奴婢总觉得,总觉得太子此人说不出的怪。”
“怪?”谢枝意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形容萧灼的。
好在房中仅她们二人,绿禾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点了点头继续方才的那句话,“太子看似温和实则手段强硬,倘若太子当真想要放殿下离宫先前就能做到,何必这一次主动提及?因而奴婢总有种预感……好似这一切,都不太寻常。”
谢枝意和萧灼相处多年,他的心思隐藏太深,根本窥探不得分毫,也从来预测不到他的举动,故而并不觉得他怪异。
所谓当局者迷,也唯有绿禾这个旁观者看来才会清醒些,谢枝意也因她这一句醍醐灌顶,思绪逐渐变得清明,手中的书卷始终停留在那一页,不再翻动。
莫非,萧灼当真是伪装的?
可是——
她是亲眼见到萧禹杖责他,所有的鲜血做不得假,总不至于帝王和他同演一场戏设了局,那他图谋什么呢?
想到这里她不愿再往下深想,只是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翻来覆去总也睡不踏实。
脑海中一会儿闪现过三年前萧灼受罚的画面,一会儿又停留在凌霄殿那层染血的月牙白锦袍上,禾眉频频蹙起,绞得心脏难受极了。
她睡得不好,翌日更是无精打采困顿躺在榻上打盹,沈姑姑避开众人小心翼翼来到萧灼跟前轻声禀告此事。
“殿下,昨夜的蘅芜香怎么撤了?婢子见公主歇息不好,眼下都青了一片。”
曾经日日夜间点的蘅芜香能让人睡得更沉,更安稳,她不明白昨日萧灼为何那么做。
萧灼掀了掀眼皮,口吻凉薄,“她身边那个婢子心思太重,也叫她多思多虑,人的疑心再多也总有到头的时候。”
俨然,昨日绿禾和谢枝意的对话他知道得一清二楚。
沈姑姑心头顿时咯噔了瞬,没能忽略掉太子眼底一闪而逝的狠戾杀意,声音轻颤,“那个名叫绿禾的婢子……殿下要如何处置?”
萧灼自是动了杀心,但顾念着谢枝意还是决定放她一条生路,“她有她的想法,何尝不能利用这些彻底打消阿意的顾虑?”
顿了顿,他慢悠悠续道:“想必今日孤禁足东宫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三皇子又接手宫廷禁军,沈姑姑,你和林昭二人将此事好好传出去,定要人人皆知才好。”
34. 第三十四章
萧凛昨日并未出现在萧忱的选妃宴席,倒是事后听说出了事端,有位姑娘容貌尽毁,太子也不知做了什么触怒圣上被迫禁足,连东宫都出不得。
得知此事萧凛风尘仆仆从宫外赶回,刚到凌霄殿外就见多年伴在萧禹身边侍奉的王全安朝他行了一礼,面上堆满笑意,“恭喜三皇子殿下。”
萧凛已知陛下将宫廷里的禁卫军交予自己,但他此次过来并非因为这桩事,而是别的事情——
深吸口气,他大步迈入殿门,“父皇。”
在军营中多年,与过往相比他成长不少,亦沉稳许多。
萧禹满意地看着日渐成熟的萧凛,虽然他有时也不叫人省心,但比起大皇子萧忱和四皇子萧然而言已经好了太多。
“起来吧,听说此次你又立了功。”萧禹将掌管禁卫军的兵符递给他,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这是给你的,阿凛,莫让父皇失望。”
萧凛喜好武学,就连萧禹也没想到他能在军中立功,此次前往剿匪他的功劳最大,也叫萧禹不由刮目相看。
萧禹素来对他们严苛,鲜少赞赏过,骤然得了夸奖萧凛面上染上喜色,又惦念起母妃嘱咐过的话莫要喜形于色,只能硬生生将这场欢喜重新收了回去。
“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托。”
禁卫军的兵符可是帝王的左膀右臂,就连萧灼都没能拥有这样东西,今日萧禹竟然给了自己甚至还诸多夸赞,不由令他心生飘飘然。
他就知道他从来不比萧灼那家伙差,只不过以前是父皇没能瞧见罢了,只要他努力不懈,一定还能做得更好。
欣喜过后,萧凛小心谨慎将兵符收好,转而问起另一桩他极为在意的事情,“听说太子被父皇禁足,不知他又惹下什么祸事?”
就连三年前的那桩事萧禹都能极力护着萧灼,此次萧灼受罚极重,显然在某方面触怒了陛下,只是不知这件事到底是何事,以及那位受伤的女子……
因他这一句,萧禹打量着他,“此事你不必知晓。以往是朕偏宠太过,这次禁足也算是给他一个责罚,戒骄戒躁,莫要多生事端。”
萧凛自是乐意看到萧灼受罚,当着帝王的面自是不好表露喜色,“听说有位姑娘伤了脸,不知那是何人?可找了太医来看?”
萧禹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深深看了他一眼,疑惑:“你很关心那位姑娘?”
萧凛面色一滞,解释着:“儿臣只是好奇那位姑娘到底是何人罢了。想着女子的脸总是格外珍视的,这一遭受损,那女子日后的姻缘该难了。”
萧禹虽然对这个儿子没有太多在意,却也听过太后抱怨过一嘴,说他素来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主,日日就往军营里钻,容贵妃特意安排的宫婢都不碰,真是白瞎了那上好的相貌。
可今日,他竟是问起了女人,莫不是萧凛和萧焱有所牵扯,还是和杨雪芸?
不,不可能,应当不是。
萧禹很快在心底否决了这个想法。
“是一位姓杨的姑娘,名叫杨雪芸,她是武安王的外甥女。”萧禹故作轻描淡写,实则已在探究萧凛的表情,“怎么,你认识她?”
萧禹眉梢微抬,唇角微抿,也看到他骤然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显然,他和武安王等人并无交集,只是好端端的突然问起宫廷女眷,莫非他有了心仪之人?
“原来不是她……”
那就好。
说来也怪,他和她素来不对付,但一想到那个毁容之人有可能是她,一颗心就像在油锅中烹煮,七上八下,找寻不到可以停歇之处。
他想过种种最糟糕的情况,直到此刻从萧禹口中得知毁容之人并非她,才彻底长舒口气。
“你问此事作甚?”萧禹精光矍铄,想要从他面上看出破绽。
萧凛忙低下头未再多言,他若是不愿说,谁都迫不得。
好在萧禹在这个儿子身上花费的心思并不多,挥了挥手让他退出去。
殿外,飘摇一夜的雨早已停歇,雨珠串连成线顺着瓦楞坠下,青石砖上汇集的水淌入水渠,只待日头一出,水过无痕,地面又会恢复成往日干净的模样。
-
谢枝意得知萧凛的消息是在半梦半醒后。
不得不说,昨夜绿禾的那番话着实叫她思绪繁杂,不知是她想的太过简单还是绿禾想的太复杂,脑海混乱得像是一团浆糊,总是理不出所以然来。
从情感上而言,她自然希望萧灼并未诓骗自己,可是理智却在摇摇欲坠,因为有一种极大的可能性都不寻常,倘若他当真如此做,那又当如何是好?
他到底是真心实意,还是又布了一场局?
还未等她彻底想清楚,却见绿禾步履匆匆,掀开珠帘的同时面上染满焦急之色,“公主,不好了,出事了。”
她拍了拍胸脯缓了口气,才继续往下说:“陛下不仅让禁卫军困住东宫,不叫东宫的人进出,甚至……甚至还将禁卫军的兵符交予三皇子,而今外头都传遍此事,众人揣测是不是太子失了帝心,恐怕……”
绿禾没敢继续细说,因为她相信谢枝意已经猜到接下来的话。
倘若萧灼当真失了帝心,先前又得罪过那么多人,今后可就难了。
“你是从何得知的此事?”谢枝意禾眉紧蹙,追问道。
“是方才奴婢偷听到了沈姑姑和林大人的谈话,他们并未发现婢子,而且看他们的表情也在担心这件事。”
昨日绿禾还在疑心,可今日这件事做不得假,更遑论她还试探着想要迈出东宫,却见东宫周遭已被禁卫军看守得极为严密,恐怕不单单是禁足这么简单。
谢枝意没有料到萧禹竟然做到这样的地步,转念一想,或许是萧灼此举令陛下太过失望才会如此,否则一直未曾受过重用的三皇子怎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拿到兵符呢?
比起这些,她更担心萧灼。
“太子呢?太子那里情况如何?”
绿禾忐忑摇头,“林大人说太子今晨一直歇在殿内不曾离开,也不让任何人入内,早上的膳食丝毫未动。”
谢枝意再也坐不住,先前所有的怀疑、疑虑顷刻间抛之脑后,迅速换过衣裳后朝着萧灼的寝宫而去。
才至门口,就看到林昭一脸无奈站在院外,一旁的侍卫捧着膳食安安静静站着。
“殿下,您已经半日未曾进水进食,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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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些吧!”隔着紧闭的房门,林昭劝说着。
然而自始自终里面安静极了,没有丝毫动静。
谢枝意蹙了蹙眉,上前将托盘取过,淡声道:“林大人,开门吧!”
林昭怔了怔,为难开口:“可是殿下不让人进去……”
“无妨,若是他责罚的话,我来担着。”
谢枝意执意要林昭开门,林昭也知若是旁人违反命令太子定会严惩不贷,可换做长乐公主,那就不一定了……
“嘎吱”一声,殿门打开,谢枝意一步步迈了进去,林昭贴心将门关上,不让外人入内打搅。
天阶阴云密布,日光藏匿,偌大的殿内窗牖尽数合拢挡住光线,未点烛灯,亦是透着钝重的滞闷和灰暗。
谢枝意先将托盘搁在桌前,视线在殿内逡巡,而后才在书桌边寻到萧灼的身影。
他仅着单薄的衾衣,未曾束冠,长发落在身后,骨节分明的指尖夹着一枚黑棋,摆在桌面的是一盘棋局。
他在和自己对弈。
晦暗光线笼罩着他的身影,几乎将他整个人融入沉沉无尽的黑暗,想了想,谢枝意从花梨木衣架上寻到一件披风来到他身边。
“阿兄。”
她轻声唤了他,将披风小心翼翼盖在他肩头,隔绝寒凉。随后视线落下,望着这盘棋局,片刻就能看出其中局势,瞳孔微微一震。
这是——一盘死棋。
萧灼手中那枚黑子迟迟未落,抛回棋盒后,倏然握住了她的手,感触到她微凉的指尖,声音一贯温和,“你怎么来了?可是林昭说了什么?”
他俨然有些不悦,似乎想要开罪林昭,谢枝意本想避开他的手,听了这话心思全部被他牵引,连忙解释起来,“林大人说你已经半日不曾用膳,有些担忧,我……我便想进来看看。”
“只是禁足罢了,死不了。”
萧灼轻描淡写说着,唇畔笑意散漫慵懒,大掌紧扣着她的柔荑,暖玉生香,黑暗笼罩的瞳孔晕染墨色,晦暗至深。
“你吃过了?”他先是这么一问,并没有等到谢枝意回答,径自说着,“罢了,陪孤一道用膳。”
他拉着谢枝意起身朝着桌边走去,耽搁这么一小段时间饭菜不似先前温热,谢枝意正想着让宫人热一热,却被萧灼阻拦,“汤还是热的,你喝汤吧。”
他用手指触碰过瓷盅,给她舀了一碗,而后才慢条斯理就着冷却的饭菜用着。
他面上没有太多表情,要是换做以前这样的饭菜绝对不合他的胃口,可现在似乎……并不计较这些,或者说,有了更为糟糕的事情,比起吃食来,这些就算不得什么。
谢枝意越瞧越不是滋味,就连喝到口中的汤都似变了味,寡淡无奇。
“阿兄,我都知道了,你不必瞒着我。”她担忧看着他,“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和陛下再解释一番,他一定会听的。”
说罢她放下汤匙就要起身,手腕瞬间就被萧灼扣住。
她没有察觉萧灼唇角的笑意不断上扬,放纵的恣意愈深,更不知他的那颗心早已被深渊侵占。
谢枝意当然不能去找萧禹,毕竟,这场戏还要继续演下去不是么?
35. 第三十五章
“阿意,不必了。”
萧灼抬首同她对视的那刻立即收敛好所有心神,只展露出应该表现出来的模样,平静淡然,好似一潭死水无法泛起任何波澜。
他不该是这样的。
谢枝意在心底尖声提醒自己,无数愧疚化作密密麻麻的针不断扎进心脏,痛得她浑身泛疼,“阿兄,你为何总是这样一意孤行,有些事情你不需要做的!你若是不做这些,陛下也不至于……我只是觉得,你没必要……”
萧灼行事素来毫无章法全然凭心情,可是以前纵然有萧禹偏宠,但现在他及冠多年,朝堂上的宿敌不知凡几,再这样任性妄为,早晚一日会反噬到自己身上。
她语无伦次说着,甚至自己都不记得说了些什么,只是看到他这副模样格外难受,眼眶更是红了一片,泪水凝结在眼睫,颤抖着几近落泪。
“哭什么……”萧灼轻声低叹,将她拉进怀里,指腹轻柔拈过她的睫羽,抹去那滴泪痕。
大掌毫不费力挤入她的五指中,紧扣着,另一手落在她纤细腰间。
想让她塌下腰肢,逢迎他,接纳他,就像梦中做过无数次那样,那样美好,令人流连。
真是可惜啊,现在还未到时候。
不过也快了。
墨瞳喷薄而出的欲被他再次摁住,隐而不发,喟叹后,他这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透着一股倦意,“人若是总要瞻前顾后不能顺心,那该多么没意思。阿意,此事和你无关,我早已说过是我想做便做了,你也不必太过自责。”
“可、可是……”
到底是因她而起,他想要一句轻飘飘的“不必自责”却能将她的歉疚彻底湮没。
这几年萧禹的身子骨愈发不好,原本并未被众人放在眼中的三皇子萧凛在这个时候被帝王重用,不得不叫人深思。
与之相对的,就是帝王对东宫的冷然严守。
萧禹他,会废了太子吗?
谢枝意心中不断打鼓,根本不敢往下深想,更不敢开口问询。
“没有可是,阿意你要知道,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我都是顺心而为。”萧灼似乎当真不在意这件事,甚至还问了一个她根本不敢想的问题,“假若有一天,我不再是这个太子,阿意你可愿跟我走?”
一颗心直直飘摇坠入谷底,她不愿去想,因此也没了回答。
“阿意不愿么?”他似乎苦笑了声,倚靠在他胸前的胸腔滞闷震颤,“若是终究到了那一日,阿意你就离开吧!”
“那桩婚事是我迫你撕毁约定,还有你一直都想去的江南道,届时等谢大人的调令下来,你就能得偿所愿了。”
分明以前一直都想听到这些,可为何偏偏是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呢?
谢枝意难受极了,瓮声摇首,“我从来没有喜欢过陆大人。”
“那江南道呢?”他知,她和陆乘舟并无感情,可是不得不在意其它,“你一直想要远离盛京,去往江南,不是么?”
他到底太过了解她,知道她更在乎的是什么,也是这一句话叫她彻底噤了声。
她愿意舍弃婚约,却从未愿意舍弃过自由。
那是她始终向往、热烈的存在。
也是叫她明白她并非一只囚困在笼中的雀鸟,终有一日也能展翅飞翔属于她的远方。
可当萧灼当真这么说,她的心却飘摇不定,她这是在犹疑什么呢?
没能得到她的否认,萧灼眸色更深,那是她不可知的冷冽彻骨,冰寒霜雪。偏偏,他的语气却变得更为温柔,像无边丝雨钻入她的心,“阿意的意思我明白了。”
他没再多言,甚至选择将她放开,可桌面上的那些菜肴他却再也没有动过。
林昭在门外苦等许久,直到看见谢枝意的身影走出才欢喜上前,“殿下可用了膳?”
谢枝意点了点头,思绪放空,仿佛还停留在他的那个问题上。
其实,刚才她可以撒谎的,只是谎言得到的答案并非出自真心,就算诓骗也只是一时。
良心难安,她最后只能选择缄默,而她的沉默,却也道出所有。
她的不寻常皆被林昭看在眼中,林昭暗忖是不是刚才发生过什么,否则为何公主神色恍惚,就连端进去的菜肴也只动过少许,按照过往的经验,只要有长乐公主在太子的胃口总是很好才对。
“公主,太子他——”林昭正想追问,沈姑姑立即用胳膊肘捅了捅他的腰,不动声色摇了摇头,暗示他不要再问下去。
沈姑姑看得分明,公主这般定然是太子说了些什么,他们二人之间的事情自然是自己解决,作为外人不便插手干涉,免得搅乱太子的布局。
封禁中的东宫众人惊若寒颤,比过往还要沉寂。
推开轩窗,谢枝意昂首望去,系在檐下的风铃被清风吹过晃晃悠悠发出泠泠声响,她一直望着天阶那道漂浮的游云,许久都不曾挪开目光。
绿禾将膳房刚蒸好的红豆糕端上来,糕点色泽精致,香味飘散,勾的人食指大开。
咽了咽口水,绿禾将糕点搁在一旁又倒了杯茶,不解问道:“公主,您在看什么?”
她好奇凑过去,探身瞧去,只看见那片瓦楞下飞舞的风铃和被屋檐裁剪过的苍穹,再也看不见其它,甚至都没看见一只飞鸟的影子。
“我也不知在看什么,绿禾,我的心有点乱。”谢枝意收回视线,面对沈姑姑她不会说出实话,可绿禾不同,故而现在仅剩下她们两人她才敢坦言。
绿禾心头微惊,见她面上拢着愁云,慌忙四处张望,没有瞧见旁人后方压低声音,“公主可是因太子之事?”
谢枝意如实点头,若是她再将愁绪压抑在心底只会生出病来,而最好的倾诉对象也只有绿禾了。
绿禾不解,“太子为难公主了?”
“不曾,他只是——”谢枝意想到他那双隐没在黑暗中的双瞳,心悸不已,“他要放我去江南道。”
“江南道?”绿禾惊讶,“那不是公主您一直想去的地方吗?”
若非这次谢蘅回京述职,谢枝意恐怕真会一直在江南道待下去。
那里无人识的自己,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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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多规矩,想要如何便如何,想要去何处便去何处,那才是真正从身到心的自在。
“是啊,那是我一直想去的地方,可在我离开盛京前知道他当下处于什么样的困境却一走了之,我无法愧对自己。”
谢枝意垂下眼睫,纤纤素手紧紧攥着裙摆,颤动的睫羽好似纷飞的蝴蝶羽翼。
绿禾亦轻声叹息,她觉得谢枝意还是太善良了才会瞻前顾后,其实有时候人自私一些并没有什么不对,更何况萧灼都愿意放手,这是难得的机会。
“公主,人这一生总会有些不得已。那年洪水席卷村子的时候我和我娘将唯一的浮木当作救命稻草,可是洪水太过凶猛,最后我娘为了我能够活下去松开了手。”回忆过往,绿禾眼中泛着点点泪光,痛到深处她抬袖抹去满面泪痕,“我也自责过,懊悔过,痛恨自己无能为力竟然要阿娘为我牺牲。可是我娘说了,让我好好的活下去,后来我吃野菜、吃黄土都要活着,直到遇到您——”
谢枝意遇到绿禾的时候她孑然一人,只知她身世悲惨并未细问,这也是绿禾第一次毫不介怀将曾经的事情脱口道出。
“所以公主,您不必自寻苦恼,凭心去做便是。您且看您最想要的是什么,便去做吧!”
这番话着实叫她豁然开朗,也是,人这一生总会有些遗憾,端看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我明白了,多谢你,绿禾。”
谢枝意逐渐想明白,也想透彻了,是她自己钻了牛角尖,从以前到现在,她一直想要的不就是那样东西吗?既然已经近在眼前,又为何要迟疑?
她看了一眼萧灼寝宫的方向愈发愧疚难言。
她曾经陪了他那么长的时间,总该要面对不同的将来。
红豆糕散发着热气,入口即化,温热甜糯。东宫里的美食都很好吃,只可惜以后吃不到了。
“公主,三皇子殿下在外头等您,他说……有些话想和你说。”沈姑姑从外头走进来,想着太子并未阻拦萧凛这次擅自闯入,也就如实同谢枝意说了此事。
谢枝意刚咽下一块红豆糕,听到此话分外诧异,“三皇子怎么来了?”
沈姑姑不解摇头,毕竟萧凛此人混不吝,他想做什么无人可知,这宫里头能压着他脾性的恐怕只有皇帝和太子二人了。
还未等谢枝意想好要不要见他,萧凛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门外,抬脚跨过门槛,他如入无人之境,分外嚣张:“长乐,你三哥特意过来看看你,你怎么也不出去相迎?”
谢枝意根本不想看到他,但凡见到他总不会有什么好事,她拧紧眉宇,声音微冷:“纵然不迎接你,你不也进来了?”
显然,萧凛那句话也就是说着玩的,只要他想进来便能进来。
闻言,萧凛挑眉暗道,多日不见谢枝意的脾气倒是见长,难不成是知道自己刚拿到禁卫军兵符替萧灼生气?
一想到这里,他眼底的暗色怎么都压不住,唇角扯出一道凉薄的笑意:“刚刚去了趟凌霄殿见了父皇,父皇给了我禁卫军的兵符,长乐,你应该好好恭喜我才是。”
36. 第三十六章
她不愿说,他偏要她说,这么多人里头,他只想从她口中听到“恭喜”二字。
谢枝意抿唇,她和萧凛向来不对付,可不会如了他的意。
“想要向三皇子道喜的数不胜数,并不差我一人。”
他这般不请自来谢枝意本就不大高兴,还没等她开口让他离开,倏然门口的身影近前几步,竟是绕过了那道屏风来到面前。
红豆糕险些噎在喉间,她赶忙喝了好几口茶水咽了咽,见他这般张狂更是怒不可遏,“你又要做什么!”
她眼中对自己的排斥明晃晃得扎眼,萧凛眼神阴郁,不明白她为何这么排斥自己,分明从以前到现在,他都是为了她着想。
“我要是真想做什么刚才就应该用红豆糕彻底堵住你的嘴,让你活生生噎死算了!”
这个小没良心的,萧凛暗暗骂着,瞥了一眼桌上的红豆糕气打一出来,竟是直接一股脑儿塞了好几块放进嘴里,甚至又夺过她喝过的茶杯,就着杯子喝了好几口,吃完这些一脸嫌弃,“也不知道这些甜腻的东西有什么好吃的,你吃了这么多,看着比竹竿还瘦。”
谢枝意简直要被他这句话气死,哪有用竹竿形容女子的?怨不得宫廷中人都说萧凛不解风情。
绿禾在一旁看不过眼,不满插了句,“殿下此言差矣,公主虽然看着削瘦,实则该有的一点都不少。”
什么叫该有的一点都不少?
谢枝意险些被绿禾的这番话吓了一跳,她这未免也太口无遮拦,慌忙抬手就要去捂她的嘴,而一旁的沈姑姑快了一步,直接叱责了她。
“绿禾,不许胡说!”
绿禾也是一时嘴快才将真话脱口道出,在她看来谢枝意虽瘦弱些,可褪下裙裳冰肌莹澈,峰峦如脱兔,就连她作为女子都瞧得面红耳赤,也不知道今后便宜了哪个男人享受这般福气。
好在萧凛似乎没有听出绿禾话里的意思,他寒声冷斥:“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滚。”
按照过往,他没有立刻砍了绿禾的头就不错了,眼下也就是看在谢枝意的面子上才稍微收敛怒意。
谢枝意生怕绿禾又说错话,让沈姑姑带着绿禾离开,若是连她都摆平不了萧凛,这里就无人能够办得到了。
“公主,还是让奴婢留下陪着吧!”沈姑姑惴惴不安,生怕这个混世魔王又要惹出什么祸端,面上写满无措。
见此,萧凛不禁冷冷嗤笑,“怎么,怕我把你家主子吃了?”
沈姑姑在心底暗道那可不是,就冲着他那毁天灭地的性子,能不掀了这房顶便是好的了。
腹诽着,到底不敢吭声反驳。
萧凛到底觉得没劲,懒得搭理她们,懒散挥手:“得了吧,此次我特意来东宫一趟当然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谢枝意从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好跟他说的,可是这人就像狗皮膏药,赶又赶不走,只得压下心头怒意,尽量平心静气,“不知三殿下想和我说什么?”
她这么问出口,面上想要赶他离开的神情暴露得太过明显,转念又想着她都能在东宫里头待这么长时间日日同萧灼见面,既然萧灼曾经做过那样的事情都能叫她甘心陪着,怎么换成他就变成这样嫌弃的模样?
只要一想到这里,无数的怒火不断往头顶上蹿,本打算开门见山说一些正事,话到嘴边话锋一转,又剩下讥讽,“太子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先前还做出一副离开的样子,怎么今时今日,他禁足东宫,你竟然也愿意舍身相陪?谢枝意,我早就跟你说过多次,萧灼这厮太会装了,不至于他装一回你便心软了?”
“倘若你是想要说此事,那大可不必说。”谢枝意禾眉拢紧,并不想听下去,冷漠逐客,“三殿下要是不想说正事,那便请回吧!”
“正事?我每次找你哪一回说的不是正事!”
萧凛被她这般冷漠的态度刺得更为恼怒,为何萧灼强硬的手段能叫她乖乖听话,装出来的样子还能令她放下戒心,到了他这里各种好意提醒说尽了,她偏偏不领情。
他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三殿下找我是正事?我怎么不这么认为?”谢枝意淡淡道,“三殿下除了对我冷嘲热讽之外,还要说什么别的么?”
“你就是个蠢货!虽然我不知为何此次父皇重责萧灼,但说不定又是他的一桩苦肉计,他以退为进,用自己布局,你要是真的跳下去那才是愚蠢!”萧凛不想和她吵,也不明白自己每次见到她以后总要无端争吵一番,大抵真是天生不对付。
谢枝意也有过怀疑,可而今种种表现看来或许是她疑心太甚,三年前已经欠了他一回,这次又怎能不信呢?
就因为杨雪芸设计取她性命,他便毁了她的脸,本就旧伤未愈又被萧禹重罚、禁足东宫,倘若这些桩桩件件都是局,那萧灼未免也太过可怖些。
比起萧凛,她更愿意信任萧灼,至少,萧灼从来不会想要害她。
“他曾让我回谢家,是我自愿要留下来的。”对于萧凛的质疑她不避不让,镇定自若同他对视,明眸澄澈,字字珠玑,“三殿下如今才得了全部的好处,是想要离间我和阿兄吧?”
“呵,离间?”萧凛真觉得自己这颗真心就是喂了狗,深吸口气,冷声道,“好啊,你相信萧灼当真愿意放你走是么?正好今日谢蘅去往江南道的批文已经落了章,你且看看,他是否真心要放你走!”
今日萧凛所说的便是谢蘅的这件事,在他看来萧灼太会装了,那个人从头到脚写满了虚伪阴测,萧灼此举定又其它的筹谋,也就是谢枝意蠢,才会被耍得团团转。
骤然听到这句,谢枝意的关注点落在了“批文”二字上,她记得早在宴席的时候萧灼就提过关于谢蘅调任之事,而今落了章,显然他并没有诓骗自己。
“我已知晓此事,除此以外,三殿下还有别的事么?”
谢枝意清泠泠的眸子望着萧凛,冻得他一颗心浸透凉意,也看见在她眼瞳中的自己,向来桀骜不驯,却从未被她放在心底。
他无法否认从她入宫之初对她有过太多的欺凌和憎恶,但那都是因为萧灼的缘故,并非是她,更遑论后来她被萧鸣掳走险些出事,也是他第一次摒弃对萧灼的厌恶一并携手找寻她的踪迹。
他是那么讨厌萧灼,可是却因着她的安危头一次选择了合作,事后容贵妃诧异追问此事,没来由的,他想护住她的名声只字未提,只是用了旁的话遮掩过去。
“谢枝意,你从来都不信我,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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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逐渐拨开云雾想要看清那颗心,他终于忍不住问出这句话。
谢枝意疑惑地看着萧凛,他那双眼分外浸着寒,像天阶冷月触碰不到半分温暖,可是这和她有何干系?
从小到大,欺负她最多的就是他,她不相信他不也是正常不过的一件事吗?
“三殿下,你有你的立场,我也有我的。”
她可没忘记自己是被萧灼带入宫,纵然萧灼做过太多可怖强硬的事,到底一直在宫里护着她。萧凛挑衅的时候是萧灼护在她身前,事后又报复回去,至于她和萧灼之间的事情更是两人的私事,在她看来,萧凛此番得了帝心,更有了禁卫军的兵符,眼下却还要离间她和太子,想要萧灼身边彻底无人。
原本只是对萧灼的愧疚,眼下又因萧凛的这番对峙增添更多自责。可她已经做出了决定,为何又那么不安呢?
终于得了她这个答案,萧凛彻底无言,他觉得今日过来找谢枝意就是一个错误!
少年的傲气让他从未低下头,他的目光骤然转冷,又恢复到过往高傲的姿态,“谢枝意,那且看着,今后到底谁是对的。”
他怒极甩袖离开再也不愿停留半分,刚走到院中就瞧见一人慢条斯理把玩着一株桃枝。
此人背对着他,长身玉立,骨节分明的手指凉如温玉,桃花在他掌中盛放得愈发艳丽灼灼。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萧灼既然出现在这里,显然听到了方才屋内他们的谈话。萧凛豁然明白过来,东宫严密如铁桶,就算萧灼失了帝心,也不代表他不能约束进来的人,今日他这么畅通无阻,定是东宫侍卫早已得了萧灼的授意。
憎恶烧灼着他的五脏六腑,他紧紧攥拳,寒声道:“萧灼,你可真虚伪。”
“还要多谢你。萧凛,若非你今日来,阿意也不会对我越来越信任。”萧灼随手扔掉那株桃枝与他擦肩而过,声音低低只容他一人听清。
萧凛怒意更甚,大掌攥住他的衣领,眼底是喷薄而出的愤怒,“你纵然欺骗得了一时也欺骗不了一世,这一次你故意设局让自己陷入困境,究竟要做什么!”
“这件事就无需你来费心,收好你的眼神,孤不喜欢。”
萧灼冷声警告,偏偏上扬的唇角尽是浓浓的挑衅意味,萧凛再也压不住心底怒火朝他挥了一拳,不留任何力道。
向来武功极好的萧灼第一次没有选择避开,任由那一拳落在面上,狼狈倒地。
还未等萧凛反应过来,身后一道担忧的声音落了下来。
“阿兄……”
谢枝意一推开门就瞧见眼前这一幕,惊慌失措小跑到萧灼身边将他搀扶着,眼神浸染担忧。随后,她转而看向萧凛,愈发愤怒,“萧凛,今日你若是来示威的话,东宫不欢迎你!”
萧凛垂落在腿边的大掌紧攥成拳,许是太过用力,竟渗出血痕。
他看着动作亲密的二人,这一幕深深刺痛他的眼,还有谢枝意对他的抵触和厌恶,那是多年来积压的情绪再也不加掩饰。
“萧灼,我从前以为你好歹算是个人,现在看来,说人都算抬举你了。”
萧凛冷冷看着他,言语凉薄,是说不尽的愤怒和恶心,“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畜生。”
37. 第三十七章
畜生?
萧灼听过太多侮辱他的话,这两个字在他看来根本算不得什么,犹记得曾经也有过一个女人对他说过这两个字。
——“你不是我的儿子,你就是个畜生。”
那是生母看着他活生生掐死一个内侍所说的话。
彼时,内侍的尖刀对准他的咽喉,再近些,就能刺穿他的喉咙让鲜血迸溅而出,痛苦死去。
他的生母眼中没有他的存在,她宁愿怜悯一个内侍的性命,也不愿多看他一眼。
所以那场大火焚烧起来的时候他就那样冷漠看着,那是她的解脱,何尝又不是他的呢?
种种过往像是密不透风的墙裹挟着他,一直在黑暗泥沼中行走,任由自己沉浸其中,漠视人命,算计人心,他向来得心应手。萧凛这句话说得确实不假,他是个彻彻底底的“禽兽”。
搭下眼帘,眼底是散不尽的晦暗如深,长久的思绪让他没能在第一时间反驳萧凛的话。
他没有反击,有人却帮他做了。
“萧凛,你今日若是来落井下石的话大可不必!你和他相比又高尚到哪里去?莫要装出一副为我好的样子,毕竟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从前过往的那些点滴你如何欺负的我,又是谁真正护在我身前。”
“大门就在那,你可以走了!”
她抛下这句话没再理会萧凛,艰难地将萧灼搀扶起身,“阿兄,我们走。”
谢枝意心心念念记挂着萧灼的伤势未愈,萧凛本就是习武之人,那一拳下来还不知会不会导致新的内伤,她想早些回到房中替他包扎伤口。
萧灼将手轻轻搭在她削瘦的肩上,在旁人看来,像极了他紧紧搂她在怀,甚至不止于此,他低垂下头,薄唇贴近她的耳畔,“阿意,让你担心了。”
桩桩件件,无不是彰显和挑衅。
萧凛瞧的怒火中烧却也知这些都是萧灼的阴谋诡计,当他的薄唇轻擦过谢枝意的发丝,再次激怒了萧凛。
“你放开她!”
萧凛豁然动身又是朝他的方向毁了一拳,这一次萧灼迅速抬手止住这一拳。
拳风凌厉,伴着清风吹过谢枝意的长发,她错愕望着眼前这一幕。
“快住手!”谢枝意上前阻止,“萧凛,你到底在发什么疯!”
“我发疯?你怎么不问问你身边的这个人对你存了什么心思!”
萧凛的怒意达到顶峰,他痛恨自己曾经对谢枝意做过的事情,可是那些都已过去,而今他做的再多都无法转变她对自己的抵触。
但那又如何,这一切都比不过脑海中无端回想三年前所看见的那些画面。
在花窗紧闭的刹那,萧灼上了那张谢枝意躺着的床,他已经吻过谢枝意的唇,接下来又会做什么呢?
是会褪下她的衣裙,还是会折起她的双腿,萧凛狠狠闭上眼,等到再次睁开后直直看向谢枝意,目光如隼般可怖。
“谢枝意,三年前的那个夜晚,你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吗?”
三年前——
谢枝意的脑子像是被人重重锤过,她不可思议望向萧凛,一时间心跳如雷。
为何,萧凛会提及三年前,难不成他……也知道?
“你口中的这位‘阿兄’可是吻过你,上过你的榻,他那般对你,对你的心思昭然若揭,你竟然还要护着他?难不成……你一直以来的逃离都是假的,你喜欢上他了?”
萧凛每说一句都叫她的脸色苍白一分,她一直以为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发生过的事情只有她和萧灼两人知晓,萧凛他为什么……他怎么知道这些的?
她没能听清他后面所说的那句,脑海中的思绪始终停留在方才那句,直到一双温热的大掌轻轻捂住她的耳。
“别听这些。”随即,萧灼抬眸,盯着萧凛眼神冰冷一片,“你还不滚?”
萧凛也不想捅破这些,但积蓄的种种怒意化作火种点燃顷刻间形成燎原之势,“为何不敢说?如果你当真选择留在他身边,喜欢上了他,那么你在江南道的那三年又算什么?”
他的一字一句都落在她心头,她清楚知道自己没有喜欢萧灼,只是因为歉疚,否则也不会在绿禾说出那番话后歉疚更深。
她早已做出了抉择不是么?
她最终还是选择想要的远方和自由,离开这座束缚着她多年的盛京。
而这些萧灼统统都不知道,萧凛无疑在加深她的愧意。
“林昭,请三皇子离开。”
萧灼不再去听萧凛后面又说了些什么,左右他的目的已经达到,至于愧疚的谢枝意——
困住一个人固然简单,但是想要困住一个人的心何其难?
他不在乎谢枝意现在爱不爱他,只要她存着歉疚,留在他身边,来日方长,总有一日她的心会属于自己。
此番,真要多谢萧凛了。
当然,他要是能歇了对阿意的念头那就再好不过。
-
殿内,萧灼一脸苍白倚靠在枕边,侧脸因萧凛那一拳落下淤青,谢枝意小心翼翼帮他上药,顿觉这几日他的伤势接连不断,得了空应当帮他求个平安符回来。
“还疼吗?”谢枝意擦过药膏,长睫轻颤,轻声询问着他。
“不疼,只是小伤。”萧灼凝着她的表情墨瞳幽深不知在思索着什么,他噤声不语,谢枝意摸不清他的心思也没有继续追问。
直到,谢枝意再次开口,“阿兄。”
她斟酌着,迟疑,甚至视线不敢同他对视。
萧灼眼神微眯,敛下心底浮动的躁郁,面上不动声色,温和平静,维持着那张虚假的面具,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我爹爹的调令已经落了章是么?”她的话像是飘散在风中,卷着舒云,一字一句是那么遥远又那么清晰。
萧灼喉间涩然,分明猜出她最终的决定,却还是哑着嗓“嗯”了声。
“我该走了,阿兄。”谢枝意终于抬首,这一次二人目光对撞,都能从彼此的瞳仁中看清楚对方的模样,“你说过,让我回谢家,放我回江南道。”
停顿片刻,她似有征询,又在做着确认,“阿兄先前的那句话可还算数?”
空气中长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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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滞,空气都变得逼仄窒息。
许久,萧灼才仿佛找回自己的声音,是那么平稳又极度压抑着,像是行走在悬崖边沿,惊心动魄,考验着他的理智。
“都作数。”他掩下眼底极力隐藏的阴鸷冷寒,遽然将她搂在怀中,随后大掌扣着她的下颌,炽烈的吻落了下来。
他不想听见这些,可又比旁人更为了解她。
他所要布的这场局甚至要将自己都骗过去,毕竟他真的改变了,嫉妒、愤怒、阴鸷、冷寒……这些都要被小心翼翼藏起。
滚烫的吻敲开她的唇舌,勾缠着其中的软绵,另一只大掌紧紧扣在她的后脑,吻愈来愈深,从她口中剥夺着所有呼吸,直到觉察到她险些喘不过气才放开。
被他吻过的谢枝意两颊染着绯色的红霞,眼眸含水,每一个眼神都在拨动着他的心弦。
她没有防备这场突如其来的热吻,而萧灼的目光愈发深邃如墨,抬起手抚去她唇上的水痕,喑哑问她,“什么时候走?”
没等她回答,他倏然自己接了那个问题,“明日可好?”
溃败般,像是彻底放下所有,“再陪我一日,今后去了江南道,我再也护不得你了。”
他没有指摘谢枝意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分明此时他面临的困局四面楚歌,只是希望她还能留下陪一陪自己。
谢枝意很想拒绝,因为刚才的那个吻,可是到底,还是应了下来。
过去的那么多年,萧灼是占据最多时间和视线的人,人非草木,她也不至于那么无情。
只剩下一日时间又不能改变什么,不是么?
想明白这些,二人这一日依旧像从前那般相处,谢枝意最初还对那个吻提心吊胆,好在萧灼未再逾越,直到夜穹落满繁星,天阶铺成的黑暗再次笼罩,才惊觉时间过得这般飞快。
“阿意,明日不必和我辞别,今后不论在何处都要照顾好自己。”
他温柔抚着她的发顶,像是世间最体贴入微的兄长,深深凝着她似要望尽最后一眼。
长久的压抑碾磨过她的心脏,一阵抽疼,她还是忍不住扑进了他的怀中。
他是真心的,是她误解了他,这一次,她愿意相信萧灼。
“阿兄,对不起……”
她已经道歉过无数次,却从未像现在这么痛苦,烈火焚烧着心脏,似是要将她的肉深深从身体剜除。
萧灼唇角的笑意淡了下来,落寞苍凉,“今夜好好休息。”
一扇门彻底落下,这是二人的最后一面,谢枝意擦干泪痕,久久凝视着那道殿门,仿佛卸去浑身气力回到房中。
沐浴过后,偏殿落满清淡的皂角淡香,她阖着眸脑海中不断闪现过曾经发生的片刻,一时间心绪杂乱无章,本以为今夜恐怕难以入眠,未几,熟悉的蘅芜香薰满殿内的每个角落,她也逐渐陷入沉沉的梦境中。
月华如练,将人的身影缓慢拉长融入黑暗。
她不知,在她入眠的那刻,沈姑姑等宫人已然恭敬跪地请安,月白色的锦袍如水般从地面划过,那道身影很快出现在她身边。
38. 第三十八章
月光悄然攀过花枝投落在轩窗,此时花窗合拢,殿内蘅芜香弥漫,躺在床上的女子似乎梦见了什么轻蹙禾眉。
逡黑的殿内唯有月华落了层霜,黑暗中,萧灼目光凝着沉沉睡去的她,伸出手缓缓描摹她的眉眼。
“阿意……”
轻声喟叹,他俯下身,任由自己的身影化作黑暗将她笼罩其中。浸染浓稠墨色的眼瞳一眼不错凝着,指腹摩挲过皙白的雪肤,落在微张的嫣然唇畔。
像一朵含苞绽放的花,等待他采撷。
瞳色愈染愈深,他吻过那片花,将手挤入她手指缝隙,紧紧相扣着,眸光潋滟温柔,缠绵若水,宛如一对璧人。
“留在孤身边不好么?为何执意要走?”他吻着她的唇,絮絮低语,嗓音沙哑温柔,又潜藏着可怖的寒,“所谓的江南道……真比盛京要好,值得你抛下所有而去?”
他不理解,从小到大但凡她多看一眼的东西他都愿意捧到她眼前相赠,竟然就为了区区一个谢家、所谓的江南,真愿意舍弃待过十几年的地方。
她不过只是去了三年就能念念不忘,这一趟要是真任由她离开,恐怕今后她都不会愿意回到盛京。
那怎么行呢?
他是注定行走在黑暗之中的人,纵使荆棘缠身,也要拉扯着她陪他一起。
吻愈来愈重,深眠的谢枝意似乎感触到了什么嘤咛了声,适时,檀口微张,正好方便他破开齿关,长驱直入,勾缠着那抹丁香。
偌大宫殿,周遭一切都静得可怖,旖旎水声啧啧,听得人心猿意马。
真是可惜啊,现在还未到时候,只能这般解馋。
萧灼在心底轻声叹息,手指流连在她脸颊,竟回忆起三年前那个夜晚。
彼时,他也是这般上了她的榻。
她的身子炽热滚烫像是燃烧着烈火,毫不犹豫扑进他的怀里,颤抖着将娇嫩发烫的脸颊贴在他温凉如玉的掌心。
“阿兄……”
她恍恍惚惚睁着眼辨认来人,心底的火愈蹿愈高,一整个身子红如朝霞,当他的手指划过她的眉眼,她依然觉得不够。
“怎的这般可怜?不是说过其他人都很危险,只有孤身边才最安全。”
刚及冠的他头上簪着价值连城的玉簪,垂落的视线不断在她脸上逡巡,任由她堕入火海,一双盈盈水眸染上无尽春色,魅惑撩人。
她像是终于找到巢穴的雀鸟主动窝进他的怀里,凌乱的衣领落下一截,现出精致的锁骨和雪颈,染着的霞放任他指尖游走着,喉间溢出破碎声。
她太难受了,不论萧灼的手落在何处都解决不了她此刻的炽热。
他分明知晓却这般肆意嘲弄的把玩着,眼睁睁瞧着她的泪落下一滴又一滴,艰涩无助求着他,“阿兄,你帮帮我……”
她的身子愈发沉,烫,神思混沌,仿佛随时都会死在这里。
萧灼的手指慢条斯理落在她唇角,一手攀在她婀娜细腰,定定凝着她看着她眸中闪的点碎光芒不断破碎,好整以暇,嗓音沙哑慵懒,“阿意,你要为兄怎么帮你?”
她不知,难受得厉害,没来由的,她凝着近在迟尺的唇视线越发迷离涣散,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竟昂首吻上他的喉结。
喉结起落沉浮,上下滚动,惑人感性,就在她那轻飘飘一吻宛若蜻蜓点水划过,却迅速点燃他眸间淬起的烈火。
比起她的,更为灼热。
大掌紧紧扣着她的下颌,萧灼未再迟疑吻了下去,他的动作凶猛饱含着浓烈的侵略,品尝着其中美好,听着她的呼吸不断急促。
她快喘不过气来了,铺天盖地的吻终于将她的火扑灭少许,可是这些终究不够,她甚至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只知道,她还想……
手腕柔弱无力,扯着他的一片衣角,泪水顺着眼角落下沾染衾被。
“还要……”她艰难破碎开口。
倏然,裙角一凉,冰冷的风钻了进来,紧随其后的便是更为灼烫的热吻。
朦胧泪眼,她瞧着那位向来居高临下的太子“兄长”低下头,折起她的腿。
刹那,她似是见到凛冽寒冬万千寒梅盛开,极致的快意像是不断奔涌而来的温热潮水将她吞没,拽着她的足不断下坠。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愉悦,从身到心。
当然,不仅是她的,亦是他的快意。
天光大亮,破碎日光透过花窗投落,谢枝意茫然睁开眼的时候却见偌大寝殿只有她一人,随即想到什么脸颊骤红,像日出时分喷薄而出的红霞,绯红几近滴血。
她竟然……梦到三年前那个夜晚,她和萧灼曾经做过的那桩事。
怎么会……
那个旖旎的夜着实令她太过深刻,那是她第一次知晓原来男女之间还能那般做,甚至当萧灼抬首时唇边沾染着盈盈水光,她犹觉不够,又要他继续低头,或者用手来帮忙。
越回忆起那个夜晚心底愈发燥热一片,就连身子都软了下来,正欲下榻清醒一二,忽而惊觉裙摆不大对劲,竟是濡湿了一大片。
明艳艳的红将整张榻染成红梅色泽,居然是癸水来了,她分明记得先前还要迟上几日,这个月提前了么?
因着癸水之事谢枝意没再细想,她尚且不知,铜镜前女子脸颊灿若烟霞,唇瓣更是娇嫩欲滴,那是被人亲吻过的痕迹。
没有叫绿禾和沈姑姑,她自己从衣柜里寻了布条换上,刚换好绿禾站在殿外轻叩着门。
“公主,您醒了吗?”
谢枝意已然换好新的裙裳,淡声道:“进来吧!”
得了她这一句,绿禾才敢入殿。
与此同时沈姑姑命宫人捧进来的洗漱盥盆也一应备齐,绿禾小心翼翼服侍,待她将步摇簪到鬓间,似是想到什么,絮絮说着:“昨夜也不知怎的,竟然前所未有入睡极快,等再次醒来已然天明,若非沈姑姑唤我,我都不知险些睡过了时辰。”
听她提及昨夜之事沈姑姑瞳孔微滞,须臾,方慢悠悠道:“想必昨日绿禾你想着今日回谢家的事情就睡得极好,殿下呢?殿下昨夜歇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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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的灯早早熄灭,谢枝意入睡向来不喜烛火,觉得烛灯晃眼。
原本压在心底关于那场梦境靡艳至极,被沈姑姑一提,更是浑身都不自在。
“嗯,尚可。”
谢枝意一脸犹疑并不想多谈这件事,深怕再多说下去又会联想到那场梦,面上燥热一片,她撇过头去,不再多言。
沈姑姑悄然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想着萧灼的命令,定了定神,“公主,太子殿下安排好的马车就在东宫门口,他说……说您直接回谢家就行,不必再去见他。”
昨日萧灼就已经说过这句话,而今沈姑姑又再说了一遍,谢枝意心底五味杂陈。
她当然明白萧灼的意思,他们二人待在一起十几年,除了她离开前往江南道的三年,期间从未分开过。
她对萧灼有敬、有惧,现在他终于愿意放她离开,不至于像三年前那般难堪。
想了想,她望了一眼桌案,取过羊毫笔,还是决定给他留下一封信。
——过往诸多承蒙阿兄照顾,此次一别不知何日再相见,望阿兄今后诸事顺遂,安康喜乐。
信笺在她走后被沈姑姑递交至萧灼面前,信纸上簪花小楷印染着,仿佛还能依稀嗅到墨汁和她衣袖的馨香交融。
萧灼视线落在面前的棋局,指尖把玩黑色的棋子,信就在一旁这么大咧咧摊开,浑然不担心被他人看了去。
“她还说了什么?”
这寥寥数字居然想一笔盖过曾经共处的十多年,萧灼唇角的笑意变得格外凉薄森寒,落下的黑棋杀意尽显,仅一瞬,棋盘风起云涌。
从以前到现在,尤其是道观那三年清修,这位太子的心情愈发捉摸不透。
沈姑姑眼观鼻鼻观心,心脏不断跳动,忐忑回答:“公主只说将这封信交给殿下,让殿下好好养病,再无其它。”
话音方落,殿内一片寂静。
就在沈姑姑思忖至极是不是该顺势离开,忽而又听面前落下声音。
“你是不是也以为孤真的会放阿意去江南道?”
声音冷浸浸,浸透着彻骨寒意,冻得沈姑姑四肢百骸都在泛冷。
萧灼在谢枝意面前伪装太好,可是在其余人眼前却不会,沈姑姑不会像她那么天真,却又不敢回答,只是低下头去不敢看他脸色,慢慢摇头。
遽然,他轻笑出声,笑意未达眼底。
就连沈姑姑都看出来他对谢枝意的势在必得,他的阿意啊,即便在他身边待了这么多年终究还是被他骗了过去,那么心软、仁慈。
试问,这样的可人儿,他怎么放心、怎么舍得让她离去?
萧灼传召林昭入殿,递给他一枚玉牌,那是属于他的暗卫和私兵。
“去吧。”萧灼眸光冷沉,望着窗外再次席卷而来的风雨,神色阴翳,“这是给她的最后机会,她若是当真不曾回头,你知道该怎么做。”
届时,他会再次将她捉回囚困在这片金笼里。
什么江南,什么谢家,他的阿意身边只能有他。
39. 第三十九章
谢蘅接到盖了章的调令通知分外仓促,一拿到调令就要他即刻启程前往江南道,前后不过几个时辰。
卢氏命着下人收拾着行囊,望着住了一个多月的宅邸长叹道:“每次回来盛京总要匆匆离去,就不能多留一段时日么?”
对此,谢蘅亦很是无奈,“陛下降下的旨意哪有转圜的道理?比起这道调令,我反倒更担忧阿意。”
卢氏一怔,默然无言。
谁说不是呢?谁能想到向来得帝王宠爱的太子有朝一日竟然失势,被禁足于东宫之中,许是这个缘故,关于谢蘅的调令也来得奇快,似乎是不想将谢家人留在盛京。
谢浔安听着爹娘二人的谈话总觉得后背一阵泛寒,从最初见到盛京奢华的惊艳到而今的抵触心态,其实他和谢枝意一样,并不喜欢盛京。
“爹,娘,阿姐也跟我们一起走吗?”谢浔安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谢枝意。
谢蘅无奈摇头,“昨日只听说阿意和太子一并禁足,我也不知她是否会回来。”
谢浔安拧紧眉宇,“可是……倘若我们走了,不就把阿姐一个人留在这里了吗?”
就好像多年前一样,他们将谢枝意留在了那座皇城之中。
他们分明是最亲密无间的家人,却总是忍受着分离。谢浔安这句话并没有怨怼之意,毕竟谢枝意留在宫里的那年他还尚未出生,后来发生的许多事情都是从旁人口中得知。
他只是……心脏难受得厉害。
行囊收拾齐全,就连谢枝意的东西也让人一并收拾,假如她能回来一家人一起走也好,但若是不能回来,这些东西就放在谢宅。
正这么想着,谢宅外停下一辆马车,绿禾扶着谢枝意下来,正好迎面撞见正欲离开的谢家人。
谢浔安最先发现谢枝意的存在,迫不及待唤她:“阿姐,我们在这里!”
他们已经坐上马车,还未离开就是在这里等候,可落在谢枝意眼中却仿佛他们已经收拾齐整正要离京,并不在乎是否要等她。
心脏像是破开一道口子,灌进无数冷冰冰的风,她只觉得一颗心浮浮沉沉搁浅在寒冰之中,就连唇色都苍白得吓人。
“阿姐快来,我们一起走!”谢浔安跳下马车去接她,刚牵上她的手,触碰到一片渗骨的凉。
他没有撇开,反倒将自己温热的掌心贴了过去,“阿姐,你的手好凉,我帮你暖暖。”
他的眼瞳一如既往澄澈,不谙世事,似乎真的只在乎她,生怕她冷了病了。
迟迟未听见谢枝意出声,谢浔安担忧皱眉,“阿姐,是不是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吓到你了?还是你的病还未好?”
她的病早就好了,不过是思虑太多,尤其是见到眼前这一幕。
只是到底她什么都没说,任由谢浔安牵着坐上马车,唇角想要牵起一抹笑容,却愈发艰难,“没什么,你们现在就要走是吗?”
“是啊!”
谢浔安不假思索应答,谢枝意也因着他这句话身子变得更为僵硬。
卢氏从谢浔安手中将她的手牵过,担心极了,“阿意,你回来了就好。”
然而,出人意料的,谢枝意却将她的手从卢氏手中抽离而出。
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感触极深,她的身体流淌着谢家人的血脉,可是,似乎也只是这般了。
卢氏还是第一次被女儿这样冷落,一时之间不是如何是好,她不安看向谢蘅,谢蘅却摇了摇头,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耳语,“恐是刚从东宫回来心绪不宁,先别打搅她。”
卢氏只能按捺下心底的各种不安,不敢去问。
车架一路朝着盛京城门而去,无人可知,由林昭为首的一群人悄然跟踪在这架车马身后。
盛京城楼,旌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林昭的瞳一沉再沉。
“大人,公主快要离开了,显然并没有回头的打算。”
身边之人提醒着林昭,林昭的心情亦很复杂。
他跟着太子萧灼太久,太明白他的城府有多深,可偏偏这样一个人总要用这样迂回的手段不断试探着谢枝意,只为了她的那颗心。
他故意画地为牢,将自己落成今日这幅局面,又伪装成良善之人放她离开。
他在赌谢枝意是否会为了他回头,而今看来,太子恐怕……
林昭攥紧手中长剑,声音沉沉,“再等等……”
他不愿相信,谢枝意真是那样一个无情无义之人。
马车已至城门口,守城的人正在一个个检查身份,待检查到谢家这辆马车时,破天荒的,谢枝意却从车中钻出。
卢氏大惊,“阿意,你做什么?”
