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了死对头的千金后》
1. 第 1 章
平乐村。
村头草沟外,两个狗狗祟祟的身影躲在树下。
男童看起来只是寻常的农家小子,那女童却生得极为白净,头顶一只硕大的茅草斗笠,露出半边小巧精致的下巴,小嘴叼着一根青草,一副沉思的模样。
这里说是草沟,往常不下雨时不到三尺,大雨滂沱草沟水涨也不过两丈宽。
因着上游连着弱水河,里面常有些小鱼小虾,偶尔有大鱼不时被冲留下来。
一样的位置,一样的窝食,狗娃昨日都捞了好几条,今日却一只都没见到!
只有些死了的花雀,老是往打窝子的网里去。
这花雀也不一般,往常精的连斗笠下的穗粒子都不吃,不知为何全都死在了水里。
大囡握着小木棍上前,拨开水里的三只花雀,只见尾巴中间最长的尾羽都缺了一块。
可她等了大半天也没见到一条鱼,便有些怀疑小伙伴的说辞,“鱼呢?莫不是骗我?”
狗娃忙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保证,“昨日我就是在这里逮的,应该快来了,咱们再等等。”
量狗娃也没胆子骗她,大囡干脆丢掉棍子,直接坐在了水边,紧紧盯着水面,小手悄悄在身前握拳,给自己打气。
连狗娃都能捞到鱼,她一定也可以!
想到阿娘收到鱼开心的表情,她心里便乐开了花,只觉得再等上半日也值得。
等她乐完,偏头却见狗娃在身后探头探脑的,似乎想跟上来。
于是大囡故意板起小脸,嗓音又奶又凶的指挥道:“我在这里等,你别过来。”
狗娃不愿一个人呆那么远,却又不敢跟大囡作对。
摸着脑袋想了半天,才想出一个理由,“大囡,往后我可就是你哥哥了,跟我不用这么见外。”
“哥哥?”大囡指着山坡上的大槐树,光树干就比他们两个小娃合起来还要粗!
“这棵树你爬得上去吗?”
狗娃底气立刻不足了,“能……能吧。”
“那咱们比一比,看谁爬得高!你若爬得过我,我便认你当哥哥!”
这……他爬树哪爬得过大囡啊!
狗蛋一听便急了,全然忘记了他娘的的叮嘱,“我娘可没说当你哥哥还用比爬树的,她今日便去你家提亲,改明日你就要唤我一句哥哥了!”
提亲?阿娘要嫁人了?
大囡一听‘噌’地站起身,再也顾不上鱼,拔腿就往家里跑。
狗娃见大囡跑了,这才知道自己闯了祸!
他临出门时,娘特意叮嘱一定要看着大囡,别让她回家!上回娘上门说亲,就是大囡引了大壮他们来家吵闹,害得娘白跑一趟!
一想到回家要挨揍,狗娃犹犹豫豫半天也不敢跟上去,只得抱头窜回了家。
*
李秀娘正将昨晚淋湿的柴木搬到屋檐下避雨的地方,又拿出前两日在山上摘的马齿苋淘洗切碎,心里惦记着大囡想吃的菜饼,想着多放一勺油吃起来香些。
自打家中没了顶梁柱,她们母女二人日子一向过得清贫,往常都是干饼菜汤,偶尔才见一点荤腥。
这些日子大囡受累许多,吃饭也不如以前,生生饿瘦的下巴颏子都尖了出来。
想到这,李秀娘又取下房梁上的腊肉,细细切了两片,放在成型的饼子上,等烙熟后,油渗到饼里便香极了。
她正在厨房忙的热火朝天,忽然院门被‘叩叩叩’的敲了三声。
这么乖觉,不像是平常的大囡。
李秀娘笑着冲门外喊了一声“来了”,匆匆洗了手,出去打开了门。
门外哪里是大囡,是村正家的儿媳妇王氏,手中还提着一条活鱼,呵呵笑道:“秀娘,今日可是有大大的好事呦!”
李秀娘一见是她,眉头立刻拧了起来,“还是上回的事?”
王氏是平乐村出了名的撒泼妇人,往日连根鸡毛都得同邻里嚷嚷清楚,可架不住嫁得好,岳丈是十里八乡难得的童生,分配到平乐村做村正已经三十余年了。
而她那男人,个头还没王氏高,一副贼眉鼠眼的模样,此刻正跟在王氏身后,直勾勾盯住李秀娘不放。
见李秀娘不让他们进院子,王氏便仗着自己身子壮实,自顾自的挤开她往院里钻,还直接问道:“我家老爷见你孤儿寡母的日子也不好过,今儿个专门来问你一句话,愿不愿意做我家的二夫人?”
说着,王氏翻着眼的上下打量着院子,还想凑近房里去瞧瞧,被李秀娘拦了下来,便只撇着嘴径直坐在了凳子上,手中提着的鱼也不见放下。
上回来分明已经拒绝过一回,这王氏显然不以为意,这第二回上门,恐怕没那么容易打发了!
李秀娘正愁不知如何回绝,就听见远远一声清脆的呼喝,“娘!我回来了!”
人还未到,声音先传了过来。
几人一惊,扭头就见一白净女童,握着根锄头木棒冲开院门,“狗娃爹爹,不准你们欺负我娘!”
王状因着自己的村长老爹,平日没人敢同他这般说话,更别提用木棒指着!
他的脸刷的一黑,大步冲上前来,“小赔钱货,真当俺不敢揍你?”
眼见王状就要过来,那女童却浑然不惧,她自小力气便大得惊人,还随阿爹习过两年的武,可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发的!
她举起木棒刚想迎战,就被李秀娘一个箭步拦在了身后。
“大囡哪里懂得这些,原是怕我受了欺负,状子哥别当回事儿。”李秀娘不知在外玩耍的大囡从哪儿得来的消息,竟是这般快的赶了回来,心中一时不知是欣慰还是后怕得好。
王状舔了舔嘴唇,点头道:“好说,小孩子家家能懂什么事,刚刚谈的事,你同意,俺们就是一家人,一家人能有什么隔夜仇。”
说着,他语气已经带上几分威胁,“你说可对?”
“这……万万不可,妾已嫁给王珄了,虽说他身死,妾在坟前发了誓,不为他守满三年怎可再嫁!”
媳妇王氏在旁边冷冷哼了一声,“李秀娘,别给脸不要脸,你本就是个二嫁寡妇,谈什么贞洁?我呸!”
李秀娘哪里被人这般指着鼻子骂过,一时间被气得涨红了脸,“你……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王状却直接无视了她,那阴恻恻的目光落在大囡白白嫩嫩的小脸上,“倒是你这女娃子养得不错,给俺家狗娃当个童养媳也凑活。”
话音刚落,便见大囡气鼓鼓着脸,提着木棒直直朝自己冲来。
王状不由嗤笑,一个小丫头片子,哪怕平时逗狗偷桃,平乐村一霸,能有多厉害?
他抬手就要去拽大囡的领子。
大囡却将身子一缩,握着木棒的小手用力挥舞,径直打在王状的膝盖骨上!只听‘砰’的一声,那生猛的力道,便是比起一般成年人也不多承让!
王状一时不查,只觉得小腿失去了知觉,身子也不由向一侧倾倒!
大囡马步稳稳的扎着,却也看准了机会,这回木棒竟是朝王状的头挥了过去。
若是打中,必定重伤。
李秀娘看的惶急,张口便喊:“大囡!”
黑峻峻的木棒停在了王状的耳旁。
王状回过神,登时头皮发麻,汗水瞬间打湿了整件麻衣。
恍然间,已是一个屁股墩坐在了地上。
王氏似乎也才反应过来,大呼小叫的上前搀起王状,“李秀娘!你……你们还真敢动手!”
大囡扬起小脑袋,脆生生道:“你们谁再敢找我娘麻烦,我便一个个打回去。”
王状扯着王氏的手好不容易站起来,目光似有几分阴狠。
他没有说话,只是原地啐了一口就朝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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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走。
大囡眨眨眼,松了一口气,快乐地扭回头正想找阿娘讨赏,木棒却猝不及防被人夺了去,身子不受控制的被拎了起来。
王状那恶狠狠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奶奶的,破烂赔钱货敢对你爷爷动手!”
说着他一把掐住女童的咽喉,正要用力。
“大囡!!!”
“住手!”
门外突兀响起一道冷冽的嗓音,一道乌黑的羽箭破空而来,上来便直接穿透了王状的耳朵!
“啊,啊,我的耳朵!”王状惨叫一声,撒开紧抓着大囡不放的右手,一把捂住左耳,鲜血顺着指缝直流。
李秀娘脸色同样被吓得苍白,却也顾不得许多,匆忙上前将大囡搂在怀里。
待看清大囡没事,才看向门口救下她母女两的恩人。
只见来人骑着一只高头大马,一身暗黑立领梅花暗纹箭袖子服,看着威武不凡,虽是眉目冷肃,嘴唇干裂的纹路却展示着他一路的风尘仆仆。
王状还在一旁哀嚎,王氏也被吓得钻到了石桌底下。
李秀娘仔细打量着恩人,心头却猛地一跳,这人的衣着……
九年前,她带着关家小姐逃难到平乐村,对外称相公不幸染病急去,只留下她和一个不会走路的婴孩。
她生的不算漂亮,但是大户人家养出来的丫鬟身段体态到底和村妇不一样,磨不过来人经常的劝说,便嫁了一个村里独自带娃的鳏夫,组成了个四口之家。
她那相公样貌端正木工手艺一绝,在京城不知做什么买卖赚了不少钱,可惜了妻子难产,拼着半条命为他生下了个姑娘儿。
那个姑娘只比小姐大两个月,取了个小名叫大囡,自家小姐就续着叫二囡,一家四口日子倒也过得不错。
没嫁人前,李秀娘月月都要去镇上打听关老爷的消息。那年他们在临州失散,老爷更是深陷辽北,生死不知,后来听说是打赢了仗,可旁的就再无消息。
后来嫁了人,寻亲的心思便也淡了,索性把自家日子过好,若是能等到关家来寻小姐,便求关家给相公找个管事活干,再生个大胖小子,这一辈子也就过去了。
可谁成想,天有不测风云……
李秀娘正想着从前的事出神,那男人却突然翻身下马,迈进院子对她做了个深揖,“在下乃镇国大将军府亲卫,敢问娘子可是李秀娘?”
镇……镇国大将军?
李秀娘暗暗吃了一惊,难道这些年过去,老爷竟是今非昔比,还当上了大将军?
虽这样想着,李秀娘却不敢贸然与之相认,只是微微屈膝行了个万福礼,“公子所言正是。”
那人立刻将目光移向她怀中,“敢问这位姑娘,可有大名?”
果然如此!李秀娘顿时心跳如鼓。
她犹豫许久,终于缓缓松了一口气,“我家大囡她……大名唤做关月鸢!”
“……”
关月鸢此时睁着大眼睛看八卦,正想吃瓜,突然瓜啪嗒一声,砸在了自己脸上。
原来她还有个大名,叫关月鸢?
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关月鸢咧开嘴傻乐,只见那高大的男人脸色猛地一肃,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地,冲她道:“在下梁衡,拜见大小姐!”
“??”
关月鸢懵懂地眨了眨眼,只想了片刻,便懂了!
这位帅叔叔定是阿娘为她寻的新爹爹!
新爹爹又高,模样又好看,还会武功!可比狗蛋爹爹要好太多了!
关月鸢笑得愈发灿烂。
而正苦恼着该如何讲清楚眼下状况的李秀娘,心头却突得跳了跳!
只是还没等她想清楚哪里不对。
关月鸢已经挺起小胸膛,学着梁衡的动作,单膝一跪,张口便来了一声脆生生的,
“爹爹!”
2. 第 2 章
李秀娘大脑空了一瞬,紧接着便从脸红直直到了脖子根!
梁衡瞳孔微震,就连一旁惨叫的王状两人,哀嚎声都小了些,只努力睁着眼睛往这边瞧!
李秀娘反应过来,先是扯着关月鸢站起身,匆忙解释了一句,“大囡!这是你梁叔叔……”
说完,她又冲着梁衡福了福身,“公子见笑了,事发突然,容我先告知小姐身世。”
李秀娘扯过大囡,磕磕绊绊的讲述了一遍将军府的往事,心却越提越高。
早知老爷这么快寻来,当初就不该将二囡……
也罢,也罢,二囡的病能不能熬到今日还要另说,只是……现如今她又该如何张口将两家孩子换回来?
这一切,还要从相公的离世说起。
一年前隔壁凤溪村的大户冯家,出了十两定金请相公打个物件儿,不过三日,相公却被人抬着回来,出气多进气少,来人只道:王珄冲撞了贵人。
扔下了二十两银子,就离去了。
李秀娘哭的肝肠寸断,只能静静窝在床边听着王珄交待,“秀娘…日后有人…接大囡,别耽误你…好好过日子。”
人死了,留在世上的不过是一捧黄土,一个墓碑,哦对了,还有一块儿青白质地的玉牌。
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二囡会突然病得如此严重!
辽北苦寒,二囡在小姐肚子里时动过胎气,打小就比大囡文静些,身子骨也不如大囡那般强健。
刚开始只是有些发寒,几贴中药下去就连床也起不来,她着急坏了,喊着邻里将二囡拉到城里去寻医馆,可怜大门都没进去,就被人推了出来还叫喊着治不了,让准备后事。
李秀娘一听差点没晕过去,只得把人又拉回家去,哭的眼睛花了。
见着她整日祈祷,大囡原来泼猴儿一般的人,竟然也坐了下来,整日抄写祈福经文,将一整本经文歪歪扭扭抄了一沓又一沓。
可二囡的病依旧不见好,过了几日,连饭都吃不下,只能灌些糖水。
眼见人就要不行了,李秀娘心如死灰,只觉得无言面对自家小姐。
却不想,当朝丞相府大管家拿出另一半玉牌要来接走他家大小姐!
李秀娘这才知道,相公竟也瞒了她,大囡原是丞相府的大小姐。
可二囡眼瞅着不活了,眼下这丞相府,怕是二囡唯一的活路……
李秀娘不过片刻便下了决定。
将王珄留下的玉牌系在了二囡的脖颈上,唤来人将其接走。
对着大囡,她心里歉疚,只说二囡被接去城里看病,若是治好了便接回来……
关月鸢没有发现阿娘的忧愁,原来自己竟然是镇国大将军的闺女!
那可是大将军!是她从前只在话本里才听过的大人物!
一旁王状的哀嚎声消失了,那怨毒的目光在听清楚大囡的身世后,顿时变为惊恐!
好个老天爷,这小赔钱货居然还有这般通天的出身!?
王状和媳妇瑟瑟发抖的缩在墙角,想趁着几人不注意偷偷跑掉。
只是刚蹭到院门旁,一只黑色的羽箭呼啸而来,紧贴王状的头皮牢牢钉在墙上。
这一箭又把王状吓得不轻!
他双腿再一次失力,跌坐在地上,半晌,竟是一股冲鼻的尿骚味从他身下发了出来。
梁衡面无表情的脸上,带着一股萧杀之气,“小姐,此二人该如何处置?”
不等关月鸢回应,媳妇王氏慌忙趴在地上连连求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嗓门大得方圆百米都能听闻。
“梁叔叔你快让他们走吧,再不走这院子都要被污成茅坑了!”
等到王氏夫妻一瘸一拐的出了门,李秀娘隐隐看到门外已是围上了几个村民。
因着方才的动静,正朝这边探头探脑着。
看来这平乐村不能久留了。
回屋匆忙收拾了行李,也不方便跟乡亲们解释什么,就赶着关月鸢登上了马车。
关月鸢一心想去村里跟她的小伙伴们告别,可李秀娘生怕节外生枝,便坚决不允许她踏出这院门。
登上马车后,关月鸢正气鼓鼓的窝成一团,她不明白阿娘为何突然变得如此霸道,居然连家门也不让出!
就在这时,登…登,马车上的窗子响了两声。
关月鸢听到响动,立刻精神一震,从坐榻窜起,一把推开车窗。
是小伙伴们!
只见马车外,大壮、核桃、小梅几个娃娃不知什么时候从家跑了出来,围在车窗外挤做一堆,迫不及待的叽叽喳喳着。
“大囡大囡,听说你把狗蛋爹妈打啦,才要搬去城里住?”
“这马车好威武!比我在镇上见过县老爷的马车还好!”
“大囡,你走了还回来吗,上回你说要抓的白兔子,我爹刚好从山上抄了一窝……”
关月鸢闻言也是兴奋地撑着窗棱,探出半个身子,“没错,我要跟阿娘去城里住!我在城里还有个将军爹爹……我有大名了,叫关月鸢!你们若是遇到什么麻烦,尽管来城里寻我!”
小梅扎着两根麻花辫子,见关月鸢开了窗,连忙顺着缝隙塞给大囡一个包裹,轻声道:“大囡,你要去过好日子了,日后咱们定会在城里相见的。”
小梅是他们这群孩子里年纪最大,最懂事的孩子,也和关月鸢关系十分要好。
关月鸢接过包裹嘿嘿一笑,“小梅姐姐,日后那张账房若是敢欺负你,你就来镇国大将军府寻我!”
“你个鬼丫头,白担心你了。”小梅被戳穿了心事羞涩的不行,骂了两句又叮嘱了关月鸢半天,启程的时刻终于到了。
关月鸢依依不舍的和小伙伴们道完别,扭头看见阿娘掀开帘子钻了进来,不待她坐好,就一头扑进了她怀里。
往常关月鸢那里有个姑娘家家的样子,更别说现在像是受了委屈似的,李秀娘连忙拉起关月鸢看了看,摩挲着大囡的手心,“怎么了,是不是吓着了。”
“阿娘,我舍不得咱们平乐村!”关月鸢扬起一张小脸,那瞳仁又黑又亮,像极了一对琉璃耳坠跌进尘埃,却还顽强闪着光。
若是除去这一身的粗布麻衣,原也该是大家闺秀的。
李秀娘目光柔和了几分,抬手整了整关月鸢的衣襟,“可有什么舍不得的,以后得了空,便是回来看看也无妨。”
“那咱们去了将军府,二囡是不是就能回来治病了?”
李秀娘闻言心里一紧,她又何尝不想知道二囡此刻的情况?
待回府之后,她便去求将军将两个孩子换回来!可怜见的二囡孤苦伶仃,也不知丞相府能不能照顾好她。
嘴上却又说着宽慰的话,“你妹妹在外一向乖觉得很,从来不用大人操心,倒是你这丫头,要知道那深府大院的规矩多着呢!等一会儿到了将军府,一定要听娘的话,不可乱来,知道吗?”
关月鸢认真点了点脑袋,当即便立下了豪言壮语,“等二囡病好了,我就去接她回家!”
话音刚落,马车突然一阵颠簸,外面响起了梁衡冷然的声音,“小姐当心。”
关月鸢是个坐不住的,立刻把脸挨到窗户棱上,从那细窄的缝隙中看到了村外的小路。
平乐村离着京城不算太远,可这路却难走的很,出京城往西本来有一条自古通商路,开国前一次地灾,生生断了这条古路,当今圣上花费了无数金钱与人力才开辟了新的通商线。
而平乐村原是商路必经的一处驿站点,在地灾之后就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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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背后靠山,前头有河,进出困难也就与世隔绝了起来。
村外头的路多是石沙,因两里外就是大河,河上建了座桥连着隔壁的碑村,地质松软潮湿,人走着尚可,上了马车就有些颠簸了。
路途枯燥,关月鸢干脆倚着李秀娘睡了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头上的铃铛停了下来。
关月鸢立刻窜起身,手还没掀开门帘就听外面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车里坐的可是我将军府的大小姐?”
关月鸢掀开车帘好奇打量了过去。
只见车外正站着一位身穿黑底杭稠料子的老者。
老者一瞅见关月鸢水灵灵的模样,眼角顿时含上了泪花。
“这定是大小姐!小姐同夫人长得真是……一模一样啊!”
叶伯激动得迈步上前,连声问道:“小姐身体是否安康?路上可否劳累?这么多年在外面,定是受了不少苦吧……”
小姐与他们分开九年了,也不知这些年过得什么日子,瞅瞅着衣服料子粗麻,怎么配得上吾家金贵的小姐?
关月鸢也打量着叶伯,心想这便是将军爹爹吗?
这回她学聪明了,没有乱喊爹爹,扶着马车的悬臂,就准备往下跳。
叶伯看得眼皮子一跳,连忙去扶,“诶呦,我的大小姐慢着些。”
还没等他赶过去,关月鸢就像一只小兔子似的纵身跃向地面。
动作行云流水,似是已经做过千百回一般。
“鸢儿!”
李秀娘羞恼的嗓音从背后冒了出来,“方才与你说过的话,便统统忘了不成?”
“无妨,无妨。”叶伯捋着胡须,笑眯眯的夸赞,“不亏是大小姐,这英勇无双的气魄像极了老爷啊!”
关月鸢吐了吐舌头,窜到府邸门口停了下来,入目就是两座石像一虎一豹左右矗立在门前,虎子脚下踏着一方石球。
在石像后有五阶踏步阶,皆是长宽一致的砖石铸成。再往后朱红色兽头大门,关月鸢跳起来都够不到兽头嘴中的铺首,门上有一匾上书‘镇国将军府’五个大字,看着霸气极了!
朱红色的大门完全打开,入目石砖地面延伸至另一朱红门,两边正立着一排侍卫,衣着齐刷刷的通体黑色,只在肩膀处用金线绣着只大猫尖牙利爪耳纹,腰间挎着大柄弯刀威风凛凛。
见关月鸢踏进府内,众人齐声,“恭迎大小姐回府。”
关月鸢从未见过如此气派的场面,一时间呆在了原地,不知作何反应。
还是叶伯从后面追上来,领着关月鸢二人跨过影壁与二门廊,站在了主堂前。
主堂的正位上正坐着一名身着华丽的贵妇,正起身迎了出来。
那妇人一身绿色烟珑梅花白水裙,内里衬着淡黄色锦缎裹胸,袖口绣着精致的展翅欲飞的大王蝴蝶,头发简单的在耳边挽成一个云咎,插着一根白玉鸾尾花簪子,脖子上还挂着颗如意宝玉,看起来漂亮又英气!
关月鸢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人,不觉看呆了。
“鸢儿,我是你的亲姨娘啊!”那妇人说着,便弯下腰来,捧着关月鸢的眉眼细细打量,“瞧瞧,这双眼睛和姐姐生的一模一样。”
“二姑娘??”
李秀娘却怔住了,她万万没想到二姑娘竟也会在此!
李秀娘原是礼部侍郎元昭的家生子,元昭被捕入狱后,她便作为陪嫁丫鬟,随着大姑娘元倾娉草草嫁给了个游骑将军。
当时上京谁人不说,元大姑娘是下嫁。
谁又能想到不过十年光景,那小小从五品军官竟成了未来的二品镇国大将军?
而眼前这名惊艳清丽的妇人,竟赫然是她家大姑娘的亲妹妹,二姑娘元娉婷!
3. 第 3 章
元娉婷移步上前,亲热地牵起李秀娘的手,柔声道:“秀娘,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
李秀娘心里已经有了不妙,匆忙询问:“我家大夫人她……”
元娉婷神情黯然地叹息一声,才道:“姐姐她……已经故去六年了,还给鸢儿留下了一个弟弟,如今还在学堂关着,等过几日沐休便回来了。”
“什么!”李秀娘突闻噩耗,脚下一虚,一瞬间的心悸差点让她摔倒。
元娉婷连忙握紧她的手宽慰,“姐姐在世时,便只对你和鸢儿放心不下,如今即是回了家,便继续好好的守着鸢儿,将军府定然不会亏待于你。”
说着,元娉婷摸了摸关月鸢懵懂的后脑壳,“我也知你从小和姐姐一起长大,一时间无法接受,无妨,明日我便带你和鸢儿去见见姐姐,想必姐姐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
李秀娘艰难的点了点头,嘴巴一扯想笑一笑,笑得却比哭还难看。
二姑娘看来是嫁给老爷作了续弦,只是她记得二姑娘也是嫁过人的,却不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也罢,事到如今,鸢儿能有亲姨娘当后娘,总比没有强。
只是这换孩子的事情……
家中发生了如此大的变故,让李秀娘犹豫不已,她与二姑娘算不得熟悉,这般天大的事情,还是直接禀告老爷为好!
想罢,李秀娘才扯起关月鸢的小手,“鸢儿,这便是你的娘亲了,快喊娘。”
关月鸢迟疑着没张嘴,想得却是眼前这个漂亮姨姨成了娘亲,那阿娘怎么办?
于是张口就问:“鸢儿能有两个娘亲吗?”
李秀娘闻言便是脸色一白,刚想去捂关月鸢的嘴巴,就被元娉婷笑吟吟地按下双手,“无妨。”
说罢,她嗓音柔和的对关月鸢道:“自是能的。”
听见元娉婷的承诺,关月鸢欣喜的叫了一声,“娘亲!”
“诶!”
元娉婷刚应了一声,忽而,院落外远远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大笑。
“哇哈哈哈,我那乖闺女在哪?速速领我去瞧瞧!”
正所谓人未到,声已至。
关月鸢好奇地抬头,眼前便是一黑,一道好似铁塔般的身影占据了她的全部视线。
只见来人面容黢黑,毛发须张,身着紫袍,带玉冠,腰间配着伏虎腰带,模样乍一看凶神恶煞的,能止小儿夜啼。
元娉婷连忙迎上去,将关绩系在肘部的袖口放下来拍了拍,“夫君小点声罢,别吓到鸢儿!”
关绩却只顾左右瞧着,“我那乖闺女呢?莫不是已回屋睡了?”
正疑惑间,感觉到身下有动静,这才低下头,只见一个不及他大腿高的小不点儿,穿着破旧却干净的麻衣,头顶两个小揪揪,正拿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瞅他。
这一大一小两人一时间谁也没说话,就这么互相瞅着。
关月鸢突然跑过去,本吓了李秀娘一大跳,可见到这般场景,又觉得老爷的性子仍和从前一般……变化并不大。
过了半晌,关绩见关月鸢并不畏惧自己,心底已是满意了几分,便沉着嗓音道:“乖闺女,我是你爹你可晓得?”
原来这就是她的将军爹爹!
关月鸢从未见过这般威风的人,只觉得心神激荡,便想也不想地单膝一跪,小手熟练抱拳,“爹爹!”
这回总不会叫错了!
这眼熟的场面令李秀娘眼皮子狠狠一跳,下意识看向院门口,没发现梁衡的身影,才暗自松了一口气,心却高高的提了起来。
大囡这孩子自小张扬顽皮,学堂就不见去几回,每日净是上树掏蛋,下河捉鱼,半点不像从堂堂丞相府出来的孩子,也不知会不会冲撞了老爷……
她的担忧还没放下,就见关绩猛得仰天哈哈一笑,“不亏是老夫的种!虽生得像她娘一般娇弱了些,这气势却都随了老夫!”
夸完又看向李秀娘,“秀娘把鸢儿养得及好!夫人日后可要好好犒劳咱们将军府的大功臣!”
李秀娘有些哭笑不得,半天才硬挤出一抹笑来。
元娉婷瞧着自家夫君兴致勃勃,有心反驳却又不忍扫他的兴,鸢儿如今也是大家闺秀了,这般男儿气真是……
一扭头看见李秀娘露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又在心底暗暗点头,鸢儿这脾气定是全全随了老爷!看来秀娘这些年对鸢儿的教养还是极为费神的。
不像家里的小魔王,真真是除了老爷,任谁也拿他没办法!
想到这,元娉婷按捺住心里的吐槽,点头应是:“夫君说的是及。”
见关绩又要将鸢儿放在肩头上玩,她连忙一把制止,赶人去换了衣裳。
如今也是晚夏,日头落得比前些日子快了许多,屋里屋外点起烛台灯笼,衬得堂厅如白昼一般。
关月鸢在后屋换了身水绸缎子的常衣,上面绣着许多花朵,元娉婷亲自动手给关月鸢扎了头发,将头发分作两边梳了个麻花辫,再细细盘起来插上一朵太阳花样式的发簪。
这是一早就备好的,专属大小姐的东西。
关月鸢同李秀娘坐在堂屋的大桌前,好奇打量着正忙活加冰的小厮。
凉鼎分作四坛分别放置在堂屋的四个角,她趁着大人不注意时去看过,里面储着满满的冰水,上面还浮着一层冰,真真是凉快极了!
“东坡肘子上喽,将军,夫人,小姐,菜齐了。”叶伯笑呵呵候在一旁,指着桌上的菜一道道的讲给关月鸢听。
“黄焖鸡翅,东坡肘子,蟹粉狮子头,葱爆羊肉,贵妃鸡,油爆双脆,荷叶粉蒸肉,红烧小排,鲜鳜鱼,板栗烧菜心,糖蒸酥酪及最后的枣泥山药。”
整整十二个菜,光听报菜名就馋的关月鸢猛咽口水,尤其是正中央那只烧得红亮亮,色泽诱人的大肘子,看得她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肉!全是她没吃过的香喷喷的肉!
可是什么时候才能开动?关月鸢眼巴巴的看向李秀娘。
“秀娘,你也入席吧,这饭菜便是犒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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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鸢儿的。”元娉婷瞧着关月鸢看向秀娘,想来是这个意思,连忙说道。
李秀娘应了声,才侧身坐在关月鸢身旁。
关绩这时也换了一身常服,虎步生风地进了屋子,坐上主位,口中招呼道:“闺女饿了就吃,我将军府可没那些迂腐规矩。”
话毕,筷子一伸,捞起关月鸢盯了半天的酱大肘子,叨进自己盘中。
关月鸢:“???”
关月鸢捏着筷子目瞪口呆。
将军爹爹前一秒在她心中还高大无比的形象,一下子破灭了大半!
她眼睁睁看着爹爹放下筷子,用手拽住肘子的大棒骨一旋,骨肉便分离了出来。接着他用嘴叨住肘子的一侧肉皮,一吸溜,软烂的肉直接就进了嘴。短短几个呼吸之间,那么大块的肘子就已经进了爹爹的肚子。
这时才有丫鬟上前,夹了一块酥酪放在了关月鸢盘里,又细细分作了四块,等待她的享用。
只是这小小的酥酪跟那块大酱肘子比,实在小的可怜!
而一旁的娘亲这时才提起筷子,自盘中取了一块酥酪,放在嘴边轻轻的咬了一口。
姿态优雅华美,与旁边的爹爹形成鲜明对比。
“鸢儿这菜色可是不合胃口?”见关月鸢半天不动筷,元娉婷拿帕子轻轻按了按嘴角,担忧的问道。
就在说话间的功夫,那厢关绩已盯上了关月鸢看中的第二道美食,黄焖鸡翅!
一盘鸡翅共有十三块,最低下六块打底,中间四块,上层两块,最上层一块垒成宝塔状,最后浇上一层芡汁,撒上葱花,光闻着味道就知道有多好吃。
李秀娘忙给关月鸢夹了一块鸡翅,“许是还没适应过来,夫人不必担忧,鸢儿这孩子从来都不挑食呢。”
关月鸢也顾不得说话了,小鸡啄米似得点了点头,才啃掉鸡翅的皮,对面瞧着一盘鸡翅却只剩下最后一层了。
只见爹爹一口便是两个鸡翅的塞进嘴里,不知怎么做到的,只嚼了一口,就能吐出来四根鸡骨头!
关月鸢从未见识过战斗力如此彪悍的饭桶,一时间吃得越发着急,什么狮子头,羊肉,贵妃鸡和粉蒸肉,通通只来得及叨一口,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满满一大桌子菜就只剩下了些残羹冷饭。
“哈哈,酒足饭饱,人生一大乐事也!”
关绩闷下最后一口烈酒,砸吧着嘴放下筷子,这才想起关心一下自家闺女,“乖闺女吃的也太少了!这点却不像我……”
关月鸢左看右看,只见桌面杯盘狼藉,愣是一点油星子也见不到了。
而她因为吃的太快,还没来得及品尝肉的滋味……
她一脸控诉的看向李秀娘,想让阿娘给她做主。
而李秀娘此时正在丫鬟的服侍下,慢条斯理的用茶水漱口,俨然一副大户人家的做派,和从前已是大不一样。
投诉无门,关月鸢小大人似得重重叹了一口气,学着阿娘用茶水有模有样的漱了口,就被元娉婷领着去了自己的院子。
4. 第 4 章
‘三月居’三个大字垒在高高的木匾上,梅花纂体的字颇有些风骨与潇洒。
元娉婷领着两人停下,解释道:“这原是姐姐亲笔写下的,当年她可是整整练了七十二张的草纸,才满意。”
她说着,眼神露出一丝怀念,“后来找了辽北最好的木匠师父,刻出这块牌匾。”
李秀娘听着,不由也生出几分感慨,怕被关月鸢瞧见,她侧过身子用袖子轻轻撷去了眼泪。
三月居里正北方向是座二楼小屋,八角台檐的宝顶在正梁方向上分别矗立着螭吻、天禄及辟邪的神兽。
一楼进去就瞧见摆这张红色曲柳木桌,四张梅花凳围绕,后面的墙上挂着张画,独独一颗银杏树枝繁叶茂,金黄色的树叶栩栩如生,洒落满地,铺就一片。
“这,这莫不是……”
“这是辽北家里的银杏。”元娉婷续着李秀娘的话说道。
李秀娘又向前迈了两步,“真……真是一模一样。”
关月鸢耐不住也看不懂,往左手边去,只见那里做了三扇双开门的大窗台,有半人高,若是将窗户打开,一眼就看得到外面的景色。
靠近窗柩的地方放着张书桌,笔墨纸砚沓的整整齐齐放在左边桌角。
她看到书就头疼,转而去看那八尺屏风,后面放着张美人塌,描金赤凤檀木作的,再配上了个梅花小几,看着舒服极了。
匆匆跑上二楼,关月鸢一眼就被乌木鎏金宝象缠枝床吸引了注意力,乌木色黑,上面再坠着金丝雕刻出宝象的样式,配套的衣柜放在床的侧边,里面挂满了漂亮衣裳。
还有梳妆台,好大一盏铜镜,关月鸢在镜子中看到了自己的样子,兴奋地笑了一下,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鸢儿,你看还缺些什么就跟娘说。”元娉婷出现在镜中笑着对关月鸢说。
关月鸢点了点头,笑得开心,“娘亲,这里好漂亮!”
元聘婷摸了摸她的脑袋,转头对李秀娘道:“东南角有个耳房,做仓库用,里面摆了些旧家具,待一会儿我唤人抬出去,屋子空出来给丫鬟们住。”
李秀娘:“夫人准备的自是极好的。”
元娉婷离开后,关月鸢在李秀娘的催促下,泡了人生的第一场澡。
热水蒸腾,关月鸢坐在浴桶里面的凳子上整个人直到下巴都埋在水中,这花香味的甚是好闻,水面上浮着一层花瓣,全是刚摘的,连片泛黄的脉络都没有。
李秀娘正在给她梳头,从前少有这般仔细的打理,发梢处有些许毛躁,直到通顺,梳子自上而下无一丝卡顿,这才梳好。
再用清水将头发打湿,再涂上些皂角与何首乌等制成的沐膏轻轻打着圈的搓出沫沫,再冲洗干净。洗上个两遍,再涂一层精油,养护头发,便大功告成了。
关月鸢舒服的都快要睡着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躺在床上,又是怎么睡着的,总之是一闭眼就睡了过去。
见她睡着,李秀娘掐了灯烛里剩下的芯,去了外室。
外室有个美人塌,自有夫人安排好的丫鬟在外面守夜,按照规矩,每隔一个时辰,便要去里面瞧上一眼。
大囡在这将军府真真适应的极好,老爷夫人也甚为喜爱,若……若这两个孩子没换错,那该有多好!
明日,她定要寻个机会去找老爷,该把事情说清楚了。
李秀娘藏着心事,回到房间熬过午夜才堪堪睡去。
关月鸢却睡得及香。
一觉醒来,还破天荒起了个大早。
床的顶用一大块实木雕出来各种各样叫不出名字的神兽,一直延伸到四周的床柱上,床柱上由上而下挂满了攀藤而上的紫藤花,搭着紫色的娟纱从床顶垂下来,底部一圈镶着珍珠与铃铛。
左手边独独垂下来一根八股绳,最底下坠着红线编的络子,轻轻一碰就传出来铃铛作响的声音。
“小姐可是要起床?”一个小丫鬟掀开的床上的珠帘问。
昨日元娉婷给三月居配了一个大丫鬟和三个小丫鬟,大丫鬟名叫春妙,是元娉婷房中大丫鬟槐夏的亲妹妹,自小沉稳得力。
剩下三个全是家生子自是机灵乖巧,同关月鸢一般年岁,分别以锦玉珠宝为名唤作:锦珠、玉珠、和宝珠。
便是李秀娘都得了个贴身丫鬟,还揽了内院管事的活计。
关月鸢知晓,阿娘如今有了事做,不能再日日守着她了。
想到这,她便有些蔫蔫的,“宝珠,我有些饿了。”
宝珠年岁小,性子跳脱,听闻小主子这样说便着急道:“奴婢去唤厨房做些吃食。”
说完就着急的向门外走去,未到门外就被春妙拦了下来。
“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出何事了?”