车外日光绚烂,落在她那张姝丽的面容上,她似乎沉思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轻声道:“爹,娘,你们先去江南道安置,我要过一段日子再去。”
此话一出,卢氏脸色骤变,“阿意,你该不是——”
谢浔安对于她突然的决定分外吃惊,谢蘅微微眯了眯眼,脑海中划过一个答案,“是为了他?”
谢枝意苦笑,“爹,娘,若非他首肯,今日这皇城我定然是出不来的,更不必说陪着你们去江南道。可是……他现在的局面你们也知晓,我若是在这个时候离开,不知他的情况还会有多么糟糕,纵然我到了江南,也不会安心。”
她对萧灼的感情很复杂,根本说不清楚,不是纯粹的男女之情,毕竟她曾经是真的在心底将他当过兄长的。
三年前已经抛弃过他一次,这一次无论如何她也做不出来那样的选择。
左右今后还会去江南的,只是现在的她更想留下来陪着他。
谢枝意向来有自己的主意,卢氏原本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被谢蘅阻止,“罢了,你要留下就留下吧!”
卢氏不满,“夫君,您怎能让她留下呢?万一宫里那个人……”
她怕极了,怕萧灼的事情引起帝王盛怒最后牵连到谢枝意身上。
谢蘅却长长叹了口气,“我们谢家得过那么多的好处,你以为这是凭的什么?”
是陛下的另眼相待吗?
当然不是。
这世间有那么多比他更有才干、圆滑世故之人,不论为人处事都要胜过他百倍千倍,凭什么只有他能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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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位置上一直顺风顺水,甚至这么多年同僚都极为友善,不曾下过绊子,无非就是东宫那位做的。
卢氏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她也享受过这样旁人没有的恩泽,但只要一想到这样的顺遂是女儿换来的心里更是空落落一片。
谢浔安可不管这些,他直接攥住谢枝意的手,表情并不赞同,“阿姐,你不能留下。”
他将碎裂的玉佩递到她手里,薄唇紧抿,“这枚玉佩是你那日刚给娘亲,离宫前撞到了一个宫人碎成两半。”
“阿姐,我不认为这是一场巧合。”
谢枝意惊讶,从荷包中将那枚玉佩取出,确实如谢浔安所言碎成两半,可是,单凭这一点并不能说明什么。
她将荷包还了回去,认真道:“浔安,我和陆大人之间的婚事已经退了,不管这玉佩是丢了还是碎了,都与我无关。”
谢浔安也知道这个道理,可他总有种不详的预感,或许长姐这一回去,这辈子都离不开那个人。
“阿姐,你别走,我们一起回江南,好不好?”
谢浔安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姐姐,纵然两人认真算起来相处时间只有寥寥三年。
谢枝意却选择放开他的手,“浔安,去了江南好好温书,等过段时日我会去找你。”
她的声音温柔如风,似暖阳晨星,谢浔安明白她已经做了决定,显然她也是深思熟虑过。
“阿姐,要不然……我跟你一起留下好不好?”
她摇了摇头,纵然再多的不舍,却也知道他不可能留在这里,“你是谢家的嫡子,谢家今后还要靠你。”
那你呢?
谢浔安想要问她,话到唇边却再也问不出口。
因着这句话,他隐约觉察到她似乎不再留恋谢家了,可是这又是为什么呢?
守城的护卫搜寻过前面那架车辆,终于轮到谢家这里,行过礼后,谢枝意往后退了一步,眼睁睁瞧着这辆车离开。
三年前,她亦是坐上这架车去往千里之外的江南道,三年后,她却主动从这辆车上下来。
绿禾不明白谢枝意为什么这么做,但不论主子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她都会陪着她。
“公主,我们现在就回东宫吗?”
谢枝意轻轻摇了摇头,“不必着急,你去另外雇一辆马车,我要出城。”
绿禾惊讶,这个时辰出城做什么?
还未等她照着谢枝意的吩咐照做,正好另一辆马车匆忙赶来,马车停在她跟前,随即车中之人走了下来。
陆乘舟行色匆匆,站定后视线方落在谢枝意身上,诧异开口:“公主怎在此处?谢大人呢?”
“他们已经离开了,是我自己要留下来。”
听了这话陆乘舟面露遗憾,“我本要送谢大人一程,未料今日临时有事耽搁了时辰。谢大人他们去了江南道,为何公主不一并离开?”
谢枝意却并不想解释这件事,而是对绿禾道:“马车之事还不去办?”
绿禾讷讷点头正欲寻车,陆乘舟上前一步,正色道:“公主若是不嫌弃,在下的马车可以借公主一用。”
40. 第四十章
“所以——她现在和陆乘舟在一起?”
东宫殿内众人惊若寒颤,只听得上首之人声音幽幽,冷骇非常。
犹记得方才禀报之人所言长乐公主选择留下的时候,萧灼面上一派如沐春风,可紧跟着听到后面那句,整张脸顷刻间变得格外阴沉可怖。
他的玉指轻叩落在桌面,清隽俊美的脸庞染上阴翳,眼瞳笼罩着阴霾。
一阵长久的寂静,空气冷冽,众人下意识放轻呼吸,生怕触怒这位阴晴不定的太子。
殊不知,萧灼的心像是播下一颗火种,早已在旷野冰原热烈焚烧着。
那是嫉妒、残戾,不断在翻涌,纵然伪装着这层虚伪的皮囊,底子里依旧是刻骨的冷。
他相信谢枝意不会喜欢陆乘舟,那桩亲事也退了婚,但是现在……她留了下来,又和陆乘舟一道离城,不得不叫他深思。
从以前到现在,她不是没有诓骗过自己,对于过往种种他可以不再计较,可不代表他想要听见她和另一个男人的名字联系在一起。
“备车,孤要离宫。”
萧灼不愿深想,更不想知道他们二人在一起都做了些什么,等到起身时周遭人顿觉他身上的冷意愈发惊骇。
其中一宫人惶然不安开口,“可是……陛下说了让殿下禁足,外头还有禁卫军把守,这……”
他是出于好意才这般说,生怕萧灼触怒陛下,可随即萧灼的视线冷冷从他面上扫过,宛如看着一个死人。
宫人心底的惶恐瞬间爬满心头,冷汗直流,跪在地上磕着头,再也不敢吭声。
他说错话了。
遥想先前东宫里其他人的下场,身上的冷汗更是簌簌落下,浸透衣衫。
好在这一次萧灼并未取他性命,他着急离宫,也不会去管一条奴才的命。
-
车马绕过林荫道,这是一条和官道相反的方向,也离江南越来越远。
“陆某来的匆忙,车中并未准备茶水点心,不得不委屈公主。”陆乘舟声音温和,目光从谢枝意身上掠过,望着她那张姝丽的容貌,又不甚自在别开。
马车里的装饰很是简单,并不像东宫车架那般奢华,不过她并不在意这些。
“多谢陆大人,否则等寻来马车还不知要花费多少时间。”
今日天色不佳,遥遥望去乌云翻涌,她要去的地方远在城外隔着些距离,绿禾是女眷,身边剩下的还有几个谢家的护卫,那是谢蘅特意给自己留下。
陆乘舟的视线又不动声色转回来,瞧着她静静坐在一旁,只觉简陋的车厢都变得不一般。
“公主日后若是还想来此地最好多带些护卫,宫外不比宫廷,多的是刀光剑影可怖之事。”
陆乘舟并非说谎,他见多了许多身份贵重之人被山匪劫杀曝尸荒野,概因在这里不会叫人瞧见,能做得更多。
谢枝意女流之辈,身边这几个护卫着实不够看,故而他也不放心,还是选择送她过来。
左右今日已经告了假,这点时间还是有的。
二人婚事不成,做不成夫妻,做朋友……也是不错的。
陆乘舟这般想着,眼眸愈发黯然,直到到了地方他陪着谢枝意一并下马车,看着她入内。
对此,身畔的侍从很是不解:“大人为何不跟着公主一并入内?”
陆乘舟依旧站在原地,摇了摇头,“我只是不想看见她为旁人求平安符。”
这家道观的平安符很是出名,她放弃了前去江南道转而来了这座道观,他非蠢人,其中用意早已看得分明。
他看上去云淡风轻,实则语气滞涩,侍从不由回想那时退婚他命人送去谢府的玉佩,当时他坐在书桌前看了半晌,最后还是不舍将其放开。
只依稀听得那句“本就不是我的,自然也无法得到”。
侍从不解其意,只听了一耳朵,未再细听,而后陆乘舟依旧上朝下朝,好似没事人一般,直到今日他贸然告假要送谢蘅最后一程,现在又送长乐公主来了这道观,侍从这才明白,恐怕陆大人早就喜欢上了公主。
对于这对璧人侍从只得叹息二人有缘无份,像公主那样国色天香的女子,也不知大人今后要花费多长时间才能彻底走出。
侍从默默在心底想着,也不打搅陆乘舟退到一旁。
道观内,谢枝意求得平安符小心翼翼收到锦囊里放好,绿禾见她特意不远千里来了这处地方,心生疑虑,“公主这是为太子求的?”
她刻意留在盛京搁置了前往江南道的机会,显然,自是为了萧灼。
谢枝意这次没再沉默,而是轻轻点头,“他又是被刺杀又是受伤的,还是求个平安符给他求个心安,只盼着厄运离他远些。”
闻言,绿禾粲然一笑,“有公主在,太子纵是厄运在身也不在乎。”
谢枝意哪里看不出来她眼中的打趣之意,无奈摇首,“你别胡说了,等他走出这场困厄我还是会回江南,那里才是我的归宿。”
绿禾也是在江南之地被谢枝意所救,提及江南,那是她的故土,也是父母葬身之处。
“江南是个好地方,只是水患太过严重,此次谢大人便是去处理水患之灾。水患自古以来就很棘手,也不知谢大人有没有把握。”
绿禾在江南生活已久知道颇多,先前在江南道待过的官员比谢蘅比起来要圆滑得多,甚至私吞赈灾款、剥削百姓不在话下,直到后来谢蘅去了才好上许多。等到谢枝意去的那一年,谢枝意在府州各处支棚施粥,又同谢蘅说多安排差事给无处可去的灾民,以工代赈,由此,百姓的日子才好过许多。
“他在那处待久了也有一定的经验,不必担心。”
眼下她并不想提及谢家人,那桩事如鲠在喉,让她的心情终究有些难受。
“走吧。”
她没再停留,携着绿禾朝外走去,然而还未走太久遽然迎面撞上一个粗衫男子,男子生得粗犷高大,鹰目狠戾,同他对视的刹那,谢枝意竟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浓烈的嗜杀之意。
“你这人——”
绿禾正要指责他,手腕却被谢枝意倏然扣住,随后拉着她绕过那个男人往外跑。
绿禾不解其意,跑得气喘吁吁,“公主,我们为何要跑?”
“不必多问,快走。”
这是谢枝意对危险的觉察。
果不其然,她们一跑方才那个男人果断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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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紧追,与此同时周遭顷刻间蹿出无数黑衣人,提刀朝着她们二人挥来。
谢枝意瞳孔一震,根本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耽搁,好不容易来到道观门口却见陆乘舟还等候在这里,倘若她若是过去的话——
他是文人,不似萧灼习过武,要是贸然过去定会牵连到他。
可是现在身后未知的黑衣人紧追,就算不想牵连却也牵扯其中了。
“陆大人,快离开这里!”
谢枝意刚说完此话身后的黑衣人已经追赶上来,好在还有谢府和陆乘舟身边的侍卫能抵挡一二。
陆乘舟顾不得男女之妨,形势危急索性拽着她的手坐上马车,绿禾也紧随其后钻入车厢里,侍从和马夫惊慌失措立即驾车驶离此地。
车厢中,谢枝意和绿禾惊魂未定,陆乘舟挑开车帘目光朝身后望去,却见那些黑衣人招招狠戾致命,洇开的鲜血从侍卫身上迸溅而出,单从招式来看应当是死士。
“公主是怎么遇到他们的?”
谢枝意努力平缓急促的呼吸,将方才的事情如实相告,末了,面上多了重愧疚之意,“陆大人,抱歉,我猜那群人应当是冲我来的。”
“有人想要公主的命?”陆乘舟并不在乎牵不牵连这事,他刚脱口这一句,瞬间想起那日的白虎,眉眼倏沉,小心翼翼问她,“那群人的幕后之人,和那日白虎之事可是同一人?”
他洞若观火,显然猜到了。
其实谢枝意的怀疑也是萧焱和杨雪芸。
只怪她今日太过大意只想着要去道观求平安符,忘了还有武安王此人。他能这么快追至此地,显然派了不少人盯着自己,毕竟萧鸣的死和她、和萧灼都有干系,他想杀了萧灼,更想杀了她。
她不打算继续隐瞒陆乘舟,从他跳下水救起自己的那刻起,武安王就该默认他和自己是一条船上的人。
“应当是武安王萧焱,他和我、还有太子都有仇恨在身,宫中的时候他就让杨雪芸动手,可惜幸得陆大人相救,今日这些人应当也是他派来的,怎知又遇上了陆大人,又得陆大人救了一次。”
谢枝意也没想到和陆乘舟这么有缘,遇到的两次致命刺杀都被他救了,一想到二人曾经退过的那桩婚事,她只觉得自己欠他的越发还不清。
“给陆大人添麻烦了。”她实在感到歉疚。
陆乘舟温声道:“陆某虽不知武安王和公主殿下因何事变成仇敌,但这二桩事情接连发生,武安王的杀意未减,公主,你的处境很危险。”
谢枝意何尝不知,只能无奈苦笑,
陆乘舟是真的担心她的安危,正欲继续说些什么,突然马车似乎被什么绊住,随后整个车厢外翻,他不假思索将谢枝意护住,身子重重坠落在地。
那群出现在道观的黑衣人已经包围上来,看着陆乘舟将谢枝意护在身下,而他因这一摔肋骨断了一根,吐出一口血。
“到底是文弱书生,从马车上摔下来还不忘护着美人?当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呐!”
为首之人玩味扯唇,将手中长刀对准了陆乘舟,桀桀怪笑:“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把怀里的女人交给我,我就放你一条命,如何?”
41. 第四十一章
他看似给了陆乘舟一个选择,何尝不知只是临死前的戏弄罢了。
谢枝意咳了好几声,轻声道:“陆大人,你走吧,他要的是我的命。”
陆乘舟没有放手,依旧挡在她面前,“公主,我看过他的脸,你以为他当真会放过我?”
像这种行走在刀尖边沿、连身份显赫的公主都敢诛杀,又怎会轻易放过他的命呢?
“公主,你快离开,这里还有我在。”
陆乘舟利用衣袖遮掩将掩藏的匕首塞进她手里,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谢枝意心脏一紧就要抬手拉他衣袖,“陆大人……”
她怕,陆乘舟因她死在这里,那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怎么?陆大人是想要英雄救美?”为首之人嗤之以鼻,不屑冷笑,“就凭陆大人这身手,转身离开才是上上之选。”
谁也不曾想到,就在那人沾沾自喜之时,一道长箭破空而来,竟是越过众人直接从那人的喉咙处穿过,瞬间,他的喉咙破开一道洞口,粘稠的血洇湿一地。
他痛苦睁大眼,满眼不甘倒了下去,了无声息。
变故发生得太快叫人猝不及防,那人溅落的鲜血甚至洒在谢枝意的裙摆,殷红得令人作呕。
怔然抬首,射出长箭的主人已经策马来到她面前,他长身玉立,容色匆匆,俨然是特意赶来。
宛如梦一般,谢枝意难以置信此刻应当在东宫禁足的人怎会出现在了这里。
“阿兄,你怎么会在这?”
谢枝意疑惑极了,刹那的剧烈惶然让她索性将这些怪异抛之脑后,任由萧灼将她从地上抱起。
濒临困境,险些就要殒命,她的浑身都因惊惧失了力气,也计较不得此时二人的男女之妨。
萧灼将她放上马背,随后一跃而上将她搂在怀中,用披风遮挡着她苍白的脸,解释着:“不过想着在你离开盛京前见最后一面,听城门的护卫说你跟着陆大人离开,我便寻了过来,还好来得及时,否则你又被我牵连。”
显然他也猜到今日这群人定是武安王萧焱的手笔,倘若他未至,也有林昭等人出手救她。
但他还是来了。
已经让陆乘舟救过她一次,他可不想让他救第二次,免得“救命恩人”的头衔在她心底愈来愈重,那怎能行?
随着萧灼出现,林昭等人也尽数现身,未几,便将眼前这群人诛杀,仅留下几个活口打算带回去审问。
“今日陆大人受累了,孤让林昭送你回府。”萧灼手中扣着缰绳,居高临下同陆乘舟说着,姿态儒雅谦和,倘若不曾觉察他眼中若有似无的冷意,陆乘舟恐怕真以为他是君子端方。
陆乘舟没有拒绝,马车已经损坏,要是从这里步行回去还不知花费多少功夫。他的视线从萧灼怀中的谢枝意身上翩然掠过,眉梢微动,“殿下此番贸然出宫,恐怕又要禁足多日。”
陛下的圣旨,恐怕也就萧灼敢违抗了。
萧灼不以为然,“不过是禁足罢了,只要有想要的陪着,纵然禁足再多时日也不觉得无聊。”
他意有所指,将谢枝意搂得更紧些,随后一抖缰绳,马蹄扬尘,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众人面前。
林昭拱手,“陆大人,这里的马您都可用,请——”
他让陆乘舟随意挑选一匹,陆乘舟没有推拒,只是翻身上马时往后看了一眼道观的方向忽而问了句,“方才……你们早就在这里了对吧?”
林昭脸色一僵,未料到他竟然早就发现此事。
陆乘舟向来温和的面容多了抹讥讽,到底什么都未说,就这么扬长而去。
-
回到东宫的时候日薄西山,斜阳余晖被黑暗吞没,繁星点点,明月高悬。
沈姑姑让人布下浴汤,又备好罗裙,瞧着谢枝意手心上的擦痕更是心痛不已。
她的肌肤本就娇嫩,虽说坠落马车的时候有陆乘舟护着,到底还是留下伤痕,好在宫廷中的膏药药效极佳,只要涂抹几日便能痊愈,不会留下任何疤痕。
绿禾擦着她的发丝,沈姑姑将药膏涂上一层后轻声叹道:“这段时日真是不顺心,好端端的怎么又遇到了刺客。”
绿禾回想着先前发生的那桩事胆战心惊,她在跌下马车的时候脑袋不小心磕碰到石头昏厥过去,等到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被林昭带回来,又回到熟悉的东宫,后来发生的事情还是从林昭口中得知。
谢枝意将绿禾手中的巾帕取回,“绿禾,你这几日好好歇息,这些事情暂且不必做。”
太医给绿禾看过并无大碍,只是绿禾闲不住,总要找点事情做做。
“公主,这些不过是小事罢了,您也知道我的性子要是不做这些定会无聊死的。”
一旁的沈姑姑看了她一眼,无奈摇首,“你啊你,在宫里头可别说什么死不死的,这些话不吉利,不过才离宫一日这么快就忘了规矩。”
对上沈姑姑的指责绿禾讷讷低下头,这也是她不大喜欢皇宫的其中一个原因,宫里条条框框太多,正如谢枝意说的,一点都不自由。
“好了,你们先去歇息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谢枝意让她们二人离开,等人走后,这才拿出藏起的平安符。即便她从马车上摔下这平安符也保护得极好,没有丝毫破损,这是为萧灼求的,可还不知应当如何给他。
正当她沉浸在思绪之中,倏然,身后落下一道温柔的声音。
“阿意。”
她的指尖一颤,下意识将平安符拢在袖中,不过片刻来人已经到了她面前。
萧灼显然换过一身衣袍,身上有着淡淡的皂角香,这香味和她身上的味道相近。
夜色已深,他竟深夜来此,谢枝意心头微跳,“阿兄怎么过来了?”
“生怕你身上的伤还未好,过来看看。”烛光摇曳,光线落在他清俊的面容,棱角清晰凌厉,却被暖醺的光温柔了瞬,“把手给我。”
他朝她伸出手,骨节分明,干净修长。
谢枝意将受伤的那只手伸了过去,随即被他牵住,他垂下眼帘望着受伤的痕迹,还能嗅到浅淡的药香。
“方才沈姑姑已经给我上过药,只是小伤。”
她只觉得浑身不大自在,想要收回手,却发现面前之人根本就没有放手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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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华清浅,更深露重,花窗紧紧合拢,他们二人都已沐浴,身上仅着样式简单的衣袍,他的眼神更是温柔如水,想到先前在这张床上做过的那场荒唐梦境,她的呼吸微微一滞,只觉空气都变得暧昧。
下意识的,她便想要赶人离去,“阿兄,我想歇息。”
她的神色疲倦,显然白日路程遥远所累,可萧灼今日忤逆圣旨贸然离宫,可不是为了听她这句话。
“今日你为何没去江南道?”
他想问的不止这一句,还有那句“你为何会和陆乘舟在一起”,可对于她能够留下来的选择已经让他大喜过望,也不想再去计较其它。
二人紧紧牵在一起的手叫她面红耳赤,尤其是被萧灼问了这一句,更像是道破心事,绯色红霞迅速蹿上脸庞。
“江南日后再去也无妨,并不急于这一时。”
她这样的回答并不能令萧灼满意。
随即,他朝她走来,迫着她步步后退,直到后腰抵在梳妆台一片冰凉。抬首间,他那眼底深邃的墨比夜穹还要浓稠晦暗,沉沉不见天光。
“阿意,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些。”
欺身而下,他将她压在梳妆台面,眼底深处是一忍再忍的难以自持,只差一点火苗便可顷刻间烧灼。
汹涌而来的情意几乎令她招架不住,她知道自己对于萧灼并非无情,可要说有情,却也不值得用她余生的自由相换。
“可是,我也只想说这些。”谢枝意咬着下唇,雪色齿贝在唇瓣留下一道浅浅的压痕,她偏过头避开他侵略般的视线。
但凡多看一眼,她的心思就会尽数泄漏殆尽。
长久以来她的躲避不会叫萧灼退避三分,因为他知道,只要他不前进,她只会选择后退,这样二人永远都不会有可能。
到底不想逼迫过甚,他努力压抑着心底即将迸裂的情绪,视线随即落在她柔若无骨的手间。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他忽而开口,声音飘絮如风。
就在谢枝意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掌心已经打开,那是一道平安符,因为下意识的攥紧已经多了褶皱。
“阿意给谁求的?”他压低着嗓音问询,视线灼灼凝着,不愿挪开分毫,他要她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她不能不说,因为萧灼现在的表现是一定要听到,否则不会善罢甘休。
他要的那个名字,不会是别人,只能是他。
事实真相是,那道平安符确实是给他的,权当物归原主罢。
他的不依不挠叫她不由头疼,最终不得不妥协,将平安符递给他,“是给你求的。”
生怕他不信,她又补充道:“近日你受了诸多伤,这道平安符愿你今后无灾无难,平安顺遂。”
这是她的祝愿,和她离开东宫写在信纸上的别无二致。
可是她怎能知晓,如若身边没了她,要平安顺遂有何用。
他将那道平安符收好,目光沉沉如霜,始终不曾从她身上移开。
终于,压抑在心口的火山喷薄而出,他的掌扣住她下颌,炽热的吻如熔岩落下,灼烧心魂。
42. 第四十二章
繁星稀疏,皎月隐入乌云,春寒料峭,风声婆娑。
此刻,谢枝意却感觉自己仿佛置身熔炉,热得不像话。
男人居高临下,几乎将她整个身子笼罩在他的身影之中,扼在下颌的大掌迟迟不肯松手,轻掐着她的脸颊。
炽烈的吻沿着她的唇角流连,他的呼吸逐渐急促,胸膛紧紧贴着她的娇躯,滚烫得骇人。偏偏,他还要摁着她的手拉扯着放到他胸膛,掌心下,噗通噗通,心脏跳动得厉害,根本分不清是他的,亦或是她的。
“听见了么,我的阿意。”微哑的嗓音带着一股沙砾蹭过的温柔音调,低低缠绕着,撩拨着她耳尖发麻、发烫,“它只为你跳。”
“张嘴。”
没有多余的耐心,温情过后又是掌控极致的命令,他再也等不及谢枝意的回应,稍稍用力就叫她吃疼张开檀口,微冷的舌滑入口中,贪婪攫取,搜寻着每一个角落。
谢枝意已惊骇到双腿发软,她想推开面前之人,稍稍有所动作,反倒被他扣得愈来愈紧。
他温柔绕住她的舌尖,攻势从最开始的汹涌澎拜转而化作温柔春水,闻着她身上的淡淡馨香,恨不得溺毙其中。
既然已经费尽心机伪装了这么长时日,收些利钱总不过分吧?
萧灼心底畅快非常,比起蘅芜香下昏睡的她,那样的吻着实寡淡,少了许多欢愉,而今她清醒着、睫羽沾染的点点红痕,每一样都落在他的心坎,恨不得重复三年前那张床榻发生过的事。
“阿兄……”
在他吻上来的那刻,谢枝意脑海早就成了一团浆糊,她推搡着,却被紧紧攥住腕骨。他的吻不断流连、缠绵着,恍然间勾起她的回忆,或许是太过温柔,到了后来她竟渐渐放松下来,直到他缓缓退开,唇舌划过雪颈和耳珠,她才骤然清醒。
这一次用力推拒总算拉开二人间的距离。
身后梳妆台上,铜镜之中女子青丝凌乱,朱唇红肿,锁骨和雪颈处绽放的点点红梅无比令人羞赧万分,她仅是稍稍瞥过一眼又迅速收回视线,不敢再看。
旖旎水痕自唇边落下,他再次吻了上来,手掌炽烫覆在腰间,慵懒散漫地笑,“躲什么。”
他勾起她的下颌,这一次细细品尝,每一次都在她险些喘不过气来的时候又将其松开,渡一口气过去,随后再次俯首吻上。
就好像是操纵着空中飞舞的纸鸢,只要线在手里,她便只会掌控在他掌中。
二人早已吻过多次,比起最初的青涩,萧灼终于游刃有余,望着她红着一双眼水光潋滟,仿佛陷入这片由他织就的群山雾罩,他笑得愈发温柔。
吻落在锁骨,轻轻啃咬烙下红梅,十指紧扣着,他哑着嗓问:“那时可有想我?”
谢枝意呼吸急促,雪颈下意识后仰,一截盈盈玉肤好似玉槿,她听不清他的话,“……什么?”
萧灼搭下眼帘,眸底盛满琥珀流光,骤然划过一抹狠戾加重了力道,“不许想旁人,只能想我。”
遽然的疼叫谢枝意倒抽一口凉气,听着他专横至此的言辞只觉周遭熟悉的恐惧袭来,可随后,那道被他加重力道的地方又被温存舔舐,仿佛方才他那狠戾无情的模样并不存在。
是她想太多,如履薄冰了么?
吻落在耳后,脱离的思绪由他拽回,他低低轻笑出声说着“要专心”,等到身子落在床榻的刹那,衣襟凌乱,他再次俯下身。
-
萧灼是将至晨曦方才离开,彼时谢枝意已然熟睡,入睡前还不忘将他赶下榻。
不得已,他只能坐在床沿脚踏处,一眼不错凝着入眠的她,手指如玉轻柔拨开落在她脸颊的青丝,“小没良心的。”
她倒是舒服了,他却还硬撑着,虽有怨念,言语间却宠溺极了。
他也想不到只是短短一日就能叫谢枝意对他的隔阂尽数消散,甚至不远千里求了平安符赠他。
他微微眯了眯眼,握紧掌中的平安符小心翼翼珍藏,待到某处恢复如常看不出任何异样他才起身离开,临走前不忘帮她将落下的被衾盖好,至于角落的蘅芜香再次被他点燃。
累了一夜该好好歇息了,他想。
蘅芜香在香炉中袅袅升腾,云烟缭绕。这是他耗费三年制成的,这香,可真是好东西。
回味着昨夜的吻,抬手抚上唇角仿佛还能触碰到那片柔软。
必须加快些,他的耐心所剩不多。
跨过门槛,日光破开雾霭,他又是那派温雅谦和的“兄长”模样。
有时候装的太久,连他自己都快相信这层伪装。
-
因着萧灼尚在禁足时候贸然离宫,帝王震怒,这一次禁足时间从一个月足足拉长到三个月。
对此,众人都有不同看法,更多的却是这位向来得帝王恩宠的太子今后恐怕要失宠了,与此同时,如日中天屡屡得陛下觐见的反倒是三皇子萧凛。
萧凛如今身负要职,身后又有母族势大的容贵妃等人撑着,届时要是真换了太子,众人也不足为奇。
绛云殿。
容贵妃将新修剪好的花枝簪入瓶口,施施然落座尝着刚出炉的糕点,见坐在对面之人只喝水其余皆不动,牵唇道:“我儿近日好事诸多,怎的看上去好似并不欢喜?”
萧凛对于生母很是孝顺,在外头瞧见好的东西都会带回来给她,容贵妃仅这么一个儿子,虽说也会宠溺几分,但他想要做的事情也从不会阻拦,就连去了军营那么多年眼睁睁瞧着他受苦受累,也不会插手半分。
那是他的选择,他既然选择了那条路那不管多苦多累都得受着。
就好像,她也是一样。
不知怎的,她想到了种种不可细说的过往,眼底划过一抹遗憾,搁下茶盏。
萧凛饮完一杯,并未再续,而是把玩着空杯,“母后怎的看出我不欢喜?从小到大,父皇从未对我有过任何期许,而今他终于将目光落在我身上,难道不值得高兴?”
容贵妃自知他从小到大最为计较的是什么,长长叹息,“帝王之爱最是薄情,我早就说过不必去追求他的父子之情,他所有的感情都给了那个女人、给了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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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番话容贵妃已经说过多次,萧凛还是不明白,“母后,我真是不明白,难道你从来就不曾希冀过帝王的爱吗?倘若不曾,为何你当初还要入宫做他的妃子?”
提及过往容贵妃眼眸一黯,不愿多说,只是再三提醒,“别去奢望太多,他对皇后太过钟情,纵然现在太子被禁足,谁知日后会不会重得圣眷?”
一个男人对于一个孩子拥有父子之情,前提是那个孩子得是他最爱女人肚子里出来的。
他爱的是那个女人,其次才会爱她的儿子。
只可惜萧凛太过纯粹,一个连男女之事都未尝过的人,又怎能体会这样的话?
她没再多说,萧凛不以为然,“他那么会装,之前恐怕就是那样装着才骗过父皇,现在不过是父皇拆穿他的把戏将他冷落,可是她怎么还傻乎乎相信萧灼那厮!”
一想到这里萧凛气急败坏,尤其听到暗探说谢枝意放弃前往江南道,竟然留在了盛京,眼下就在东宫之中。
一时间,他既为谢枝意为萧灼做了这么多感到愤愤难平,又为她能留在盛京感到欣喜。
他的语气太过怨怼,容贵妃顷刻间觉察到不对,“你说的谁?”
她怎么听起来像是个女人?而自己儿子的口吻像极了怨夫?
萧凛自然不肯和容贵妃说这些,他尊敬生母不假,但下意识的,那点对谢枝意的小小心思被他压在心底,更不会想着告知容贵妃。
“没什么,儿臣还有要事在身,先回军营。”
萧凛搁下茶盏未再停留,步子走得飞快,不多时就消失在绛云殿。
作为萧凛的生母,容贵妃哪里看不出来这个儿子藏着秘密,若是旁的也就罢了,可对于一个女人而言,她的直觉极为精准。
毫不犹豫,她将殿内的护卫喊来,“去,跟着三皇子,看看他去了何处。”
护卫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胆颤心惊的同时又不得不照做。
他小心翼翼跟在萧凛身后,不敢距离太近,生怕引起他觉察。
就在前往离宫的路口处,护卫本以为他会直接离宫,怎知临近宫门他竟调转方向朝着凌霄殿而去。
护卫顿生嘀咕,莫不是三皇子又要去见陛下了?
正寻思着,却见另一人沿着宫道缓缓走来,那人长身玉立,君子端方,竟是被萧凛拦住去路。
因隔着一段距离护卫听不清二人谈话,只知萧凛的脸色愈发难看,待看清他面前之人后更是惊愕不已。
等等……那不是陆乘舟陆大人吗?三皇子何时和他有了交集?
殊不知,萧凛恨不得将陆乘舟痛打一顿,睨着他盛怒非常,“你知不知道萧灼到底是什么样的货色,怎能将谢枝意交给他那种道貌岸然的小人!”
陆乘舟被他如此质问,罕见地沉凝着脸,“三皇子,请慎言。”
“作为谢枝意曾经的未婚夫你就是这么点胆子的?当初她是怎么瞎了眼看上你!陆乘舟,萧灼是什么样的人你我再清楚不过,不能让谢枝意继续留在他身边,他会毁了她的!”
43. 第四十三章
很早之前,陆乘舟就听过谢枝意提过一些宫里头的事情,对于这位三皇子,他是有些印象的,概因谢枝意极为不喜。
萧灼纵然阴晴不定、掌控欲太强,至少在其它方面都很照顾、纵容着,可这位三皇子不然,他性格乖张,或许前头还能跟你谈笑风生,后脚不知何处惹怒他,他能命手底下的人直接将你扔进冷冰冰的湖水里。
他和谢枝意并不对付,起初她刚入宫什么都不知晓,萧凛屡屡刁难,到了后来她总要绞尽脑汁避开他,越是如此,他越是张狂肆意变本加厉,也就是后来去了军营,日子才消停许多。
故而,面对萧凛突如其来的找茬,陆乘舟权当他又是哪里看谢枝意或者萧灼不顺眼,才会莫名将他拦下。
“三殿下,如若你今日是要和陆某说这些的话,恕陆某无法奉陪。”
陆乘舟转身欲走,却再次被萧凛阻拦。
“陆乘舟,你就是这样一个孬种吗?”萧凛愤愤难平,口不择言骂道,“若非她不信我,你以为我会找上你?”
要不是谢枝意对他成见太深,他也不至于跑来找陆乘舟。陆乘舟作为她曾经的未婚夫,又多次救过她,显然在谢枝意心底,陆乘舟要比他萧凛信任得太多太多。
越是这么想,萧凛越发难受,可要让他眼睁睁看着谢枝意被萧灼那样虚伪恶心的人诓骗,这感觉比吞下苍蝇还叫人作呕。
“陆乘舟,现在只有你能说服她,她也只信你。”
“三殿下可知,昨日她离开盛京又遇到了什么?”陆乘舟垂下眼帘,语气平稳,却隐约潜藏着惊涛巨浪,“假如你真知晓,就会明白现在她留在东宫才是最安全的选择。”
所以——
哪怕他知道萧灼派人跟踪谢枝意,在道观那里分明有机会阻止却任由那群黑衣人下手,什么都猜到了,什么都明白,依旧任由萧灼将她带走。
萧凛瞳孔一震,惊愕看着他,“你……”
“三殿下应当明白她屡次三番遇险,显然有人要取她的性命。固然盛京是座牢笼将她困住,可又能极力护着她的命,倘若去了千里之遥的江南,届时幕后之人想做什么轻而易举,试问三殿下又要如何相护?”
一番话下来彻底叫萧凛缄默,他狠狠攥住掌心,满脸不甘,“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受骗?”
他就不信,离开了萧灼,他难道就护不了她了?
陆乘舟望着眼前的萧凛,只觉和谢枝意口中所述的那位皇子相差甚远,萧凛当真厌恶她处处为难她?为何他总觉得……
按捺住繁复细微的心思,陆乘舟不打算理会这些细枝末节,只要她能平安无事便好,更遑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回首望了一眼凌霄殿,那是至高权力之地,他想要查的事情还没有任何线索。
假如真和那人有关的话……
他没再理会萧凛,径自朝着宫廷最高那座藏书阁而去。
-
这场小小事端平平无奇,因二人谈论之时周遭无人,所以也没人听得清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
听完林昭的禀告,萧灼不以为意,他还在挑选合眼缘的锦囊,想要将谢枝意赠他的平安符妥帖存放。
现在他手中搁着两种图案,一种是青竹纹样,另一种是云鹤祥云,纠结许久,他最后还是选了青竹式样的。
“殿下,三皇子那边……”林昭心有疑虑,深怕萧凛找上陆乘舟会有别的举动,因此他一发现此事速速来禀。
若是换做往常萧灼定会命他继续盯紧萧凛,可现在……殿下的心思似乎并不在这件事情上。
“孤知道了。”萧灼将选好的锦囊系在腰间,眉眼泄去往日阴翳,多了几分愉悦,“林昭,你觉得这锦囊如何?”
林昭看了一眼,“殿下选的自是极好,只是不知殿下怎的突然要佩戴此物?”
犹记得先前太子只在腰间佩戴玉饰,至于香囊,这还是头一遭。
萧灼散漫笑开,“阿意送的平安符,自然要随身携带。”
原来是长乐公主送的,怨不得太子如此珍视。
林昭立即了然,也看出萧灼自长乐公主重回东宫后心情始终舒畅。
“公主既然亲自为殿下求来平安符,想必也是关心殿下的,殿下今日的药还要用么?”
林昭跟着萧灼多年,也知道此时他最想听什么样的话,一旁的药汤萧灼向来只喝一半,许是欢愉,这次倒是尽数饮下。
“萧凛此人不足为惧,宫廷各处暗探这段时日小心行事,只有一桩事——”萧灼用巾帕慢条斯理擦着唇角的药渍,动作慢条斯理,优雅从容,“萧焱那里,该动手了。”
他早早就布了局,虽不能让萧焱顷刻间毙命却也不会好过,只是这件事本该慢慢筹谋,而今为了谢枝意,不得不将此事提前。
林昭领命离去,同进来的沈姑姑擦肩而过,沈姑姑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禀着谢枝意的事情:“快到用膳时分公主还未醒,奴婢不敢催促,只能请示殿下的意思。”
听罢,萧灼颇为诧异,“她还未醒?”
纵然昨日耽搁了时间,也不至于这个时辰还不曾醒来。
但凡涉及到她的事情,萧灼的心总是难以平静,眉宇紧锁并成“川”,大步朝着谢枝意的寝殿而去。
“你们在这里等着。”
萧灼未让其余人入内。
一走进殿中,香炉内的香味早就散得一干二净,撩开玉帘,只见谢枝意满脸潮红躺在床榻,紧紧裹着被子,身子弓成虾,似乎还在发抖。
萧灼骤然一惊将手探去她的额头,温度灼热,竟是生病了。
“阿意,你别睡。”
他贴近了她,手掌微凉,谢枝意迷迷糊糊贴了过来,因听见熟悉的声音她缓缓睁开眼,视线朦胧不清,只依稀辩得声音,“阿、阿兄……”
她实在没有力气,就连开口说话都低若蚊讷,未再迟疑,萧灼果断命沈姑姑寻太医过来诊脉。
太医一路跑着过来,累得气喘吁吁,因着生病之人乃是长乐公主更不敢耽搁分毫,未多时就颤抖着手搭上谢枝意的脉搏。
捋着发白长须,辨别好症状,他方开口:“这两日恐是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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虑过重,又受了些惊吓才会如此,待服过药汤就好。”
太医开好药方交给沈姑姑,沈姑姑亲自抓药熬药。
望着谢枝意的睡颜,萧灼有些懊恼昨日折腾将近晨曦,她的心思本就敏感,这段时日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肉又瘦了回去。
“我的阿意,你要快些好起来。”
萧灼摩挲着她的脸庞,摁紧腰间的平安符,声音呢喃,“你将这平安符赠给了我,可是你自己呢?”
他的声音轻轻飘散在风中,也知这个时候谢枝意恐怕根本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
掖好被角他并未离去,而是坐在一旁的矮凳上。他本就生的高大,一坐上去在外人看来,反倒显得局促,长腿更是无处可放。
沈姑姑熬着汤汁姗姗来迟,汤汁微热,她先搁在一旁放凉,等瞧见萧灼就这么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开口道:“殿下,这矮凳太小,花窗边上还有一方长榻,您不妨去那儿歇歇?”
萧灼并不想离开,花窗距离床榻还有一段距离,要是谢枝意要什么还要花费时间走过来。
“不必。”他想也不想径自拒绝。
他都这么讲沈姑姑自然不好多说什么,直到药汤放凉,她这才端着瓷碗上前。
“给我。”
萧灼直接从她手中将汤碗接过,先试了试温度,才舀起一勺递到唇边,温声道,“阿意,喝了这药汤你的病就能好转。”
谢枝意病得恍恍惚惚,浑身无力,薄唇方碰上汤匙就紧紧阖上,再也不想张开,禾眉紧蹙,分明是嫌汤汁苦涩。
萧灼无奈,继续低声哄着,“几口就喝完了,你不喝这病怎能好?”
沈姑姑见多了萧灼哄着谢枝意服药的画面,对此见怪不怪,大抵,萧灼这辈子所有的温柔和心计都用在了长乐公主身上,好在现下公主对于他的种种谋划全然不知情,倘若有日知晓……她不敢往下深想。
“公主身子虚弱,恐怕无法服药,可这药若是不用,身子也好转不得。”
沈姑姑瞧着萧灼耽搁了这么长时间谢枝意还是一口未动,不免心忧,要是再不喝这药汤凉了就失了药效,届时还需重新熬一副才行。
“殿下,要不然过会儿奴婢再重新熬一副来,奴婢看公主现在这病症恐怕喝不了药。”
沈姑姑说完就想上前将药汤收起,还未触碰上,药汤就被萧灼夺走。
“谁说喝不得?”
萧灼撂下此话竟是将药汤端起放到自己口中,苦涩的汤汁落入口中并未咽下,随即大掌扣着谢枝意的纤纤细腰,另一只手扣着她的下颌,薄唇覆上,如数几次,竟是将药汁尽数渡了过去。
“咳咳咳——”
一连喝了许多,谢枝意轻咳出声,只觉口中都是苦味,好在萧灼另外准备了清茶,帮她削减苦涩。
沈姑姑早在萧灼以唇渡药的时候就偏过头去不敢多看一眼,怎知,玉帘外竟在此刻多了一道身影。
萧凛就这么站着,一眼不错望着寝殿内萧灼这般给谢枝意喂药,攥紧的拳头怒意丛生,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去将萧灼千刀万剐。
44. 第四十四章
“沈姑姑,将这些撤了。”
萧灼等谢枝意缓了缓才将她的身子重新放下,服过药后她沉沉睡了过去,他取出帕子拭去她唇角的水痕。
沈姑姑已被玉帘外萧凛的出现惊愕住,此时这位三殿下身上戾气尽显,若非他手边未持利刃,恐怕将刀架在太子脖颈上,她都不觉得奇怪。
“三、三殿下……”沈姑姑惊愕过后立即请安,也在变相提醒着寝殿内的萧灼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
萧灼手中动作稍顿,不过片刻,又恢复如常继续帮谢枝意擦拭额间薄汗。
“三皇子不是说过不愿再来东宫,今日这又是怎么一回事?”萧灼显然还计较着先前萧凛闯入东宫之事,声音变得愈发冷冽,“孤这东宫的守卫是愈发松散了。”
“并非我喜欢你这东宫,而是不得不来。”
萧凛掀开玉帘,一步步朝着内殿走去,神色沉凝铁青,“要不是今日过来,还不知你要怎么苛待她!”
萧灼眸色渐冷,将白帕扔在一旁,大掌落在谢枝意耳畔隔绝外界声音,“沈姑姑,你先出去。”
沈姑姑自然不敢在这里停留,这两尊大佛她都得罪不起,假若谢枝意醒来说不定还能化解一二,可现在……她担忧望了一眼,低垂着头合拢房门,避开这片是非之地。
“她睡了,要说去书房说。”
萧灼体贴入微,临行前不忘帮着谢枝意掖好被角,这幅惺惺作态的模样落在萧凛眼中愈发刺眼。
书房内,萧灼就让他这么站着,也不请他落座,而是牵着唇,似笑非笑,“三皇子自从有了禁卫军兵符后行事倒是愈发张狂,想必此番进来东宫也是凭着那道兵符吧?”
萧凛脸色骤冷,“萧灼,若非你触怒父皇,父皇又何必将这样重要的东西交到我手里?此番我来东宫只是不想谢枝意再被你欺骗下去,你的手段那般下作,从前得罪的敌人不计其数,你要死可以,我不会拦着,但是别拖她下水。”
他这般义正严辞,字字句句皆是为了谢枝意着想,落在萧灼耳中只觉可笑至极。
“萧凛,从小到大你何时没为难过阿意?现在跑来说这些,不觉得……”他顿了顿,眼瞳凉薄讥诮,“令人恶心么?”
“萧灼,你——”
“她陪着我整整十年,那十年她的身边只有我的存在,我养她这么久,好不容易她到了可以嫁人的年岁,你却跑了过来想要将她夺走,萧凛,你未免想得太美了些。”
从前过往的十年,萧凛自知懊悔不已,可那些终究已经过去了,或许在谢枝意的心中关于他的印象极为糟糕,可他还是不想眼睁睁瞧着她踏入这片樊笼。
“我没有要将她夺走,只是不想你继续骗她。”萧凛不断在心底对自己这般说着,掌心紧紧合拢,甚至渗出血痕都没有放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坚定告诉自己他的做法是对的,“而今我也掌控着禁卫军,也有一定的兵力,纵然她去了江南道我也有办法护着她,我……”
话音未落,一道重重的拳风瞬息袭来,萧凛一心沉浸在繁杂的思绪之中没能防备,等到对方拳头落下的时候身体传来的疼痛让他顷刻间苏醒,随即,他望进一双宛如穹夜孤狼狠戾无情的眼眸,冰冷惊骇,恨不得化作涡旋将他吞噬,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
“萧凛,你有何脸面说出这样的话?你以为孤会护不住她?”萧灼冷冷泛笑,愈发觉得萧凛无药可救,“滚回去做你的三皇子,少来管孤的事情。”
“萧灼,我并非在开玩笑,你以为凭你一人就能对付得了武安王?三年前的事情我也知道,你杀了萧鸣,萧焱绝对不会放过你们。”
萧凛任生生受了这一拳,当作先前还给他的便是,他们都以为他不会掺合进三年前的事情,可那时他早将所有看得清清楚楚。
萧灼杀了萧鸣,又将谢枝意抱回东宫,合拢的花窗、紧闭的房门,以及殿内时不时溢出的女子破碎声,他全部都知道。
故而,萧灼被萧禹发落到道观清修时谢枝意只想离开东宫,那是她第一次惊骇察觉到了萧灼的心思选择了逃避。
萧灼不提为何杀萧鸣,是为了保护谢枝意,而他不提,何尝不是出于同样的目的。
“萧灼,你放谢枝意离开,我跟你合作。”萧凛想过许多,甚至极为憎恶萧灼此人,却还是选择主动后退一步,“只要我们合作除掉武安王,她就不会有事。”
他以为这个提议一定会被萧灼接纳,毕竟现在东宫势微,而他不仅重得圣眷还有禁卫军的兵符在手,不论从哪点来说,都是绝佳的合作对象。
“合作?”萧灼口吻玩味,“孤并不需要。”
萧凛气急,“你以为我也想跟你合作?若非为了她,我不会一而再再而三来东宫!”
“让孤猜猜,你到底在想什么?”萧灼可不会轻而易举被他糊弄,目光落在他身上审度,“你口口声声要让阿意离开盛京,想必你已经觉察到了。”
萧凛心脏骤停,眼睁睁看着对方张唇,将他所有隐秘的心思尽数道出。
“阿意已经对我动心,假以时日必定会自愿留下,所以你才会在此时提出让她离开。”
萧灼满意看着眼前同父异母的兄弟脸色骤变,心情极好勾起唇角,“萧凛,不得不说,你也很虚伪。”
-
风过无痕,院中桃花被风吹落在地,未几,又被宫人扫起。
等凌霄殿消息传来的时候谢枝意刚刚苏醒一会儿,沈姑姑将薄粥端了上来,并着一些精致菜肴。
“殿下说公主身体还在将养着,病中不适合吃的油腻,等过几日再恢复些就好了。”
沈姑姑帮着谢枝意布菜,口中絮絮说着,谢枝意咽下一口清粥,忽而问了句,“先前三皇子是不是来过?”
三皇子?
沈姑姑一想到萧凛那副极为骇人的模样心头微动,想着萧灼的吩咐,不动声色垂下眼睑,“公主怎么问起这个?可是听见了什么?”
“只是半梦半醒似乎听见阿兄和他说话,具体说了些什么并不清楚,只是奇怪他怎么会过来东宫。”
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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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上一回萧凛来到东宫的时候和萧灼还是剑拔弩张的情况,她可不认为这一次二人会好好坐下商谈事情。
沈姑姑并不清楚书房中发生的情况,只是萧凛离开的时候面上多了一道青紫的痕迹,而他的脚步踉跄、表情极为难看,显然二人的对话并不愉悦。
对于这些皇子间的是是非非沈姑姑不好多加赘述,只是轻声说着:“三皇子应当是来看望公主的病。”
不过按照萧灼的性子,定是将他赶出无疑。
谢枝意拿着象牙箸的手怔了怔,他来探病?总觉得这种事情太过诡异。
摇了摇头她索性不去想萧凛,他那个人一直都古古怪怪,嘴巴又歹毒,从以前到现在她可没少被欺负。
“阿兄的药可用了?”谢枝意喝完薄粥,还不忘关心一下萧灼的情况,一想到那晚二人意乱情迷,他的伤势未好还要闹腾,一张脸更是红如云霞。
“公主放心,有您督促着,太子定会好好养病。”沈姑姑笑着打趣,刚一说完,就瞧见萧灼走了进来。
“殿下。”
沈姑姑刚福了福身,萧灼就已摆手让她出去,只要他和谢枝意相处,从来不喜旁人在这里。
很快,殿内仅剩下他们二人,萧灼朝她伸出手去,不知是不是那夜的记忆太过刻骨铭心,谢枝意下意识的反应便是后退一步避开。
“阿意,我只是想看看你的病好些了没。”
他无奈叹息着,这一次不由分说将大掌探向她额头,温度已经消退下去恢复如常,显然是那碗药汤的功效。
“那夜我不该累着你,害你大病一场。”萧灼眼底盛满愧疚,将她搂在怀里,下颌搁在她肩窝,姿态亲密。
他这般举动令谢枝意浑身一僵,更是懊恼那晚的越轨,“阿兄,你先将我放开,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你想说什么,我都听着。”
有了那个夜晚的亲密,萧灼可不打算将她放跑,须知他纵然在心底盘算再三,却也生怕谋算落空担忧她当真跟着谢蘅离开,因而那几日始终不曾休息好,好在最后的结果终于令他满意。
谢枝意本就没多少气力,就算想要推拒也是蚍蜉撼树,她都不知事情好端端的怎么会变成这样。
都怪她一时大意被他惑乱心神,若是再这般下去,届时她恐怕一辈子都要留在东宫,再也去不得她的江南。
“阿兄,那日之事是我错了,我们本就是兄妹,不应当如此。”
她说着此话轻轻推着他的胳膊就要起身,怎料腰肢一紧,再次被他紧扣。
身后之人眼眸危险眯起,神色晦暗沉沉,一张脸隐匿在黑暗中,布满骇人的戾色。
谢枝意背对着他什么都看不清,只感受到脊背一阵泛寒,无尽凉意从脚底直直钻入心脏。
禁锢在腰间的大掌迟迟不曾挪开,就在她以为萧灼被此话震怒,他却贴上她的耳珠,濡热的呼吸落下。
“阿意这是……”薄唇贴了上来,沙哑低沉的嗓音宛如魅惑的鲛人,“要对阿兄始乱终弃?”
45. 第四十五章
始乱终弃?
谈何这个说法?
谢枝意怔然瞬间,宽大的掌心已经落在她眼前,霎时,黑暗吞没,她的后颈落下湿热。游移、痴缠,唇舌温热滚烫,分明并未接吻,却浇得她从头到脚炽热无比,双脚像是行走在熔岩边缘,沸腾的熔浆汩汩灼烧,澎拜热烈。
轻颤的睫羽仿佛蝴蝶羽翼铺展,随着垂眸的刹那轻轻扫过他的掌心,宛如蝴蝶扇动翅膀,引起漩涡的颤栗。
掰过她的脸,他吻落在唇边时愈发轻柔,像是夜色下月光洒落的那片湖面,沉醉安宁,唇舌描摹着,又温声絮语,“我的第一次都给了阿意,阿意不是想对我始乱终弃又是什么?”
不容置喙,他破开她的齿关横扫而进,一处处搜寻芳香。
黑暗之下,她只觉身体发烫得厉害,浑身更是没了力气只能狼狈瘫倒在他怀中,任由他索取。
温柔中又带着掌控的强势,作为主导者,他已经学会如何让她沉浸在这片由他编织的情梦之中,像三年前那个夜晚、像几日前那张榻上,极尽所能,使尽浑身解数勾引着她。
说他卑劣也好,说他手段腌脏也罢,他要她沉迷其中无法自拔,从身到心,都要为他留下。
情到深处,连谢枝意自己都忘了怎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倒在桌上的刹那她的眼前轻柔落下一方黑色的巾帕,看不见光,心脏却不断加速着,快意沸腾。
浑浑噩噩间,她无端想起几年前在江南见过的那场绵绵春雨。
漫天雨丝掩映着远山群峦,宛若山水画卷,撑着紫竹伞走过石拱桥,桥下,是摇橹的乌篷船。
伸出手,细细密密的春雨飘摇坠落掌心,不知何时积蓄的雨水汇成清溪淌过她的绣鞋,裙摆凌乱无序,雨水沾湿了裙角,抬起绣鞋,依稀感受着青丝蹭过雪肤,拉拽着她不断下坠。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心底一个声音不断提醒着她。
她脚尖微微用力推开了那个人,急促呼吸着抬起纤纤素手就将巾帕取下,满面潮红,像是雨打芭蕉后藏着的那株芍药,荼靡美艳,就连眼尾都沾上那抹红痕清泪,愈发我见犹怜。
“阿意,怎么了?”
萧灼抬首时舌尖舔过唇边遗落的水痕,那双墨瞳浸染着无尽晦暗沉沉凝着她,以及亟待破土而出的浓烈欲,他似乎并不愿意看见她从这场沉沦中清醒,搭上她皓白腕骨,指腹摩挲着那片如雪肌肤,笑得愈发温柔蛊惑,“不喜欢?”
他自认为足够温柔,甚至并不在意自身的喧嚣不适,只想令她感到快意。
谢枝意极力平息着呼吸,声音轻颤,“我们不应该这样……”
萧灼散漫笑着欺身上前,“除了最后该有的都有,阿意竟在此刻和我说这些,莫不是曾经那些都被你抛之脑后?”
“不、当然不是——”她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只是一时意乱情迷,又重复了三年前之事,咬紧下唇,她还在试图挣扎,“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不想再这样。”
江南和盛京,她只能择其一。
她不想放弃心之所向之地,可是……
她的心还在不断颤抖着,尤其眼前之人情意绵绵,极致温柔,她真的能放得开吗?
“乖,先不说这些。”萧灼温声诱哄着她,未尽的欲尽数昭显,不加掩藏。
话音方落,他继续低下头,重复方才未尽之事。
-
寿宁宫,萧焱服侍生母歇息后转身离开,身边下属适时禀报今日朝堂上发生之事脸色倏然更为阴沉。
“她的命可真硬,三番四次被人所救。”萧焱紧攥掌心,一想到三年前收到萧鸣头颅的那刻恨不得屠了东宫的心思都有,“萧灼呢?他还在禁足?”
下属硬着头皮应答:“太子贸然离宫惹得陛下震怒,又叫他多禁足一月。只是今日朝堂之上,我们安插下的探子都被人不动声色拔除,幕后之人尚且不知是谁,不知是太子还是其他人动的手。”
“呵——萧灼倒是痴情,你可别小瞧了这位太子,纵然他此时被困东宫也是有其他能耐。”
下属不解:“王爷是否高估了他?如今东宫已被帝王厌弃,倒是那位三皇子屡屡进出凌霄殿,陛下更是将掌管禁卫军的兵符交予他手中,三皇子身后更有容家,比起太子来说,这位三殿下如此卓越,说不定今后更换太子也不一定。”
在大多数人眼中看到的便是这般,毕竟太子再厉害也是因着萧禹的恩宠罢了,可一旦帝王偏宠不在,东宫就是一颗废棋,左右萧禹还有别的儿子,除却贪花好色的大皇子和胆小如鼠的四皇子,还有那位在军营中屡屡立功的三皇子萧凛极为突出,要是有朝一日萧灼被废也不足为奇。
萧焱却并不这么想,他了解这位兄长,更知道他曾经是多么迷恋那位名叫嫣儿的姑娘,就算她嫁人生子也能强夺入宫,不顾世俗封为皇后,而今萧灼的做法,可不是像极了萧禹。
该怎么说,子肖父,也不知是件好事还是坏事。
不过对他而言,自然是件极好的事情,这样一来意味着萧灼有了软肋。
“让人备份厚礼送上拜帖,本王要找三皇子好好叙一叙。”
虽然萧禹不一定存了更换太子的想法,但是朝堂上的人并不知情,若是能叫萧灼从太子之位跌落,那才更叫人畅快。
至于下一位太子人选,自然是最有可能的萧凛无疑。
此时的绛云殿不少朝臣夫人送来的礼已经堆成山,容贵妃目光淡淡划过,面上没有太多表情,更为在意的是侍卫禀告之事。
“他见了陆乘舟?”容贵妃对此事思忖起来,她记得这二人并无交集,甚至还是萧凛主动寻上那位陆大人,萧凛他……到底想做什么。
侍卫遗憾道:“只可惜当时生怕三殿下觉察不敢距离太近,故而听不清二人对话。”
脑海中似有什么想法迅速闪过,快到抓不住,容贵妃薄唇抿成线,“他见过陆乘舟又去了东宫,他到底要做什么。”
萧凛分明那么讨厌萧灼,这段时日去东宫的次数却这么频繁,总不至于是拿到了禁卫军兵符后要在萧灼面前显摆一番?
儿子大了心思也重了,没有先前那般好猜,容贵妃无奈摆摆手让侍卫退下,不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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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凛拎着宫外买的点心姗姗来迟。
“母妃。”他将容贵妃喜欢的酥饼搁在桌边,视线从一旁堆积成山的礼盒扫过,不悦拧紧眉宇,“不是让他们别送了,怎么又来这么多?”
以往,绛云轩不至于这么热闹,也就是这段时日萧凛出入凌霄殿次数太多加上得到萧禹重视,才会叫朝臣们纷纷转变态度,往绛云轩送礼。
对此,容贵妃并不放在心上,“世人都是见风使舵,那些礼退也退不掉,索性都收了。”
萧凛不放心,“都收了,会有麻烦吗?”
“左右麻烦都有本宫挡着,不会打扰到你。”容贵妃知道萧凛最怕的就是麻烦,回想着侍卫禀告之事,她悄然打量起萧凛的神色,“说起来先前那个宫女你不喜欢?”
“哪个宫女?”萧凛脱口而出,很快又反应过来,脸上漫过一丝不自在,“母后,以后你不必再安排人侍寝。”
容贵妃佯作漫不经心,“大皇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后院里头不知有多少侍妾,你说你,没有皇子妃、侍妾也就罢了,怎的连个可心的女眷都无?莫不是你在军营里头待久了,你喜欢男子?”
想着那位陆大人容貌清隽,容止有度,还得帝王信任,要是萧凛真动了心思那可就麻烦了。
“你莫忘了那位陆大人和长乐公主有过婚约,纵是解除了婚事,他定是喜欢女子的。”容贵妃苦口婆心继续说着,“凛儿,这世间可人的女子多的是,要是对男子动心那可是违背世俗的,只要你有喜欢的女子,母妃立即就着人上门提亲。”
萧凛刚开始就觉得容贵妃哪里奇怪,直到现在他才恍然明白,原来母妃竟然以为他有龙阳之好!
“母妃,你在乱说些什么,我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怎会喜欢男子!”萧凛脸色极为难看,“更遑论违背世俗,还能比萧灼此人更恶心的么?”
这几日他的心情始终不佳,尤其想着那日看见的一幕以及后来和萧灼的对话,不得不说,萧灼那番话赤果果撕扯掉他心底潜藏的遮羞布。
在谢枝意愿意留在东宫不愿去江南的那刻,他的心就开始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他怕极了谢枝意会爱上萧灼。
凭什么,他也是她的三哥,为什么从小到大只是生硬疏离唤他“三殿下”,而对于萧灼却能亲昵称呼“阿兄”二字?
他不想承认这是嫉妒心作祟,以及长达十几年的不甘、愤怒,像落日黄昏时涨潮的潮水不断吞噬着他,眼睁睁瞧着那一轮金乌沉没海底。
“长达十来年口口声声说是谢枝意的哥哥,结果却想着将她金屋藏娇,无所不用其极,手段卑劣,这不是违背世俗又是什么?”
他眼底灼烧的愤怒令容贵妃惊愕,她下意识捏紧手心,诡异地,脑海中冒出一个破天荒的念头,“你喜欢她,对不对?”
“什么?”萧凛没有反应过来,依旧停留在愤怒之中。
“谢枝意,你喜欢谢枝意。”
容贵妃终于得出这个答案。
然后,眼睁睁看着萧凛怔愣住,像是天阶散开一缕日光穿透乌云投落在地面,曾经所有的疑虑和愤怒都得到了解答。
46. 第四十六章
禁足的日子着实无趣,又是荒唐的。
自那日之事过去,足有半月谢枝意都未再让萧灼触碰,面染薄怒,羞赧难当,若非顾念着他的伤势更不会进他房间。
林昭站在萧灼跟前递上一封信,“这是谢蘅差信使所寄,殿下可要烧了?”
按照过往行径萧灼是连一封家书都不愿告知长乐公主,生怕她一直惦念着谢家人,可今日——
“这封信放这里,唤她过来。”
命令下达,林昭心中虽有疑惑却不敢问询,等将此事告知谢枝意时她正在膳房熬煮参汤,隔着瓮盅,还能闻到一股新鲜浓郁的香味。
垂眸扫了眼已经沸腾的参汤,绿禾正用巾帕盖着陶罐小心翼翼倒出其中的浓汤,待装入食盒,谢枝意这才动身朝着东宫书房而去。
东宫书房外人不得随意进出,绿禾没敢入内,将食盒递给谢枝意后安安静静退到院外,林昭更是贴心阖上那扇门。
待距离一小段后,绿禾方看向林昭,皱眉道:“我总觉得公主这几日和太子之间似乎有些不寻常。”
刚回到东宫时因着脑袋上的伤势她歇息了好几日,等到回到谢枝意身边伺候时发现公主对太子的态度不冷不淡,除了关心他的伤势外时不时冷着脸,这在往日看来太过古怪。
林昭倒是猜出了些答案,恐是殿下闹太过惹怒了公主才会如此,只是当着绿禾的面他不会告知这些。
“主子之事自有他们的想法,我们安心办事便可。”
得了他这句话,绿禾不再深究,眼观鼻鼻观心。
书房内,谢枝意倒出参汤搁在桌案边上,瞧见边上明晃晃未曾开封过的信垂下眼睫。
“那封信是谢蘅寄给你的,算了算时日他们应当已经到了江南,你可要看看?”
萧灼一边喝着汤一边不动声色观察着谢枝意的情绪,见她视线仅仅扫过那封信一眼未再停留,唇角难得牵起一抹快意的笑。
“不必了,今后谢家的信不用再给我。”
谢枝意显然对于谢蘅和卢氏二人心灰意冷,萧灼却佯作不解,疑惑问她:“他们做了什么你这般生气?”
谢枝意可不信他不知道这桩事,索性直言:“那日离开盛京时他们完全没有想要等我,一直心心念念想回谢家的恐怕只有我一人罢。”
她是真的心伤,一想到这些心里也不舒坦,就像横亘着一块巨石压迫着心口,难受得厉害。
萧灼几口就将参汤喝完,努力压制着唇边的笑,“阿意,你那么多年不在谢家,纵然他们是你的亲生爹娘到底也是隔着屏障的。谢家之事不必再想,你不喜欢届时这封信我让人烧了便是。”
他巴不得她不要去想谢家那群人,不再去管那封信,伸手朝着她的方向,须臾,就落在她盈盈皓腕处。
她的身子纤瘦秾莹,冰肌莹澈,即便只是冷着一张脸清清冷冷站在面前,都叫萧灼沉醉。
下一瞬,谢枝意抽回手,转身就要朝外走去,身后之人却已起身,大步上前将她从后搂在怀中。
“阿意,别走。”他锢着她的纤腰不肯放手,“已经过了这么长时日,还生我气?”
他问得小心翼翼,显然也知道那日闹得太过,等结束时裙摆湿了一片,羞得她根本不敢见人。
连孩童都知羞,可她却当着他的面那般……
只要想到这些,都恨不得寻个洞钻进去。
“你放开,少碰我。”谢枝意不为所动,就算当真心底存了几分对他的喜欢,却也不愿就这样沉沦。
萧灼将下颌搁在她肩窝,胸腔震动,漫声笑着,“不过是桩小事,更何况阿意当时欢愉着,左右那裙裳我都偷偷带回来,不会叫沈姑姑她们知晓。”
他没说的是,他还将那衣裙用皂角洗过,干透之后就搁在他的衣橱里,入了夜想她实在太厉害又取出那套裙裳,想象着她还在身畔,如此自渎。
当然,后事这些谢枝意一概不知,单单以为他将那套裙裳扔了去,若是被她知晓定然气急败坏,足足一月不肯搭理他。
他能笑得出声,谢枝意可笑不出来,“你别说了,羞煞人了……”
她转身就要捂住他的嘴,萧灼长臂一揽,她直接跌进他怀中,最后还是他先退了一步。
“此事是我之过,之后不会了。”
萧灼想着先哄好她,之后等事情再次发生届时再想办法解决便是。
眼看谢枝意还是要走,他索性话锋一转提及近日宫中发生的其它事情,“说起来萧忱的选妃宴今日举办,他们特意选了我还在禁足的日子,想着要把萧忱王妃的事情定下来。”
果不其然,一说到正事谢枝意没再着急离开,她不像萧灼宫中耳目众多,就算禁足东宫也有办法知晓外头的消息。
“那后来呢?定下来的是哪位姑娘?”
谢枝意单纯只是好奇又可怜那位姑娘,萧灼却摇首,“阿意,你都对我冷脸这么长时日,想要知道些消息,给点好处总不为过吧?”
“那碗参汤,不算好处么?”
她有些不满,都被他吃进嘴里了,竟然还要讨别的好处。
萧灼振振有词,“谢蘅寄来的信也是我让人取来的,阿意,一码归一码。”
谢枝意语塞,知道自己从小到大都说不过眼前之人,干脆作罢,“那算了,我也不想知道,总归过段时日禁足结束便能知晓。”
她说得干脆利落,萧灼只觉一阵烦闷,本想趁着这个时候再讨要来一些好处,怕是不能够了。
“好了,我也不瞒你,萧忱的新王妃你绝对想不到是谁。”萧灼先是卖了个关子,再次引起她的好奇,随即低下头附耳说了个名字,惊得她瞬间震惊不已。
“怎会是她?”
萧灼慢悠悠续道:“她本来给萧凛下的药,不知怎的阴差阳错那杯下了药的酒被她自己服用了,正好萧忱路过她歇息的阁楼。萧忱本就是贪花好色之人,后来二人被内侍撞见引来了父皇和太后,还有武安王,纵然武安王不愿,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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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不捏鼻子认下这件事。”
要知道近日萧凛水涨船高,不少人都想要奉承讨好,就连武安王萧焱都亲自邀他。
萧凛并未推拒武安王的亲近,因此武安王也就动了心思,想着不若让杨雪芸给萧凛做妾,杨雪芸本就毁了容貌,虽然用了药但也在面上留下疤痕,她自然是愿意的。药都备好了,就等着在萧忱选妃宴上用,临到头竟然出现这样的岔子,武安王着实恼怒非常。
谢枝意却觉得奇怪,“萧凛向来不与朝臣们结交,独来独往惯了,怎会和武安王有所牵扯?”
“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他既然和武安王亲近想必二人打算联手,阿意,你可要离他远些才好。”
萧灼轻声提醒着,看着谢枝意点头如捣蒜更是满意极了。
实则,他心若明镜,当然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概因这一次是萧凛设的局,便是要彻底毁了杨雪芸这颗废棋。
想必,他已经清楚了对谢枝意的心思,所以才会再次报复回去,但武安王此人可不是好谋与的,就萧凛那点心思,恐怕骗不了多久。
萧灼垂下眸,望着怀中诸事不知的谢枝意。
这些腌脏之事还是莫让她知晓为好,有些时候知道得太多也不是一件好事。
-
杨雪芸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苦苦拽着萧焱的袖角,泣声祈求着:“王爷,我不想嫁给萧忱,萧忱之前都弄死了前王妃,我实在不愿用命去赌……”
“蠢货,若非你行差踏错,又怎会落到今日之境。”萧焱事后回想暗道自己恐怕是被人耍了一遭,眼底阴鸷丛生,“事已至此你且安心待嫁便是,左右也是王妃之名不会辱没了你。”
“不,王爷,你之前可是说过我今后能当上皇后的!就萧忱那个废物这辈子都不可能坐上那个位置,我不要嫁他,我不要……”
杨雪芸满面皆是泪,显然绝望无比,泪水打花她的妆容,将她脸庞上的疤痕显露得一清二楚,扭曲狰狞的伤痕可怖至极,不管用了多好的药膏都无法复原。
她恨极,怒极,仇恨吞噬着她的心。
这一切落在萧焱眼中只觉丑陋无比,对于已经废弃的棋子更是不愿再多看一眼,“与其在此痛哭流涕还不如好好想一想怎么掌控萧忱的心。”
萧焱不再停留扬长而去,杨雪芸跪倒在地怨恨无比盯着他的背影,宛如在看着死敌。
他铺了条锦绣之路,口口声声说着前路多么美好,可到头来没有得到一分好处反而要搭上自己,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萧灼,谢枝意,还有萧焱,这些人她统统不会放过,她一定要他们下地狱,来日百倍偿还!
千里之外的江南,暴雨如注,倾盆而下。
夜半时分,熟睡之人只听耳畔传来一阵轰然崩塌之声,随即汹涌奔来的潮水张开血盆大口将所有人、所有物吞没其中。
直至天明,晨曦将至,江南之畔洪涝遍野,浮尸不绝,一封折子快马赶至盛京,将此折子呈到早朝之上。
47. 第四十七章
朝堂之上,风起云涌。
“江南暴雨,堤坝倾塌,此堤坝当年可是谢蘅督工建造,而今死了这么多百姓,谢蘅罪无可恕!”
御史台一众义愤填膺怒声骂着谢蘅,甚至不少人质疑当初建造堤坝时是否会是谢蘅偷工减料、贪墨其中款项,才导致如今江南百姓流离失所。
武安王萧焱站在一旁满意看着眼前这一幕,又朝着自己手底下的人使了眼色,那人心灵神会立即将谢蘅此次过失不断夸大,甚至牵扯上了尚在东宫的长乐公主。
“陛下,谢家众人应当全部扣押审讯,长乐公主虽是公主,但也是谢蘅之女,依臣看来,也应当将其扣在大理寺。”
此话一出,满朝俱惊,何人不知这位长乐公主在太子萧灼心里的地位,要是动了这位公主,可不就是变相动了萧灼?陛下会愿意?
众人不由在心底纷纷揣测起帝王之心,更有甚者想要看一眼龙椅上萧禹的脸色,到底顾及着君臣身份不敢抬首,暗道莫不是这一次萧禹又要护着那位太子了?
“既如此,那就将长乐带去大理寺。”
萧禹一锤定音,众朝臣纷纷心惊,不可思议抬首望去。
只见帝王面色沉沉如霜,哪里还有往日对萧灼的诸多宽纵,萧灼昔日肆意妄为,现下失了帝王宠爱,只要再用些手段,说不定太子之位也会丢掉。
一想到这里众人的心顷刻间变得火热,唯独一人却在此时站了出来。
“陛下,谢大人多年恪尽职守,臣以为此事需调查清楚方可问罪。”
陆乘舟孑然一人站了出来,傲骨铮铮,不卑不亢。
御史台其中一人不屑嗤笑,“陆大人,朝堂上下何人不知你与谢家有旧,此番定是向着谢家说话罢了。”
陆乘舟垂眸,淡声道:“臣只是就事论事,倘若换了旁人未曾调查清楚便下狱,岂不冤枉了好人?”
“陆大人,你到底是出于私心还是当真冠冕堂皇大家都是一清二楚,何必在此多言。”
怎料,此话方落,倒是另一人漫不经心开口,“父皇,儿臣以为陆大人所言不虚,要是今后当真也有官员犯错未调查清楚就断人清白,实在太过武断。”
谁也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帮着陆乘舟还有谢蘅说话的竟会是如日中天的三皇子萧凛。
就连坐在龙椅上的萧禹都因这话惊讶看向萧凛,眯了眯眼,“凛儿,你的意思是……”
“自然要调查清楚才行,至于长乐公主……”萧凛弯唇,“既然如今谢家有问题那她就不适合继续留在东宫照顾太子,应当回长乐宫才是。”
萧禹深深看了一眼萧凛,并未从他眼中看出其余意味,最后顺着他的话颔首,“此事交给你去办,还有江南之事也由你彻查清楚。”
萧凛尽数接下此事,落在众人眼中又是不一般,显然萧禹对三皇子极为信任才会将此事全权交到他手中。
早朝散去不过半个时辰禁卫军就已奉萧凛的命令来到东宫之外,萧凛沉着脸色望着这片巍峨东宫楼阙,唇角扯出一道不屑冷笑,抬脚就迈了进去。
“三殿下,还请留步。”林昭适时出现拦住他的去路。
萧凛眼眸眯起,对于萧灼身边的人并没有半分好脸色,“父皇下令命长乐公主即日搬离东宫,入住长乐宫,怎么,你敢抗旨?”
帝王的旨意他自然不敢违抗,只是想着自己的本职还是躬身说道:“太子还有一些事要和长乐公主说,待这番话说完公主再回长乐宫。”
对此,无疑加重萧凛心底不断烧灼的怒意,“滚——”
他挥拳就要朝着林昭身上落去,还未至身前,便听另一道声音急促落下,“住手。”
谢枝意从书房出来的时候撞见的便是眼前这一幕,一想到萧凛三番五次在她面前动武伤人脸色更是凝重。
“三殿下来一次东宫便伤一次人,是否来日也要将我长乐宫的人尽数处置?”
她对于自己的抵触憎恶尽数落在眼里,未曾掩饰,也叫萧凛心脏抽疼,一时手足无措,“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谢枝意却并不想听下去,更不想听他的解释,“三殿下不必多言,我现在就离开,不会耽误你到陛下面前邀功。”
萧凛气急,紧攥着手脸色沉凝滴墨,偏偏当着她的面无处发泄,只能强将这场火压在心底。
这一切自然皆被萧灼看在眼里,他牵了牵唇将披风披在谢枝意的肩上,温声嘱咐她道:“谢大人若是坦坦荡荡便不会有事,你不必多思多虑,到了长乐宫好好歇息,要是有要事可差沈姑姑他们过来东宫同我说。”
萧凛只觉这一幕刺眼极了,讥讽道:“太子如今依旧禁足东宫之中,恐怕就算想要做些什么也是鞭长莫及吧?”
他上前一步,似笑非笑,视线若有似无从谢枝意身上慢悠悠划过,“说起来父皇已将此事交到我手中,届时谢大人是黑是白、是对是错,不就一清二楚了?”
此话他当然是故意说给谢枝意听的,果不其然,听到他这话她的脸色骤然一变,就在萧凛以为谢枝意会问他关于江南的事情,怎料,惊诧过后她不再多言,临行前望了一眼萧灼才跟着禁卫军回了长乐宫。
萧凛脸色自然极为难看,想要的目光始终未曾落在自己身上,闹得自己成了场笑话。
萧灼自是看好戏,眉梢上扬,语气凉薄,“看来三皇子不管怎么谋算似乎都是功亏一篑。”
萧凛面色阴沉,声线冰冷:“萧灼,你别高兴得太早,此间谁输谁赢还未见分晓。”
“萧凛,孤从未想过与你分个高低,是你太过执着于此。”
可惜,对于萧灼的坦言相告,萧凛并不相信,只剩下漠然的冷笑。
“你自然不会执着于此,因为从小到大得到父皇偏爱的是你,谢枝意也始终在你身边不是么?恐怕除了三年前那件事让她生出离开你的心思,你也不至于在道观蛰伏三年,那三年你也没少关注她吧?”
“让我想想,她知不知道你派人日日盯着她,即便隔着千里之遥的江南也要每日将她的行踪、言谈一字不漏记下?抑或是你回到宫中的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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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时日也没少布局,想着如何将她心甘情愿留在你身边,可对?”
上一次萧灼拆穿他的心思,叫他险些失控狼狈至极,这一次,他也要拆穿他这张假面。
然而,萧凛低估了自己,就算他说完这些萧灼也只是平淡挑眉,语气平静,“说完了?”
萧凛紧紧盯着他,不想错过他面上任何的失态神情:“你就不怕我去谢枝意面前说这些?届时她听了定会退避三舍、避如蛇蝎!”
“呵,你以为对于这些她就猜不到?”萧灼的手段自然不仅仅只有这些,“东宫之中所做的膳食多的是江南口味,甚至还是她品尝过的那些,阿意心善不愿戳穿我,甚至明知这些还甘愿留下来。萧凛,是你多想了,也小看了我。”
作为胜利者的萧灼此时并不惧怕萧凛会跑到谢枝意跟前乱说,毕竟一方面阿意对他的印象极差,另一方面则是阿意对自己的信任已经超过往昔,只要有好感,有一丁点喜欢之情他都不会轻易放过。
而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逼走气急败坏的萧凛,萧灼回到书房,无人可知书房之中隐藏着一道密道,密道尽头有两条分叉路口,一道通往凌霄殿,另一道通往长乐宫。
萧灼望了一眼长乐宫殿方向收回视线,转而朝着凌霄殿而去。
此时的萧禹一人留在凌霄殿中,想着今日朝堂之事他闭目沉思,直到听见房间某处响动他才睁开精锐的眼。
“你来了。”他依旧坐在那里,看着萧灼朝他行礼,随后抬手一指面前的奏章,“过来看看,这些可都是要处死你未来岳父的折子。”
萧灼直接拿起其中一道折子,待看清上面的内容后唇角泛起冷冽的笑,“此人是武安王放出来的狗。”
“今日萧凛竟替谢家说话,你和萧凛和好了?”
萧禹拢共就五个儿子,除了早夭的一个,剩余的儿子里他只有在萧灼身上花费最多心思,事实上对于萧凛他并没有太多在意,只是目前而言,他是能帮萧灼最好的那颗棋。
“他看我不顺眼,我也看他不顺眼,我和他素来不和,哪有和好这一说?”
萧灼三言两句就将萧禹的猜测掐了回去,萧禹愈发不解,“那他缘何插手?”
萧灼只觉得烦,可又不得不对萧禹解释,深深吐了口气,这才幽幽续道:“他也想认谢蘅做岳父。”
这话让萧禹瞬间乐了,他是真没想到萧凛竟然对谢枝意还存了那样的想法,遽然,心底起了道坏心思,“既如此朕也不必帮着你,不如让阿意来选夫婿,不就成了?”
“不可。对于其他人我并不在意,可是阿意,我要她心甘情愿嫁给我。”
萧灼眼底写满了势在必得,萧禹也知他做了诸多布局,而眼下除了谢蘅之事是桩意外,其余的尽数都跟着他的谋划走。
不得不说,他所有儿子里唯有萧灼心机最为深沉,手段最狠,放到朝堂政事轻易便可窥探百官心思,洞若观火。
眼下,他这般手段用到一个弱女子身上,当真……
可怖如斯。
48. 第四十八章
谢蘅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武安王自知定要抓住这个机会弄死谢蘅,谁让他是太子一脉,又是谢枝意的生父,只要谢蘅一死,谢枝意和萧灼间自是离了心,届时他再一一弄死他们二人也算是给死去的萧鸣一个交代。
鸣儿,是为父无用,你枉死至今凶手还未得到任何惩戒,此次他断然不会再让机会从手中流走。
“备马,本王要去一趟宁寿宫。”
而今,萧禹看似要严惩谢蘅,又让萧凛调查此事,但在他看来这一切不过皆是缓兵之计,也唯有让太后出面,此事才不会一拖再拖。
萧焱敛下眼底的浓烈杀意,不论如何,他都要让谢蘅的这宗罪板上钉钉。
-
长乐宫。
沈姑姑日日都让宫人打扫宫殿,即便现在谢枝意从东宫回来寝殿内也是干净整洁,一尘不染。
面对把守在殿外森严的禁卫军们,绿禾心生不安,尤其今晨得知的这则消息太过震惊,只能惶惶然望着谢枝意。
“公主,他们说的应当不是真的吧?”
绿禾忐忑不安,她是经历过水患之灾,那时只是暴雨骤降水位升高,可这一次可是堤坝损毁,死去的人不计其数,只会比她曾经遇到过的情况更为糟糕。
“我亦不知。”
谢枝意也很茫然,到底还是相信她的生父谢蘅不会做出贪墨款项、偷工减料之事,那可是江南之畔守护着万万人的堤坝,一旦倾塌,那是多少的百姓流离失所!
谢蘅自幼教导她忠君爱国,若是为官者有了能力定要庇佑天下万民,他虽然算不上多大的官,但也在力所能及之内做着对得起良心的事,这种昧良心的事他不会去做。
但是,此事即便不是他做的,恐怕也难逃干系,毕竟堤坝是他监督建造,倘若有人在此中阳奉阴违欺上瞒下,谢蘅被诓骗的话,也会遭受到牵连。
怎会这般凑巧,谢蘅刚至江南就出了这样的事情,不得不叫她怀疑有人针对谢家。
不,应当不只是针对谢家,恐怕也在针对太子萧灼。
至少明面上来看,谢家和东宫捆绑在一起,只要动了谢家,那就是在逼萧灼出手。
“此事只能静观其变,不可轻举妄动。”
这件事已经交给萧凛处理,即便谢枝意对三皇子的印象并不好,但他看上去不会是故意陷害找茬之人。
谢枝意被困长乐宫,按照她的境况也做不得什么,只能让沈姑姑或是绿禾遣人打听一二,若有了谢蘅的消息速速来禀。
如此过了七日,事态终于发生了变化,概因谢蘅下狱了。
萧凛查出的结果堤坝是被人刻意损毁想要借此栽赃到他身上,正如谢枝意猜测到那般,就算不是谢蘅所做,但亦是他负责督工,到达江南后未曾命侍卫看守好堤坝,才让贼人有了可趁之机。
她的一颗心彻底飘摇沉入谷底,此事恐怕极难善了。
正这般想着,门外沈姑姑脚步匆匆,慌忙开口,“公主不好了,朝臣们说要将您带去大理寺,还要撤了您的公主之位。”
她的公主身份本就未上玉牒,不少人见她攀上东宫给谢家带去不少好处,更是蠢蠢欲动。
不是没人打过旁的主意,甚至最开始的时候还让家中女童有意无意佯作偶遇出现在萧灼面前,只可惜下场都不算太好,后来众人才歇了这心思,没再胡来,也就是如今东宫势微,谢家落难,他们才会遽然发难。
大理寺那种地方可不是一个娇弱女子能待的,沈姑姑听说过不少关于大理寺官员审讯犯人之事,等那人出来完全没个人样,怎能让谢枝意去那种地方?
“是何人?”她认为萧禹应当不会下达这样的旨意。
可惜,她想错了,沈姑姑颤颤垂眸,“是陛下,陛下下的旨。”
竟然是萧禹!
谢枝意心头一震,难以置信,却又不得不低头,“不必拦了,我去便是。”
沈姑姑焦急不已,伸出手攥住她的衣袖,“公主,您且再等等,陛下定不会这般做,太子一定会帮你的。”
“我已得他帮了太多次,而今东宫都不得陛下欢喜,他要是在这种时候继续帮我,朝臣们的折子都会将他淹没。”
她的身份骤然转变,可不是长乐公主,而是罪臣谢蘅之女,她和谢家拿了太多好处,想要他们吐出来的人不计其数。
世人从不会乐意看着谁登高楼,却极为喜欢看到高高在上之人是如何跌得粉骨碎身。
更何况,她的这重身份若非萧灼的缘故也当不得真,不过是不做公主罢了。
谢枝意没有想到自己在宫中待了这么多年,无时无刻都想着离开这里,而今终于有办法离开,居然是以这样的方式。
大理寺的人已经等候在殿外,他们和长乐宫殿禁卫军争执着,禁卫军是萧凛派来的,自是寸步不让,直到谢枝意从长乐宫中走出,禁卫军统领骤然一惊。
“公主,您不该出来,三殿下说您且在里面待着便是。”
谢枝意没想到竟然是萧凛的人帮着自己阻拦,心绪一时复杂万千,最后摇摇头,“不用了,我不想欠他。”
她和萧凛素来就没有什么纠葛,今后也没什么必要。
大理寺的人一看到谢枝意出来后眼前遽然亮起,“长乐公主,请——”
他们态度极为冷傲,口口声声称呼着她公主实则眼底没有丝毫敬意,谢枝意已经猜到他们恐怕是萧焱的人,就等着抓她去大理寺。
这是萧禹的旨意,她没有办法违抗皇命,坐上马车的那刻一直到大理寺的牢房,她始终缄默无声,本以为忐忑不安的心却依然平静。
“长乐公主,这是陛下的旨意,您可莫要怨我们,关于谢蘅之事你还知道多少,尽数道来。”
此人正是萧焱安插在大理寺的心腹,从始自终他的姿态都极为倨傲,一想到萧焱的吩咐眼睛危险眯起,特意带着她从审讯室走过。
审讯室内,一人倒挂其中,浑身被长鞭抽得血肉模糊,根本看不清人样,而随着那人凄厉的哀嚎,长鞭不断落下,那人的声音逐渐呜咽低沉,再也没了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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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
“上盐水。”
加了盐的水毫无怜悯泼了过去,盐水混入裂开的伤口钻入五脏六腑,瞬间将那人疼醒,折磨着他浑身颤栗不已,连求死都不能。
“长乐公主可要想好了再回答,大理寺中除了这种刑罚还有其余没见过的,手段只会比眼前这种可怖百倍。”
他威胁着,抬手屏退下属,冷笑着将早已写好的供词放到桌案边上,“只要公主在这供词上签字摁上手印,本官就不会为难你。”
谢枝意垂眸朝那供词看去,一目十行,迅速将其中内容全部看完,看到最后愈发心惊胆寒,“你们要冤枉太子?”
“这怎么会是冤枉呢?如今谢蘅已经下狱,虽然他口口声声说并未贪墨,但若是他撒谎呢?至于谢蘅幕后之人最有可能是谁,也只会是东宫那位了。”
谢枝意被他这番话气得心绪难平,“你们这是冤枉太子,想要让陛下用这桩罪名废了他!”
她深知,只有她在这份供词上签字画押才是扳倒萧灼的最后一根稻草,因为她是跟着萧灼最久、最得他信任,一旦她真这么做了,萧灼的太子之位也会就此废掉。
曾经萧鸣之事只能被尽数压下,可现在江南之畔的灾患世人皆知,他们要用一人站出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而在萧焱看来,势必要让萧灼领了这宗罪。
堂堂太子竟为了一己私心置百姓性命于不顾,天下人知晓后萧灼的位置还能坐得稳么?
左右现在萧灼已经在萧禹心中失了偏宠,他们再浇上这热油,定能彻底绝了萧灼的退路。
“长乐公主不必犹豫,听说太子曾扣你在宫廷长达十年之久,想必你对他也是心怀怨怼,而今可是一个极好脱离他的机会。”他循循善诱,先是用了手段威胁,又言词哄劝,似乎当真为了她着想。
谢枝意冷笑,“我要是真的这般做了,我也没命活。”
萧焱不会放过萧灼,但也不会放过他,当初萧鸣可是因为她才死的。
“公主殿下要是油盐不进,那就怪不得本官。”
他挥了挥手,离开的下属再次回来,刑具一样样搬上来,瞧着就令人触目惊心。
“大人这是要严刑逼供?”谢枝意沉着声,暗道不妙,迅速拔下金簪抵在咽喉,“陛下只让你将我扣在大理寺,可从未说过做伪证。”
“那又如何?大理寺皆是本官的人,届时本官要如何回禀陛下自有办法。公主这般维护太子,当真是不怕死,只是不知公主这么忠心,太子是否知晓?”
谢枝意没敢移开簪子,甚至又往雪颈近了些,“到底我也是长乐公主,若是当真自戕死于大理寺,大人也逃脱不了干系。”
此人没想到区区长乐公主、一个小女子竟然这么难对付,但也正如她所言,要是她真的自尽于此,他也不会有好下场。
“但愿公主当真能这么一直忠心下去。”
他冷哼了声命人将谢枝意扣押起来,他就不信,除了这些刑罚外还有旁的办法能逼供,不过一个弱女子罢了,总会屈服。
49. 第四十九章
牢房角落铺着稻草,潮湿阴寒,时不时还能听见鼠类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出来时仅着一件薄衫,房间内的湿意不断朝上翻涌。
从小到大,这是她待过最糟糕的地方,虽然用极为尖锐的方式逼退了那位大人,但难保他还会有别的心思。
金簪依旧被她紧紧攥在手心中,雪颈处的压痕格外清晰,方才她是真的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余地。
她徒然站立着,孑然一身,仿佛还能听见其它囚室传来的阵阵喧嚣,带着鲜血的颤栗,钻入毛孔,是绝望,是黑暗。
“公主,用饭了。”
牢房的侍卫端来饭菜,谢枝意一眼未看,并不打算用。
侍卫看了一眼始终站着的如玉佳人不禁摇了摇头,她不吃也行,就是靠着她那娇柔的身子骨还不知能撑到几时。
足足几个时辰,谢枝意滴水未进,双腿站到近乎发麻,她想贴着墙坐下,墙壁冷冽的寒意透过脊背渗透而进,冻得她浑身冰冷。
许久,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谢枝意并未抬首,而是薄唇紧抿,声音冷淡道:“大人想要的供词我绝不会落笔。”
话音方落,熟悉的声音传入耳畔。
“公主。”
甫一抬首,谢枝意望进陆乘舟担忧的眼瞳,正想要站起身,身子却颓然失了力气,“陆大人怎么在这里?”
“陆某不放心殿下才特意进来想要看看公主的近况,公主别担心,谢大人纵然也有罪责但罪不致死,不会有性命危险。”
陆乘舟托了人才进来,能待在这里的时间并不长,索性长话短说,“公主有所不知,太子再次擅离东宫,此刻正跪在凌霄殿外求陛下撤回那道旨意。”
谢枝意知道谢家人暂时安然无恙才稍稍松了口气,只是听见他后面那一句不由轻叹,难掩自责,“他是为了我,是么?”
陆乘舟也没想到萧灼会做到这样的地步,一而再再而三擅离东宫,而今跪在凌霄殿外更是挑衅帝王的权威,纵然萧禹再偏宠萧灼,此番也不会轻饶。
“恕陆某无能,暂时还想不到别的办法能救公主出来。”
陆乘舟实在愧疚难当,尤其眼睁睁瞧着心悦之人被困在这片阴森森的囚牢之中,更是不忍多看。
谢枝意知他心意,苍白着脸说道:“陆大人能来看我叫我知晓些外头发生的事情已经有心了,还请陆大人再帮我一个忙,可好?”
她还未说出口,陆乘舟就已经猜到了。
“就算陆某进宫劝阻,太子恐怕也不会听我的。”
“那就请陆大人告知一声林昭,让他想办法带太子回东宫,不论用什么样的方式都可以,他不能受到我的牵连。”
她如此决绝,无疑是想让萧灼放弃救她,陆乘舟的心沉沉浮浮,一口应下后遥遥望了一眼皇宫的方向,眼神复杂难辨。
-
大雨滂沱,雨势不绝,凌霄殿前水流汇聚成溪,而那道身影还在原地跪着,锦袍皆被雨水打湿。
萧凛擎着伞从他身边路过,说起来这么多年来,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萧灼这么狼狈的样子,按理来说他应该无比开心才对,转念一想他这是为了谁才会如此,心底愈发愤懑。
王全安上前行过礼,视线小心翼翼从萧灼身上挪开,等对上萧凛后方轻声道:“三殿下是来见陛下的吧?陛下说了今日不论是谁都不见。”
萧凛已经听说大理寺的人带走谢枝意的消息,他分明已经命禁卫军看守住长乐公主莫让她离宫,可到头来她还是被带走,先前这其中没有陛下的首肯是不可能的。
一想到或许还在大理寺受苦的谢枝意,他的心愈发难受,攥紧伞柄,“还望再通禀父皇一声,我有重要之事相告。”
王全安着实难办,一头是陛下发了话,另一头则是萧凛的恳求,正当他想着顺着萧凛的意思入殿再问问陛下,倏然耳畔一道惊呼,跪在雨中的那道身影直直倒了下去。
王全安心头一跳,立即入殿请示萧禹,“陛下,太子他……他昏了过去。”
萧禹此时还在看着奏章,闻言眉宇未抬,冷声道:“那就把他带回东宫。”
“陛下,外头大雨倾盆,太子先前就受过伤而今重伤未愈,东宫距离凌霄殿还有那么长的距离,陛下就先让太子到这殿中看诊吧?好歹……好歹太子也是皇后娘娘留下的血脉啊!”
提及那位已逝的皇后,萧禹的容色这才松动几分,随后又命人传唤太医。
林昭帮着萧灼换了身干净的衣裳,眼下萧灼一脸虚弱躺在凌霄殿里间榻上,等到太医颤颤巍巍搭上他的脉象后脸色骤然变得格外凝重。
“陛下,太子这场病来势汹汹,倘若高热不退,于性命有碍。”
萧禹沉着声,“先把药熬了让他服用。”
未几,宫人的药汤端了来,然而还未到近前给萧灼服用,榻上之人随手竟是将那碗药汤尽数打翻在地。
萧灼浑身泛冷,脸色潮红滚烫,即便如此他的神思依旧清明,“我要阿意回来。”
殿内所有人不敢言语,全部低下头去,甚至都不敢听接下来的话。
萧禹冷笑,“萧灼,你别忘了,朕可以册立你为太子,亦可以废了你!”
这是这么多日朝臣们私底下窃窃私语,而陛下头一遭直言“废太子”这三个字。
萧灼对上生父森寒的目光不避不让,“好啊,那就废了我,让她回来我身边。”
萧禹简直要被这个孽子气倒,拂袖扬长而去,王全安惴惴不安跟了上去,眼尖瞧着殿内的宫人已有几人悄然离去,不知这几人又是朝堂中谁的眼线。
“去大理寺。”萧禹抬手指着王全安,命令,“把长乐带回来。”
-
陆乘舟正要找上萧凛的时候就瞥见王全安正带着宫人离宫,萧凛站在殿外手中擎着紫竹伞,眺望着这场如瀑雨幕铺天盖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上前一步,他轻声道:“臣想请三皇子帮一个忙,事后不论三皇子有何要求,臣都愿意去做。”
萧凛遽然轻笑出声,面上讥诮自嘲,说不尽的落寞,“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可惜,迟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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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乘舟不解,“殿下这是何意?”
萧凛转身,视线落在殿内躺在榻上的萧灼,掌心紧攥,青筋迭起,“他宁愿不要这太子之位都要救谢枝意从大理寺出来,你说,这不是迟了一步又是什么?”
此话方落,陆乘舟震惊难言,他真没想到萧灼竟愿做到这样的地步。
“陆乘舟,你和我都输了。”萧凛冷着张脸,薄唇紧抿成线,不再去看身后之人,朝着这片大雨走去。
他始终都不愿相信萧灼会做到这一步,倘若这是真的,那谢枝意定然从此对他不离不弃,再也不会分开。
可若是假的,萧灼编造这样的谎言欺骗她,这样的人未免太过可怕。
他只愿,这是真的,至于假的,他不敢深想。
-
谢枝意是被王全安重新带回宫廷,王全安不愧是伺候过帝王的人,早就想过大理寺牢笼阴寒特意带上披风。
“公主受了委屈,如今太子殿下重病一场,还需公主在旁伺候着。”
王全安对上她疑惑不解的目光,只能在心底幽幽一叹,将发生的事情尽数告知,“陛下不惜说出废太子之事显然已存了这样的心思,太子而今为了公主可以说是什么都不管不顾了,老奴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种。”
“老奴深知公主对太子心怀芥蒂,可太子今日愿为公主做了这么多事,更是不惜触怒陛下,还请公主待他好些。”
听完他所言,谢枝意心底又酸又涩,她在大理寺的时候只是待了大半日,而他却是实实在在淋了一场雨病了一场,他何必做到这样的地步?
迈入凌霄殿时,王全安将刚熬好的药汤递到她手中,“公主,这药汤也只有您能让殿下服用了。”
凌霄殿的宫人全部退了出去,仅留下谢枝意,谢枝意缓缓朝着长榻而去,远远便能瞧见他一连咳嗽了好几声,面色潮红,显然正如王全安所言什么药都没有用。
“阿兄。”
她想要极力控制着心底的酸楚,眼中的泪意,可临到榻前,还是不争气哭了出来。
萧灼听见她的声音,唇角虚弱勾起一抹笑,朝她伸手,“在大理寺里可受了委屈?”
谢枝意摇头,却没有牵住他的手,而是像他之前那样做用大掌探上他的额头,一片滚烫。
他当真在雨中跪了许久直至昏厥,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她的安危。
“阿兄快喝药吧。”她眼中噙着泪,舀起药汤递到他唇边,一颗心像被细细密密的针不断扎着,疼的厉害,“今后不要这么做了,好么?”
“那是你,纵然一无所有,我也不得不做。”
萧灼未喝那口药汤,而是倏然攥住她的皓腕。
他的掌心炽烫,力道丝毫未变,依旧是不容挣脱的禁锢。
直到,他接下来的一字一句都在不断敲击着她的心脏,无边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淹没。
“阿意,嫁给我。”
眼底积蓄的风浪越来越沉,凝着她,一眼不错,晦暗幽深。
50. 第五十章
一墙之隔,偏殿之中,萧禹正在看一幅画像。
画像上的女子身着华贵宫装,周遭花团锦簇,容貌倾国倾城,面上却无丝毫笑意。
“嫣儿,朕这么做也是为了成全太子,你应当不会怨我吧?”
萧禹始终对已逝的皇后念念不忘,此番落在王全安眼中何尝不是一阵酸楚难言。
谁能料到拥有四海的帝王始终得不到一个女子的芳心,就连皇后当年入宫,都是用尽了手段。
毕竟那时候,皇后可还是别人的发妻。
萧禹凝着这幅画像迟迟未动,他的运气并不好,在遇上皇后的时候,皇后心里早早就装下了一个人,再也容不得其它。
萧灼的运气比他好得太多,这么长的一场戏,也到了该结束的时候。
-
谢枝意险些没端稳药汤,就在萧灼那句话落下后,依然处于震惊之中。
她想过无数次,可从未想过他会在这种时候对她说出这番话。
或许早在之前,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拒绝、逃离,可现在这般,望着他高热未退的样子,她的一颗心像是被紧紧攥着,再也分不出任何心思给她所谓的远方。
许久没有等到她的回答,萧灼眼底暗沉如深海,面上仍然虚弱无力,自愧道:“还是罢了,而今父皇恐怕要废了我这太子之位,阿意今后还是莫要跟着我吃苦。”
他没等谢枝意回答,将她手中的瓷碗接过,药汤一饮而尽,苦涩穿肠,眼底是遮挡不住的寒霜凛冽。
她不愿答应?是不是还在想着江南和自由?
他的手指攥的发白,心底苏醒的巨兽不断咆哮喧嚣,若是这样的方式都不能叫她心甘情愿留下,那他只能强取了。
冷意一闪而逝,他不断想着是要在东宫铸造金笼将她囚着,还是让工匠弄把铁锁扣住她的脚踝,直到他的掌心覆上一片温柔,谢枝意倾身同他十指相扣。
这段时日桩桩件件的事情不断从脑海中翻涌,谢枝意无法再说服自己逃避,他对她有情,她非草木,又岂会无心?
“阿兄,我愿意。”
她轻声说着,眼眶含泪,终究还是选择顺从了自己的心抛弃了自由,选择了他。
从今往后,她的那片江南烟雨便藏在了心底,或许这世间没有所谓的事事如意吧!
心中石头飘然落地,她竟舒了口气,突然发现留在他身边并没有什么不好的,至少在这一刻,她想要嫁给他的意愿胜过一切。
这是萧灼等待许久的答案,直到现在清晰落在耳中,他才知道这么久的图谋都是值得的。
目光深邃如渊,他紧紧凝着她,不愿放过她面上任何的表情,“阿意这句话可是出自真心?”
谢枝意以为他是大喜过望,不禁破涕为笑,抬手拭着眼尾泪痕,“自然都是真心实意,阿兄,从前是我未能看清自己的心,今后我不会了。”
她温柔地靠近他的怀中,前所未有的主动,耳朵紧贴着他的心脏,听着他胸膛炽烈的跳动声,一声声响,似乎敲进了她的心底,与之共鸣。
大掌落在她的发梢,顺着青丝蜿蜒,她昂起头时只能瞧见他凌厉锋芒的下颌,并不知他勾着唇,笑意不断攀升。
那是卸下虚伪皮囊达成夙愿的心满意足,更是地处黑暗的人拽着明月陷落沼泽的狂欢。
-
东宫再次大门紧闭,不许任何人探望,据说太子为了长乐公主在凌霄殿长跪不起,更是生了场重病连汤药都不喝。陛下无法,只能命人将长乐公主带回宫中,而今,长乐公主又回了东宫照顾太子,一时间,众人无比唏嘘。
“太子此番哪里还像个储君?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连性命都不顾,陛下,太子已经不适合储君之位!”
朝臣们义愤填膺,更有甚者指摘这么多年萧灼所做的桩桩件件事情,身为太子无任何功绩,愈发肆意妄为,趁着萧禹对东宫的日渐冷淡,此次正是废太子的最好时机。
萧禹看了一眼大臣,唇角扯出一抹不达眼底的笑,“依你所见,谁当这个太子更合适?”
“那自然是三——”大臣毫不犹豫就要说“三皇子”,直到对上萧禹冷冰冰的眼神,不知怎的,整个后背不断泛寒,仿佛那三个字一旦说出口就会人头落地。
萧禹似乎并未觉察异样,而是轻飘飘继续追问着,“怎的不往下说了?”
大臣哪里还敢说,他本以为萧禹已经对太子厌弃,可现在看来好像并没有,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饶是心里再疑惑,大臣也不敢说出口,而后萧禹又颁下一道赐婚圣旨,竟是要将长乐公主谢枝意许配给萧灼当太子妃,此消息一出,原本想要废除太子的传闻尽数噤声。
众人顿时疑惑不解,难不成,因着皇后的关系,太子这个位置依旧稳稳当当?
萧焱暗恨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棋差一招,萧灼真是够狠啊,竟然用自己的性命相要挟,而萧禹之所以未废太子还不是占着皇后唯一子嗣的身份。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他一定要废掉萧灼所有的退路。
萧焱果断寻上生母,如今,也只有太后出面才能办成此事。
太后从以前皇后入宫的时候就很不喜,更觉得她就是个狐媚子,那时候萧禹为了她还不忘顶撞自己这个生母,就算那个女人死了,她的儿子也牢牢占据着太子位置。
她沉着脸色步入凌霄殿,萧焱跟着她一并入内,声音冷寒,“陛下,萧灼肆意妄为你怎么也跟着一并胡闹!萧灼已经不适合当这个太子了,太子这个位置应当换其他人来坐。”
萧禹望着生母,还有旁边始终沉吟不曾出声的萧焱,薄唇紧抿,“那依母后看来,何人才适合这个位置?”
“那自然是萧凛。”
太后知道萧禹的这几个儿子里,也就萧凛颇有才能,虽然他一心扎在武学上,但只要日后好好找太傅教导,定然也会是一个优秀的储君。
然而,萧禹却摇了摇头,“萧凛不适合。”
太后怒然诘问:“你心里是不是一直都觉得只有萧灼合适?就因为那个死去的女人,现在你竟是连天下都不顾了?”
只要一提起皇后,萧禹的脸色都不会太好,更遑论太后始终用那么轻蔑的语气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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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后,朕早就说过此事和嫣儿无关,她都走了那么多年,你怎么还事事往她身上攀扯?”
“反正不论谁当太子,都不能是萧灼。”太后一锤定音,左右如今也不是第一次和萧禹撕破脸,当年那次撕破脸的时候她宁愿去宫外礼佛都不愿回来,现在是不得不回来,“萧鸣死的时候你也是这样护着萧灼,现在谢家闹出那么大的事情你还要把谢枝意嫁给他?萧灼三番五次抗旨,陛下莫不是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朕从来都没忘记,更不会忘掉萧鸣是怎么死的。”萧禹抬起视线冷冷看向始终沉默的萧焱,“当初萧鸣到底做了什么你应该一清二楚,他的死,并不无辜。”
太后一怔,她并不知这件事,只知道当初萧灼杀死萧鸣几乎令她震怒,萧禹却极力保护着他,莫不是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焱儿,这到底怎么回事?”她只能询问幼子。
怎料,萧焱豁然冷笑,“并不无辜?陛下,那不过是一个挂着公主名号的外姓之人罢了,你和萧灼都护着她的名声什么都瞒的严严实实,只可怜了我那儿子死得那么惨,我只不过求一个公道,这有什么错?”
“你无错?你要真无错就不会在东宫膳食中下毒,更不会屡次派人暗杀他们。”
萧禹失望地看着武安王,这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这么多年来掌控着权势在封地为所欲为,他权当睁只眼闭字眼,怎料后来到了盛京也不收敛,竟把主意打到谢枝意身上,这才惹怒了萧灼。
他径自扯破始终维持的假象,萧焱并不觉得震惊,毕竟,他早就猜到对方应该已经知晓了所有。
不过,有一件事,他恐怕从来都没猜到过。
“陛下当真什么都知道,却又能掩饰太平,只可惜今日臣弟不会再听,臣弟只要一个结果。”萧焱从衣袖中取出匕首朝着萧禹而去,“既然你要护着萧灼,那我只能让你先下去给萧鸣作伴了!”
锋利的匕首刚到近前还未划过衣摆就被人控制住,萧焱整个人狼狈跪倒在地,惊愕看着林昭出现在眼前,而林昭身后那人,不是萧灼又是谁?
“你、你不是还在东宫养病?怎么会……”
萧焱自认今日是谋反的最佳时机,萧灼病重被困东宫,手握禁卫军兵符的萧凛又被调离出宫,他图谋许久,应当不会出错才是。
“咳咳——”萧灼轻咳几声,他的病确实还没好,不过对付萧焱,也不需要花费太多的心思。
他捡起地上匕首朝着萧焱走去,一步一步,像是踩在他的心口,直到蹲下身将匕首捅入他的胸口,鲜血迸溅而出,他才慢条斯理开口,“武安王,其实你做的这些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你可知我为何顺着你的戏往下演?”