“春妙姐,小姐说饿了,我让厨房做些饭菜送来。”
“那你去厨房将备好的梅子冰酪和藕粉桂花糕拿来,让小姐先垫一口,若是吃的多了,中午可就吃不下了。”春妙细细叮嘱着宝珠。
见宝珠去了,春妙端着漆盘转身进了屋。
关月鸢已经支起了半个身子,去勾床顶坠下的坠子玩。
她身上穿着绸缎做的寝衣,光滑清凉,略微大了些,却是舒服极了。
“小姐,春妙服侍您起来。”
春妙说着,将手中的漆盘放在塌上,然后将布巾浸了水去擦关月鸢的脸。
“我自己来。”
关月鸢麻溜窜了起来,拿过布巾往脸上一顿乱抹,逗得春妙掩住唇笑道:“这些小事,哪里需要小姐亲自动手。”
春妙接过布巾细细擦去关月鸢脸上的水痕,又换了干净的布子擦干了些。
接着唤了锦珠来给关月鸢换衣裳。
鹅黄色的短上襦套在最里面,外面再换上桃粉色百褶长襦裙,折上三个褶子打上蝴蝶结系在腰间,最后再往外面套上一个茱萸粉的长衫,接着从镜台上取了梳篦出来,细细柔柔的梳着关月鸢的头发。
关月鸢的头发细软蓬松,乌黑油亮,往常很难打理,常常系在一块。
但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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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妙的手上,关月鸢的头发很快便被梳的柔顺,分作四份扎在后脑上逐渐形成了蝴蝶的样式。
这时前额还有些碎发,春妙端来一瓷盒,香气扑鼻,令关月鸢忍不住猛吸了一口气,“一股子桂花味,真好闻。”
“小姐,这是百宝阁才兴的香泽,将它抹在头发上,又香又好看。”
春妙说着,用小勺挽出些许放在掌心上,用手心热化后,细致的涂在头额上,果然头发变得及顺,再用篦子将头发打了个弧度出来。
锦珠在旁边插不上手,帮春妙捧着东西,一时间竟是看痴了,“小姐长得可真好看!”
只见铜镜中,赫然映着一张小巧精致的鹅蛋脸,唇红齿白,杏眼含光,带着几分婴儿肥的脸蛋白里透着粉,就像从画中走出的小仙童一般。
关月鸢往常哪梳过这般漂亮的头发,好奇的盯着铜镜中的自己,像是头一次认识自己。
“小姐眉眼长得极为秀气,最是适合这蝴蝶髻了!赶明儿奴婢再给小姐在盘一个双柳髻,好让京城人都知晓,咱们将军府也能养出这般国色天香的姑娘!”春妙喜滋滋说着,又取了块蝴蝶样的玉戴在了她的脖颈上。
全身上下焕然一新后,关月鸢便想去寻阿娘。
这时宝珠端着吃食走来,道:“好让小姐知道,方才从老爷院里来了人,说是叫秀姑去领赏呢。”
*
说是去领赏,李秀娘却只顾心事重重地闷头往前走,踏及廊庭的时候一不留神就被台阶绊了一跤,刚扶着柱子站稳,就听走在前头的小厮道:“前面就是书房了,将军和叶管家都在里头,秀姑过去敲门便是。”
她捏着帕子绞紧了手指,想着一会儿进了门该怎样道出两个丫头的身世。
到如今这个地步,是说什么也拖不得了。
深吸几口气,她紧走了几步,刚到房门前,抬手敲门之际便听见房内传出一番对话。
“……进门头一天就病得不轻,连太医都叫了四五个……”
“我说什么来着?闻家那群病秧子向来不堪大用,这下可好,就连新拐来的闺女都被他家连累……”
“老爷!闻家那闺女可不是拐来的,是自小养在庙里的亲闺女,近日才接回来……您这话可不能让闻家那位听见,否则非得参您一本!”
“哇哈哈哈,管他是养的还是拐的,反正不如我那乖闺女养得好!”
李秀娘在门外听得真真切切,心跳顿时漏了一拍。
闻家刚接回来的闺女?
那不是二囡吗!
二囡的病竟连太医都束手无策?
李秀娘一时情急,手指重重落在门上,发出‘笃’的一声。
见开门的是叶伯,她匆匆招呼一声,便迫不及待看向正前方。
只见关绩正大马金刀地坐在对面,正举着茶杯一饮而尽。
“好茶,哈哈哈哈!”他哈哈大笑着,将雕花的白玉茶杯随手朝桌面一拍!
只听茶杯一声脆响,价值连城的茶杯就此被五马分尸。
5. 第 5 章
“老爷……”叶伯登时老脸一紧,想出言阻拦,却是慢了一步。
李秀娘也从未见识过自家老爷这般声势,一时间被震在原地。
十年前老爷只是从五品的游骑将军,无非只是看起来勇武不凡些,哪像如今,魁梧的身躯顶天立地,若是能少说些话,她定是连直视老爷都不敢的。
“秀娘你把鸢儿养得很好,本将军要重重的赏!”
叶伯从书架上捧来一只鎏金珐琅的椴木盒,笑眯眯递过来,“这只是老爷的赏赐,夫人那里还有赏的。”
李秀娘连忙双手接过,道过谢后刚想继续开口,就被关绩打断。
“谢什么,你把鸢儿养得聪明伶俐……”
这句话夸得还算中肯,然而下一句出来,却让李秀娘和叶伯脸色齐齐一变。
“……像个小牛犊一样,能吃能睡,还不乱生病,真是大大的好啊!该是本将军谢你才对!”
叶伯听完,冷汗都冒出来了。
瞧瞧这话,哪里是夸姑娘家的?秀娘听了还不得……
叶伯看了李秀娘一眼,那表情果然笑得比哭还难看!
立刻熟练地打起圆场,“秀姑你就安心收着吧,你立了这么大功劳,日后是该享享清福了!”
他哪里知道李秀娘在纠结什么,如今,任是受到多少责备,也得把两个孩子先换回来!
“可是老爷……”
可在关绩眼里,她这表情分明写着四个大字:受之有愧!
于是关绩把脸一板,属于上位者的压迫感顷刻间弥散出来,“莫不是嫌我给的少了?”
李秀娘脸色一变,若不是叶伯眼疾手快搀扶着她,差一点便双膝跪地了。
“老爷,奴婢万万不敢!”
“那就好好收着,老叶,你亲自送秀娘回去罢。”
叶伯应了一声是,便半是搀扶,半是催促的带着李秀娘往屋外走,口中絮絮叨叨道:“老爷的脾气你也知道,最烦磨磨唧唧的人,让你收着就收着,老爷一向待人大方,总是不会亏待咱们这些立过功的……”
李秀娘却惨白着脸,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半天也没回过神来。
也罢,二囡如今性命攸关,若是突然换了回来,延误了病情该如何是好。
还是等二丫病情稳定后再做打算!
李秀娘捧着沉甸甸的盒子回到三月居,掀开一瞧,只见里面塞满了金元宝,下面还铺着一张京城住宅和几间铺子的地契,都是那寸土寸金的地段!
李秀娘心情顿时复杂万分,就在她忍不住想要流泪的时候,却听门外响起一道声音,“秀姑,小姐非要等您回来才愿意吃早食呢。”
她才振作了精神道:“我这就来。”
*
吃完早食,元娉婷已经命人备好马车,众人一起去了法光寺。
元倾娉生前信佛,却埋骨与辽北,元娉婷后来便做主给姐姐在这法光寺立了一块长生牌。
法光寺位于京城郊外的青华山上,寺庙很大,香火更是鼎盛。
一千零三十八级台阶全用青石铺就,一眼望去,法光寺像是被埋在了山里。
周围人潮涌动,关月鸢也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人,待在关家护卫的保护圈里好奇地左瞧瞧右看看。
“今日可是十五,昙銮佛子会来讲经,这些人都是来听佛子讲经以通达自身的。”元娉婷笑着在一旁解释。
原来是昙銮佛子!关月鸢也听村里人提过,上任活佛圆寂前面朝南方,掌心合十,以头叩地,咽下最后一口气的瞬间,南面金光满天,待众人去搜寻,只得一名襁褓里的孩童,眉间一点朱砂印,端的是满面佛像。
便是佛子昙銮。
那年王氏不过是在寺外吸过沉香,听过梵音,便觉得高人一等,以此吹嘘不过半天整个村都晓得了。
元娉婷握着关月鸢的手,一步一台阶的拾阶而上。
法光寺前无贵胄,所有人不得乘坐抬轿上山,需得一步一步自行上山,才能得佛家大同。
再有甚者,一步一叩首,只为求得佛祖庇佑。
元娉婷原以为关月鸢年龄小,可能爬不上这么多级的台阶,哪成想,小小姑娘一路爬上来,那汗珠再不值钱的往下滴落,也没喊过一声累!
李秀娘在一旁瞧着心疼,掏出手绢来细细的给她擦汗,“鸢儿若是累了便歇上一歇,总归是能到的。”
关月鸢却是笑得欢快,“阿娘,这里好玩极了!一点也不累!”
到了法光寺门口,众人便瞧见毕生难忘的景象。
巳时刚过,因在深山里,木影参森,日头才才射进来,法光寺的主殿是座八角楼台,往中间汇聚攒尖中间有一颗透明宝珠,传说是某任活佛坐化后形成的。
现在日头斜过,刚刚好透过宝珠,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彩虹打在前殿的佛头之上,像是度了层金光,铜鼎烟雾缭绕,像是真佛下凡点化众人。
进得内院的人瞧见这一幕都连忙下跪,叩首朝圣,涕泗横流。
关月鸢被元娉婷拉将着跪下,双手合十的拜了拜,只短短半炷香的时间,神迹便消失了。
“鸢儿,我佛保佑,你真是有福之人。”元娉婷将她拉在怀里,平日里的端庄,此刻都化成了极度的兴奋。
寺院里众人寅时便要起来读早课,用膳也早,故而不过午时便要行午膳。
来这里的达官显贵们自然也随着法光寺的作息,去尝一口斋饭。
这时有几个沙弥从偏院出来,领着众人前去用饭。
一碗豆粉疙瘩汤上面放着些青笋,在配上一份粗茶,没有多余的油水吃起来十分爽口,保留着食材原本的味道。
关月鸢早就饿极了,咕噜咕噜一碗下肚,只得半饱,于是眼巴巴的瞅着打饭的僧人。
空安今年十三,上山不过两月,相较于在寺庙里长大的和尚来说入门稍微晚了些,却是难得一见有慧根之人,他前日刚被主持烫了戒疤,今日因着佛子讲经师兄们都去了大殿,才第一次来膳堂帮忙。
空安盛饭空余一低头,便见下方一位面容俏丽的小姑娘,头上用稠子扎了朵花,坠下两根飘带在耳后,两只小手捧着碗,大眼睛眨啊眨,模样端是令人怜爱得紧。
“小姐可是要再来一碗?”
关月鸢忙不迭点头,便又获得了满满一碗!上面铺满了青笋,豆粉疙瘩的口感很神奇,外面软糯咬开有感觉面面的,还有黄豆的香气,顺着碗边一转一吸,疙瘩汤转眼便下去了一小半。
见她吃的香,元娉婷看着都忍不住多吃了半碗,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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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正用槐夏沏的新茶漱口。
她今日穿了个素色宽袖窄腰的长衫,抬起手臂,长长的袖子便将她喝茶的动作挡住了,十分优雅。
春妙瞧着,也紧跟着递给关月鸢一杯新茶,眼见小主子像模像样的喝了一口,她捧上随身带的唾壶,没来得及制止,就见关月鸢一咕噜的咽了下去。
“小姐……”春妙欲言又止。
元娉婷见状,却是笑着拿出手绢,细细的为关月鸢擦着嘴角,“不妨事,鸢儿年纪尚小,便是自在些时日也无妨。”
李秀娘见关月鸢没个规矩,忍不住道:“夫人这么惯着她,怕是日后懒得筋儿都要抽了。”
关月鸢嘿嘿一乐,摸着自己鼓胀的小腹,便想着出去玩上一玩。
听见大人们准备去听那什么佛子讲经,便觉得着急,心知阿娘是绝不同意放她出去玩的,她扭头扯住元娉婷的衣袖,“娘亲,鸢儿可以在外面等你们吗?”
李秀娘一听便知她心里打着什么小九九,无非是身子又痒了罢!
元娉婷却是不觉得有什么,这么丁点大的孩子多是听念经听得昏昏欲睡的,便道:“那便让春妙和宝珠跟着你,只许在内院玩耍我们一会便去寻你,一会儿却得随我们去祭拜你娘。”
“好嘞!”关月鸢兴奋得应了一声,又冲着一旁板着个脸的李秀娘挤挤眼,便扯着春妙她们一溜烟的跑了。
这法光寺虽说分成了内外院,内院占地却也是极大的,绕过佛舍走一圈,便见一片水光潋滟的莲花池塘,莲花多数已经枯萎,却没被修剪,日后坠到水里还能成为鱼儿和荷叶的养料。
河中央只剩下三两朵粉瓣荷花,莲叶却是一片接着一片,没有尽头将湖水遮蔽的严实,碧水连着天光。
这般美好的景色,便是连满心雀跃的关月鸢,也缓下了脚步。
“好美!”她努力搜刮着头脑里贫瘠的词语,摇头晃脑道:“这里像是仙境一般!”
想了一想,又续道“这莲子与藕段肯定也十分好吃!”
“小姐,若是想吃,回去奴婢便让厨子给您做出来,这里的可万万不能吃。”春妙笑着解释道:“据说这里的莲子不许人摘,需得自行掉落,后而供奉在佛前七七四十九日,装入香囊,赠给有缘人,这便是法华寺独有的香物,外面万金都买不到。”
关月鸢听得一愣,若是一个万金,这一片看不见尽头的莲蓬,得值多少钱呀!
这时宝珠一脸雀跃的问:“小姐咱们接下来去哪儿玩?”
刚问出口,就被春妙敲了个头栗,“玩玩玩,若是被夫人知道你只顾着怂恿小姐玩耍,看你怎么办!”
“诶呀!”宝珠连忙缩头躲开,吐吐舌头反驳,“夫人这不是不在嘛……”
两人正打闹着,忽然听见不远处的池塘边,传来一声声急切的呼救。
定睛一看,好似是有人落了水!
春妙正想提醒小姐可要小心别靠近水边,一回头,却见小姐竟是直奔那落水之人去了!!
“宝珠!那边危险!快去拦住小姐!”她匆忙尖叫出声来。
只是任宝珠跑得再快,却全然比不得小姐跑得快。
宝珠气喘呼呼的靠近岸边,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姐的身影在半空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
6. 第 6 章
昙銮佛子讲经并没有指定的时日,据说占星算卦得出来个日子也从不对外公布,讲究一个随缘,而达官贵胄们自有灵通的消息渠道。
皇后娘娘萧华穗自昨日就已入了法华寺,带着灵安公主商幼晚只为昙銮佛子讲经而来。
商幼晚年幼听不懂这些‘应无所往,而生其心’的大道理,一心只想着去莲池边上逗鱼玩,念着好不容易出宫一次,皇后娘娘便也不拘着她,便差人领着她在院内转转。
岸头用鹅卵石块做出一整个斜坡,沾了水的石头表面光滑,稍不注意就可能摔上一跤,但此时正午,岸边的水分蒸发的差不多了,侍女们也就没限着商幼晚,只离她更近了点,便随她去玩了。
可能背阴又靠近岸边,这边莲花倒是少了些,莲叶大却也不满,水下总有鱼儿窜动的影子,勾得商幼晚往岸边又去了些。
说来也巧,小公主还未到岸边时,水面平静得犹如一面镜子,没有半点波澜。
一等她近了岸,水面却忽然涌出一群挣食的鱼儿,将商幼晚惊得欢喜连连。
“安雁,你们手中可有什么吃食?撒给这群鱼儿让它们饱食一餐罢。”
“公主可离水远些,奴婢这里还有些糕点,派人去给您拿过来。”安雁说完,便打发留香去取些糕点来。
商幼晚听见身后池塘传来扑腾扑腾的声响,便不由转过身去,只见冒着鳞光的游鱼一条一条的跃出水面,阳光打在鱼鳞上折射出五彩的光,好看极了。
她情不自禁朝岸边又靠近了几步,却不想鱼翻越水面打湿了鹅卵石,脚下湿滑,一不留神直直摔进了水中。
“公主!”
“来人啊,快来人救公主!”
岸上的侍女们急成一片,没有一个会水的,一个个急得团团转,有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商幼晚扑腾了几下,便离岸边愈发远了,南岸与北岸之间搭了做廊桥连通两岸边,在桥上离小公主最近,桥上离水面至少三丈高。
安雁也急坏了,自己也不通水性这要跳下去可怎么救人,可小公主离莲花群也不不过两米了,若是入了莲花池,变不好找人了。
眼看小公主在水里快要没劲了,安雁抹了一把泪,将外罩的纱衫褪在了岸上,就准备跳下去营救小公主。
还未来得及行动,忽觉耳旁一道风声。
安雁愣了愣,一抬头,就见一道娇小的身影从桥上扑通落水,那身形灵活如游鱼一般,奋力朝着小公主游去。
商幼晚今日穿着一身新作的衣裙,宫中的绣娘染就出碧落这般漂亮的颜色,然后在衣襟,衣角及袖口处镶嵌上一群白珠,每隔五颗白珠,便秀上一颗铃铛,走起路来摇曳又清脆,她极为喜爱。
因坠着的东西太多,又比寻常衣裙重上许多,如今沾了水更像是要把她往湖底带去。
商幼晚在水里浮浮沉沉,连着喝了好几口那腥咸的池水,只是她到底体弱,没挣扎几下,便失去了大半意识,只是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耳边隐约响起一道轻灵悦耳的嗓音,急切地大声叫着什么。
感觉到身子不再失重,她用尽浑身力气勾起嘴角,紧接着便陷入昏睡当中。
关月鸢这是头一次在水里救人,平日在草沟子里练得三脚猫游水功夫,这时便有些不堪大用了。尤其是商幼晚这一身衣裙,着实重了些,满身珠玉也勾到了她的身上,幸好这人晕了过去,若是再扑腾两下,她俩都得沉到这湖底里去。
关月鸢托起落水之人的手臂,一手放在她脖子下面将她的脑袋托出水面,这时安雁也唤人找到了一杆竹撑,将将伸到她的面前。
关月鸢用脚丫子打了好几下水,好不容易凑到了竹撑旁,连忙换出来一只手拽住,让岸上的众人将她俩拽了回去。
“小姐!”
“公主!”
岸边一时间吵闹极了,两位金尊玉贵的小姐掉了下去,这还了得!
商幼晚一上岸就被安雁抱在了怀中,这时春妙也匆匆赶来,将身上的干衣裳披在关月鸢身上,急得双眼通红,“小姐!您可吓死奴婢了!”
宝珠落后了两步,红着一双眼睛的跪在关月鸢身前,滴滴答答的直哭,嘴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哪怕是日头高,山间的风也带着丝丝微凉,关月鸢这时才感到一阵后怕,怕的不是去救人,而是知道自己要挨揍了!这时鼻尖泛起一阵痒意她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
她心虚地抹了一下鼻子,却又按捺不住心里的得意,瞧宝珠哭的伤心便道:“这里的人都不会游水,只有我会!”
这话一出,宝珠破涕为笑,“小姐!您便是会游水,也不能亲自落水去救人啊!若是……若是……”
还没等她把话说完,身后便急匆匆赶来一大群人!
为首的那位,头挽着高髻,并无多余首饰,只钗着一根金凤,身批织金六幅罗长裙,一副雍容端庄的模样,此刻却也神不守舍,步子迈的极快。
等看到躺在岸上不省人事的商幼晚,她顿时双腿一软,若不是旁边有人掺扶了一把,就要倒在地上。
“晚儿!我的晚儿!”
“等着作甚,还不赶紧照看公主。”鎏竹身为长御宫女之首,此时便拿出气势唤人来救治灵安公主。
一名身穿白色长袍的女宫疾步前来,先是摸了摸鼻息,又掰开双眼看了看,立刻向那贵妇人禀报,“娘娘,公主并无大碍,只是呛着了水。”
说着,她又从随身的包袱里掏出一排银针,长短粗细不一,挑出一根针首先刺入商幼晚的人中。
商幼晚咳嗽两声,睁开了眼睛虚弱的叫了一声娘,便又昏睡过去。
萧皇后眉头一松,不顾商幼晚周身泥泞,蹲坐在她身旁,扯着手轻柔道:“娘在,我儿没事便好。”
瞧见皇后如此动作,众人呼呼啦啦跪了一地。
皇后唤鎏竹将灵安公主带了下去,这才回过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安雁。
“娘娘,奴婢死罪!”
既然公主没事,萧皇后也不是那弑杀之人,“发生了何事?公主为何落水?留香在哪,为何不守在公主身边。”
宫中多的是这种腌脏事,皇后便从小培养几名丫鬟专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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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在小公主身边,以保她岁月平畅,安雁善毒,而留香会水。
“回娘娘,公主想喂鱼,奴婢便唤留香去取糕点,若早知如此……”
安雁叩了几个头,瞧见了关月鸢,接着道:“便是这位小娘子,亲自入水救了公主上来,不然奴婢差点便想下去陪公主了!”
“哦?”萧皇后闻言,目光跟着看向浑身湿漉漉的关月鸢,神色放松下来的时候,便隐隐含着几分慈悲,“小娘子是哪家的人?”
如今她来礼佛,自当封锁法华寺,念着佛前众生平等,皇后便也没下旨,只筛除了平民以及五品以下的官员。小娘子定是某位贵胄家的女儿,只是她想了半天,却不记得自己见过这般灵秀的小姑娘,便越发好奇起来。
春妙见自家小主子半天没回话,她跪在地上心里有些焦急,她万万没想到这落水的竟会是灵安公主!
那可是长在皇上和皇后娘娘心尖尖上的大人物!
关月鸢半天没回话,她听见萧皇后让她介绍家里人,便在心里细细数了一遍,自己的两个爹爹和两……三个娘,正苦恼着先从哪个开始介绍,身后突然传来两个娘的惊呼。
“鸢儿!!”
关月鸢这下不敢再纠结了,小手往后一挥对着皇后娘娘道:“那是我的娘亲和阿娘!”
萧皇后定睛一瞧,竟是她未出嫁前的好友。
“这原是你的孩子?”她目光露出几分惊喜。
此言一出,众人皆感到差异。
只见元娉婷俯身一拜对着皇后娘娘道:“华姐姐,这是我姐姐的女儿,将军府的嫡长女关月鸢。”
“这是倾娉的女儿?果真如她一般有灵气。”
皇后萧华穗身为吏部尚书萧历之女,十五年前便嫁给太子,成为太子妃。而元娉婷的父亲礼部侍郎元昭原是吏部尚书萧历的得意门生,三个女孩自也相识,萧华穗较她们大几岁,一直做大姐姐的样子。
可惜十多年前,元昭被下了昭狱,为了不影响子女早早将两人嫁了出去后,大家便再没了来往。
也是听说镇国将军刚刚从辽北迁回,还没来得及招人进宫,没成想以这种方式的见了面。
这边元娉婷也很惊讶,没想到皇后娘娘竟然也惦记着儿时的事。
李秀娘站在元娉婷身后保持着行礼的样子,眼神却带着几分责怪,正巧跟关月鸢心虚的视线对上!
只是瞧着关月鸢身上头发不断滴水,又是一阵心疼。
关月鸢此时没觉得冷,只是瞧见李秀娘的眼神,她眼睛咕噜噜一转,突然福至心灵的对皇后娘娘道:“漂亮姨姨,阿娘若是揍我,您能帮着拦一拦吗?”
她从前的小伙伴,一见到阿娘要揍她,便不讲义气的四散逃跑,只有二囡在的时候,才会偶尔帮她挡一挡。
这里眼下这么多人,若是阿娘不管不顾非要当众揍她,恐怕只有面前这位气势不凡的漂亮姨姨能帮她了!
李秀娘还没心疼完,便亲耳听见关月鸢对皇后娘娘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顿时只觉得眼前一黑,直恨不得当场晕过去才好!
7. 第 7 章
萧皇后却没放在心上,她摸摸关月鸢湿漉漉的小脑袋,笑着点头,“好,姨姨护着你。”
听闻皇后的自称,元娉婷心中一紧,连忙就要行礼,却被萧皇后亲热地拉住手,“这孩子秀外慧中,勇气无双,我看着甚是喜爱,如今还成了晚儿的救命恩人,看来两个孩子都是佛祖庇佑的灵善之人啊。”
救命恩人?
元娉婷心有疑惑,却没在皇后娘娘面前多问。
她们匆匆赶来,只是听闻这边出了大事,而鸢儿却正巧一个人在外面,两人心里不安,便想着过来瞧瞧,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没来得及知晓。
皇后并未多留,可能是还担心这灵安公主的身子,便嘱咐了元娉婷一声,又给关月鸢留下了一名女医匆匆离去了。
寻了间最近的厢房,关月鸢将湿漉漉的衣服换下来,又被女医号了脉。
这时候,参茶也煎好了,春妙还未拿到跟前,关月鸢就直往被子里躲,宝珠便按住她,两人硬是逼着她喝下了整整一碗参茶。
元娉婷两人这才从旁人口中得知了真相。
“你这孩子!”李秀娘如今是又惊又怕,坐在一旁直抹眼泪,“真真是让人不省心!”
关月鸢满嘴参味,央求着春妙给块杏干,听见李秀娘的话,悄悄吐了吐舌头,也不讨要杏干了,规规矩矩原地坐着,一声不敢多吭。
半晌,还是元娉婷笑着松了一口气,“原是以为鸢儿闯了祸的,却没想到竟是救了小公主一命,这真是为咱们关家积了大德呢!”
关月鸢一听,眼睛立刻溢满了笑,弯成好看的小月牙儿。
李秀娘瞥了她一眼,便气不打一处来,“这孩子自小便是这般生龙活虎,天不怕地不怕的,我真是怕极了她哪日给家里惹出祸端。”
“这倒无妨,鸢儿这般聪慧,日后自会知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话说回来,就算万一惹了事,有老爷在,倒也轮不到你我去操心。”
夫人说的对,如今已不是她独自一人拉扯大囡的苦日子了。
李秀娘眉间的忧色这才淡了几分。
因着这事,讲经也进行不下去了,佛子还亲自送给灵安公主和关月鸢两枚莲子,以求平安。
瞧着手心上黢黑干瘪的一枚莲子,关月鸢双眼闪烁着惊奇,“这便是那一万金?”
听闻此言,李秀娘恨不得一个暴栗敲到她脑袋上,不禁心想这便是她养出来的小财迷?
让春妙缴了莲子,擦干了头发,元娉婷拉着关月鸢进了一间佛家大殿。
大殿中央供奉了一尊三面六臂的菩萨,朝向三个方向,每面方向都供奉着一尊香炉与蒲团。正对着殿门的那面墙供奉着三排牌位,一排也只有三个。
元娉婷领着关月鸢走去右手边的牌位,指着最高一层对关月鸢柔声道:“这便是鸢儿的亲娘了。”
关月鸢抬头去看,那是一面漆黑的木牌,上面用金漆了一层字,关月鸢认不太清,牌位前放着一盏莲花长明灯,像是琉璃作花瓣,中间衬着灯油,每日会有人专门填油,生生不息的亮着。
一大一小的两个人跪坐在蒲团上,元娉婷缓和了下来,用袖子轻轻擦去了眼角的泪水,对着牌位说道,“阿姐,妹妹带鸢儿来看你了,你放心,我定会将她抚养长大,日后嫁个好人家,享一生富贵。”
没说两句,元娉婷又想起从前同阿姐斗嘴的时光,眼泪又要流出来。
关月鸢一看,连忙伸出小手,拍了拍元娉婷的后背安慰,“娘亲别哭,鸢儿以后会乖乖听话的。”
时间不早了,关月鸢对着牌位叩了三个头结束了这场祭拜。
太阳西垂,她们踏上了回家的路程。
到了家里,不出所料,关月鸢着凉了。
“阿嚏!”关月鸢被严严实实的捂在被窝里,额上敷着一条巾帕,小脸蛋热得通红,整个人昏昏欲睡着。
她只知道阿娘整日守在她身边,给她擦汗喂水,就连将军爹爹那个大嗓门,来看她的时候都努力压低音量,直逼得太医连连保证才作罢。
就这么躺了两日,烧才终于退了。
病了两天,嘴里净是些药的苦味,好不容易退了烧,关月鸢恢复得极快,饭也吃了两大碗才被李秀娘允许下床。
她哪里被困过这么长的日子,一下床就欢快地跑去院子里,寻了金珠一同玩闹。
便听院门外传来一阵大呼小叫的吵闹声。
“快!快拦住大少爷!”
“这回让两个人押着,大少爷好不容易回一趟家,可不能被他跑了!”
“……”
“放开我,放开我!你们人多欺负人少,算得什么本事!”
听这动静,金珠便忍不住笑了一声道:“小姐,估计是大少爷回来了,只要他一回来,家里就特别热闹!”
关月鸢心里好奇,跑去扒开院门一瞧,只见一个胖墩墩的小少年,此时正被两名小厮合伙架起往这边走。
他一路上不停地挣扎,整个人犹如一只待宰的鸡,张牙舞爪好不热闹!
“小姐!”叶伯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乐呵呵冲着关月鸢道:“夫人说了,大少爷今日沐休,让您见上一见,这不他一回来便立刻给您带过来了。”
关溧阳闻言停止了挣扎,抬眼一瞥,金灿灿的烈日透过斑驳的树荫,洒落在女孩身上,像是一朵夏日盛开的鲜花,透着一股子生机盎然的气息。
一瞧见她,关溧阳立马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嘴上的叫嚣便不由自主咽了回去。
“你……”他结巴了一下,猛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才重新嚣张起来,“小爷管你是谁,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我一拳就能打得你哭爹喊娘!”
叶伯忙抹了一把额上冷汗,冲着关月鸢赔笑,“小姐不必介意少爷的话,少爷这……臆语症有些日子了,今个只是带来让您见一面,认认亲。”
说着,扭头一挥手便要将人押走。
关月鸢歪着脑袋,瞧着这稀奇的一幕,不由脆生生问:“你便是我弟弟?”
关溧阳抢在叶伯之前呛嘴,“我可没认你这个姐姐!”
关月鸢却没接他的话茬,继续问道:“你会爬树吗?”
爬树?
关溧阳的小胖脸浮现出一丝不解,呆呆地摇了摇头。
“那可会吟诗?”
关溧阳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关月鸢有些失望,直截了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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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脆声道:“你什么都不会,鸢儿也不愿认你作弟弟的。”
被人这般小看,关溧阳便有些不服气,“会爬树算得什么好本事?若要比,你敢不敢与我比比骑马!”
两个小人儿聊得欢,叶伯也一脸欣慰的在一旁观看。
果真还是得大小姐出马,瞧瞧,这大少爷立刻就变得会说人话了!真是可喜可贺!
三月居里种了颗梨树,长得很大,每年也能结许多果子,本想着等关月鸢住进来就砍了,没成想关月鸢喜欢的不得了,还叫喊着日后要吃梨子,这才保了这棵树下来。
梨树高大,估摸着有几十年的树龄了,枝繁叶茂的甚至长出去了院落外面。
叶伯刚要张口夸一夸自家小姐,就见大小姐直接转身,一溜烟的三两下就攀上了这颗梨树!
“小姐……诶……”
“爬树自然是好本事的!”关月鸢不顾叶伯在树下凌乱,在树的枝桠上寻找了片刻,便从摸出一颗青色的梨子。
“你看!”她跳下树,兴奋得将梨子捧在关溧阳面前,“这颗梨子若是带去集市上卖,杜阿婆愿出一文钱来收呢!”
她话音落下,周遭却突然安静了。
叶伯早就从梁衡口中得知,大小姐从前过得是什么苦日子。
眼下看见大小姐身为一孩童,竟连玩耍的时候都惦记着,为家里贴补家用,一时间竟是老泪纵横起来。
关溧阳却不明白其中缘由,仍旧嘴硬道:“哪里香甜,本公子才不喜欢吃什么梨子,一文钱而已!爷的枕头下面有整整一两银子,买你整棵树的梨子也不在话下!”
嘴上虽叫嚣着,眼睛却直直盯着关月鸢手上的青梨。
“此言差矣。”关月鸢学着当初二囡教育自己的话,小脑袋一晃,煞有介事道:“如今你还是个只懂得向爹娘伸手要钱的小孩,而我却是能自食其力的大人了!”
“所以我们大人才不跟小孩子玩,你快些走吧!”
关月鸢说罢,小手一挥将青梨塞进了他手里,趁他愣神转身回了三月居。
好险,那青色的梨子定然酸涩的很,哪能浪费粮食,还是让小弟吃了吧!
关溧阳却呆愣在原地,年幼的三观被她这番话震得稀碎!
叶伯见状,匆忙遣人将愣在原地的大少爷提走,口中还不住念叨着:少爷枕头底下竟还藏着一两银子?这可得禀告了夫人才好。
半道上,遇见夫人身旁的大丫鬟槐夏行色匆匆的往这边赶。
夫人身边的丫鬟一向大方得体,少有这般失了稳重的模样。
叶伯忙出声询问,“可是前院出了什么事?”
关溧阳一心一意的想尝尝手中的香梨,见叶伯正在同槐夏说话,将手中的香梨在衣袖上擦了擦就塞进了嘴里。
只一下,便哇的吐了出来,这梨子苦涩,他从未吃过这般难吃的东西,定是让她骗了!
那厢,只听槐夏匆匆道:“皇上下圣旨要封大小姐为郡主,正在前院等大小姐接旨呢!”
这时,前院正巧传来一声志得意满的大笑。
“哇哈哈哈,我那闺女自小便与常人不同,乃人之龙凤也,皇上眼光果真是大大的好哇……”
8. 第 8 章
闻绍和从书柜的最上层取下一个雕花鎏金的锦盒,放在了书房的桌子上,细细用绢布擦拭着盒子表面,然后在笔架前点燃了一支松沉香,才缓缓打开盒子,露出里面的澄泥砚。
砚的颜色橙黄,最外层带着红色圈层,质地细腻,发墨而不损毫,乃是上上品。
原本闻绍和是要将它作为传家之宝的,奈何……皇上前几日又赏了他一块贡墨。
哎呦,老夫可真是皇上眼前的大红人。
闻绍和笑的胡子乱颤,但丝毫没影响他的动作。
要用这般珍贵的墨,定然需要沐浴焚香的。
他稳稳坐在太师椅上,待心灵诚静,拿起那贡墨用左角开始研墨,这般研了十圈,就把他心疼坏了。
从笔架上选出一只软硬适中的狼毫,轻沾取墨水直至均匀,提笔刚要下字。
突然,书房门被人一把推开,夹杂着李管家的急匆匆的喊叫,“不好了,老爷!”
这一声,吓得闻绍和一个哆嗦,眼睁睁看着自己那上好的宣纸滴上了一滴墨。
闻绍和心疼的眉头直抽,耐住性子问:“发生何事?”
李管家急得走上前,见老爷正在写字,就那么一点墨水,怎么够用。
可怜见的,都没人给老爷研墨,这些人都是吃干饭的吗,还得是我,老爷要没有我可怎么办!
这样想着,便拿起放在砚边的墨碇使劲的磨了起来,同时嘴里还说:“老爷,还不是关绩那个莽人,据说皇上派人去了将军府,说要封他女儿作郡主呢!”
“什么!”
“忒的那厮运气好,在法光寺救下了灵安公主!那姓关的一向得了势就猖狂,今日便大肆发帖,说是要在府里宴客五日,竟是比咱家还要多上两日!”
闻绍和气得胡子翘起,心里自是不服气,他家大闺女若不是因为身子差,何故被那莽人压了一头!
只是他乃当朝丞相,这肚里撑船的气度,是那莽人如何也比不上的!
便又冷静下来问:“大小姐身子如何了?”
“回老爷,大小姐身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今日交上去的赋论,便是连夫子都赞叹不已呢。”
闻绍和这才满意得捋了捋胡须,“一会儿拿来我看看。”
“大小姐学识过人,虽在外多年,可到底还是同老爷像一些,若是好好培养,未来这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号,必非小姐莫属啊!”