萧焱痛苦万分,捂着受伤的胸口,胸膛的血怎么都止不住,“你——”
萧灼勾起唇角,眼神可怖如深渊,静静看着萧焱一点点丧失着呼吸,最后落下的声音飘渺如雾,散在风里。
“一场戏里总要有人扮演好人和坏人,只有入戏更深,才能叫戏中人以为一切都是真的。”
“还要多谢你,让我……得偿所愿。”
51. 第五十一章
萧焱一死,他在宫廷中安排的人手也成了废棋,这一场戏演完着实花费了不少功夫,萧灼前前后后受过的伤不计其数。
“回去好好歇着,你的病还未大好,还要静养些时日。”萧禹听着他的轻咳声不由拧紧眉宇。
萧灼望了一眼已经惊吓过度倒在地上的太后,随手丢掉染满血的匕首,“咣当”一声,匕首落在白玉砖石发出清脆声响。
“死得太容易,便宜他了。”
他掏出白帕一点点擦拭着手指上的血痕,须臾,白帕已经染满鲜红的痕迹。
萧禹轻叹,“到底是朕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若非他要逼宫行刺朕,朕原本想要留他一条性命。”
“你要留,我可不会。”
萧灼坦言,事实上他恨不得慢慢折磨一番萧焱再让他含恨而终,可临了,萧禹还是顾念着亲情血脉手下留情,须知有时候,生不如死比起死亡要痛苦的多。
“若非三年前他命人在东宫投毒使小动作,也不至于叫我和阿意分开那么长时间。”
此番布了这场久的一场局,准确而言应该是三年前开始,那时倘若萧灼执意要将谢枝意扣下未尝不可,但他还是暂时选择放了她三年的自由。
彼时,萧灼心有不甘,到底还是顾念着谢枝意的安危放她离去,而在他重返盛京时,所有布下的棋子都蛰伏其中,此后一切尽在他和萧禹的掌控。
而今看来,这三年的时光足以抵过日后朝夕相伴、她的心甘情愿,也不算太糟糕。
萧禹是越发猜不透萧灼心底在想些什么,“布了这么大一场局,既能从中拔除萧焱在盛京里的眼线又能叫你俘获阿意的芳心,萧灼,若非你是朕的儿子,朕都要视你为最可怕的对手。”
萧灼心机深沉,走的每一步都运筹帷幄,小心谨慎的同时又不惜用自己入局,剑走偏锋,无人可知他的真正心思。
然——
萧禹幽幽一叹,“有时候心计太深也不是一件好事,既然你已经得到了你最想要的日后千万记得收敛些,一旦露出破绽,依着阿意的性子,恐怕宁死都会逃离你身边。”
“不会。”萧灼斩钉截铁。
他费了这么多的心思才叫她终于喜欢上自己,自然不会叫她看清事情的真相。
毕竟,他是那么丑陋恶心,行走在黑暗之中,纵然她也一并跟着陷落进沼泽,却依然不染尘垢。
不就是伪装吗?
既然她这么喜欢这样虚假的皮囊,那他伪装一辈子也不是不可以。
-
从凌霄殿的密道回到东宫御书房,稀疏的几颗星子遥遥坠在天阶,他的身上仿佛还沾着萧焱临死前浓稠的血痕。
沐浴时,他特意选了和谢枝意往日最常用的皂角,熟悉的香味在空气中溢散开来,仿佛她就躺在身畔,不过一个时辰未见竟有些想她了。
换过新裳朝殿外走去,东宫众人恭敬跪地行礼,不敢生出多余的响动。
沈姑姑方打了个哈欠就远远瞧见萧灼走了过来,连忙福身行礼,“殿下,公主歇下已有一段时辰。”
萧灼眉宇未动,平静开口,“可点了蘅芜香?”
沈姑姑心尖一颤,自是明白蘅芜香对于太子的重要性,除了偶尔几次得了吩咐并未点燃,剩余时日,只要谢枝意有在宫中歇息都会点此香,甚至这种香已经不知不觉渗透,成为谢枝意入睡前不可或缺的习惯。
“已经点上了。”
沈姑姑未再多言,任由萧灼推开殿门只身入内,就好像曾经的每个夜晚,皆是这般。
殿内蘅芜香不知不觉燃烧过半,萧灼并不在意这些,殿内逡黑一片,唯有窗外漏下的月华流泻而进,落在地面染满白雪寒霜。
谢枝意静静熟睡对外界之事浑然不知,他垂下眼睫,指腹落在她脸颊细细描摹。
从小,萧灼便用金玉堆砌几乎将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捧在她面前,毫不吝啬,就连三皇子萧凛恐怕都没有他手里的银钱多,也不会有他阔绰。
这是他的阿意,他小心翼翼呵护的人,自该永远都陪在她身边。
“我的阿意……”
他低声呢喃,瞳孔漆黑如古井,只浸染着她这轮本该悬挂在空中的皎洁明月。
隽美无俦的侧脸隐没在黑暗,他低垂下头,薄唇缓缓覆上,然而,还未到近前,原本应当陷入沉睡的佳人睫羽轻轻颤动,随即缓缓睁开眼,睡眼惺忪,半梦半醒。
谢枝意是突然苏醒过来,鼻尖嗅着熟悉的蘅芜香,正要继续沉睡,忽而发现床前多了一道高大的身影。
心脏遽然骤停,呼吸一滞,她以为是武安王派来的刺客,好在她睡前在枕边放了根金簪也能自保。
毫不迟疑,她的睡意消失殆尽,举起金簪就朝眼前之人恶狠狠刺去。
手腕到了半途被人扣住,金簪失力落在被衾,温柔熟悉的声音落入耳畔,带着几分无可奈何,“阿意,是我。”
借着清泠泠的月光,她这才逐渐看清楚面前之人,心头先是稍稍松了口气,随后蓦然想到现在她还身着单薄的衾衣,而他就这么出现在她的寝宫之内,又叫她下意识将自己的身子护在被衾里。
“阿兄,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这分明是她的寝宫,难不成是她是迷糊了?
萧灼清浅笑着,“我自然知道这是你的寝宫。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太多,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有没有睡好。”
他伸出手,掌心落在她的娇颜,夜色中眸光晦暗,声音微哑,“阿意怎么醒了?”
“我也不知,可能是心里还记挂着别的事情。”她没有怀疑,而是催促着他,“都这么晚了,阿兄的病还没好全,还是早些回去歇着。”
她以为这么说萧灼便会离开,没想到她的手腕依旧被眼前之人扣着,炽热的温度从他的掌心晕染到自己身上,浑身都泛起难言的燥热。
“我有些睡不着,阿意,你恐怕不知,武安王死了,今后,你再也不必遭受那些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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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枝意瞬时怔愣,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武安王……死了?”
她根本不敢相信。
那可是武安王,皇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前几日还要耍阴谋诡计害他们,怎么一觉醒来就死了呢?
“是啊,我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他今夜逼宫行刺父皇,被父皇所杀,今后,这世上不会再有武安王。”萧灼认真凝着她,唇角勾着温柔的笑,抬手将她搂在怀中,深深嗅着她的气味,沉迷般留恋,“阿意,我知道这些时日你受了不少苦和委屈,我保证,以后不会了。”
当然都不会再有。
这一场局布得太久,每一步都在他的精心算计之中,若非因为武安王的价值,早在他来盛京的第一日就会被他所杀,而现在朝堂上属于武安王的暗棋统统被拔除,他的阿意也对他无比信赖、爱恋,再过一段时日等二人成婚,一定会琴瑟和鸣,白首不离。
“武安王竟然要刺杀陛下!他竟然存了这样的心思?”谢枝意任由他抱着自己,心思依旧沉浸在萧焱的死讯里。
“嗯,他死有余辜,不必可惜。”萧灼轻声道,“阿意,江南之事也是他手底下的人做的,届时他会是天下臣民共同讨伐的罪魁祸首,但你要知道,即便如此,谢蘅的责任也是责无旁贷。”
谢蘅属于无辜牵连,恐怕这一遭不仅官职遭贬,还要继续留在江南将功折罪。
谢枝意垂眸,“我知道,大理寺会秉公处理这些,我不会为谢家求情。”
“你不必多想,左右我的太子妃终究只会是你。等过几日婚期定下来,你就能开始缝制嫁衣,阿意,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
萧灼根本不打算忍耐,从他踏入这片寝宫的那一刻,他就想过无数种亲吻她的方式。
极力克制着,吻从她的发顶落下,随后是额头,琼鼻,香腮,最后才落到朱唇。
谢枝意扣住他的手,身子轻颤,在黑夜中和他相拥,昂起头,将唇奉上。
左右先前都那般做了,眼下不过是亲吻罢了,又算得了什么?
而且,他似乎真的忍了太久……
他的吻来势汹汹,催城攻地,快意到她几乎快要受不住。
皎皎月华下,她的衾衣本就单薄,系带散开,露出一片白皙朦胧的雪肤,他眼中的浓情愈来愈烈,滚烫的吻毫不迟疑追随而上,像是膜拜着大雪飘零后的皑皑雪原,烙下的梅花兀自盛放着。
他喑哑着喘息,呼吸声刺激着耳膜,她涨红着一张脸将皓腕搭上他的肩,“阿兄,要不要我帮你?”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耳朵通红得几近滴血,萧灼闷声笑了,声音喑哑惑人,他知道阿意这是心疼他了。
“不用,我可不忍心你受累,我忍忍就好。”
他温存轻吻着她,指尖缠绕着她的青丝,粗重的喘息始终未停,身上的薄汗坠落而下,仿佛滴进她心口。
鬼使神差,她的手落下,萧灼的身子也为之一僵。
52. 第五十二章
无尽黑夜,他的喉结上下滚动,落下薄汗,艰难出声:“阿意,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他的眼神浓稠如夜,开口声音有些哑,仿佛蒙上一层雾气,带着不均匀的呼吸,低低悦耳,丝丝缕缕缠绕着心魂。
谢枝意的手颤抖着,脸颊灿若红霞,声音低若蚊讷,“知、知道……”
到底出于女子羞涩,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蜷在舌尖说的。
萧灼恣意笑出声,温柔撩拨着,“阿意心疼我了。”
说是这般说,她的脸皮薄,勇气也只停留在出口刹那,临到半途,更是怯得不行,转瞬就想收回去。
偏偏,方才还极为温柔的人已经迫不及待强势摁住她的手,唇舌落在耳骨,寸寸游离,嗓音沙哑暧昧得要狠狠凿进她心头。
“阿意,我这儿可不兴半途而废。”
燥热得厉害,前所未有的羞涩席卷着她,她眼睁睁瞧着他将头搁在她颈窝,濡湿的潮热呼吸钻入她耳中,喉结不断滑落,骨节分明的手就那么牢牢掌控着她,又任由她的柔荑掌控着自己。
殿内蘅芜香的香味愈发惑人,她的眼皮耷拉着沉沉浮浮,直到触碰到湿意,瞧着他施施然起身,端来皂角和白帕,温柔帮她净手。
一根根擦过去,洗去污浊,又低头往上落吻。
她倦极了,由着他来,半梦半醒间隐约瞧见他似乎往香炉中放了什么。
呢喃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阿兄……你放了什么?”
她问得漫不经心,已经一脚踏入睡梦,只感受到他的手轻柔滑过她的脸庞,蛊惑般说着,“香淡了,浓郁些好入眠。”
她没再回应,呼吸均匀,显然已经入睡。
萧灼唇角勾着笑,没有离开这里,而是一并上了榻,将她紧紧搂在怀中。
翌日,他醒的很早,吩咐完宫人莫要吵醒她,随后去了书房,将屉中零零散散的香料尽数取出。
伴着清凉晨露,他极为专注继续制香,心无旁骛,直到沈姑姑过来说是长乐公主醒了他才罢手。
“蘅芜香今夜不必点了,换这个。”
他缓缓说着不再多言,仿佛这是一件稀疏平常的小事,唯有沈姑姑遽然一怔,心底惴惴不安。
“殿下,这香……”她忐忑不安,悄然抬首,撞进对方冷漠冰冷的眼瞳,浸染着未散的墨。
“此香不会伤害她的身体,沈姑姑,你该记得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就算没有萧灼的警告,沈姑姑也不会随意胡言。
先是蘅芜香,再是这种未名的香,太子他到底要做什么?
饶是心怀疑虑,沈姑姑还是依着吩咐照做,这种香味嗅起来和蘅芜香极像,一时半会也没有引起谢枝意的疑心,眼看似乎和先前并无二致,她也就稍稍松了口气。
可唯有萧灼知晓这种换掉的香比起蘅芜香来说,有什么样的效果。
左右他做的下作事情不止这一桩,多一样不多。
-
钦天监测的婚期已经出来了,因着太子年岁渐长,此次婚事的婚期定的很急,三月之后二人便大婚。
比起过往动辄半年一年的大婚准备时间,俨然三月时间太短,纵是如此萧灼尤觉太慢。
萧禹暗觉好笑,将桌案上折子一并推给他,“你看看历朝历代哪有太子在一个月内成婚的?三个月已经是最快的,更遑论现在阿意还住在东宫,你不是夜夜都去寻她,着什么急?”
东宫里的事情萧禹不会多管,但也知道一些,一想到二人还未成婚萧灼就这么肆无忌惮,要是日后真成了婚,还不得日日待在寝宫里头?
“你收敛些,别惹怒了小姑娘,到时候赶你出去睡书房。”
“那怎会?阿意心疼我,自是不忍心。”
近日好事连连,又和谢枝意柔情蜜意,他的心情都肉眼可见舒畅多了。
从前伺候的宫人哪一个不是胆颤心惊,先前有人不小心摔碎了杯盏,也是撞到萧灼心情好,摆摆手竟是没有责罚,也叫东宫里头的人悄然松了口气,暗叹只有太子和公主和和美美,众人的日子才能跟着舒坦些,其实有时候太子也不是那般狠戾无情。
一提及谢枝意,萧灼眉眼都流露出几分温柔,萧禹想着他做的那些槽心事只觉心累,“听说你在道观里头学了一手制香的手艺,既然她已经愿意嫁给你,你可别做那些画蛇添足的事。旁人不知你那香的效用,但若是被她知晓了,下一瞬她一定逃得远远的。”
萧灼最不喜他说谢枝意离开的事情,就算这个人是萧禹也不行,他的眸光淡了下来,“父皇若是没有旁的事情要说,儿臣现在要回东宫。”
萧禹懒得搭理他,摆手道:“将这些折子带走,别想着日日在东宫躲清闲。”
萧灼不由轻叹,只能叫林昭将折子带走,正要离开就听见王全安入内禀报,说是萧凛来了。
事实上,萧禹对萧凛到底存了几分愧疚,毕竟先前那桩事是照着萧灼的计划在走,就连萧凛也是其中的棋子。
故而武安王萧焱死后,萧禹几乎不再传召萧凛,原本议论纷纷是否废太子之事就这么彻底沉寂下去,再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至于萧凛,他手中的禁卫军兵符还在,今日过来,也是萧禹让他归还兵符。
这一次的利用彻彻底底,也叫萧凛彻底寒了心。
他冷肃着脸入了凌霄殿,眼睁睁瞧着萧灼如沐春风,衣领之下隐约可窥见一道吻痕,那是什么,不必细说。
眸色黯了黯,二人擦肩而过,萧凛将兵符交还。
萧禹从不担心他会将这兵符私吞或者拒不归还,要是萧凛当真生出了别的心思,他也留了后手。
“凛儿,说起来你的年纪比太子还要大些,听说你身边尚无女眷,不如也像忱儿那样举办一个选妃宴,京城之中但凡有你看上的女子,朕会做主给你赐婚。”
此前,他从未关心过萧凛的婚事,这也是他第一次提及,看似的关心实则出于多日来的歉疚之心,对于萧凛而言,愈发觉得讽刺。
“父皇当真什么样的女子都愿意做主赐婚么?”
原本萧凛并不信容贵妃的话,他从小竭尽全力和萧灼比,多么希望父皇的目光能落在他身上,多些称赞,可后来呢,他好像得到了这些,又快速消失掉,就像是镜花水月。
他曾沾沾自喜在萧灼面前的自得成了笑话,或许那个时候萧灼早就一清二楚,却还是冷眼旁观任由他这个跳梁小丑肆无忌惮在他面前跳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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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的讥讽击碎了他的心,尤其在他这句话出口后,肉眼可见的,萧禹沉凝了脸色,暗含警告:“萧凛,只要那个女子身上并无婚约,自然皆可。”
萧凛的心终于飘摇坠地,原来萧禹什么都知道,也知道了他对谢枝意不可言说的情。
攥紧手心,他不再像先前那般始终诚服于他的父皇,因为这一刻他深刻认识到萧禹所有的父子之情只会给萧灼,对于其他人而言,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陆乘舟先前和她有过婚事,太子不也毁了么?为何到了我这里就不行?”
他想说萧禹偏心,想说他是否一直都在利用自己,越是这么想心底的感伤愈甚,寒凉刺骨。
萧禹不愿看他,移开视线,“既然你不愿选皇子妃也无妨,先前你剿匪的时候还有余党残留,此事交给你处理干净。”
他不再多言,就像现在这样只是找了个借口将他赶离京城,至少别在萧灼成婚前碍眼。
萧凛做不到无动于衷,心脏阵阵抽疼,像灌了风一般难受。
-
容贵妃找来的时候谢枝意正窝在长乐宫里看话本。
这段时日萧灼的伤势已经好全,她也不适合继续待下去,最重要的是每每入夜萧灼都会钻入衾被,除了最后一步不做,其余几乎都被他啃得一干二净。
抚上锁骨,对照着铜镜,片片斑驳吻痕像海棠花般灼目,她仅看了一眼就臊着脸挪开视线,将衣领拉上掩去这些痕迹。
都叫他轻些力道到头来还是留了吻痕,得亏她沐浴是不喜旁人伺候,否则要是被绿禾瞧见定是一番揶揄。
待在长乐宫的日子枯燥乏味,好在谢枝意喜静并不觉得无聊,听说萧灼病好后陛下扔了不少政事给他,他也忙得脚不沾地,不过再忙,夜间总要过来长乐宫陪她一并用膳。
“公主,您若是不愿见的话奴婢这就寻个借口将她打发了。”
沈姑姑不觉得容贵妃会安什么好心,别以为先前帮了一回谢枝意,但是她的脾气古古怪怪,还是莫要太亲近。
谢枝意想着上次那桩事还是觉得见一见好,她让沈姑姑请了容贵妃入殿。
容贵妃并非空手而来,而是准备了些吃食,掀开食盒后上面的点心样样精致。
“这些都是宫外的点心,宫里头就算再怎么做也很难做出相似的味道。”容贵妃自顾自拿起一块放到口中品尝,神态闲适仿佛只是换个地方用点心。
她吃得香甜,谢枝意也动了心思,正要伸手去取,一旁的沈姑姑拦了下来,先用银针试了试,才放心退到身后。
这些皆被容贵妃看在眼中,不过面上并无波澜,倒是谢枝意有些尴尬。
直到吃完手中的点心,容贵妃取出帕子净手,这才幽幽出声:“长乐,本宫想邀你去一趟绛云轩。”
谢枝意怔了怔,她在宫中这么久,这是容贵妃第一次邀约。
太过反常,她禾眉蹙起,“娘娘有何要事,不妨直言。”
容贵妃淡淡道:“也没什么,不过是为了本宫那儿子。他明日就要离宫,一时半载回不来了。”
未等谢枝意拒绝,她的视线直直落下,带着几分恳求,“临别前,我想请你见他最后一面。”
53. 第五十三章
谢枝意薄唇翕张,她想说其实她和萧凛并不熟,他从小欺负着她,两人根本就是仇敌,又何须见一面呢?
“贵妃娘娘,您应当知道他……”她斟酌着言辞,像是说起一桩稀疏平常的过往,“他那般憎恶我,我想,还是没有见面的必要。”
对于这位容贵妃她还是有一点好感,否则也不会让沈姑姑请她入殿,但一说到萧凛,她眼中的排斥太过明显。
容贵妃又不是瞎子自然看得出来这些,但一想到儿子那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只能将指尖紧紧摁在手心,“那一日大理寺的人要将你带出宫审问,凛儿早早就猜到了,便命禁卫军守着,只可惜最后你还是去了……”
“而后你去了大理寺,他整日担忧,甚至去了凌霄殿想要向陛下求情。”
谢枝意只隐约猜到了前面那桩,并未猜到后来他竟然去求了萧禹,他那么讨厌他怎么还会想着救她的性命呢?
眼底流淌的疑惑分外明显,容贵妃不由在心底幽幽叹息,并不打算将凛儿的心思说出口。
左右长乐公主都将是太子妃了,又不知萧凛的心意,何必在这个节骨眼上横生枝节,作为生母,她只是不愿看到儿子一蹶不振,甚至只要想到他就此离京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才会自作主张来找谢枝意。
也算是……了断他的心思吧。
“长乐,今日我来找你凛儿他是不知情,其实他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坏,也许最初你刚入宫的时候对你心生排斥,但后来逐渐长大,现在也没有为难你不是么?”容贵妃甘愿放下倨傲的姿态同她柔声细语地说这些话,已然在表明心迹,“只是见一面,见一面可好?”
不知怎的,谢枝意不经意间想起来卢氏,心思如乱潮翻涌。
“我……”
她正欲开口,一旁的沈姑姑暗道不妙,连声开口:“公主,过会儿殿下就回来了。”
她在隐晦提醒萧灼和萧凛二人的不对付,更遑论那段时间废太子的谣言喧嚣之上,那么多朝臣们想要改立三皇子,其中不可能没有容家的手笔。
因这一句,谢枝意的心静了下来。
“抱歉,容贵妃,此事我无法应你。”谢枝意不敢同她对视,撇开头,“或许对贵妃娘娘而言那些都已经过去,可在我心底始终存在,试问曾经有过裂缝的铜镜又如何能完好如初、心无挂碍?”
容贵妃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唇角漫起一丝苦涩,“本宫知道了,长乐公主放心,即便你不去本宫也不会为难你。”
说完,她转身朝外走去。
谢枝意暗道,其实这么长时间容贵妃从未为难过自己,她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而今破天荒来了这长乐宫,显然萧凛的情况很糟糕。
垂下眼睑,她出声叫住了容贵妃,“贵妃娘娘留步。”
容贵妃以为事情还有转机,谢枝意续道:“娘娘若是不介意还请稍等片刻,我有样东西希望你交给他。”
她虽然不去见萧凛,但也不会冷了一颗母亲的心。
-
萧灼是在黄昏时分从凌霄殿归来,彼时余晖落满红墙碧瓦,笼罩着淡淡的金黄色泽,他的病已经好全,又恢复到往日矜贵卓华的模样。
他并未第一时间入内,今日太过繁忙,沈姑姑并未递上书信,而是待他归来后才将今日容贵妃到来之时禀名,他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稍,直到听到最后谢枝意竟然给了容贵妃一封信,那封信是给萧凛的,清冷俊秀的面庞这才覆上冷沉的暗色。
“可看清信上写了什么?”他追问。
沈姑姑抬首不经意间瞥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戾气心神一震,忐忑摇首,“公主不允奴婢入内,那封信是公主直接交给容贵妃的。”
生怕萧灼动怒,她轻声补充着,“殿下,公主的心还是向着您的,那位容贵妃太会说话,好在公主只是给了一封信并未跟着去绛云殿。”
“孤知道。”
他费了那么大的心思才叫阿意现在对他信任万分,甚至生出情意来,纵是那位容贵妃说的天花乱坠又如何?她未见萧凛,只是给了一封信罢了。
只是,一封信罢了。
他攥紧手心,眼瞳晦暗如深源,一身孤冷霜寒的气势分外可怖,好在踏入殿内的那刻已经收敛,面上又是温和谦润的样子。
殿内,谢枝意还在翻阅着古籍,青丝垂落在胸前,朦朦胧胧的夕阳余晖勾勒着她那张芙蓉面,仿佛她整个人都笼罩在光中,美得不可方物。
“在看什么?”
低沉嗓音落入耳畔,随即是铺天盖地的雪松香将她紧紧裹挟,他的手落在腰间,身子贴近,姿态亲密旖旎。
他的声音本就磁性好听,又是刻意扮作如此温润的模样确实叫谢枝意心动极了,她格外不喜他曾经的阴戾孤僻,好在道观三年清修叫他整个人大变,她的阿兄合该是这般谦谦君子。
“没再看什么,只是想着你的病虽然好了,但还是要做些吃食补补身子。”她笑着扬了扬手中的古籍,“这本古籍可是我从书房里找来的,你书房里搁了那么多的书,不介意我看看吧?”
“怎会?孤早就说了那里的书随便你翻,左右除了你也不会有人敢动。”
他笑着将她的青丝拢在耳后,如玉精致的耳珠近在眼前,瞳孔沉了沉,如沾染着一重浓稠墨色,喉结滚动,凝着那处甚至想要落下亲吻。
顾及着昨日折腾太晚,他还是悻悻作罢,转而伸出指腹摩挲着她的耳珠。
异样的丝丝麻麻痒意卷上心头,谢枝意着实有些怕他每回都不正经,转过头去拉住他的手腕,语带恳求,“阿兄,你可别闹了,我们还未用膳呢!”
她一直都在等着他回来,只要没有例外,他都能按时同她用晚膳。
萧灼索性不逗她了,敛下心底蠢蠢欲动的心思,他们二人夜间虽有些荒唐到底没有做到最后,大多数时候都是亲吻,亦或是他刻意讨好让她享受些。
拉着她来到桌前,宫人们已经布好晚膳,给她舀着汤,状作无意开口,“可在长乐宫待得无聊?这宫中女眷太少,也没有合你心意的玩伴,若是觉得无趣过几日我得了空闲待你出宫转转。”
从小到大谢枝意都是这么过来的,她身边确实没几个朋友,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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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并不觉得孤单。或许是沾了些萧灼的性子,她也喜静,闲暇时分练字、绘画、看话本,其实并不会枯燥。
不过在宫中待久了自然也想出去瞧瞧外头的热闹,因而听到出宫二字她还是有些欢喜的,“好啊,那就这么说定了,阿兄过几日陪我出去!”
其实现在武安王已死,再加上身边也有暗卫保护不至于遭遇刺杀的事情,只是萧灼不放心,担忧萧焱还留有残党,故而要是出宫的话,定要他一并跟着才放心。
见她眉眼开怀,萧灼面上亦多了温柔的笑,“好,答应阿意的事,我可从不会忘。”
他说得含情脉脉,眼神又是那么专注,谢枝意红着脸低下头,也不明白自己这段时日怎么那么容易脸红,都怪萧灼!
她不想让萧灼瞧见自己这副模样,免得他又来迷惑自己,索性转了个话题,随意提及今日之事,“对了阿兄,今日容贵妃来了长乐宫,她想让我去见一见萧凛。”
萧灼执著手顿住,佯作惊讶,“你和萧凛向来不对付,找你见他作甚?”
“她说萧凛明日就要离京,这一走恐怕要很久,不过你也知道我和萧凛向来不对付,所以我拒绝了此事。”
她没有说关于那封信的事情,左右那封信里也没有写多余的事情,只是说了些一路平安之类的祝福词,想来也不是很重要。
她继续吃着萧灼夹进碗里的菜,不得不说,东宫膳房的人真的很会做菜,每一样都合她胃口。
她吃得欢快,并不知身边人眼眸微深,他在等着谢枝意告知那封信的事情,可惜直到夜幕低垂,她也未曾说。
晚风习习,谢枝意从耳房出来用巾帕擦拭着青丝,冷不防瞧见一人躺在她的榻上。
烛光下,男子容貌俊秀,眉骨高挺,执卷的手微微弓起,骨指精致。
听到脚步声,他搁下书卷,烛光摇曳,流泻着朦朦胧胧的暖光,隐没去他清冷的气华,多了分温柔。
“阿意,过来。”
他没动,隔空向她伸手,谢枝意走进几步,这才看见他仅身着里衣,衣襟微敞,现出肌理的轮廓。
她涨红着脸不愿将视线落在上面,欲盖弥彰望向一旁的书卷,“阿兄,今夜你不是应当歇在东宫么?”
昨夜都胡闹过,他今日应当不会来才是,虽然每回自己都很舒服,并不代表应当夜夜沉迷此事。
“只是想你了。”
他柔声说着,嗓音愈发温柔,像是开春时节酿造的桃花酒,撩人沉醉。
不知不觉,她就迷迷糊糊来到床前,嗅着殿内刚染的香,任由他扯着皓腕跌入怀中。
天旋地转,她已被扣住手腕,薄背紧贴雕花床,惑人的香溢散在空气中钻入骨髓蔓延着。
她的唇被人衔住,衣襟凌乱,炽烫的热顺着青丝落在耳骨,又坠入眉眼、琼鼻,她只觉自己被拽入花海,面前馥郁的芳香令人陶醉。
蜜蜂吸吮着花蜜,花枝颤抖着绽放,分明未饮过酒,思绪总是浮浮沉沉。
遥远的声音敲击着心脏,蛊惑着她漫声问道:“那封信……阿意写了什么?”
54. 第五十四章
信?
什么信?
谢枝意的意识清明了瞬,又再次沦陷其中,像是漂泊在无边海浪中的一叶孤舟,寻觅不到方向。
耳骨酥酥麻麻,濡湿温热,烫的她心脏都在剧烈跳动着,他的呼吸落在耳畔,牵引着她往前走。
十指相扣,她已经热出一身薄汗,里衣湿了一片,他的眼沉如瀚海,浓稠似夜,声音轻柔温存,紧贴着她的耳骨,重复着,“今日写的信,阿意都忘了么?”
他吻了上去,耳鬓厮磨,温存小意,指尖游走着拨开她的衣裙,引起阵阵惊颤。
“那封信并不重要……”她呼吸着,檀口溢出破碎,被他牵扯着坠入花海,呢喃絮语,根本不记得说了什么。
萧灼心情愉悦起来,温柔贴着她的雪颈,细细密密的吻,“什么才重要?”
顺从心意,她轻声道:“你……”
“我是谁?”他又继续追问。
好似一个分外耐心的狩猎者,眼瞳凝视着眼前的猎物,势必要等到一个他满意的答案。
“阿、阿兄……”她喘息,淋漓香汗粘着青丝,灼热不已。
“乖,我的好阿意。”
他留恋吻过她的纤纤玉指,笑容放纵,蛰伏的占有欲再也掩藏不住,脱笼而出。
-
旖旎的梦太过漫长,直至清尘收露她方渐渐醒来,头脑昏昏沉沉,对于昨夜的记忆只剩下萧灼让她过去,随后吻了自己,剩余的竟是都不记得。
她没有多想,毕竟那样一个吻都能叫人心旌摇曳,纵然记不得之后的事情又有何关系?
身边的位置一片清冷,显然他起得很早,她没让绿禾几人进来,先是对上铜镜照了照,果不其然,她的唇又肿了,定是某人干的好事!
“公主,您醒了么?”
殿外,沈姑姑几人听见里屋的动静先是出声问询,直到谢枝意说了声“进来”,宫婢们这才鱼贯而入。
“公主醒来怎么也不唤奴婢入内?”
她们进来的时候谢枝意已经穿戴好裙裳,除了青丝依旧散落在身后,其余已经收整妥当。
她没好意思叫她们看见衣领下萧灼留下的痕迹,自是都自己来,因而仅是淡淡道:“只是些琐碎小事罢了!过会儿我想去一趟藏书阁。”
白日萧灼忙于政事,几乎都在凌霄殿里。昨日看的食谱总觉得少了些什么,藏书阁是宫中最大的书楼,藏了不少孤本,她也不想整日闷在长乐宫,索性散散步过去瞧一瞧。
以前那十年,谢枝意在宫里头也会时不时去藏书阁,待用过早膳,她便朝着藏书阁而去,才经半道就撞见一人。
那人显然在她往日最经常走过的那段路等待,身姿挺拔,英武俊伟,似是觉察到什么他回首朝谢枝意望去,眸色渐深,似有些意外。
沈姑姑没想到今日应当离京的萧凛竟然等候在宫道这里,天色灰蒙蒙,日光皆被乌云遮挡,他浑身清寒冷冽,也不知在这里等了多久。
“公主,我们还得去藏书阁。”沈姑姑生怕萧凛又要发疯,连忙提醒着谢枝意。
谢枝意没再看萧凛,携着沈姑姑并一众宫人从他身边经过,脚步未停,便听他遽然开口,“你给的那封信我看了。”
他是特意在这里等着,事实上他也不知是否能见到她,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那封信怀揣在他胸口,炽热无比,就像他在看见谢枝意的那一刹那,怦然心动。
能在离开盛京前再见她最后一面——
真好。
“今日我就要离开盛京,以后不会有人再烦你。”他说得酸涩,目光沉沉凝着她,似乎要将她每一根头发丝都纳入眼底,“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未想过为难你。”
他说的热忱,却也明白自己现在说再多也于事无补,她已经喜欢上萧灼,更不会回头。
“过去的已经过去,你多保重。”
到底认识一场,谢枝意也不是那么绝情的人,最终还是赠了他一句话。
事到如今,他能在临行前得到这一句话已经心满意足。
“阿意。”他第一次这么叫她,有些不习惯,却又坚持着,“你不要太过相信他,他的心思太深,有着太多事情瞒着你,倘若以后……你遇到了麻烦事,随时可以来找我。”
到底还是不甘心的吧,尤其是萧灼都可以,为什么他就这么落败了?而且事已至此无法转圜,他只是不希望谢枝意被萧灼那样虚伪的人一直骗下去。
他没再多看谢枝意,生怕再多看一眼自己就不愿离开,脚步沉重,朝着宫门方向离去,未几,消失在了眼前。
唯独那段话,在谢枝意心头刻下重重的痕迹。
她不明白萧凛为什么要说那些,是为了给她添堵,还是当真真心实意?
沈姑姑自是也听见了那番话,暗道这位三皇子可真会给人使绊子,“公主,三殿下说话向来如此,更遑论他和太子不对付,您和太子心意相通,可千万别信了这些。”
谢枝意也只是把他说的这番话压在心底,到底并未细想,收回视线她果断往藏书阁方向走去。
藏书阁有专门的官员看守,入内都需登记,谢枝意没让沈姑姑她们跟着,慢悠悠拾阶而上。
对于藏书阁她并不陌生,很快就找到了她想要找的东西。
削葱玉指如水般从古籍上一一划过,最后先挑了一本翻阅着。
倒是藏书阁的官员知晓谢枝意的身份不敢怠慢,命人备好茶点搁在一旁,随后小心翼翼退了出去,将静谧的空间留给她。
她看得格外专注,连身后传来的脚步声都未曾听见,直到眼前投落一片阴影她才豁然抬首,等看见来人分外错愕。
“陆大人,你怎么也在这里?”
自那日大理寺一别,她已许久未见过陆乘舟,没想到今日竟在藏书阁遇见。
因着今日天色昏沉,藏书阁中点着烛灯,却见陆乘舟整个人似乎都笼罩在朦胧光晕中,视线不由自主落在他骨节分明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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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拿着一本古籍。
谢枝意扫了眼古籍上的字,迅速捕捉到几个字眼,要是没看错的话,那是地方县志,偏巧,那县志还是陆家曾经待过的地方,也是被那一把火彻底焚毁之地。
“长乐公主。”陆乘舟行了一礼,将古籍合拢。
谢枝意禾眉微蹙,试探问道:“陆大人还在调查那场大火?”
她曾从陆乘舟口中得知一些事情的始末,事情已过去多年,眼下他还在调查着这场大火,俨然事情没有太多进展。
闻言,陆乘舟不由苦笑,“实不相瞒,时至今日依旧没有太多的线索,是我无能不能窥探到事情真相。”
陆乘舟向来行事稳妥,从未这般失魂落魄,这是关乎他家人死亡的真相,苦苦追寻几年却一无所获,自是愧疚万分。
垂下眼睫,谢枝意有了些想法,终究她还是欠了陆乘舟一个天大人情,自是想要报恩。
“倘若陆大人不嫌弃,可否将昔年往事告知一二,或许……我也可帮忙。”
像是阴沉沉的天照进来一束亮光,陆乘舟眼底遽然亮起淬火,他没有拒绝,而是选择在这处藏书阁里静静叙述着往事。
谢枝意无疑是最好的倾听者,从头到尾将事情听完,事实上,陆乘舟还是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因为当时陆家被烧毁的尸体,少了一具。
“那个人是谁?”
“是祖母身边伺候的陈嬷嬷,只可惜我让人暗中找寻,还是没有找到。”
陆乘舟心想或许找到那个人也就离事实真相更近一步,好在藏书阁有纸笔,他将那人的样貌画了下来,谢枝意将那人的长相牢牢记在脑海中。
“此事陆某不愿叫旁人知晓,还望公主隐瞒一二。”
这是陆家的过往,陆乘舟本不想叫旁人牵扯进来,可面对谢枝意还是鬼使神差同意了,就好像两人怀揣着同样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只属于他们。
谢枝意将那封画稿放在烛火上尽数烧毁,自是点了点头,“陆大人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纵然谢枝意没有说这句话,陆乘舟也是放心的,说完自己的事情,一想到近日那桩赐婚圣旨,他的心思微动,“太子他……对公主可还好?”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些都是萧灼的计谋,毕竟武安王死的太快了,而后朝堂之上关于废太子的传言迅速销声匿迹,就连三皇子萧凛都被帝王遣离京城,不得不叫他深思。
只是怀疑终究是怀疑,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她成婚在即,他也不会蓄意破坏。
“阿兄他一直都很好。”谢枝意想到萧灼时唇角牵着笑意,毕竟现在的他比起从前变化太多,她不是不喜欢萧灼,只是憎恶那种禁锢般强硬的手段。
更遑论,他甚至为了自己做出那么多的事情。
陆乘舟瞥见她面上的欣喜,只觉心头空空荡荡,他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痛恨自己的同时攥紧手心,任由指尖深深扎着。
“那就祝公主与太子笙箫和鸣,永结同心。”
55. 第五十五章
藏书阁中二人的对话仅他们可知,谢枝意先一步离开,半个时辰后,陆乘舟才翩然离去,似乎无人知晓他们曾有过一段独处时光、一段短暂谈话。
从藏书阁中誊抄的食谱谢枝意交给东宫的御厨,虽然长乐宫也有小厨房,但手艺和东宫的千差万别。
夜间,萧灼从凌霄殿回来,瞧着桌面上好几样琳琅满目的新菜不由觉得诧异。
“今日什么日子?怎做了这么多菜肴?”萧灼好奇尝了一口,只觉味道和菜品和往日不太一样,不由多夹了一筷。
见状,谢枝意笑着同他说道:“这可是我从古籍上找到的食谱,东宫里头的御厨厨艺精湛,看一遍食谱便会了。”
萧灼给她夹了一筷,问得漫不经心,“是先前看的那一本?”
“不是,今日去藏书阁找的,不过我还没看完,才看了几页。”
萧灼不疑有他,藏书阁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而且还有沈姑姑几人跟着,并不会出错。
敛下心底深思,他唇角轻勾,没有在意这样的小事。
“说起来谢大人他们不日返京,谢宅我已让林昭命人打扫干净,若非此次江南之事影响太大,也不至于叫他们匆匆折返。”
概因谢枝意的婚事谢家人不得不回一趟盛京,只是这次也只能待几天,并不算长。
“阿兄已经帮了谢家许多,若非有阿兄,恐怕我爹也不至于这么快从牢中放出。”
虽然谢蘅的官职连遭贬谪,众人暗叹有着谢枝意这层太子妃的关系,来日起复轻而易举,不过是桩小事罢了。
“阿兄,你这么做,可会有麻烦?”
谢枝意生怕他滥用职权引起陛下忌惮,始终惴惴不安,生怕谢家之事牵连了他。
萧灼抬手抚着她发顶,弯唇,“父皇自然也知道这些,总不至于太子妃与孤大婚,生父还被扣在牢中?届时岂不是更多流言蜚语?”
纵然他有喜欢的成分在,这一次大婚不单单是为了救她,也是为了救谢家,谢枝意心生感动。
“此次多谢阿兄。”
她明白,这一次要是没有萧灼出手,恐怕谢家真的遭逢大难。
萧灼搂过她的腰,俯首贴耳,声音低低,“口头上的道谢可不够。”
他说得意味深长,显然意有所指,谢枝意燥红着脸,颤巍巍抬首在他颊边落下一吻。
她的主动,让他不由自主将她腰肢扣得更紧些,恨不得将其摁入骨血,从此再不分离。
-
次月,谢枝意回了一趟谢家。
这一场无妄之灾叫谢蘅看上去老了许多,头发花白不少,好在精神矍铄,身子康健。
“爹。”
谢枝意行了一礼又被他搀扶起身,谢蘅轻叹着,“日后你就是太子妃了,不必再向我们行礼。”
“爹爹这一路休息可好?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可和女儿说。”
谢枝意担忧他的身子还特意请了太医入府,谢蘅捋着长须,眼底似有忧虑,“我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你娘她……”
心骤然一提,“娘她怎么了?”
“哎,还不是这次我入狱叫你娘担忧不已,她最易焦躁,就连浔安都劝不动,她这也算是老毛病了。”
卢氏本身身子就不大好,再加上本人太过忧思,桩桩件件都要憋闷在心头,自是难愈。
即便她先前和爹娘生了些隔阂,到底也有着血缘,在太医看过卢氏的身子后,谢枝意特意私底下问了太医。
“太医,我娘的身子如何?可有大碍?”
“谢夫人多思多虑,这几日最好多喝些安神汤药,如若可以,公主不妨多和谢夫人聊一聊,宽慰一二,有些事情不必总憋在心头,说开了就好。”
谢枝意谢过太医,又端着安神汤去了卢氏的院子。
卢氏本来还卧躺在床榻一侧神色恹恹,等瞧见自家女儿后满心欢喜,“阿意来了。”
“娘。”她先是唤了一声,等药汤放凉后才将瓷碗递了过去。
卢氏喝完药汤又连吃好几颗蜜饯,这才缓缓道:“我这不是什么大病,吃几副药就好了,你不必担心。”
谢枝意却不这么觉得,心病还需心药治,有些时候总是憋闷不算什么好事。
“太医说娘有心事,若是娘不为难的话,不妨和我说说?”
谢枝意也不想兜兜转转,索性开门见山直言。
卢氏知道自己的这个毛病,叹息着道:“还不是先前你爹那件事闹的,我当时天天担惊受怕,也担心着你在宫中会不会受人欺凌。当时听说你去了大理寺,那一整夜我都不得眠,好在后来太子出面救你离开,否则我……都恨我自己。”
卢氏自责不已,说起这些更是心痛如绞,泪眼婆娑,谢枝意见她如此心头更不是滋味。
倘若卢氏真不在乎自己,又何必这般呢?
“阿意,这么多年来其实我最对不住的人就是你,当年如果我坚持就好了,也不至于把你一个人孤零零留在京城里头。此次恐怕也是你向太子求情救了你爹,救了谢家,对于这些,我甚至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到,什么都给不了你……”
“那日我们离京前往江南道之时,我更是心生担忧你不会来,好在最后你来了,虽说还是为了太子留了下来,但你那个时候应当就对他有了情愫吧?”
卢氏问得小心翼翼,尤其是先前谢枝意对于萧灼的排斥尽数看在眼中,那日明明是离开萧灼的最好机会却又折返回去,想必那时候就动了心。
然而,落在谢枝意耳中只觉猝然一惊,“爹和娘那日的马车停在谢家门口,是为了特意等我?”
“自然,你是我们的孩子,不等你又等谁?”说起过往,卢氏愈发觉得苦涩,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你五岁那年我们无法等你,既然已经错了一次,又怎会一直错下去呢?我只愿今后能继续弥补当年对你的亏欠。”
她说得真心实意,谢枝意听后更是错愕,原来一直以来是她误会了谢蘅和卢氏,他们还是一直惦念着自己。
原来……
原来那日他们并非不等她,是她误会了,他们一直都在等着的,从五岁那年一直等,一直等着,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偌大的欢喜汹涌而来,将她支离破碎的心塞得满满当当,前所未有过的喜悦令她不由喜极而泣。
“不,娘,你和爹已经给了我很多。”她拭去眼角的泪花。
卢氏并不知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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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所想,抚了抚她的青丝,“我们已经许久没见面了,今晚留下来一家人一起用膳好吗?”
她说完这句,又有些担忧,“他……可愿意你留下?”
这个“他”指的是谁二人心知肚明。
谢枝意破涕为笑,“娘,他已经不是原来的他了,他改了许多,先前还将你和爹的信给我瞧。”
从前,谢蘅和卢氏的信都被萧灼扣着,一封也不会给她,现在不会了,就连此次出宫也只是和他说了一声就走。
要是按照过往的脾性他可不会忍耐这些,而是跟着她一起,所以谢枝意明白萧灼是真的转变了,他若非今日这模样,她也不至于喜欢。
卢氏见她说得信誓旦旦亦高兴点了点头,“那就好。我知道太子一直都对你很好,只是有些时候行事太过极端,我也没想到他如今为了你愿意让步这么多。”
顿了顿,又续道,“阿意,这世上男子太薄情,眼下太子对你一心一意不假,可日后若有了旁的女人……”
卢氏知道萧灼的身份太特殊,那可是太子,又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人空置后宅?
别看男人现在对她用情至深,但以后呢?她不得不为谢枝意着想。
“阿意,藏好你的那颗心,不必动情太深。”
卢氏只能劝说到这里,她没有和萧灼相处过,自然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谢枝意知道萧灼不是那样的人,萧灼要是认定了一人那就是一辈子,他要是真的有别的想法早该纳别的女人,更不必说为了她杀萧鸣、甘愿放弃太子之位。
只是这些,面对卢氏相劝的态度,她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应了声“好”。
卢氏以为她当真听了进去,不怪她多想,只是这世上没几个人能像谢蘅这般只娶她一人,后院更是干干净净。
一旦人的权势滔天,获得的东西愈多,越是被困其中,不得自由。
是夜,谢枝意和谢家人一并用膳,除了谢蘅和卢氏分外高兴,还有谢浔安也很是开心。
“阿姐当真要嫁给太子?”谢浔安认真问她,“阿姐以前那么排斥他,现在愿意,是喜欢他,对吗?”
谢浔安年纪还小不通情爱,只是和一些好友相处之中莫名听了一耳朵,一想到和谢枝意没有相处多久她就要嫁人,心底又是落寞又是惋惜。
“今后我是不是不能随意见到阿姐了?”
偌大深宫,想要见一人何其难,也不怪谢浔安这么想。
谢枝意笑着解下腰间配饰递了过去,这是她贴身的东西,“别人见我还要看情况,但那个人要是浔安的话,就不会难。”
“浔安想要见我的话用这玉饰就好,届时将玉饰给宫人就好。”
谢浔安老老实实接过,将其贴身保管着。
今日或许是太过高兴和家人说了太多话,也是因着心中那块始终堆积的磐石终于瓦解,她前所未有的欢喜。
沐浴后,听着窗台雨滴敲打瓦片的碎雨声,她阖上眸正欲睡去。
忽而,紧闭花窗传来“嘎吱”的轻微响动,不过片刻,来人裹挟着满身风雨寒霜来到她的床前,冷涔涔的手触碰到她脸颊。
和着风雨声,他喟叹低喃,“阿意……”
56. 第五十六章
冰冷骇人的温度爬上脸颊、肩头,像是蛰伏在黑暗沼泽中的毒蛇吐息着毒液,浇得她一阵心悸。
她还未熟睡,窗外风雨大作,雨声愈重,直到睁开眼来却见面前站着一道身影,那人俯下身,任由指尖在她面上描摹着,若非嗅到熟悉的雪松香,她恐怕都要以为是歹人闯入。
“阿意……”
萧灼浑身湿漉漉一片,却没有更换衣裳的意思,而是在黑夜中仔细凝着她的模样。
“阿兄,你怎么会在这里?”
谢枝意分明让人给他传话今夜留宿谢家暂时不会回宫,感受着他手指上的湿意,倏然抬起手握紧了他。
指尖凉浸浸,寒意迫人,甚至要将她掌心的温度都要彻底逼退。
不过她没有放手,而是继续将其握紧,试图用自己的温度温暖着,“你怎么这么晚来谢府?”
“想见你。”他如实说着,黑暗中浓稠的眼瞳落满相思。
不过是听说她今日不会回宫就已经受不住,迫不及待趁着瓢泼大雨赶了过来,总要见一见她,才能安眠。
“别碰我了,我的身子凉,免得冻着你。”
萧灼悄然将她的手松开,刚到的刹那是他情不自禁,也是这时候才想起来旁的事,纵然再想碰她,又不愿她因自己病着。
谢枝意起身点灯,仅点着一盏烛光就能照清楚面前之人的模样。
却见萧灼从头到脚都是湿漉漉一片,雨水顺着他的衣袍滚落在地,不一会儿地面就洇湿一滩水渍。
谢枝意错愕不已,“阿兄,你竟是连一把伞都不打?会生病的!”
她急急忙忙去翻自己的衣柜,从里头找来干净的巾帕和披风,“我让人备水,你得赶紧换一身干净的衣袍。”
她正想唤外头的婢女们入内,只听萧灼漫声笑道:“阿意,你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夜半时分我在你屋子里么?”
谢家不比宫廷,宫中皆是萧灼的人,纵是他想要留宿长乐宫也不会有人乱说话,可要是今日谢枝意让外头的人进来那就是让谢家所有人都知晓萧灼来了,那怎能行?
“阿意,我用你方才沐浴过的水就好,至于衣裳,我已经让林昭去拿。”
话音方落,花窗被人从外头轻叩几下,萧灼长身玉立挡在窗前,从林昭手中将东西取过又将窗牖合拢。
新的衣袍是用牛皮布厚厚隔着一层,不会让雨水将里面的东西打湿。
见他准备得如此妥帖,谢枝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显然他是有备而来。
萧灼施施然抱着新衣去了耳房,木桶中水的温度已经变凉,不过他并不在意这些。褪去衣袍,赤身踏入木桶中,这是阿意曾经浸泡过的浴桶,就连水都是她所用过的,仿佛她的呼吸都近了一分。
眸底无数墨云翻涌,念想在蠢蠢欲动,深深吸了口气,还是将这重欲压制着。
屋内仅燃着一盏微醺的烛光,一面是隔着一扇窗牖的雨声,另一面则是耳房时不时传来的水声,无不在拨动着她的心弦。
“公主,您醒了么?”
沈姑姑瞧见里屋的灯遽然亮起,不知何故,刚出声问了一句,只听里屋中的人开口道:“沈姑姑,没什么大事,你们先休息吧!”
沈姑姑不解其意,正待再问,暗卫姗姗来迟,附身凑近她耳边低语:“殿下来了。”
单单四字沈姑姑立即心领神会,下这么大的雨,太子竟然出宫来见长乐公主?
当真是少年情深,分别刹那都舍不得。
沈姑姑无奈摇首,既为萧灼此举感到心惊,又觉此番爱重的情谊不知是否会叫公主惊愕。
谢枝意无从得知沈姑姑是如何想的,当看着萧灼仅着单薄里衣从耳房中走出,一双乌沉沉的墨瞳足以令人生怖,
下意识的,她后退了一步。
这一切都被萧灼尽收眼底。
“阿意。”
身上的冷意全然洗去,沐浴着微凉水温,他将大掌在烛光下温了温,方才握住谢枝意的腕骨。
冰肌莹澈,暗香盈袖,他只觉浑身的味道都和她的交融在一起,令人心情舒畅。
他的神情一如既往温柔,就连目光也是温和,将那片渗人露/骨的情藏得极深。
灼热的温度相贴,听着窗外潺潺雨帘声,谢枝意脸颊红若彤云,心脏跳得极快。
“阿兄,你该回宫了。”她想要让自己保持冷静,声音却在轻颤。
这个夜,就好像她和萧灼袒露心迹后,二人在长乐宫中度过的每一个夜晚,也是这般旖旎惑人。
但这不是长乐宫,这是谢家。
她怕极了,尤其院外还有谢家的奴婢和护院。
萧灼似乎看出她的惶然,安抚她道:“谢家的人已经让林昭调离,你别担心,院外都是我的人。”
“可这到底是在谢家,阿兄你这般太过胡来了。”
这般行径着实太过违背礼制,也是他从未循规蹈矩,谢枝意才会陪着他一并胡闹。
“怕什么?左右成婚后你便是我的妻,何人胆敢置喙?更遑论我为了见你淋了一身,不过才见你一刻钟,阿意也要赶我走?”
他似乎分外委屈,愣是攥着她的手不肯放,随后俯下身去寻着她的唇吻上。
二人身影紧紧相贴,影子被烛光拉长,投落在花窗之上。
谢枝意被他吻的很重,这个吻似有惩罚的意味,她的心思却并非在这个吻上,而是望着花窗上二人的倒影脸颊臊红不已。
“你这般……外头的人都瞧见了……”
她实在太过难为情。
萧灼勾唇轻轻笑着,不悦的心情被她娇羞微嗔的模样瞬间安抚住,抬手熄灭灯火,就着院外点点朦胧光,他将她打横抱起放在床榻上,随即身子压了下来,扣着她的手,再次落吻。
“这次外头的人瞧不见,阿意可放心了?”
他说完这番话,手落在她腰间系带,敞开的领口现出玲珑颈段,以及隐没的峰峦。
不过片刻,她已开始喘息,青丝凌乱,尤其是耳后和雪颈处是他最喜欢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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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是吻了又吻。
“别亲那儿……”谢枝意实在受不住他这般碾磨的样子,总是慢条斯理却又迫得她心神大乱,魂不知归处,“会留下印迹的。”
说到底,她还是怕被人瞧了去。
萧灼低低笑,同她耳鬓厮磨,温声哄她,“我何曾在这里留印子?该留印子的地方定是别人瞧不见的,阿意不是清楚得很么?若是忘了,阿兄教你好好记着。”
他的手渐渐下移,像是覆着一层蛊毒,叫她心防失守的同时浑身沁出绯色的痕迹,逃又逃不得,避又避不开。
她昂着头嘤咛,雪颈如鹤,盈盈皓腕就这么搭在床沿边上,窗外雨声大作敲打着芭蕉叶时不时发出声响,饶是窗牖紧闭依旧听得真切。
犹记得今夜无星无月,乌云遮住皎月,雨水又晃的人眼前看不清晰。
水声混乱,她都分不清是屋外还是屋里的。
院外廊檐灯笼摇晃,漏下来几点零星的光,勉强照着这片黑逡逡的屋。
分明未被雨水淋湿,浑身早已湿透,汗水浸染着里衣,她满面通红,喘息着,又克制不得紧紧攥着衾被。
“今夜看不见明月,等明日回了宫陪我一起看,可好?”
声音闷在被窝底下,平日温和的声音瓮声声,快意从脚底直抵心脏,她险些溢出破碎声。
“明日我暂时不回宫了,我想留在谢家几日。”混沌神思拉扯着她不断朝着深渊坠入,像是听见花开吐露,她呼吸急促,显然,那人因着他的拒绝有些生气。
被子掀开,那人扣着她的手腕迫近,细碎光芒中能瞧见他红唇覆着水痕,而眸底深沉的晦暗如永夜难息。
“为何还要留在谢家?你不是说他们都不在乎你?倘若是卢氏生了病,太医开药方便是,你又不是大夫,留下来又能做什么?”
萧灼自是不快的,原本今夜她不曾回宫就叫他心生不悦,只是勉强压制着这层怒意,而今亲耳听到自然越发不喜。
蓦然,他徒生后悔,就不应该让谢家人回京,这般做只会叫谢枝意的目光落在旁人身上,就连夜间也要刻意离宫偷摸着在这里寻她,只为了能拥抱她的一些温度,不至于彻夜失眠。
他没有将这层怒意表露在面上,口吻也是依稀寻常,但谢枝意还是听出他的不喜。
她以为,萧灼是在为她不平,概因先前谢家人对她的冷落,而现在她又要留在这里。
不由失笑,她解释着:“是我误会了爹娘,那日他们离开盛京的时候并非要丢下我,而是特意在谢宅门口等我。”
“阿兄,也许在有些事情上是我想的地方出现了偏差,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阿娘他们都是在乎我的,有些时候他们无能为力,但是心里还是始终记挂着。”
她不知,她说的这些令面前之人怔了怔,而后他的指腹缓缓摩挲着那片雪色肌肤,像是磨蹭着雪缎,眼底笑意在黑夜中逐渐消失,愈发凉薄。
黑暗中,只听他声音愈发温柔,“所以阿意……这就是你不愿回长乐宫的原因?”
57. 第五十七章
越是温柔如斯,越是将所有浓烈的嗜杀不悦紧紧裹挟其中,就像是冰山一角,不肯暴露分毫。
也只有这般,他的阿意才会相信他不再是原来的那个他,他可以化作翩翩如玉的公子,温情脉脉,衣冠胜雪,掌中沾染的浓稠血腥用水洗净、白帕擦去,就不会被人发现。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同她交错着,仿佛依稀能嗅到她身上的馨香。
那是潮水涌动着的湿意。
“阿兄,我并非不回长乐宫,只是想多留在谢家几日。”她极力同他解释,“你也知晓,待大婚一过,我爹娘都会离开盛京,届时即便想见也极难见到面。”
她的理由自是正当,更何况谢蘅和卢氏又是她的亲生爹娘,谢蘅刚经受牢狱之灾,卢氏又病着,谢浔安年纪还这么小,她怎能冷心冷情于不顾。
“可是阿意,那些话终究也只是从他们口中说出,你又怎知他们不是在诓骗你?”萧灼循循善诱着,黑暗中,眸光流转,晕染着阴测的寒芒,“阿意,你实在太过良善,旁人说什么就信什么,有些事情不是说出口就行,还要看那个人的实际行动。”
他暗指谢蘅和卢氏根本就没做什么事,只是嘴巴说的好听罢了,毕竟他可是实打实受过伤、又跪在凌霄殿前受了场雨。
他都这般费了不少力气才叫阿意信了自己,心甘情愿做他的太子妃,谢家人又凭什么?就凭着那可笑的血缘和那张嘴?
萧灼眸光倏然转冷,恨不得现在就回去找萧禹叫他下旨把谢家人赶出盛京。
谢枝意不明白为何萧灼如此斤斤计较,甚至计较着这样一桩微不足道的小事,“阿兄,或许是你想太多了,不论如何他们都是我爹娘,总不会害我。”
说来说去,她终究还是帮着谢家人说话。
萧灼恨极,恨不得将她的心剜出来只能装着自己一人,未再迟疑,他吻上她的唇,这一次攻城催地,猛烈强势,几乎将她口中的呼吸尽数剥夺。
待得她急促喘息着,才好心肠渡了口气,随即继续深吻。
他不再满足,撬开齿关,扫荡着每一个角落,缠绵着其中丁香流连,手指扣在她下颌渐渐收紧,不让她转移视线。
雨声敲在瓦楞,伴着雨幕声,轰隆雷鸣从夜穹划过,似要将其撕裂。
一道缓缓的脚步声逐渐靠近,还未到门前就被沈姑姑拦住,沈姑姑声音刻意拔高,恭敬说道:“谢夫人,您怎么来了?这外头还下了场大雨,您的身子还未痊愈,不妨回去歇着吧!”
屋内,谢枝意脸颊涨红,眼睁睁瞧着眼前的始作俑者轻轻咬着耳珠,灼热呼吸熏染着耳骨,薄唇紧贴,声音低低,漫着如水的笑意:“阿意,你说要是你娘进来看见我们这般,会如何?”
因他这句话,谢枝意的脸红了又红,恨不得将他重重推开,可他的胸膛太过硬朗结实,力气羸弱,最终还是没能达成所愿。
“你要做什么——”她已经极力压低着嗓音,生怕被外头的人听见。
萧灼没有回答,也没有让开,而是继续细细密密地吻着。
屋外,卢氏将一方锦囊递了过去,“先前在江南的时候每每遇到雷雨我都怕阿意睡不好,她屋子里的烛灯已歇,想必已经熟睡了,劳烦你将这锦囊挂在她床前。”
沈姑姑自是笑着接过锦囊,至于要不要入内……有眼色的人自然不会挑这个节骨眼进去。
打发走卢氏,沈姑姑长长吐出一口气,她又不是蠢人,萧灼趁夜来了谢家想要做什么不言而喻。
锦囊收进了袖中,她望着被风吹动晃荡的烛灯,又朝外走出几步,以防听见屋内的响动。
被子掀开又落下,谢枝意玉足弓起,急促喘息着,窗外的雷声一声声响彻,她只觉如坠云端,用脚踹向萧灼的肩。
“别乱来,我娘还在外头……”
她被他搅得神思混沌,耳朵又被他的大掌捂着,并不知卢氏早已离开。
偏偏始作俑者唇角泛着似笑非笑的玩味,体贴入微开口,“那怎能行?先前谢夫人不是还担心我薄待你?不如现在就让她看看我是如何‘伺候’公主殿下的……”
分明是国之储君,竟能说出“伺候”二字来?恐怕普天之下也唯有谢枝意一人尔。
谢枝意面上早已漫上红霞,若彤云出岫,只能继续方才未尽之事。
她紧紧咬着下唇不愿溢出任何的声响生怕被外头的人听见,萧灼眼底噙笑,指腹已从她脚尖慢悠悠划过,将小巧玉足拢在手中。
她的玉足很小,精致玲珑,大掌便可掌控着,这般美的玉足要是系上金铃,岂不是每走一步就能听见声响,届时不论她身处何处都无可遁形?
心底越发这么想着,萧灼就越想这么去做,只可惜现在手中并无这样的物什,否则他可不会这样轻飘飘放过,定会再使出其它的花样。
屋外暴雨狂风,直至一个时辰方歇。
院内刚刚盛放的花骨朵儿早已被雨水浇湿,恹恹耷拉着,也不知这样的雨淋了多少遍才能将花摧残成这般模样。
沈姑姑可惜着这花,终究做不得什么,困倦打了个哈欠,再一睁眼,已是天明。
天光破晓,谢枝意足足睡到晌午方醒,醒来时床榻边空无一人,就连床褥都换了新的。
一想到昨夜洇湿的床褥绯色悄然爬上脸颊,同往常一样她并未第一时间让外头的人入内,而是小心翼翼对着镜子照看。
好在雪颈和耳后都不曾落下任何痕迹,正如他所言,该有的痕迹都在衣裙之下。
深深叹了口气,她这才慢悠悠换上衣袍,饥肠辘辘用过午膳,她才起身往卢氏的院子走去。
不管昨夜萧灼所说的话有没有道理,她还是无法割舍和谢家的情感,只是想着他这般肆意妄为,确实叫她有些头疼。
萧灼可不是那种一遇到事情就会退缩的人,他既然能潜入第一次那就会有第二次,今夜是要将窗牖合拢还是借绿禾的屋子睡?
刚一想到这两种可能性她又觉得不可行,这对于萧灼来说太过简单,窗户可以不动声色撬开,也可以命沈姑姑将绿禾赶走,这二者统统无用。
一边想一边走着,不知不觉就已来到卢氏的房间。
卢氏刚用过药膳,瞧见她来牵了牵唇,“昨夜雷鸣电闪,也不知你睡得好不好。”
她没有提自己特意将香囊送去的事情。
前半夜谢枝意自是被某人闹着不得安眠,后来才渐渐熟睡,今晨又睡到晌午,自是不缺觉的。
“昨夜尚可,阿娘呢?”
谢枝意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稍微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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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了话题,怎知卢氏却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目光落在她面上不知在细看什么,竟惊得她后背泛凉。
半晌,她着实受不住这样的打量,不安问道:“阿娘,你怎这般看着我?”
“我昨夜并未歇息好,阿意,今夜你同我一起睡吧!”
从小到大,谢枝意从未和卢氏枕眠过,第一次听她这么说骤然惊讶万分。
“娘,还是不了,您还有爹陪着呢!”她下意识就是拒绝。
“你爹他睡书房就好。”卢氏玩笑着说出这句话,迟迟没有听到谢枝意的同意。
随即,她幽然轻叹了声,抬手在她发间抚了抚,声音压低,“阿意,昨夜太子是不是在你屋子里?”
短短一句,叫谢枝意浑身惊颤,不可置信抬首看向卢氏。
“娘……”
原来卢氏,竟然发现了!到底是昨夜发现还是今晨……突然,她不敢深想,更觉满脸羞红。
“今晨我想去看看你,不过你还未醒,后来我在你房间花窗外头发现了一对男子的鞋印,我想此人除了太子殿下,也不会有旁人了。”此时屋中只有她们两人,卢氏自是没什么好隐瞒的,又瞧着女儿涨红着一张脸羞赧不已,语气越发和蔼,“阿意,我并非责怪你,只是我知男子重欲,怕他伤了你。”
尤其今日她起的这般迟,卢氏更对她的身体感到担心。
“有些时候可以纵容男子,但有些时候纵容不得,你的身子是自己的,你自己要学会珍惜。”卢氏将藏在枕头底下的册子递给她,“这是行房/事的图谱,也是避火图,若是他日后闹的太过也是有旁的法子可以解决,纵是不找女人也是能做到的,你带回去之后好好看看,钻研几日便会了。”
这些话也只有她能说,像沈姑姑是太子手底下的人,当然不会说这些话。
谢枝意没有拒绝这本册子,小心翼翼收好。
卢氏又追问她道:“今夜可要留在我这?”
谢枝意有些意动,想了想,最后点了点头。
卢氏心满意足笑了,“待你日后嫁了人就不会有这样的夜晚。”
这恐怕是她们母女二人弥足珍贵的一晚,她补偿不了那么多年的母女之情,那就在这个夜晚尽量弥补一二。
这一夜果真如卢氏所言谢蘅去睡了书房,卢氏说了不少关于她从前的过往,包括她是如何看上的谢蘅,以及她和谢蘅之间的夫妻相处,倒是关于她长大之后的事情几乎不再提及,生怕触碰到彼此的伤痛。
“夫妻之道也需慢慢经营,想要长久就要彼此坦诚相待。”
卢氏说得通透,概因她和谢蘅这么多年夫妻恩爱就是这么过来的,旁人或许觉得谢蘅能力不足,也就是靠女儿才能走到今日这个位置。
可在她心中,谢蘅的好无可替代,那是照进她豆蔻年华中令人怦然心动的少年公子,或许这么多年那样的心动已经压在心底不再翻出,可积蓄的温度始终停留存在在记忆深处。
只要每每翻阅,便是一次次再次席卷的怦然心声。
一下下,震颤心魂,也叫他们彼此的爱愈发弥久。
而这一夜的母女间絮语卷入凛凛夜风之中,谢枝意的房间里,一人躺在她曾睡过的那张床榻,寻找着属于他最初记忆关于谢枝意的怦然心动。
58. 第五十八章
太子大婚之日普天同庆,大赦天下。
这日天还未亮谢枝意就已早早起身,在沈姑姑等人的伺候下换上耗费多日精心缝制的嫁衣。那身嫁衣宛若天边流霞,其上缀满金丝珍珠,发饰亦按照太子妃的规格繁复精致,手握一柄流苏雀扇,堪堪遮住其面。
绿禾在一旁帮着她整理衣摆,摊平每道褶皱,抬首时瞧着谢枝意那张耀如春华的脸庞几乎陷入怔愣。
“绿禾,你怎么了?”沈姑姑推了她一下,示意她将梳妆台上的木梳取来。
绿禾这才恍然回神,将真心话脱口道出:“公主今日可真美,连我都看呆了,要是太子殿下见到了,岂不是眼睛都看直了?”
这话也亏得是在谢枝意面前说,换作旁人谁敢这么毫无遮拦,直言不讳。
谢枝意涨红着脸,让她少说这些。
直到听见门外的奴婢入内说是宫中车架已至该上车撵,她才在沈姑姑的搀扶下动了身。
“这丫头说的话公主可别往心里头去,这桩婚事上的礼仪不可出了差错,届时上了车撵入了宫,太子应当在宫门口等您。”
沈姑姑嘱咐完这些方命人将门推开,房门外谢蘅正宽慰着卢氏,卢氏喜极而泣眼泪落了又落,眼睁睁瞧着没有相处多久的女儿就这么嫁入皇家,今后见面还不知何年何月,总觉得一阵怅然。
不过,好在她太子殿下对她一心一意,也让她稍稍放了心。
至于谢浔安眼眶早已通红,死命撑着不叫泪水流下,声音更是哽咽,“阿姐……”
谢枝意的脚步顿了顿抬手在他肩膀轻轻落下,隔着一柄雀扇,她轻声道:“浔安,今后爹娘就由你照顾了。”
谢浔安眼神坚定回答:“阿姐放心,我会好好照顾爹娘的。你在宫里也要好好的,要是他……你就来找我。”
他一边说着一边擦着眼中的泪花,有些事情没有明说,但也能叫她猜出来话中的意思。
是怕萧灼对她不好么?
谢枝意牵牵唇,还是将这句话放在心上。
至于谢蘅和卢氏,这几日该说的话都已说清楚,谢蘅本就是内敛之人,纵是再不舍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
倒是卢氏将她其中一只手紧紧扣着,无声却胜有声。
沈姑姑不由在一旁轻声提醒:“公主,车撵还在外头等着,我们该入宫了,免得错过吉时。”
因着这句话,卢氏才依依不舍放开了谢枝意,待到跨出谢家大门的那一步,沈姑姑将她的手松开,随后一双大掌落在她莹白如雪的皓腕。
“阿意,孤来接你。”
萧灼的声音近在咫尺,搂着她的腰上了车驾,他的手骨节分明,白皙修长,又极为有力地紧紧扣着她。
谢枝意惊讶极了,她分明记得沈姑姑说过萧灼应该在宫门口等自己才对,怎么亲自来了谢家?
她不知,除了萧灼亲自迎亲,他身后金丝红绸布毯从宫中正殿一直蔓延到谢家大门,无数豪奢车马载着装满各种珍品的红木箱,里头的每样东西都是精挑细选。
她将这点疑惑揣在心头未语,老老实实跟着萧灼上了车撵,车撵之后,林昭等人散着银钱和花瓣,百姓口中唤着各种祝福词欢天喜地弯腰拾捡。
车撵直抵正殿,萧灼搀扶着谢枝意下来,随后迎接着众朝臣跪拜叩首,一路踩过白玉阶,直到来到萧禹的龙椅面前。
“开始吧!”
萧禹看了一眼王全安,王全安立即明白,让礼官唱和祝词。
一拜拜过天地,二拜拜君王,三拜便是夫妻之间。
三拜结束刹那,朝臣齐声贺喜,声若洪钟,如涛声巨浪。
随后,谢枝意先被沈姑姑安排送回东宫之中,临行前萧灼放开她的皓腕,在她耳边低语,更是羞得她满脸红如灿霞。
-
东宫已然大变样,到处挂满大婚时喜庆的红绸布,就连萧灼的寝宫都被重新妆点。
两盏龙凤红烛静静燃烧着,绣花的绸缎被面铺满桂花、莲子、红枣等物。
不多时,沈姑姑端来一碗刚从膳房出炉热气腾腾的面汤,才搁在桌上,就对谢枝意道:“太子说前头的酒宴恐怕没这么快结束,这一路太子妃应当累坏了,快些用膳歇息一二。”
旁人若是大婚,定要捱到夫君归来才可用膳,不过在萧灼这里自是不必在乎这些虚礼,要说最先违背礼制的还不是他么?
谢枝意没去计较这些细枝末节上的小事,今晨她起得很早,一口水未饮就要梳妆打扮,而后又是换嫁衣、乘车撵入宫,眼下天色昏沉,早就饿得饥肠辘辘。
她没有拒绝,正要起身过去只听屋外绿禾惊讶喊了声“太子殿下”,谢枝意依旧坐在床榻上,想了想又将雀扇持起。
她的视线看不见前方,唯有余光能瞥见一双鞋履朝着她不断靠近,屋内倏然安静了下来,不论是绿禾还是沈姑姑都听不到她们的声音。
心脏不断剧烈跳动,就连呼吸都变得错乱,分明和萧灼早就有过更多亲密的接触,却也不及此刻。
那双有力的大掌落了下来,将雀扇从她手中一点点挪开。
烛光昏黄朦胧,笼罩着床上如玉似珠的佳人,芙蓉面涂着脂粉,肌肤胜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水澄澈,抬首,四目相对刹那,萧灼恍惚回到怦然心动的时刻。
“阿意。”
他的瞳孔微深,漆黑如墨的眸子直勾勾攫住她,俯下身时,背影挡住那片迷离光芒,徒留暗沉。
他吻得温柔克制,吮着她的唇,像衔取花蜜从容不迫,游刃有余。
谢枝意下意识闭上眼,任由他吻着,就在她以为对方还会继续吻下去的时候他遽然抬手,将她头上的凤冠取下。
“这么重的头饰不必戴了。”他随意搁到一旁,往日清隽的面庞也染着欢喜的温度。
“沈姑姑说阿兄还要过会儿才回来,怎么现在就……”
谢枝意感到不解,还未问完,萧灼就已笑着解释:“自是想要亲眼看看阿意今日有多美,要是再晚些阿意梳洗沐浴后,我可就见不着了。”
他眉眼含情,像是这辈子极尽温柔都给了她一人,甚至煞有介事问道:“阿意是不是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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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什么?”
谢枝意疑惑,他手落在她的红唇,沾染着豆蔻,指尖在她唇上轻点,笑得多情风流,“既然成了婚,就不可再像从前那般称呼了。”
霎时,她心领神会,迟迟醒悟的儿子盘桓在檀口,终究还是红着脸颤颤唤他:“夫君……”
萧灼眼底染满笑,今日是他大喜之日,自是他期盼许久的时刻。
犹记得离开前萧禹还特意叮嘱叫他收敛些,而今面对这样的绝色佳人、心心念念的心上人,他又怎能克制得住?
不过到底还是记下了,只觉得同她分开万分艰难,好在今后的日子还长。
这也是他方才未再继续问下去的缘由,要真那般,他今晚真是走都走不了。
不由在心底苦笑了声,他留恋着抚了抚她的脸颊,随后才翩然离开。
待他一走,绿禾这才小心翼翼从殿外进来,好奇道:“殿下怎么来去匆匆的?”
谢枝意当然知道是为什么,只是红着脸没好意思说,低下头拿起象牙箸用着面汤。
一旁的沈姑姑自是明白,尤其今日她这般貌美,太子最终还能收住理智回去宴席上真是实属不易。
“酒宴上还有朝臣们等着呢,太子能回来见一面太子妃已经极为难得,更何况殿下说了娘娘用完膳食可以先沐浴歇息。”
沈姑姑说完这些,上前将谢枝意鬓发上其余的簪子一一解下,待用完面汤净过面洗去脂粉,再沐浴后,谢枝意几乎要累得昏过去。
她本想半阖着眸在贵妃榻上歇一歇,怎知一不留神就睡了过去,醒来时殿内空无一人,身上还盖着薄薄的衾被,恐怕是沈姑姑生怕她受凉才放上的。
花窗仅开了一小道口子,可窥见繁星漫天,流月清辉,这个时辰萧灼还未回来?
鬼使神差,她想到今日成婚之日当行夫妻敦伦之事,先前卢氏和她说了一些却并未说全,而是给了她一本避火图,眼下避火图正好被她压在红木箱底带进宫来。
先前萧灼都那般折腾人,而今成了婚岂不是更加肆无忌惮?
想着这些她心底终究有些胆怯,寻了件披风披着朝着红木箱走去,很快,她就找到带进宫里的那一个,紧跟着从最底下取出那本的册子。
避火图的封面平平无奇,没有任何特殊之处,谢枝意好奇心起翻开第一页,待看清那一页画册上的内容后一张脸登时涨红。
这、这上面绘制的画面怎比夜间她和萧灼的相处还要夸张?
那样的东西要放到身体里……
顷刻间,脸颊从绯红转为苍白,是心惊的惧怕。
偏偏此时,身后脚步声迫近,惶恐不安席卷心头,下意识松了手。
避火图掉落在地,一道身影弯下腰,骨节分明的手将其拾起。。
谢枝意怔愣望着出现在面前的萧灼,他已换了衣袍,酒宴上浓重的酒味已然洗去,眼下正好奇摩挲着她刚才看过的画册,唇角轻勾,“阿意,这是什么?”
她自是不好意思说出口,正欲绞尽脑汁想着一个理由敷衍,却见他已慢条斯理翻开第一页。
59. 第五十九章
避火图上的内容分外露/骨,谢枝意仅是瞥了一眼就面红耳赤,更不敢去想萧灼是什么样的反应。
她小心翼翼抬首观察着萧灼的表情,只听他幽幽开口,“阿意是从何处拿的这本子?”
他的面庞溶进朦胧的烛灯看不真切,再加上她本就心虚,一时间声音都有些颤抖,“是那日我回谢家……阿娘她,给的……”
长乐宫里的东西本就那么多,即便谢枝意此时不说,之后萧灼命人查也能查得到,这没什么好隐瞒的。
萧灼似是有些意外,好在他并未继续往后翻,而是将那册子收好搁在一旁,随即去牵她的手,将她朝着自己的方向拉近。
“方才见你困倦就没有将你吵醒,如今可睡醒了?”
微亮烛火照彻寝宫,一眼便能窥见他眸中涌动的暗流,像是裹挟着蜜糖,灼灼凝着,一眼不错,温情脉脉。
沐浴后,他身上的味道格外好闻,似乎连每一根头发丝都特意打理过,只为了把所有美好都留在此夜。
谢枝意当然知晓今夜会发生什么,心脏惴惴不安跳动着,对上他那双眼瞳更是立即垂下眼睫,不敢多看,生怕露了怯。
她瓮声瓮气点着头,腕骨被他牵着,灼烫的温度仿佛要从他的大掌一直蔓延至心口。
萧灼自是将烛灯下女郎的容貌尽收眼底,翻涌的墨云不再遮掩,打横将她拦腰抱上床榻。
烛光落在他高大的背影身后,此时,他像只蛰伏在黑暗里的巨兽缓缓弯下腰,大掌摩挲着她的细嫩皙白的雪肤,爱不释手。
夜还长,对于等待许久的佳肴自是要好好品尝,可不能囫囵侵吞。
“阿兄,能否将灯熄了……”
她太难为情了。
这一回萧灼并未依她,柔声解释着:“喜烛要燃烧至天明方能代表夫妻二人长久,阿意是不是忘了这些?”
见她羞红着脸,他又温声哄她,“放心,喜烛和床榻隔着一段距离,外头的人瞧不见的。”
床榻靠着墙,花窗距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故而就算这里再亮堂,二人身影也投射不到窗子。
温柔的吻渐次落了下来,从她的青丝转到眉眼、琼鼻,指腹不断在她下颌和脖颈处流连,偏偏就是未触碰她的唇。
未多时,他的唇反复在她耳骨处摩挲,呵出的热气几乎化作藤蔓将她紧紧缠绕住,声音更是喑哑低沉,“阿意,让夫君好好看看你。”
先前二人虽有过耳鬓厮磨、诸多的荒唐行径,但谢枝意太过羞涩说什么都要吹灭灯火,故而萧灼只能顺着她的意思方能讨些好处。
今夜,他所有的计划如数实现,自是可以不必再忍耐。
衣裳凌乱无序,泄漏的春光一览无遗。
烛光筚拨跃动,萧灼已然化为旅人行走在无垠雪原之上,多出的红梅诱人采撷,再行一段路,竟是瞧见雪原上的一条清溪,俯下身,他用手掬水,清泉甘洌入口。
“阿意,要不要尝尝?”
他抬首时唇角沾染着旖旎水渍,火光跃入他瞳眸,流光浮动,红唇艳艳,竟是美如摄人心魄的鬼魅。
谢枝意果断摇头,她实在太过紧张了,手足无措,更是不知要搁在哪里。
她也不明白萧灼分明只是和自己耳鬓厮磨了几回,怎的每一次他都进步得如此迅速,瞬间就能挑拨她的情绪,反观自己反倒像是砧板上的鱼肉,任由他宰割。
遽然,她的呼吸急促,纵然是砧板上的鱼肉,那也是要由一柄锋锐的刀柄刮去鱼鳞,随后割开鱼肉,渗出血来。
避火图上狰狞的巨物就那么闯入眼底,骇人可怖,她紧紧阖着眸不敢多看,痛并愉悦,已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神魂更是飘飘荡荡,像是漂浮在了空中,迟迟未曾坠落。
“阿兄……”她受不得,额头沁出汗,唤了声他。
萧灼大掌落在她发间,离得近了,还能嗅到他身上的汗沾着雪松香,出乎意料的好闻。
“夫人,该换个称呼了。”他吻着她的耳骨,声音低沉蛊惑着。
谢枝意脸颊红得滴血,头险些就要撞上床沿又被他扯了回去,仿佛她若是不顺从就会遭更多的罪。
咬着下唇,她终究羞涩开口,顺了他的意,“夫君……”
“继续。”他不为所动,依旧扣着她的脚踝。
“夫君……”
“……”
她已不知在他的胁迫下唤过多少回“夫君”,似乎每一声他都不知足,总要她继续唤下去,直到后来喉咙沙哑疼的厉害,几乎说不出话来,他才温温柔柔没让她继续出声。
命人换水后,他将她小心翼翼放入浴池中,谢枝意昏昏沉沉本以为这样就能结束,怎料,耳畔依稀听见了水花的响动,自己更是被翻过身子靠在了冷冰冰的池壁上。
灼热和冰冷交替,双腿更是酸软得厉害,站都站不住。
他好心了一回扶着她的腰,可该有的一点都没少,到了半夜她终于受不住哭出声来,泪水一滴滴滚落而下,洇湿了被衾,只恍恍惚惚记得最后自己是哭着入眠。
翌日清晨,她是被窸窸窣窣的响动惊醒的。
哭过一夜,她的眼早就酸涩睁不开,花窗外的日光明亮晃人,而她身边却空了一人。
刚坐起身,就听见耳畔渐近的脚步声,来人正是昨夜的始作俑者,此时早就衣冠整洁,眼底噙笑望着她,“阿意怎么不多睡会儿?”
谢枝意可没忘记今日还要敬茶,一看到窗外这天色脸色都变了,“你怎的不叫醒我?”
“着急什么,我已让他们将时辰推后,你若是累了再睡一会儿也不迟。”
轻飘飘的这句话愣是让人臊得慌,还推后了时辰?如此一来不是所有人都知晓发生了何事么?
“你……你怎能那样说?”
谢枝意手忙脚乱就要将衣裳穿上,萧灼也好心地服侍她,整理衣袍,系上垂绦,“纵是不这么说,你我燕尔新婚,自是浓情蜜意,迟些又无妨。”
他肆意妄为惯了,概因他是太子,谢枝意可没那么大的脸让皇上和太后等,一收拾完就要拉着萧灼朝宁寿宫走去。
可惜昨夜累得不行,才刚走一小段路就受不住,最后还是萧灼命人将轿撵取来,等到了宁寿宫时,萧禹早就喝了三壶清茶。
太后自从上次萧焱之死就大病一场,不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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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对萧禹还是萧灼都没有好脸色,今日是被萧禹喊了出来不得不在这里坐着,至于容贵妃、端妃和沐嫔纯粹是过来凑数的。
叫谢枝意没想到的是今日大皇子萧忱和四皇子萧然也在,萧忱的王妃杨雪芸脸色煞青煞白,毁了容的脸看起来格外狰狞,正恶狠狠盯着朝众人走来的萧灼和谢枝意,还是萧忱捅了捅她让她收敛些,她才心不甘情不愿垂下头。
“父皇,太后。”
萧灼淡淡行过礼,谢枝意紧随其后,萧禹今日很是高兴,将一方木盒递了过去,“既已成家,今后行事更要谨慎,莫要像先前那般肆无忌惮了。”
萧禹很清楚自家儿子的为人,之前是他心计高深运筹帷幄才没有把自己的性命玩进去,可到底作为父亲还是担忧儿子的。
太后的表情很是冷淡,一句话也不想说,随手让身边的嬷嬷把东西给了就道身子不适先回去歇息。
这般不给脸色显然也在踩萧灼的面子,萧禹很是恼怒又无可奈何,只能私底下再补偿些儿子和儿媳。
因为萧禹在场,纵然端妃再不喜萧灼也不得不心痛送上价值千金的首饰,随后便是容贵妃和沐嫔,以及萧忱和萧然。
萧忱没有端妃那般排斥,反倒笑容满面,“弟妹真是生的国色天香,怨不得太子这般喜欢。”
开口就是夸赞女子的容色,谢枝意不禁在心底腹诽,该说不愧是“万花丛中过”的大皇子么?
至于萧然则是一如既往身子羸弱,坐在轮椅上脸色有些苍白,“弟妹。”
他们几个皇子里,萧灼是最小的,但却是正宫皇后所出的唯一嫡子,并且萧禹自从有了皇后就不再碰旁人,也就导致萧灼是萧禹最后的子嗣。
谢枝意和他们也都认识,毕竟待在宫里这么多年还上过宫学,并不陌生。
他们二人不像萧凛那样对她敌意满满,萧然是因为生母沐嫔本就地位低,不敢得罪东宫以及太子的人,至于萧忱,自然是看容色。
越是好看的女子他越是喜欢,当然曾经也试图调戏过谢枝意,结果自然可想而知。
萧灼似笑非笑看了一眼萧忱,骇得萧忱只能收起玩笑的心情转为冷肃,直到众人翩然离去,端妃这才讥讽起儿子:“你怎么就那么点出息?是不是看见好看的姑娘就走不动道了?你可别忘了谢枝意现在是谁的女人,你要是再这样搞不好眼珠子都会被萧灼挖掉。”
端妃可不是在危言耸听,毕竟萧灼那样的疯子,一旦得罪了他,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萧忱原本的好心情瞬间变得索然无味,尤其他的王妃还是杨雪芸这样毁了容的脸,更是觉得丢人极了。
“好了,母妃,你别再说了,与其你说我还不如说说王妃,这几日她选的人儿子可都不满意。”
萧忱早就腻味了杨雪芸,也不知道当时怎么就稀里糊涂和她厮混在一起了,只怕是关着灯反正女人的手感都一样。
只是原先恐怕还会忌惮杨雪芸背后的武安王,现在武安王一死,他便重新开始胡作非为起来,不仅让杨雪芸给自己挑女人,还要她在自己办事的时候在旁边一并伺候着,真是什么样恶心人的手段都有。
60. 第六十章
杨雪芸是当真后悔极了,她就不应该听武安王的话,不应该针对谢枝意,导致如今嫁给了萧忱这样的恶魔,若非憋着一口气恐怕早就想一死了之。
她非常确定,自己这样的结果一定是萧灼在背后做的,就因为她让白虎险些伤了谢枝意,就要用百倍乃至千倍的手段报复回来。
指尖狠狠摁进手心疼痛得厉害,她眼下青黑一片,那都是被萧忱折腾得彻夜不眠,再加上萧忱后院那么多的女人个个不是省油的灯,她一个失了背景又毁了容的王妃根本没有任何的话语权。
端妃哪能不知道自家儿子的德行,虽说杨雪芸她也不喜,但到底还占着王妃的位置,眼下萧禹又没说换王妃,不过是府里头多张嘴而已。
“好了好了,那么多的女人你还不满意,你到底要找到什么样的才能收收心?”端妃轻叹着,“你父皇他那般钟情,太子也是,怎的到了你这里就……”
她实在说不下去。
萧忱浑然不觉有什么,他是喜欢女人,丝毫不作伪,有了如今的权势和地位,不就是纵情享乐么!
“母妃,这事你就别管了。对了,这两日欢儿和乐儿会入府,雪芸,你记得给她们安排屋舍和婢女。”
这不是杨雪芸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陌生的女人名字,左右她已经习惯了,只要能达成目的,只要能……
她一定会找到机会报复这一切。
-
回宫的路上,谢枝意还在思索着,“阿兄,我总觉得杨雪芸的状态不太对劲,似乎不仅仅是武安王死了给她带去的打击。”
萧灼可不在乎杨雪芸还是李雪芸的,他牵着她的手,柔声提醒:“阿意,你怎的又忘了?”
他的温情像细细密密的针,不过一瞬就叫她惊醒,随即改了称呼,“夫君。”
萧灼这才满意,接着她方才的疑惑解答着:“萧忱先前的王妃就是被他虐待致死,端妃也不是好相与的,至今还替萧忱遮掩,殊不知这些父皇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
谢枝意错愕,“父皇知道怎么还要给萧忱选妃?万一选到好的姑娘,那……”
“所以后来才有杨雪芸那桩事。左右祸害别的女子,还不是让杨雪芸嫁过去,毕竟让她死可太容易了,唯有这样生不如死才叫报复。”
那一瞬,她分明感受到他身上冷漠的杀意愈发瘆人,分明日光灿灿可脊背却猛不丁发凉,尤其是他牵着自己的手就像是毒蛇吐信用蛇尾紧紧攀缠着,没来由的恐惧席卷心头。
那是曾经熟悉的感觉——
“可是吓到了?”萧灼唇畔噙笑,大掌贴上她的脸庞,漆黑如墨的眸子紧紧凝着她,不肯放过她面上任何的情绪,“有时候心软可不是一件好事,她曾经要害你,这不过是小小惩戒罢了。”
谢枝意并非因为此事觉得可怖,她回握住他的手,认认真真道:“我不是在可怜她,她都要杀了我,我怎么会选择放过呢?现在的结果分明是她咎由自取,身在宫廷万事皆由不得,阿兄……夫君你但凭心行事,防人之心不可无。”
有些时候需要必要的手段,她也不是那么愚蠢,别人打了她还要将另一半的脸伸过去让人打。宫里头多的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萧灼这么做也是为了她,无可厚非。
能够得到她这样的回答,萧灼自是熨帖十足,他就知道现在的谢枝意心心念念都是自己,她是如此的相信他,依赖他。
倘若——
她能一辈子这样就好了,那他也愿意装一辈子。
敛下深思,他重新牵唇,笑意朗润温情,“今晨你急匆匆朝着宁寿宫赶,现在总能回东宫放心用膳吧!”
从东宫去了宁寿宫,再从宁寿宫折返,这一通少说也花了大半个时辰,再加上她今晨起的迟,这会儿肚子早就饿瘪了。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回去,沈姑姑早就命膳房准备好菜肴,等一瞧见两位主子的身影,忙不迭让人将饭菜尽数摆上。
一桌子琳琅满目,菜色多样,其中不少菜肴是先前谢枝意从古籍上看到的,后来交给御厨尝试做出来。
她饿了一早上,好在还顾及着礼仪没有狼吞虎咽,萧灼倒是慢条斯理帮她盛汤,甚至贴心舀了一勺递到她唇边。
谢枝意下意识张唇,温热的汤甫一入口,感觉整个人都舒服多了。
“汤的味道如何?”他温声问她。
“很不错。”谢枝意莞尔一笑,也帮他夹了一筷青菜,“夫君,快吃吧。”
二人柔情蜜意,当真燕尔新婚,彼此情意绵绵,沈姑姑眼底亦含着笑悄然离开不在此打扰,怎知,刚一走出房间,就瞧见林昭似乎在翻找着什么东西。
“林昭,你在做什么?”沈姑姑好奇凑了过去,却见这里摆着的木匣上面还有落款,正来自绛云轩。
顷刻间,沈姑姑浑身一僵,“容贵妃给殿下的怎么会在……”
林昭立即止住她的声音,小心翼翼看了一眼里屋的方向,压低声音解释着,“太子让属下先行检查,看看里面有没有别的东西。”
林昭明白,太子这是怕萧凛用容贵妃的名头乱放东西,可这般瞒着太子妃……此举实在太过卑劣不堪。
沈姑姑何尝不明白,可既然是萧灼的吩咐,他们做下人的又不得不顺从。
“容贵妃送了什么?”
林昭正欲掀开,恰好此时绿禾走了过来,因而二人还未翻看木盒的东西只能暂时先将其收好。
绿禾并未察觉二人的异样,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去找谢枝意,然而还没踏入房间就被沈姑姑扯住手臂,“绿禾,先别进去,殿下还在里头。”
因着大婚,陛下让萧灼歇息三天,结果这一日才过了一半,绿禾愣是未见到谢枝意。
不知怎的,她突然觉得似乎只要是萧灼在的时候,总会和谢枝意独处,甚至不容许旁人在侧,不论是她还是沈姑姑,都不行。
绿禾恹恹耷拉下脑袋,“我听说宫外头今夜放花灯,还想问公主去不去呢?”
她玩心重,又被谢枝意纵容着,自然有什么说什么,即便先前沈姑姑让她改了些规矩,但到底骨子里还是不一样。
闻言,沈姑姑遽然皱眉,“绿禾,你不应该再唤公主,应当唤太子妃娘娘。”
绿禾这才恍然自己又叫错了。
“沈姑姑,是奴婢错了。”
沈姑姑轻叹道:“绿禾,我知你先前在娘娘身边伺候着,娘娘也极为信任你,可是这宫廷里的规矩众多,你要知道但凡行差踏错是会掉脑袋的。”
沈姑姑在宫里头待了这么多年,已经不知道见过多少死人,平心而论,谢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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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是她伺候过脾性最好的主子,至于萧灼,自是最阴晴不定的那个。
绿禾本就怕沈姑姑,被她这么一说更是脸色苍白,嗫喏着想出声,又怕自己说错了什么。
其实,她不过是想和谢枝意说说宫外头的热闹罢了……
林昭见她这般楚楚可怜实在看不过去,只能提点她道:“绿禾,你也别多想,有些事情说多错多,你固然是娘娘信任的婢子不假,可这宫里头最不缺的就是奴婢。”
林昭隐约有种预感,恐怕绿禾在宫里头待的时间不会长久了。
正说话间,却见谢枝意已经用完膳食走了出来,等瞧见他们三人站在一起后不禁笑道:“你们在这里说什么?”
还未等她走过去,手腕就被身后的萧灼扣住,萧灼目光淡淡从他们三人身上慢慢扫过,不带一丝温度,可开口对谢枝意说的话却始终柔和,“他们应当在商量东宫里头的杂事,阿意,你想管东宫里头的琐碎事么?”
他询问谢枝意的意见,如果她想管,他也会交给她,但若是不想管也无妨,反正还有沈姑姑林昭他们。
谢枝意还不太想立即接手这些,毕竟林昭他们对于这些事情很熟悉,昨夜她着实累的不行,现在更是不愿动。
她实诚地摇摇头,萧灼揉了揉她的发,笑得愈发温柔,“不愿也无妨,阿意大好的时光不应该浪费在这上面。昨夜你还未休息好先去睡吧,等睡醒后我们出宫一趟。”
“出宫?”谢枝意有些惊讶,新婚第一日就出宫,不会有问题吗?
“父皇那里……”
她的担忧还没说完,萧灼便接上她的问题,“不会,左右是三日歇息时日,总要出宫散散心。阿意,你可有想去的地方?”
谢枝意一时半会还想不到只能摇了摇头,打算等睡醒后再琢磨琢磨。
萧灼这次不再闹她,与她同榻而眠,他知道昨夜闹得太过总要让她歇一歇,毕竟恢复好了才能继续享用不是么?
直到谢枝意熟睡他才悄然起身去了书房,林昭早已等候多时,将来自绛云轩的木盒递了过去,“殿下,这是容贵妃所赠之物。”
萧灼神色平静将其打开,却见里面是一样通透翠绿的玉镯,一眼便知这玉镯的成色极好,极为难得。
容贵妃和东宫本就没有交集,甚至还有些厌恶,怎么可能送出这么贵重的东西?显然送东西的另有其人,不过是假借容贵妃之手罢了。
“孤记得孤的私库里也有这样的玉镯?”
与谢枝意成婚,他让沈姑姑置办了不少新的首饰,今晨只取出一部分,还有一大半都在私库里头。
“把这玉砸了,换成私库里的玉镯。”
纵然是再好的玉石,落在萧灼眼中不过如此,他有不少私产这点东西并不放在眼里。
林昭知晓自家主子对于萧凛的敌意,而做到这种份上的当真骇然,不单单如此,他甚至让人将太后、端妃以及沐嫔等人送来的东西一一打开,确认没有任何问题才放回去。
然而,这些都还只是冰山一角,直到接下来的那句话才令人心惊胆寒。
“另外给太子妃安排两个贴身婢女,从暗卫里选,至于那个绿禾……”萧灼把玩着翠绿的玉镯,松了手,任由其摔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别让她靠近太子妃。”
61. 第六十一章
对于绿禾,萧灼从来都有着浓烈的杀心。
概因绿禾和沈姑姑不同,沈姑姑明面上帮着谢枝意办事,实则听命于他,至于绿禾,是谢枝意唯一一个带入宫廷的婢女,他不喜她将太多心思花费在旁人身上。
只是若是绿禾死了谢枝意定会难过万分,万一有朝一日真相暴露,为了一个区区奴婢闹矛盾当真不值。
故而,萧灼便想了这样一个办法,左右再寻两个新的婢子伺候谢枝意就好了,假以时日等她渐渐忘了绿禾,就能寻个由头将绿禾打发出宫。
林昭只觉浑身寒意四溢,又掩下心头不安,他怎么觉得殿下和长乐公主成婚后似乎掌控欲愈发强烈了?
这应当不是他的错觉吧?
怀揣着这样的好奇,林昭最后从暗卫里头挑选了两个身手矫健的女子,安安分分,瞧着和旁的宫婢无两样。
谢枝意睡醒后,便是她们二人上前梳妆,其中一人尤为擅长梳各样新式的发髻,搭配上发饰换上新的罗裙,又有别样的美。
照着铜镜,谢枝意也很惊讶于她们二人心灵手巧,只是到底记挂着绿禾,便问道:“绿禾呢?今日她怎么没来?”
一旁的沈姑姑早就从林昭那儿得知了萧灼的命令,自是面不改色回答:“绿禾今日有事,恐怕不能陪着娘娘出宫。”
“有事?她怎么了?”到底是跟了她三年,谢枝意还是有些担心绿禾。
沈姑姑笑道:“不妨事的,就是宫里头的规矩她还不太熟悉,生怕日后触怒贵人,绿禾便想着继续留下来学习。”
“不过半日时间,纵是想学也不至于差这一时半刻,让她一并出宫吧!”
谢枝意自是知晓绿禾的性子,只是这话让沈姑姑有些迟疑,最后还是一旁的萧灼开了口,“既然太子妃发话了,还不去照办?”
这意思,便是让绿禾跟着了。
沈姑姑心头一凛,忙不迭照办,离宫的车驾自是安排了两辆,其中沈姑姑和绿禾以及其余宫婢一辆,另一辆则是谢枝意和萧灼二人。
新婚第一日出宫谢枝意还是极为欢喜,宫外生活喧嚣热闹,虽说她向来喜静,但有时候人远离喧嚣久了,就会开始怀念起那份难得的烟火气。
车马粼粼前行碾过青石板路,不一会儿就听到街头巷陌的叫卖声。
掀开车帘一角朝外望去,商贩们面前摆放着不同的玩意儿,有卖字画的,有卖各种琳琅满目的吃食,还有一些叫卖着自己编制的小东西,售价并不贵,也就是平民百姓靠此赚点银钱谋生。
谢枝意的视线不由自主落在其中一个铺子上,上面的摆件很是用心,摊主大概是做惯了木活,还能用木头雕刻出花虫雀鸟。
萧灼时时刻刻都在关注着她,见她喜欢,自是叫停了马车。
“难得出宫一趟,下来走走。”
萧灼牵着她的手下来直奔那家商贩而去,离得近了,谢枝意这才发现此人的手艺很是精湛,就连一些细枝末节都能雕刻得如画传神。
摊主一瞧面前二人便知是富贵人家,郎才女貌,气度不凡,笑着便道:“贵人想要些什么?小摊简陋,这些都是手工做的,若有喜欢的,现做也成。”
谢枝意拿起其中一只木雕的蜻蜓,上头纹路清晰可辨,这摊主的工艺确实很不错。
萧灼见她喜欢直接看向林昭,林昭身上备着碎银,左右付过账最后到东宫账房结算便是。
这一路下来,谢枝意拿起什么东西萧灼就让人买什么,不少摊主初时就瞧见二人衣着华贵定是尊贵人物,掏银子又是如此爽快,更叫人心生一分希冀,说不定只要那位夫人瞧上眼,将这铺子上的东西都买下来也说不定。
一想到这里,众人纷纷打起精神来,自是热情极了,一时半会儿谢枝意招架不住,未多时,身后的林昭和绿禾手中已拿着不少东西,但凡多买些,也只能叫侍卫一并拿着。
“好像买的有点多……”
谢枝意无意间回头的时候瞧见他们手里头拎着的不少东西,犹记得以前出门的时候并未拿这么多,这次怎么就……
萧灼笑道:“不过是一些小玩意儿,难得出宫,喜欢就买,这没什么。”
纵然是要买下这一整条街也无妨,他手里头的银子本就是给她用的,否则留在手里也只是浪费。
谢枝意却不太想继续买下去了,左右这趟出门也只是为了散散心,东西虽好到时候带回宫里头还能慢慢看。
“走吧,也不知道今日盛京可有什么热闹瞧瞧。”
她果断选择不在这里继续停留朝着前方走去,才走到一处路口,就瞧见一片乌泱泱的人群。
“这是发生了什么?”
她才刚刚问出口,也不知萧灼从何处买来一盏兔子花灯,转瞬就放在她手中。
兔子花灯做工精致,兔耳垂落,憨态可掬,可爱极了,她仅看一眼就喜欢上了,顷刻间眼底盈满笑意,“你这是从哪儿买的?这时候还有花灯?”
绿禾早就知晓花灯的事情,只是还没来得及和谢枝意说,闻言,笑着说道:“听闻今日盛京放花灯,不少人都来凑这热闹。说起来先前在江南道的时候瞧见的花灯,似乎都没有眼前这盏好看……”
不知怎的,就在她提及那三字的时候,没来由后背竟泛起一阵寒凉,随后瞧见萧灼眼底似是一闪而过冷冽的锋芒,在谢枝意望过来的时候再次恢复如常。
这……不会是错觉吧?
林昭察觉到异样,下意识拦在了绿禾面前,不动声色转移话题,“殿下,臣和绿禾先将东西放回马车。”
除了林昭,萧灼也带了不少暗卫出门,并不惧危险。
最重要的是,他并不想看见绿禾此人。
得到准许,林昭立即携着绿禾往相反的方向走去,绿禾不禁嘀咕起来:“怎么好端端的就要走了呢?手里头的东西大可交给护卫便是。”
绿禾心里头还记挂着凑热闹这一事,林昭的眉宇却愈皱愈紧,“绿禾,今后莫要再提及‘江南道’这三字。”
林昭一直以来都冷肃着一张脸,但脸色像现在这样难看还是第一回。
绿禾吓了一跳,脑袋还有些发嗡,“林大人,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她刚说完这一句,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是方才萧灼骤然而起的杀意,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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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醍醐灌顶,双腿泛软,险些站都站不住。
林昭见她流露出如此模样哪能不明白她已经猜到了大概,但是这还不够,想要保住这条命,说多错多,也不要总是出现在人前碍眼。
“绿禾,宫廷并非江南道,你不能一味想着过往的生活。”到底不忍心,林昭还是半透了些底,“既然入了宫,这一辈子,殿下都不会放太子妃离开。”
寥寥一句话,瞬息寒彻心扉,冻的人五脏六腑都在发颤。
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些,也知道当初谢枝意在这场抉择中始终摇摆不定是为了什么,可一直以来,她的心态都非常好,甚至想过其它种种,只是林昭在这个时候将此戳破。
嗫喏着,她终低下头,“我知道了……”
不单单是林昭,沈姑姑也一直在提醒着这些,或许是平日萧灼对于谢枝意的纵容才叫她下意识忘记那个人的可怖。
他可是萧灼,当今太子,也会是下一任的帝王,就算表现温润如玉,也只是对着谢枝意一人而已。
没了碍眼的人存在,萧灼心情舒畅,他自是知道林昭那般做也是不希望绿禾受罚。
“阿意,我们走吧。”
萧灼可不希望将时间浪费在这些细碎的小事上,伸手去牵谢枝意时,她反倒怔了片刻,才缓缓将手递上去。
但凡细微的举动他都会警觉,故而心底生出异样,面上依旧不动声色,温声问她:“怎么了,怎么看起来心神不宁?”
骨节分明的指节落在她的青丝上,将落在胸前的一缕捋到耳后,瞳孔紧紧锁在她身上。
谢枝意轻声道:“你刚刚是不是生气了?”
眼底的冷藏得更深,瞧上去和风细雨,眸光深邃,“阿意这是何意?”
“我总觉得刚才……绿禾的那句话,你不喜欢。”
谢枝意不是蠢人,她现在相信萧灼,但萧灼曾经各种狠戾的做法并不代表随之消弭。
这个位置本就风雨飘摇,有着太多的算计,他的心思重,只能比别人谋算得更深。
她不会去指摘这些,因为他也是在自保,否则外头那些蠢蠢欲动的人早就趁机将他撕碎,但是绿禾不一样,她的心思纯粹,对她忠心耿耿,并不会去算计他们。
萧灼没想到自己的情绪竟然没有瞒过她,原想否认,最终还是承认下来,“不错,我不喜她的那句话。”
抬手,将她拥在怀里,深情旖旎,“当年你离开了我那么久,我自是不愿意有人提及那些,总觉得……有一日你会为了你心里的江南将我舍弃……”
未成婚前他就一直在试探着,若非后来谢枝意选择回到他身边舍弃了江南,届时他做出什么都不足为奇。
但而今,二人成了婚,本该得到的东西应当填满自己空虚的心才对,可他就像是贪婪无厌的饕餮,总认为这些还不够。
喧嚣而起无尽的浓烈占有想要将她永久囚困在自己的身边,从身到心,都应该被占据的彻彻底底。
越是行走在黑暗的悬崖边上,越该肆意放纵。
萧灼知道,他已经疯了,无可救药。
可是,他不在乎。
62. 第六十二章
谢枝意见过萧灼的许多面,罕见的,他竟向自己坦诚不安。
一时间,她心中五味杂陈。
“阿兄……”她脱口而出还是这个称呼,好在立即回想起来,又换了回去,“夫君,不会的。”
生怕他不信,她继续解释着,“倘若我真要离你而去,那么就不会答应嫁给你,”
一旦她做出这样的决定,就代表着她的心也是这么想的。
至少在那一刻,她愿意将曾经所有的想法都压在心底,信他一次,义无反顾奔向他。
可她终究不知,自己越是这么说,只会肆无忌惮加重着他心底的无数渴求,将她更深纳入怀中,不愿她将视线分给他人分毫。
大掌紧扣着她的纤腰,几乎禁锢着她无法动弹,还是谢枝意率先觉察到周遭人的视线,羞赧着脸将他推开,“夫君,这里人太多了。”
大庭广众之下这般搂搂抱抱,纵然是成婚夫妻,也太过失礼。
她臊红脸不敢抬首,萧灼只觉分外有趣,只是这般美的她应当由他一人好好珍藏着,不应该被旁人看去。
“夫人说的对,我们还是先去看花灯。”
周遭人太多,护卫跟在暗处,萧灼紧紧揽着她的腰肢生怕二人被人群冲散。待经过那片汹涌人群,迈过石桥,便能瞧见黑暗中的溪流上漂浮着无数祈愿灯,有些女眷赁来纸笔,将心愿写在花灯上,顺着溪流流淌向远方。
“阿意,你可要许愿?”
萧灼知道她喜欢这些,直接走到最近的摊位上另外挑了一盏莲花灯。
谢枝意先将手中的兔子灯交给他,随后低下头寻来纸笔书写,见他视线瞧着连忙侧开身子将纸上的文字遮挡,佯嗔道:“你可不许看。”
萧灼不由失笑,“好,我不看,你写吧!”
他转过身去,确实不知她写了什么内容,直到她写完将信折好,然后放到花灯上,任由其顺着水流而去。
“阿意在上面写了什么?”
萧灼目光平静望着那盏莲花灯,浓稠黑暗,无人窥见他眼底乍起的波澜。
谢枝意想着自己方才写下的内容哪里好意思将其说出,“写上去的心愿要是说出口就不灵了。”
她打定了主意不愿意说,萧灼没再继续追问,左右他也会知晓,不急于这一时。
无数花灯上的烛光照彻着这条溪流,将其衬托得泛起点点星光,似星河。
谢枝意起身之时,目光无意间瞥到来往行人,未多时,竟瞧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夫君,你快看,那人好像萧忱。”
今晨才见过一面,现在这个时辰萧忱竟然也出现在了这里,莫不是也来赏花灯的?
她眼睁睁看着萧忱入了一栋楼,身边还跟着不少护卫,也不知是做什么。
“那栋楼是做什么的?”