闻绍和被这番话说得心花怒放,不觉长笑,“我儿自是才华出众,莫急莫急,韵儿的福气还在后头。”
待他笑完,一低头,却差点昏死过去。
那墨碇竟是不知不觉被磨去了三分之一!
*
奉天殿外,李同光正在殿外守门。
过了半晌,却隐约听见屋里传来书物落地的声响。
他心里一急,匆忙推开门闪身进去,只见奏折被扔了一地!
李同光却也知晓,宣帝在为何事而烦恼。
自世秽之乱后,百废待兴,从下面提拔了一群官员上来,却不做实事,西边夏旱隐瞒不报,足足饿死了百人。
“李同光,把他们全都拉出去给朕斩了!”
“好好好,奴这便传圣上口谕,就是这关大将军要不要也一起斩了?”李同光捡起最上面的奏折,上面歪七扭八的写着两个字:关绩。
商鸿乾却是气不打一处来,兀自愤愤道:“你瞧他那狗爬的字,朕辨了半天才看清!说什么朕赐了一块贡墨给丞相,他却也要!”
“他要那贡墨干甚!吃吗?”
“圣上莫急,关将军和闻丞相向来如此,何故生这么大气。”李同光说着重新添了杯茶,搁在桌上。
看着蒸腾上旋的热气,商鸿乾沉思良久开口,“李同光,去把那幅画拿出来。”
“喏。”李同光心中了然,转身从书架的暗箱中取出一幅边角泛黄的画卷,徐徐展开在案几上。
白云从皑皑雪山中飘出,摇摇曳曳的浮在空中,一只雄鹰展翅直插入云层之中,只留下一抹尾羽,木屋青烟,小溪流水。
画的左下角上书着一行字,“白云升远岫,摇曳入晴空。乘化随舒卷,无心任始终。”
署名:薛今安。
商鸿乾摩挲着‘今安’二字。
李同光却不敢再看。
薛今安,前朝遗孤,后封摄政王,在金元起义,锁当今圣上入深庭,屠百世家,众人皆称此为世秽之乱。
李同光作为追随皇上二十余年的老人,每每想起,都觉得肝胆俱寒。
大梁王朝统治了一百八十年后,被蒙族入侵夺皇权。
蒙族入主中原,将人分为三六九等,蒙人为高等,汉人士族为次等,余人为奴。
不同阶级不得通婚,不得买卖,蒙人对其余人等有自行处决权。
在这种高危政策下,不过短短二十年,世家大族联合推举大梁后裔,以反蒙兴梁为口号,殊死抵抗。
全国皆行起义,将蒙族赶至靖北,国内形势大好,百家士族便推举先皇登位,改国号为元武,众人称为新梁,意味新生。
元武五年,皇上薨世。
宣帝商鸿乾继位,而他颁布的第一条圣旨,便是封结拜兄弟薛今安为摄政王,享见皇不拜,可佩剑入宫。
当时士族专政,买卖官权,甚至连盐矿都掌握在士族手里。
举朝上下,五品之上,不见布衣,科举同样舞弊盛行,新朝几乎断绝了读书人的出路。
几年后蒙人入侵,商鸿乾命摄政王携二十万大军远征靖北,而那时关绩还只是一位小将,闻绍和也只作为门客随军远征。
边关苦寒,整整打了五年,蒙军大败。
摄政王领兵两万班师回京,百姓们摘花欢呼,拥着薛家军入了皇城。
哪知,摄政王却直接封兵皇城,囚禁圣上,屠遍世家九族,整整一个月,皇城八大出水口日夜流出鲜红液体,繁盛的皇城如死城一般。
两月后,先皇弟弟裕亲王揭竿而起,聚集十万人,围堵在皇城之下。
两军交战一月,薛家军仅剩数十人,而对面却还有千数人!
裕亲王欲劝降摄政王无果,下令放箭,摄政王身中数箭,战死。
裕亲王穿龙袍,带玉冠,登皇位时才发现,商鸿乾被囚禁在东宫,已是极度虚弱。
皇位近在眼前,裕亲王便下了杀心,准备手刃亲侄。
却被赶来护驾的关绩一箭穿心!
自此,商鸿乾才坐稳了皇位,改年号为奉平。
“今安,朕定会成为一代明君,叫你看看。”
李同光这时也将奏折收拾妥帖,按照顺序放在了桌角。
他是经历过腥风血雨的老人,犹记得当年的摄政王是多么夺人心魄,姿容无双。
可惜,世人皆骂摄政王,不知神佛在心中。
李同光叹了一声,想着唤御膳房给皇上做点提神醒脑的汤食,便躬着身,默默退了出去。
还未出门,就听里面传来。
“李同光,去将朕的那把大挽弓给将军府送去,再挑些一并送去给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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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郡主。”
“还有,去宁远侯府叫长陵来见朕,昨日晚儿来寻朕,非要朕找一人陪她去将军府赴宴,朕思来想去,唯有长陵与那关愣子有些交情,应是能护好晚儿罢。”
“圣上说的是极,奴这就去。”李同光恭敬应了一声,才转身离开。
宁远侯府小侯爷薛岫白,字长陵,乃是摄政王遗孤。
而岫白,便是那‘白云升远岫,摇曳入晴空’的岫白。
这世上只有寥寥几人知道,此子身上的秘密,才是圣上深埋且不可触碰的最大逆鳞。
*
将军府。
“看见没,爷这两日天天大鱼大肉,膀子都粗了一圈。”身穿粗布的铁匠大咧咧坐在席前,砸吧着嘴灌了杯二十年的女儿红,“啧!好酒!还是将军府的酒得劲!”
“老张,我看你膘都长到脑子里了吧?”
“就是!这才是将军府摆宴头一日,你却已经吃了两日?倒是梦里吃的不成!”
说完,众人哄堂大笑起来。
“滚滚滚!”张铁匠急得面红耳赤,“这可是八仙楼的饭菜!你等可是见识过?瞧见没,就这极品女儿红,老子都喝了六壶了。”
见张铁匠说的信誓旦旦,便有人给他满上一杯酒,好奇道:“八仙楼的饭菜我等还真没见识过,张兄可有什么门道?”
见众人纷纷停下吃食,伸长耳朵等他说。
张铁匠自觉得意,将杯中酒一口闷了,抬袖擦净胡子上的酒液,这才压低嗓门道:“前两日,我往城西送货,走到丞相府前被人拦下,非拽我去喝一席酒,你等可知为何?”
说罢,他顿住声,故意卖了个关子看向众人。
这时旁桌却传来一道大煞风景的嗓音,“不就是闻丞相府前些日子接回了养在临云寺的大小姐,在府上大宴三日,我同在席间,咋没见你?”
张铁匠气急,抬眼一看,拆台的果然是隔壁同卖铁器的王老汉。
于是他急忙反驳:“老子能跟你王老汉同坐一席吗,老子坐在门内,可是亲亲眼瞧见过那位大小姐,你可见过?”
见王老汉不再言语,张铁匠得意的抬高音量,“那丞相府的大小姐模样可是一等一的好,若是再养几年,必能在京城排上名……”
话未说完,便被人一巴掌拍在后脑勺!
张铁匠一口酒全喷了出来,“咳咳……哪个王八羔子,敢偷袭爷爷……”
一回过头,就见关绩黑着脸站在他身后。
“你他娘的在我将军府胡咧咧个啥!那姓闻的酸儒能养出什么好女儿?你倒是细细给我讲来!”
关绩语气虽凶,可在场百姓却都没有害怕。
众所周知,这关大将军一向不拘小节,也不爱理会什么上下尊卑,常爱微服出街,与民唠嗑。
若不然这将军府宴客,百姓们怎敢呼朋引伴地跑来讨酒吃。
“见过大将军!”
张铁匠起身随着众人行了个躬身礼,眼珠子咕噜噜一转,嘿嘿笑道:“将军,小的话还没说完,那闻家小姐……身板弱得在家躺了数日才能下床,丞相府请客也是奔着冲喜去的,跟咱们将军府的小姐比起来更是远远不如!小的敢保证,她若跟咱家小姐上阵对打,非得被吓哭不可!”
这话一出,却是正巧瘙到了关绩的痒处。
关绩闻言仰天长笑,“还是你小子说话中听!不错!闻家那窝小鸡仔,若敢来我将军府,必叫他等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将军威武!”
“哈哈哈哈!”
9. 第 9 章
关绩这厢在大门口与百姓们聊得正欢,却不想李同光竟低调地踏进了院门。
今日虽带着圣上口谕,李同光却穿着一身便衣,想着不要扰了关大将军私宴宾客兴致,朝关绩拱了拱手算作招呼。
关绩却是两眼一亮,大步迈了上来,伸手搂住李同光肩膀就往府里带,“哈哈哈,李公公大驾光临,本将军可要把珍藏的叶儿清拿出来好好招待招待!”
李同光忙笑着推辞,“将军,喝酒的事先缓缓,咋家这次可是带着圣上口谕来的。”
“哦?何事劳公公亲自跑一趟?”
李同光先是朝皇城的方向拱了拱手,这才道:“圣上体恤将军操劳,感谢将军大义,特命奴才给将军送来珍藏的大宛弓,以展将军威风!”
关绩哈哈一笑,扭头往四处一打量,又将李同光拽近了些,往他手里塞了几块赏银,“公公不如受累,重新当着众人再宣一次口谕如何?”
“好说。”关大将军向来豪爽,李同光刚进门便瞧见了几位大人,往常同丞相关系好些,便知晓了将军的意思,痛快的答应了。
见李同光答应的爽快,关绩心中一喜,忙唤来叶伯吩咐了一番。
众人吃酒吃的尽兴,就听有人吆喝了一声,“快看!”
李同光平民百姓自不认识,可今日来往官员也极其的多,李同光,圣上近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关绩选了个好位置,在外院的门廊上,周围皆是同僚,众人纷纷长大耳朵听。
见观众就位,关绩率先开口,“公公,此来有何要事?”
“关将军,皇后特命奴才来给宜兴郡主送些赏赐。”李同光说着,停顿了两秒,才接着道:“皇上也念着将军思念爱女多年,特赐大宛弓一张,已犒将军爱女之心!”
“谢主隆恩。”关绩说着就要跪下领赏,被李同光一把扶住。
“今日就不必如此了,圣上说了,不得扰将军大宴宾客的兴致,咋家只是传个口谕罢了。”
送走李同光,关绩听到叶伯汇报,那姓闻的今晚就能得到消息。
还没回府,便杵在大门畅快的大笑起来。
这时大门拐角处,有辆造型精致的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马车打头是一个白衣墨发,面色苍冷的少年,骑着一匹通体黝黑的俊马,大约十二三岁的年纪,脊背挺得笔直,五官隐没在街角暗处,隐隐勾勒出模糊的下颌弧线。
“薛哥哥,咱们到了吗?”车内传出一道软软的嗓音,好奇问道。
薛岫白抿着嘴,漆冷的眸光落在将军府门前,只见铁塔一般魁梧的身影正两手叉腰,嚣张地仰天大笑着。
他挺得笔直的脊背,微微一松,翻身从马儿身上跃了下来。
白衣衣摆轻盈,被风吹了起来,“走罢。”
将缰绳递给小厮后,他率先大步走了过去。
薛岫白没走几步,便被关绩发现,那大嗓门一下子回荡开来,“长陵?哇哈哈哈,老夫今日高兴正愁没人能痛饮两杯,来得好哇!”
少年身形微微一颤,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关叔叔,长陵年纪尚幼,还不能……”
话还没说完,关绩已经大步迎上来,熟练地提溜起少年的后衣领,看起来竟是毫不费力。
“正好!前些日子听说你小子已到了舞勺之年,今日便是双喜临门,老夫定要与你不醉不归!哈哈哈……”
平日孤傲无比的少年,如今被人拎在手里,看起来有些狼狈,像是干脆放弃了挣扎。
商幼晚却看得呆住了,等她反应过来,眼前只剩下了两人绝尘而去的背影。
元娉婷接到下人的通报,才匆匆赶了过来,亲自将商幼晚迎进府里。
元娉婷在内院招待官宦人家的内室,正是将关月鸢介绍给众人的时候。
这时得知灵安公主同宁远侯府小侯爷前来拜贺,只是半道上小侯爷就被自家不靠谱的夫君‘劫’走了,面对商幼晚时表情便有几分不自然,“让公主见笑了,我家那夫君性子一向这般……直爽,没吓到公主吧?”
商幼晚轻轻摇了摇头,弯了弯嘴角,还未张嘴就已经走到了内院。
内院里的宴席并不多,只有两桌,但架不住人都沾着尊,什么刚刚成婚不过一个月的宣平侯府小夫人,御史大夫的夫人,八门提督的三品诰命夫人,甚至还有从未出现在人前的大理寺少卿的母亲。
一般宴席都会提前一月将帖子送到个人府上,这种临时的宴席还能聚集这些人,也能看出将军府的影响力,以及当家主母涉营的交际圈了。
因着众人之前吃了些茶点,元娉婷便做主延迟了开宴,本就是家宴,也没有许多的讲究,正巧碰上商幼晚前来,这才唤人开宴。
众人纷纷向公主见礼,最后才轮到一位光彩明媚的小姑娘。
小姑娘穿着粉红色的裙裳,裙摆处用七彩绣线描了一圈花,脖颈上坠着枚平安扣,学着大人的样子,两手展开举手放在胸前,张口便直接来了一句,“姐姐万安!”
商幼晚脸红彤彤的,有些羞涩。
她……她还从未被人如此直白的夸赞过,“宜兴郡主万安。”
商幼晚从前最是怕生的,如今特意求了父皇主动跑来,本只是想当面道个谢。可一路行到这里,她却觉得这将军府虽不大,却比皇宫要热闹的紧,心底的忐忑和不安也渐渐散去了许多。
关月鸢自来熟地上前握住她的手,笑容直白又热情,“姐姐唤我鸢儿就好!”
便是眼前的灵安公主的爹爹封了她宜兴郡主的名号,爹娘都开心极了,连阿娘都激动得当场落了泪!
她虽不明白这个名号能做什么,只是看着爹娘高兴,便知是极好的东西!
众人在一旁看得直乐,皆是打趣,“郡主同公主自是这般投缘,又有这过命的交情,可把我们羡慕坏了呦。”
宴席开始,商幼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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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公主本要坐到主位上去,可她却想同关月鸢坐在一块,只是还不等她反应,便被关月鸢主动拉着坐在了一处。
元娉婷也由着这两小姑娘去,还唤人在宴席上多加了两碟荷花酪。
关月鸢坐在商幼晚身边,用公筷加了自己喜欢的菜,放到碟子里递给小公主,留香连忙迎了上去,用银针测了毒后放在小公主的面前。
商幼晚用右手拿起筷子,左手将衣袖轻轻握住,夹了口菜,放进了嘴里,然后不过吃了两口,就不再吃了,唤了留香来清嘴漱口后,看着关月鸢吃的极香。
“姐姐可是饭菜不合口味?你告诉我你喜欢吃什么,我唤人给你做可好?”
“都很喜欢,只是我出来前才食过饭菜,若是吃的多了,晚上就容易不舒服。”
商幼晚虽是笑着说,目光却隐隐有些担忧。
关月鸢:“姐姐可是有心事?”
二囡往日在家便是这般,每每有了心事,却总藏着不说,那模样与小公主真是像极了。
商幼晚犹豫着点点头道:“是薛哥哥,我唤薛哥哥陪我前来,他却在半路被你爹爹强拉了去喝酒,我有些担心……”
“你既放心不下,我们便去看看!”关月鸢是个行动派,说罢放下碗筷,见娘还在忙着招呼客人,便与她手挽着手悄然离席。
刚靠近前厅,就听见关绩在那大声嚷嚷。
“好你小子!还说自己不会喝酒,这酒量怕是能及老夫的一半了!”
紧接着,一道薄冷的少年嗓音响起,只是那尾音却拖得有些长,低哑缱绻好似从人心尖上划过,“关伯伯,长陵已经不行了。”
关绩却当没听见似的继续大呼小叫,“来!再来与老夫干上一杯!”
莫名的,关月鸢对屋子里的少年生出了几分好奇。
跨过门廊进了屋,关月鸢一眼便看中了对面那个脸色薄红,眸似黑玉的美少年。
他似乎是听到了动静,抬眼看过来,长睫像蝶翼般轻轻颤了颤,眼底如夜色浓稠,沉郁得仿佛怎么也化不开。
关月鸢呆住了,她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男孩子!
不愧是姐姐领来的哥哥!
“好哥哥,鸢儿也能认你当哥哥吗?”
她此话一出,便让周围人齐齐噤了声。
关绩这时候也不再劝酒了,老怀大慰的瞧着自家闺女,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哈哈!他也觉得这个乖女婿好得很!
这下连闺女的终身大事也一并解决,他明日便去宫里让皇上赐婚!
商幼晚却很担心鸢儿妹妹在薛哥哥这里碰壁,若她没猜错,只要不是关将军亲自开口,薛哥哥定是会拒绝的。
果不其然,少年表情平静至极。
他低头收敛起那一丝淡漠,礼貌回绝,“你唤我长陵便可。”
关月鸢却连忙点了头,脆声改口,“长陵哥哥!”
薛岫白:“……”
10. 第 10 章
“薛大哥!”
这时关溧阳正巧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小肉脸上尽是兴奋之色。
“薛大哥,你可算来了!”关溧阳迈着小腿,像是一阵风似得路过关月鸢,巴巴地扯住薛岫白衣袖,小嘴嘚吧嘚吧说个不停,“自从咱们上次分别,我每日都在练习骑马,如今就连老爹那匹臭脾气的赤骥,我都能骑着走两圈了……”
“什么?”关绩本来喝着酒,听到着酒也不喝了,大掌往桌案上一拍,“我说我那宝贝赤骥身上怎么秃了一块毛,原来是你小子捣的鬼!”
关溧阳听见老爹的声音,小脸上的肉都抖了三抖,“爹?”
接着不待关绩作出反应,他就像撒了腿的兔子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躲在了他薛大哥身后。
心里暗自庆幸,幸好有薛大哥在,不然今日免不了一顿裤带炒肉了!
关月鸢听到这话,却眼睛一亮,按捺不住心痒的问:“爹爹,骑马很好玩吗?鸢儿也想学骑马!”
关绩一听乖闺女想学骑马,立马又转了口风,“好!闺女有大志向好哇!爹爹那匹赤骥可是当年摄……在辽北万里挑一的绝种好马!闺女若当真能学会骑马,赤骥以后就是你的了!哈哈哈!”
“凭什么?”关溧阳立刻皮实地蹦了出来,心里不服气极了!
平日爹爹对这匹马可是关心得紧,每日早起第一件事便是去喂马,吃着上等草料,喝着山泉,傍晚时分还要亲自刷洗,便是连碰都舍不得让他碰一下,如今一转眼却送给了别人!这让他如何能接受!“我会骑马,这赤骥爹爹该给我才对!”
商幼晚自小在皇宫长大,哪里见识过这般‘热闹’的场面。
她虽然被关家父子大呼小叫的动静弄得有些怕,可一扭头,看见鸢儿妹妹眸光亮晶晶,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心底便不由安定了几分。
薛岫白从前跟着关绩习过武,几乎每日都要观看一场父子大战,每每此时,他都安静极了,也羡慕极了。
若他爹也能这般对待他,便是日日挨打他也甘之如饴的……
“你一个男娃子,八岁才学会骑马算得什么好本事!你爹我五岁便能纵马驰骋,你小子若能有老夫当年一半勇武,也不至于到了八岁才学会!真是羞煞吾也!”
关溧阳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瞧见旁边坐着当隐形人的薛岫白,直道:“爹偏心!薛大哥你评评理!这赤骥是不是该给我的?”
薛岫白却不自觉看向对面的少女,通明的灯火勾勒出她的模样,眸光热情而赤诚,分明只是第一回见面,她却一副全心信赖的模样,似乎丝毫不担心他会骗帮。
这让他一时间竟有些犹豫。
好在等不到他开口,关绩就不耐烦了,“你小子胡咧咧个啥,这赤骥老夫爱给谁给谁,与你小子有什么关系!”
不料,他话音刚落,关溧阳干脆往地上一躺,胡搅蛮缠起来,“我不管我不管!凭什么给她不给我!我……”
众人皆没想到,堂堂将军家大公子能做出这番行为。
关绩更是觉得丢人,老脸一黑,“你给老夫起来!”
关溧阳却仗着屋里人多,况且还有他薛大哥在,老爹顾忌着面子应当揍不到他,便大声回道:“我不起!你偏心还不让人说!那赤骥你连碰都不让我碰,给别人却说送就送!”
“好你个臭小子!哪是别人,那是你嫡亲的姐姐!”关绩怒气冲冲地拍案而起,大步上前,大掌一挥便要抓他来揍。
关溧阳立马一溜烟从地上爬起来,熟练的往薛岫白身后躲。
商幼晚吓得小脸发白,被留香护着急忙退出了屋子。
关月鸢却当仁不让地冲了上去,试图拦架。
这时关绩一脚踢开碍事的板凳,冲在了薛岫白面前,他没想伤及无辜,一心要教训他那不争气的蠢小子,便抬手捏向薛岫白的肩膀,想将他撇开。
关月鸢却以为爹爹又改变了主意,想要先揍长陵哥哥,便匆忙扑上来想要扯回爹爹的手,“爹爹别打了!”
乖闺女一发声,关绩便下意识停住了手。
可关月鸢却来不及撤回了,她整个人生扑上来,像个小炮弹一样,顺势砸在了薛岫白胸口,紧接着只听‘撕拉’一声!
她手里揪着一片白花花的衣衫,悬腰停在了半空。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得怕人。
薛岫白下意识往后避让了两步,只听一声‘撕拉’声响,衣裳似乎被扯得更开了。
关绩见闺女要倒,本想来扶,见她竟靠着自己力量定在了半空,不由重重拍掌,“闺女好武艺!”
还捎带把宁远小侯爷看了个精光?不错!这下他更有理由求皇上赐婚了!哈哈哈,真是天助老夫!
关月鸢这时才缓过神来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睛却直直看向了薛岫白。
此刻她脑海只有一个想法,长陵哥哥的身子好白!还有一股奶娃娃的香味,不愧是小公主带来的哥哥,都是一样的香!
薛岫白一时不妨,怔愣在原地,接触到她的眼神,耳根子瞬间红得像是能滴出血!
原本凉飕飕的胸口也变得又热又烫!
直到此时,那少女才像是想起什么似得,一拍脑袋从地上爬起,竟是一脸认真的道起了歉,“长陵哥哥对不起,鸢儿不是故意的。”
说完,又殷勤地跑上前,小手一探便想帮他将衣裳合起来。
“别。”薛岫白匆忙别过脸,眸色无措又茫然,“我……自己来!”
*
回到宁远侯府,薛岫白翻身下马,从后门进府,抄远路回到落叶居。
落叶居处于整个侯府的最西边,是一个小小的院落,属于整个侯府的外围,背靠马路,一到清晨总有些摆摊的货郎们经过,吵的人不能入睡,只是薛岫白已经习惯了。
宁远侯府的大门及后门都位于东门开口,薛岫白往往要穿越整个侯府才能回到自己的小院,而他为了避免碰见人,选择多走些路从南边的花园绕道。
落叶居以前是个下人住的地方,院落小而门框也低,薛岫白长得高要弯腰才能进门,而院内也无下人平时居住的堂屋,自从儿时那件事发生后,薛岫白就没有要过小厮,能近他身的也不过一个桉树。
府里的下人皆传,小侯爷最讨厌被人侍奉,自然也没人出现在他眼前。
桉树自从开始服侍小侯爷,便在对面的赤越居同别人拼个堂屋居住,通常桉树除了侍奉,别的时候不被允许进入落叶居的。
薛岫白站在落叶居门口,紧紧盯着只比他略高上一点的门头,上面倒是没有什么灰尘,桉树会定时定点的清扫,木头有些烂了,仿佛踹上一脚就能断。
临进门时,他微微低下头,黑眸藏匿在月色落下的阴影里,就像他那不见天日的儿时一般沉寂。
七年前。
宁远伯府。
一个幼小的身影跪在地上,周围奴仆来来往往,一个个噤若寒蝉,一点多余的目光都不敢投过来。
如今天气见凉,寒气一波一波的从地上渗入身体,薛岫白已经跪了两个时辰,若是再跪下去,怕是腿就废了。
他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不明白为何无人信他,心里却有些想念长公主祖母了。
祖母去世后,皇伯伯对他甚为喜爱,曾问他要不要住在皇宫里,可他拒绝了。
出于对亲情的渴望,他带着一块长公主留下的白玉令牌,孤身一人回了宁远伯府。
那时府外兵荒马乱,每日都会有军队来府搜查,后来父亲要走了他的白玉令牌,府中这才安宁下来。
一日,薛岫白独自在书房学习,他的胞弟薛岷白不知从哪得来令牌,握在手里把玩,弟弟比他小上三岁,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
他上去劝说弟弟放下令牌,为此他愿意将自己的小木马换给他。
谁知弟弟在拿到小木马后,却高高举起令牌,用力砸了下来!
他立刻想去接住它,可却慢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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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眼睁睁瞧着令牌顺着手指尖摔落在地,碎成四块。
膝盖重重的磕在地上,他却毫无反应,祖母的最后一件东西,没了。
让他清醒过来的是弟弟的哭声,他抬眼一看,弟弟不知何时跌倒在地上,母亲李钰钰这时冲了进来,弟弟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娘亲,哥哥摔碎……推我。”
母亲慌忙抱起弟弟,大声痛哭起来。
而他百口难辩,无论他说什么,母亲也只是低头哭泣。
眼泪一滴一滴的从领子钻了进去,打湿了一片衣衫,可他连擦的力气都没了。
这时,他隐约听到下人喊,“伯爷回来了!”
等他勉强撑起头的时候,只看见父亲的背影,母亲抱着弟弟扑进他怀中哭泣,片刻,父亲才看向他,目光带着彻骨的厌恶与冷意,“小小年纪便如此顽劣,对待手足这般残忍,便让他跪着吧!”
“父亲……”
后来,薛岫白再也支撑不住,摔倒在地,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不能杀……胜了。”
这次重创让他在床上躺了一月,才慢慢的能下地。可是落叶居的门一直锁着,没有小厮,没有婢女,一个人都没有,每日定时定点的送饭到门口,若是他取的晚了,饭菜就会撒一地,或者消失。
日子过去久了,绝望的孤独感彻底淹没了他,薛岫白差点疯掉,甚至还学会了自言自语。
有一日,他看见了长公主的身影,匆忙追上前去,“祖母是来带岫白走的吗?”
后来送到的奴仆发现了差点投井自杀的薛岫白,那时他双颊凹陷,苍白虚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小侯爷?”
桉树有些奇怪,往常小侯爷早早就进了门,哪里在门口发这么长时间的呆。
“今日不用侍奉了,明早再来吧。”薛岫白飞快说完,一个闪身低头进了门。
“诺。”
院内萧瑟,据说是常青的灌木这两日也叶子枯黄,落了满地,落叶居院内只有一间屋子,往常薛岫白学习、练武、睡觉,都是在这小小院落里。用步绕着院子走一圈,也不过22步。
屋内点着一盏烛火,圆桌前坐着一个人,影子胖些却也随着风吹动烛火而晃动。
薛岫白心里一紧,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
“小侯爷回来了?”
苍老的嗓音响起,就像是一道尖锐的闪电直直劈在薛岫白身上,另他双腿发麻,不能移动一步。
“不过一月不见,小侯爷便忘了教养吗?”那声音说完,桌面上的瓷碗砸在地上,碎了一地。
“李嬷嬷。”竭力忍住心中的不安,薛岫白走了两步,直到能完全看见那人的身影。
李嬷嬷虽胖,但并无慈眉善目,眼睛一眯便露出精光,“小侯爷该知今日做错了什么。”
他何错,今日不过是受皇命,去将军府庆贺一番。
想不通,便咬紧了牙关一句话不说。
李嬷嬷见状,手中早已准备好的戒尺就往薛岫白腿上抽。
薛岫白习武,右腿常年有伤,他一个趔趄差些跪倒在地,地上还有茶盏的碎快,若是跪下定是会出血。
“既然知错便好好跪着,别辜负侯爷和夫人的良苦用心,地上凉,小侯爷还是跪在垫子上保证身体为好。”李嬷嬷说罢,扔了一块绣着满花的垫子。
一听到父亲母亲,薛岫白面色更加煞白,自从被册封为世子之后,母亲便领了李嬷嬷进来。
李嬷嬷是专门的教导嬷嬷,对他的管教极为严厉,处罚也极为痛苦,他有好几次跑到母亲面前,说自己疼。
可身上愣是找不见一点伤口,父亲便认定他为了逃避学习规律,竟编了这些偷懒的借口,对他愈发厌恶。
从此,他不愿向任何人诉说他有多痛。
无人知晓,那块垫子表面精美,可内里全是极细的绣花针,跪在上面,针针往骨头缝里扎。
表面却没有分毫端倪。
11. 第 11 章
关月鸢一睡醒便得知噩耗。
因着马上要去学堂,而她礼仪又过不了关,御史大夫的夫人专门向元娉婷推荐了合适的人选。
御史大夫的夫人,原是小小礼曹的大女儿,世秽之乱后,百废待兴,礼曹便入了礼部,现在为礼部侍郎,二女儿入了宫,成了现在正受宠的昌嫔。
这推荐过来的嬷嬷,便是当时训练昌嫔入宫的嬷嬷。
今日一大早,便要来了!
关月鸢苦着个小脸,瞧见李秀娘进门,便一头扎进她怀里,“阿娘,为何上学还要学那什么规矩?”
“你这皮猴样,不穿鞋就往下跑,是该让人教教你!”
玉珠年岁小些,在一旁抬手将床上坠下的纱帘钩在钩子上,瞧见自家小姐被训得灰头土脸的模样,她咯咯咯的捂着嘴直笑。
刚换好了衣裳,元娉婷就领着嬷嬷进了三月居的院门。
关月鸢坐在二楼的梳妆镜前,看着春妙给她挽了最后一个小揪,急忙朝楼下跑去。
还未凑近,就听见元娉婷对那嬷嬷道:“我家姑娘刚接回来,礼仪这块有所欠缺,还得嬷嬷多上些心。”
“老奴早便听我家夫人说过,宜兴郡主性子活泼聪慧,想来学些礼仪必是极快的。”
关月鸢眼巴巴跑过去,眼瞅着元娉婷塞了个沉甸甸的香囊给那位嬷嬷,便知道,自己的好日子没了。
今日早食是关月鸢最喜欢的鲜肉小馄饨,汤头是用鸡汤煨的,皮晶莹剔透的一眼就能瞧见里面的鲜肉,出锅前再撒上些葱花点缀,香极了。
往日吃这些小馄饨,关月鸢至少二十个打底,上不封顶!
可今日,春妙只给她盛了小小一碗,她探头往里头一瞧,只见清白的汤水中央,仅有两只小馄饨像是鱼儿一般在水面上晃荡。
她不敢相信地在碗里捞了捞,确确实实连一个多余的小馄饨都没有!
她一屁股坐回椅子上,还没来得及去求春妙多给些,一个长柄竹竿突然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啪’的一下拍在她屁股上!
“郡主,女子坐姿讲究一个稳、少、而柔。”
常嬷嬷不疾不徐地走了进来,坐在旁边的椅子给关月鸢示范,“稳是指坐得稳,不可翘腿、不可抖动、后背挺直,腰腹用力;少指的是,屁股不能将椅面占满;而柔是指,双手自然垂下,放于大腿之上,手腕要柔,姿势要美,如此这般才是标准坐姿。”
“不能坐满?那为何要将椅子做的这般大?”关月鸢声音极小的反驳了一句,可是碍于常嬷嬷铁面无情的威严,她的反抗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根本无人理睬。
等到坐姿好不容易过了关,终于被允许吃馄饨了!
关月鸢肚子早就饿得不行,眼瞅着碗里的小馄饨都已经泡烂,连忙端起碗就往嘴里塞。
‘啪’又是一声脆响,那竹竿又无情拍在了她的小臂上,“郡主,吃饭时切忌端起饭碗。”
关月鸢小声叹了一口气,只能去拾筷子,却又被打了手心!“筷子不得交叉。”
她要去够小咸菜,再被打手,“不可多食。”
只是两只小小的馄饨,她竟是整整吃了一炷香的时间!
哪怕肚子里空空如也,鸡汤凉了上面还飘着一层油花,关月鸢也不再想吃了,想着总算是熬过了吃饭这一关。
这时元娉婷进来,瞧见关月鸢一脸菜色,心里也有些不忍,便打断道:“常嬷嬷果然是从宫中出来的,瞧这仅仅一早上,我们鸢儿像是变了一个人。”
听到夸赞,常嬷也不板着脸了,对元娉婷行了一礼回话,“郡主十分有灵性,学的极快。”
“那今日便到这里吧,鸢儿巳时便该去学堂了,还要准备一番。”说完,就让春妙带着常嬷嬷下去。
常嬷嬷的身影刚消失在楼梯上,关月鸢小小的身体立马像是被压垮一样,哭丧着脸,“娘亲,鸢儿好累。”
这学礼仪可比习武要累多了,她宁愿扎一整天马步,也不想再练这礼仪功夫!
元娉婷心疼坏了,忙搂过关月鸢的脑袋,给她解释道:“鸢儿以后会遇到许多有权势的人,若是吃了礼仪的亏可怎么办。”
“可是爹爹说了,谁敢欺负我,便直接揍回去……”
“那大老粗一天净教你些什么!鸢儿你要知晓,你要去的麓泗书院可是天底下最讲道理的地方,不许学你爹那个大老粗,他是男子,和我们女子可不一样!”
说完这话,元娉婷又唤来春妙说道:“你往后就陪小姐上学,再带上两个小厮,侍卫的话……还是让梁衡陪着稳妥些。”
关月鸢一脸惊讶,上个学便要被这么多人跟着?那她岂不是被看的死死的!
又扯着元娉婷衣袖劝了半天,才制止住。
麓泗书院男子辰时入早课,一直上到戌时晚课结束,一天才算完。
而女子巳时入学也不算晚,最迟申时便可归家,这便导致男子通常就住在学院当中,而女子每日要归家才方便。
关潥阳一周仅有一天的休沐,昨日夫子念他家中宴客,便大发慈悲准了他一日假期,今日天还未大亮便已经出门去了。
又交代了许多,元娉婷才将关月鸢送上马车。
麓泗书院场地不大,却极其有名,表面不过一二开小门,木门上的红漆有些掉色,露出灰扑扑的木屑,谁能想到便是它延绵了三代皇朝,仍屹立不倒。
现在的院长程谦是当今帝师,弱冠之年就以一首离绝赋名动上京,后来步步升官,成为当朝太师,其关门弟子,乃是天资纵横的当朝太子商宫涅。
后辞官,代麓泗书院院长。
据传,有人曾愿出百金,只为修葺书院,却被程谦拒绝,只说不到时候。
进了书院便分左右两院子,左边为男院,主教礼、乐、射、御、书、数,教习老师皆为程谦严选,就连当朝丞相也会不时前来讲学。
故也,入学也极为困难。每三年会有一次入学考试,皆为大能出题,不仅包含诗词歌赋及对当朝制度的评价,甚至还有农作物的辨别,难极了。
自奉平纪年开始,程谦便公开招收女子入学,考试简单,因着皇上连公主都送去求学,京城各名门大户便纷纷效仿,使尽一切法子想将自家适龄的女儿也送过去。
关月鸢昨日同商幼晚说好了,巳时在书院门口见,没想到书院与她家皆在城中的西边,马车走了一会便到了。
怕日头晒,春妙就唤人将马车赶到一片阴凉地,关月鸢也拉开了马车上的悬窗,想透一透气。
她嘴里叼着春妙投喂的小零食,突然耳朵一尖,远远的听到了一阵清脆的铃声。
她急忙探头一看,只见大路上来了一辆马车,两匹白色骏马无一丝杂毛,四肢强健有力,马车带着宝鼎,四周全用上好的紫檀木劈成细丝,夹杂着用金线秀成的锦鸟,看起来极为通风凉爽。
从马车顶掉下来一圈朱红色锦布,遮住了想打进去的阳光,这就罢了,还有一大群侍卫排成两行,为首二人举着两扇芭蕉叶大的华丽蒲扇,走在最前面。
他们就这般缓缓行来,在书院门口停下,这般排场整个京城也就只有公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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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月鸢便唤来春妙要下车,却不想被春妙一把拉住,“小姐,那可不是灵安公主!”