京城里头的商铺数不胜数,有些店开了许久,但也有些时常更换,端看生意是否兴隆。
萧灼扫了一眼楼上的牌匾,心中有数,“那是画舫。”
“画舫?”
“不错。那栋楼租赁各式画舫,今日灯会格外热闹,但也有些人不喜这热闹,想要寻个静谧之处游船,如此,画舫便是最好的选择。”
听着他侃侃而谈谢枝意有些意动,“夫君,我们不妨也去画舫上玩一玩,可好?”
萧灼并无其它意见,他就在她身边,不论发生了何事,他都有办法解决。
他们的画舫排在萧忱之后,除了萧忱带来的人,谢枝意竟听见隐约的丝竹声。
“画舫上还有乐师?”
萧灼猜到按照萧忱的为人,恐怕那些乐师都是女子,只是面对谢枝意好奇的疑问他自是不好明言,只是淡淡颔首。
画舫上的东西一应俱全,护卫们生怕准备不齐全,又在外头的商铺酒楼采买了些旁的东西搁在画舫中的雅间。
莹莹灯火亮起,画舫顺着水流而动,随着船只渐行渐远离开岸边,谢枝意将雅间的花窗推开,感受着夜风习习。
“莫要贪凉,免得届时染上风寒,你又要服用苦药。”
谢枝意吹了一小会儿风,暗叹纵是成了亲萧灼还是管的面面俱到,到底出于他的好心,虽有不愿,她还是将花窗合拢些许,只敞开些许空隙。
夜间景致并无特殊之处,除了夜穹是望不尽的暗沉,还有那片铺满的星斗令人入迷,湖畔皆是黑黢黢,瞧不出其它意趣。
“夫君,过几日可否白日来?”
这夜间景致并无特殊之处,也不知为何那么多人都想来此夜游。
萧灼已然坐在七弦琴前,随手拨弄便是滚珠落玉的动听声响,雅间中亮起的烛光温柔了他凌厉的下颌,抬首间眉眼温存。
画舫上的雅间只有他们二人,对他而言自是极好的。
“阿意,过来。”
他朝她伸手,唇角牵起,谢枝意坐在他怀中,任由他从后搂着自己。
纤细白皙的柔荑抚在琴弦上,说起来她已有许久时间未曾动过琴,想当初自己的琴艺还是他手把手教的。
“可还记得?”
他就着她的手弹奏出曲调,那是他曾经谱过的曲子,谢枝意本以为自己早该忘记才是,而今熟悉的音律一出,就像是身体中存着记忆,她拨弄起琴弦。
刚开始有些陌生,等到后来愈发熟稔,小调成曲,旋律悠扬。
萧灼牵唇,几近痴迷望着她认真的模样,这是只属于他的阿意,而在这艘静静前行的画舫中,他们二人独处一室,再无旁人。
瞳孔深处的晦暗像是奔涌而出的潮水,满心满眼都装不下她,炽热的吻落在发间,深深嗅着她身上溢散的淡香,流连忘返。
“我的阿意……”
他喟叹着,手已扣在她的柔荑,谢枝意指尖一颤,落下颤音,声音亦在发抖,“阿兄,你……”
“阿意,你怎的又唤错了?”他的指腹分外温柔摩挲着她的脸颊,低低轻笑着,嗓音低沉喑哑,“说错了,当罚。”
她的身子豁然被压在琴弦上,只听一声锋锐“铮”鸣,惊得她心惊胆寒。
偏偏这还不够,大掌落在她下颌不断抚弄,翕张的唇瓣像微微张开花瓣,等着人采撷。
萧灼从不是客气之人,想要的统统不会放过。
滚烫的吻太过深入,拖拽着口中那片红,诱得人无论如何都不够,腰间的垂绦散了一地,罗裙铺地,她根本不敢乱动生怕触碰背后的琴弦发出更大的声响。
若是在以前,她根本想不到萧灼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一张脸羞赧不已,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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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噙泪点点,着实楚楚可怜。
漏开的窗牖泄进几许冷风,她艰难避开他落下的吻,喘息,“夫君,那扇窗……”
即便窗户的缝隙并不大,外头昏沉,可架不住湖面上还有旁的画舫,要是被旁人瞧见了……她更会羞愧难当。
萧灼当真是起了那么点心思,到底也顾忌着这处地方不够干净,旁人住过的画舫也不知沾了什么脏东西。
垂绦重新系上,收拢好散落地面的罗裙,哑着声将她从琴面上扶起。
谢枝意早就软了双脚,只能跌在他怀中。
“此处确实不是好地方,是我亏待了阿意。”拢着她的衣领,喧嚣的欲始终未褪,就那么盘桓在心口,憋着的一团火无处宣泄,只能紧紧压在深处,“现在回去,可好?”
她自是点头,有了方才那一出,哪里还敢继续留在这里。
画舫缓缓朝着岸边驶去,怎料才至半途,竟被另一艘画舫撞上。
谢枝意没能站稳险些摔倒,好在萧灼及时将她扶住。
“发生了何事?”
萧灼声音清寒浸在冷涔涔的夜色中,不怒自威。
雅间外的护卫恭敬回禀:“殿下,另一艘画舫撞了过来,似乎……那是大皇子的。”
今夜湖上的画舫并不多,画舫相撞,显然不太寻常。
隔着厢房的门,另一艘画舫传来的丝竹声渐渐变弱,未几,传来萧忱熟悉的声音。
“何人在那艘船上?还不滚下来和本皇子磕头赔罪!”
萧忱今夜太过兴奋饮了不少酒酿,而今满面通红,若非身边的花魁搀扶着恐怕早就踉跄摔倒在地,如此这般还不忘猖狂一回。
要是换做往日,自是有人屁滚尿流跪地讨饶,可今日夜色昏沉,他没能看清画舫上的护卫模样,更是不知萧灼今夜也来了此处游船泛舟。
话甫一落下,迟迟未有人回应,萧忱身边不乏狐朋狗友仗势欺人之辈,见状,登时上前就要帮着萧忱。
“大皇子,这艘画舫上的人真是不知好歹,且让我去教训一番。”
那人拉开衣袖就要上前,还未踏上对方画舫,守在画舫上的护卫瞬时拔剑,铿锵有力,锋锐的刀剑顷刻间架在来人脖颈。
利刃出鞘,萧忱酒醒大半,一直合拢的雅间被人打开,萧灼一袭锦袍清隽卓然,轩然霞举,眸光浸在渗冷的夜色阴鸷冰冷。
这一次,萧忱彻底醒了,脸色苍白,哆嗦着就要跪地。
偏偏,那个狐朋狗友还在借着他的身份放肆叫嚣:“你可知这艘画舫上的可是当今大皇子殿下,还不赶紧跪下!”话刚说完,他的视线瞥向萧灼身后的谢枝意身上,顿时眼前一亮,不忘谄媚,“不过你若是愿让你身后女子陪我们一夜,此事……”
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萧灼已从护卫手中取过长剑,一剑捅穿此人的咽喉。
鲜血溅落一地,浓稠腥臭,那人瞪大着双眼没了气息,似乎死前也想不明白这人竟当着大皇子的面行凶。
萧灼眉眼冷骘,森寒彻骨,在动手之前却没有忘记抬袖掩住谢枝意的双眼,更在那人倒地后以身挡在她面前,挡住所有的视线。
清冷的寒夜,他凌厉果决动了手取人性命,面对她时口吻依旧温柔如初,“阿意,别看。”
63. 第六十三章
空气中散发出的浓烈血腥味几乎叫人作呕,即便视线被萧灼挡住,谢枝意也猜到发生了什么。
与此同时,萧忱身边之人惊到失声尖叫,毕竟先前好端端一个活人就杵在眼前,而今这么快死了,难保下一个死的不是自己。
萧忱后背更是一阵泛寒,冷声怒斥她们闭嘴,汗流浃背朝萧灼行礼,“太子,此事是我之错,我这就命人离去。”
此话一出,众人方知对面画舫中人身份竟然如此尊贵,那刚才之事……
联想到太子从前的传闻,他们纷纷色变,接连跪倒在地请罪。
谢枝意望着眼前这一幕不由轻声在心底低叹,这权势可真是好东西,能让一个堂堂皇子当狗也不足为奇。
毕竟此刻的萧忱,说是狗,还算抬举他了。
懒得继续看这场闹剧,谢枝意适时出声,“夫君,我们走吧。”
萧忱一听到她的声音瞬时像是见到了一个救星,连连讨饶,“弟妹,我是真不知道你们二人就在这画舫之上,我若是知道绝对不可能让他们这么做!”
对于这点,她很相信,毕竟萧忱怕萧灼怕得要死,一看到他恨不得掉头就跑,哪里还会这般嚣张。
那方跪地之人无不心惊胆寒,尤其是那些舞女花魁穿得格外单薄,凄凄夜风拂动,更是冷得不行。
下一瞬,萧灼牵过她的手,“看他们作甚?”
他不喜那些人,尤其是萧忱,他觉得太脏了。
谢枝意收回视线,没再多看,画舫缓缓朝岸边驶离,这次顺利抵达岸边。
原本,她以为看完花灯二人就会回宫,怎知最后竟是到了玉泉别院。
玉泉别院坐落在宫外,遥想上次过来的时候二人对月饮着桑葚酒,那时她一门心思还在想着怎么离开萧灼,现在倒好,阴差阳错解开心结,反倒成了他的妻。
守在这里的宫人早就知晓主子会过来,洒扫干净,在路边点亮引路烛灯,随后就恭恭敬敬退到暗处等待传唤。
她还没来得及细看这里有什么不一样,身子转瞬悬空,竟是被他拦腰抱起,惊得她连忙将手搭在他肩上。
“我们怎么不回宫里去?”
早上才奉完茶,今夜就宿在宫外,当真无妨么?
谢枝意有些担心,萧灼肆意妄为惯了不以为然,深深凝着她,夜色中眸光深邃,“可是我等不及了。”
等不及……
什么?
没能等到她领会意思,他已经抱着她迫不及待进了寝室,寝室烛光幽微足以照彻他清隽俊美的脸庞,也是这时,她才无意间撞进他那双晦暗的目光。
那是和新婚之夜同样的视线,沾染着层层欲念,无孔不入将她紧紧裹挟。
也是这时,她才恍然明白过来,原来此前画舫之上他只是暂时收敛贪念,这一遭转换战场,再由不得她逃离。
身子刚倒在床榻之上,下意识她就朝后缩去,虽说昨夜起初生涩痛楚,可后来渐入佳境也尝到意味,后来时间太长她着实累的不轻,要是今日再来一回……
顷刻间,她白了脸,“夫君,我想歇息两日。”
对方的大掌已经紧紧扣在她的鞋履,慢条斯理亲手帮着她褪下,掌心扣着她的脚掌,包裹着,烛光下,他笑得温柔似水,“今日我会轻些。”
他能将心思一直压制到此时已经着实不易,自然容不得她再次挣脱。
还未等她继续开口拒绝的声音落下,他铺天盖地的吻接踵而至,迷离间,她恍惚嗅到熟悉的蘅芜香。
衣襟散开大半,香肩如瓷玉,而她的腿折起,朦朦胧胧间瞧着他弯下头颅。
满面潮红,面若桃花,她极力调整着呼吸,出口的声音依旧变了调,“今夜怎的也燃香?”
似乎自她这次回京,但凡在宫中,都能嗅到这样熟悉的香味,未想到在玉泉别院也能闻到。
听到她的疑惑萧灼似是愣了片刻,又恍然笑着,眼尾勾起的笑从容不迫,温柔到极致,“阿意不喜欢么?”
她并不讨厌,便顺从本心回答,“不,我喜欢的。”
闻言,萧灼唇角的笑意愈发放纵,仿佛潜藏着更深的意味,“喜欢便好。”
毕竟,那可是他亲手为她调制的,可是融入了他的血啊……
急风骤雨,天阶滚落下雨珠,未多时,倾盆大雨坠下串联着雨幕。
寝室里已经换了几回水,待到最后一回换过水,兽首香炉燃着的蘅芜香也尽数烧完,香味吹散了空气中来自海水的咸涩气息。
烛灯已熄,萧灼身披外袍坐在床前,一错不错凝着早已深睡的女子,她的眼睫沾染着水痕,面色坨红,衾被下露出的一截雪颈红梅点点,显然方才经历了什么不言而喻。
萧灼眼底噙笑,若非瞧她累极还能折腾一整夜,到底仅是望着她的睡颜无法饮鸩止渴,随后又捧起她的纤纤玉手往上落吻,像极了佛寺中最为虔诚的信徒。
就在他沉湎此中情爱,忽而窗外传来一阵类似鸟鸣的哨声,两短一长。
萧灼微眯起眼,只得恋恋不舍将她的手放开,出了寝室。
屋外,大雨滂沱,雨帘如瀑,凛冽寒风不断从脸颊刮过,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何事?”
被打搅了温情暖意的萧灼自是不悦,林昭却知此事非同小可,不及时禀报不行。
“殿下,出事了。”林昭眉宇紧缩,不敢抬首去看萧灼冷凝阴鸷的眉眼,干脆利落将事件脱口道出,“大皇子死了。”
原本不以为然的萧灼瞳孔骤然一滞,目光犀利如电,“怎么死的?”
“就、就在那艘画舫……”林昭声音隐藏着微微的颤栗,“而且那艘画舫之上的人都死了……”
此事当真始料未及,萧灼虽然不喜萧忱,但好在萧忱从不在他面前碍眼,故而他从来都是选择漠视,但事情哪有那么巧?他前脚刚从画舫上离开,后脚萧忱就死了,这事怎么看怎么不寻常。
“他是怎么死的?”
“是被人一剑穿心而死,显然动手之人武功不错。”
萧灼陷入沉思,他刚刚大婚,今日萧忱就死了,还是在他离开之后,显然这不会是巧合,要么就是冲他而来。
可真有意思啊,刚走了一个武安王,转瞬又来了一个未知身份的人藏在暗处针对他,这出戏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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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想继续唱下去。
“让暗卫彻查。”
撂下此话,萧灼转身就走,林昭忐忑不安,“殿下不回宫和陛下解释一番么?”
毕竟这种事情,不管萧灼有没有动手都很难撇清。
听了这话萧灼似笑非笑,语带讥诮,“阿意睡得正香怎能这时候将她吵醒?更遑论,孤若是不在,她该睡不着了。”
这话方落房门就此合上,林昭无奈擦着身上被雨水浸染的水汽,悠悠在心底叹息:恐怕是太子妃不在,殿下才睡不着罢。
能这么冠冕堂皇说出这话来,显然太子殿下的脸皮是越来越厚了。
骤雨下了一夜,翌日清晨转为淅淅沥沥的小雨,谢枝意是在用完早膳才得知萧忱的死讯,险些就将手中瓷碗摔碎。
“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不早告诉我?”
好在萧灼及时将那碗接住才没能摔在地上。
“倘若我同你说,你这早膳定不会用,而是火急火燎要先回宫。”
萧灼说得淡定从容,尤其是将她的心思看得透透的,谢枝意无奈:“不过一顿早膳罢了,要是父皇误会了你,那怎么好?倘若……倘若昨日我没拉着你去游湖泛舟,也不至于出这档子事。”
她有些怨念自己,萧灼伸手揉了揉她的发,温声安抚:“即便不是昨夜也会是其它时候,更何况就萧忱那做派早晚有一日有人看他不顺眼想要除掉,想要他死的人多的是,你不必怪自己。”
萧忱除了贪花好色,为人嚣张跋扈,说起来并无朝堂上的牵扯,反观萧灼,想杀他的人更多才对。
“昨夜我们走了萧忱就死了,这事一定有人想要栽赃我们,说不定有人跟踪了我们。”谢枝意开始冥思苦想,想要从中理清一条思路,“夫君,你有怀疑的人吗?”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萧灼始终面色如常,甚至还有心思把玩着她的发丝,骨节分明的手缠绕着一缕发,仿佛还能嗅到其中的淡淡香味。
“阿意,你怎的不怀疑我呢?”倏然,他这般开口,对上谢枝意错愕的目光,恶劣牵起唇角,“昨夜说不定是我动的手,是我要了他的性命。”
有那么一瞬,寒凉彻骨冻得她不知所措,不过很快她就找回了理智,坚定否决:“不会的,不会是你。”
萧灼笑意更甚,勾唇追问:“为何?”
谢枝意深深吸了一口气,“要真是你动的手你不会留下任何破绽,你不必说这样的话来试探我。”
似有那么一刻凝滞的气氛冰雪消融,萧灼松开她的发丝,揽她入怀,“阿意真了解我,不过眼下我也猜不到到底是谁动的手。”
谢枝意却在此时想到了一个人,“会不会是她……”
“杨雪芸。”
她有些不太确定,但是有这样的一种怀疑,并且这种怀疑随着她将杨雪芸的名字说出口后越来越深。
可是,杨雪芸杀了萧忱想要嫁祸给萧灼的手段这么拙劣,有谁会信?
而且她背后要是没人图谋,怎会这般轻而易举呢?
这一刻,谢枝意感到自己走到了一个弥漫着浓雾的迷宫之中,但凡寻不到方向,就会迷失其中。
64. 第六十四章
凌霄殿。
端妃跪在御前泣不成声,一想到自己见到儿子的尸体更是险些昏厥过去。
那时她唯一的孩子更是她未来的指望,竟然就这么死了,死前身上落满无数剑痕,俨然动手之人对萧忱恨之入骨。
“陛下,您一定要找到杀害忱儿的凶手啊……忱儿死的那么凄惨,臣妾就算是豁出去这条命,也要为他报仇!”
此时的端妃哪里还有往昔高高在上自视甚高的模样,她哭花了脸,眼睛红肿,悲痛欲绝,不过是个失去儿子的母亲。
萧忱意外被杀,此事闹得太大,就连素日不爱出门的沐嫔和容贵妃都一并来了凌霄殿。
沐嫔见她痛苦万分着实不忍,轻声安慰她道:“端妃姐姐,节哀……”
人在这个时候见谁都不会有什么好脸色,更遑论沐嫔这话落在端妃的耳中更是成了风凉话。
端妃抬眸看着坐在轮椅上虚弱苍白的萧然眸底恨意更甚,凭什么,凭什么沐嫔这个病怏怏的儿子还能活得好好的,可她的忱儿却……
“不用你在这里假好心,滚开——”
端妃气急败坏直接挥开沐嫔的手,沐嫔没能站稳柔弱身子骨直接摔倒在冷冰冰的白玉砖上,萧然脸色一白,想要将生母扶起,然而他的双腿不良于行,就连轮椅都下不去。
“母妃……”
萧然伸手去扶,沐嫔涩然避开,讪讪道:“没事,不疼的。”
一旁的容贵妃自是将此尽收眼底,同处于母亲的身份对于端妃很是同情,不管萧忱有多么不堪,行事多么恶劣,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活着才最重要。
但萧忱如今身死,沐嫔不过劝慰一二就这般……虽说同情,但也不可全然纵容。
“端妃未免太过肆意妄为了,这可是御前,莫要失仪。”
容贵妃冷声提醒,端妃本想反叱回去,等瞧见出声之人竟是容贵妃,又恹恹偃旗息鼓,重新望向上首的萧禹,泪如雨下。
到底是自己的长子,对于萧忱的死萧禹自是心痛的,稍稍安抚一二端妃后,他看向身畔的王全安抚了抚额,“太子呢?怎还未到?”
昨夜太子带着太子妃离宫不是什么大事,但有人知晓太子和太子妃上了一艘画舫,紧随其后萧忱就死了,二者时间差距太短,萧禹不至于怀疑到萧灼的头上,但也不得不将此事问清楚。
王全安迟疑片刻,方低声回答:“殿下还在回宫的路上,或许还要等候一会儿。”
端妃闻言立即收了眼泪,眼底恨意不断翻涌,“陛下,我儿定是太子动的手,您一定要为忱儿做主啊!”
事情还未盖棺定论端妃就这么义正严辞将凶手的罪名推到萧灼身上,萧禹眼眸一凛,沉声呵斥:“无知妇人。”
端妃还欲争辩,一旁的容贵妃不由冷笑出声,“端妃,这么多年宫里头的日子是不是过得太过舒坦,所以你的脑袋都别到猪腰子上了?”
顿了顿,她口吻凉薄讥诮,“此事要当真是太子所为,恐怕根本不会留下那么多的线索和破绽等着你找上门。”
在场中人纷纷怔愣,尤其是萧禹深深看了容贵妃一眼,眼底划过一抹惊讶,似乎对于她帮着东宫说话很是不解。
容贵妃自然觉察到这般异常的视线,笑着抚了抚鬓边的金簪,“都看着本宫做什么?不过是实话实说。”
容贵妃从来都不屑于说谎,这么大的一桩事也就是端妃想岔了才会怀疑到萧灼身上,她虽然不待见东宫,但也不至于觉得萧灼会杀了萧忱。
端妃似乎也被她这句话浇得醍醐灌顶,“倘若不是太子,那会是谁?是谁要杀我儿,到底是谁……”
她似乎陷入了癫狂之中,萧然连忙拉着沐嫔后退生怕她发疯起来伤及旁人,容贵妃老神在在说道:“此事我怎会知晓?左右你儿子平日树敌无数,不妨好好想想谁有最大的可能性。”
此话一出,满室人尽数沉默不语,不得不说容贵妃所言是极,但就是这句话吧……有些气人。
谢枝意刚踏入凌霄殿就听到她这番言辞,真想抚额轻叹一声,该说真不愧是容贵妃么?既能调理清晰分辨事实真相,但又能在最关键的时候懂得如何气死一个人。
“父皇。”
萧灼和谢枝意二人前来适时打破殿内凝重的气氛,萧禹见他来了看上去并无任何异常,显然要杀萧忱之人并未选择对萧灼动手。
“说吧,昨夜到底发生了何事?”
萧灼自是一五一十将昨夜发生之事尽数答出,直到说到他杀了萧忱身边一人后端妃立即变了脸色。
“你既然杀了我儿的挚友,缘何不敢杀我儿?我看那个杀人凶手就是你,一定是你动的手!”
端妃再也控制不住,一双眼死死盯着萧灼就像是看着仇敌,阴森诡异。
萧灼不屑嗤笑,“一些狐朋狗友之辈也称得上挚友?更遑论他都跪着磕头赔罪,孤自是没有计较。”
“你说是这么说,谁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假若不是你,那又会是谁!”
端妃咬死了一定是萧灼杀了人,一旁的谢枝意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端妃娘娘为何执意认为是太子所为?昨夜我和太子始终都在一起,没有分开过,端妃娘娘是不是听信了什么话?”
“你们是夫妻,自然帮着他说话!就算是撒谎也有可能。”
谢枝意很是无奈,她能理解端妃此时丧子的心情,但要强行将这罪名扣到他们身上,她可不认。
“端妃娘娘既然言之凿凿,那总该有证据吧?”谢枝意不可能在这种时候退让半分,“不论是物证也好,人证也罢,总该叫我们心服口服才是。”
话音方落,角落始终跪地的一人终于出了声,“若我说……我就是人证呢?”
那人抬首,左脸是一片被毁了容的脸,即便用了许多的脂粉掩盖,还是能瞧见些许痕迹。
“那日,是太子殿下动的手,我看的一清二楚。”杨雪芸落泪啼哭,将事情缓缓道出,“那时我们两艘画舫相撞,太子殿下因大皇子友人对太子妃出言不逊故而动了手,后来更是将满船的人尽数屠戮殆尽……”
谢枝意记得很清楚,当时并不曾看见她,显然她在撒谎。
“既然你说太子动了手,那你怎还能活得好好的?”
“自是当时我未曾露面,太子动手之时我跳进水里侥幸逃过一劫,而今我就算丢了这条性命也要将真相说出来,不管你们信不信,真凶就是太子。”
几乎在她说完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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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一字时,只听茶盏摔落在地,随后碎瓷被人拾起顷刻间抵在她咽喉。
萧灼冷冷一笑,毫无怜悯在她脖颈处划开一道口子,笑得轻蔑,“要真是孤做的,你以为孤会让你好好活着?”
方才,他就可以直接取走她的性命。
随后,瞥了眼早就吓得心魂惊颤的杨雪芸,他将瓷片掷在地上,“父皇,该好好审一审了。”
萧禹哪里看不明白,这个杨雪芸绝对有问题。
“来人,将大皇子妃——”
“且慢。”
这道声音愣生生止住萧禹接下来的话,太后被人搀扶着一步步走进凌霄殿,眼中余光未曾分给任何人,只看向萧禹,“陛下一心偏袒太子,有失公允,陛下又怎知大皇子妃说的很有可能就是事实真相。”
萧禹沉凝着脸,“母后,朕相信太子。”
“你口中的这个太子,三年前就能亲手杀了萧鸣,而后又杀了他的皇叔,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太后怒气冲冲,拖着病体千里迢迢从宁寿宫赶来可不是让萧禹继续护着他,她恨透了太子,从以前到现在。
殊不知,她的这番话石破天惊,在场之人纷纷惊愕不已。
尤其是容贵妃,她终于明白过来三年前萧鸣之死是怎么回事,怪不得陛下将其发落去道观清修,表面厌弃遣离,实则是为了护着萧灼的性命吧!
太后今日戳破这件事实在是她再也忍受不得,萧鸣死的时候她没有办法,萧焱死的时候因他谋逆更是无从辩驳,而今萧忱死了,她自是要向世人彻底揭开萧灼的真面目。
目光浑浊冗杂着憎恶,她看向萧灼的时候没有半分亲情,只有除之而后快的坚决之心,“太子,你敢说这些人都不是你杀的么?”
对比于众人的震惊,萧灼反倒表现得极为平静,“太后说得不错,萧鸣和萧焱都是孤杀的,可这就能证明萧忱也是孤杀的?”
既然太后已经戳穿这一切,萧灼没必要撒谎,是他做的他会承认,不是他做的,幕后之人也别想栽赃到他身上。
“事实已然明显,分明是大皇子妃诬陷孤,太后一心护着她,莫不是也知道些内情?”
寥寥一句讥讽瞬间叫太后脸色骤变。
“忱儿是本宫的孙儿,本宫怎会做出丧心病狂之事!”
“这倒是怪了,太后既然不知内情竟也能说得如此言之凿凿,孤还以为太后昨夜也出宫看见了那一幕,既然不是……好好审问一番大皇子妃不就清楚了。”
这一次没等太后阻止,他竟直接命宫人将杨雪芸带下去关起来,太后险些被他气得昏厥过去,捂着胸口喘着气,“陛下,你就是这么让太子肆意妄为的!这天下今后若是当真交到他手里,那才会彻底毁了去!”
萧禹沉吟不语,直接将其余人尽数挥退,半晌方道:“母后,朕知道你这次过来是为了什么。”
眸光深深,暗含警告:“武安王已死,过去你和武安王做的那些朕可以既往不咎,但是你若想要动太子——”
“不行。”
-
东宫。
谢枝意先行回来,不知萧灼会如何审讯杨雪芸,可她今日从太后口中知晓了一桩事。
萧灼撒了谎。
65. 第六十五章
萧灼并未第一时间让人给杨雪芸送上刑罚,而是将她捆在一侧,看着他人是如何受伤又淋上盐水,痛苦不堪哀鸣。
凄厉的尖叫声不断在耳边徘徊萦绕,冲击着耳膜,杨雪芸早就知晓萧灼行事素来毫无章法,残酷狠戾,而今一瞧,更觉可怖如斯。
许久,那个遭受刑罚之人已经成了活生生的血人,鲜血淋漓流满一地,萧灼望了一眼林昭,林昭立即心领神会取来一方竹笼。
嘶嘶声不绝,一条冷冰冰的蛇从笼中钻出,沿着血人盘旋,只要一声竹哨声响便能顷刻间咬碎那人的脖颈。
萧灼眼中毫无温度,似覆着一重霜雪漠然看向杨雪芸,“你可以不说幕后之人是谁,不过之后生不如死的滋味就该好好受着。”
那条蛇直接一口咬死倒地之人,张口血盆大口开始吞吃尸体血肉,已经有些人承受不住心理压力不忍再看,还有人两股战战嗅着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几欲作呕,只有萧灼神色如常,那是对性命的蔑视。
毕竟,以他如今的地位和手段,有太多人的性命掌控在他手中,只要他一声令下,无数人都能为他甘心赴死,替他谋夺想要的东西。
杨雪芸早就吓坏了,惨白着一张脸吐了又吐,分明那条蛇吞噬的不是她的血肉,可她却觉得自己的身体每一寸骨血都开始疼的厉害。
“好,我说……”
她最是没有骨气,尤其遭受了这些,她想要报仇,想要除掉所有人,可最后还是屈服于懦弱,只能哭着说道:“有一个蒙面人指使我做的,我并不知那人的样子,他说只要我这么说,我……我就能彻底自由。”
“你知道的,萧忱对我有多么恶劣,我想要他死,所以就……”
闻言,萧灼不禁嗤笑出声,“你想要萧忱死,也想要我和阿意死。”
心思被说穿,杨雪芸脸色更加白了几分,“我……我确实存着这样的心思,可是我……我始终没有做不是么?那日我确实在那艘画舫上,萧忱恶心极了,竟要我扮作舞女和那些花魁一并伺候他,我也是没了办法……你和太子妃离开后,来了一群蒙面人,随后其中一人将他一剑捅死又在他尸体上划下无数刀痕,体无完肤,显然对他恨之入骨。”
“他为何单单留下你的性命?”
杨雪芸摇头,“我也不清楚,只说让我回宫后执意说是太子做的,我真的不想死,所以我才照着他说的去做。殿下,你要我说的我都说了,可能饶了我一命?”
她问得小心翼翼,着实心惊胆颤,面前之人手腕狠戾,和那个黑衣人相比,俨然更为心悸。
“饶你一命可以。”
萧灼此话一出,杨雪芸面上刚刚攀上笑意,随即,一声竹哨声响,那条蛇竟然吃完尸体迅速朝着她的方向爬来。
杨雪芸不断朝后瑟缩着身子,却只能靠上一堵冷冰冰的墙,再无任何退路,脸上早已失去所有血色,“萧灼,你莫非要说话不算数?”
“孤只说饶你一命,却没说不动刑罚。”萧灼似笑非笑,眼睁睁瞧着那条冰冷瘆人的蛇吞吐着蛇信子朝着杨雪芸咬去,耳边听着她发出的凄声惨叫,他笑得愈发肆意,“昔日毁容不过叫你初尝苦果,今日之后,才会是你的噩梦。”
他是故意说出这番话要叫她今后彻夜不得眠,既然已经问出了真相接下来就要好好查一查。
“此人对萧忱恨之入骨,你去查一查萧忱从前的仇敌。”
萧灼交代完林昭后一步都不愿在此停留,回到东宫寝室还以为能第一眼瞧见谢枝意,怎知殿内空空荡荡,顷刻间,唇角刚扬起的笑容消失殆尽。
“太子妃呢?”声音清寒阴鸷,浑然不复往日温润谦和的模样。
宫人颤抖着身子,恭敬回禀:“太子妃方才……方才去了宁寿宫。”
萧灼下意识觉得不对劲,“她去宁寿宫作甚?”
“奴才……奴才不知……”
宫人只隐约瞧见谢枝意的脸色不太好,先是在寝殿里待了一会儿,然而就朝着宁寿宫的方向走去,连沈姑姑都不愿带,沈姑姑还是紧赶慢赶才追了上去。
听到这里,萧灼脸色一沉,倏然间似是想到了什么也往宁寿宫而去。
-
宁寿宫。
因着凌霄殿上的事情,太后着实气的不轻,她确实讨厌萧灼恨不得他去死,可那也是因为他杀了萧鸣和萧焱!
现如今皇帝和她彻底撕破脸,还让禁卫军围住了宁寿宫美其名曰太后需要静养一段时日,实则还不是禁足。
“呵,儿子的翅膀硬了,连生母都敢禁足。”太后气到直接伸手扯断手腕上的佛珠,任由其一颗颗滚落在地。
身边的嬷嬷轻声宽慰她道:“太后莫气,陛下也只是看在先皇后的份上才一心维护着太子,您也知道她曾经对先皇后有多么看重……”
“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一个女人。”
太后气的不轻,最终还是压住心底火气挥了挥手让人将地上的佛珠拾起,瞧着身边跟了自己多年的嬷嬷忽而想起一桩事,“先前你不是说你妹妹欠了一笔银子,可解决了?”
“说起来此事还要多谢太后照拂,若非太后,恐怕我那妹子的手都要被人剁了去……”
嬷嬷当真心怀感激,太后听后点了点头不再多问,正欲回房中休息,却听宫人来禀太子妃来了。
“呵,平日见不到她半分人影,偏要挑这个时辰过来,莫不是故意看本宫笑话?”
太后冷嗤一声本想叫人将她打发走,可转念一想又让人将她请进来,她倒要看看谢枝意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拜见太后。”
谢枝意行了一礼,太后迟迟不叫她起身,就是故意要这么晾着她。
怎知,嫁了人的谢枝意就像是有了底气一样,即便是太后不曾叫她起来,她反倒自己站了起来,目光更是直视太后。
“放肆,太后跟前怎能这般不知宫规!”
嬷嬷正要怒声呵斥,谢枝意已轻飘飘开门见山,“此次前来有一桩事想要问问太后,只要得到此事的答案,我立即会离开。”
太后冷笑,“本宫可不觉得有什么能告诉你。”
就算她当真知道,也不想说。
谢枝意哪里看不出来她的心思,却坚持不肯让步,“我只想听太后的一句实话,愿不愿意回答是太后的选择,太后不妨听一听这个问题可好?”
太后笃定了自己根本不会说,索性冷冷瞧着她唱独角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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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枝意深吸口气,做足心理准备方才继续开口,“敢问那日武安王谋反时,太后身在何处?可是亲眼瞧见太子动的手?”
太后以为谢枝意想要问的是什么,怎知竟是这么个问题,不屑讥讽道:“这算什么问题?你口口声声提及武安王,莫不是要以此来揭开本宫的伤疤?”
“太子说武安王是陛下所杀,可太后所言却截然相反。”谢枝意并未被她冷淡的态度逼退,而是继续追问着,因为只有这样说,太后才会在极为厌恶她和萧灼的情况下,将此事说出。
果不其然,太后听到她这话顿时一惊,“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当然是太子动的手,本宫眼睁睁瞧见的还会有假?若非如此,你以为为何本宫会那么痛恨他……”
不知不觉间,因着武安王一事太后着实动了怒这才恍然将事情道出,等瞥见谢枝意依旧仿若霜雪的面庞,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随后便是一喜。
“原来他竟在此事上跟你撒了谎,呵呵,他那样的人连心肠都是黑的,不择手段到了极点,你被他骗的团团转不足为奇。”
原本太后恼怒于自己竟然真的替她揭开疑惑,现今见她对萧灼诓骗的行径着实不悦后更是欣喜万分,不忘火上浇油,“跟在他身边那么多年都不曾看清他的真实模样,既然他能骗的了你一桩事,焉知不会有其它?谢枝意,你这位‘枕边人’隐藏得可真深呐!”
得到太后的回答,谢枝意此刻心底五味杂陈,已经顾不上她的添油加醋。
太后不是什么好人,可在武安王这件事情上没有骗她的必要,更何况她能在凌霄殿上当众说出这件事情,说不定容贵妃那里也能知道些许真相。
按捺下复杂的心绪,她躬身离开,离开前眼角余光不经意落在搀扶着太后的嬷嬷身上,不知怎的,她那张脸竟让她觉得有几分熟悉,似是在哪里见过。
踏出宁寿宫的那一刻她的脑海中还在思索着这件事,直到一股大力将她搂进怀里,她才遽然惊醒。
抬首间,正好撞进萧灼紧张不悦的神色,他在紧紧凝着她,不肯放过她面上的任何表情。
“怎么突然来了宁寿宫?”
他问得稀疏平常,可细听之下已然危机四伏。
谢枝意将方才嬷嬷那张脸抛之脑后,回想着太后的话将周遭之人挥退,直到剩余他们二人她才再次看向萧灼,淡声问他:“我只问你这一遍,武安王,到底是谁杀的?”
她没有退缩,就这么和他凝视,几不可见窥视着他眼底一闪而逝的冷寒,倏然心头泛凉。
未等他回答,她便有了真实的答案,“你动的手,为何要骗我?”
萧灼低低轻叹,言语温柔,“阿意,武安王对你我动手太多次,倘若留他性命日后必是大患,唯有斩草除根才是上上之策。”
“父皇是武安王的嫡亲兄长,一母同胞,他不忍动手,自然只能由我来替他选择。”
他说的这些不乏都是道理,她也明白只有武安王死去才能彻底心安,可她真正在乎的是武安王之死么?
“你骗了我。”
谢枝意转身就走根本不想理会他,怎料才刚踏出几步身子被人从后搂住,紧跟着天旋地转竟是被他打横抱起。
66. 第六十六章
二人已经离开宁寿宫范围,几步之遥就是一座假山,宫人们先前就被谢枝意遣散一段距离,因此萧灼动手的时候宫人们虽然知晓,却也没人胆敢上前阻拦,只能极力低下头,并阻止着其他人闯进去。
“你、你给我放开!”
谢枝意被他困在怀中气急不已,几次三番想要下地,偏偏腰肢被他紧紧箍着不肯放开。
等到双脚落地时整个人已经身处在昏暗的假山之中,他的身影将她紧紧笼罩其中,单薄后背贴着嶙峋石块,这般处境叫她心生一丝不安。
黑暗中,他的大掌落在她的脸颊,一寸寸,游移攀爬,像是盘桓的毒蛇不断逡巡着属于自己的领地。
“阿意,我只是不想你觉得我太过狠毒罢了。”
光线沉沉几乎将他的整张俊脸遮住,眼神晦暗如深海,他轻声说着,声音一如既往温柔和煦,仿佛这一辈子都将所有的耐心用在她一人身上,“我跟你道歉,我不应该欺骗你,你莫要生我的气。”
他深知,此刻若是放任谢枝意离去难保她不会多思多想,但凡她冷眼对他,一刻钟都受不得。
所以,他定要在最快的时间找到借口解决此事,不能让她继续怀疑下去。
俯身之时,他观察着她的表情,唇角牵起往她的唇瓣落吻,怎知下一刻,谢枝意直接偏过头,避开了去。
“你当初都能杀了萧鸣,缘何杀了武安王之事不愿告诉我?在我看来他们二人并无任何分别,所以,那些根本就不是你隐瞒我的理由。”
若说原先谢枝意还被他用温情笼罩其中,而经被太后一说就像是抽丝剥茧,薄雾渐渐散开些许,也能叫她的思绪清明许多,开始分析其中的漏洞。
被她揭穿,萧灼并不意外,他一直都知道谢枝意始终都很聪明、纯粹,因而他才步步为营如此小心,先前是被他诓骗、设下的温柔所欺,而今渐渐醒来自然开始心生怀疑。
但是他费了那么大的劲,怎能叫她轻易看穿,一旦被她知晓真相,恐怕才会联想到更深的层次。
譬如,他是如何画地为牢以自己作为诱饵,诱她入局,又或者,他又是使出了什么样的心机手段让她心甘情愿放弃江南留在京城并答应嫁给他。
桩桩件件,窥探到其一就能猜测出所有,他自是不会放任。
“是我的不是,今后我必定不会再瞒着你。阿意,你我二人经历了那么多次的惊险,这一切都是萧焱所为,他又让你我分开了三年之久,不论如何,我都会动手将他杀死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细细密密的吻接连落下,温柔多情,深情款款,小心翼翼又带着讨好的温存。
他刻意提及从前,又说起那分别的三年无一不是在引起她心底深处的愧疚。
果不其然,一提起这些谢枝意面上流露出愧歉之意,本就只是一桩小事,不管萧焱是不是他杀的,这件事不应该搅乱他们的感情。
见她未再避开显然被他说动了心思,萧灼自是重新吻上她的唇。
唇舌交缠,温热缠绵,直到吻到她浑身几乎瘫软在他怀中方才转移阵地,流连到莹润耳骨。
“阿意,你知道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太后一直都在针对我,她们都想要我死,这个宫里,除了父皇,我唯一能够信任之人唯有你。”
张开口,濡润的湿意将耳珠浸吞,般般手段,都用在她身上。
也不知他从哪里学来的花样,每每被他衔住耳骨她都经受不住,双腿更是软得不行。
一双美眸似春水含情,被他诱惑着勾起情/潮,已是意乱情迷。
好在谢枝意还记得此时身在何处,慌忙将手抵在他胸膛,艰难喘气,声音嘤咛,“回、回去。”
萧灼却不容拒绝地牵过她的手摁在某处,滚烫炽热几乎烫伤她的掌心。
“你怎么……”她面红耳赤,几乎说不出话来。
“如此这样怎能出得去?出去了岂不是叫人看笑话?”萧灼闷声笑着,声音魅惑又感性。
“那你该怎么办?”
谢枝意着实不知所措,这可是青天白日,总不能就在这假山里头……也太过肆意妄为,糜/艳极了。
“阿意帮帮我,解了馋就好。”
此话他说得意味不明,还未等她理解其中意思,就瞧着他单膝跪在了地上,此时她身后靠着假山双腿着地,俯视着他,而他眼底波光流转,春光潋滟,竟是将她的脚放在自己膝上,随后褪去了鞋袜,露出那双雪白的玉足。
他的指腹缓缓从玉足摩挲而过,就像是抚弄着画舫上的琴弦漫不经心,眸底深处的墨色浓稠晦暗,尽数收敛进黑暗中。
“你……”
甫一开口,谢枝意就感受到脚底踩住了什么,一片绵软,又在不断叫嚣动弹。
狼狈闭上眼,她两颊艳若桃李,霞蔚云蒸,不过须臾,从脖颈蔓延至耳根,一片绯红。
眼前之人就这么放低身段继续单膝跪着,视线一错不错紧紧凝视着她不肯放开分毫,瞧着她极力克制着呼吸,雪色齿贝紧紧咬着下唇,留下齿痕。
倘若,她那道齿痕落在自己身上,那该有多好……
萧灼如是想着,裙裳坠落间像是花海绽放,身上的汗落了一滴又一滴,都不能叫他停止无尽的遐想。
心上人撇开头去,根本不敢睁眼,呼吸急促,声音娇娇,“好了么?”
“再等等……”
紧扣的大掌青筋迭起,萧灼也很难受,二人呼吸交错着,彼此都能听见。
密闭的山洞,昏暗的光线,以及时不时听见的风声鸟鸣,都在不断充斥着耳膜。
直到最终嗅到颓靡的石楠花香,她早已支撑不住,瘫软在了石壁上。
萧灼却并未餍足,只是取出巾帕将此处擦拭干净,又贴心妥帖地帮她拢好裙裳,声音沉沉沙哑,“阿意,我先带你回去。”
这一次,他将她再次抱起,没再被拒绝。
-
一回到东宫,谢枝意就让宫人立即备水沐浴,沈姑姑始终跟着他们二人,只知当时太子将太子妃拉入假山后遣退了众人,众人在风中等候许久才再次见到他们。
新婚夫妻二人独处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更遑论太子对于太子妃的占有欲那般强烈,平日夜间日日唤水,这般恩爱,世间当真难得。
“你们先出去。”
谢枝意可不像萧灼那般不要脸,只要一想到青天白日他竟拉着自己厮混,就觉得分外羞耻,也不知那时候自己怎么就迷了心窍由着他那般胡来,要是换做下次,绝对不可能了。
褪去衣裳躺在浴池中,尤其是将那双雪足洗了又洗,总觉得沾染在上面的石楠花味道始终不曾消散。
萧灼本想回了东宫继续那档子事,偏巧被陛下叫去了凌霄殿,否则现在她该躺着的地方就不会是这里了。
不再细想这些事情,沐浴过后她穿上干净的衣袍,踩在地毯朝着寝宫而去,未料,经过一方花梨木方桌时不慎打落了香炉,香炉中残存的灰尘撒了一地。
等候在殿外的沈姑姑耳朵尖,听到屋内异样的响动惊讶问道:“太子妃,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不必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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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枝意蹲下身将香炉拾起想着过会儿让宫婢收拾就好,鬼使神差间,不由想到了卢氏。
她记得卢氏前阵子夜间睡得并不安稳,也不知用了这样的香是否会好点。
她没让沈姑姑入内,寝宫里头还备着今夜的香,她径自取了将其放到随身荷包里,打算等到出宫的时候问问大夫。
算了算时间,好像成婚第三日就要归宁,谢蘅和卢氏几日后就要离开,虽说有些不舍,但先前江南水患之事闹得那么大,只能让谢蘅他们暂时离京避避风头。
至于谢浔安……
这是她的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他那般聪慧机敏,喜好诗书,盛京中的书院、夫子远胜过其他,当真要让他一并跟着爹娘走吗?
谢枝意深深思索着这个问题,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最好让谢浔安留在盛京,左右有她在,也能护得住他。
殿门不知何时开了,漏进来一股冷风,她从思索着回神这才发现外头的天竟不知不觉黑沉大半,萧灼从凌霄殿归来直接过来找她,却见她愁眉紧锁,不知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萧灼伸手探向她的额头,关切问道,“莫不是病了?”
谢枝意握上他的手,想着自己方才的打算越发觉得可行,眼底流露的光绚烂灿灿,“夫君,有件事问想和你说。”
萧灼将她搂在怀里漫不经心拨弄着她的青丝,随后将头枕在她肩窝深深嗅着芳香,只想彻底醉在这片温柔乡。
“明日归宁,我跟你要回一趟谢家。”
萧灼还以为她在想什么严肃的事情,未料竟是此事,勾唇笑着道:“你放心,给岳父岳母的厚礼已经备好了,明日我跟你一起去。”
手落在她发间,俯身就要去寻她的红唇,直到她接下来的话顿时令他僵住。
谢枝意认真看了他一眼,轻声开口:“我想让浔安留在盛京,偏远之地的书院和夫子都比不上盛京,既然浔安喜欢盛京,我也在盛京自然可以照拂一二,你看,此事可好?”
说归说,还要等着萧灼表态,虽然有可能萧灼不会同意,但她还是想极力说服他。
他们是夫妻,万事皆可商量,在谢浔安之事上她不打算退缩。
果不其然,随着她这句话落下,萧灼唇角的笑意渐渐消失,好半晌,才重新牵起,抚弄她发丝的手并未停顿,“怎么突然要将浔安留下了?”
谢枝意知道萧灼并不喜欢谢浔安,或者说,除了她之外就没有他喜欢的人,也不喜欢她和谢家走太近,但是谢浔安终究是她的弟弟,江南待过的那三年,谢浔安当时年纪小,却始终跟在她身后对她很好。
她只是想要给谢浔安一个更好的未来罢了。
“他就住在谢宅里,届时我让人照顾他就好,平日他也会住在书院,不会让他随意打搅我们的生活。”谢枝意一桩桩分析着,显然她都已经做好了决定,直到最后,她才朝他靠近,身子贴近他胸膛,“夫君?”
她的声音娇柔,自然是特意想要他同意才这般做,她甚至想过要是萧灼不同意的话,她还要想着该怎么说服他。
最终,只听耳畔传来一声轻叹,萧灼将她搂得更紧,声音温柔,“你要做的事情,这些日子我何曾阻拦过你?”
听了这话,她瞬然心头一喜,“真的吗?”
“自是真的,不过你也知道我只想和你过二人生活,就不要让他经常来东宫。”
有了萧灼这句话谢枝意的这颗心这才放下大半,殊不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萧灼的脸色阴沉铁青,眸底蓄满的风浪看似平静,不过是山雨欲来。
67. 第六十七章
应下此事萧灼自知无可奈何,纵然心底对于谢浔安的憎恶在此刻到达顶峰,他还是要继续在谢枝意面前伪装着。
拒绝此事对他没有任何好处,他向来是个能在最短时间分析出利弊之人,至少应了此事后谢枝意对他百依百顺,尤其是床第之事,令他分外满意,故而自是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我好累,明日还要归宁呢……”
她的声音渐渐低弱下去,像是在岸边濒死挣扎的游鱼,口干得厉害,一重重风浪卷过鱼尾将其拖拽回浪潮,就连手指都使不上力气。
暖醺烛光下,萧灼寝衣敞开露出大片胸膛,从小通学六艺,看着好似文人般羸弱,实则身体积蓄的力量根本不容忽视,否则也不至于到了天明还不曾将她放过。
“快了,阿意再坚持一下。”
散漫笑着牵了牵唇,将口中茶水渡到她口中,勾起其中的丁香不断流连。
对于她的所有,再如何贪恋尤觉不够,直至天光大亮,他才熄了这场火,至于榻上的妻子已然困倦到睁不开眼。
这一夜格外折腾,谢枝意就连起身用膳的力气都无,反观萧灼意气风发,还能将她搀扶起身,一勺勺将薄粥喂到她口中。
寝宫内仅有他们二人,宫人们都在外头候着,未经传唤不敢贸然进屋。
谢枝意身上就穿了件单薄里衣,蔓延至锁骨处的吻痕炽热如冬日的烈烈寒梅,不单单是那里,还有更多留下痕迹的地方都被里衣包裹着。
喝完粥,萧灼还想抱着她,直接被谢枝意避开,“昨日你怎能那般胡来?今日我还得回谢家,你这样做……叫我今日如何见人?”
出声的刹那,就连嗓音都带着微微的沙哑,只要一想到昨日面前之人的肆意妄为,心底就憋闷的慌。
为何男子到了榻上简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纵然也有体贴,也叫她逐渐尝到了其中欢喜的滋味,可……那般长的时间,今日起身时双腿都是酸软无力,更别提床褥已经换过一床。
萧灼自是因着她想要将谢浔安留在盛京之事才会这样发作,此番闹得太过,恐怕这几日不会再叫他触碰。
心底虽有遗憾,但只要回想着昨夜畅快的滋味又觉心情舒畅,看她正气头上,更是不忘同她道歉,“昨日是我不好,阿意想怎么罚我都好。”
到了青天白日,他穿得衣冠楚楚,说着这话时冠冕堂皇,当真要多虚伪有多虚伪。
谢枝意不想跟他计较,也不想他继续碰了,恼羞成怒说道:“这几日不许碰我!”
正如他所想的那样,心中已有成算,萧灼不得不短暂妥协。
“好,一切都依你。”
这还不算完,萧灼亲自服侍谢枝意穿戴罗裙,更是蹲下身来替她穿袜穿鞋,至于青丝他并不太会挽,只能叫宫婢入内挽了发饰,这一通下来又是费了半个时辰,他并未离开,而是静静看着宫婢是如何动作,心中暗道今后挽发之事也该学一学。
“殿下,太子妃,车马已经备好了。”
沈姑姑最会审时度势,在谢枝意梳洗好后方入内将此事禀明,这一趟回去谢家萧灼命人准备了几车的东西,至于绿禾也一并跟着。
谢枝意不曾睡好,又在车中枕着萧灼的手臂阖眸睡了好一会儿,等到马车到了谢家门口,萧灼才不紧不慢唤她。
“阿意,我们到了。”
谢枝意睁开惺忪睡眼,勉强打起些许精神,在萧灼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谢蘅、卢氏和谢浔安早早得到消息已经在谢宅门口等了许久,等瞧见他们二人谢蘅率先行礼,随后另外二人也一并行礼。
“岳父岳母不必多礼,今后都是一家人。”
今日的萧灼看着格外温和,不似先前疏冷,谢蘅相邀他前往书房一叙,至于谢枝意则是被卢氏叫走。
谢蘅见他目光紧紧凝着谢枝意离开的身影直到彻底消失不见方收回视线,心中轻叹了声,才慢慢开口:“过几日我们就要离开京城,还不知今后什么时候能回来。太子,我知你对阿意的心意,今后阿意若是有使脾性的时候还望您多担待。”
作为朝臣,萧灼是太子,可作为父亲,谢枝意又是他唯一的女儿,这么多年他已经太过愧疚,自然希望她今后能过得好些。
“阿意的性子极好,深得我心,岳父多虑了。”萧灼慢条斯理掀着茶盖,唇角勾着,无人能看出他心底究竟在想些什么。
至于谢蘅,自然也别无他法,只能默默在心底祈求萧灼莫要苛待了女儿。
“对了,还有一事还未同岳父明言。昨日阿意和我商量过,希望让浔安留在盛京的书院,不知岳父意下如何?”
萧灼和谢蘅本就没有太多的事情闲谈,索性直接开门见山说起谢浔安之事。
一旁的谢浔安听到这话瞬间愣了一下,随后面上多了一抹欢喜,“太子,你说的可是真的?我能留在盛京?”
对于他脸上流露出的笑容萧灼只觉分外刺眼,唇角勾起一抹讥诮,声音渐冷,“阿意说你有可塑之才,要是真去了别的地方恐会浪费了这天资,不过……”
他话锋一转,这才继续说起他的真实意图,“若你一人留在谢宅难免不便,至于宫中规矩甚严想必你也不会习惯,正好阿意身边已经有了沈姑姑照料,不如让绿禾出宫回谢家照顾你,你看如何?”
绿禾?
谢浔安眉宇紧皱,“绿禾是阿姐曾经救下的人,既然入了宫,怎能让她留在谢家?”
“这又何妨?”萧灼不以为然,牵唇谩笑,“宫廷规矩甚严,这绿禾多次触犯宫规,不过是因着阿意的缘故才能留下性命,一旦入了宫,离宫之事难如天堑,这对于绿禾而言是桩好事。”
他口口声声看似是为了绿禾所想,所以才想着让他离宫,可现在看来,恐怕别有所图。
谢蘅心头大震,看穿了他的心思,恐怕他早就对绿禾心存不满已久,这才借着这个档口想将绿禾遣离。
谢浔安心思纯粹,不像谢蘅那样轻易间就想到深处,不假思索反驳,“可是若是绿禾走了,宫中不就只剩下阿姐一人……”
“怎会只剩下她一人?不是还有我陪着?”萧灼适时接上他的话,其中意味不容辩驳,凌厉犀锐,索性,他也不再去管谢浔安如何想的,谢家能够做得了主的,只有谢蘅。
“岳父以为如何?”
他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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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笃定从容,似乎认定了谢蘅会应下此事。
宫里头想要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死去的办法还有很多,他可以让绿禾死去,叫谢枝意无从查寻她真正的死因,但到底不愿将此作为罅隙横亘在二人之间,未免节外生枝,还是让绿禾离去,已是他最为大度的做法。
谢蘅已被他凉薄的性子惊骇住,遍体生寒,无论如何他都想不到萧灼竟对谢枝意的掌控可怖如斯,偏偏,她尚蒙在鼓里,并不知情。
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比起知晓一切而言,要快乐的多。
谢蘅不得不选择低头,绿禾虽说只是一个婢子,但谢枝意对她感情深厚,要是她真的死了……
“我会和绿禾说明此事。”
他不安地看向谢浔安,心中迟疑,不知将儿子留在盛京到底算不算一件好事。
终究,从以前到现在,他始终别无选择。
有他这句话,萧灼心头大定,“岳父能想通这些再好不过,这些事情就别叫阿意知晓。”
步步筹谋,似要编织一张大网将谢枝意牢牢束缚其中,挣脱不得,窥探不到事实真相。
毕竟,他那样一颗丑陋的心怎能令她看穿?
-
厢房内,婢女们端上新鲜瓜果和糕点,对于几日后的离去卢氏依依不舍,牵着谢枝意的手迟迟不愿放开。
“阿意,过去的那些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他待你如何?”
作为母亲,最在乎的就是她的幸福。
谢枝意一想到昨夜折腾至天明脸颊不由一片绯红,轻声道:“自然很好,娘,你就不用挂念了。”
她不想停留在这个话题上,将荷包中的香取出递了过去,“前些日子听说你睡得不踏实,这是宫中的香,不知府里头的大夫在不在,让他瞧瞧你能不能用。”
今日正好是卢氏看诊的日子,原本卢氏想着女儿女婿登门打算换成明日再看,但谢蘅说什么都不同意,生怕耽误了她的病情。
此时沈姑姑几人都候在门外,屋内就她们母女二人,卢氏没有多想直接让大夫过来把脉。
这位大夫是京城中有名的圣手,和先前太医院请来的太医不太一样,他有些本事,不喜欢宫廷繁琐的规矩,便在京城里头开了家药铺,偶尔上门给人看诊。
得了这位大夫的调理卢氏的身体已经好转不少,等到谢枝意将荷包中的香递给他后,大夫的脸色微微一变,很快,又恢复如常。
谢枝意自然没有放过大夫面上的任何表情,心头微动,“大夫,这香可能助我娘亲安眠?”
当着卢氏的面,大夫却将香递还回去,“这香不适合谢夫人,我这里有一味安神散,会更适合谢夫人,还请太子妃准备纸笔。”
谢枝意不疑有他,先是将荷包收好,然后帮着研磨墨汁。
书桌隔着内寝有一段距离,大夫取过狼毫笔将安神散的药方一一写下,等到墨迹干涸,谢枝意谢过伸手就要去取那方子,耳畔却听大夫忽而开口道:“多年前,老夫曾在一本古籍中看到过一种制香的法子,此法极为诡异,要取人之血制香。”
“实不相瞒,太子妃的那道香,和我见过的别无二致。”
68. 第六十八章
花窗外日光朗润,将这世间照彻得格外分明。
几乎在大夫话音落下刹那,谢枝意浑身一僵,感受不到任何温度,犹如当头棒喝,半晌,方不可置信找回自己喑哑的声音,“大夫,您所说的香到底是什么?”
大夫瞧她这模样看出来她定是被人诓骗了,她身份尊贵,这种阴毒的法子用在她身上真真可怖如斯。为了自己的性命,他可以选择不说,但作为医者,他又着实不忍心。
“那香名叫钟情香。昔年有位姑娘爱上一位情郎,情郎却心有所属,姑娘便用自己的血溶进这香中,夜夜在情郎的房中点燃,久而久之,情郎用惯了这香就离不开那位姑娘,更会对那位姑娘生情。”
“此香不同于坊间阴私的媚.香,却比媚.香更为霸道。一旦用了这钟情香日子一长就会叫人愈发离不开制香之人,不论是从身还是到心。实不相瞒,我虽不知此香具体的制法,而且那还是古籍上的,本以为是久远失传的东西,不曾想今日竟然真的见到。”
他解释得有理有据,谢枝意却如坠冰窟,恍然间,她开始回想到底是什么时候触碰到的这抹香,是这次回了盛京之后吗?还是……更久之前?
“大夫,您又是如何一眼看穿此香的?”
这世间的香千千万,能叫大夫一眼看穿的,必定不同寻常。
大夫见她似乎还有疑虑不由深深轻叹,“因为太子妃的手。”
“什么?”
谢枝意下意识摊开手,不知何时,她的腕骨处竟然多了一株隐约的桃花痕迹,花瓣还未彻底舒展开,却像是能在风中舞动,晃进眼底却无半分美好,就像是侵吞着她血脉的凶兽,一点点将她蚕食。
“想要用钟情香还需太子妃的血,二人血液交融,此香方能发挥作用。经年累月,就会在手上留下桃花的清浅印记,方才太子妃递荷包时老夫不小心瞧见,故而才有此猜测。”
听到这里,她已经听不下去,甚至连自己腕骨上何时多了一道桃花的痕迹都不知晓。
“大夫,可有……破解之法?”
她面色苍白,身子摇摇欲坠,显然得知真相后大受打击。
大夫不忍,终究无能为力,“这桃花印记看起来初初显露,显然这钟情香已经发挥了作用。既然有了桃花印记,这香,已经无法破除。”
说到最后,大夫深深鞠了一躬,“还望太子妃莫要将此事泄漏,老夫于心不忍才将真相禀明。”
谢枝意明白他的意思,能够对她下钟情香的人显然是她的身边人,而最有可能的只有那一个。
倘若知道是这大夫告的密,恐怕那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斩草除根。
脸色更为煞白,她撑着桌子才勉强站稳,一颗心浸入寒潭,冻得她四肢百骸都在颤抖。
“阿意,你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可是出了什么事?”
送走大夫,卢氏瞧着她的脸色苍白如纸,担忧不已。
苦涩不断翻涌,她想哭泣出声,却只能将苦楚统统咽回去,卢氏就要走了,她不能将这些告诉她,甚至还要伪装平安无事。
“阿娘,我没事,兴许是昨夜歇息晚了些有些头疼。”
她轻声说着,面色看似平静。
闻言,卢氏提起的心稍稍放松,又忍不住提点几句,“成婚之初男子最喜床第之事,他虽宠着你,但也别太纵容了,到底身子才是自己的,有些时候受不得就冷着些,或者是用旁的法子。”
想了想,她又从箱子里头抽出几本避火图递过去,“这些你好好收着,身子要是受不住也不必日日承欢,左右上头还写了别的方法。”
顿了顿,她又补充了句,“你且放心,不会是让殿下找别的女子。”
可惜,若是之前谢枝意定然还会存了几分心思在这上头,可现在她得知了钟情香的真相,惶恐都来不及,又怎会上赶着同他办那档子事?
到底出于卢氏的一番好意她没有拒绝,收是收了,之后应当也是压箱底的存在。
昨夜至今时,不单单是身心疲倦,更得知了钟情香这种诡异东西的存在,一颗心仿若蒲草浑浑噩噩不得安。
回了闺房,她将众人遣散,阖上眼本想歇息一会儿,怎知囫囵陷入一场荒诞的梦境。
那是一间道观,一人身着道袍端得翩然出尘,他静坐在一方紫檀木桌前,宽大袖袍宛若流云,骨节分明的手把玩着一柄锋锐匕首,刀尖寒凉。
匕首割破手指,一滴滴嫣红的血坠落在瓷白洁净的白玉碗里,疼痛并未让他流露出任何痛楚,反倒神思愈发清明。
鲜血混进香粉中,气味诡异沾染着隐约的血腥,到了后来又尽数被香味遮掩,再也嗅不到任何古怪的气息。
而他勾着唇,手中古书摊开,窗外闯入的清风拂过那卷书不断翻页,风声止息,最终停留在其中一页。
谢枝意抻长脖颈想要看清那页的内容,更想看清眼前之人,正要凑近,那人豁然抬首,一张清隽的脸庞熟悉又陌生,惊得她几乎魂飞魄散。
“阿意,阿意……”
旖旎温柔的声音像是一滴水汇入大海,从冗长诡谲的梦中醒来,甫一睁开眼睛,就看见梦中之人近在眼前。
萧灼将她的手扣在自己的掌中,抚摸着她的纤纤玉指,似有若无,他的指腹暧昧般从那处隐约有桃花痕迹的腕骨滑过,眼底笑意温和如水。
见她醒来,他唇角笑意未变,而是用更温柔的声音说道:“阿意,天色已晚,我们该回宫了。”
那场梦和大夫所说的话交织在一起,此刻她的心几近被惶恐占据,下意识就想要将手抽离,离她远些。
然而她才稍稍流露出抗拒的神色,萧灼就已敏锐察觉到什么,“阿意今日怎么了?似乎……对我有些疏离?”
只要是关于谢枝意的事情,他都洞若观火。
谢枝意不得不紧攥手心让自己冷静下来,她不断思考着大夫所说的话,或许……或许是大夫看错了呢?再或者,是她误会他了?
没有任何关于钟情香的证据,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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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从一个素昧平生的大夫口中说出,那么这件事当真是真的吗?
倘若再次误会了萧灼,那才是对他的伤害。
谢枝意垂下眼睫,掩住心底深思,“没什么,是你误会了。”
她轻声开口,看上去还未睡醒的样子,甚至主动贴近他胸膛,“夫君,回宫吧!”
谢家找寻不到真相,唯有回到东宫才能找到关于钟情香的蛛丝马迹。
一颗心起起伏伏,像是浸泡在雪水中,一面沾染着寒冰,而另一面则被和煦日光曝晒,她只能掩耳盗铃让自己暂且不要继续思考这件事情,直到找到证据为止。
她的主动接近令萧灼心头欢喜,也没再深思她方才的异样,二人好似又恢复了往日恩爱夫妻的模样,直到夜间沈姑姑入内正欲将香炉点上,谢枝意这才出声阻止。
“今夜不用点香了。”
沈姑姑诧异看了眼一旁的萧灼,又迅速收回视线,“太子妃,您往日不是最喜欢伴着这香入眠么?”
就连萧灼也在此时抬首,烛光摇曳,细碎光线落入他瞳孔,掩去其中的晦暗难明。
谢枝意自是察觉到了,暗暗摁住掌心,佯作平静道:“之前我夜间睡得不大好,这才用了此香,现在这香用腻了,想要换成旁的。”
“这……”
沈姑姑有些迟疑,不知该如何是好,倒是萧灼挥了挥手让她离开,这才看向谢枝意,目露幽深,“阿意对这香腻了?”
他语气和缓,问得稀疏平常,像是静海中涌动的逆流,窥伺蛰伏。
谢枝意根本不敢同他对视,深怕自己没能隐藏好情绪被他发现,“嗯,只是想换一种。”
空气似乎滞了滞,格外凝重,谢枝意心跳如擂鼓还以为他觉察到什么,遽而听见他轻声一笑,“不过是换一种别的香,小事一桩。”
甚至,他还贴心地让谢枝意自己去库房里选香,不论哪一种都可以。
他的从容不迫叫她心惊胆战,可库房里头那么多的香,谁知道这里头有没有被他动过手脚,最后,她还是什么都没有选。
“都不喜欢么?”萧灼温声问询。
谢枝意摇了摇头,不想暴露真实想法,“有夫君在我身畔入眠,何必还需要旁的香?”
得了她这一句,萧灼心情极好,面上笑意更深些许,“阿意成婚后,说的话越发动听了。”
谢枝意红着脸低下头,好似羞赧未再多言。
因着昨日夜间和今晨太过放纵,今夜萧灼依言未再动她,只是将她圈在怀中就寝。
这一夜未曾点燃蘅芜香,谢枝意一觉天明,等再次醒来时萧灼已经不见了踪影,摸了摸冰凉的床榻,应当上朝去了。
正这般想着,忽而腕骨传来些许发烫的感觉,等她低头看去,只见那处桃花印记越发明显。
她的呼吸骤然一滞。
怎么会?昨夜她分明未曾点香,可看这痕迹,怎么会越来越明显?
难不成,这里头还藏着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69. 第六十九章
殿前,朝臣们正开口禀报近日发生之事,倏然间,发生了桩意外,高坐于龙椅上的萧禹竟是吐出一口血昏厥过去。
出现此变故,朝会未再继续,萧灼立即命太医院里的人给帝王看诊。
“恐是大皇子之死让陛下忧伤不已,再加上这么多年心结依旧,陛下不该多思多想,当平心静气静养一段时日。”
太医的这番话让人心惊不已,毕竟这么多年萧禹都是那样一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就连先皇后离开的时候肝肠寸断都能继续支撑至今,怎会因为萧忱的死就变成这样了呢?
萧灼脸色沉凝如霜,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直到萧禹命其余人退下他才走上前,“为何不告诉我?”
不知不觉间,这么多年过去萧禹的头发早已发白大半,他已不再年轻,他看着自己的儿子似是像在透过他看清另一个人,目光浑浊幽暗。
“嫣儿离开的时候朕就应该跟她一起走,只是那时候对你放心不下,如今你已成了婚,这天下之后也该交到你的手上。”
甚至,萧禹想要将传国玉玺放到他手里,萧灼却避开,“父皇的身体还算康健,儿臣可暂替监国。萧忱之死的幕后凶手还未寻到,父皇当真愿意在此时离开?”
“你该知道,除了你,其余几个儿子朕从未放在心上……”
萧禹此话说得凉薄无情,他将所有的真心和爱都给了先皇后,更对二人唯一的血脉偏宠多年,这话若是被端妃几人听了去,更会伤心欲绝。
可一个人的心就那么大,根本给不了旁人。
显然,多年郁结于心的心结始终盘桓在心口迟迟未散,萧禹已经不是第一次生出要找先皇后的念头。
萧禹对于生母的深情在萧灼看来可笑至极,“父皇,她从未喜欢过你,她心心念念的只有那个人……”
萧灼起初并不明白为何生母对他不喜,直到后来才得知了真相,所以就眼睁睁看着她放火点燃宫阙,最终葬身火海。
“就算只念着那个人,就算是死,她也只能葬在朕的身边。”一旦提及先皇后曾经的那位夫婿,就像是触碰到了逆鳞,萧禹神色极为不悦,“你莫忘了,你的身体流着朕的血脉,现如今你还能诓骗得了长乐一时,你以为当真可以瞒她一世?”
作为生父,萧禹太清楚要怎么刺痛萧灼,他的唯一软肋就是谢枝意。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萧灼的脸色变得更为沉郁,显然,这番话让他想到自己从前用过的诸多手段。
“关于这点,我自是不会步父皇后尘,阿意与我情投意合,否则当初也不会答应成婚。”
“是么?那你每个晚上都让人在她房间安置的蘅芜香呢?”萧禹冷笑,“那香根本就不是蘅芜香吧?其中真正的作用是什么,你不会不知道。”
萧灼并不想继续听下去,“父皇,你太累了,该好好歇歇。”
“朕也不想和你说这些,别忘了明日让道长入宫一趟。”
自古帝王追求长生,萧禹不然,他求的却是他和先皇后的来生。
萧灼垂下眼帘掩去瞳孔的深色,抬脚跨出凌霄殿,光线落在他清隽的面庞,随着殿门合拢,所有黑暗尽数落在身后。
-
谢枝意再一次来到藏书阁,和上一次想要寻找的东西不同,这一次她有了别的目标。
藏书阁中的藏书浩如烟海,她不可能去问这里的人,只能一本本翻找。
她先寻找的是关于“制香”的各种书籍,这些书籍有各种古法香的制法,然而翻看大半,都不曾见到书中提及任何关于“钟情香”的信息。
难道……那位大夫在撒谎?
可是看他当时言之凿凿,并不像说谎的样子,唯一的可能就是她还未找到。
她沉浸在寻找制香的书籍之中,身后一道脚步声渐近,随即一道温润声音落下:“太子妃。”
谢枝意被这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等看见来人才稍稍松了口气,“陆大人,又见到你了。”
意外和陆乘舟相逢,她庆幸的是还好不是萧灼,否则按照他的敏锐,一定会觉察出异样。
陆乘舟的视线缓缓下落,落在她手中的那卷书上,他的记忆很好,尤其是关于她的点点滴滴,上次相见时她手中拿的是食谱,而今日……竟是一本制香的书?
“太子妃喜欢制香?”
这里只有他们二人,多日来陆乘舟始终按捺着心绪不想让自己过多关注她,可所有的坚持在见到她的刹那终究分崩离析。
谢枝意听出他的关切之意,可毕竟“钟情香”之事是她的私事,眼下只是大夫一人所言,并不知真假,故而她并不太想告知陆乘舟。
“嗯,只是随便看看。”她将手里的书放回原位,话锋一转,“陆大人今日来这藏书阁可是寻到了什么线索?”
陆乘舟并未疑心,听她提及自己之事面露难色,摇首轻叹,“未曾,线索尽断,只能再来这藏书阁里看看还能不能寻些别的蛛丝马迹。”
对于陆家之事谢枝意颇为感叹,不知怎的,她心念微动,脑海中遽然划过一个人影。
“说起来,陆大人先前绘的那副人像……”她终于回想起来,为何觉得那人有些眼熟,大抵正是因为她见过相似的画像,“宫中有一人的样貌和那幅画上的人生的很像。”
此话方落,陆乘舟眸光一闪,倏然怔在原地。
谢枝意紧跟着往下说,“今日我去了一趟宁寿宫,意外发现太后身边有位嬷嬷从某些角度看去和陆大人画的那副画有些相像,但要说是同一人,又不太可能。”
“据我所知,那位嬷嬷跟着太后多年,一直处在深宫,应当不太会接触到旁人。”
对于那位嬷嬷,谢枝意有些印象,过往多年,太后每每从行宫归来身边总是跟着那位嬷嬷,只是当初她并未将太多的注意力放在嬷嬷身上,若非这一次因为陆乘舟的画像,她也不会注意到这点。
得了她这一句,陆乘舟很是激动,他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甚至当时告知谢枝意的时候也只是因此事压在心底多年迟迟未果,可现在柳暗花明,似乎有了一条新的线索,不论如何,都让他看见了新的希望。
“多谢太子妃告知。”
陆乘舟摁下心底翻涌波动的情绪,大掌紧攥成拳,此事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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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影响太大了,如若……这真是一条突破口的话,说不定真能寻到当年的真相。
谢枝意见他如此只希望自己提供的这条线索对他有所帮助。
她没再藏书阁继续停留,翻阅了不少书籍还是没有关于“钟情香”的相关信息,显然,或许这里没有,那会在什么地方呢?
“太子妃,今晨陛下病了,太子还在凌霄殿侍奉药汤,恐怕今日会迟些归来。太子让人带了话,您先用膳,不必等他。”
沈姑姑转述完那番话,让宫人将饭食呈上,样样精致可口。
因着心里憋着不少事,谢枝意并没有太多胃口,草草吃了些,她心念微动,想到了一处地方。
“沈姑姑,这条罗裙的花样子尚宫局那里最好还是用黛青色更为好看,还有其上的纹路,便用木槿花吧!”
谢枝意有意将沈姑姑支开,让她前往尚宫局,等对方走后,她才朝着书房而去。
“太子妃。”
东宫的书房有护卫把守,里头存放着重要的东西,寻常人不得入内。
不过谢枝意并非寻常人,还未和萧灼成婚时她就经常出入书房,护卫自是不会阻拦。
多日未来书房,书房里的物件摆设还是一模一样,她曾来过书房借阅过几本书,因生怕打搅萧灼办事,几乎都是匆匆过来匆匆离去,嫌少在书房久留,也不曾细看书房的模样。
她先走到书架前开始翻阅。
书架上的书大多是古籍孤本,世间难寻,涉及各类的都有,有关于兵法政事,还有天文观星、地方志等等……翻了一遍,并未找到任何关于“香”的书。
薄唇紧抿,她开始翻找着桌案,直到见到书桌最角落不起眼的地方搁着一方古朴木盒,蹲下身,她将其打开。
木盒空空荡荡并无任何东西,可低头轻嗅,有着熟悉的蘅芜香,仅一瞬,谢枝意的脸色就变得格外凝重。
这种香味不可能无缘无故留下,显然平时萧灼使用过,只是把里面的东西拿走了。
他是何时开始制香的,她竟对此一无所知。
无尽的冷寒不断蹿动,从脚底蔓延至心脏,她将木盒扣上站起身,审视着这个书房。
这里……一定还藏着更多的秘密。
-
夜风凛寒,萧灼裹着一袭冷冽归来时,护卫适时跪在他跟前禀报着今日谢枝意的行踪。
去了藏书阁并不为奇,只是——
“她去了书房?”
萧灼很快就将关注点落在此事。
护卫沉声回禀:“太子妃在书房中待了半柱香,似乎……似乎在翻找着什么。”
萧灼没有第一时间回寝宫,而是立即绕道去了书房,他观察细微,很快就发现自己的书有被挪动过的痕迹,至于其它……
他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书桌角落的木盒上,那处灰尘有被磨蹭过的痕迹,显然被人动过。
而今日来过书房的只有一人,这是何人动的,不言而喻。
凉薄夜色,萧灼唇角轻牵,眼底诡谲的锋芒在烛光中跳跃翻涌。
他的阿意,似乎发现了什么呐……
70. 第七十章
沐浴后的女郎仅着单薄衾衣,敞开的花雕木窗漏进些许晚风吹动如瀑青丝,婀娜窈窕身段在微醺烛光下分外旖旎。
萧灼踏入殿内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卷,她的每一缕青丝、每一个动作,都在无端撩拨着他的心弦。
回想书房所见,眸底沉息了瞬,所有暗色蛰伏,缓缓踱步而入。
“阿意。”他声音轻缓,柔和散落在浓稠夜色中,唇角勾起,一步步朝着她而去。
声音方落,谢枝意只要想到今日在书房里种下的种种怀疑,薄唇紧抿成线,身子更是僵硬极了。
即便没有在书房里找到更多的证据,可那方木盒一定有问题,这也导致了她此时根本不想见萧灼,更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他不叫他怀疑。
“今日我去书房找了些东西,夫君想要听听么?”
思来想去,她还是选择先抛出一定的诱饵,今日恐怕东宫里头的护卫早就同他禀明,他一定心存疑虑。
只是萧灼似乎并不在意此事,甚至上前一步想要从她手中取过巾帕替她擦拭,她无法在有所怀疑的情况下还对他信任坦荡,因而他的手落在巾帕刹那,果断往后退去一步,避开他的碰触。
仿佛……他就是汹涌的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萧灼眼底的光更为暗沉,面上笑意依旧,语气自然,“宫中任何地方阿意都可来去自如,不过是书房罢了,阿意在书房里发现了什么,缘何对夫君如此抵触?”
他将那东西藏得极好,断定谢枝意不会发现,不过是一个空木盒罢了,又能说明什么?
他的笃定从容并未叫她打消心底疑虑,诚然,她确实没有找到任何的证据,可正是因为这点才更叫人疑心。认识萧灼时至今日,他不会在书房里搁置无用之物,更何况空木盒里的香味她很熟悉,确定是蘅芜香无疑。
种种疑点串连成线,纵然没有证据,她也不会让他靠近半分。
“夫君,我只问你一句,蘅芜香可是你亲手所制?”
不等他回答,谢枝意紧紧凝着他的眼睛,一瞬不瞬,不想错过他脸上任何的表情,“我只想听见实话,你知道的,我最厌恶的就是撒谎。”
这般和他对峙,萧灼已经没了撒谎的必要,事实上,他本以为可以一直隐瞒下去,而今她发现了端倪,怀疑到蘅芜香上,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阿意这么聪慧,既然猜到了,何必还要刨根问底?”迷离夜色和烛光交织,烛光一分为二落在他高挺鼻梁,半明半暗,“有些事情,都不知晓才不会叫人多思多想。”
听到这话,谢枝意的心已经彻底凉了大半,狠狠攥住拳,面上染上一层薄怒,“所以——你所说就是要我捂住耳、掩住口鼻,当个聋子瞎子么?”
轻叹了声,他的语调温柔入骨,带着几分纵容和宠溺,“阿意,我只是觉得这样对你更好而已。”
“你所谓的好真是叫人可怕,那种阴私的手段你是从哪里学来的,我从未想过你会将那种‘下作’东西用在我的身上……”
事到如今,谢枝意已然不知他到底还剩下几分真几分假,温文儒雅的皮囊下掩藏了多少黑暗,他怎能这般无耻,哄骗着她团团转?
心底破开的裂缝不断放大,宛若冷风卷过冰原旷野不断疯狂灌入,冻得她浑身都在颤栗。
牙关紧咬,眼中对他的情意早已不在,只剩下偌大的恐惧。
几乎,用尽了气力,她才艰涩道出那一句,“给我解了。”
因着心绪剧烈浮动,手腕上桃花印记愈发滚烫,她不想再看见那样的痕迹,更不想看他。
腰肢抵在身后桌案,月华流泻而下落在她清冷如霜的面庞,有那么片刻,就好像她会乘着月色离去,彻底消失在眼前。
花窗涌动的夜风吹熄了殿内烛火,刹那,殿内陷入一片黑暗。
半晌,黑暗中传来一声散漫轻笑,“原来……阿意已经知道了这么多。”
顿了顿,他拖长尾音,声音宛若林间丛莽吞吐的蛇信,“但是阿意,我无法将此解开。”
谢枝意的面色变得更为苍白,“你什么意思?你做的‘钟情香’为何解不开?”
脚步声越来越近,等到她察觉到的时候,方才对峙之人已经近在眼前,雪色皓腕被他紧扣在手中,清晖月光,将桃花印记映照的清晰分明。
而他的脸庞温润如玉,笑不达眼底,“这般美的桃花,是属于我的,不该解开。”
那双晦暗幽深的目光直勾勾撞入她的眼底,无数墨云暗潮翻涌,不过一眼,就叫人毛骨悚然。
他阴私,他下作,他卑劣不堪,他不择手段。
从前种种过往不断从脑海中划过,脑袋似被人重重敲了一棍,声音颤抖发涩,“从我回到盛京那日,你是不是就在筹谋算计了?什么受伤,什么武安王,甚至跪在凌霄殿求情都只不过是为了我能心甘情愿嫁给你,对不对?”
只要不断回想,更多的记忆涌入,也叫她更为惊颤面前之人的可怖如斯。
“阿意,准确来说,应该是三年前。”
既然已经被她知晓,萧灼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甚至,在瞥见她得知真相的霎那,更多的是一种肆意畅快的感觉。
他的爱意是那般汹涌澎湃,恨不得将她淹没其中,他竭力维持着这种温润谦和的虚伪模样,都抵不过他还是奢望过想让她看清真实的那个自己。
那个——行走在无边沼泽悬崖边上的那个人,想要将她天上这轮皓月拽入深渊的那个人,那才是真真正正的他啊!
阿意合该爱的,应该是最真实的他才对。
已然拥有,深入骨髓后就是更为癫狂的占有和疯魔,他早就病的不轻,对她浓烈的占有欲不断喧嚣,已经不再满足,像是贪得无厌的饕餮,还想得到更多。
“我从未想要放你离开盛京,只是当时武安王势力繁复,又在东宫安插人手想要下毒,不得不避开锋芒,蛰伏三年。阿意。这三年你在江南道的事我都知晓得一清二楚,你走过的每一条路,吃过的每道菜,我都让人绘成图纸、仿制一样的吃食,就好像那三年,我也依旧陪伴在你身边……”
他絮絮说着分离的那三年从未和旁人道出的无数心事,桩桩件件融汇在一起划过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紧紧裹挟。
他的深情款款,言辞温柔眷恋,却只会将她推得越来越远。
她这才恍然,她以为曾经逃离的三年,不过是他手中纸鸢的一根长长丝线,稍稍放松,就能叫她飞得更远,可实际上那根掌控的丝线始终紧握在他的手里,他给的,不过是掌心的自由。
她怎么就……招惹到了这样的一个疯子呢?
想要苦笑出声,却发现自己早就失去了同他辩驳的力气,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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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往的情意都是一步步精妙的算计,他要算计她对他沉沦动心,主动舍弃江南道的自由,甘愿留在他身边。
多么可笑啊,她曾以为他会改变,到头来,是她对自己太过自信,也对他太过信任,才会导致今日所有谎言戳破,他的面上未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懊悔。
他或许还在沾沾自喜,自鸣得意,可在谢枝意看来,桩桩件件都是龌龊下作,恶心至极。
月色如水漫过,经她霜雪的脸颊流淌着,怒到最后浑身早就感受不到更刺骨的冷意,薄唇哆嗦着,骂了他一句。
“萧灼,你真不是人。”
她本就被这重打击吓到,脸色苍白如雪,月光更为清冷凉薄,都比不上她的那颗心直坠冰窟,毫无半分温度。
她不再叫他“阿兄”,也不再亲昵唤他“夫君”,腕骨处的桃花印记隐隐灼烫,气的她口不择言。
“我知道阿意心底还在怨我,恼我,可是我这般做都是有理由的,倘若不这般,阿意又怎么可能留下?”即便在谢枝意如此盛怒的情况,他依旧维持着谦和温雅的姿态,眼底温存落着不忍,抬起手就想拭去她眼尾沁出的泪痕。
偏头,她避开了,不想被他触碰。
“这些都不是理由,你想让我相信的那些都在骗我不是么?时至今日,我已不知你口中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你真是太可怕了……”
他的心计手段无一不叫人胆寒,她原以为他坐在这个位置上拥有这些并无为过,甚至用这样的手段对付他人也不会放在心上,但有一日,他终将这些统统用在自己身上时,她才感同身受到可怖如斯的惶然和惊悸。
甚至,她想到了萧凛曾经骂过他的那两个字。
——畜生。
可不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畜生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样的人她怎会落入他步步为营的圈套之中,甚至画地为牢留在他身侧?
以及那种诡异查阅不到任何信息的“钟情香”,除了这些,他是不是还做了更多的事情?
她眼底噙着的泪意始终坚持着萦绕在眼眶,萧灼瞧着愈发心如刀割,以及心底隐约升起异样的快意。
这般张狂的爱不应当遮掩,就应当尽数让她知晓,从以前到现在,他都在渴盼着这一日。
“阿意,那些手段纵然不堪,但都是为了得到你。至于你所说的香不会对你的身体有任何伤害,毕竟我爱你都来不及,又怎会让人伤了你?”
以往的深情此刻早已扭曲变味,谢枝意冷眼看着他柔情温润的模样,倏然抬起了手。
风声呼啸,落掌声极大,他没有避开,任由她那一巴掌直直落在脸上,留下通红的掌印。
她的眼底写满厌恶,排斥,以及逃离和躲避。
“你这个疯子,这种时候还要这样装下去么?你就不觉得恶心?”
“什么算恶心?是露骨的掌控欲还是……”
因着那一巴掌,一直以来面上伪装的和善温柔消失殆尽,眼底划过一抹嗜血的阴鸷和狠戾,这才是真实的那个他。
放纵目光肆意逡巡着她的脸庞,他未再掩饰克制,蓬勃的欲汹涌而出,恶意盈满心头,拽着她势必要从天上月坠入沼泽之地。
“躺在我身、下浪/叫的时候……”他的视线黏腻,像条毒蛇,毒液已经深深刺入她的脖颈,“那时候,你怎么不觉得恶心?”
71. 第七十一章
夜风寂寂,月光在水波中揉碎,偶有几只野猫发出声音,也被宫廷中的护卫寻到将其赶走,莫让他们搅了贵人们的清梦。
寝殿灯火熄灭,守夜的宫人们以为太子和太子妃应当早早歇下,忽然听见里头传来重物坠地的碎裂声,刺耳声响让人忍不住皱紧眉宇。
宫人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有人大着胆子手落在紧闭的殿门,正要开口问询,萧灼刻意压低的声音适时传来,“不必入内。”
声音里似乎压抑着什么,与往日的清寒冷冽不一般,无端让人心头一滞,只能讪讪退下。
他们不知,寝宫内一地狼藉,白瓷细瓶碎裂满地。
就在方才萧灼靠近的刹那,谢枝意毫不犹豫将手边距离她最近的花瓶扔向对方,萧灼避了开,瓷瓶碎裂,飞溅的瓷片在他脸颊划下一道清浅血痕。
“别碰我。”不加掩饰的憎恶让她拢紧禾眉,清冷月光下,她的容色冷若冰雪,仿若高高在上的神女,不容玷污。
擦破的伤口很快渗出血迹,隐约刺痛感并未被萧灼放在心上,他想过种种被她知晓真相后的情况,这点小事并不会触怒到他。
毕竟,那一巴掌在前,他更是连苛责她都不忍。
没有烛光的映照,唯有泠泠皓月,不必再顾忌其它,贪婪视线不断在她脸上描摹,更为肆意放纵,“此事是我瞒着阿意,阿意怨我也是应当的。只是你我早就心心相印,莫非都要否认掉那些过往?”
他越往下说,谢枝意的心愈发寒凉,“你所谓的心心相印,就是用那种药来控制我?”
“并非控制。”他不假思索接上她的话,唇角漫开的笑足以令人毛骨悚然,“只有等这桃花印记彻底烙下,那才叫控制。”
话说到此,所有的恶喧嚣而出,他朝后退去,竟是趁着夜色将香炉点燃,往里投入熟悉的蘅芜香。
不,应该叫钟情香才对。
心脏像是被人紧紧攫住,那股彻夜伴着她入眠的香终究化作了梦魇,她抬手就要将香炉熄灭,腰肢却被人紧紧扣住。
萧灼掌控着她,不让她再前进半分,口吻玩味戏谑,“算了算这香的时间,也快到了。”
大掌游移,落在她的皓腕,缓缓流连摩挲着那处桃花印记,笑得温柔又残忍,“阿意,你逃不掉的。”
这种钟情香霸道猖狂,他当初寻遍那么多的古籍孤本,包括各种蛊毒,最后想了想,还是用了这种法子。
虽说这种方子已经失传许久,但他颇有耐心,有时候人心最不可控,想要牢牢掌控着某样事物或者人,那就要提前筹谋。
他更希望,一切都能控制在他的手中,所以不惜寻遍香方,搜罗药材,屡屡割破手掌用鲜血浇灌着香料,在见到这枚桃花印记时,他就知道钟情香生了效,不枉费他耗费心思日夜点燃。
袅袅烟雾升腾,香意弥漫,日夜沉醉的香此时落在谢枝意眼底只有无尽的惊惧和逃离,她想掐灭却被扣着,想要逃离,依旧无法撼动他的铁腕。
“疯了,你真是疯了……”
在嗅到那股香意的时候,她手腕上的灼热更为刺痛,不单单是那处印记,还有不断焚烧的心脏都在剧烈跳动着,想要蛊惑着她臣服,莫要推开身后之人。
可那人,正是制作此香的罪魁祸首。
伴着清辉月华,细细密密的吻沿着后颈落了下来,青丝被他修长的指尖拨弄到旁边,指腹反复流连。
日日缠绵犹觉不足,如此黑暗的夜晚唯独剩下月色如练,更能好好欣赏一番她的容色。
黑暗不会让人惊惧,只会放大他的快意,没有烛光的掩映,将他所有的恶喧嚣而出。
娇柔的身子被打横抱起,顾忌着地面碎裂的瓷片,他将她抱到了花窗前到那方桌子,花窗外是一片葳蕤繁盛的花丛,皓月当空,而她整个人沐浴在如瀑月光下,身子皎皎如玉,脸庞出尘如雪。
紧扣在她腰间的手未曾放开,甚至,大掌将她两只手摁在头顶,居高临下欣赏着躺在桌案上的她。
“阿意,你好美……”
他一直都知道她是极美的,有无数人都在偷偷觊觎着,可那又如何,终究她只会是他的。
滚烫的热吻铺天盖地落下,撬开唇齿刹那卷着那片唇舌,柔软娇嫩,反复探寻,渍渍水声响彻在这片阒静的寝殿,任谁听了都会面红耳赤。
衣襟凌乱散开,露出一片雪色肌肤,“啪”一声响,俯首之人停了动作,另外半边脸落下了清晰的巴掌指痕,同先前那一掌对称。
谢枝意贝齿咬着下唇,眼底泪意盈盈,将衣襟拢到胸口,不等整理好就迫不及待往地下跳去。
这一巴掌始料未及,萧灼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谢枝意已经踉踉跄跄光着足跑到殿门。
蛊惑的钟情香,满口谎言的伪君子,所谓的东宫就是一处吃人不吐骨头的深渊,即便青丝凌乱,衣裳不整,她也不会继续在这里待着。
对,她要离开这里,不管哪里都比这里好。
葱段如玉的柔荑落在殿门,才刚打开一扇就瞧见守在殿外的宫人一脸错愕的脸庞。
此时谢枝意满脸泪痕,衣襟散乱,更是未着鞋履,端得楚楚可怜。
宫人方唤了声“太子妃”,遽然就见她的身后,来自黑黢黢的殿中遽然伸出大掌,重新扣着她的腰肢,往回扯去。
宫人不由瞪大眼睛,直到撞进那双晦暗森冷的眼神浑身一僵,惊骇到颤栗跪地。
殿门重重合拢,殿内依旧没有点灯,不过须臾,就听见布帛撕裂和女子破碎声。
在场之人无不瑟缩如筛糠,分明太子和太子妃才大婚不久,白日还是浓情蜜意,怎么现在闹成这般?
宫人不得费解,只能噤声不语,往外走出几步,隐约听见殿内的啜泣声渐渐低弱,再多,就听不到了。
殿内。
遥遥可见的一缕光明被那扇沉重殿门阻隔,她再次被拽回深不见底的黑暗。
身后男人紧扣着她,这一次未再怜惜,啃噬她的雪颈,微热呼吸落下,讥诮出声,“跑?你想跑去哪?”
大掌箍住她的下颌迫她回头和自己对视,无尽浓稠的墨色将她吞噬,恶意蔓延,笑得肆意凉薄,“你是孤的太子妃,你以为你能逃去哪里?更何况,你以为离了孤,你还能活?”
既然她不愿,他也不介意撕破脸,将所有真相血淋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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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在她眼前。
脖颈处的疼意都比不上他的这一句话,冷得浑身都在颤抖,觉察到她的惊惧哆嗦,他这才收起讥讽之意,眼底重新染满柔情蜜意,唇舌温柔舔舐方才那道齿痕,安抚着她,“阿意若是还能像往日那般乖巧,孤又怎舍得这般对你?”
时而像魔鬼般冷嗤,时而又伪装成温柔如水的样子,谢枝意都快分辨不出哪个才是真实的他。
可她清楚一点,萧灼从来不是什么好人,钟情香的作用恐怕不仅仅只有大夫所言的那些。
“萧灼,你真是个畜生。”她终究还是口不择言骂出声,泪水盈满眼睫。
他的吻翩然而至,吻过她濡湿睫羽,尝到了酸涩的泪水。
“对,我是畜生。”
纵使被她骂了,他还能低低笑出声来,有恃无恐,甚至更为恣意,压低的嗓音碾过耳骨,势必要在她心底凿出更深的痕迹。
“你知道……畜生是如何寻欢的?”
意味深长的语调,她听见垂绦松开的声音,白玉砖铺满地毯隔绝了一重冷意,可她的心却更为冷寒。
她曾在大雪皑皑的隆冬时分出过门,彼时银装素裹,日光灿灿,却无半分暖意,就连吸入口鼻的空气都是冰凉刺骨。
就如同此时,她的背紧贴着地毯,罗裙散落一地,一颗心像是飘摇在严寒冬日的那株霜花,冰晶莹澈,被风吹着寻找不到可以驻足的方向。
翩跹的月光,她眼睁睁看着地面落霜,又瞧着自己的双脚折起。
倒影交织,她折下腰,影子彻底混入绒毯,不知何时,神思恍恍惚惚,绒毯也洇湿了一片。
-
沈姑姑是后半夜才得知此事,具体的事情不太清楚,只是从宫人口中听说似乎主子间发生了什么。
“殿内始终熄着灯,隐约听见太子妃的哭声,已经许久了,太子今夜瞧着似乎脸色不虞,仿佛、仿佛……”
宫人说到此处寒毛战战,沈姑姑拧紧眉宇追问,“仿佛什么?”
宫人这才鼓足勇气继续往下说,“仿佛回到多年前先皇后离开时的模样,那时的太子也是这般阴鸷森寒。沈姑姑,您说太子妃会不会出什么事?”
太子妃待人和善,相比于阴晴不定的太子,宫人们都极为喜欢她。
更何况,只要有太子妃在,纵然太子发怒生气也能及时安抚,叫他们的日子好过许多,因而众人才难免心生担忧。
沈姑姑不由在心底深深叹息,索性不再歇息重新穿戴好往太子寝殿而去,殿门依旧紧闭,迟迟没有听见里头的动静。
思索片刻,对于谢枝意的担忧大于其它,她还是轻轻叩了叩殿门,声音压低,“殿下?”
许久,里屋才传来一声压低的沙哑声,“备水。”
显然,萧灼还未歇息,沈姑姑连忙命人将热水准备好,自己也蹑手蹑脚跟进去帮忙。
眼角余光不经意朝着内殿瞥去,隔着一重影影绰绰的珠帘,她瞧见地面散落一地凌乱衣裙,而太子身着衾衣竟将太子妃从地上打横抱起,显然方才他们并未在榻上歇息。
而地上……她眼尖发现了点点血痕,以及空气中溢散的血腥味。
72. 第七十二章
“太子妃受伤了?”
担忧大于思虑,她没来得及多想就脱口而出,口中对谢枝意的关切不加遮掩。
“不是她。”萧灼声音淡淡,“将地上瓷片收拾干净后,都退下。”
他抱着昏昏沉沉的谢枝意进了耳房,沐浴时他从未让旁人伺候,因而此时耳房仅有他们二人。
先将谢枝意放入热水中,随后他也抬脚跨了进来,慢条斯理帮着她清理身上的痕迹。
她的肌肤娇嫩,不过在地上躺一小会儿就被绒毯磨擦出了些许痕迹,雪颈和胸口红梅点点,最为明显的是膝盖处的青紫痕迹,因着肤色雪白,看着更为可怖。
但凡多看一眼,眸底的暗色愈发加重几分,顾念着她身子娇柔他本想在这里再行上一回,在瞧见皓腕处的桃花印记后,还是压下蠢蠢欲动的心思。
要真是折腾狠了,今后可怜的还不是他自己。
慢慢用,才能用得长久。
唇角肆意牵着笑,将她从头发丝都整理妥当,随后帮着她换上新的衣裙才朝着床榻走去。
宫人们将碎瓷收拾妥当,绒毯也撤下重新换了新的,至于撕碎的罗裙早就化成布条不能再穿,也就被宫人们一并收拾走。
殿内蘅芜香蔓延,桃花印记愈发清晰,萧灼温柔在那处印记落下一吻,之后竟是从床榻底下的屉中取出一样东西。
冰冰凉凉的环状物,银铃在夜风中晃动着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身影朝着床榻上的人儿落下,未多时,那双玉足就多了样东西。
由他亲手,系上的银铃。
-
这一睡,谢枝意就睡了整整一日,不单单是身体上的疲倦,更多的是心底深处得知真相后的惊愕和惶然。
起身时,天阶日暮西斜,黄昏跃动着最后一层暖橘色的光,任由夜幕吞噬。
歇息大半日,她的神色依旧疲倦恹恹,脸色苍白如纸。
沈姑姑早就让人等候在一旁,只要一得到太子妃醒来的消息就让人奉上一应洗漱之物,还让人备好膳食。
“太子妃可算是醒了,一日未用膳想必腹中饥饿,先用些垫一垫肚子。”
沈姑姑知道他们二人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否则萧灼不至于今日还要在东宫安排更多的护卫和暗卫,更是下令要将太子妃看紧,莫要离开东宫半步。
瞧着谢枝意的面色她没敢提萧灼,只是说着旁的事情。
怎知,谢枝意也不愿去想萧灼,可偏偏听到脚腕处传来泠泠声响后,脸色沉凝一片。
“这是怎么回事?”
她想也不想要去解开脚腕上的铃铛,可那铃铛系得很紧,似乎还有钥匙锁着,至于银铃里圈一层还用柔软的绸缎包裹着,不至于叫她刮伤肌肤。
又能想到如此周到,却还能做出这般下作之事,不必多想都能猜到这是谁做的。
瞬间,她紧紧攥着衣袍,不甘地看了一眼银铃,不得不放弃。
“真是个疯子。”
她着实气坏了,愤懑不已,当着沈姑姑的面也照样骂着那个人。
沈姑姑眼观鼻鼻观心,帮她穿好罗裙只当作未曾听见那番骂句,直到伺候好谢枝意用完晚膳,她才说起萧灼交代之事,“今晨谢大人和谢夫人已经离开了盛京,至于谢小公子也去了书院,这些事情殿下已经安排好,太子妃不必担心。”
这几日因着钟情香的事情,谢枝意都快忘了谢蘅和卢氏要离开盛京的事情,可她分明记得他们启程时日应当在三日后,怎么会……
“为何改了行程?”
她追问,沈姑姑却遮遮掩掩,“殿下这般做自是有他的道理。”
说来说去,只要萧灼一声令下,要他们凌晨离开都别无他法,更何况现在陛下大病一场,更是不理朝政,诸多事情都由萧灼一人定夺,本就是铁板钉钉的储君,今后距离接任帝王的位置也不会多久了。
谢枝意的心底却并未畅快太多,她知道现在或许还有萧禹能够压制着萧灼,一旦萧禹退位,届时萧灼成了帝王,那才是逃无可逃。
可她早就被他堵住所有逃离的退路,不管是谢家,还是其它,她当真没有别的路可走了么?
只要越往下想,她就愈发悔恨当初自己居然从未看清萧灼此人,甚至可笑的是,她妄想过他当真转了性子,到头来,遭了彻头彻尾算计的也是她。
肉眼可见的,她的脸色很是难看,她想要将绿禾唤来述说一二,可得知绿禾今日一早就离宫去了谢家,再次打翻瓷碗。
好,真好啊……
他这是要将她身边之人彻底斩断,就像从前一样,这样才能彻彻底底掌控她。
一桩桩,一件件,沈姑姑也知这一次萧灼着实做得太过了些,可让她劝说,又不知该从何处劝着。
半晌,她只得干巴巴说着:“太子妃,其实殿下还是很关心你的。今日离开东宫时依旧对您恋恋不舍,还嘱咐了好几遍宫人们关于您的事情,只能说,殿下太在乎你了,所以有些时候手段偏激了些。”
他那手段何止是偏激,分明要将她彻底掌控在股掌之间。
她是个人,不是一件物品,更不是可以随意让人掌控的玩意儿。
谢枝意心头寒凉彻骨,她知道沈姑姑即便再心疼自己,她还是替萧灼办事,而今连绿禾都被他遣离宫廷,说不定,眼下自己就连东宫都出不去。
“我要去藏书阁。”
她果断起身,顾不得身子酸疼,才刚走到门口就被林昭适时拦下。
林昭拱手抱拳,“太子妃,殿下有令,今日您需待在东宫歇息。”
仅一句,就叫她骤然色变,“堂堂太子妃,竟是连东宫都出不得了?”
怒极反笑,眼底冷意更甚,浸染嗤嘲。
林昭心脏一紧,想着萧灼的吩咐不得不硬着头皮解释,“太子妃息怒,殿下也是顾念着您的身体才会这般吩咐。您若是想要去藏书阁,不如等殿下回来再说,如何?”
显然,她如今连出个门都要得到萧灼的首肯才行,当真荒谬至极。
“如若我一定要去呢?”
她作势往前迈出一步,护卫们立即宛若铜墙铁壁,纷纷阻拦在前,挡住所有去路。
“太子妃,请您回殿内,莫让属下们为难。”
护卫们尽数阻拦着去路,纷纷跪地不起,俨然她若是执意离开也毫无办法。
谢枝意越想越气,面前是乌泱泱的人墙,身后又是叫人窒息的宫殿,既然离开不得索性作罢,转身回到殿内,她让人将那方香炉砸了。
只要一想到那里头曾经放过那样腌脏下作的东西,直叫人作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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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宫人们只要守着她不让她离开东宫就好,好在殿里头的东西她只命人将香炉砸了,随后遣散众人,兀自留在寝殿。
从凌霄殿归来时,萧灼就已从暗卫口中得知今日东宫的情况,在听到谢枝意不过是让人将香炉砸碎,唇角不由漾开清浅笑意,“她既然不喜欢,那就砸了罢!”
“殿下,寝殿内可还要换上新的?”暗卫询问。
萧灼莞尔,笑意高深莫测,“不必了,左右都有了印记,也不需要那样东西。”
暗卫听得迷惑,不明白自家主子的意思,不过主子说什么他照办就是。
萧灼踏入寝殿,谢枝意披着件轻薄外裳歇在贵妃榻上,听到渐近的脚步声也不回头,目光眺望着窗外屋檐,眼睁睁瞧着天阶飞过几只雀鸟。
“近日你去藏书阁的次数很多,想必那时候就对蘅芜香有所怀疑了。”她并未回头,萧灼也不恼,径自望着她的背影往下说着,“杀死萧忱的幕后之人还未查出来,那人极有可能是宫里的人,阿意,我在担心你的安危。”
她还是没有任何回应,但是萧灼知道她是听进去了,再次上前一步,她才从贵妃榻上坐起,眼底疏离抵触尽显,冷声道:“别过来。”
因着这句话,萧灼当真止住脚步,甚至因为她的回应感到兴喜。
即便……这是生怒的前兆。
“阿意,昨夜是我不好,你一定受了不少委屈,今后我会好好补偿你。”
他又恢复了往日温柔儒雅的虚伪姿态,仿佛知晓她最喜这幅样子,还能继续伪装下去。
谢枝意确实最喜欢他这样,可在得知了所有真相后,她连看他一眼都不愿。
垂下眼帘,避开他的视线,声音清冷疏离,“太子殿下不是一直都算计得很好么?想要揪出那个幕后之人何其容易,只要把我当作诱饵不就成了?”
“左右我在殿下心底也只是一个玩意儿,不过是做诱饵罢了,这种小事殿下应该会应下吧?”
她口口声声讥讽,恭声恭敬称呼着他一声“殿下”,在萧灼听来极为刺耳。
而今,连“阿兄”都不愿叫了,二人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时候。
不,准确来说,比她刚回到盛京时候还要糟糕。
轻声喟叹,他贪念凝着她,“阿意,我对你的心意你也知晓,即便幕后凶手抓不住,我也不会将你置于险境。”
“置于险境?你对我下钟情香,这不是险境又是什么?”
说来说去还是钟情香之事,以及他彻头彻尾的诓骗,这才叫她极为心寒,头一遭看清枕榻之人是多么卑劣恶心。
“放过我吧,我曾经应下你的婚事也只是钟情香作祟,难道你只想要药物控制出来虚伪的爱吗?”谢枝意软了语调,她太清楚自己的处境了,她可以驳斥、怒骂,唯独不能离开。
而要想挣脱这片樊笼,只有他的首肯,否则就像今日这样连东宫大门都无法离开。
长久的沉默,空气滞涩凝重,她仍在希冀什么。
下一瞬,萧灼打破她所有幻想,“阿意,你太天真了。”
眼底诡谲的锋芒从未消失,甚至更为可怖,“自从你入了宫,我从未想过放你走。”
“生同衾死同穴,唯有死别,没有生离。”
纵然她死了,也只能葬到他的身边。
73. 第七十三章
说出此话的时候,他的眼底没有半分温度,仿佛那是早会拥有的既定结局。
随着最后一抹日光熄灭坠入大地,寒风掠过,她哆嗦着,心头轻叹。
真冷啊……
不止是身子,还有那颗心,直直坠入深渊谷底,窥探不得半分光亮。
所有渴盼的光在眼底缓缓破碎,流离失所,她未曾落泪,声音已然哽咽在喉,“当年我就不该入宫,倘若不曾入宫也不会……”
“阿意——”大掌落在她的肩上制止她未尽之语,这番话是他最不喜欢听到的,他不允许谢枝意说出口。
“宫廷中锦衣玉食绫罗绸缎,你要什么我就给什么,即便你砸了那香炉,私库里头还有更多的东西任你砸。你和我既已成婚,世人眼中夫妻一体,纵使你想抽身离去也绝无可能。”
有了钟情香还不够,还用一纸婚书将她捆绑在身侧,她的软肋太多,纵然一身傲骨又何妨,但凡他稍微挑出一样来,都能轻易将她拿捏。
“岳父岳母年事已高,眼下还在路上,万一感染风寒染了病症,路途遥远,也不知能否寻到大夫诊治。”提及谢蘅和卢氏,他眼底轻蔑笑着,仿佛当真是关心他们的好女婿,声音和缓轻柔,暗藏锋芒,“好在我及时让暗卫护送他们,他们平安无虞,阿意也能放心些。”
字字句句,温柔入骨,就像是蜜糖裹挟着刀锋,谢枝意的心已经凝结成冰,从头到脚冷到打颤,抬眸时眼底落满错愕和惊惧,就好像能够说出这样温柔又残忍字句的,并非枕边之人。
而这些,还不算完。
萧灼唇畔勾起,细细数着,“让我再好好想想,谢浔安也去了书院吧?盛京里头除了他,谢家还剩下那么多的人,还有绿禾,沈姑姑……你平日不是最喜欢她们贴身伺候?”
她已经不想听下去,脸色苍白如霜雪,已经惊惶到说不出话来。
他好整以暇,似笑非笑,就这么坐在她身边,认认真真凝着她,观察着她面上每一个表情,就像是近距离欣赏着一副美人图。
他将她的所有软肋尽数摊开,一样样剖析过去,挑出她心底最柔软的那处,毫不犹豫撕扯得粉碎。
她生了逃离的心思那怎能行?