果然,待那辆马车停稳,两位侍女分别跪坐在车辕两边,掀起了珠帘。
一双柔荑搭在了侍女手上,然后缓缓探出了半个身子。
那人身穿紫红色对襟长裙,外面套了件白色的纱衣,一阵风吹过显得身姿袅袅。
一名小厮立刻跪倒在她的面前,以头抢地,背绷的挺直,就见那人踩在小厮的身上缓缓地下了马车,入了学堂。
“这便是五公主,嘉和公主了。”
*
关月鸢出门不过一会,将军府大门前忽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畏畏缩缩的身影。
小姑娘扎着一对麻花辫,简单的盘了起来,还插着一朵山中的野花,穿着一身灰白的麻衣,袖口有些磨损但却被洗得干净极了。
她站在大门前张望了许久,像是不敢想象这里头会住着何等人物。
将军府守卫阿诚今日照常巡视周围,转了一圈少说也有一个时辰,那小姑娘还是缩在大门外镇宅的石狮子旁边,瞧见他的眼神,簌的又躲了起来,看来好笑,阿诚便上前询问,“小姑娘可是想来府里寻人?”
小梅见那守卫过来,踌躇了半天,也是阿诚有耐心,若是换成别人许是早将她赶了出去。
小梅酝酿许久才鼓起勇气道:“我……我想寻一个叫做关月鸢的姑娘。”
“寻我家小娘子啊?那你来的可不巧,小娘子刚刚出门去了学堂,约是下午才回得来。”
小梅闻言却愣住了,没想到大囡没有说大话,竟真被接回京城过起了好日子!
可她这回只是跟着村头毛二爷进城来买些丝线,过了晌午便要启程往回走,怕是见不到大囡了,虽说坐马车快些,可毛二爷就一辆牛车,后面拉满了稻草与山货,想着来城里碰碰运气,若是有大掌柜买了他的东西,就有钱给小孙儿买上块砚台了。
那老牛年纪大,步子也慢,脚程快的人从村里进城许能有三个时辰,可这牛车却得走四五个时辰。
今日天还未亮,小梅就出了门,直到将近晌午才进了城门。
与毛二爷约好了见面时间,眼下已到了要启程的时候了。
这样想着,小梅于是婉拒了守卫进府的邀请,便如同她来时一样,匆匆离去。
她原本找大囡,只是想诉诉苦,若是,真如大囡所说她家有权有势,看着邻里这些年头,便是求着大囡帮忙,也是个办法。
她实在没法子了,那王状见求娶李秀娘不成,竟不知怎么,将主意打到了她头上来。
可她那相好的只是村长王家一个小小的账房,生杀大权全掌控在村长家手里……眼看就要到王状来她家下聘礼的日子,她日日愁得睡不着觉,临了便想到大囡走前对她说的话,抱着一线希望,便想着来了京城试着寻一寻。
只是来了这么一遭,她才意识到,如今的大囡已是她万万高攀不起的大人物了,这般肮脏事,还是不要污了大囡的眼。
如今只当她没来过好了。
那守卫目送小梅离开,却没有耽搁,回头便禀报给了叶伯。
叶伯一听那人的描述,想着是不是小姐出身的平乐村寻来的人,便亲自寻了李秀娘讲了一遍。
李秀娘倒是听出来,这寻来的小姑娘应是小梅了,以往大囡二囡便与小梅玩得最好,如今骤然分别,小梅怕是也想大囡了吧!
只是眼下大囡忙里忙活的,又要上学又要学规矩,还是等过些时日得了闲,再回平乐村看看罢。
12. 第 12 章
今日朝会仍是无趣的紧。
关绩站在朝臣前排,听着闻绍和上书要求改革科举,从三年一考变为两年一考,同时开辟推荐制度,任人唯贤,经五品以上官员推荐可免乡试……
脑子里想的却是关潥阳这崽子,最近不知从哪学了些招猫逗狗的恶习,他见不惯,只轻轻拍了一掌,竟还学会了告状,对娉婷哭的像是死了爹一样!
娉婷和他闹的厉害,宵夜也被扣了去,可他朝五晚九的耍大刀,体力消耗的厉害,晚上不吃饭,这肚子饿得睡都睡不着,早上便困顿极了。
耳边还尽是些与他无关的大道理……
关绩昏昏欲睡的听着,竟是直接当着宣帝商鸿乾的面,将眼皮子耷拉下来。
镇国大将军官居正二品,自然是站在最靠近皇上的地方。
他站的笔直,双腿岔开站的稳当,就是头微微斜了,若不是他鼾声都传到了宣帝耳朵里,真像是在认真上朝一般。
宣帝坐在高位的龙椅上,一听这声响便知是谁在打小差,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手边放着块墨砚就想砸下去,一时想起这砚还是皇后前两日刚送给他的,有些心疼,只能作罢。
闻绍和洋洋洒洒出口成章的讲述了改革的优劣,直讲的口干舌燥,刚缓过了神,长舒一口气,就听见那关莽夫在他后面打起了鼾!
真是……气煞我也!
闻绍和绷着脸,作了个辑慢慢退回自己的位置上,脚下稍稍往一侧站了些,便将关绩明明白白的展示在宣帝眼前。
宣帝怒极反笑,抬手便拍了一下案桌,这才将关绩惊醒了过来,“关爱卿,闻丞相所言,你可有话要说?”
关绩眼珠子在眼皮底下转了一圈,他根本不记得闻绍和说了些什么,就算有意找茬,也无从找起。
也罢,这回便放那老小子一马!
这般一想,他装模作样地点点头,粗声粗气道:“皇上,臣可没那姓闻的……丞相心眼多,就是想必这等大事,不能由他一人做主吧!”
闻绍和用力阖上双眼,差点气血攻心,只能在心中一遍遍默念,老夫堂堂一国丞相,怎能日日与这等莽夫置气……
这般重要的国事,闻绍和自是已与同僚商量许久,甚至说是得到了宣帝的授意。
那关莽夫竟然敢这般污蔑于他!真是……好气!
“那关爱卿可有人选?”
这下可不好说了,那文臣都已闻老狗为首,武官都是自己人,若不从武官中挑将一个出来?
想到这,关绩一个眼神扫过去,打眼就看见兵部尚书,似是看见自己被皇上作难,刚举起袖子捂着嘴偷笑……
“臣觉得,兵部尚书陶勋可胜任。”
无视陶勋的疯狂找补,关绩昂首挺胸的说出了人选。
这陶勋原本是个练武的好苗子,少年时被关绩揍了一顿,可能是揍得狠了,竟是将这货揍得弃武从文考科举去了。
其余武官上场杀敌没得说,可让他们跟着闻老狗去看些之乎者也,还不如一刀宰了他们。
也就是这陶勋,乃是文官中最武之人,甚是不错!
宣帝倒也知道,这关绩的狗嘴里一向吐不出什么象牙,便点了兵部尚书陶勋的名字,也不为难,只让他明日上朝发表一番对改革科举的看法。
“诺。”陶勋嗓音带颤,悔不当初。
好不容易熬到退朝,关绩打起精神在奉天殿外等着。
李同光已经进去禀告两炷香了,皇上还不宣他。
这奉天殿极大,院中用青石台铺满了整个地面,青砖绿瓦红廊,端的是益神清净之地,院子中央放着两坛人高的水缸,里面生满了反季的莲花,郁郁葱葱。
关绩闲得无聊,绕着院中转了两圈,然后摸到了水缸旁边,仔细一瞧,这莲花开的极好,粉白粉白的,旁边还长出了一颗莲蓬,里面足有九颗的莲子。
也不知味道是不是一样的好……
“关将军好雅兴,顶着这般烈日炎炎,竟还能做出赏花这等风雅之事。”
关绩抬起脑袋一看,就见闻绍和背着手,气定神闲地踱着步,慢悠悠走了过来。
于是他虎目微睁,故作关心道:“闻丞相行走如此缓慢,可是得了脚疾?”
闻绍和胡子一抖,暗暗一咬牙,“老夫分明身体康泰,倒是关将军眼力如此差劲,可需老夫叫太医与你医治一番?”
关绩正要同闻绍和辩上一辩,这时李同光姗姗而来道:“关将军,皇上召见。”
听罢,两人都是冷冷一哼,便扭头各走各的路。
关绩进了门大步朝书案走了三步,看也不看就猛地扑在地上,叩了个响头。
宣帝轻咳了一声,却出现在关绩身后,“爱卿平身吧,往日也不见得你拜的这么实在。”
宣帝坐到主位上,抿了口茶,见关绩还跪在地上不见动弹,想着这货估计又要惹出什么乱子,便直接问道:“说罢,何事?”
“圣上果然英明神武,气度不凡,料事如神……”再憋不出来一句话了,关绩干脆单刀直入,“所以臣想求皇上给臣的闺女和小长陵赐婚!”
什么?
宣帝微微一愣,不由觉得莫名其妙,“朕不过只让长陵去你家呆了一天,你这愣子休要胡说八道!”
关绩却洋洋自得的嘿嘿一笑,“皇上有所不知,那日长陵被我闺女不小心看到了身子,清白已损,臣也只能厚着脸皮来求皇上了!”
“胡闹!”宣帝只装作听不懂,板着脸斥道:“长陵堂堂男儿家,哪儿来的什么清白!”
长陵已是他心中认定的驸马,无论哪个公主嫁过去,也比任由这愣子祸害得好!
关绩却还想争取一下。
长陵虽出身宁远侯府,可他却知晓长陵的亲爹是谁的,虽说皇上这些年也有意许配公主,可他老关却觉得如此抢手货,必为能者得之!他先前已经让了皇上十余年了,谁叫京城这些个闺女都不争气,竟还是让他家鸢儿拔得头筹!
哇哈哈,如今好叫皇上知道,这强扭的瓜可不甜啊!
所以他仍杵在原地,“可皇上……”
宣帝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径直叫了门口侯着的李同光进来,“李同光,速速给我把这厮拿下去!休得在我殿前胡闹!”
*
方圆斋之前是作为启蒙学字的地方,后来改成了麓泗书院的女院。
如今女子入学本来就少,还多是大家闺秀,原本高门都会聘请夫子来对自家娇贵的小姐教学,学来学去都是些女戒、仪容与礼仪。后来,氏族倒台,女院成立,为一清之前的风气,宣帝专门下旨,让皇室公主也随堂学习。
只是如此,方圆斋能容纳的女学生也不过十人而已。
元娉婷本没想将关月鸢放在书院里,又想着可以认识些同龄人做手帕交,加上灵安公主也在,才放心将她送了去。
关月鸢背着个小挎包,与商幼晚肩并肩走在路上,“姐姐,这里的夫子凶不凶,完成不了作业会打手心吗?”
从前在平乐村的学堂里,她总是完不成作业,日日要被打手心,后来二囡心疼,背地里悄悄帮她写课业,可二囡的字太好,她的字太烂,被捉出来又挨了好一顿打。
“如今妹妹已贵为郡主了,怎么还怕挨打。”商幼晚忍不住掩嘴笑道。
却不想关月鸢闻言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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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便是一亮,“郡主就不会挨打了吗?”
原来这郡主的用处在这里呀!姐姐的爹娘真是太好了!
说着话,学堂便到了。
十二张案几摆在学堂里,皆由上等红木制作,桌边向下弯成一个弧度,寓意着地处方圆,实意为人需圆润,处事不刚强。每张桌子上都放有摆台,笔架与砚台。
然而却单单只有最中间的案几上,竖着一支香,青烟袅袅升起。
学堂里已经坐了几人,最东边一排开了三扇窗子,窗子外面正对着院子,想来夫子从门前经过一定能看的到。
关月鸢正想去寻找座位,却被商幼晚扯到了一人面前,“鸢儿妹妹,这位便是姐姐的伴读,盐运总使的嫡女蒋如冉。”
蒋如冉是萧皇后亲自从满朝文武大臣家中挑选的,性子便与商幼晚一般是个极懂规矩的姑娘,其父是原江苏巡抚掌三省盐运,刚被调回京城升成了盐运总使。别看品阶只有四品,奈何手里握的是实实在在的实权。
蒋如冉闻言起身,规规矩矩冲她行了一礼,“如冉早有耳闻,见过宜兴郡主。”
关月鸢却是飞快一蹲身,“冉姐姐好!”
蒋如冉愣了一下,似是没遇见过这般回应,一时间有些结巴,“鸢……鸢儿妹妹好。”
商幼晚在一旁掩嘴轻笑,便要扯着关月鸢与她们一起坐在第一排。
坐第一排?坐在夫子眼皮底下太可怕了!
关月鸢连忙婉拒了拒绝了两人的邀请,寻了个靠后的座位坐下。
春妙将元娉婷亲自挑选的小头毛笔一一放在笔架上,又磨了墨,还在跪坐的垫子上放了块软垫,同她说了声后,才退了出去。
关月鸢这时打量周围,却见学堂正中间那张燃着香的桌子旁边,跪坐着一个小姑娘。
那小姑娘扎着双揪,一身鹅黄色裙衫,跪坐在蒲团边的实木地板上,身旁放了个鼓鼓囊囊的布包,正一件一件的往外拿。
她低着头,背也挺得不直,先是拿出一厚叠纸张,关月鸢远远一看上面写满了字,那么厚。她拿出来了后,先在桌子上一张一张的对齐边角,然后放在了砚台的右手侧。
这时她又从布包里拿出了一本带着封皮的书,关月鸢没看清封面上写着什么字,这还没完,一只小头毛笔,一只长柄,一只狼毫,每一只毛笔,都先用清水将笔锋润开后,才放在架子上。
除了这个小姑娘,其他人都安静的坐在位置上等待开课,耳边静静的似乎只有风打树叶的声音。
关月鸢正想着,原来这住在京城的女孩都这般恬静懂规矩,忽然,一阵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在门口响起。
门外站的是嘉和公主,身后还跟着四个别家小姐。
这五人耀武扬威地走进来,看也没看学堂里的新面孔,就径直走到学堂正中央。
“昨日的课业你可完成了?”
“我已经写完四份了,第五份就差……一点点。”那小姑娘说话的嗓音越来越低。
“什么?竟还差着一份?”五公主柳眉一竖,旁着就有人冲上来拎着姑娘的衣领,摔去一旁。
“放肆!你这是存心想让本公主完不成作业,被夫子训斥吗?杜荷你可别忘了,当初可是你爹求了我母妃数日,你小小一个司农监正的女儿才有了当我伴读的福分!”
说起此事,五公主便恨得牙痒痒,凭什么老六的伴读便是盐运总使的女儿,可到了她这里,伴读却只是一个区区的司农监正的女儿!
她平日处处要强,自然不愿被五公主压上一头,可她又无法违逆母妃的话,便在平日想尽了办法,想将杜荷赶回去!
这下终于被她寻到机会了!
13. 第 13 章
杜荷孤零零趴在地上抽泣,被五公主如此的骂,她却还是一声也不敢吭。
五公主说的却没错,她十分珍惜来麓泗书院学习的机会,因此无论五公主如何欺负,她都咬牙忍了,只是昨日要她一人去写五个人的作业,实在是一夜未睡也……
“来,我先扶你起来!”杜荷正想着,耳边却忽然响起一道陌生的女孩嗓音。
关月鸢这时终于看不下去了,她心知嘉和公主和晚儿姐姐是亲姐妹,便忍住没有寻五公主麻烦,只是将那杜荷从地上扶了起来。
她虽不怕惹事,但也不希望晚儿姐姐为难,这是往常二囡对她耳提面命的道理,她不能为逞一时之快,而将自己的小伙伴陷入不义之地。
“你又是谁?”五公主这才注意到学堂多了个脸生的小姑娘。
关月鸢闻言,小胸脯微微一挺,“我叫关月鸢,我爹爹可是镇国大将军!”
爹爹说了,在这京城只要报出他的名号,便无人敢欺负自己!他爹爹可厉害了!
商幼晚还在一旁担忧两人起冲突,乍一听见关月鸢满脸自豪的自报家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五公主却觉得极为无语,往日出门在外,她便酷爱以这般口吻自报家门……如今看起来,真是蠢极了!
原来这就是刚被父皇封了郡主的那个乡下丫头!
关将军那混不吝的名声她也有耳闻,如今还深受父皇宠幸,也罢,她才不屑与乡下丫头多言!
于是她故作漫不经心地瞥了关月鸢一眼,“切,我当是什么人物,原来是乡下来的丫头。”
说罢,便挥散了人群,施施然坐回了位置。
*
这几日关月鸢天天都要回家学习礼仪,今日下学早,便想拉商幼晚陪她去街上瞧瞧。
商幼晚听闻关月鸢害怕学规矩不想回家,虽觉得有些不解,却仍安慰道:“学规矩确实很累人呢,既然鸢儿妹妹想休息,那我们便迟回去几刻钟也无妨。”
每逢满十的日子,母后都会去皇祖母那里礼佛,只是眼下时辰尚早,稍微耽搁些时候也没关系。
关月鸢开心极了,今日正好是宝玉替了春妙的班,不然若她在,怎么可能同意自己和小公主出去玩。
书院属西城,跨过长衡桥就入了主城,这两日天气没有夏天燥热,小商小贩早早就开摊售卖。
蒸的粉糯的软糕,刚出锅的葱油饼,还有一路沿边的吆喝,关月鸢看的两眼发直,这个也想吃,那个也想玩,甚至还有街头卖艺的吸引她。
商幼晚见她这般恋恋不舍,却又回回空手而归,便劝道:“妹妹若是喜欢,为何不买下来尝尝?”
关月鸢闻言,小大人似的鼓起脸颊,轻叹了一口气,“京城的东西太贵了!”
她一脸认真的解释,“我现在要攒银子,等二囡回来给她看病!”
“二囡是谁?”商幼晚好奇道。
“二囡是我妹妹!只是她前阵子生病了,阿娘说她送去了一个心善的神医那里看病,等病好了就接回来,只是不知接回来还要付多少银子,我想多攒一些给阿娘,免得到时钱不够……”
商幼晚听完,心疼极了,她自然是知道关月鸢以前过的日子,听母后说是在一个偏僻的村子里,养母靠卖秀品才将她好生生的养到这般大。
“鸢儿妹妹钱若是不够,姐姐这里还有一些,也给你拿去用。”
商幼晚说着,就要招手唤留香过来,却被关月鸢匆忙拉住了手。
“谢谢姐姐好意,只是若被阿娘知道我拿了你的钱,又要被打屁股了。”
商幼晚见关月鸢态度坚决,便只能作罢。
一路上走走停停,但凡关月鸢多看两眼的东西,商幼晚便会唤留香买下来,一路大包小包,不知不觉便买了许多东西。
关月鸢一路上小嘴也没停过,从她在平乐村上树掏鸟蛋,到下河捕小鱼,翻来覆去的讲。商幼晚却也听得极为认真,这些事情是她从未经历过的,心里同样好奇得很。
就这般走到一家首饰店前,听见店家在门外吆喝,“本店新到了一批首饰,全上京仅此一家,小姐要不要上来瞧瞧。”
关月鸢抬头,这是一座三层高的小楼,正门是三扇比肩的大门,气派许多,远远的从室内飘出一股熏香,仔细看原来这家店每个拐角都燃上了一支熏香,气味并不浓烈,再抬头,店外牌匾上书三个大字:八彩阁。
一楼进去,整排的珠宝将架子摆的满满当当,打眼望过去琳琅满目,唬人的很。
店家一瞧两位小姐衣着不凡,气度高洁,就连身边的婢女也是一副淡定的表情,一看就是豪门贵族教养出来的娇娇女。
便连忙唤人,将两位贵客直接带上了三楼。
一楼摆着的都是些俗物,商幼晚什么没见过,便是旁人难得一颗的东珠,她都可以制成一件衣裙,因此一般东西很难入她的眼。
而关月鸢只是纯粹什么都不懂,什么波斯来的大琉璃珠、海蚌生出的珍珠……从她一边耳朵进来,一边耳朵出去。她连街边的一支十文钱的糖葫芦都嫌贵,这里的东西动辄十几两银子,她可是连碰也不愿碰的。
一上到三楼,入目就是串水晶做的灯罩,若是夜间用烛火点燃,画壁上还能显示出不同的图案。
两人被人带到展台前,立即就有人端上木雕椅和高级的雨前龙井,见她们年岁小,甚至还上了盘粉糯的糕点。
店家拍了拍手,就见几名婢女手捧着一盘香匣,光是外盒就用金片雕出花瓣一片一片的贴在木匣子上,每人手中的花样届不同。
第一盘香匣里面是通体红珊瑚做成的珠串与摆件,红珊瑚长在海里受海水长时间侵蚀,颜色也不一致,能找出颜色一致,大小相近的珠子依然不易,何况整整一长串。摆件就略微有些普通,可能是自然的形态,也没做些改变。
商幼晚端坐在位,微微的侧过头给关月鸢解释。
见她们不为所动,店家拍了两声手,换了下一个人展开第二盘香匣,是一套完整的鸟翠首饰,步摇、扁方、栉、华胜、抹额及项圈,所谓鸟翠,极为剪下鸟雀的尾羽,选择出质地最细腻的一支,经历染色修型后得来的颜色鲜艳的头饰。
这样的店铺能做出一整套的鸟翠,已经极为厉害了。
但仍未入商幼晚的眼。
于是店家一狠心,直拍了四下手,将第四盘香匣接了过来,亲自放在了商幼晚面前。
“小姐眼光极高,这便是我们家的镇店之宝,若是还入不了小姐的眼,我变做主将那一套鸟翠给了小姐,也算是结了桩缘分。”
听罢,想来店家对这第四样宝贝极为有信心,看吸引了左右人的目光后,才缓缓打开了匣子。
木匣子里单单放了一支簪子,下面用红色的绒布衬着,簪子是蝴蝶样式,通体白玉,尾部稍微折了个角度,刚好作为蝴蝶的本体,翅膀是用金丝线拉到与头发丝粗细一致然后两股锁在一起搓成的,繁复的金丝花纹组成了翅膀,与白玉的链接处更为厉害,金丝绕圈后埋在玉里,看不出来一点衔接的地方,像是真的玉髓生出一双蝴蝶翅。
“最妙的在这里。”
店家小心托起这根簪子,晃了一晃就见那翅膀上下飘了飘,相似要迎风飞走。
果真是精妙极了,母后一定喜欢!商幼晚接过店家递来的簪子,还没来得及细看,身后便传来一道刁蛮任性的嗓音,“妹妹也在这儿?巧了,姐姐也想寻一只好看的簪子。”
商幼晚回头看,就见五公主商颂嘉扶着侍女的手,众星捧月地走过来,抬手一指她手里的蝴蝶簪,吩咐道:“我瞧这个就不错,老板,给我包起来。”
“姐姐你这是……”
“哦?怎么,”五公主抬起袖子掩住嘴,故作讶然道:“难道这簪子你已付了钱?若没付钱,我又为何买不得?”
商幼晚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
五姐自幼性子便骄纵得很,最喜与她争抢,可她偏偏总是抢不过,便是去寻母后哭诉,也只落得一句要大度的劝告。
时间久了,她便习惯了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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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让,若是五姐喜欢便让她拿去好了,可这个簪子是她想买来送给母后的,却和她自己的东西不一样!
商幼晚抿了抿嘴,她真的喜欢极了这支簪子,便坚持道:“可……可这簪子我已准备定下了……”
五公主却直接朝天花板翻了一个白眼,转头便催促道“店家,她手上这支我要了!快给我包起来。”
“这……”那店家表情也有些苦恼,眼前这几位贵人,她可是一个也不敢得罪!这可怎么办是好?“可这簪子只有一支,既然入了小姐的眼,不如这样,我把这幅鸟翠赔给小姐,您看?”
她说着话,眼睛却只看向了商幼晚,做生意的人最懂得趋吉避害,就算这簪子还在商幼晚手里,可明眼人一瞧便知这几位娇小姐谁好惹,谁更不好惹。
不想那五公主却不依不饶,“分明是我买了你的簪子,你却要送别人首饰,这是何道理?”
接着不顾商幼晚已经红了的眼眶,她一副得胜的姿态,气焰愈发嚣张,“那副鸟翠我也一并买了,赶紧给我包起来,刚好我丫鬟也缺了一副头面,我瞅着这鸟翠就很不错。”
商幼晚努力睁大了眼睛,却仍无法控制泪珠滴滴滑落。
她有些恼恨自己为什么不敢和五姐争,可是一贯教养却又令她直直坐在原地,一言不发。
那店家叹了口气,被五公主催促着上前,伸去拿商幼晚手里的簪子,“对不住了小姐,您若是看上了店里的其他……”
手还没挨到簪子,一旁却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只小手,竟是抢先一步将那簪子夺了去。
商幼晚手心一空,还没来得及伤心,却发现夺走她簪子的人竟是鸢儿妹妹,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这时大家才注意到商幼晚身边,一直安静的不甚显眼的贵小姐。
只见关月鸢拿起簪子,似模似样的看了一眼,乐呵呵道:“我瞧这簪子也不错,店家,我要了!”
五公主:“???”
一个乡下丫头,她怎敢……
“怎么?难道五公主不许?”不待她发难,关月鸢目光直直看了过来,那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烁烁闪着光。
只见这乡下丫头竟学着自己先前的语气,“难道这簪子你已付了钱?若没付钱,我又为何买不得?”
……
此时此刻,八彩阁外。
站着一对窈窕少女的身影,其中一位身穿淡蓝色罗衣长裙,乌发用一根银带系笼在腰间,体态纤弱,眉目恬淡。
她在店门口驻足了片刻,听见里面十分热闹,便让丫鬟寻了个看热闹的问里面出了什么事。
“可是一件稀罕事,据说是当朝五公主和六公主吵起来啦!”
闻清韵在丞相府修养了数日,本也不喜欢出门,听闻这边书斋新进了一批孤本,这才第一回踏出府门,瞧见热闹便有些好奇。
听见里面闹事的竟然是当朝公主,便立刻熄了看热闹的打算。
自从醒来那日,发现自己竟成了当朝丞相的大女儿,她便始终保持着谨言慎行,生怕惹出什么事端来,打破眼下生活的平静。
她唯一疑惑的便是,为何阿娘和大囡没有跟来?
阿娘不是她的亲娘,这她早便知晓,甚至她还知道阿娘其实是她亲娘的贴身丫鬟,只是她亲生爹娘生死不知,便躲在平乐村安稳度日。
如今好不容易回了家里,阿娘却没有跟回来,这是为何?
难道是怕大囡不是丞相府亲生,怕给她添麻烦,两人便都留在了平乐村?
只是阿娘许是不知,她眼下在丞相府适应的极好,便是将大囡接回京城,她也是有法子养的!
看来日后须得寻个机会回平乐村,说服阿娘带大囡来京城才行。
她刚刚大病初愈,不能长时间吹风,在丫鬟的催促下,闻清韵便转身离开了。
离去之前,却好似听见那阁楼传出一道熟悉的嗓音,很快又随风飘散。
闻清韵心里存着事,便也没多想,只道自己哪里认识过什么公主,许是听错了罢。
14. 第 14 章
窗外淅淅沥沥下着小雨,留香将靠近桌案的窗户关了半扇,省得雨水飘进来,打湿了商幼晚一笔一划抄写的佛经。
从小到大犯了错,母后便会罚商幼晚抄录佛经。
她小时候性子活泼,愣是被这一页页佛经拴住了腿脚,变得稳重起来。
这次要将般若经抄写三百遍,可是一项大工程,没个四五天根本抄不完。
只是这一次,却与之前不同。
这是第一次有人在她被五姐姐欺负的时候站出来帮她,而不是责怪她,为什么要和五公主争抢?
鸢儿妹妹的每一句话她都牢牢记在心里,甚至她有时还会想,若是说出这番话的人,是她自己该多好。
只是她害怕面对母后失望的眼神,不想被母后责备,从小到大的规矩告诉她,她身为皇室唯一的嫡公主,须谨言慎行,要与她母后一般心怀大度,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只是如今她才知道,原来以其人之报还治其人之身的滋味,是那么的好!像极了困在笼中的鸟,在笼子打开的瞬间摸到了阳光,哪怕又回到黑暗的笼子里,那独一炙的温暖也能让她铭记很久。
“公主在笑些什么?”安雁好奇的问。
商幼晚笑着摇了摇头。
“莫不是公主知道太子殿下送了东西来?”留香打趣道。
“哥哥送东西来了?快拿来我瞧瞧。”
商幼晚连忙放下笔墨,跑了出去。太子哥哥是她嫡亲的哥哥,往日也最疼她。每隔几日便给她送来些小礼物,不是糕点就是精致的摆件。
三块白玉芙蓉糕放在了精致的黄面溜光的瓷盘上,这便是太子哥哥给她的暗号,黄色代表母后极其生气,这两日安生的待着,不要再惹人生气了。三块糕点就代表着三日后才可出去。
商幼晚捻起一块糕点,放在嘴边抿了一口,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华昭宫中,宣帝与皇后正在吃饭。
精致的摆盘从素菜到荤菜整整三十六道,样样精品。
难得的夫妻时光,李同光见状连忙招手将人全招了出去。
宣帝手边是一盅鸽子汤,皇后今日身体困乏,太医请了脉后命御膳房做的滋补的汤料,宣帝自然知晓,便亲自用勺舀了一碗递给了皇后。
萧华穗一直沉浸在思绪里,这时抬眼一看宣帝亲自递汤,“皇上……”
还未说完,就被宣帝打断,“你我夫妻二人,盛个汤算什么,不用计较那些。”
萧华穗闻言,耳朵泛起点点红晕,这样难得的时候确实许久未有了。
两人一人夹菜,一人尝,气氛甚好,吃的差不多了,宣帝用茶叶漱了漱口道:“晚儿也到年龄了,这便开始相看着吧。”
听到此,萧华穗点了点头,“晚儿年岁小,性子跳脱,也不知何人能制得住她。”
“朕的公主,闹便闹些,旁人谁敢说一句不是。”
“都是皇上惯得,无法无天,还敢当街同嘉和公主吵架,让人看尽了笑话。”
宣帝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三日后,太子府里便有一场宴会,到时放晚儿出去看看,若有了心上人,朕便是赐婚也无妨。”
萧华穗嗔怪的瞥了他一眼,“皇上不都看好了吗?不是喜欢宁远小侯爷?”
说起这个来,宣帝想到那关愣子竟也想同他抢长陵,心里便有了一种紧迫感,“前几日,那关二愣竟大言不惭,想让朕给长陵和他闺女赐婚,被朕严词拒绝!可说到底,朕不可能强迫长陵去娶谁。可长陵是朕早便看中的女婿,若被那愣子抢去,实在令朕……”
萧华穗却掩嘴笑了笑,“臣妾倒觉得,关将军只有那一个闺女,而我皇家公主却个个国色天香,皇上没必要这般担心呢。”
*
宁远侯薛长意是宣帝眼前的红人,可大家却都说圣上是因为看中小侯爷薛岫白,才爱屋及乌对宁远侯入了眼。
毕竟,薛长意的出身并不光彩。
大梁建立的前三十年,因蒙族入侵处于水深火热之中,那时民不聊生,众人纷纷起义,其中属士族的神锋军,和百姓起义的龙虎军兵力最胜。
而龙虎军的首领,便是悍匪出身的薛平川。
那时神锋军为笼络薛平川,劝先皇将自己的亲姐姐嫁了过去,并将龙虎军编入神锋军,薛平川封宁远侯统领全军。
后来长公主怀孕,一女子突然上门说是宁远侯的外室,求长公主给她和她的孩子一个名分。
此时正值战乱频发,灞桥战败神锋军退居凉城建立新都,长公主气急,不到三月便落了红,再难生育。
此事闹得极大,因军权在手,宁远侯竟逼迫长公主将外室的孩子抚养在膝下。
为了大局,长公主像是吃了苍蝇一般咽下了这口气,而那个孩子就是现在的宁远侯,薛长意。
元武元年,新帝即位,薛平川去世,侯位世袭就要落在薛长意头上,长公主这时奏请皇上剥夺了世袭侯的权利,待守孝三年后,薛长意只得了个伯位,称宁远伯。
皆时,薛岫白出生。
因难产导致从小体弱,生母也去世了,瞧着可怜便被长公主亲自抚养,深得宠爱。
后来长公主去世,薛长意主动上书请封薛岫白为世子,又升回了宁远侯。
众人皆是人精,谁不知道,这是宣帝看中小侯爷薛岫白,才提拔了他的爵位。
只是如今的宁远侯夫人,李钰珏却不这么认为。
李钰钰伸出手指让丫鬟给她涂着丹蔻,这是上京新时兴起来的,用指甲花捻出水再加入香料与色素,附在提前画好图案的指甲上,一炷香后,用清水洗去上面便附上了漂亮的橙红色,再用金箔贴出花式,“不愧是贵妃的眼光,这般精致怪不得能引得皇上垂爱。”
她犹记得夏日宴上,贵妃一身娟粉色衣裳,手指尖影影绰绰的画出蝴蝶图案,一动一静间,像是展翅欲飞,这花样不出半月就席卷了整个上京。
“那还是夫人眼光独特,除了咱们家大业大,哪家夫人会舍得用金箔装饰。”百香在一旁用绢布擦去李钰珏手上残留的水珠,笑着附和道。
这时一旁有丫鬟端上一碗冰燕杨梅汤,用冰块冰镇过了,现在吃刚好清热。
李钰钰浅尝了一口,“嗯,这杨梅甜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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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不,这可是老爷专门从南边快马运送回来的,晌午刚到,奴便唤人挑最大最匀称的用蜂蜜泡了,就等下午给夫人尝个鲜呢。”百香见夫人满意,忙邀功道。
“爹回来了?不是要去南方船运,这才一个月就回来了?”
“说是要赶上夫人下个月的生日,专门回来的,等过了生辰便又去了。”
李钰钰又尝了一口杨梅汤,才放下汤勺,语气有些感慨,“自从爹当了皇商,见他的时日就又短了许多,只剩逢年过节和生辰才能聚一下。”
百香却知道夫人爱听什么话,便在一旁安慰,“可老爷不管去了哪里,都还是惦记夫人的,若不是侯爷,老爷当上皇商还得下功夫呢。”
李钰珏的父亲原是上京珠宝玉器行的龙头,后来捐出半身家业,给她换来个伯夫人,没想到她命好,夫君转眼便升成侯爷,这可是祖坟上冒了青烟。
再加上她家生意越做越大,如今又成了皇商,谁敢再说她出身不足?
“侯爷今日去了何处?怎还不见回来。”
百香顿了顿,才低下头道:“侯爷去了南浮苑。”
南浮院住着宁远侯的良妾,薛晚晴,是正儿八经侯爷的表妹,从小青梅竹马的长大。可老侯爷倒败之后,家族兴衰,再拿不出一个出色的后人,后来长公主分家,薛家破败,家主沉迷上赌博,若不是侯爷将表妹先带回来,早就不知道卖到哪里去了。
“这贱蹄子日日将侯爷勾了去!”说罢,李钰珏重重将碗搁在了案上,汤汁撒了许多出来,紫红色的顺着桌子的花纹流下。
“夫人可要当心,何故为了那些人伤了心神,需得好好养着,肚子里的小主子才能长得快些。”
原来,李钰珏已经怀孕月余了,因着胎小,也就没给侯爷与旁人说,只有身旁近侍才知道。
刚刚用得劲大了些,听见百香劝她,李钰珏连忙将手放在肚子上小心地摸了摸。
这是她的第二胎,需得再生个儿子出来,才能坐稳侯夫人的位置,省的那南浮院的天天打探,幸亏那南浮院只有个女儿,若是有了儿子,侯爷定是要将那贱蹄子提成侧夫人的!
想到这,李钰钰又道:“岷哥儿最近学的可好?他可有两三日没来了。”
“老爷专门请的大儒给少爷讲课,近日更是频频夸奖少爷聪慧!等过了秋少爷便满了十二,赶得上今年书院招生,倒时少爷定能一鸣惊人,为夫人脸上增光呢!”
那麓泗书院当真难进,便是身为侯爷的薛长意亲自去给院长说话,那人也没有同意让薛岷白直接入学,说什么需得经过考试,可谁人不知五品以上官员的嫡子皆有入学资格!
入学考试不过是个过场,可偏偏那老头油盐不进,自己送了许多礼也未见点头。
说来也气愤,不过是因着薛岫白占着世子的位置,才碍了岷哥儿的路!若不是……她的岷哥儿怎会比不上那没有娘的小畜生!
李钰珏想起上次表姨母对她说过的话,暗自拿定了主意!
她仔细思忖了一番,唤来百香吩咐道:“去跟姨母说,那件事我应了,不日便将表小姐接来吧。”
15. 第 15 章
“阿娘,鸢儿还想睡一会儿。”关月鸢翻了个身将自己埋在了蚕丝被子里,往床里挪了挪。
李秀娘看到这要被气笑了,拽住被子的一角就将关月鸢拉了回来,“还睡呢,昨个晚上是不是又缠着春妙给你讲故事?”