他费了那么大的心思,花了那么长的时日,可不是让他们二人今后相看两厌的,他们要做长长久久的夫妻,恩爱不渝,此生白首。
因此,察觉出她有这样的念头,他不假思索果断选择折断她的羽翼,将她囚困在身畔,偌大天地间,他要她,除了他身边,哪里都去不得。
“阿意,这样明明白白说出来着实没有意思,你知道的,我想要什么。”
依旧眉目含情,温柔款款,好似伪装久了,他当真就是这样一个人。
如果,她不曾看清他的真面目……
他没再继续忍耐,指腹缠住她的一缕青丝放在掌中把玩,薄唇已经贴上她的额,顺着眉心、眼皮蜿蜒而下,直到和柔软唇瓣相贴。
那番警告彻彻底底粉碎了她的傲骨,迫她折腰屈服,她没再躲着,任凭他的吻落了一遍又一遍。
喷薄而出的情潮灼烧着,还是没能消火。
见她颤抖着紧紧闭着眼,他深深吸了口气,大掌扣在她下颌,声音微哑,命令道:“眼睛睁开。”
她不得不睁眼,而后汹涌澎湃的吻铺天盖地落下,他的呼吸和自己交错,鸦羽轻轻扫过她的脸颊,颤栗着,她往后缩。
“退什么?”他的舌从她口中退出,离开前还不忘放纵扫荡了遍,旖旎水光浸染着他的薄唇,看上去淫/靡惑人,倏然,他贴着她的唇轻声笑道,“吻了这么多次,怎么还学不会回应。”
放任自己陷入欲念中的萧灼清隽面庞染满浓烈情意,温情似水,不断撩拨着她的心弦。
谢枝意没有回答他的话,克制着心底的恐惧没敢后退,指尖狠狠掐进掌心,“你别动他们。”
萧灼若是真疯起来,连她都没有办法。
耳边落下一声喟叹,他抬手抽出她鬓间的发簪随意掷在地上,青丝蜿蜒落下,鸦羽三千,落在掌中宛若上好的绸缎,爱不释手。
“阿意,他们都是你的亲人,不到万不得已,我自是不会动他们。”
她仰躺在贵妃榻上唇色发白,青丝落地,腰间系带也被另一双手温柔抽离。他就这么居高临下深深凝着,系带翩然落地,散开的裙裾像锦簇繁花,馥郁花丛之下,苍劲有力的大掌紧紧扣住系着银铃的脚踝。
脚踝处银铃晃动,发出悦耳声响,忽而,他俯身薄唇掠过铃铛,又吻上那处雪肤。
冰肌玉骨,馨香袭人,纵是日夜索求犹觉不够,不够填满心底深处荒芜的沟壑深渊。
他的手落下的每一处,都像是虫蚁攀爬而过,席卷而来附骨之疽般的可怖森寒。
一滴盈盈泪水摇摇欲坠,她知道,他说的是“万不得已”。
什么样才是万不得已呢?
是她生出了离开的心思,还是她从他身边逃离……
只要她的第一选择不是他,都会是他口中的“万不得已”吧?
他的爱,像那无垠冰原旷野上的凛冽寒风,刀刀入骨,强势而霸道。
她不愿,他也要强求迫她留下。
他周密计划这么多年,就算她想逃离又能去哪里?所有的绝望如潮水奔涌,洗濯着昏沉的自己,她知道自己逃不开了,绝望过后,就是赤果果的现实。
“我不会逃……”她终究选择妥协,因为她知道自己退无可退避无可避,只能被他继续牢牢掌控在手中。
果不其然,此话一落,萧灼的面色也顷刻间和缓下来。
她知道要如何说出让他舒心的话,过去是她不愿,其实只要她想,她也可以昧着良心说出更多的谎言。
至于萧灼,他会不知道这是谎言么?
他当然知道,可那又如何,只要是她说出口的,他都可以当真。
她的屈服顺从令他心生欢喜,天阶凉如水,夜幕低沉,寝殿紧闭。
潮水的湿痕沾染着穹夜中的花露,遥遥星子坠在星河,她的面色潮红一片。
她像是来到了海岸边,空气里氤氲开咸涩的海水,而他将她搂在怀里细细密密亲吻着,从强势到温柔,最后又恢复到惯有的强势姿态。
哑着声,他让她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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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坐下,掌心紧攥成拳,青筋迭起,眸底晦暗的墨色不断翻涌,喉结不断上下滚动。
谢枝意咬着唇,失神的双眼混沌迷离,只能眺望窗外一眼望不到边的无尽黑暗。
而她自己,早就被迫行走在浓稠黑暗深渊。
汗水黏腻,青丝粘连雪颈,不知过了多久才被他抱着去了耳房,直到重新换上衣袍,她的芙蓉面才缓缓褪去绯红,身体也找回了气力。
此时的她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萧灼餍足后温柔帮她布膳,回味着先前之事,意味深长道:“身子还是弱了些。”
她听出来他的意思。
他要她在上面,可后来她渐渐失了力气只能像条搁浅的鱼继续攀附着他,到了后来更是浑浑噩噩,任由着他。
太深了。
她想。
是涤荡灵魂的快意化成水不断浇灌而下,累到最后连根手指都难以动弹。
好在休息了好一会儿她才恢复了些气力,吃过饭菜,不至于像先前那般疲倦。
萧灼也知累坏了她,心疼抬手抚了抚她的脸颊,温声道:“阿意受累了。”
这次受累是因为什么原因,她心知肚明,并不想看见他在此虚情假意。
既然已经没有办法逃离,理智逐渐占据上风,见他心情愉悦,她也终于提出自己的要求,“我要去藏书阁,你不能拦我。”
他的手指微微顿住,瞳眸深邃,并未立即作出回答。
显然,他还在犹豫。
谢枝意心底暗觉好笑,怒骂了声无耻,情绪难免有些激动,“你都用了钟情香将我困住,还有那一纸婚书在手,不过是藏书阁罢了,又不是出宫,你在怕什么?”
萧灼知道自己她还在抵触钟情香的事,只是他既然做到这个份上,已经被她知晓全部到真面目,断然不会心慈手软,只能暂且退了一步,“好,明日我让沈姑姑和林昭陪你。”
如若无人相陪,她连东宫都出不去,也是因着现在她乖觉,萧灼才会暂时放下戒心。
得了他这句话谢枝意总算稍稍松了口气,她没有提出出宫的事情是因为她认为萧灼不会答应,而宫中都是他的人,不过是去一趟藏书阁罢了,不会影响什么。
也正如她所说,她不会逃离,更无法逃离,所有软肋都捏在他的手里,她还能去哪里?
事已至此,再去计较其它毫无意义,只能竭力争取自己的利益。
至少,不能够再被困在此处。
夫妻二人看似情深意切,实则各藏心思,入夜时分,萧灼浅尝了番适时停下,到了最后也只是将她紧紧搂住,指腹缓缓摩挲着她手腕处的桃花印记,声音微哑,“阿意,我是真的爱你。”
他款款深情表白,似极了这世间最好的夫君。
如果——他不曾做出那些卑劣恶心之事,她或许还会相信。
“睡吧。”她不想陪他演戏,径自闭上眼睛,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愿。
萧灼轻声叹息,好在温香软玉在坏,未来的日子还很长,慢慢来便是。
然而,刚要阖眸闭眼,倏然殿外传来林昭匆忙的声音,“殿下,不好了,出事了。”
74. 第七十四章
碧霞笼月,瓦冷霜华,溶溶月华落在青石砖仿若铺上一层寒霜。
宫阙亮如白昼,平日无人问津的沐嫔寝宫此时灯火通明。
太医院院首携着其他医者匆忙赶来,四皇子萧然唇色一片青紫,气息虚弱,俨然奄奄一息。
沐嫔在一旁擦拭泪水,伤心欲绝,“不知怎么回事,我儿只是服用熬煮的补药,缘何成了这幅样子?”
太医把过脉后脸色沉凝,“四殿下这是中毒了。”
“中毒?”
另一位太医让宫人将剩余的汤药取来,银针试过,古怪的是,银针没有发黑,看来瓷碗中并无任何毒素。
“院首,您看这是怎么回事?”
汤药中没有毒素,那这四皇子又是怎么中毒的?
一时之间,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
“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
殿外宫人跪地请安时,殿中人这才意识到萧灼和谢枝意来了。
原本萧灼是不打算带谢枝意过来,可谢枝意这几日心中有事睡得并不好,一听是萧然出了事,索性也想过来看看情况。
殿内众人跪了一地,沐嫔的心思都放在病榻上的儿子身上,根本顾不得来的人是谁,即便来的是萧禹,恐怕她的心思也不会分给旁人半分。
“起来吧。”
事出有因,沐嫔关心着萧然的安危,萧灼也不会去计较这些事。
太医起身后将方才查出来的结果一一回禀,萧灼淡声道,“瓷碗边沿可有查过?”
“这……”
太医瞬间了然没再耽搁,立即命人去查,果不其然,这一次查出了下毒之处。
原来,放入汤药中容易被人察觉,因此有人将毒药抹在瓷碗边沿,只要萧然服用便会沾到。
一旁的谢枝意听后忽而想到一事,“四殿下平日服用药汤不用汤匙的么?”
跟在萧然身边伺候多年的宫人不明白她怎么问这个,不过还是恭敬回禀:“四殿下不喜欢药汁的苦涩,所以每次都是一饮而尽。”
话音方落,谢枝意和萧灼对视一眼,立即想到什么。
如若用了汤匙,那么毒药涂抹在瓷碗边缘不一定会被萧然服用,可要是了解之人清楚他的习惯,这下毒手法也就不足为奇。
恐怕,下毒之人和萧然身边人有关,是一个极为了解他的人。
“咳咳——”
萧然一连咳嗽了几声,甚至还咳出血来,沐嫔早就哭得潸然泪下,见他如此更是焦急不已,“太医,你快来看看然儿……”
萧然脸色苍白如纸,血痕染上他的薄唇呈现诡异的暗红,眼下他濒临死亡虚弱无力,望着沐嫔哭红的双眼心头更是难受不已,“母妃,你别哭。”
他想要抬手帮沐嫔擦去眼泪,身子却使不出力气,萧灼乜了眼太医,声音清寒,“此毒可解?”
太医拱手道:“好在中毒不深,就是四殿下要遭些罪了。”
太医让宫人先将沐嫔请离,她在这里情绪波动太大,容易影响到接下来的救治。
萧灼没有走,也让谢枝意先在外面等着,直到殿中剩下他、太医和萧然。
太医取过金针朝着萧然身上的穴位落下,随后取来匕首割破他的手指。
一滴滴鲜血落在白净瓷碗中,血液黑色,裹挟着毒素,与此同时,太医让人熬好解毒汤药让萧然服用。
指尖不断滴落的鲜血直到最后呈现出正常的鲜红色,太医这才覆上止血散裹上纱布。
萧然身体本就虚弱,这一通折腾下来气血散了大半,更是打不起任何精神。
太医先行离开,萧然硬撑着即将耷拉下来的眼皮同萧灼道谢:“今日多谢太子。”
原本沐嫔给了底下宫人牌子去请太医来,但太医院里医术最好的只有院首,这位院首是萧灼命林昭从宫外请来。
他的道谢萧灼并未放在心上,眼皮慵懒掀着,漫不经心问道:“你可猜到是谁对你下的手?”
烛灯下,萧然面色如雪,羸弱不堪,摇了摇头,声音轻轻,“我猜不到。幕后之人对我下手有什么好处,我分明从未得罪过什么人……”
一直以来,他始终谨小慎微,毕竟生母无权势地位、自己又体弱多病,在宫中几乎是不起眼的存在,怎么会有人要害他呢?
奉上汤药的宫人和沐嫔宫中的人萧灼已经命人暂时收押彻查,先是萧忱之死,又是萧然中毒,那么下一个又会是谁?
是他?还是……萧凛?
萧灼隐约觉察恐怕此次幕后之人同先前萧忱之死有关,可是那人的目的是什么,为何始终针对皇子?
掩下深思,他没有继续在此停留,左右太医已经将萧然身体里的毒素排出,接下来只要静养就好。
临行前,他在沐嫔这里多加了些禁卫军看守,随后才带着谢枝意回了东宫。
-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还是一件接着一件,谢枝意回到东宫的时候没有丝毫睡意。
“杀害萧忱的凶手还没有查出来么?”她迫不及待追问起来,今日她也瞧见了萧然的情况很是糟糕,若非他饮用的药汤较少,太医来得及时,恐怕今夜他就会毒发身亡。
“幕后之人藏得很深,能够询问出来的信息很少,而且相关之人已经死了大半,极难查到是谁动的手。不过——”他话锋一转,眼底划过一道嗜血的冷寒,“经过今夜之事,我可以确定一点,那个幕后之人就在宫中。”
闻言,谢枝意心头一惊,“宫中?那会是谁?”
她先是想到太后,又觉得太过荒谬,不管太后此人如何,萧忱和萧然都是萧禹的子嗣,就算要动手也应该恨萧灼才对,不可能是他。
至于萧凛,那就更不可能了,她隐约觉得容贵妃不会做这样的事,可容贵妃是容贵妃,那她身后的容家呢?
倏然,心头一颤,她不假思索说道:“萧忱已死,萧然身子虚弱,倘若下一个轮到你,那这太子之位会不会落到萧凛的身上?”
“容贵妃或许没有那样的心思,但也有可能是她伪装出来的,再或者她身后的容家也不会放过这样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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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是皇子,一个是太子,距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容家当真会就此错过么?
萧灼并没有立即回答这个猜测,反倒幽幽问道:“你怀疑容贵妃,怀疑容家,为何不怀疑萧凛?”
萧凛不是没有可能这么做,因为现在有最大嫌疑的就是他,他是既得利益者。
因为萧灼已经是太子了,根本没有必要对其他人下手,但萧凛就不一样了,只要一个个除掉这些竞争者们,只要保证剩余的皇子只有他,那他就能坐上那个位置。
一提到萧凛,那日他离宫时落寞的神色不断在脑海中闪现,对他已经没有以前那样的排斥,二人井水不犯河水。
“不会是他。”她凭心说道,“他不是那样的人。”
萧凛或许性格恶劣,桀骜不驯,但要说他对萧忱和萧然下手只为针对萧灼,她不会相信这点。
听了她的话,萧灼眼眸微眯,已经染着重重不悦,“他那么对你,你倒是信他。”
“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没有原谅他,只是当成陌生人罢了,更何况你和他也认识了这么多年,应该更清楚他的为人才是。”
萧灼当然清楚萧凛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不代表他愿意从谢枝意口中听见关于萧凛的“好话”,每一个觊觎过她的人,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憎恶至极。
谢枝意瞧出来他对萧凛的排斥,也不明白萧凛人都离开盛京这么久,怎么还记挂着那些事?
“我只是在和你分析这件事而已,此事涉及到他,我也只是就事论事。”
她理智尚还清晰,也想帮着萧灼尽快找到幕后之人,毕竟幕后之人是谁,想要做什么一无所知,又是宫中之人,敌暗我明,此事不可再拖下去。
“阿意,不要在我面前提别的男人,不论是谁都不可以……”
只要一想到萧凛对谢枝意的觊觎他就无法忍受,好在他的阿意并未察觉,从不知晓那份心思。
她那样美好,合该属于他的,其他人怎配拥有?
更何况,她已经是他的妻了,自古以来,太子和太子妃夫妻一体,从未有过和离的道理。
他们也一样。
将谢枝意紧紧搂进怀中,几乎要用尽所有气力将她嵌入身体,突如其来的禁锢令她无所适从。
谢枝意一脸茫然被他搂着,即便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加大了力道,她还是不知所安。
“萧灼,你该放开我了。”
她才刚说一句,萧灼不满加重手中力道,声线幽幽,“我曾说过,你该叫我‘夫君’。”
一瞬默然,感受到腰肢隐约的疼,她终是如他所愿,唤了声“夫君”。
可这还不算完,这一声“夫君”和床榻上的那声相差太多,萧灼并不满意。
“像之前那样说。”
他发了话,谢枝意却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床第之间,你不是叫过无数次,这么快就忘了?”
他的指腹落在她的唇上,缓缓摩挲着,眼眸晦暗如深海,压低嗓音轻哄,“多叫几声,今晚不动你。”
75. 第七十五章
才怪。
这一晚,谢枝意算是彻底明白为何有人说男人嘴巴里说的都是鬼话。
她的嗓子还是沙哑的,愣生生唤着“夫君”二字无数遍,直到后来着实撑不住昏昏沉沉睡去,翌日嗓音仍是哑着的,后来还是沈姑姑让膳房熬煮了梨汤。
“殿下真是的,也不懂得疼惜人。”
沈姑姑瞧着她憔悴的神色,以为是昨夜从沐嫔那儿回来继续折腾了几回,一想到二人新婚燕尔,床第之事几乎日日都要好几回,就算萧灼的身体是铁打的受得住,可谢枝意这般柔柔弱弱,只会遭罪。
谢枝意没有解释,静静饮着梨汤,心中暗想可不是么。
自从他被自己戳破了真面目,几乎日日都要疯上一回,虽说自己后来也得了些许意趣,可还是有些受不得。
倏然,她身子一滞,想到了一桩事上。
她记得回谢家的那日,卢氏塞给了她好几本避火图,说过的那番话当时没有被她放在心上,现在想了想,或许能够派上用场。
只是现下她还有旁的事情要做,只能暂且将此事搁置。
昨日得到萧灼准许,她终于能够离开东宫,今日艳阳灿灿,日光暖融,她有心要去藏书阁一方面是还想找一找关于钟情香的线索,另一方面也想看看能否碰上陆乘舟,也不知他调查得如何。
这般思忖着,她已经到了藏书阁之中,先前已经找过一次没有找到,心中失望的同时也认为此次找到的可能性并不高。
她已经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留在萧灼身边,一旦离开,他曾经的仇敌恐怕都会从她这里下手。
即便再不想承认,她也不得不接受这点。
可这不代表,她要一辈子受到钟情香的操控。
意料之中,藏书阁里没有任何发现,即便早就有所猜测,心底还是失落更多。
而且今日并未碰见陆乘舟,可能他还有别的事情。
没在藏书阁继续停留,她拎起裙裾缓步下楼,刚走到楼梯拐角处,竟意外撞见一个眼生之人。
那人年岁尚轻,眉眼风流,若非身着一袭宽袖道袍,恐怕还以为是盛京中哪位官眷家的小公子。
谢枝意没打算和他认识,视线淡淡从他身上移开,正要下楼,那人眉梢微抬,借着楼内光线看清她的模样后诧异挑了挑眉稍,语带兴味,“原来是你。”
这话说的,似乎和她相识。
可是谢枝意的记性不错,她记得自己从未和此人见过面。
“你认识我?”他有意攀谈,她也想知道此人到底是谁,为何会出现在宫廷。
那人唇角上扬,“第一次见到你本人,之前仅仅见过你的画像,不得不说他的画工不错,不过显然,你要比画像上美太多。”
他?
谢枝意迟疑,随后恍然间想到了什么,“你认识太子?”
萧灼先前去过道观清修三年,眼前之人也是身着道袍,因而,说不定这二人相识。
果不其然,她话音方落,面前之人也点头承认,“嗯,我叫道衍,他应该没跟你提过我。”
心头微动,她不解问道:“他召你入宫的?”
道衍摇了摇头,“当然不是,是陛下要见我,不过现在陛下还有要事在身,我就先来此地转转,看看这里能不能发现一些有趣的东西。”
他没说的是,有趣的东西没有发现,反倒发现了有趣的人。
望着谢枝意,他没有尊卑之分,甚至也没有行礼,就这么将视线放在她身上,纯粹的好奇和打量。
被他瞧得头皮发麻,毕竟和萧灼相识之人不见得会正常到哪去,正打算离开,倏然摸到了腕骨处的桃花印记,瞬间,她停下了脚步。
藏书阁阒静安逸,今日时辰还早,沈姑姑和侍卫们都在楼下等着,因此这里只有他们两人。
思忖片刻,她开口问了些问题,就好像在问些家常事:“你们平日在道观都做些什么?”
对于萧灼那副画像上的美人,道衍不是不好奇的,他也很想知道谢枝意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为何会令萧灼心心念念这么多年。
“上早课,抄道经,炼丹,无聊。”
道衍在脑海里想了想,最后归结成这三件事。
谢枝意若有似无循循善诱,“除了这些就没有别的喜欢做的事情吗?比如丹青,比如弈棋,或者是……制香?”
说起制香,道衍终于想到一件事,“道观里头,只有他喜欢制香。”
谢枝意眼睛微微眯起,不动声色,“那个他……你说的可是太子?”
“对。”
道衍年纪小,唯有在炼丹之事上颇有天赋,因而才会被萧禹召进宫廷。
他记得当时刚来到道观的萧灼日日都在研究制香,也不懂一个男子好端端的为何要研究这些。
“他制的是何香,你知不知道?”
“当然。他手中有一本制香的孤本,被他保存极好,我曾经无意间瞟过一眼看见了那上面的内容,虽然很快被他收起,不过我过目不忘。”道衍回想着,唇畔笑意似笑非笑,“那个钟情香是用在你身上吧?”
谢枝意没想到今日来到藏书阁里还有这样的收获,既然能够从道衍口中听出钟情香这三个字,显然他也知情,就是不知道他到底知道了多少。
“不错。”她没有否认,反而坦然将手腕伸出,将衣袖往上拉开,露出那枚桃花印记,“你可知如何解开这种香?”
说到这里,道衍心头蓦然有些畅快,没想到萧灼那样冷心冷情的人居然还真对谢枝意情根深种,为了将她留在身边无所不用其极,不过显然……这位太子妃对他的情意并非那么深。
他似是看了一场好戏,也想看看萧灼的笑话,索性提点她道:“我不知道这香的解法,不过那本古书上有,只要你能找到他藏起来的那本古书,或许会有答案。”
谢枝意何尝不是这么想,可不管是藏书阁还是东宫里头的书房她都找了无数次,还是没有半分踪影。
苦笑了声,她道:“我也想到那本古籍,可是并不知道被他放在何处。”
谢枝意能够坦言相告,无非是因为眼前之人能说出钟情香之事,就算此人和萧灼认识将二人的谈话告知于他,她也并不担心。
她没有任何关于钟情香的线索,解又解不开,落在萧灼耳中只会以为她当真没了办法,只得认命。
“这么重要的东西肯定被他藏得极深,左右你是他的枕边人,有些事情得看你自己。”
说到这里道衍自认已经给了她很大的提醒,离开前不忘告诉她一桩事,“有一种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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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梨花白的酒酿,萧灼多饮就会微醺,不妨等他醉了你问问他就好。”
在谢枝意看来萧灼平日千杯不醉,难不成这梨花白当真会让他卸下防备?
这倒也是一样法子,还得去膳房那里看看是否有名叫“梨花白”的酒,届时或许能趁机将他灌醉,从他口中得出古籍的下落。
谢枝意做出决定后立即返回寝宫,这件事不着急,还要仔细想一想。
几日后,正好到了萧灼的生辰,原本萧禹想要给他大办,但被他拒绝了。
“近日宫中事情繁多,还是不必了,而且我的生辰,也不想让太多人打搅。”
萧禹哪能不知道这一天他只想和谢枝意过,想着前几日底下的人禀报关于东宫的动静,幽然开口:“你动的手脚,她发现了?”
萧灼没想到萧禹竟然也猜测到了,眸光微闪。
萧禹摇了摇头,轻叹,“她要是没察觉出来也不至于被你禁足东宫,还调去那么多人严加看守。”
“她不会离开,而且她已经放下心结,这几日都去了藏书阁。”
萧禹听完萧灼的话后只作发笑,“你以为你母后当初不是这样做的么?先是用酒将朕灌醉,然后偷了离宫的令牌,想要借此出宫。当初我何尝不是用她在乎之人牵绊着她,可到头来呢,她还不是自焚而亡。”
一提起先皇后,萧禹眼瞳黯然神伤,是他强求不得,也是他造下的孽债。
这段时日他夜夜梦到先皇后,可惜啊,没有一个梦是温暖惬意。
他知道他强撑这么多年已经很不容易,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恐怕再过不久就要离开了。
“等朕死后,你记得将朕和你母后葬在一处,至于萧忱和萧然的那些事,你看着处理吧……”
他是没有任何精力继续管这些事情了,好在萧灼已然掌权,成了婚,他也没什么好留遗憾的。
到底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萧灼紧紧攥了攥掌心,墨瞳多了些许恻隐,“父皇,你的身子还康健,还未抱皇孙……”
萧禹笑道:“朕早就不在乎这些了,回去吧,好好和你的太子妃过生辰。”
他阖了眸不愿多说,溶溶月光映照在他的乌发,早在多年前就多了许多的白发,好似染着霜华。
萧灼心头一滞,眼眶隐隐泛红,半晌,才克制着收回所有情绪。
东宫今日灯火通明,膳房里的人早早准备起来,因着今日是太子的生辰,也是太子成婚后和太子妃过的第一个生辰日,意义非凡。
在众人看来,虽然先前不知发生了什么,不过因着生辰之日太子妃也极为上心,甚至还亲手做了剑穗当作生辰礼,想必二人已经消除隔阂。
沈姑姑奉上尚衣局新制的新衣,新的罗裙穿在谢枝意身上如临水照花,妩媚动人,一颦一笑间眼波流转,是过去不一样的风情万种。
沈姑姑笑道:“太子妃今日这身真美。”
谢枝意红了脸颊,转移了话题,“太子可回来了?”
沈姑姑以为二人情意绵绵,自是让人早早去了东宫殿外等着,等到宫人来禀,这才说道:“已经快到东宫门口了。”
“好,那就让膳房中的人将菜肴呈上来。”谢枝意吩咐着,停顿片刻,幽幽补充了句,“还有那壶梨花白,也不要忘了。”
76. 第七十六章
美味珍馐摆满桌案,烛光明亮,照得殿中人熠熠生辉,宛若天上皎月,盈盈明珠。
萧灼一踏入殿中这样一幅画面跃然眼底,眼波微动,他走入这片温暖。
“夫君,生辰快乐。”谢枝意起身,溶溶烛光落在她如玉脸庞,将那双潋滟水眸映照得愈发动人。
她的眼中没有任何抵触、排斥,先前的一切都似过往云烟,就这么站在面前,笑着遥遥祝他。
桌上的佳肴他扫过一眼便知是她安排膳房的人做的,一方木盒递了过来,粲然一笑,“夫君,打开看看。”
他指尖微动,眸底沉郁的光缓缓流动着,无数暖流漫上心头,只觉前所未有的温馨。
“好。”
他声音微哑,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搭在那方木盒,里面静静躺着编织好的剑穗。
他有一柄贴身配剑,剑穗纹路分明毫无瑕疵,色泽正好和佩剑的刀鞘相衬,显然她用了心思。
萧灼没想到今日还会有这样的意外之喜,指腹缓缓摩挲过剑穗,郑重说道:“多谢阿意,我会好好收着。”
她送的东西自是要立刻用上,等换好剑穗后,他心满意足坐在她身侧,大掌抚上她的肩头,附耳致歉:“先前是我不是,你能这般待我我真的很高兴,今后我们还能日日像今夜这般,是么?”
他的情意自是真的,浓烈的爱意像细细密密的风将她裹挟,能够透口气的同时也不忘将她牢牢束缚其中。
谢枝意何尝不知他的爱如此张狂霸道,他眼底的深情那般明晰深邃,反衬得她心思不定。
她想真心为他贺生辰,却也真心怀了别的目的。
不敢再同他对视,她索性移开视线,“先用膳吧,菜若是凉了,味道也会差很多。”
萧灼没再多说,分明是他的生辰日,反倒她说什么做什么。
她布的菜,她舀的汤,都被他尽数吃下。
他想,就算此刻她喂给他毒药,恐怕他也能面不改色吃下去,甘之如饴。
太子与太子妃其乐融融,氛围融洽,待到膳食用了大半,沈姑姑这才将梨花白呈了上来。
谢枝意指尖轻颤,从她手中接过酒壶,亲手给他倒了一杯,“夫君,今日是你生辰,我敬你一杯。”
她不单单给他斟了酒,也给自己倒了杯,说起来她不大会喝酒,但她若是不喝只让萧灼饮,难免惹他生疑。
酒香溢散开来,萧灼仅是轻嗅就能轻易分辨出来,“这是梨花白?”
谢枝意没想到他那么敏锐,心脏豁然一滞,指尖紧紧攥着杯盏,隐约在颤抖。
“梨花白容易醉,阿意,你不适合饮此酒。”
他温温柔柔从她手中将酒杯取走,径自连着自己的饮了两杯。
“你的心意我知晓,连着你的那杯我一起喝了。”今夜的萧灼饮过酒酿,声音像被酒液浸染,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瞳沾染无尽情丝,灼灼凝着她,眼底含笑,温柔清浅。
她心头一颤,根本不敢和这样的眼神对视,慌忙间又添了一杯。
见状,萧灼不由哑然失笑,“阿意,你这是要将我灌醉么?”
心事被说穿,她脸色顷刻间骤变,然而他依旧执起杯盏喝了下去,只听他继续幽幽说道:“我若是醉了,阿意也陪我一起醉吧!”
话音方落他已倾身,滚烫的吻落了下来,他的气息温热炽烫,唇舌间残留着梨花白的清浅味道,仅是与他接吻,就能搅得她神思混沌。
柔软舌尖轻轻勾着,温柔流连,伴着这片清辉皓月,他将她打横抱起入了寝殿。
“夫君,那壶酒你还未喝完……”
谢枝意生怕他方才喝过的几杯并不能灌醉,刚开口又被以吻封缄。
“阿意自是比那壶酒还要香甜,自该先尝一尝夫人才是。”
不过须臾她的身体就跌落在柔软似云的床榻上,不知何时殿门已经合拢。
微暗烛光在他幽深瞳仁中跳动,他凝着谢枝意却并未立刻倾身而下,反倒展臂,声音喑哑,“夫人,帮我宽衣。”
他不喜旁人触碰,一直以来都是自己穿戴衣物,上朝时谢枝意醒的晚不忍将她叫醒,也只有这个时候能让她帮一帮这个忙。
迟疑片刻,她红着脸抬起纤纤玉手落在他的腰带。
梨花白的酒味浓烈,分明她未饮却像是醉了一般,他的身体和酒意相融,外袍好似也染上了这样惑人的香味。
蹀躞玉带坠地,单薄里衣隐约可窥见他身体上的线条,紧绷流畅,劲瘦有力,他能持长弓、御烈马,也能妙笔丹青、落笔成文。
蓬勃之物隐约抬头,在内衬勾勒出弧度,她没敢继续动手,红着脸移开视线。
“夫君,可以了么?”
再让她动手,她真怕自己羞愧得昏厥过去。
萧灼低低笑出声来,容色愉悦,“阿意不是见过,怎的还这么害羞?”
她见是见过……但从来都是匆匆一瞥,哪里敢正眼去瞧。
生怕他继续戏弄,她没敢再看,索性先闭上眼睛,“夫君,将灯熄了吧!”
她着实不喜欢这些烛灯,尤其是夜晚时分,他洞察力敏锐,烛灯只会将她所有表情情绪暴露无遗。
她今晚的柔顺体贴令人熨帖,萧灼没有多想,转身将烛灯吹灭。
霎那,屋内一片黑暗,唯有冷涔涔的月华流晖。
黑暗中的记忆实在不算美妙,她还怀着其它的心思,只能这般做才能不叫自己暴露。
身上汗渍落了一重皆一重,到了后来,她已经辨别不出那些汗究竟是自己的还是他的。
深深吸了口气,脚趾蜷缩,脸颊艳如盛放的海棠花,妩媚妍丽,手指紧紧攥着被褥,心脏不断跳跃,是陷入的狂欢,更是胆颤的心惊。
他的吻流连在她唇角,而后吻上雪颈,她不得不抻长脖颈,酥酥麻麻的痒意令她嘤咛出声。
“阿意今晚好香。”黑暗中,他的面孔看不清晰,喘息声不断徘徊在耳畔,游移着,“染了什么香?”
双腿打着颤,她跪在床榻,背对着他,声音破碎险些说不出话,“没……没有染香。”
她不喜欢在身上涂抹东西,也不知道萧灼是怎么嗅出来的。
身后之人低低笑了,“应当是阿意自己的香,我尝尝。”
他游刃有余品尝,她的脸烫极了,只能将脸埋进衾被中,根本不敢抬头。
空气中的燥热不断浮动,直到花窗被殿外的冷风吹开,她才从这场旖旎中苏醒。
她的身子被萧灼搂在怀中,此时他半阖着眸,梨花白迟来的醉意席卷而上。
谢枝意累得不行,可想到自己的目的,瞧着他人畜无害的温润脸庞,心底蠢蠢欲动的心思渐渐占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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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风。
“夫君,你可是醉了?”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像是疏朗月夜下的晚风,比酒酿还要醉人。
萧灼“嗯”了声,有些困倦,紧跟着,一双柔软的手落在他的眼睑。
“夫君若是困了不妨好好歇息。”
她从他怀中离开,玲珑身段印着点点红痕,将衾衣重新穿上后,她起身关上花窗。
屋内阒静安逸,她轻移莲步来到床前,萧灼还未睡着,她的手指落在他额边穴上轻柔摁压。
“夫君……”她在他耳旁轻声唤着。
萧灼像是陷落进一场梦里,周遭梨花白的香味浮动着,幽幽听见一道声音传来,“夫君是何时制的钟情香?”
声音蛊惑着,醉意太深,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皱了皱眉,“太久了,记不得……”
“比去道观时还要早么?”
“嗯……”
他的呼吸声渐渐平静,又听那声音飘来,“夫君那本制香的古籍放在了何处?”
未曾回答,她又追问着,“书房?”
萧灼未曾回应,想了想,还有一种可能。
“寝殿么?”
萧灼又应了声。
谢枝意眼前一亮,还欲再问,萧灼却再也没了声音,显然已经在梨花白的影响下深深睡去。
谢枝意缓缓吐出一口气,从木匣中取出夜明珠开始在寝宫中翻找。
寝殿很大,她先从衣柜找寻,又找了各种角落,甚至连花瓶里头都翻了个底朝天,结果却仍旧一无所获。
失望的同时并不气馁,毕竟这东西可是萧灼亲手藏的,定然那处地方极为隐秘。
能够让萧灼自信十足的地方会是何处?
她顺着萧灼的思路开始设想,视线最终落在日夜枕眠的床榻上。
还有什么地方比日夜歇息的那张床更为安全?
想必换作旁人,也不会怀疑。
谢枝意没再迟疑,果断从床榻的边沿开始寻找,直到触碰到床榻角落的花雕木图案,将夜明珠凑近照亮,她隐约有种预感,或许她要的东西就在这里。
寻着那处图案,她沉下心来,片刻后,她感到手掌松动,离开那块花雕图案,里面正是一本古籍。
就着夜明珠她将这本制香古籍翻开,第一页就是所谓的“钟情香”。
钟情香,使用之人的鲜血要和香料混合,随后再加入钟情之人的血,夜夜在钟情之人身边点燃,直到形成桃花印记,此香便可成。
一字一句,和那位大夫说的别无二致,也更叫她心惊不已。
既然有制香的香方,那一定还有解香的办法。
迫不及待又翻了几页,然而,后面一页竟是让人撕了,再无其它。
刹那间,她的心像是从高空云颠直直坠入深谷,所有希冀顷刻间破灭。
显然,她找到这本古籍也无用,这是孤本,世间仅此一本而已,萧灼将那页撕了,她再也解不开钟情香了。
偌大失落像黑暗中涌动的潮水将她吞没,而她坐在冷冰冰的地面,只觉那颗心比此刻的身子还要冰冷。
倏然,像是被什么盯上,后背泛起细细密密的战栗,等她回首,却见本该熟睡之人已经坐在榻上,一手支颐,似笑非笑凝着她,一眼不错。
他的眼神一片清明,根本没有醉酒!
77. 第七十七章
“你、你怎么……”
声音像是被彻底掐断,喉咙滞涩,惶恐惊惧占据全身,让她连一句话都几乎说不出口,声音更是飘着打颤,浑身泛寒。
浓稠夜色,夜明珠微弱的光芒隐约照出他的轮廓,那张清隽俊秀的面庞隐匿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像极了远山林莽间蛰伏许久蓄势待发的猛兽,只要时机一到,便能顷刻间飞扑而上,用尖锐锋利的牙齿恶狠狠要穿猎物的喉咙,任由其血流成河而亡。
而此时,她就是他的那个猎物。
她根本不敢动弹,手脚冰冷僵直,甚至不知他究竟看到了哪些?还是说——他将她这么长时间的找寻尽收眼底,欣赏着笼中猎物濒临死亡时无尽的挣扎。
“阿意,我是真的很想相信你。”
黑暗中,他轻声叹息了声,似带着扼腕和遗憾。
既然已经被他发现,甚至极有可能这是另一场局,谢枝意索性破罐子破摔,“梨花白根本不会让你喝醉,可对?”
她的声音依然颤抖着,无力又坚持着同他对峙。
夜明珠笼着的那团虚影终于在黑暗中动身,一步步,不容迟缓,来到她面前,蹲下身,认真凝着她,眼神浩瀚如深海:“那番话不过是我在道观里头诓骗道衍的,都和你说过不要轻信旁人的话,怎么就不听呢?”
“我向来千杯不醉,阿意认识我这么多年,到头来却相信一面之缘那个人的话,当真令我心伤。”
话音方落,他已经伸出手将她手中紧攥的古籍取下,即便在这种时候,他还能伪装出温润谦雅的模样柔声问她,“阿意有找到想要的东西吗?”
他的手和自己肌肤相贴,战栗阵阵,半晌,她才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声音,颤抖着开口:“你撕了那页。”
萧灼眼眸微眯,笑得愈发温柔,“只有这样阿意才不会离开我,不是吗?”
果然,那一页就是被他撕掉的,他怎么能……手段狠绝到这个地步!
“我早就无法离开你了,为何你还用钟情香来控制我?萧灼,我们像过去那样不好吗?即便没有钟情香,我也会留下的……”
温柔入骨的萧灼比起其它时候更为可怖,尤其现在她都做出这样的行径他还未生怒,俨然他想要的只会更多。
步步逼近,而她早就退无可退,萧灼也不会给她生机。
指腹落在她脸庞,一笔一画勾勒着,夜明珠早已支撑不住坠落在地,落在绒毯发出沉闷声响。
视线再次陷入黑逡逡的沉沉黑暗,直到柔软的吻落在她的唇角,温情脉脉,口中说出的话却冰冷嗜骨,“今夜的阿意让我很高兴,甚至原本想过要帮阿意解开的,真可惜啊,这一次是你自己选择的,唯一的机会就这么浪费了。”
他最懂如何叫她惊颤,绝望,再也不要生出旁的心思来,只要窥见半分,都能被他硬生生掐断。
下颌被他扣着,温情的眉眼染满阴鸷,指腹不断在她唇瓣婆娑,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她没敢动,只能任由他细细描摹打量,直到他的唇吻上耳骨,沾着湿热的潮意,在她耳畔低低的笑着,恶劣又放纵。
“阿意想不想知道钟情香发作起来是什么模样?”他面上含笑,眼底却冰冷一片,仿佛在期待着什么,那是亟待喧嚣而出的欲。
“试试吧,或许你会喜欢上的。”
剩了半壶的梨花白被他一口一口渡了过来,辛辣的酒酿刺激着喉咙,谢枝意一连咳嗽了好几声,苍白的脸再次染上血色。
布帛撕裂,剩余的酒水被他直接泼到冰肌莹澈的雪肤,顷刻间,梨花白的香味氤氲在空气里,惑人清香,身体里像有什么东西在不断攀爬啃噬,烫的她浑身炽热。
她感到自己整个人都像是扔进了酒池之中,无尽的酒酿不仅沾染着她的浑身,就连思绪都被用影响变得昏昏沉沉。
手腕处桃花印记比过往都要炙热,喉咙干涩,似乎有什么想要从心底挣脱而出,不断渴求着。
黑暗不断放大着恐惧,他像只猛兽居高临下俯视着无力挣扎的她,眼睁睁看着她满脸绯红,剧烈喘息着,烈火在身体深处焚烧,她难受得厉害。
“……萧、萧灼……”
她几乎说不出话来,分明他只是将酒酿渡到她口中,又淋了梨花白,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只觉身体在失控,这些难受一定和这些酒有关。
口中溢出破碎声,她紧紧攥着掌心,烈火焚烧的痛苦几乎让她昏厥,却又始终保持着最后一丝警醒,“你……做了什么?”
眼前之人在黑暗中轻笑,“阿意,既然钟情香已经让你留下桃花印记,那么在此刻发作再正常不过。”
停顿片刻,嗓音沙哑幽幽,“那本古籍里头都写了钟情香需要靠酒液发作,阿意没有认真看吗?”
“不过无妨,原本不打算让你遭这次罪,只可惜今夜令我太过失望,阿意受些罚也是应当的……”
谢枝意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一字一句落入耳中只觉气血翻涌,直接用尽力气将身旁的酒壶朝他砸了过去。
萧灼一时不察,酒壶直接撞破他的头,血流如注,瓷瓶碎裂一地,更浓的酒香揉进空气里。
“无耻。”
她怒声骂着,几乎要被他气哭出声,愣是紧咬着下唇忍受着身体的灼热踉踉跄跄朝着殿门而去。
才走出几步,双腿瘫软,根本使不出更多的力气,可她也不想看见萧灼恣意猖狂的模样,就这么跪在地上往外爬着。
前所未有的不堪,一滴滴泪落了下来,洇湿地毯。
每动一步,脚踝处铃铛作响,淫/靡又屈辱。
直到,脚腕被一双温热大掌扣住,她再也前进不得。
“不是说了么,阿意哪里都不能去,只能留在我的身边。”大掌的主人声音阴测测落在耳畔,温柔又残忍。
她本就耗费了大半力气,肌肤相贴,她的神思愈发混沌,直到躺在绒毯上被翻过身子,她才浑浑噩噩撞进那双深沉幽暗的眼底,侵掠如火。
如芒在背,寒颤不止,她绝望闭上眼,任由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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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落在脸庞,从眉到眼,再到鼻,唇,耳珠,都被他把玩着。
他似乎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就这么和她相贴着,动作间逗弄轻佻。
烈火焚烧如熔岩喷薄,颤抖睫羽因太过难受沾染湿意,无尽空虚不断叫嚣,她想要什么。
她的脸颊红如芙蕖额,艳如海棠,檀口微张,像是皎皎月夜下海岸边上的游鱼,渴望着水,想要回到大海里。
她实在太难受了……
眼前之人似乎玩弄够了,凝着她的同时慢悠悠收回指腹不再有旁的动作,身体的难受愈来愈重,她颤抖着,哆嗦着手朝他伸了过去。
“我、我要……”
他笑了,眉眼愉悦恣意,幽深视线一错不错紧紧锁在她身上,压低嗓音蛊惑着问,“夫人,你想要什么?”
她不知道,就是想要……
触碰上他的大掌,她将脸颊贴了过去,炽烫的温度和他温热掌心相贴,像是找到了想要的那片海浪。
然而下一刻,那双大掌戏弄着,将手抽离,她再次难受到哭出声。
萧灼眸色更深几许,唇角勾起,“夫人不说,为夫怎会知晓你要什么?”
甚至,他施施然起身,饶有兴致望着她此刻狼狈的模样。
他是唯一的解药,已经动了春情之人又怎能忍受的了?他偏要,换她主动一回。
主动折腰,主动求欢,主动将他——
纳了。
冰冷的裤管被纤柔无骨的手颤颤握住,盈盈泪水沁在眼睫,终于,她认识到眼前之人的卑劣下作,选择顺从低了头,“夫君……”
这声轻唤终于唤回了什么,萧灼蹲下身来,大掌锢在她的下颌,二人四目相对。
她的水眸中盈满融融春情,而他眼底是深不可测的幽暗深邃。
“阿意离不开我,是么?”他笑着问,面上笑意温柔,就连声音也是如沐春风的和悦。
谢枝意只觉浑身燥热难耐,又有刹那刺骨的冷冽。
“我不会……”
泪水簌簌落下,她早就看清了自己的处境不是么,如今哪里还有别的选择?
“夫君,帮帮我……”
她再也忍受不得,也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薄唇颤抖着贴了上去,渴求着那一滴能够救活她的水。
她不会接吻,薄唇相贴已经用了所有的力气,那一刻只觉身体的滚烫好转许多。
大掌落在她脑后,他避开她的唇,两额相贴,呼吸粗重,“夫人想要什么就要自己拿,明白么?”
一字一句蛊惑着,再次拉开二人距离,“只有这些,还不够。”
他的眼神几近拉丝,几乎将她浑身的心思尽收眼底,谢枝意快要撑不住了,声音哽塞,“我不明白……”
喉结上下滚动,凝着她的脸,指腹轻点着她微张的唇,“我从前如何做的,你也该怎么做。”
他要的可不是单单两唇相贴,那样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吻过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合该礼尚往来才是。
78. 第七十八章
不知何时起,天色渐渐转凉,廊殿空寂落叶飘零,沈姑姑指挥着宫人们将殿前洒扫干净,瞧了一眼始终紧闭的殿门,收回视线。
另一宫人行了一礼,“沈姑姑,膳房那儿问何时准备饭菜?”
这段时日谢枝意没再离开东宫,甚至就连寝殿都不曾踏出一步,与之相对的,是萧灼几乎将所有的折子都搬到寝殿处理,显然要盯紧了太子妃,寸步不离。
好端端的,这两人怎么又开始闹别扭,沈姑姑着实想不明白。
尤记得那天太子的生辰日,二人相处如常,可后来太子妃再次被太子禁足,一连几日,她帮着太子妃沐浴时都能瞥见她身上的痕迹,不论哪里,都是那位留下的。
更不必说不论白日还是夜里都要叫水,想着削瘦娇柔的太子妃,沈姑姑着实心疼不已。
“先不着急,等主子们醒了再去准备。”
昨夜的灯很晚才熄灭,守夜的宫人抬了几次水进去,无人胆敢抬头,只能隐约听见女子的嘤咛和破碎声,之后,男子低声哄了好几句,再多的,就不知晓。
正如沈姑姑猜测的那般,谢枝意无力瘫倒在床榻上,青丝粘连在脸颊,汗水滴落。
她整个人像是失了神,瞳孔涣散,脚踝处的铃铛泠泠作响,这一夜桃花印记再次热了起来。
生辰日后,萧灼就像是找到了新的趣味,也想给她一点苦头尝尝,二人流连在寝殿里,不论是耳房的浴池还是桌案、铜镜前,他都能翻找出新的花样来。
一边吻着她的唇,一边温柔体恤地开口,“阿意喜欢浴池还是这里?”
白日天光大亮,铜镜里清晰地照彻二人身影,她的裙裳堆叠在腰间,双颊生粉,双脚离了地,只能依靠着他。
她不愿再看,他偏要她睁开眼睛好好看看二人是如何契合,慢条斯理,游刃有余搓磨着。
至于今晨,他渡了一口新的酒液,指腹摁在那处桃花印记,薄唇贴了上去,感受着脉搏在唇下流动。
“这是新酿的西凤酒,比梨花白度数低很多,阿意觉得味道如何?”
汹涌而来的潮热几乎将她吞噬,她实在太累了,连根手指都不想动弹,也不知道这些天他哪来那么多的气力,除了将她弄睡后,还能精力充沛处理朝政上的事,见她醒了,又开始翻来覆去折腾。
她着实后悔,又怕极了,怯弱低声恳求着,“夫君,是我错了,你轻些……”
她不是什么都不懂,只是过往心底始终憋着那股气,分明知道他想要听的是什么话,却还是要对着来。
现在一连几日都要经受这样的事情已将她吓坏了,他吃软,不吃硬。
果然,见她如此,萧灼神色和缓许多,指腹反复在她脸颊流连,“阿意当真悔过了?”
谢枝意咬着唇,唇色发白,泪眼婆娑,“当真。”
楚楚可怜,叫人又爱又怜,萧灼轻叹了声温柔吻着她,放慢放轻了动作,“早该如此哪会遭这么多的罪?阿意,钟情香是我制的,唯一能够解除的法子也在我身上,这辈子你都离不开我。”
她焉能不知?
在那夜寻到孤本时的欣喜,再到后来得知那页毁去时的绝望,萧灼分明早就知道这些,偏要看她大喜大悲,彻底陷入一回无望才能甘心。
“不会的……”她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不会再生出旁的心思,再来一回,她的腰都会断了。
颤抖着将手攀在他的肩上,有时候抗拒只会让他生怒,适时顺从才能叫自己好受些。
“夫人好乖……”他吻着她的额,眉眼温柔多情,浸染着她的倒影。
殿外风声婆娑,落叶随风起舞,不知不觉她又累到睡着,就连他抱着她去了耳房沐浴都万事不知。
再次醒来身上干干净净,身下的被褥和身上的衾衣都换成新的,肚子饿得直打鼓,她从床榻下来的时候双腿一软,险些摔倒在地。
“慢些。”大掌及时扣住她的腰揽在怀里,萧灼关切问道,“要不要我抱你过去?”
谢枝意暗暗在心底骂道自己如今这样还不是因为他么!
可是到底,顾念着眼下的境地,她只能将怒火压在心底,“不必了,我慢点走就好。”
萧灼没有勉强她,大掌落在她腰间护着,沈姑姑让人将膳食统统摆上,等用过膳后,谢枝意累的不行,又回到榻上补眠。
这段时日日夜颠倒,就连夜里他都要闹上一整晚,虚弱的身体根本受不住,只能趁着这个时候多多休息。
也是这时,林昭来了,似乎是先前的事情有了一些结果。
“殿下,下毒之人已经查到了。”
林昭才刚开口,萧灼望了一眼寝殿内熟睡的发妻,让他声音小点,免得将谢枝意吵醒。
“是谁?”
此事调查多日,而今终于查出来,他也能从中揪出幕后之人。
踟蹰片刻,林昭这才说出一个人名:“是宋婕妤。”
宋婕妤?
萧禹的后宫有这样一个人么?
萧灼显然想不起来此人是谁,最后还是林昭解惑,“宋婕妤当年诞下二皇子,后来二皇子早夭,此后她就疯了,一直待在自己的寝宫里。这次之所以能够查出来,是因为她身边的婢女露了马脚,最后才能成功查到宋婕妤的身上。”
萧灼冷嗤,“她为何要对大皇子和四皇子动手?”
“她失去了唯一的儿子,也想让端妃和沐嫔尝一尝这滋味。至于三皇子,原本她也想要下手,可惜三皇子不在盛京,而东宫守卫森严,她才没能得逞。”
“就算她是装疯,也不会那么简单和杨雪芸联手,还能给萧然下毒。”听完林昭的禀告,萧灼理智分析着,“除了她,一定还有另一个人。”
林昭听后深以为然,“那……还要问宋婕妤?”
“她口中应该问不到什么,去问问父皇该怎么处理,这件事交给他了。”
死的是萧禹的儿子,谋害之人是他的妃子,就算查出来结果,那也是交给他去处理。
林昭利落领命去了,不多时就得到萧禹的旨意。
赐了鸩酒,一命抵一命。
宋婕妤迎风落泪,将鸩酒一饮而尽,她在深宫中待了这么多年,唯有这一次才感觉最畅快。
毒药还未发作,锋利的匕首深深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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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她的心脏,知晓真相的端妃含恨而来,手中染满鲜血,她要为萧忱报仇。
而今,她杀了宋婕妤,杀了杨雪芸,下一个该轮到谁呢?
匕首朝着脖颈一划,她的瞳孔彻底失去所有色彩,世界化作黑白,她自戕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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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谁也没想到端妃会这么做,不过也是,大皇子是她今后唯一的指望,她就靠着大皇子活下去,现在什么都失去了,她自然没了活下去的盼头。陛下同情她,让人将她厚葬,宫中一连去了两位宫妃,眼下,后宫里头就剩下容贵妃和沐嫔二人了。”
沈姑姑回想着近日发生的事情颇为感叹,虽说端妃的为人叫人喜欢不起来,但落到这样的结果也很唏嘘。
宫廷里头本就冷清,一连少了两位宫妃,更是没剩多少主子。
谢枝意喝完汤将其搁在一旁,神色恹恹,“他还没说我何时才能离开东宫?”
“这……”一想到萧灼的吩咐,沈姑姑心头胆寒,“此事还要太子首肯才行,其实只要太子妃您哄着些太子,太子也不会这般做……”
谢枝意日日只能待在寝宫里,每次他回来又都是床第间的那些事,着实叫她颇为抵触。
但凡想到这些她的腿就不自觉酸软,看见床都有些怕。
“罢了……”
今日再出不去,她就只能等萧灼回来时问一问他。
这么久时间,他的气应当消了大半,总不至于继续扣着她吧?
心头忐忑,七上八下,也拿不定主意,直到太后破天荒遣了人过来。
“太后有桩要事需请太子妃前去宁寿宫商谈。”
沈姑姑一眼就认出来传话之人确实是宁寿宫的,不过——
“太子妃身子不适,还要多静养几日,如若太后有要事,奴婢恐怕要先禀报一声太子殿下。”
太后此人本就对东宫憎恶,沈姑姑更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让谢枝意露面,更不必说萧灼本就不打算让太子妃出门。
怎知,那宫人似乎早就知晓沈姑姑会是这么回答,反倒从袖中抽出一封信递了过去,“太子妃想要静养也无妨,这封信是太后交代的,总能瞧一瞧吧?”
仿佛,他笃定了只要谢枝意看过这封信不去也得去。
当着谢枝意的面,沈姑姑自是不好将这封信拆开,只能规规矩矩递呈到太子妃手中。
谢枝意撕开信纸,里面只有一片布料,其余什么都没有。
但只要看一眼,她就能认出来,这是谢浔安穿过的衣物,因为是她亲自挑选的。
莫非,太后对谢浔安下手了?
一想到这里,谢枝意再也坐不住,起身就要冲去宁寿宫对峙,还是沈姑姑及时将她拦下,“太子妃,您还不能出去。”
眼下没有萧灼的命令,无人胆敢放太子妃离开东宫。
紧紧攥着那片布料,她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我要见太子。”
虽然还不知道谢浔安到底是什么情况,但萧灼承诺过不会对他动手,还会让人护着。
但若是万一呢,万一真的出了事……
她不敢再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