春妙站在旁边捧着沾了水的布巾,咯咯笑着。
昨晚郡主不肯睡觉,闹着要听酒楼里讲的说书故事。
她记得,她昨晚讲的是一个绣娘身患疾病久等不来上京赶考的相公,眼看就要没气了,却让邻居给她相公带话,说她等不及他,便另嫁人了。等这名秀才功成名就考了状元,回来接她时,才知道绣娘已经另谋出路了。
郡主还小,也听不懂这情情爱爱,还问她:那绣娘为何要说谎?
她只说是怕亲近的人伤心。
李秀娘半天才将关月鸢从被窝里挖出来,却见关月鸢揉着眼睛,眼皮有些肿胀,眼珠子里有些红血丝散在眼球周围。
她吓了一跳,“鸢儿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阿娘,我眼睛里好像有东西……”关月鸢一边说,一边还要伸手去揉,被李秀娘一把制止住了。
“可不敢,来,眼睛睁大叫娘看看。”
掰开眼睛细细看了看,果然有个东西,小心翼翼的用棉裹着针,轻轻地带了出来。李秀娘这才松了口气。
这时,春妙也同玉珠将秦皮煮水后倒在了面盆里。
秦皮,清热燥湿,明目,加水煮开后,用其清洗眼周,有明目缓解眼干难忍的作用。
“你看看,还要去参加太子宴会,若是肿消不下去可怎么办。”李秀娘有些着急,可看着关月鸢睁着一双红彤彤的大眼睛,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又说不出口。
“秀姑莫要着急,宝珠去冰库里取冰块了,一会用布包着,放在眼睛处敷一会会好上许多。”
这时,元娉婷踏进房门,槐夏跟在后面捧着衣托。
“鸢儿眼睛可还难受?”
元娉婷一早便唤人将关月鸢这次要去参加太子宴会的衣服取回来,本来新衣服也是有的,可元娉婷只觉得这件颜色太素,那件不够灵动,于是唤了满绣楼的绣娘,日夜赶工,才终于在太子宴会前将衣服取来。
来三月居的半路,就看见宝珠急急忙忙的取冰,这才知道关月鸢的眼睛有些不适。
冰了一会后,确实好了许多,元娉婷这才放下了心,对关月鸢道:“鸢儿,快来试试娘给你做的新裙子。”
新衣裳是水蓝色的衣裙,料子柔滑,从上到下没有一丝褶皱,绣娘们捡了莹黄色的丝线在衣裙的腰、手腕及裙摆处秀满了鸢尾花,鸢尾花本就是蓝紫色的花瓣,只用金线勾勒出花瓣外形,简约而不适精致,像极了现在简笔工画。
这几日关月鸢的身高猛窜了一截,腰细腿长,穿上这身新衣裙,更是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眼睛。
“娘亲,那什么宴会好玩吗?”
“自然是好玩的,我们鸢儿也不必太过拘束,这些日子学规矩学的甚好,就去好好玩玩,认识些同龄人。”
太子府这次设宴是以赏花为由,但是据传,这上京但凡有头有脸的门户,都将家里有适龄的小姐公子带到了这次宴会上。往日,因着男女大防,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接触去相看,这次的赏花宴会便是给了一个极好的理由。已有婚约的也可以借此机会培养一下感情,而适龄的,便可以相互了解一番。
“我们鸢儿年纪还小,就是去玩一玩,多认识些朋友。”元娉婷将鸢尾花样式的发簪调整了位置,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让槐夏递上一枚香囊,系在了关月鸢腰间。
这枚香囊也是同衣服一个色系,莹黄色的络子长长的,从腰间直坠到关月鸢小腿处,显得整个人更加灵动。
“娘亲,为何今日竟是些鸢尾花?我瞅着上次的石榴花还要好看些。”关月鸢不解的问。
听到这,元娉婷同李秀娘对看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石榴花属意多子多福,哪有未嫁少女带这样的花去参加赏花宴的。
见关月鸢实在不懂,便同她解释。
“这赏花宴自是有真花,也有美人花。”
“鸢儿看了别人表演的节目,若是喜欢,就将荷包里的花送给他,也……算作是给他的一种鼓励。”关月鸢年纪小,看着她懵懂的眼神,元娉婷只得浅浅的解释一番。
这下,关月鸢明白了,就是喜欢谁就将荷包里的花给她!
看这关月鸢这般恣意开心的样子,李秀娘在一旁也笑得欣慰。
只是一转念,又想起了二囡的处境。
她也不是没打探过丞相府家的状况,每日都有御医亲自上门,外人都传,丞相府的小姐怕是过不了今年了。
如若二囡身体康健,必定也会像鸢儿这般开心喜乐吧。
这般想着,眼睛里有些酸涩,她便背过身去,偷偷抹去了眼泪。
只是李秀娘却不知,这一幕被关月鸢瞧的一清二楚。
她却不知道阿娘在伤心什么,难道……是二囡已不行了?
二囡当时病的那样重,连糖水都喝不下去,她便出去摘了些菜,回来二囡就不见了。
阿娘怕她伤心,不肯告诉她,只说她二囡去治病了,却连面都不让她见……这不是与昨晚的故事,一模一样吗?
关月鸢小小抽了一口气,双眼立刻泛起了红意。
春妙瞧见以为小姐眼睛还是不舒服,便又匆忙拿起锦帕给她擦了擦,却见一滴豆大的泪珠骤然滑落,她有些吃惊,“小姐你这是?”
关月鸢慌忙睁大了眼睛,不让泪花落下,还故意咧嘴笑了笑,“眼睛还有些不舒服。”
房间顿时一阵兵荒马乱。
“那就给小姐多敷上一会,别着急,时间跟得上……”
*
一辆玄头马车停在宁远侯府门外,拴着绳的骏马乌黑锃亮,毛色一顺到底,时不时的用蹄子踏两步,一看便知桀骜不驯。
马车宽大,本是二人制的马车生生的扩大了一倍,用的是上好的梨花木,看着平平无奇,只是明眼人都知道,梨花木往常只用作上好的家具,往日最怕遇水,就是刷上好几层护木油,也要时常保养,何况是用来做马车的主架!
不过更打眼的是,马车前面的一匹白色骏马上,载着个冷白的贵公子。
他通体月白色长袍,只在后腰处有一只独树而立的蓝色菊苣,直挺挺坐在马上,神情却冰冷极了,黑眸泛着鲜红的血丝,似是一夜未睡。
桉树跑来将荷包高举着递给他,他弯了弯身子,伸出的手指苍白骨节分明,将荷包接了过来系在了腰间。
“瞧,那便是我们侯府世子了。”
李钰珏携着一婉约少女踏过了门廊台阶,打眼就瞧见薛岫白的身影,李钰珏抬手一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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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对身旁的少女说道。
那名少女面若桃李,樱唇琼鼻,最吸引人的是那小巧圆润的绛唇,色桃粉而湿润,端的是一副妩媚样子。她今日穿了件粉色的坎肩,下面连着粉色的褶裙,最有心机的便是两边的袖子,是用最细的网纱做的,在一举一动之间,袖子当中影影绰绰,让人浮想联翩。
她瞧见薛岫白后,面色微红,微微低下头不敢再去打量。
只是这样的角度,也像是精心设计过的一般,刚刚好露出那纤细的脖颈。
江芊雪是李钰钰姑母的亲孙女,打着算盘的想要攀上侯府,上次家宴后,便偷偷来与她说情。原本李钰珏是万般看不上个破落户的,可一想到让她进了世子的院子,也算是对她有了好处,便应承了这件事。
只是江芊雪哪里有参加赏花宴带花的资格,便只能从衣着上学个聪明。
“可记得昨日交代你的事?”
江芊雪闻言面颊一红,点了点头轻声道:“自然记得,只是……”
她年岁大了,家中从商也但也家道中落,这次是祖母求破了头,才换来的唯一机会,便是嫁到永宁侯的小侯爷房里,当个妾室,以后生个一男半女,就可升个位份,这她自然懂得。祖母早已对她说了千百遍,小侯爷样貌、品行样样出色,只是她心里却……
正想着,李钰钰忽然皮笑肉不笑的从鼻腔冷哼了一声。
“只是?”李钰钰高高仰起脖颈,用手扶了一下象征侯府夫人的金丝玉钗道:“你可知外面有多少女子想要嫁进我侯府,就连……”
她说着语气一沉,带着几分嫉恨一字一句道:“就连那皇城公主,都是挤破了头的!”
薛岫白自小便得皇上看中,意图许配公主一事,她怎会不知?只是她心里却不服气极了,也不知这小子到底给皇上灌了什么迷魂药!
她岷哥儿便是连单独面见皇上的机会都未曾有过,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小子进出皇宫像自家侯府一样随意。
整个皇城从上到下,只知宁远侯府薛岫白,却不知她的岷哥儿!
纵是对薛岫白恼恨极了,可当那少年听到动静看过来的时候,李钰钰又露出一副关切的笑脸,“岫哥儿可是等急了。”
“未曾,时间尚早,母亲不必担忧。”薛岫白未曾下马,只低了头,发梢末尾擦过肩膀落了下来,搭在了胸前。
李钰钰一时没料到他会这般冷淡,笑容僵在了嘴角,“这是你表妹,名唤芊雪,近来许是要在府里住上几日。”
江芊雪匆匆低下头,嗓音细柔极了,“薛……薛哥哥好。”
薛岫白今日不知为何,神情看似平静,却又似藏匿着几分戾气。
若是按照往日,他是不缺这些礼节的。
而此刻,他目光只是淡淡掠过她,微微一点头。
“那便走吧。”李钰钰笑容不变,目光却一下子阴沉了下来,转身在百香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江芊雪面色却是苍白极了,贝齿轻咬着下嘴唇,匆匆跟在李钰钰的身后进来。
刚一抬头,又被李钰钰的表情吓得打了个寒颤。
只见李钰钰端坐在那里,面沉如霜。
等江芊雪战战兢兢地坐在了自己身旁,她才缓缓一点头,轻启牙关,用着只有她两人能听见的音量道:“眼下便给你一次机会,做到如何地步,全看你自己迈不迈的近我侯府的大门了。”
16. 第 16 章
山上空气清新,温度却比城内低,内侍弯着身子去够窗子的木檐,却听见太子唤他。
“加禄,就开着吧。”
太子商宫涅站在书桌边正在临摹一份石拓,他身材高挑却稍显羸弱,提笔间露出的腕骨分明,手腕上系着一节红绳藏在宽大的袖口里。
月白色的直襟长袍绣着四爪金龙的纹饰,在他身上却也有些大了。
他面如美玉,眉毛带些英气,可眉目温澈,像是一滩酒水,想让人溺毙在其中,唇形有些微挑总带着微笑的样子,就是颜色苍白,像是血液没有办法供应到哪里,端的上是一副清俊的谪仙样貌。
像是习惯了,他拓完一页便停下揉一揉发酸的手腕。
“殿下,该喝药了。”加禄端上一碗黑乎乎的中药,放在了太子手边。
商宫涅没有抬眼,用旁边的绢布擦了擦手,走向了窗边。
外面景色如画,这里是红漾居的最高点,站在窗边总会有一览众山小,万般皆草木的豪迈气概。
窗边风大,吹得商宫涅的长袍迎风飘起,脑袋后面坠着的绸带系的松了,经风一吹,飘向了窗外。
“殿下!”
加禄慌张出口,刚刚的一瞬间,他总感觉谪仙般殿下也要随风飘走一样。
商宫涅回过头,看向加禄,眼神无波无澜。
加禄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道:“药要凉了,这是娘娘亲手熬的…”
话未说完,但看着商宫涅的表情,他将剩下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今日,长陵可会来参加赏花宴。”
“回殿下,小侯爷已经出发了,过不了一个时辰就到了。”
“他今日穿的……”
“月白色长袍,花色挑的是菊苣。”
商宫涅听到这,勾起唇轻笑出声,果然如他料想的一样,这赏花宴的许多女子可要伤心了。
这一笑,清俊出尘,刚刚紧绷的氛围瞬间消散,加禄在心里愈发肯定了小侯爷薛岫白的身份地位,不光皇上喜爱小侯爷,就连太子殿下也十分喜爱。
“等长陵到了,把他带到这里,就说孤有事找他。”
“诺。”
“还有,去给桉树传个话,让他这几日跟紧着些,保护好他。”
应下后,加禄折身走了出去,在关门的瞬间,瞧见太子端起了乘满中药的碗。
关上门,屋子里一片寂静。
中药有些凉了,散发出格外苦涩的气味,商宫涅端起碗来放在鼻端闻了一闻。
下一刻,便将满满的中药倾倒出去,喂养那青山常绿的青松。
*
宴会安排在郊外青城山的半山腰上,红漾居作为太子私产,占地半座山头,划作皇家园林,因着太子身体不好,冬天修建了天然的温泉,夏季凉爽避暑,离上京也及近,出了城,约莫一个时辰就到了。
嘉和公主的鸾驾早早便到了门口,她只坐在马车里,时不时的掀起车帘同侍女说上两句话,不见她进门,像是在等人。
嘉和公主脾气火爆,是众人皆知的事情,据说她平日连灵安公主都不放在眼里,又是何人能让她安安分分的等在车里?这可给门口迎宾的侍从急坏了。
好在那人没让嘉和公主久等,很快,不远处驶来一辆低调朴实的马车,马车前檐上挂着一块牌子‘闻’。
马车后面还跟着个青葱白玉的世家公子,这可一点都不陌生,便是闻丞相家芝兰玉树的公子,闻怀澈。
这可是上京炙手可热的贵公子,烟蓝色的广绣直裾深衣,没有多余的花样,仅仅在腰间坠着一根白云玉佩,人如葱竹。
他对着马车里的人说了两句话后,便提前离开了。
让人更加好奇,让他这样细致对待的人,是闻家的哪位小姐。
那辆马车行进到嘉和公主车架前停了下来,珠帘掀开,一名少女扶着身旁婢女的手下了马车,她身体像是有些虚弱,将一般的力气用在了下马车这两步路上,直走到嘉和公主面前才停下。
“问公主殿下安。”
“清韵怎来得这般迟,可让我好等!”
嘉和公主一见那少女,便假意抱怨着,只是语气里带着些往常没有的雀跃,三两步就下了马车,与那名少女并排走着。
闻清韵没急着辩解,只是牵过嘉和公主的手,莞尔一笑,“让公主等了许久,清韵在这里赔罪了。”
“赔罪就不必了,不过…那香露?”
嘉和双眼一亮,自从上回见识过闻清韵带来的香露后,便喜欢极了,那味道清新像是白茶又带着些淡淡的茉莉香气,可是让她炫耀了一阵,只是那小小一瓶太不够用,她只洒了两日便见了底。
今日,她穿着玫红色打底的长裙,裙身缀满了花团锦簇的金丝边牡丹,尊贵典雅异常,上次听闻清韵有些别的香味,她早就按耐不住了。
嘉和公主对闻清韵上下端详,更觉满意。
闻清韵大病初愈,可能是动了两下面色带着些微红,衬得气色好了许多,一身烟绿色轻纱质地外袍,仅仅在衣摆处绣着一朵蝴蝶兰,端的是一副清雅样子,发咎梳作流云在鬓边坠着一根蝴蝶兰花的步摇。
就像是鲜花身旁的绿叶一般,识趣极了。
闻清韵微笑颔首,“知道公主喜欢,这回清韵便做了些海棠花的味道,倒是与今日的公主格外相衬。”
这香露是她在平乐村闲来无事,与大囡无聊时的产物,没想竟入了公主的眼。
前几日丞相爹爹从宫里回来,无意提到了贵妃娘娘在给嘉和公主张罗一个新伴读,原本以爹爹的性子,是看不上伴读的,只是如今却不一样。
爹爹在朝堂上有个死对头,姓关名绩,是个大将军,用爹爹的原话:‘那莽夫的女儿不过是攀上了灵安公主,才得了郡主名号,只一日便吵得连路过京城的狗都知道了……简直岂有此理!!’
许是受了刺激,爹爹便同她商议了一番。
她生过重病,爹爹本想让她将养一段时日,可她能活下来也全靠丞相府的全力救助,这也算帮丞相爹爹一回,让他在面子上扳回一局的好办法,就点头同意了。
爹爹当即向贵妃推荐了她过去,只第二日,闻清韵被召唤进宫,与嘉和公主见了一面。
她是曾在街上见过嘉和公主和灵安公主吵架的,心知嘉和公主确如传言一般骄横跋扈,便在两人见面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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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足了功课,性子跋扈,长相美艳之人,能为了一个簪子与姐妹当街吵架,想来是一个爱美的性情中人,便拿出香露试了一下,嘉和公主当场便定了她为伴读。
只是……比起郡主的名头,应当还不能让爹爹如意。
今日便是一个机会,若她表现得比那关家女儿更出彩,恐怕才能替爹爹赢回面子。
闻清韵想着,便与嘉和公主一道进了红漾居。
她身子弱,走的路远了就会觉得有些气喘,嘉和也没顾及到,大步走的极快,她只好尽力跟上。
往里走了几步,她便听见嘉和公主发出一声淡淡的冷哼,脚下的步子也放慢了几分。
闻清韵这才注意到不远处站着一身穿淡色宫装的少女,眉眼清丽,杏眸湿润,看起来我见犹怜。
这是?
闻清韵自来了京城后,这是第一回见到旁人,便下意识看向身边的嘉和公主。
嘉和公主却只当没瞧见似得,高仰着下巴,目不斜视大摇大摆从那少女面前路过。
闻清韵却不想随着嘉和公主乱得罪人,匆忙扭头冲那少女微笑微微弯身行了个礼。
才回过头,便听嘉和公主道:“你刚回京城许是不认得,那便是我那个爱装可怜的妹妹,从小到大,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惹得旁人都去安慰她,所以我一见她就讨厌!”
进了院子,商颂嘉正式将闻清韵介绍给了在场众人,原本闻清韵她娘也是要来的,只是今早起来,妹妹清洛忽然肚子痛,娘亲便留在家照顾妹妹,她一向聪慧,又有哥哥照应,丞相府夫人这才点头,放了闻清韵来参加聚会。
对于娘亲没来这件事,闻清韵心里也说不上有多失望,直到今日,她所认定的真正的亲人,便也只有阿娘和大囡两人。
只有在阿娘和大囡面前,她还是二囡,除此之外,她只是闻清韵罢了。
在座众人都是第一回见到闻丞相家的千金,一时间纷纷打量了过来。
宣平侯夫人更是热情的拉住闻清韵的手,连连夸赞道:“是唤做清韵吧?不愧是丞相府千金,果真一瞧就是书香门第出来的才女呢!”
一旁还有人打趣,“据说丞相家的大公子也是仪表堂堂,你呀,怕不是已经替自家女儿挑上了……”
正说话间,一窄腰宫装的精致美人从后院缓缓走了过来,云浓绀发,瑞雪荣光,身形婉转,无一处不美似是仙子下凡,光是站在那里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莲步轻移,头上的朱钗却一点都没动,称得上是顶顶好的礼仪身形。
“恕本宫招待不周,诸位可等的久了?”
商颂嘉将闻清韵带到身边坐下,见她目光茫然,便解释道:“这便是我太子妃嫂嫂了。”
闻清韵点了点头,正待说话,院门口却又有了动静。
她下意识抬眼看了过去,首先便看见灵安公主一扫方才那楚楚动人的神色,正兴高采烈的挽着一个少女的手,说着话。
耳边传来商颂嘉愤愤的声音,“哼,又是那乡下丫头!”
乡下丫头?
闻清韵心头微微一动,她细细琢磨了一下这奇怪的称呼,还没想明白,就见那少女也扭头看了过来。
17. 第 17 章
“!!!”
闻清韵这一刻,心底掀起了滔天骇浪。
大囡?大囡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是何时来的京城?阿娘呢?她们为何没来寻自己?
闻清韵脑子里划过了无数疑问,同样,她也在对方的眸中看到了震惊之色。
这里却不是说话的地方,她用了极大的定力,才装作若无其事的将目光移开,看向了别处。
关月鸢猛的瞧见自己日思夜想的人,也直接愣在了当场,她手还挽在商幼晚的胳膊上,就这么直直的定在了那里。
是二囡!
关月鸢心里着急,当下就要放开商幼晚的手,朝二囡奔去。她好着急,她有许多话想问,也有许多话想讲给二囡听。
可二囡微微朝她摇了摇头,目光陌生。
关月鸢看着心里酸涩极了,顿时只觉得眼里潮潮的。
眼下二囡正坐在嘉和公主身旁,两人姿态亲密,有说有笑,看起来关系好极了。
商幼晚这时也发现了关月鸢的不对劲,她拍了拍关月鸢的手背问:“在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关月鸢深吸了两口气,想着二囡病得那么重,如今定是有苦衷的,便对商幼晚道:“瞧那边的漂亮小姐姐,以前从未见过。”
商幼晚顺着目光看过去,笑道:“那位是闻丞相家中的千金,据说之前养在庙里,身体不太好,便连我也是头一回见呢。”
原来阿娘是真的将二囡送到了京城治病!那为何要瞒着她呢?许是怕二囡没治好,自己伤心吧!
关月鸢这么一想,心情便恢复了不少,她坐在座位上,面前放的全都是她往常爱吃的吃食,可现在她无论如何也没心情好好吃饭了。
她只紧紧的盯着二囡,瞅见她加了几筷子的鱼肉,便也往自己的盘子里放了,确实鲜嫩好吃。
关月鸢勉强扒拉了几口,好不容易等到各位夫人们吃完饭,打趣的将她们这些小辈赶去湖边游戏。
她随着人群挤来挤去,想往二囡身边靠近些,可嘉和公主身旁净是些旁人,眼瞅着到了河边,她都没有一丝靠进去的机会。
二囡也注意着她的动向,她身子不好,便故意走的慢了些,众人也只紧紧跟着嘉和,无人在意她。
等两人靠近后,二囡飞快伸出小手指勾了一下关月鸢的右手掌心,就像她们曾经最爱的拉钩游戏那样。
麻麻的触感瞬间传到了关月鸢的心里,她刚要张嘴,就见二囡摇了摇头,借着两人擦身而过的机会,轻声说了一句,“明日。”
如今丞相爹爹与关将军是政敌,自己与大囡的关系若是被知晓,还不知会不会带来麻烦,只能先委屈大囡一下,等明日找个机会见面,再问清楚些。
关月鸢却不像闻清韵想得多,从小二囡就比她聪明,她也习惯了这世上除了阿娘说的话要听,二囡说的话也要听!
既然二囡说了明日见,那么今天就先忍下来,二囡这样做自然有她的想法!
等众人到了湖边,发现一众少年已然在湖边等待了,个个青葱如玉,风姿秀逸。
里面最打眼的便宁远侯府的小侯爷,他一身长衫,虽然选的最不出彩的月白,但胜在随性,他站在湖边的凉亭中,立在靠近水边的栏杆外,向湖里扔撒着鱼食,一群锦鲤全都冒了出来。
这一举动,引得各个少女心向神往,连连整理起自己的仪表来。
关月鸢虽长高了一点,可在人群中还是年纪最小的一批,她努力垫起脚尖,一眼便看见了她许久未见的长陵哥哥!
她连忙踮起脚尖想要对薛岫白招手,这才发现她不是一直牵着商幼晚的手吗,可此时,她两手空空,身边没有一丝商幼晚的身影,晚儿姐姐去哪里了?
她将晚儿姐姐弄丢了!
*
同一时刻,镇国将军府。
李秀娥正在选着花样,冬天转眼就要到了,关月鸢长得又快,元聘婷便专门唤了绣娘来提前为关月鸢做冬衣。
她给关月鸢做衣裳从小做到大,尺码牢记于心,只看一眼就知道合不合适。
这次主要是选着些花样,不愧是将军府,那满绣楼的金牌绣娘一大早便带着花样进了府,光搬运花样的小厮就占了三人,放满了三张合并的桌子。
皇家贵胄的向来金贵,从丝线到布料通常全部都自己提供,满绣楼主要提供花色与样式,待顾客选好,定了时日,他们再固定时限里将成衣送还回来。
满绣楼的花样时兴,种类繁多,光是一一对李秀娘介绍也花费了整整一个时辰。
大致选了几个花样,满绣楼的绣娘便回去了,过两日会将制好的样衣送回来,看需不需要再行改动。
也是废了精神,李秀娘坐在桌子边揉了揉酸疼的腰。
这时宝珠端着一盆浸了水的黄豆,从门口窜了进来,“秀姑!”
“宝珠,跑这么快做甚,仔细一会儿再摔一跤。”盆子分量不轻,宝珠满头大汗,宝珠年龄小同关月鸢一般年岁,李秀娘心疼,从袖子中抽出一块儿手帕,细致的为宝珠擦汗。
“秀姑,没事儿,小姐不是说想吃豌豆黄吗,您瞧瞧这豆子泡好了吗?”
这么一说,李秀娘想了起来,昨日鸢儿撒娇喊着想吃豌豆黄。
以前她爹王珄还在世时,日子过得富裕,王珄会买些豆子,让李秀娘给那两个孩子做点心吃,只是后来她爹没了,这两个丫头也不喊着吃了。
想起这李秀娘有些心疼,连忙挽起袖子将手放进盆里,捞起一粒豌豆略微使劲皮肉可以分离,这就泡好了。
这时她突然想起,只有上元路的杂货铺子有卖上面附着花样的模具,连忙起身要向外走去,边走还不忘交代宝珠,“我出去一趟,你将这些豆子交给小厨房蒸熟,我很快便回来。”
将军府有各种各样的糕点模具,可李秀娘就想着用以前家中用的那一款,鸢儿……定然也想念王珄和二囡了吧!
李秀娘从将军府后门出来,后门离上元街要近些,只用穿过两条巷子就能走到,她将腰间的钱袋子拿出来数了数,钱袋子离余了一两六钱银子,指定是够了。
出了后门刚转进一条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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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一条横着的大手拦在了眼前,令她一个猝不及防趔趄了一下。
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听一道阴恻恻嗓音响起,“李秀娘,你可叫我好等!”
李秀娘吃了一惊,“王状?你……你敢在将军府门口闹事!”
“怎么不敢?今日就算把事情闹大,我去同将军说说咱俩之间的私情,我不信将军府还能护着你!”
“什么私情?你胡说八道!”
李秀娘被气得浑身颤抖,王状这人就是一混货,她万万没想到还竟然敢追到这里来!
“我呸!上次伤到老子的耳朵,养了好一阵,这次你落到我手上哪能这么轻易放过你!”王状恶狠狠说着。
李秀娘强自定了定神,不停告诉自己不要慌乱,这王壮不过是个纸老虎罢了,“你到底想做什么!我可警告你,我家大囡可是将军府嫡女,名震皇城的宜兴郡主!”
王状听到李秀娘这样说,咧开嘴笑了一下,露出满是黄渍的臭牙,上次也就是被那人一箭震住了,回去他同他婆娘想了好一阵,还什么将军府嫡女,什么郡主,我呸,那大囡哪里是将军的女儿,“李秀娘,你这话骗骗将军可以,想蒙我,我呸。”
这……王状怎会知道?
李秀娘心下一乱,“你……什么意思?”
王状看见她的神情,顿时更笃定了自己的判断,一脸得意洋洋道:“你当年与王珄成婚,谁不知你俩各带了一个孩子,那真正的将军府嫡女分明就是你家二囡!只是前些日子病死了,你才拿大囡顶了上去……”
一定是这样,没错!
说着,王状紧紧盯着李秀娘惊慌失措的眼睛,继续分析道:“你怕将军怪罪,用王珄的女儿换掉了将军嫡女,你说说,这件事要是让将军知晓……”
“胡说八道!胆敢编排我家郡主的身份,你有几个脑袋。”
见李秀娘还在嘴硬,王状伸出右手捏住了她的下巴,“秀娘,我还是稀罕你的,这样,你若是带着嫁妆嫁给我,我就将此事烂在肚子里,怎样?”
李秀娘哪里愿意就范,当即挣扎了起来,“你放手!”
王状手劲大,钳在李秀娘的下巴上落了一个青紫色的印子。
“妈的,不识抬举。”见李秀娘挣扎的厉害,王状被彻底激怒。
就在他准备用力时,一道冷厉的嗓音从墙的对面传了出来,“谁人敢在将军府门口撒野!”
王状只觉得那声音有些耳熟,扭头一看差点腿软跪倒在地。
只见来人穿着上次的黑衣,肩膀处戴着一副上好的垫肩,腰间佩戴一把长剑,剑未出鞘,但他的手已经放在了剑把之上。
赫然便是上次用箭射穿他耳朵的侍卫!
王状一下子被吓得魂都飞了,连忙撒手,拼命地跑出了巷子。
梁衡本想去将那贼人抓回来好好摆治一番,可一低头,却见李秀娘面色发白,浑身打颤,状态看起来差极了,便只得先顾及着李秀娘的安危,开口道:“秀娘你……”
话音未落,李秀娘眼睛一黑摔进梁衡怀里,失去了意识。
18. 第 18 章
此时商幼晚正偷偷躲在碧山院的松树后面,碧山院有一座佛堂,因着当今皇后娘娘信佛,讲经便成了夫人们聚会时的一项固定活动,今日请来的便是那闻名京城的昙銮佛子。
商幼晚本是随着大部队往湖边走的,没成想一不留神就落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再一回头,却突然瞧见了一道身影。
只见那人一身棉麻白衣,脚踏一双芒鞋,气质清冷的像是云中山月,潭中深涧。
他双手合十,微微低着头看着地上,手腕上缠绕着几圈木质珠串,身旁散发着檀香气息,三步之内仿佛都是他的结界。
一刹那,商幼晚脑子里立刻浮现了一行诗句:云间贵公子,玉骨秀横秋。
她有些好奇,这般出尘的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这样想着,原本向北而去的商幼晚,转了个圈随着对方向东入了碧山院的门。
直到踏进院门,商幼晚才反应过来,她竟然随着一个人走了这般远!
她面色微微发烫,眼见对方踏上了楼梯,像是要回头,惊得她捧着脸躲在了松树后面。
哎呀,她为何要躲?
商幼晚懊恼地跺了一下脚,又从树后微微探出半个头。
却没想,正和昙銮佛子对上了视线。
后来,商幼晚算得上是落荒而逃,步摇随着步子晃来晃去,刚出了门外,便碰见关月鸢正回来寻她。
“姐姐,我还以为你丢了!”关月鸢一看见商幼晚就跑了上来。
商幼晚缓了缓跳动的心脏,微微一笑,“方才回去取了个东西。”
脑子里却迟迟忘不掉刚刚的惊鸿一眼。
湖面上搭着一座木台,圆形极大,地上铺着红色同心圆描边如意地毯,在湖面的正中间,却看不见链接圆台与陆地的地方,像是浮在水面中间。
人要想上去,只能借助游船送上去。
这便是第一个游戏掷花流觞了。
参加宴会的每人都可以报名参与,告知侍从所需要的舞台背景及配乐,然后抽签。
若是喜欢哪人的表演,可以将花投进水中,一花代表一分,若是最后拔得头筹,就能获得太子的赏赐。
不过一人只有一朵本命花系在腰间的荷包里,要是过早的给了旁人,后面可就没花参加接下来的游戏了。
商幼晚细细给关月鸢解释了一遍,便是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将自己唯一朵的花给了出去。
原来是这种玩法,关月鸢打开腰间的荷包,露出了一朵蓝紫色的鸢尾花。
“晚儿姐姐可要参与这场游戏?”
商幼晚笑着摇了摇头,她又没有心上人,何故去参与这种游戏。
这样想着,脑中却浮现了刚刚那佛子的惊鸿一面。
关月鸢十分兴奋,她从未参加过这种玩乐,眼看湖岸边的看台已经搭好,便拉着商幼晚抢先占据了有利地形。
原本也无固定的席位,但是男男女女之间约定俗成的分割成两块,中间留着不小的距离。
“阿晚阿晚!”
背后有人在叫商幼晚的名字,声音清冽尾音带着些上扬,显得朝气蓬勃。
只听声音,商幼晚不回头都晓得是邢鹤眠那家伙。
邢鹤眠是弥国的皇子,弥国俯首称臣后直接将他送到了大梁,说是作为交换,学习些先进的文化知识,实际上就是个质子。
可他自己却不这么想,邢鹤眠五岁就生活在大梁宫中,皇后仁慈皇上圣明,愣是像皇子一般的将他养大。
也是亏他样貌好,嘴巴甜,惹得皇宫里上上下下的人也对他十分喜爱,同皇子也是勾肩搭背的好兄弟。
关月鸢好奇地回头看,只见那人一身翠绿长衫,是那种雨后青笋争出芽尖的翠绿,衣衫上坠满了点点粉红色的梅花。
发冠上绑着跟丝带耷拉在两边耳后,露出一双标志的葡萄眼,眼珠黑亮纯粹,说话的时候自带笑意,眼睛弯成了一弯月牙。
“鸢儿你可离他远些。”商幼晚连忙拽了拽关月鸢的衣袖,一脸认真的叮嘱她。
“阿晚,你这样说我可会伤心的。”邢鹤眠撇着嘴,表情故作委屈。
他看了一眼好奇盯着自己的关月鸢,自来熟的打了声招呼,“想必这就是宜兴妹妹吧……”
“我呸,什么不要脸的人到处认妹妹,鸢儿妹妹千万别听。”商幼晚似是堵着气,还将手捂在了关月鸢耳朵上。
关月鸢却是头一次看见商幼晚这般神态,往日那端庄大方的灵安公主似乎不见了,竟是露出一副小女儿娇蛮的姿态来。
邢鹤眠有心逗一逗商幼晚,便挪了挪屁股径直坐在了她们斜后方。
商幼晚却故意往前挪了挪,“你坐别处去,我如今看见你就生气!”
邢鹤眠一脸理直气壮的申冤,“你这是何道理,不过就是拿了你压箱底的钱,我会还你的。”
“你还有脸说……”
商幼晚立刻气得脸颊涨红,恨不得直接拉起关月鸢一走了之。
原是两年前,商幼晚同二哥出门,看上了只通体白色的幼狐,长得好看极了。
她回去便央着母后要白狐,可能怕这些动物伤人,母后拒绝了。
邢鹤眠知道后便告诉她,那只狐狸要卖四千两银子,如果她有,他便替她买一只回来偷偷养着。
商幼晚身为公主,往常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是没要过银子。
于是她整整攒了一年的银子,愣是省吃俭用攒了三千七百六十八两,全都藏在御花园假山的高顶石头底下,只告诉了邢鹤眠一人。
等她攒够银钱,准备全取出来,却发现那石头底下除了一张欠条,一分银钱都没了。
那纸上只写了:先欠着,等我回来。
她去找邢鹤眠算账,没想到扑了个空,那人随她五哥去南方游历去了!
整整一年!前几日才回来。
“当当当……”
三声鼓声传来,游戏开始了。
这时上场的是户部尚书的双胞胎千金,两位姑娘生的一模一样,长相秀气温婉,分别穿着晚樱花和紫薇花色的衣衫。一人弹长琴,一人跳舞,曲目选的是中规中矩的《晚樱》,跳舞那人着长袖,随着音律舞动,就像一朵朵樱花从空中坠落。
关月鸢看的如痴如醉,这时她发现水面上飘着三朵花,顺着水波沉沉浅浅的浮动。
原来是这种玩法。
一曲毕,台下众人的叫好声响成一片。
“听说,这户部尚书的姐姐已经内定选秀了,今日来定是希望给妹妹寻上一门不错的亲事。”
商幼晚同关月鸢咬着耳朵。
这时,一席青衫缓步踏上了舞台,顿时吸引了关月鸢的目光。
是二囡!
一曲战歌起,圆台上铺着极大的一张画布,战歌前奏缓而后续急,闻清韵站在画布前随着音乐声作画。
其实,在圆台上表演画画是很吃亏的,毕竟画画较静,四周的人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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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远看不清具体画了些什么。战歌选的也是冲锋时较为常见的一首,并无太大的吸引力。
因此,后面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这是谁?”
“闻丞相家的大闺女,听说前阵子刚从庙里接回来,要我说她来这画画做什么,先把身子养好……”
“我看她提笔软绵绵没什么力道,分明就是个新手,便敢来这里献丑?”
“呵呵,看来这回要给丞相府丢脸了。”
关月鸢听得一清二楚,可她却知道二囡平日最爱画画,若家里没有纸,便用木棍在地上画,一画便是一整天。
她突然想起荷包里的花,想也不想便抓出来撒了出去。
"鸢儿,你这是干什么?只不过是画画而已,你把花撒了出去后面如何玩游戏?"商幼晚见状急道,她只不过是一个没看住,关月鸢就将花朵撒了出去,还洒给了一个姑娘,这可如何是好!
“我看可不一样,那丞相府家的小姐画的挺好的。”邢鹤眠坐在后排,冷不丁的插话。
关月鸢还以为自己碰见了知音,便蹿腾邢鹤眠也将花洒出去。
却不想对方果断摇头拒绝道:“我的花已名花有主,可给不得旁人。”
邢鹤眠说着,眼神却不自觉飘向了商幼晚……的后脑勺。
心却想着可惜了,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此时,战歌到了尾声,闻清韵也完成了最后一笔。
她站在台边,一旁有小厮将画举起,那画布极大,四个小厮分别抓住画布的四角,站在凳子上才最终讲将其举起来,原来是一幅山河图,青葱绿树白鸟朝阳,连绵不绝的千里江山图。
江山婉转,河流涌岸,每一笔都栩栩如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确实很难完成这么一幅壮阔的画,令人没想到的是,这还没完,四个丫鬟举起四个木桶,桶里装着满满的金沙,就往画布上倾倒。
这么一幅好画难道就要毁掉?
一阵风缓缓吹过,带走了多余的金沙,等众人看清,皆瞪大了眼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清风徐过,一幅美人图立在纸上,山河为底,白鸟为裳,金沙勾勒出美人的面容,像是从阳光上洒下一阵神圣的金光。
闻清韵慢慢走上前,张开双手,手中也捧着一把金沙,缓缓的吹了一口气,金沙飘落,自此美人的眼睛便有了神韵。
大家都静默了,他们都认出来了,这位美人便是当朝长公主。
半晌,随着几声欢呼声起,河流中的花朵也增加的聚到了一起。
收到周围的目光,闻清韵缓缓松了一口气,她终是完成了爹爹的心愿,在此一鸣惊人。
只是紧接着,她又想起爹爹让她这般做,只是为了压大囡一头。
闻清韵抬眼看向前方,只见那熟悉的身影,正拼命挥舞着手臂,似是为她欢喜。
她微微低下了头,唇角却忍不住弯了弯,是了,大囡不会在意这些,分外在意的只有她爹爹罢了。
接下来盛装打扮的嘉和公主也上台,表演了一番琴艺,同样获得满堂喝彩。
很快这场游戏便要结束了,嘉和公主却注意到灵安和那乡下丫头始终没有上台,便得意地走了过去,展示她满满一荷包的花朵。
只是这次她的嘲讽的目标却不是灵安,她早就见那乡下丫头不顺眼极了!
“呦呦,我说谁坐这儿一动不动!原来是你这乡下丫头,定是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才艺,害怕贻笑大方吧!”
19. 第 19 章
关月鸢见嘉和公主毫不掩饰敌意,便撑着高台跳了下来,扬起脑袋不甘示弱道:“听说下一场的比试是投壶,嘉和公主可敢与我比一比?”
“本公主还能怕了你?”嘉和公主不屑的哼了一声,一个乡下丫头而已!
投壶的场子需要布置一番,闲下来的时间丫鬟们端上些难得一见的南方水果,水中圆台上开始表演歌舞,众人聚在一起相互打趣。
江芊雪聪慧,她深知姨母的意思,只给她这么一次机会,得到小侯爷的青眼。可是她身份低微,这些世家贵女从未将她放在眼里,甚至都没人同她搭过话。
本想着去报名表演一下自己的才艺,可太子府上的小厮竟不屑的对她说:“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上的。”
她身份低微,连自己从小长大的婢女都带不进来,身旁跟着的皓雪,还是姨母专门派来监视她,害怕她在外丢了宁远侯府的人。
江芊雪将手放在绣帕上,狠狠捏住。
时间已不多了,若她想参与接下来的活动必须获得鲜花作为入场券,这么想着,她不由将目光投在了表哥薛岫白身上。
而薛岫白今日却是沉默极了。
若是熟悉他的人,便会看出他的沉默之下,压抑着巨大的痛苦,像是山呼海啸般,将他整个人裹挟着。
那看似平静的水面下,又隐藏着暗流涌动的危险,令他的气质都变得锐利起来。
昨日,他在书房外,偷偷从宁远侯口中得知,宁远侯不是他的亲生父亲!
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他的天,塌了。
他在侯府经历的,忍耐的种种,好像都变成了一场笑话!
一直以来,他为了获得父亲的喜爱,努力习武学习,对弟弟忍让,对母亲孝顺,自己遭受的苦痛分毫不与人说,他只告诉自己,父亲这般做,定是为了他好。
毕竟,虎毒尚且不食子,更何况他从未忤逆过父亲半分,父亲……总不至于只为了故意折磨他。
可是,若宁远侯不是他生父呢?
他从前想不通的种种,这一刻统统清晰了起来。
为什么?哪有那般多的为什么?
不过是……嫌他碍眼罢了!
“表哥。”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怯怯的女子嗓音。
薛岫白从百般思绪中回过神来,连头也没回,嗓音更是冷淡,“何事?”
江芊雪面色带红,低着头露出漂亮的脖颈,看起来娇弱极了,“表哥可知姨母在何处?我待在这有些无趣。”
薛岫白语气没变,“我也不知。”
江芊雪见薛岫白竟这般冷淡,心想普通的法子恐怕是行不通了。
可她哪里知道,只是说了一句话,便被人看在眼里,记在了心上……
“那是哪家的姑娘?竟敢在薛哥哥面前露出这般狐媚模样来!”嘉和公主离得不远,将这一幕看的真真切切,气得险些咬碎一口银牙。
初瑾自小便跟着自家公主长大,最懂得公主的想法。
公主心悦小侯爷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她们这些下人每时每刻都在收集有关小侯爷的一切信息,比如,今日同哪位姑娘见了面,去了哪里……
她自是知晓江芊雪身份的,她卖力地给公主扇着风,一边回道:“公主,那人名唤江芊雪,听说只是宁远侯夫人娘家的没落亲戚呢。”
怪不得连入场券的花都不能佩戴。
嘉和公主目光露出几分不屑,这种狐媚子她见得多了,哪个角度最能吸引男人的目光,哪种语调最能显得自己柔弱,只是这人定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把主意打在薛哥哥身上!
想到这,她抬眸冲初瑾使了个眼色,用手扶正了茶杯的盖子,转了两圈。
初瑾心领神会地退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后方便传出一声惊呼,众人纷纷回头看向声源。
只见江芊雪捂住右腿蹲在地上,疼的冷汗直冒。
嘉和这才细腰婉转的走到江芊雪的面前,“发生何事?”
“公主,全是奴婢的错。”还未等江芊雪开口,初瑾重重的跪在了地上。
“说来听听,若是你的错,本宫自然要重重的罚你。”嘉和说着,抬起手对着阳光看了看自己新作的绘甲,漫不经心道。
“奴婢是看这位小姐的花色同公主的有些相似,不过是让这位小姐去换身衣裳,结果这位小姐一个不慎摔在地上,全是奴婢的错,毁了这位小姐的漂亮衣裙。”初瑾说完叩了三个头,眼眶微红。
众人听她这样说,纷纷打量起来,确实,今日嘉和一身玫红色长裙,绣满了金丝边牡丹,她五官浓艳应是压住了这一身艳色衣裙。而江芊雪虽然裙装上并没绣花,但与嘉和的颜色有些相近,她是秀气温婉的长相,哪里压的过矜贵的公主,生生的被比了下去。
这赏花宴就怕花色相撞,所以在送请帖时,往往会送来一本书鉴,可以选择上面的花色告知侍从,以防同别人相撞,况且满京城谁又敢同嘉和公主穿相近的颜色?
“好你个不知从哪儿冒出的破落户,竟敢这般不懂规矩!”
江芊雪心里一急,顾不得脚疼,连忙跪倒在地,“我不是……”
她神色慌张,四处张望,而周围却没有一人愿意她出声。
这时,不知从哪儿冒出了一个俊美少年来,只见他头戴玉冠,风流蕴籍,嘴角常挂着一抹玩世不恭的微笑。
只见他自人群中摇着扇,风度翩翩地走出来,替江芊雪解围道:“妹妹若是不喜,便让她回去换身衣服便是,何故生这么大气。”
这便是刚从外地回来的五皇子商宫雀了,五皇子年纪比小侯爷大了两岁,生母原是不受宠的婕妤,刚出生便抱养在晨妃手下,喜欢自由哪里受得了皇宫的约束,自从前两年早早的领了个闲差,出去玩去了,这不还拐带着邢鹤眠这个质子,一同跑了,若不是大小养着深知他俩的性格,让人怀疑这五皇子是不是将质子送回国去了。
商宫雀容貌俊美还说话讨喜,便是连嘉和公主,对着他的笑脸也是恨不起来的。
嘉和不甘心地跺了一下脚,“皇兄竟是心疼这个破落户了不成?”
“非也非也。”商宫雀摇了摇头,一本正经道:“只是为兄大老远从扬州给妹妹带了礼物回来,却不想自己在妹妹心中的形象竟这般不堪……”
“哎呀!”嘉和一下子羞红了脸,却是怎么也说不过她五哥的!
罢了罢了,便让初槿将她赶走,跟这破落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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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闹,未免也太低了她的身份!
*
商幼晚突然发现,她的簪子丢了!
她拉着关月鸢沿着湖边寻找,哪里有空看嘉和又整出什么幺蛾子。
那是商幼晚极喜欢的簪子,用父皇给的红翡作为生辰礼打造的,用了整块的红翡做花样,黄色偏金做花蕊栩栩如生,平时她可舍不得带。
关月鸢见她焦急,便在一旁出主意,“鸢儿姐姐别着急,咱们先沿着原路回去寻,若是寻不着,便喊些人来一起找定能找见。”
商幼晚匆匆点头应了,两人便悄然离席,从来时的路找了回去。
一路凉台,走廊都没有,再走便要走到碧山院了。
商幼晚脑海中想起那僧人的样貌与眼神,面色又有些发热,这么长时间过去,相必不会再遇见了罢。
这样想着,商幼晚咬着牙,带着关月鸢进了碧山院。
只站在了院门口,就远远的瞧见了她原先躲藏的松树后面,正立着一个人,他双掌合十,宽大的僧袍被风吹得展开,看起来出尘极了。
那是……昙銮佛子!
商幼晚一下子定在了原地。
昙銮佛子听到了人声,抬眸看了过来,嗓音在不念经的时候,像是法光寺悠扬的钟声一般醇透,“可是二位施主,丢了这支玉簪?”
关月鸢眼睛一转,却没急着开口,轻轻用身体推了商幼晚一把。
商幼晚这才回过神来,脸已经红了大半。
见昙銮佛子的眸光直直注视着自己,她才期期艾艾的开口,“是……是我的簪子。”
声音小极了。
然而下一刻,昙銮佛子竟主动迈了两步,靠近她们,伸出白玉似的手掌,露出里面断成了两节的玉簪,“这簪子掉在地上,却不巧被贫僧踩断,施主……”
商幼晚脸已是红透了,她看都不敢看昙銮佛子一眼,只慌忙摆手,“无妨!这簪子……本不值钱的!”
她实在没胆子伸手从昙銮佛子手里拿回簪子,于是低着头,拼命给关月鸢使了个眼色。
鸢儿妹妹向来胆大无畏,想必是能帮姐姐一个忙的。
却不想关月鸢收到了她的眼神,灵动的大眼珠子却微微一亮。晚儿姐姐这般欲说还休的模样,定是想与那佛子单独聊聊!
于是她装模作样地一拍脑门,“呀,我娘好像在叫我,姐姐你们先忙,我去去就来!”
说完,就提着裙子跑掉了。
商幼晚:“……”
半晌,她恨恨地一咬牙,终是鼓起了勇气,探出小手飞快拿回了簪子,就听那好听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若是施主不嫌弃可否随贫僧去一个地方?”
“啊?”商幼晚本以为这便可以走了,猝不及防抬头,却撞入那双好像蕴含了天地万物的眸中。
她一下子结巴了,“去……去哪?”
“贫僧这里有一本措增活佛的法华经手抄本,既与施主有缘,今日便赠与施主了。”
措增活佛便是那上一任圆寂的活佛!
商幼晚万万没想到,佛子竟准备送她这样珍贵的东西!
她连忙结结巴巴的拒绝,“这……这我不能要……”
“还请施主随我来。”
20. 第 20 章
江芊雪心中怨恨,离去前,周围那些世家小姐和公子们的眼神令她感到十分屈辱,明明她什么也没做,却不得不向嘉和公主道歉!无非是因为她的身份不够而已!
这次她一定要成功,若是这次失去了机会,便不会再有了!
江芊雪用力挣脱了初瑾的手。
她还不能走!
初瑾本就小瞧这破落户,只是为了完成嘉和的命令让她远离宴会,本来也未用很大的劲,根本没想到她竟还有胆量甩开她,难不成还想跑不成?
未等初瑾发作,江芊雪一咬牙便直直跪在了地上。
“初瑾姐姐,我知道错了。”
初瑾也有些意外,可她也没制止,便任由江芊雪跪着说话,“哦?江小姐这话应该对公主说才对。”
“初瑾姐姐,对不起,是我不懂事冲撞了嘉和公主。”江芊雪低声下气的说着,将自己的镯子拆下来放在手帕里,递给初瑾。
“江小姐若是早这般懂事,认清自己的身份,别肖想自己攀不上的人也不至于落到如此下场。”初瑾倒是收了东西,语气却依然不屑。
“姐姐说的是。”江芊雪为了不离开这里,姿态放得极低。
“那江小姐就请便吧,趁早了回去,别再出来碍了公主的眼。”初瑾轻掩了一下嘴角,这才慢悠悠转身离开,“那我就不送了,公主还在皖宁居等我回话呢。”
*
薛岫白被唤来的时候,商宫涅换了身宽大的衣袍,侧躺在摇椅上,手中正拿着本四国志细细翻阅。
听见门口的动静,他头也没抬,“坐。”
在太子面前,薛岫白收敛了心事,一步步走到桌前落座,这才注意到桌上正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蟹黄面。
橙黄色的蟹黄平铺在面上,还有一层葱花点缀,热气腾腾的香气迎面扑来,现在还不是螃蟹最鲜嫩,也就宫里才能吃上这样鲜贡的螃蟹。
薛岫白自小便最喜欢吃这一碗蟹黄面,也只有在太子殿下这里,他才能常常吃上。
“没胃口?”商宫涅看着薛岫白盯着面条不动筷子,便搁下书来询问。
往日长陵胃口极好,但今天听加禄说在宴席上长陵也未动几次筷子,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
薛岫白自然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心底有一团火苗,每一刻都在侵蚀着他的理智。
只是这些他却无法对太子殿下说出口,沉默,带给他仿佛自虐一般的快感,竟让他渐渐习惯了。
少年端坐在商宫涅正对面,片刻才抬起筷子,抬眸微笑,“今日在家中用的多了些,便不觉得饿了。”
商宫涅只当薛岫白有了心事,不便追问,于是遵循父皇的口谕,打听长陵对皇家公主可有上心。
“长陵今日可有参与游戏?”
“未曾。”
“少年人,成日严肃的像老头,不如趁着今日找个入眼的心上人。”商宫涅笑着打趣,“长陵觉得灵安和嘉和如何?”
薛岫白吃完口中的蟹黄面才道:“两位公主自然都很好。”
商宫涅点点头,倒也不意外他的反应,陪他吃完了这碗蟹黄面。
薛岫白吃完面后告辞,门外等待的不是桉树,而是个穿着太子府装束的丫鬟,“小侯爷,嘉和公主在找您,如今正在宛宁居等着呢。”
此时,宛宁居甲字房内。
正端坐着一道纤细柔弱的身影,只见她衣衫半解,露出半边香肩,脸色还带着几分潮红,浑身除了衣物的熏香味,还隐隐飘着一抹酒香。
江芊雪紧张地拽着帕子,侧耳倾听着门口的动静。
她也不知这次否能成功,但只要小侯爷踏进这间房,看到了她的身子,就必定为了她的清白而将她娶回家。
她也是没了办法,知道嘉和公主在皖宁居后,她就来到了名字类似的宛宁居,虽然名字类似,可却在东西不同的两个方向,而院子的作用也不一样。
嘉和公主的皖宁居是一座春满的庭院,风景秀丽,而宛宁居是类似佛堂的地方。
她便贿赂了一个丫鬟,说嘉和公主求了佛经在宛宁居等小侯爷,让她帮忙通传。
她不知道丫鬟能不能叫来小侯爷,只是她在此地无依无靠,真真是没了办法。
而用嘉和公主的名头,自然也有一丝报复的意味。
嘉和公主也心悦小侯爷。
若是她因为这件事情成功的嫁给了小侯爷,不知道嘉和会有什么表情?
很快门口便传来那丫鬟的声音,“小侯爷,就是这儿了。”
话音落下,随着那丫鬟的脚步离去,门外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江芊雪紧张极了,她左等右等等不见门外的动静,脸色渐渐变得惨白又吓人,她明明……故意没有关门,为何没人进来?甚至连敲门声也无?
难道她的计划暴露了?还是……
就在她胡思乱想间,忽然!一道身影破门而入,像是炮弹似得直直扑入了她的怀中!
“啊——”
约莫十几个呼吸前,薛岫白站在房间门口,抬手正想敲门。
身侧突然跟着进来了一对身影,他们走在廊庭的头处,而薛岫白站在拐角,刚刚好的视线盲点。
走在前面的是个僧人,他本没有在意,只是紧接着,却看到了灵安亦步亦趋地紧跟在后面。
两人进了院子,顺着廊庭拐了个弯径直往最里头的禅房走去,全然没看到站在不远处的薛岫白。
薛岫白目光也只追随了他们两个呼吸,正待收回,余光却又瞥见一个狗狗祟祟的小人儿,尾随着灵安他们迈进了院落。
小姑娘机灵极了,只见她进来的第一时间,先是左右张望了一番……便与他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关月鸢:“!!!”
她不过是想偷偷跟过来,看看晚儿姐姐的八卦,怎么长陵哥哥却也在!
她刚呆住,就见长陵哥哥面无表情,唯有眉峰微微一挑,薄冷的唇瓣微启……
嘘——别出声!
关月鸢慌忙飞奔上前,小手一伸,便重重盖在了薛岫白的下巴上。
薛岫白长得高,她踮起脚尖整个重量压在了薛岫白的身上,扑的他往后退了一步,差点便碰上了房门。
关月鸢仰头望向他,眨巴着大眼睛,意图装可怜。
薛岫白却吃疼得一皱眉,她的力气怎么这般大!
刚准备伸手把她揪下来,那禅房门口却渐渐传出一番对话。
“我送施主回去吧。”
“啊,我自己可以走的,就不麻烦……”
这声音听得关月鸢一个激灵,糟糕,晚儿姐姐他们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她来不及躲闪,院门在她身后,如果她现在出门,一定会被看的清清楚楚!
她匆忙四下观察了一番,发现薛岫白身后的门并没有锁,屋子里静悄悄的,一看就没人!
那就躲这里了!
关月鸢想着,便匆忙撒开手,逃也似地钻进了屋子里。
“啊——”
江芊雪只觉羞愧,心里愤恨不已,小侯爷就站在门外,却被个不知打哪来的女子坏了好事!
这两声惊呼,也让站在房门外的薛岫白察觉到不对,嘉和骄纵而这间厢房门外却并无多余侍从,本就不合理,刚刚宜兴郡主闯进去,直到现在也未有人制止通报。
可她若是遇上危险……
薛岫白想到这,抬手想要推门而入,却听到关月鸢道歉的声音,“漂亮姐姐对不起!鸢儿不是故意要闯入的……”
薛岫白按住门扉的指尖微微一顿。
江芊雪急忙拢住自己敞开的衣服,悲愤欲哭,却说不出一句话。
她此刻心里慌极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会栽在临门一脚的地方!
这时关月鸢转身出了门,见薛岫白像是准备进门的样子,便脆声道:“里面有个漂亮姐姐在换衣服,长陵哥哥要进来吗?”
薛岫白唯恐避之不及地往后一退,里面的女子定然不是嘉和公主!
这时院外突然传来吵闹声,皓雪在适当的时候,领着五皇子商宫雀和邢鹤眠等人,浩浩荡荡而来。
见薛岫白立在院内并未在房中,皓雪一惊,只见少年面若冰雕,目光看不出丝毫情绪,这让她差点想直接跪下去。
“长陵?”商宫雀一见他便两眼放光,哥两好地搂住薛岫白肩膀,“你刚刚去了哪里?为兄可是寻了你许久都没见你人影!”
他来这边,便是眼前这婢女惊慌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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措的跑来,声称自家小姐崴了脚,本该在皖宁居门口等她,她去喊了人来帮忙,回头就寻不到了!
他皇兄办的宴会怎么可能会丢失一位小姐,可那婢女言之凿凿,想必里面有些门道,且看看她想干什么,没成想一进院门就看见薛岫白站在院内。
“侍女带路,就走到这了。”薛岫白简单解释了一句,男女大防不可与外人道,他不想再牵扯嘉和进来。
趁着两人说话的功夫,邢鹤眠便问关月鸢,里面到底发生了何事,一听里面竟有一名衣衫半解的漂亮姑娘,他目光一下子玩味起来。
他回头看向皓雪,“这里面的可是你家小姐?”
皓雪当然知晓里面是个什么光景,匆匆一福身便想进门去,可刚迈了一步,就被人喝住。
“里面的小姐还是自己出来为好,如若不,爷便唤人请你出来。”
如此粗糙又低劣的手段,商宫雀已然看得清楚了,他走了两步站在薛岫白的前方,以一种保护性的姿态立在原地,嘴角笑容一收,眉眼带出几分凌厉。
江芊雪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哆哆嗦嗦的不知道当下应该如何,本来将衣服穿上也勉强能圆谎过去,可嘉和命令她换衣,这新衣里三层外三层的特别繁琐,她一人怎么也穿不好。
三息之间,门开了,江芊雪从里面走出,白色绸子素衣,里外三层,每一层有固定的穿法和扣子,只有完全对合才能穿的整齐,像她这样,穿的胡乱,再一联想薛岫白站在院内,众人便知这是什么事了。
用这些下作手段想入宁远侯府的家门,呸。
大家眼中的不屑与轻视生生将江芊雪淹没,她一个不稳跪倒在地,头紧紧的抵住地面,说不出一句话。
“长陵去游戏吧,投壶要开始了,这种晦气事交由我来处理就好。”商宫雀说着,宽慰地拍了拍他肩膀。
邢鹤眠顺势搂过他,“走走走,玩投壶去,为了今日我可是专门练过的,这回必能赢你!”
关月鸢随着大部队,原本不知到底发生了些什么,该是那位姐姐与婢女走散而已,可听前面人的对话,才懵懂意识到了什么。
“这破落户果然上不得台面,若不是跟着宁远侯夫人,哪里进得来这样的聚会,真是什么人都放进来。”
“可不是,这般下作的手段去吊那小侯爷,也不知羞。”
“怕还是嘉和公主罚的浅了,不过今日的事一出,那宁远侯府的夫人又要多些笑话了。”
关月鸢听的津津有味,刚准备出院门,就被人从后面扯住,她定睛一看,原来是商幼晚。
“鸢儿妹妹?你怎也在这里?”
关月鸢脸颊一红,忙一本正经的扯谎道:“我去寻你了,半路遇上大部队才赶了回来。”
说完,偷偷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幸好后面来的人多,晚儿姐姐没发现,不然她可就解释不清楚了。
“你报名投壶了吗?”
“还没有!”
在来参加宴会前,元娉婷就早早替关月鸢计划好了,那些个才艺一时半会也学不会,就瞎猫抓耗子试了试投壶,没成想鸢儿也是天赋异禀,这练习投壶不过半日,便从扔的歪歪扭扭,练成了百发百中。
元娉婷只觉得哭笑不得,不知是不是自家将军血脉太强大,鸢儿平日学习写字、弹琴、吟诗都异常艰难,可是让她学骑马却进度喜人,不过一个时辰便能骑着跑了……
投壶分为单人组和双人组,每人九支箭,游戏时人站在圈内,而对面摆着井字样的九个花瓶,都是长颈细头,只稍比箭头宽一点,距离最近的一排投中既得一份,第二排得三分,第三排得五分,双人组取均分,最后排名。
报名需要的是花,可关月鸢却已经顺手扔进湖里,给二囡加油了!
商幼晚看见她的表情,笑着安慰,“这有什么,你便拿了我的花去比赛,左右我也不太会玩。”
关月鸢摇了摇脑袋,想的却是二囡手里有许多花,不如先去借上一朵,到时她把赢来的花全部都给二囡!只不过,怎样才能偷偷找她呢?
她正苦恼着,这时,一只骨节分明修长干净的手递到她的面前,手中提着个精美的荷包,里面放着一朵代表小侯爷身份的菊苣。
“多谢郡主解围。”
21. 第 21 章
“长陵哥哥不想参加吗?”
薛岫白微微一颔首。
关月鸢不疑有他,兴冲冲接过菊苣,拉着商幼晚就向报名的地方跑去。
“你真不参加啊?好歹我练了许久,这次定能赢你!”邢鹤眠搭着薛岫白肩膀,看着两人跑开的背影不甘心地劝说。
薛岫白瞥了他一眼,抬脚便往前走,“我可让你三箭。”你都赢不了我。
他不参与游戏只是没心情罢了,不代表他不会,幼时邢鹤眠领他学着玩投壶,本来是想为自己挣个脸面,没想到输的一塌糊涂,那时薛岫白不过刚刚接触投壶而已。
“你定是怕输,敢这么小看我!”邢鹤眠跟在后面嚷嚷着。
薛岫白被吵的烦了,转身想去寻个清净处观看,这边已经被画出了投壶区域,花瓶摆放的较平常更远些,不多时,等待就结束了,游戏开始。
首先是单人组。
今日的场地大,距离也设置的远,有些超出了平时这些公子小姐的能力,几人上去竟然连最近的一排都未能碰到。
直到丞相家的大公子闻怀澈上场,激起了一众欢呼。
少年芝兰玉树,投掷箭矢的动作行云流水,衣诀飞扬带出一片少女们的痴心。
一排三支全中。
二排三支也全中。
直到第三排错失了两支,但第三支稳稳的插入,得分十七,暂列第一。
双人组报名并不多,只有两组,分别是灵安公主与宜兴郡主,以及嘉和公主同宁远小侯爷。
听到自己名字的薛岫白,端着茶杯的手晃了一下,目光茫然,自己分明没有报名,怎会……
“呦,小侯爷还不赶紧过来,莫不是怕输?”邢鹤眠将手放在嘴边作喇叭样冲薛岫白喊,这货幸灾乐祸的打趣声,一下子就暴露了是自己给薛岫白报了名,还给他找了个强有力拉后腿的队友。
薛岫白用力一捏茶杯,在周围无数目光的催促下,只得硬着头皮站起身来。
双人组既然只有两队,就一起开始。
商幼晚站在圈内,心底有些发怵,往常她的投壶也是中不了几个,何况今日鸢儿妹妹还要同嘉和比试,本来不想报双人组,耐不住鸢鸢的劝说,自己若是拉了后腿,可怎么办。
想的越多越是紧张,手中有些发汗,就在她聚精会神的时候,邢鹤眠那厮却突然嚎了一嗓子,“灵安公主加油!”
一个不留神,箭脱手,擦着花瓶的瓶口倒在了地上。
商幼晚被气得鼻尖直冒汗,若不是他,自己定是能进的。
紧张感倒是被愤怒驱散,接下来连续的两发都中了第一排,这不由让商幼晚呼出了一口气。
“晚儿姐姐好厉害!”关月鸢也在一旁为她助威。
“哼,不过区区两只箭,便高兴成这个样子,上不得台面。”嘉和一脸不屑道。
这话一出,商幼晚又开始紧张,接连好几箭都未射中,等她反应过来手里只剩最后一只箭了。
左右最后一次,商幼晚心一横,猛地投掷出去,眼睛都不敢睁开。
“哇塞,晚儿姐姐好棒。”听到关月鸢这般说辞,商幼晚才睁开了眼睛,竟然中了!
虽然只中了第一排的三箭,得了三分,但耳边全是关月鸢喜悦的赞扬,商幼晚直羞红了脸。
“哼,区区三分,本宫定能超过你。”嘉和这样说着,缓步走到了圈内。
嘉和衣服繁琐,袖子与衣摆很长有些累赘,婢女们专门上前,用绳子将袖子卷起来固定好,以免影响公主投箭。
她右手持箭,左手扶着袖子,反复对比着准头,这投壶也不是她的强项,但她肯定要比灵安强,何况那个乡下土包子。
她从一开始瞄准的就不是第一排!
中间那排距离确实远,湖边也有些刮风,好几次差点投进,虽然脱了几箭,但好似已经抓住了一点窍门,嘉和长呼出一口气,果然投进了五分的花瓶里。
嘉和带着笑,让婢女为她整理衣服,傲娇道:“本宫今日发挥不好,可惜只得了五分,薛哥哥厉害极了,你们且等着输吧!”
轮到薛岫白上场,他接过箭矢,在手里颠了颠发现与真的箭矢一样,这就容易多了。
他随即抬手,竟是连瞄准也不用,随手一扔,箭矢便直直投进第三排中间的花瓶里,甚至连瓶口都没挨!
这般手笔一出,哪怕周围的小姐们端着架子,也都纷纷惊呼出声来。
邢鹤眠在一旁看得真切,心中不免掂量了一下自己的水平,发现长陵竟是也偷偷练过的,水平比上回还要变态!
这时薛岫白已经扔出了第二支箭,同样的第三排正中间的花瓶!
这花瓶瓶口窄小,竟然能容纳两支箭矢吗?
邢鹤眠哑然,旁人喝彩的声浪都小了些,像是不可置信发生了些什么。
箭矢的尾端同真的箭矢一样带着三根尾羽,占据了绝大一部分的空间,可薛岫白通过控制力度,让箭矢在瓶内嵌入豆中的长度不同,生生攒了个缝隙出来。
第三箭出,一切嘈杂的声音好像都消失了,第三支箭以另一个角度插在了同一个花瓶里。
鸦雀无声,突然嘉和公主跳了出来,连连鼓掌,脸上带着兴奋地红晕。
同样的三支箭射在了第二排最中间的花瓶里。
这般算来,最后的三支定是第一排最中间的花瓶。
一支两支,稳稳的以不同的高度插在最后的花瓶里,就剩最后一支箭了。
众人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惊扰到小侯爷。
然而最后一支箭,却斜着插入两箭之间架在瓶口上。
“小侯爷得分二十七分。”一旁小厮像是才反应过来,敲着手中的小鼓,大声道。
“不,只有二十六分。”薛岫白面色如常,走到第一排花瓶的中央,将那只斜着插进去的箭拔了出来。
尽管如此,众人纷纷欢呼,嘉和公主认为自己已经赢了,在一旁笑得花枝乱颤,得意极了,就连碎嘴子的邢鹤眠也为薛岫白竖了许久的大拇指。
只剩下关月鸢了。
可大家还沉浸在方才的震惊中,少有人去关注她。
等大家回过神来,第一排两支,第二排三支,第三排三支,竟然都稳稳的插在每一个花瓶当中。
关月鸢确实极有天赋,将军爹爹只教了她一遍就能摸索出来技巧,可只剩下最后一支箭,若是投到剩下的第一排的花瓶中只能得二十七分,加上商幼晚的三分,还是要比嘉和的三十一分少上一分。
这可怎么办才好?
闻清韵一直关注着关月鸢,她看到关月鸢苦恼的表情,便提着裙子挤入人群第一排,悄悄比了个二的手势。
原是这样,第二排第二个的花瓶里面的箭入的浅,尾羽高出旁的一些,不认真观察哪里看得清,可就这一点就有了空隙能容纳进去第二支箭。
关月鸢哪里会小侯爷的手法,她能稳妥的投进去,便是发挥超常了!
她紧咬着下嘴唇,左右眼的换了几次,想要找个最佳方位。
这时是需要拼上一把,若是投了最后一个花瓶也是输,没投进第二排的花瓶也是输,若投的进了,便能赢!
箭矢脱手而出,众人都顺着箭矢看去。
大家都以为,关月鸢会投最后一只花瓶,可直到箭矢入了瓶,才发现宜兴郡主竟然赌了一把。
箭入花瓶,三十二分!
关月鸢兴奋的与商幼晚击掌相庆,她们赢了!
众人皆哗然。
薛岫白不由多看了那少女一眼,只见她眼睛溢满了笑,弯成了小小的月牙,浑身闪耀着小太阳似的光芒,坦然接受着周围的夸赞。
嘉和公主却不愿接受,只是规定并没有说不许将两只箭投入一个瓶子,她薛哥哥太过正直,若是只盯着最后一排投,那乡下丫头怎会赢她!
“却不想这宜兴郡主竟也有这般水准,怕是比许多男子都强了!”
“可不是,不愧是镇国将军家的闺女,果然是虎父无犬女!”
“……”
听不了这般刺耳的话,眼看今日宴会要结束了,嘉和公主冷哼一声,扭身便走。
*
太子宴会结束的第二日,刚好凑上休沐。
关月鸢多得了一天的休息时间,赶去了明月楼,这是昨日太子宴会结束前,二囡偷偷与她约定见面的地方。
昨日关月鸢一回府,就想去跟李秀娘讲述今日发生的事情,没想到却见李秀娘躺在床上,面色煞白毫无血色,直到看到她才像是缓了过来,笑着问她今日玩得可开心?
关月鸢先是摸了摸李秀娘的额头,发觉体温正常,才连忙说出自己今日见到了二囡。
原本想着让阿娘开心一下,没想到,阿娘一听二囡不仅被救了回来,还成了丞相府的嫡小姐,不仅眼泪直掉!还怎么止都止不住!
好在老天有眼!连二囡的身子也大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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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秀娘欣慰地抹着眼泪,心里恨不得立刻将两个孩子换回来,王状的威胁真是令她心慌极了!
这样想着,李秀娘擦净了关月鸢与自己的眼泪,撑着一口气,就准备立即去跟老爷夫人说此事。
还没来得及下地,她又突然想起鸢儿如今是上了皇家关碟的宜兴郡主,若是贸然换回来,自己这一命不值钱,连累了大囡可怎么办?
紧接着,关月鸢下一句话就把李秀娘惊住了。
“阿娘,二囡如今成为嘉和公主的伴读,不日便要同我一起去书院啦!”
嘉和公主的威名,李秀娘自是知晓一二的,骄纵着长大的公主又是贵妃唯一的女儿,谁都要退避三舍,定然不好相与!
这下可好,大囡和二囡身上竟都有莫大的牵连!
李秀娘顿时没了主意,本就心思紧张,这一激,顿时感觉眼前发黑。
关月鸢见阿娘身子不舒服,便隐瞒了明日要去见二囡的消息,掖了掖李秀娘的被子就回去了。
第二日,她偷偷出了门,生怕自己去找二囡的消息让李秀娘听见,又引得她精神触动,阿娘身子还需要调养,等再过些时日再说此事吧。
她已经等不及要去见二囡了!
明月楼二楼,二囡身边的丫鬟秋水正守在门口,姿态规矩的冲她行了一礼,“宜兴郡主来了,小姐正在里面等您。”
关月鸢进了包厢,身后门刚被关上,便兴冲冲上前与闻清韵抱了个满怀!
“二囡!你的病当真是大好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丞相府里的人对你好不好?自从来了京城,阿娘总爱偷偷哭鼻子,生怕你……”
闻清韵安静听着,嘴角不自觉越勾越大,在丞相府当了许久的闺秀,如今才发现,自己最喜爱身份,还是那个平乐村的二囡。
听见阿娘偷偷哭鼻子,她的鼻子也忍不住微微一酸,“我在丞相府自然过得好,倒是你,这段时日可有给阿娘惹了什么麻烦?”
关月鸢一听便得意地扬起小脑袋,嘴巴差些直接咧到后脑勺,“二囡你却不知,将军爹爹和娘亲都对我可好了!将军爹爹有空还会教我习武,我现在都会耍刀啦!”
闻清韵忍不住掩住嘴一笑,“你倒是与关将军投缘的很,若是换成丞相爹爹,定是要被你气得半死呢。”
叙了会旧,关月鸢拿出来自己攒了很久的东西,有好吃的糕点,有漂亮的首饰,甚至还有些碎银子,全都推到闻清韵面前,“二囡,全都是我给你攒的。”
看到这,闻清韵眼睛发酸,她生性平静柔和,少有这般剧烈的情绪波动,将所有的东西都拦在怀里,“嗯,谢谢大囡,我很喜欢!”
关月鸢连忙去擦闻清韵的眼泪,等了好一会,闻清韵才缓和过来,瞧关月鸢瞅着她直乐,心说自己该嘱咐的还是得嘱咐到。
“大囡,我与你说,我们如今还不能相认,也不能相识、更不能为好友。”
“为什么?”关月鸢闻言一着急,差些将凳子碰倒。
“你许是没有了解过,你爹爹与我爹爹在朝内关系不合,若是我们二人交好,家里必会阻止我们,到那时,我们便是连私底下见面都难了。”
闻清韵说着,见关月鸢脸色顿时一垮,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又缓和了严肃的神色,“你我二人是亲姐妹,不在乎这点时间,等我想出办法,缓和了两家的关系,你我便能长长久久的。”
关月鸢只得乖乖接受了,还不放心的强调道:“那私底下我们还是原来那样。”
“自然。”
空气并不流通,闻清韵说的话多,又有些情绪激动,这时便感觉有些喘不上气,关月鸢见状,连忙起身打开窗子通风。
明月楼二楼视野广阔,站在窗子旁,就能一览楼下一条街的景色。
闻清韵打开荷包拿出鼻烟壶闻了一下,这里面装着些治疗她气喘的草药,制成香熏,每当不舒服时就可以闻一闻,症状就能缓解。
目光随意向外扫了一眼,突然发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像是……她哥哥?
只是哥哥身边何时跟了一位女子?
这时关月鸢见她张望,跟着看过去惊呼,“那不是如冉姐姐?”
声音有些大,似乎惊扰到了楼下的两人,趁二人抬头之际,关月鸢牢记二囡的话,可不能让别人看见她们,连忙反手关上了窗。
就听二囡在她身后轻声道:“她身边那名男子,是我在丞相府的嫡亲哥哥。”
22. 第 22 章
‘咚……咚……咚’三声,有人敲响了御史台的状鼓。
卯时刚过,御史中丞陈贺嘴里还嚼着半口葱油饼,就听见御史台的状鼓被敲响了。
要知道上一次发生这件事,还是平民状告王氏家族欺男霸女,草菅人命,直接拉开了数十年的世秽之乱。
这般重要的鼓,那里是想敲就能敲的!
用茶水压下去这半口饼,陈贺来不及换上官靴,匆忙就往衙门跑。
御史台的衙门不似专门判案的刑部,没有些唬人的刑具,甚至都没有五大三粗的衙役,不过一炷香,所有御史台的官员皆到位,站在后厅里互相打探。
陈贺一拍桌案,张口问道:“外面发生了何事?”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愣是憋不出来一句话。
这状鼓敲得莫名其妙,未免引起过多百姓的关注,他们开了御史台的门,将告状者引到了前厅跪着。
“不若先打满五十下板子再说。”这时有人斟酌着开口。
“不可,我刚刚去看了一眼,那人面色萎靡,眼突而脸凹,色黄,不像长命之人,万一死在了御史台,你我都要吃挂落!”
“罢了,还是先去看看发生何事,再做打算。”听着手下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吵得不可开交,陈贺只好下了命令,先去瞅瞅这人什么由头。
众人进入前厅,只见那告状之人本盘腿坐在地上,见他们出来又连忙跪好,面目寡瘦奸邪,确实不像长命之人。
陈贺坐在主座,一声惊堂木响,顿时所有声响都停了下来。
“堂下人可知,敲击状鼓的后果?”
“小民……知道。”那人颤颤巍巍的回话。
敲状鼓告官,先前都是有滚钉板、或者打五十大板的先例,后来为鼓励百姓监督官吏,就实行了推后制,也就是说,若是状告内容属实,便可免去告官的刑法,若是不属实涉嫌诬告,惩罚更重,不死都是好的,甚至还有可能剥夺亲属科举的权利。
这是赌上全家性命的一场豪赌!
见堂下之人了解事情的严重程度,陈贺再次开始了询问。
“堂下何人,所为何事?”
“小民平乐村王状,今日敲鼓状告镇国大将军……混淆郡主血脉,欺瞒皇上。”说完这句话,王状将头重重磕在大理石的砖面上,像是不怕疼似的,咚咚直响。
陈贺眼角直抽,好家伙,这头顶的乌纱帽算是保不住了。
欺君之罪,株连九族,可谁敢动镇国大将军!
“诽议宜兴郡主与镇国将军,你这小民,好大的胆子!”
“小民……小民有证据!”王状哆哆嗦嗦地抬起头,咧开嘴角,努力露出谄媚的笑。
“说。”
“是,官老爷,小民是平乐村村正的大儿子……”王状讲完这句话,语气一顿,偷偷瞄了眼左右,显得有几分贼眉鼠眼。
陈贺见他这般模样,便觉得厌恶不已,语气也不耐烦极了,他重重拍了一下惊堂木,喝道:“探头探脑作甚,还不快给本官速速道来!”
“……小民只知道,将军府的姑娘早在前几个月害病去世了,现在的郡主可不是镇国将军的种!”
如此粗鄙的话,让众位官员纷纷皱起了眉头。
王状却没管这些,竟是越说越起劲来,“眼下这位小郡主的亲爹可是和俺从小一起长大,还穿过一条裤子嘞!她爹以前被选中参了军,就那什么薛……薛家军,后来因伤退役,便在城里干个木匠挣点小钱。”
薛家军!
百姓可能不知,如今的薛家军可不能同十多年前的薛家军相比,现在的薛家军仅仅是御林军的一小支分队,多是一些贵家子弟历练所用,只因领头人姓薛,又老在上京打转,便被众人笑称薛家军。
可以前,这名头也只能摄政王薛今安的军队,才称得上是薛家军!
陈贺不由仰头,就差流出两行清泪,竟然连摄政王也能牵扯出来,自己的项上人头也要保不住了!
旁边坐着的官员全都战战兢兢,陈贺给了下属一个眼神,趁着围观百姓毫无察觉,御史台的大门悄悄关了半扇。
“他后来挣不到钱,就又想着回村里种地,还带回来一个奶娃娃,后来他又看上了个小寡妇李秀娘,李秀娘也带着个姑娘,两人就搭伙过日子。要不是俺当时刚娶了媳妇,这种好事哪能落在他头上,啊呸!”那王状说得兴起,竟是没忍住当场啐了一口。
陈贺眉头一紧,惊堂木再次高高拍下,“说重点!若再敢形容无状,便拖出去打十个板子再说!”
王状一听,立刻缩了缩脖子,不敢再乱说话了,“后来……后来也是俺那发小命短,有如此娇妻在怀,可惜没甚福气,早早撒手人寰,留下那寡妇和俩女儿,便是他们的二女儿,也就是将军的亲闺女,今年开春突然病重,没一个月就死了,就埋在俺们村后山上。”
“你可是亲眼见的死了人?”
“那可不,那小寡妇勾引我出力,还是我帮忙埋的呢,就一个草席,那娃可怜啊,瘦的全是骨头,拎起来还没只猪崽子重。”
“继续。”
“剩下活着的就是他们的大娃了,没过两日,将军府竟然来接了。说是那小寡妇带着的孩子是将军的种。可将军的种明明被俺埋在了后山,怎么能骗人呢?”
陈贺点点头,“你的意思是那小寡妇骗了将军,用狸猫换了真千金?”
却不想,那王状竟摇了摇头,“还请官爷明鉴,这明明是将军与小寡妇合谋!”
这句话却不是王状自己想的,而是那人告诉他,若想将事情闹大些,那将军就必须是合谋!
“这是何理?关将军没有这样做的理由,难不成他希望混淆自己的血脉。”
“小民还有证据能证明!”
“哦?还不速速呈交上来。”
王状腿早就跪麻了,此时借着拿东西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从胸口处往里掏,他的领子开得有些大,露出里面的斑驳红痕,让旁边百姓中的女郎们啐的暗骂。
掏了半天,才将将证物放在托盘上呈交给陈贺,原是一块儿玉牌,色青白质透,宽二指高一寸,周身莹润,成色极好,玉牌上雕着一个‘薛’字,有风骨像是名家所为。
一看到上面的字,陈贺顾不上埋汰,直接将玉拿在了手里仔细掂量,确是一块儿古玉。
而上面刻着的是他身家性命都系上的字啊!
陈贺此时还难以相信,这王状一看便是偷奸耍滑之人,若是能得到这好玉,还能不占为己有?
“你是从何出得来的证物。”
“禀官老爷,俺家狗蛋和现在将军家的郡主可是青梅竹马一样长大的,这便是那郡主送给俺儿的定情信物!”
好家伙!陈贺一个没忍住,重重的将惊堂木扔下,摔在了大理石上。
这时,无人注意的地方,一个卖花的大婶,默默地走出人群,不知去了哪里。
紧急退堂,将王状压入牢内,等候再审。
剩下的人群被告知不得外传后,不得已的全放了出去。
陈贺同众位同僚紧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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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入后厅。
刚一进门,连门还没关,就听一人道:“中丞,我家中还有怀孕的妻儿,可参与不了这事儿啊。”
“这可是禁令,现在谁敢提摄政王一下,都得死!”
“难不成宜兴郡主竟是摄政王的遗腹子?那关将军……”
没说出口的话大家都知道,刚偷偷藏匿摄政王遗子,那可是满门抄斩,株连九族的大罪!
“御史还没回来吗?”陈贺按着太阳穴询问。
“听说,还在同……关将军吃酒。”
*
沈淮序坐在桌前一杯一杯的喝水,才能缓解变声音的药性,他卸下黑面纱,抬手捏了捏鼻梁,等他垂下眸来,才能看到那薄得能看见血丝的眼皮上,坠着一粒好看的泪痣。
听完下属汇报,沈淮序喉咙本就难受,压下后用清亮的声音暗骂了一句“蠢货”。
他眉头紧皱,漂亮的眉眼中闪出了一丝不满,教那歹货的话就记住了两句,还不如换个人!
这边王状在牢里也过得不如意,那神秘人可没说他还要进大牢,若是坐牢也应该给李秀娘那娘们也弄进来,还能让他舒坦舒坦……
昨日,他威胁完李秀娘,回头寻了个青楼住了一宿,花光了兜里所有的钱,便被那势利眼的老鸨灰溜溜赶了出来。
这时他才想起自己连回村的路费都没了,就在他刚狠下心,准备去那青楼里头闹一闹,却见迎面而来一容貌俏丽的小妇人,冲着他抬手,那小妇人手中提了个手绢充他晃了晃,香味勾的他差点扑上去。
那娇嫩的嘴唇一张,便让他浑身酥了一半,“阁下若是缺钱,奴这里倒是有一挣钱的法子,不知阁下可愿随我前来?”
王状自是不疑有他,便随那小妇人七拐八拐的去了一处不大的院落中。
只是刚踏进门,他就发现这里不对劲。
此屋尘埃满地,连窗户都破败不堪,一看就不是住人的地方,他……莫不是碰上仙人跳了?
王状刚觉得有些怀疑,一回头,那漂亮的小妇人早已没了影子,而一个男人的身形样貌照在了屏风上,小美女突然变成了臭男人,果真真是遇上了仙人跳,王状连忙就想跑。
可刚一回身,突然听到了重物落地的声音!
顺着声音回头,只见一块金灿灿的金锭,躺在地上。
“若是不想挣这些钱,便走吧。”声音有些模糊,听起来像是上了年纪。
王状将金子放在嘴里咬了一下,连忙揣进了怀,“嘿嘿,自然要挣,老爷有事交于俺办,定能一马平川、水到渠成。”
乱七八糟的用词,惹得沈淮序语气也带上了几分不耐,“阁下可与那镇国将军府有渊源?”
王状还沉浸在一锭金子的快乐中,突然听到沙哑的声音问,顿时感觉不妙。
难道是他威胁李秀娘的事情暴露,将军府上的人找过来了?
这样想着,王状双腿直颤,双膝一软差点跪下,“官爷……官爷小民错了,我不过是想诈她李秀娘一下,若是能勒索点钱财更好,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意思啊!请官爷明鉴,和将军府无半点关系”
王状话音未落,又有一锭金子砸了下来。
"不巧,我也同那镇国将军有些龃龉,你去闹上一番,若是我满意,这只是定金。"
“可小人,小人怕……”
又是一锭金子落下,“保你无事!”
王状哪里曾见过这么多的金子?只觉得被闪花了眼!
于是他一狠心坐了下来,“官爷有何吩咐?”
23. 第 23 章
“爹,爹!”闻怀澈扯着碍事的衣摆,两步就窜进了丞相府书房。
闻绍和正在享受丞相夫人董玉宝的按摩,虽是老夫老妻了,可今日玉宝难得低下身哄他,想必是有求于他,正端着架子,眼睛瞟了一眼桌上的上等青瓷釉茶杯。
董玉宝见状,又连忙端起茶杯,递到他的嘴边。
正在这时,他大儿子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董玉宝想着都老夫老妻的还搞这些,万一在被孩子瞧见,真是羞死个人了。
心里一急,水杯就斜了,滚烫的水浇了闻绍和满身。
“烫……烫。”闻绍和痛呼出声。
董玉宝用眼神威慑,成功的让闻绍和闭上了嘴,才敷衍的掏出手绢擦了水渍。
恰好按在刚刚烫伤的部位,闻绍和眼睛一抽,差点没疼死过去,而董玉宝有用眼神吓唬他,像是在说‘你敢出声试试。’
这时,闻怀澈终于冲进了书房,抬眼就看见他娘甩着手绢的冲他招手。
“怀澈回来了,跑这么着急干什么,瞧这一头汗,来娘给你擦擦。”
“娘,不用了,娘,我找爹有急事!”
闻怀澈根本不敢去瞧他娘带着怨气的眼,只能低着头看向自家的石榴木地面,伴随着一声“哼”外带使劲摔门的声音,剩下的父子两人才齐齐舒了一口气。
“发生了何事?没个样子。”
前胸衣襟上的水已经不烫了,现在又带着些湿,白浪费了这一杯雨前龙井,闻绍和又倒了一杯茶水,端到嘴前吹了吹。
“爹,不好了,今日御史台的状鼓被敲响了,有人状告镇国将军混淆郡主血脉,这可是欺君之罪!”
“什么?”闻绍和一个不留神咽下一口滚烫的水,烫的他直呼气。
“你细细讲来!”
闻怀澈并未亲自到场看,那些关在御史台的百姓被留了籍贯和姓名,哪里敢多说一句话,不过王状敲鼓时街上的大部分人都瞧见了,自然也知道所为何事。
闻绍和的眉头拧得死紧,“何时发生的?”
现在刚过正午,若是今天早些时候发生的,就很蹊跷。
“约在卯时三刻。”
听闻怀澈这样说,闻绍和连忙站起身走到桌案边上,展开一幅皇城图,这不对!
“通常击鼓鸣冤之人不会选择在卯时。”卯时众多官员才下朝,御史台离皇宫虽不远,但这段距离对御史大夫来说,三刻钟根本走不到。
宫内需要步行,以御史大夫的脚程需得两刻钟,出了皇宫再换马车也至少需要三刻钟。
“审判此案的人是……”
“御史中丞陈贺。”
“果然。”闻绍和猛地合上了地图,“中丞是今年刚升上来的年轻一辈,哪里有处理状鼓的经验,这人是算好了让中丞接理此案。”
“这是为何?中丞和大夫不都是御史台的?”
“年轻!”闻绍和拧着眉头同儿子解释道:“中丞同你一般年轻,从未有过经验,是不是放了许多百姓进去旁听?他也是急的昏了头,若是御史大夫在,怎会将所有人都放进去!”
闻怀澈脑子转的极快,只轻轻一点就明白了大半,“那幕后之人想让此事闹大?”
闻绍和给了他一个赞扬的眼神,点头,“不错,别看暂时封了嘴,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且等着看吧。”
“不过这不是件坏事,是天大的喜事啊。”闻绍和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心念一转,对方来势汹汹,恐怕这姓关的要栽跟头了……这可是好机会!不行,他也要进宫去。
“来人,备马!”
*
御史大夫左承礼往日没事就喜欢参上关绩一本,说他目无尊法、大字不识……甚至连喝酒打个嗝,被瞧见了都得参上一本!
左承礼今年就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可皇上舍不得,便多留他两年,再荣华加身衣锦还乡,谁成想他一天天像没事人一样,就逮着关绩一人告状!
关绩头都要秃了,今日好不容易才将左承礼约出来,还在最大的酒楼八仙楼订上了一桌好菜。
可这货从一进门就开始拿出他那破本子,写写画画,像是在记录什么。
这可把关绩吓了一跳,连忙放低姿态,将他引到上座。
像往常,关绩根本不会正眼瞧这老头子一眼!可耐不住他一告状,皇上就罚他,次数多了,关绩只能低下头,想着讨好一下老人家,省得一天天净挑他的错处,这俸禄都快罚见底了,让他回头怎么跟娉婷交差……
“老夫往日多有得罪,今日先自罚一杯。”关绩率先豪迈地举起酒杯,将那上等的女儿红如牛饮一般倒进了嘴里。
左承礼这才停了手中的笔,挑眉看向关绩,“怎么,今日不叫左老货了。”
关绩眼一抽,是谁在背后蛐蛐他,这左老货怎的连自己起的外号都知晓!
“老哥不要在意,全当我嘴欠,来来来,尝尝这牛肉……”说完,关绩就用公筷给左承礼夹菜套近乎。
却不想这左承礼竟还摆出一副铁面无私的模样,“老夫牛肉过敏。”
“那来点鸡蛋羹,这鸡蛋羹养胃,我家夫人最爱……”
“鸡蛋味道太腥。”
“夫妻肺片……”
“老夫口淡。”
“……”
关绩气得青筋直冒眼皮直跳,手中的筷子差些直接戳到那老货嘴中。
左承礼抬筷半天,转了一圈又落了下来。
“好你个左老货,老夫请你吃饭,你竟还挑三拣四,太不把老夫放在眼里!”关绩终是耐不住性子,将筷子一摔,力气约莫用的大了些,筷子竟直直插入桌面了半寸,尾部对着左承礼。
带着浓浓威胁的味道!
额,老夫不是这个意思……
左承礼也是气头上来,拿起笔就往本上记,气得胸口起伏不停。
那本子上定然没记什么好话,要不把那本子抢来一把撕了,这老货又打不过他!
这样想着,关绩的手在桌下蠢蠢欲动。
就在屋内场面一触即发的时刻,门外突然被敲响,未等应声,竟是直接被推开了!
原是御史台的下属,一见左承礼,顿时流下两行清泪,跪下抱住了左承礼的腿,张嘴了半天说不出话。
呸,男儿有泪不轻弹,这御史台的人全是他么娘娘腔,哪里有些男人的样子。
关绩心道,又砸吧了口酒,便突然觉得尿急,于是斜了一眼那哭哭啼啼的下属,不屑地起身去上茅房,再回来同左承礼掰扯。
直到关绩出门,那人猛地喘了两口气,张口便报了个大瓜,“大人不好了,状鼓…状鼓被敲响了。”
“什么!”左承礼震惊,谁人敢敲响状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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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让不让他老人家安安宁宁的退个休!
“那人状告镇国将军,欺君瞒上混淆郡主血脉。”
“!!!”左承礼匆忙看向门外,见关绩没有回来的打算,起身就往门口走,他往常总是腰疼腿疼,此刻倒也顾不上了,走的甚至比那下属还要快上两步,“陈贺呢。”
“进宫面圣去了,命令下属赶紧将您带回去。”
“状书记录呢?”
“全都在……在马车上。”
“备马,进宫!”
等关绩撒尿回来,早已人去楼空了,左承礼的板凳甚至还歪倒在地上。
瞧这风卷残云的状态,那老货定是遇上了什么棘手的事。想来与自己无关,倒也能看他一回笑话,就是可惜了这桌好菜。
于是关绩也没多想,一人吃饱喝足,连女儿红都喝了三瓶,才慢慢悠悠回了家。
进了将军府大门,叶伯竟没来迎他。
他喝了些酒,倒是没醉,甚至头脑比往常更清楚了些,这就很不寻常,往日府里这会儿最是热闹,自从鸢儿回来,给家里到处增添了许多欢闹,那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与他几十年前一样样的。
“叶伯,叶伯?”关绩一路从大门口都快走到堂屋了,一路上别说叶伯,连下人都没瞧见几个。
“娉婷,娉婷。”更无人理他。
发生何事了?这般不寻常,让关绩的酒一下子醒了大半,连忙加快脚步进了堂屋。
进了屋后,他才松了口气。
原来,叶伯和娉婷都在堂屋内,只是气氛有些不对劲。
娉婷坐在圆桌前的凳子上,眼圈红肿,还往下掉着眼泪,这可把关绩心疼坏了,难道又是潥阳那小子又闯祸了?
元娉婷见关绩进来,眼泪掉的更厉害了,连忙起身扑进了关绩怀里,“老爷!”
那小子难不成被退学了?关绩气得吹胡子瞪眼,马上就想把这臭小子拉倒眼前揍上一顿给元娉婷消气。
“夫人可别哭了,可是潥阳那浑小子又犯了什么错?且等老夫祭出家法……”
见关绩尽说些不着调的话,元娉婷赶紧止住他的话头,“你难道不知?”
“知道甚?”
“今日有人敲了御史台的状鼓,告你欺君瞒上。”元娉婷哭的喘不上气,此时平复了一下接着说:“还说鸢儿不是你的孩子,是你抱来骗皇上的!”
“放屁!谁是老子的种,老子还能不认识?这是谁说的瞎话,看我不拔了他的舌头喂狗!”关绩气急,他闺女一举一动皆有他当年的风范,更何况前两日投壶竟然还赢了小侯爷,这可让他好好跟同僚们炫耀了一把,哪个嫉妒他有这般好的女儿,敢编排他!
“听梁衡说,那人就是前两日威胁秀娘的泼皮无赖,梁衡在旁边看得真切。”
这事关绩也有耳闻,梁衡也同他原原本本的讲了。
“老爷,你可得为鸢儿做主啊,鸢儿分明就是咱们将军府的嫡小姐!”
“当然,我这就进宫,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自己的孩子我还能不认识?想必皇上明察秋毫,那人若是敢落在老夫手上,定让他看不见明日的太阳!”
说罢,关绩就要往外走,走到一半又想起来什么,转身嘱咐元娉婷,“这事,先别跟鸢儿说。”
“放心,我知晓。”元娉婷点了点头,目送关绩出门。
24. 第 24 章
皇宫。
太子商宫涅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腰身笔直,听跪在下面的御史中丞陈贺战战兢兢读着讼状。
宣帝手中朱笔不停,直到陈贺读完,才将朱笔转头放在了旁边汉白玉的笔架上。
他未曾出声,只是不急不缓的坐到了椅子上,后背靠向椅背肩膀也耷拉了下来,直到找到个舒服的地方,才垂眸看向陈贺。
长久的寂静,让陈贺的心理压力巨大。
心中反复跳出来自己触怒龙威被砍头的景象,冷汗打湿了整个后背。
不知过了多久,宣帝才缓缓开口,“爱卿对这件案子,有何看法?”
中间的停顿,无疑让陈贺更加惊惧,这好像是在问他辞官和去死你选择哪个。
“臣…以臣之拙见,需得查明事实真相,以昭将军清白。”
“哦,若他不清白,真的窝藏了摄政王余孽,你又该如何。”
陈贺头重重砸在地上,想着今日怕是走不出皇宫了!他心一横,“臣愚见,摄政王虽犯下滔天大祸,但是不是真有遗腹子还两说。镇国将军虽头脑蠢笨性格乖张,但对圣上,对国家也算一片赤诚真心。更何况稚子年幼,何患无辜。”
陈贺一口气说完这些话,突然感觉脖颈处发凉,连忙补充,“皇恩浩荡,圣上英明神武,定有思量,臣妄议惶恐。”
御史大夫左承礼站在銮殿外,就听见陈贺在里面大放厥词,声音之大让他有些耳背的耳朵都听得清楚,稚子无辜……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激的左承礼一个冷颤。
罢了,自己的学生还得自己救!抹了一把辛酸泪,叫李同光去通报了。
“皇上,御史大夫左大人在门外候着了。”
陈贺一听,当时萎靡的神色一扫而空,老师来救他了!
可宣帝左右不宣,让他心里刚生出来的一丝希望破碎的连个泡都没有了。
“父皇,左大人上了年纪腿脚不好,今日日头又大……”太子话未说完就被咳嗽声打断。
宣帝瞅着太子咳的喘不上气,命李同光赶紧去将御医寻来,被商宫涅摆手制止了。
连续不止的咳嗽让他原本病态的肤色,浮上来一抹红,显得倒是气色好了许多。
“李同光,叫左承礼进来。”
左承礼一进门就看见自家徒弟正斜着眼看他,一脸苦相,眼角甚至还带着泪花,暗自摇头不已,连忙跪下请安。
“就这无凭无据的就敢呈到朕面前吗?左承礼你们御史台若是不会查案,趁早全部滚蛋。”宣帝说完将状书砸到了左承礼面前。
“诺,臣这就去查。”说完给了陈贺一个眼神,两人相继退了出去。
銮殿的门一关,宣帝一改之前气愤至极的态度,唤来李同光给太子倒了一碗枇杷膏。
“太子养好身子才是头等大事,今日份的枇杷膏还没喝吧,皇后都催到朕的头上了。”
太子体虚内热,每年到了这时候,皇后就会让御膳房时常备上枇杷膏,这已经是惯例了。
枇杷膏色黄清亮,入口有些甜酸感,还能清肺润燥、止咳化痰。
而太子不喜喝药更不喜喝这小甜水,皇后便每日换着法的监督他。
一碗见底,果然嗓中发痒的感觉退去。
商宫涅轻咳了两声清清嗓子,用手轻轻摩擦了茶杯的边缘,开口道:“父皇,阴沟里的老鼠看来是忍不住了。”
宣帝不免感到心惊,太子从小聪慧不似常人,慧极及伤,身体却不大好。将养了两年,也未让他参与政事,但政治的高度敏感不愧让宣帝震惊。
太子没看卷宗,不知证物,却一下就能知其中深意。
这件事,可不是一般的泼皮无赖能干出来的。
宣帝心里觉得骄傲,给了一个鼓励的眼神示意太子继续。
“从时间的把握,地点的选择来看,背后的人对朝廷内部了解的十分透彻,这次的事情也就是一次示威。
明知不会对镇国将军造成太大的影响,说是示威也不算,这次他们的动作更像是将关将军推到人前……的一种试探。”
剩下的话并未说尽,但这种熟悉的恶心人的感觉,极像是江洲王家的手笔。
王李勾钱四大家族,就看是谁先忍不住了。
商宫涅说着,嘴角浮起一抹浅笑,从銮殿的窗户内打进一道阳光,刚刚好落在他的侧脸上,衬得公子如玉举世无双。
“我儿聪敏。”看来不日父皇就可将皇位传于你了。在此之前,先等父皇将着旧朝的蛀虫拔掉再说。
宣帝未尽之语,两人皆清楚。
“那御史中丞陈贺,你觉如何?”
“此人性情忠直,敢于直言,是位良臣。”
确实,为皇不需臣子多么聪慧,但首要便是忠诚正直。
“他……”
硕大的金銮殿内,突然响起来咚咚咚的三声敲门声。
“皇上,皇上!”
宣帝一听这声音,神情微微一愣,他在位这些年从未有人进銮殿是敲门的。
金銮殿的红木门后约二寸,单扇门就重四百多斤,别说敲门,就是撞死在门前,里面几乎听不到一点声响,这莽夫究竟用了多大的劲?才能将敲门声传进来!
太阳被积云挡的严实,温度降了下来,李同光腿关节感觉有些不适,怕是要下雨了。
刚刚阳光充足,宣帝养的金丝雀每日都要在阳光下晒上一炷香的时间,这样毛色才能更加鲜艳好看,这种事李同光向来亲自动手,那雀儿鸟就挂在金銮殿后面的屋檐边上。
生怕雨突然落下,打湿了家雀儿的毛,李同光嘱咐了两句,就急忙去将那家雀儿安顿了。
待他回来,就看见,镇国将军关绩正大力敲着金銮殿的门。
李同光心里一惊,连忙迎上前,“将军、将军,这门厚重是拍不响的。”
话音刚落,只见关绩大掌重重拍下,好大一声‘咚’!传到了里外所有人的耳朵里。
屋里也没有外人,商宫涅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低头轻笑出声。
“这憨货……”宣帝也无奈地笑了。
关绩进了殿门,当头便拜,“陛下,你要为臣做主啊!臣冤枉!”
喊完后,他磕了一个头,这才发现自己跪的稍微远了些,距离宣帝的案几还有三个身的距离。
若是自己站起来走两步再跪下,似是不妥,要不……他往前移上两步?
于是,关绩撅着腚往前挪了挪。
实在有碍观瞻,宣帝叹了口气,“爱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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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说话吧。”
“臣不起,臣委屈。”
“若是御史台状鼓的事,就不用提了,朕已经让左承礼去查案了,定能还你一个清白。”
“陛下万万不可,那左老……大人,平日最喜弹劾臣,若是让他去给臣穿小鞋可怎么办。”
宣帝淡淡“哦”了一声,“莫非你对朕的安排不满?”
他的语气听不出来情绪,关绩却无端端打了一个寒战。
“若是光臣受点委屈也就算了,可臣那闺女可是皇上亲封的郡主,若是何人都可编排,哪里将您放在了眼里!
圣上未见过臣的闺女,您可不知,她的模样和性子,都像极了臣!这一点,太子可为老臣作证的!”关绩信誓旦旦的指天保证完,便眼巴巴瞅向了太子。
无缘无故被点了名的商宫涅,瞧见那君臣二人都将视线转到了过来,便点了点头,“宜兴郡主确实机灵可爱……”
见关绩还盯着他看,他心里叹了口气,“有将军的英姿风范。”
那是自然!关绩顿时觉得自己身杆子又硬了,一脸骄傲自满的看向宣帝。
见气氛轻松下来,太子轻轻锤了两下右腿,换了个姿势坐在太师椅里,不过腰身依旧笔直。
就在这时,李同光突然进了殿内,疾步走到了宣帝身边,他平日稳重,在宣帝身边久了,何时露出过这样焦急的神色。
“御史大夫有要事禀,现在正跪在门外。”
料想到此事的不同寻常,宣帝连忙宣人进殿。
左承礼喘着粗气,一看便是急匆匆跑来,他身子老迈,鲜有这般鲁莽的时候。
只是此刻他却顾不得许多,双膝一跪,以头抢地,不敢直视帝王的脸色。
“禀……禀陛下,老臣派出的信使刚刚回报,平乐村一百八十四口人,都……亡了!”
他的话音落下,大殿一时间寂静无声。
左承礼趴在地上,不敢抬头。
早在来寻皇上之前,陈贺便已派了快马前往平乐村,去寻王状所说的证据,埋尸真千金的地方。
只是没想到,回信竟如此之快!那时他正在马车上翻看卷宗,突然收到急信,那平乐村竟已被屠了!!
与信一同回来的,还有一个绣了关字的徽章。
信里还说,贼人下手极为毒辣,全村从老至幼无一活口!方圆百里乌云罩顶,哀鸦遍地。
左承礼一听便觉得此事蹊跷,他虽不喜那位镇国将军,但其性子憨直,作风坦荡豪迈,不像是能有这般毒辣阴狠的手段……
于是他还没来得及下马车,又匆忙赶进了宫。
“平乐村?好生熟悉。”
关绩见左承礼与自己并排跪着,却目不斜视,只自己不存在,便正没个正形的跪坐在脚上,摸着下巴思索着这个平乐村,像是在哪里听过似的。
好个贼人,竟敢做出屠村这般丧天良的事情!不如他主动请缨,戴罪立功,将那贼人捉拿归案,千刀万剐也不足惜……
关绩正寻思着,就见左承礼忽然直起身子来,捧出信封和徽章,嗓音颤抖却铿锵有力,
“臣告,镇国大将军关绩涉嫌屠杀一村百姓,以销毁人证,请陛下将此僚捉拿,等待后审!”
“哈???”
25. 第 25 章
东宫。
商宫涅端着一碗黑稠的中药,只单单尝了一口便被苦的皱了下眉,瞥了一眼恭敬站在下面的加禄,顺手将它搁在案上。
“殿下,药不烫。”加禄眼神带着几分期待。
“……有些凉了。”商宫涅眼眸下垂,看着桌上的书稿。
是吗?加禄十分疑惑,太子素来不喜喝药,总是趁人不注意将养身子的中药倒在青松盆栽里,那样顽强的生命力,如今都已换了三五盆了!
他上前用手轻轻触碰了一下碗壁,有些余温,但也不至于凉,只得叹了口气,“奴才这就去重新热一下。”
加禄端着药碗刚出门,就听见有人通传:小侯爷到了。
薛岫白是东宫的常客,太子素来喜爱他,常唤他来东宫叙旧,可他就算来上几遍,也无法适应东宫的布置。
东宫入门便是一片花园,太子殿下样貌清冷无双,倒是喜欢极其大红大紫艳丽的花朵,整片花园全是妖异的大花,每朵花的整片花朵都舒展开,远远望去旖旎的像是要醉人一样。
花开艳丽,却无芳香。大概是因为太子殿下身体不好,所以才不养有香味的花。
下人将长青殿的殿门推开,领着薛岫白走进去。
商宫涅本来将书稿捏在手里,招呼他过来,“长陵来了,坐到这里来。”
他一指自己身旁的软凳。
“殿下。”薛岫白微微低头,阴影打在了他的鼻尖上。
“长陵何时想开了?”
往日都是商宫涅去将薛岫白请来,问些课业与状态,可今日竟是薛岫白自己递折子的。
薛岫白年岁还小,太子与皇上本想着过两年,再让他接触一些朝堂事务。
可没想到,薛岫白今日主动向他询问,想要寻些事情做,好通过明年禁军的考察。
禁军可是个忙差,隔年三月都会招人,有些家世的人一般都不会去,钱少事多还无权,即使很锻炼人。
商宫涅从未想过让薛岫白走这条路,他本应平顺荣昌,享受一辈子的王权富贵……
也罢,这孩子也算是有上进心,知进退,刚好手里有平乐村的案子,先锻炼一番也好。
薛岫白一脸正色,“殿下十三岁已经能在殿前议事领雄军万马,而我却还是个借祖辈庇佑的纨绔子弟。”
世人皆传,当年裕亲王入关进宫,所到之处一路平顺,直到在金銮殿内瞧见了宣帝以及在他面前幼年的太子商宫涅。
商宫涅以一己之力成功拖延至关绩赶来,一举扫荡了整个叛军,这才稳固了皇统。
当时太子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没人知道,知道的人大多数也已下了黄泉,剩下的人更是闭口不谈。
只是……后来,太子的身体就不大好了。
缠绵病榻两年,也不再参与政事。可皇朝上下无一人质疑商宫涅的太子之位。
“长陵有心想磨炼,孤自然支持,刚好这里有件案子,你去替孤跑上一趟。”商宫涅右手支在下巴上,左手从面前一堆的折子里挑了个出来,递到了薛岫白面前。
薛岫白双手接过,只见那卷宗开头便题着三个大字:平乐村。
平乐村他是知道的,关将军近日被人构陷,闹得满城沸沸扬扬,只是他却一个字也不信,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这般想着,他打开卷宗一字一行的仔细阅读,整个村子一天之内全部暴毙,无一生存……
其中有死者一百四十三人,全都眼耳流血,嘴大张,喉头水肿,麻痹窒息,似中毒而亡!
这时,加禄敲门后闪身进来,手上还端着碗冒着热气的中药,以及一叠漂亮精致的荷花酥点心。
中药端给太子,点心则放在了薛岫白那边。
这也是习惯之一,薛岫白每次来太子殿下都会让小厨房做些好吃的点心,一份送到小公主商幼晚那处,另一份给小侯爷品尝。
见薛岫白看得认真,加禄不做打扰,行了礼后又悄悄出了门。
商宫涅瞧得真切,见加禄关上了殿门,他抬手将药碗往薛岫白处推了推,同他面前的点心调换了个位置。
薛岫白一心扑在折子上,心里震惊极了,自然对商宫涅做的事情毫无察觉。
半晌,他听见太子关切道:“长陵别光顾着看,喝口茶歇歇。”
薛岫白头也不抬地点了点,手比脑子快了一步,拿起桌上的碗便递到嘴边,猛灌了一大口。
咳……咳咳咳,中药味浓郁而粘稠,进了喉咙后整个黏在了喉咙上咳也咳不出来,咽也咽不下去,苦得他眉毛都皱到了一块儿!
薛岫白咳得两眼通红,却瞧见商宫涅眉眼弯弯,竟是在无声微笑!
瞧见他看过来,商宫涅这才起身将茶水递过来,“漱漱口。”
“殿下!”薛岫白想说些什么,却苦得长也长不开嘴,只得接过茶碗,大口喝下。
商宫涅不喜喝药,可他的身子又离不开药,薛岫白上回还听皇后娘娘抱怨太子偷偷将补药全倒在书房的盆栽,烧死了整整四颗,才让人发现。
自此,太子的补药多加了一味变得亢稠,若是倒在了哪里,一眼就能看的清楚!
而今日,太子竟是骗他将那补药喝了下去!
连连灌了三杯茶水,才将苦味压了下去,面对笑意盈盈的太子,薛岫白只能苦笑着拾起一块荷花酥,放进了嘴里,千层酥皮酥脆却不甜,终于是压过那股苦味。
可一想到太子殿下日日都要喝上这一碗,他的气恼又莫名消散了。
“长陵可瞧清楚了?”
案子棘手,但也算不上毫无头绪,现场必定会留有痕迹,况且中毒症状明显,也是一条查案的线索。这样想着,薛岫白点了点头,保证道:“殿下,长陵定会查明幕后真凶!”
“没让你去找真凶。”
薛岫白微微一愣,听商宫涅继续道:“你先去平乐村后山上,去找一座坟,看坟里有无尸骨……”
等薛岫白接了任务离开,商宫涅站身走到窗边轻道:“影一,带人保护好他。”
一阵风飘过,像是什么离开了,又像是本来就没有什么。
*
将军一日未归,元娉婷在家中着急上火,不过是平反一桩泼皮的诬赖,怎会进了宫,就不见人回来了?
元娉婷遣了梁衡在宫门外等,一有消息就告诉她,可整整一日未有任何消息传出来!
李秀娘觉得都是自己的错,想要前往御史台当众承认自己的错误,以免危及将军府,再波及到大囡、二囡。
可她整日揪着心,身体硬生生的垮了,连连喝了几日药,都不见好,整日昏睡,连床都起不来。
将军府上空仿佛都被处乌云笼罩着。
关月鸢忧心李秀娘的身子,郎中说是因为忧思过重而寒气入体,便在中药里放了好几味助人睡眠的药,一日一碗的好生养着。
也是怕关月鸢在家待着心慌,元娉婷便打发她去学院上学,还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骗关月鸢说关绩去了城外的军营练兵,过上几日就会回来。
可她哪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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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关月鸢早就知道爹爹被扣在皇宫了。
昨日傍晚,春妙从将军府后院接了封信,送信的是盐运总使的嫡女蒋如冉,信封上用漂亮的樱花小楷写了四个字‘关月鸢收’。
关月鸢顺着信封的上缘用剪刀轻轻剪开,她还纳闷如冉姐姐何时给她写过信,拿起来一看便红了眼,这是二囡的字迹!
她也从信中知晓了事情始末。
原是王状那泼皮竟然状告将军爹爹,欺瞒君上,说她不是爹爹的亲闺女!
明明二囡还活着,这一切都是狗蛋一家的恶意编排,关月鸢生气极了!恨不得现在便赶回去和那家人理论。
只是若她独自出门,娘亲定不会同意,可阿娘如今还下不了床,也无法亲自陪她去平乐村……
二囡也劝她在将军府等着消息,她定会想出法子来帮助她。
可关月鸢却觉得,当务之急是去平乐村,将小梅或者隔壁大娘带来,出面作证当日确实是王状与他们发生了龃龉,这是诬告,蓄意报复,一切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
可如何瞒着娘亲呢……
商幼晚今日一进学堂,就发现气氛有些不对。
是了,鸢儿妹妹好像不爱笑了,眉头紧皱,往日总是兴高采烈的,仿佛天底下没有能够让她不开心的事情,可今日哪怕是下了课,也独自坐在角落叹着气。
商幼晚本不想提那件事,本是那村夫的一家之言,却莫名闹得满城风雨,想必鸢儿妹妹心里定是难过极了。
她长这么大也鲜少安慰人,想了半天,才主动坐在关月鸢身边,“鸢儿妹妹可是在为那件事苦恼?”
关月鸢托腮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眉头一拧,显出一副苦恼的样子,“因为我的事情,爹爹被关进皇宫一日都没回家,娘亲都急坏了。”
“妹妹不用担心,父皇才不会被那奸人蒙蔽,关将军素日得父皇喜爱,想必只是在宫中参与调查,若无事很快就能回府了。”商幼晚细声细语的安慰道。
关月鸢此刻满脑子却都想着瞒住娘亲,怎样才能回平乐村一趟。
她怎么也想不出来法子,才试图向商幼晚求助,“我想回平乐村一趟,可是娘亲不会同意,姐姐有办法吗?”
虽然问了出来,可她却没想着晚儿姐姐能有什么好法子,只是她身边实在没什么能说话的人了,二囡也不是她想见便能见到的,眼下晚儿姐姐便成了她救命稻草般的存在。
“去平乐村?”却不想商幼晚一听,没有丝毫犹豫的脱口道:“我昨晚去寻太子妃嫂嫂拿些香料,临走时去拜见了太子哥哥,原是他不喜喝药的老毛病又犯了,逼的加禄手忙脚乱,这才听到一句什么好像是明日薛哥哥要去平乐村办件事。”
“长陵哥哥也要去?”关月鸢眼睛一亮,“同去同去!”
商幼晚本来想说,若是有事,可以唤薛岫白帮个忙,传个话拿个东西的都行,没想到关月鸢是真的想要亲自去上一次。
“鸢儿妹妹也要去吗?可就怕……”商幼晚有些犹豫道:“就怕薛哥哥嫌麻烦,直接拒绝就真是没法子了。”
关月鸢大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她担心的却不是长陵哥哥不带她,“晚儿姐姐可知他何时出发?我直接在出发前寻他,他便无法拒绝了。”
“何时出发?该是明日一大早就会出城。”
“只是我娘亲那里,若是不放我出门可怎么办。”
“无妨,我去跟你娘亲说,要你陪我去父皇送我的别苑游学,许是要离家几日的,这样你娘亲定会同意……”
26. 第 26 章
“吁——”
桉树背着包袱,从侯府侧门拍马跑了出来,“少爷,该走了。”
薛岫白点点头,两人正准备去和大部队汇合,忽而觉得眼前一花,一道娇小的身影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拦在了马前。
关月鸢孤零零一个人,身上背着小小的包袱,口里还喘着粗气。
她看见薛岫白,就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巴巴的跟了上来,“长陵哥哥,你们可是要去平乐村?”
薛岫白只看了她一眼,便猜到了她的想法。
太子殿下虽没明确告诉过他,但从案宗看来此事并非往常的凶案,背后疑点重重,甚至若不小心的话,此行还有可能遇见不可预料的危险。
他如何会贸然带上一个小姑娘?
况且,平乐村被屠这件事,早已被皇上封锁了消息,她……当是不知晓的。
薛岫白利落地翻身下马,冲她招手,“你过来。”
关月鸢双眸微亮,她没想到长陵哥哥这么轻易便能答应,便欢呼一声,雀跃地奔至薛岫白身前,蹲身道谢,“谢谢长陵哥哥!”
她正低着头,忽然,一股属于长陵哥哥身上的,熟悉的暖香味扑了满鼻。
然而下一秒,她就发现她的两只手都不能动了!
少年冷冷的挑着唇角,叫来桉树,单手扯起她的两只衣袖,递了过去,“把她送去将军府,再回来寻我。”
桉树看了看自家少爷,又看了看呆住的少女,道了一声抱歉,才接过少爷递来的衣袖。
关月鸢立刻急了,她一使力便轻松挣开了桉树的钳制,“长陵哥哥我不能走,我要去平乐村,你带我……”
她话还没说完,却见少年脸色倏地沉了下来,眉眼间黑压压地透着几分不耐。
“别叫我哥哥。”
他转过身,嗓音冷极了,“我从未承认有你这个妹妹。”
薛岫白大步走到马前,发觉身后没了动静,微微侧头用余光扫了过去,见关月鸢似乎是埋着脑袋,仍旧原地站着没有动。
他不由蹙了蹙眉,提高嗓音催促,“桉树?”
桉树那欲哭无泪的声音传了过来,“少爷,关家小姐她……好像哭了呀!”
好个老天爷,若是他将哭着的关家小姐送回将军府,那等关将军从皇宫放出来,他还能不能见到第二日的太阳?
“我没哭!”却不想,桉树刚喊完话,那安静的少女发出小兽一般的低吼,她飞快抬手抹了一把眼泪,嗓音带着几不可闻的哭腔,“我自己可以走。”
关月鸢说完,小手抓紧自己的小包袱,扭头便往城外的方向跑去。
只是她想的却不是独自回平乐村,此时晚儿姐姐为了掩护她,应当还呆在城外的别苑中,她要去找晚儿姐姐再想想办法。
至于长陵哥哥,她如今才知道,晚儿姐姐评价他性格孤鸷,有时喜怒无常,真真是准极了!她再也不要同他一块玩了!
刚跑了两步,身后便传来一声独特的少年嗓音,夹杂着一丝烦躁不安,“站住!”
薛岫白看她竟是直接向城外跑去,心中又急又怒,若是任由她这般跑丢了,到时他又如何向关将军交待?
可她分明听见了他的声音,不仅没停下,双腿反而倒腾得更快了!
关月鸢跑出了将近半条街的距离,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阵疾风从她身旁刮过,紧接着,她的双脚腾空而起!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她还没来得及挣扎,便被人拎着后脖领,生生按在了马背上。
“关月鸢——”
少年在她头顶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你!到时可不要后悔!”
疾驰的白马并没有因此而停下,反而负气似的跑得更快了。
“桉树,走!”
“好嘞,少爷。”
也亏宁远侯府住在城北,两条街外就是内城的城门,走官道不过一刻钟便能出了外城。
薛岫白本就有些迟了,他与五皇子约好了辰时在外城城门口见面,如今只剩不到一刻钟了。
薛岫白垂眸看了一眼身前的少女,只见她神情有些慌乱,睫毛上挂着一滴泪珠,扑闪扑闪的欲滴未落的模样,显得有几分可怜。
他强忍着将她丢下去的冲动,虽说这个妹妹他没有亲口承认过,可毕竟是关将军的女儿,便是连他这半个徒弟……见了关将军也还是会发怵的。
正犹豫着,城门便已遥遥在望了。
五皇子商宫雀这些时日外出历练,倒是将他那花花性子磨得稳重了几分,又到了年龄,整日不是被逼着相看这个小姐,就是哪位小姐,惹得他头秃不已。
这不,一听薛岫白找了个差事,连忙撒泼打滚的顶了别人的位置,抢着出门就当秋游了。
他原本在城门口等得就有些不耐,明明约好的上午辰时见,长陵这小子也太不守时,竟还让他多等了半柱香的时间!
外头日头大,早知便带个小厮来给他打把伞,毕竟他的好容貌也承受不住这样的晒。
眼见薛岫白策马奔来,商宫雀眉毛一拧,正待发难,就瞧见对方身前竟载着一粉腮含泪的姑娘!
商宫雀一下子来了兴趣,吹了一声口哨,调侃道:“呦,小侯爷艳福倒是不浅,连查案这种苦差事都能……”
话说到一半,他这才瞧清楚那姑娘的容貌,竟是镇国将军府的宝贝疙瘩小姐!
商宫雀话风随即一转,挑着眉问,“……你怎么把她也带来了?”
关月鸢这会儿正憋着一口气坐在马背上,小手握紧了马鞍,本被颠得七荤八素,晕头转向,一听商宫雀质问一般的语气,就立刻炸了毛,“平乐村是我家,我为何去不得?”
“别乱动!”
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轻喝,关月鸢像是只剪了翅膀的小鸡仔子,垂头丧气地缩回身子,乖巧听话极了。
薛岫白硬着头皮,迎上商宫雀打量的目光,板着脸只当没看懂他的意思,“是她非要去……”
“真是开了眼了!”
商宫雀不再理会他,而是凑近一旁刚赶上来的桉树,“你家冰清玉洁的小侯爷竟也能被女人拿捏?我离开这一年,到底发生了何事?”
他声音不大,却也恰好能被现场众人听清楚。
桉树结结巴巴道:“没……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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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小侯爷被郡主扒了衣服,投壶没赢过人家,甚至还将代表自己的花送给人家……
这么看来,好像确实发生了一点……特别的事情?
薛岫白却听不下去了,他看似面无表情,实则额头青筋暴起,“时间不早了,快走吧!”
说完,他率先催着马,头也不回地跑了。
关月鸢才刚学会骑马,可这般疾驰还是头一次,她本就被颠得难受,这还没消停一会儿功夫,便又上路了。
她拼命忍了半晌,早知道上午不多吃那一口肉馅包子了,胃中涌起了一股子酸意,她,快吐了!
他……不会嫌弃得把她撂在路上吧!
关月鸢苦着一张小脸,揪紧了薛岫白宽大的衣袖,半晌终于鼓起勇气小声道:“可以骑慢一点吗?”
五皇子他们都被甩的没影了,想必,他们是没必要赶得这般急的吧?
确实没必要。
薛岫白没吭声,却还是将速度降了下来,他只是不想应对五皇子的调侃罢了。
况且他是头一回与女子同乘一匹马,浑身不自在极了。如今冷静下来,便有些后悔,为何就这般同意将她带上了呢?
正神游天外着,却不想身前的少女眼见速度慢了下来,轻轻吐出了一口气,那娇小的身子直接向后一靠,带着清甜香气的小脑袋,就这般顶在了他的下巴上!
柔软的发丝轻挠着他的脖颈,就像……就像……
薛岫白沉默不下去了,他抬手按住少女纤薄的肩膀,果断且坚定地往前一推,嗓音低哑,“你往前坐些,别挨着我。
如此带着明显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语气,立刻令关月鸢打了个激灵。
他生气了?!
他定是嫌她麻烦,后悔带上她了!如今他们才刚出城不久,便是将她送回去也不妨事的!
关月鸢一下子急了,她慌忙转身,仰起头来想与他辩解,可是小嘴一张,那温热的吐息便铺洒在少年雪白的脖颈上。
紧接着,雪白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带出了几分薄红……
薛岫白眸色微暗,结实的小臂下意识一用力,将那缰绳扯紧,白麟也是个倔脾气,这缰绳拉得越紧它越生气,猛地一声嘶鸣,前蹄高高扬起!
白麟是皇上赐给他的大宛驹,野性难驯,通体白色无一根杂毛,鬃毛顺直而平滑,被人金贵的养着,吃的是专供的饲料,喝的是山上的山泉,这才养出来健壮的体魄,一看便是日行千里的良驹,便取名叫白麟。
薛岫白驯服它也不过一月,这两日又有些忙并没按时按点的去给白麟梳毛。
它脾气大,暴躁易怒,从鼻子中喘着粗气,这突然跃起,便将毫无准备的关月鸢颠上了天!
关月鸢本就侧过了半个身子,重心不稳,一个猝不及防,差点被马儿甩飞出去!
好在她眼疾手快,尖叫一声,小手一伸,便牢牢抱紧眼前那紧窄的腰身,一时力大,将自己半张脸都埋了进去……
两人身后,商宫雀正一马当先的追赶薛岫白,等他好不容易看见了前方的马影,紧接着便看见马上那对紧紧拥抱的身影!
真是,精彩极了!
27. 第 27 章
路才走了一半,商宫雀就借口马要吃水,溜达到一处湖边休整。
他带着一个小厮,不知从哪掏出一片绣着花红草绿的布巾,铺在湖边的石头上,还拿出了三个茶碗,支起一堆柴火,放上青花瓷样子的精致茶壶接受毫不留情的炙烤,内里飘来一股茶香。
看起来一点不像查案,更像是来秋游的。
商宫雀半倚在石头上,待那小厮给他倒上一杯香茗,便对杵在岸边的另外二人招呼,“长陵、宜兴来喝杯茶,这可是我特地从南方带回来的。”
薛岫白却不愿靠近他,“出来查案,你带这些做什么?”
“这般严肃作甚,得一晌时赏一时花,何苦为难自己?”见薛岫白不喝,商宫雀便遣小厮递了杯茶给关月鸢。
关月鸢被颠的久了,刚下马有些脚软,甚至觉得地面都软软的,若不是桉树扶了她一把,恐怕要直接栽在地上。
她连忙道了一声谢,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商宫雀今日穿着件靛蓝色的长衫,绣着大面积的青葱玉竹,可他歪倒在石头上,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晃呀晃,甚至头下还有个精致的玉制颈枕,懒散极了。
桉树见状,也在地上铺了个长毯,唤薛岫白与关月鸢休息。
四匹马栓在一块,商宫雀的马匹色黑较白麟的体型略小了些,被拴在白麟的身旁,此时不知为何两匹马竞相抬高前蹄,像是要互相比拼一番。
“白麟。”关月鸢这时缓得差不多了,她骑了半天白麟,对这匹有野性还漂亮的马起了浓厚的兴趣,刚刚下马时,她甚至还抚了抚它的鬃毛。见它开始变得烦躁,关月鸢便放下茶杯,自发地跑过去安抚。
将两匹烈性的公马栓在一块,能有这般场景倒是极为正常。
把关月鸢支走后,商宫雀随手捡了块石子,抛在手中玩,“为何带着宜兴郡主?”
“她非要来,若是不带上,她就要自己偷跑,若是再出事……”
话未尽之词,两人都知晓,关将军的爱女若是出了事,那关将军还不得闹翻了天!
"那她可知平乐村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
“……当是不知的。”
薛岫白也只是推测,她的神情与神态不像是知晓屠村一事,将军府定然也不知道她偷跑了出来,不然身旁不能连个丫鬟护卫都没有。
听到此话,商宫雀一个弹起惊呼道:“那你还带上她?若是一会儿哭哭啼啼的闹人,可怎么办!”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下来。
薛岫白心里懊悔,早知当时绕点路将她放在将军府了,可能也是被她的眼泪迷了神,未想太多,现在可好,好大一个烫手山芋。
“不然你让桉树送她回将军府?”
“不妥,桉树根本奈何不了她。”
还未商讨完,关月鸢便已回来了,“一会儿到了村里,能把白麟借我骑上一会儿吗?”
若是让小梅她们看见这般英俊的高头大马,指不定要羡慕成什么样呢。
“不可,白麟……”难驯,薛岫白话还未说完,就被商宫雀两声咳嗽打断。
“宜兴若是喜欢,叫她骑一骑怎么了。”商宫雀瞥了一眼薛岫白,未尽之词却是:给她哄回去。
听到自己的请求被赞同,关月鸢激动的抬起小脸,盯着薛岫白只等他同意。
“随你,若是摔了,我可不管。”
关月鸢只当他同意了,心中已经想好自己如何骑着高头大马帅气出场,才能让大壮他们争抢当她的小弟!
商宫雀趁机与关月鸢打着商量,“白麟难驯,若不让桉树牵着你走两圈,先回将军府亮一亮你的威风!”
“那可不行,我要先去平乐村!”关月鸢一听,脑袋立刻摇得像是拨浪鼓。
“你要去村里干什么?不然你告诉我们,我们过去帮你一块儿办了!不然你偷偷跑出来,家里知道要着急了。”
五皇子把她当小孩哄,可她却不傻,这是想方设法赶她回去呢!可都走到这了,她说什么也要去一趟平乐村再说!
可她若直接说查案也不妥,他们定会觉得她在胡闹,必须得想个他们办不到的理由才好!
关月鸢拼命思索了一番,终于想到了由头,“阿娘近日身体不适,就想吃放在村里的腌酱菜,你们不知道地方,便是连我也要回去寻一寻的。”
商宫雀和薛岫白互相对视了一眼,看这样子她定然不知平乐村发生了何事,这可怎么办?
商宫雀挤眉弄眼的朝薛岫白使眼色,想他说两句话,劝上一劝,可这货只当看不见,只盘腿坐着,甚至连眼睛都闭上了。
周围水汽弥漫阳光一打,显得薛岫白整个人飘飘渺渺,不似凡人。
关月鸢一抬眼便瞧见了这幅画面,还没等她多想,就见少年轻启唇瓣,嫣红色的唇一张一闭,说出来的话冰凉刺骨,“村子里已经无人了,你去也没用。”
无人?什么意思?
难不成是旁的地头有活,将平乐村的人雇去干活了?
这种事也有发生过,那时关月鸢年纪还小,听说是修路村里大部分人都应招干活去了,男人每日三文钱管饭,女人做些打扫做饭的工作,也能挣上个一文钱。
那几日,村里就剩下些老弱稚童。
阿娘说这可算是好事,可她不懂,只知道那阵子每个人回来都开开心心的。
隔壁的王伯还专门宰了只鸡,那鸡可真好吃!肉质鲜嫩,婶子用料腌了在放到荷叶里,外面裹上她们从河沟里挖出的黄泥,埋进火堆里,打开香酥软烂,馋得让人直流口水。
关月鸢擦了擦嘴角隐形的口水,觉得饿了,便催促这薛岫白和商宫雀赶紧出发。
婶子和小梅若是看见她回来了,指不定开心成什么样子呢!她也有点想念婶子的葱花饼了!
她蹦蹦跳跳的就要去拽白麟,看见后面二人才慢腾腾的站起身子,便迫不及待地喊,“长陵快走,还有五哥哥,你们快些!”
五哥哥?
商宫雀这时才想到,宜兴郡主同他妹子商幼晚可是实打实的情同姐妹,就是看在她救了商幼晚的份上,这一趟也得护她个周全。
“罢了,且走且看吧,若是宜兴到了村子哭闹,我可管不了。”商宫雀说着,率先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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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过去。
薛岫白听见关月鸢叫商宫雀哥哥,竟也叫得那般自然,一时间心情复杂极了。
她这是见谁都叫哥哥?那他何必那般认真……
走到白麟面前,少女扯着马匹上垂下的缰绳,正期待的仰着脑袋看着自己。
薛岫白本想让关月鸢去骑桉树的马,哪怕是慢慢走着,也比他们两人同乘一匹要好,只是他晚了一步,其余三人皆在马上了。
地上只剩一个他,以及期期艾艾看着他的关月鸢。
关月鸢本想自己上马,可白麟生的高大,她连踩个马镫都费劲,只好眼巴巴看着薛岫白,想着他拽自己一把。
暗暗叹了口气,薛岫白翻身上马,对着下面的关月鸢伸出了手。
少年骨指分节修长,手心红润看得清脉管走向,他逆着光神色如常,眸底却带着惯常的深思沉重。
平乐村以前是官道旁边的第一村,用木头做横梁黑底红字的用楷书写了‘平乐村’三个大字。
后来官道改道,平乐村就渐渐地失了人气,故步自封的守着这一亩三分地,黑底红字也被雨水冲的落了颜色,余下淡淡的痕迹。
显得有几分有些萧条。
“我家快到了!”关月鸢兴奋的直起身子,举目远眺,想看附近有没有相熟的人影。
只是不知为何,道路两旁却寂静极了,这不是寻常的安静,更像是死寂一般的宁静。
北风迎面,桉树等人将手放在了后腰上,众人往村头走去。
关月鸢着急,嘴里不住得让白麟快些,比旁人多了一个马身的距离,走到村头横梁下,薛岫白抬头看天,黑沉沉的乌云压下来,明明刚才还是烈日当空。
突然,身后的桉树大喊一声,“少爷小心。”
巨梁毫无预兆的砸了下来,幸亏薛岫白反应及时,拉了缰绳往前跑了两步,横梁正好砸落马后,激起一地尘埃。
薛岫白下意识看向身前的少女,却见她目光怔滞,似有几分迷茫,被身后的声音吓到后,还不自觉往他怀里缩了缩身子。
如此不详的预兆,沉甸甸压在众人心上。
关月鸢也不再兴奋了,她左右环望四周的景象,却看不出和从前有什么不同,只是不知为什么,她的情绪也跟着低落了下来。
难道……村里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小梅——狗蛋——”
她试着扬声喊了几个小伙伴的名字,若是周围有人在,定会发现是她回来了!
可随着他们慢慢进入村庄,周围始终都静极了。
半晌,一阵冷嗖嗖的风刮过,吹得她小脸直发紧。
“奇怪,怎么没人?”
关月鸢挺得板直的脊背不由弯了下来,小声喃喃自语,“他们都去哪儿了?”
她只顾着四处找人,却没发现,一行人的目光早已聚在了她的身上,带着几分不忍与怜悯。
瞧见她的模样,在场几人才后知后觉意识到。
卷宗之上,那平平无奇的‘平乐村’三个字眼,对少女而言有多么重要。
只是,此刻知晓,已太迟了。
28. 第 28 章
关月鸢渐渐察觉出不对劲,整个村不可能连鸡犬的声音都没有!
她匆匆下马就要往村里跑,薛岫白给桉树打了个手势,让他跟上护着关月鸢。
“虽是雨水腐蚀,但你看……”商宫雀蹲下身子,并未使劲,就掰下来一块掉落在地的横梁。
横梁的断端平整光滑,不似腐蚀,倒像是被刀劈的,横梁离地五米高,若是一般人怎么可能劈到。
两人神色凝重,这个村……
关月鸢一口气跑到了水井边,整个村有两口水井前后各一,前面的水井有几百年的历史了,井水甘冽,后面的水井是重新修葺的,水不够清澈,用它来煮汤都带着一股子的土腥味,渐渐便没人来了。
关月鸢家离后井很近,靠近村子的外缘,她跑得飞快,一时不察被石头绊了一跤。
手心被碎石子擦出些血痕,来不及喊疼,她就一骨碌爬了起来,沾着血迹斑斑的小手,抹了一把下巴上的灰尘,快步奔向对面的矮屋。
“小梅姐姐?婶子?你们在吗?我回来啦,还从城里带了……”
话未说完,关月鸢已经踏进了院门,院内本来在墙角支了个豆角架子,现在也倒在一旁,晾晒的衣服也凌乱摊在灰扑扑的地上。
她匆忙钻进房内,桌椅被推倒一地,玉米面糊糊已经干在地上,她来来回回绕了两圈,一人都没看见。
在转到厨房门外时,突然看见地上有一滩干涸的暗红色的血迹,顺着厨房的台阶蜿蜒向下直到水沟。
关月鸢本不在意,因为往常婶子也是在这里杀鸡,有点血迹也是正常。
可小梅姐姐勤快,往常一定会用洗菜水将台阶冲的干干净净,浓重的不安席卷了她的内心。
从她进村,到现在,一个人影也没见过……
她愣在厨房门口,仿佛心有所感,不敢向前。
半晌,她颤抖着探出手,推开眼前这扇木门,木门没关,轻轻一推就开了,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人形痕迹。
痕迹周围用石灰粉撒了一圈,隐隐约约能看清是个侧卧的人。
桉树默默跟在关月鸢身后,张口想说点什么,只是他嘴笨,却也不知如何开口。
关月鸢沉默了许久,才转过头来。
她眼珠黑浓,笑起来的时候,显得晶莹剔透好看极了,可此时,她的目光空洞没有焦点,竟看起来有些灰暗,“这是什么?”
她嗓音有些迟滞。
那一圈石灰人形是官府专门用来将死者位置固定做的标记,这叫他如何张口讲述给眼前的少女?
桉树踌躇半天,才道:“这是官府留下的……”
关月鸢并不是傻子,整个村毫无人气,甚至连鸡鸣狗叫的声响都没有,像是除了他们几个,再无活物。
怪不得……
关月鸢浑身僵硬地转身走出院门,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走完整个村子。
这时薛岫白与商宫雀赶了上来,默默地走在她身后,不出声,不动作。
关月鸢瞧见村长家门口那几张宴请人的圆桌,上面铺着红布,周围密密麻麻的用白色石灰粉画出一个个人形。
竟是……一人也没了?
烈烈北风呼啸着刮过,争先恐后的钻进她耳朵,像是从哪里传来的哭声,随风盘旋在耳畔。
关月鸢不敢停留,绕了一大圈,又回到村前的井边。
她一路上嘴巴也没停过,似是小声说着些什么,神情越发恍惚,脚步也虚浮极了。
薛岫白与商宫雀对视,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沉重之色。
若是关月鸢此刻大哭大闹,他们还有得安慰,可眼下这幅模样,他们谁也不敢轻易出声,生怕惊扰到她。
就在这时,那漫无目地乱走的少女,顷刻间像是失了力一般,整个人栽倒下去。
薛岫白一直跟在她身后关注着,眼见少女软了身子,立即一个箭步上前将她搀住。
一低头,发现她掌心黏腻,流出的鲜血已布满整个掌心,斑驳密麻,像是一个血红色的蜘蛛网,罩住他的心脏。
自从他们进村,天色就没有放晴,眼下天色暗了,黑云漫天给人一种要强压下来的错觉。
关月鸢悠悠转醒,眼前有些花又有些暗,只能朦胧的看见一片白色的纱。
有些熟悉,白纱上还有着点缀的花式,这不是她在平乐村的床吗?
她动了动手,抬起来一看,右手手心已被人裹得严严实实。
商宫雀与薛岫白的对话,正从前堂传来:
“这些人死的蹊跷,四十人人死于中毒,一百四十四人死于一刀致命。”
“仵作验尸所得,众人吃的席内含有夹竹桃,可中毒的四十人皆死于钩吻中毒而亡,投毒怎么可能会下两种毒药?”
“还有一刀致命者,皆是从右颈划开至左颈,深浅一致,长度相似,中刀者不会很快死亡,他们只能看着自己的血液逐渐流失。”
“一百多人竟无一人逃脱吗……”
“看来关将军还得在宫中再待两日了,若是不查个清楚,镇国将军为了掩人耳目愤而屠村一事,怕就要被盖棺定死了!”
什么?
关月鸢心里一惊,将军爹爹被怀疑和村里人的死相关?
这不可能!
她一下子坐了起来,外面的人察觉到响动,停止了谈话。
“醒了?”薛岫白站在前后堂的交界处,内室光暗,外室亮堂,他好像站在光里。
关月鸢看得眼睛酸,忽而一滴豆大的泪珠滑落下来,她匆忙低头,用手背胡乱抹了一把。
“饿了么?下来吃点东西。”少年语气缓缓道。
关月鸢飞快抽了一口气,“我们村的人……”
“全死了,尸体停放在上京衙门。”
死了?
关月鸢不是第一次接触这个词,当时阿爹去世时她年龄小,记不住事,只记得当时伤心极了。
而这一次,她却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心里麻木极了。
死了,代表着再也见不到了。
小梅明明在初春就要嫁给张账房当娘子。
婶子平时总会偷偷给她和二囡卧两个鸡蛋。
狗蛋虽然有些烦人,可一有好吃的总会第一个想到她……没了,这些都没了。
她曾经在平乐村的日子,都一齐跟着消失不见了。
“凶手呢?是谁杀了他们?”关月鸢木然抬眼,直直盯着他。
少年肃着一张脸,在暗室中显得白得近乎透明,他一步步走来,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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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纱帐用旁边的布条捆上,低头向她保证,“放心,会找到的。”
她不能哭,她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只是她不敢想象若是让阿娘知道了,该如何承受。
对了,得告诉二囡!她比自己聪慧,定能想出法子的。
关月鸢猛地扯住薛岫白的袖子,“我想传信。”
薛岫白刚点了一下头,在外室的商宫雀突然叫他,“长陵,快来。”
“你看,只有一人即中了刀又中了毒。”商宫雀摆开长名册,上面写了平乐村每一个人死亡的方式及状态,只有他手指的那个人,脖颈中刀,身患剧毒,最终流血而亡。
“村长王百万!”
“这一百八十四个人,只有这一人与旁人不同,像是中毒后未死后凶手补刀而亡,看来这就是最后一个死者了。”
一百八十四?
关月鸢脑子有点涨,太阳穴突突的跳。
可她却记得掌管户籍的小吏当时来家中时,明明说的是一百八十八人。
记得那时二囡病重,阿娘将二囡送去城里治病,后来说是治不好了抬回来,家里连棺材都备好了,还来了个户籍官要消去二囡的户籍。
她记得那时户籍官说,平乐村共一百八十八人,刨去她、阿娘和二囡,还有一个王状没死,一百八十四人,果真对上了数……
不……不对!
“隔壁的刘婶子,在前些日子生了个小宝宝。”
闻言,商宫雀同薛岫白猛地看向关月鸢。
大家拖着长名册一条一条的对,果然有一不足二月的婴儿。
“户籍官每半年统计一次户籍人口。”商宫雀摩挲着下巴沉声。
“缺了一人。”薛岫白点出最关键的一个答案,让令两人同时觉得畅快无比。
看来这个人就是屠村案的突破口了!
*
关月鸢以为自己躺了许久,实际才不过一个时辰而已。
眼见屋外太阳将要落山,几人便决定在关月鸢家里对付一宿,等明日再去后山查看。
关月鸢的屋子与外间隔了一扇布帘,躺在床上,可以隐隐绰绰察觉到外屋的动静。
外屋几人还没睡的时候,关月鸢倒不觉得有什么,她直愣愣瞪着大眼睛,看着窗外天色从昏暗,变成如墨色一般浓稠的黑。
入了夜后,村中的夜晚向来不安静,今日却静得厉害,黑夜像是一双大手,捏紧心脏让她不能喘息。
突然,窗外蛐蛐声响起,她蓦然坐起身,扭头看向外屋,早已没了人影。
大家……都睡了?
理当是睡了的,可她心底却越发的凄慌,一种好似被全世界抛弃的孤独感,沉沉压在她心头。
她跌跌撞撞地光脚下了地,想去外屋确认,掀开布帘,便一头撞进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
“嗬——呼——”
有人在打鼾!
关月鸢听见声音,紧绷的心脏便是一松,下一刻,一只冰凉的手忽然按上她头顶!
一道微凉的嗓音从她身后传来,“你……”出来做什么?:
薛岫白话还没说完,感觉到手心下的少女身躯微微一震,但没发出一点声响。
借着月光看去,才发现她已泪流满面。
29. 第 29 章
今日赶了半天的路,薛岫白本也有些疲累。
关月鸢家里能住的屋子不多,关月鸢睡在内室,能睡人的屋子就剩下一间原来放杂物的房间,这里面有张床李秀娘原本是打算等大囡、二囡长大后多分出去的一间屋子,此时刚好能用上。
桉树与商宫雀的侍从抢着被子相互为主子争抢这唯一的床,这边放个枕头那边就去褥子,这边摆枕头,那边掀床垫。
“罢了,今日长陵便与我同睡吧。”商宫雀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
他俩虽然年少,可手长腿长的躺一个人就已经施展不开,况且金尊玉贵的二人怕是从小也没同旁人这般挤在一起过。
两人躺在床上势必要胳膊贴着胳膊,腿贴着腿,要不侧着睡,背靠着背?
未等薛岫白想清楚谁在里谁朝外,商宫雀一个猛子仰躺到了床上的内侧,看薛岫白还有些犹豫,还拍了拍身旁的褥子,冲他挑眉,“来吧,长陵。”
更不想睡了……
实在无奈,薛岫白起身去了外间,想寻些清净。
原本还能听见商宫雀装模作样挽留他的声音,不到一会儿便没了声响,薛岫白回头一看,好家伙,睡着了!
气得无奈,这时便看见了蹑手蹑脚走出来的关月鸢。
她突然间痛哭,令他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反应是好。
说来也奇怪,往日他看到女孩子流泪,总觉得这般哭哭啼啼的让人厌烦。
然而此刻他心底却有一丝的庆幸,幸好……她是会哭的。
少年沉默立在原地,陪着关月鸢从痛哭,直至慢慢平复,变成小声的抽噎。
“好好睡一觉罢。”少年的嗓音在浓雾般的夜里弥散开,令人说不出的心安,“我在这儿。”
*
一夜过去,可能是夜间下了场雨,窗外的空气格外清新带着些泥土与青草的香气。
关月鸢趴在窗台边,看着屋檐上的水珠一滴一滴的落下,在地上打出一个小泥坑。
“郡主,出来吃饭了。”桉树站在内室外,朝里面喊。
关月鸢应了一声,她昨天晚上大哭了一场,现下眼睛有些肿胀干涩,昨日也没吃什么,此时早已经饿了。
她穿上鞋走到外间,看来看去只瞅见薛岫白和桉树二人。
“五哥哥呢?”关月鸢看见薛岫白还有些害臊,小手放在眉头处,捂着肿胀的眼睛。
“他说要去县衙查缺的人是谁,一早就走了。”
薛岫白坐在四方木桌上,面前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
关月鸢坐在薛岫白的对面,才慢慢的将手放下,眼睛有些肿,她得用些力气才能将眼睛撑开,若是薛岫白笑话她,更没办法见人了。
她一入座,面前推过来一碗白粥,接着一只手伸了过来,握着一方布巾。
“拿去敷一敷。”
帕子入手冰凉,像是提前准备好的,将帕子浸在深井的井水中,才能有这种凉度。
白粥入口微甜,细细看上面还扶着薄薄一层糖霜,关月鸢小口小口吃着,还不忘询问坐在外室塌上补眠的薛岫白,“我们接下来去哪里找凶手?”
薛岫白双手枕在脑袋下,因为腿长一半落在了塌外,闻言他睁开眼看了一眼关月鸢。
“去后山。”
为何要去后山,难道后山有贼人的踪影?
关月鸢握紧拳头心里想,她一定要抓住凶手以慰平乐村一百八十四人在天之灵!
后山离她家不远,绕过一排竹林就到了。
山路蜿蜒陡峭,还有神出鬼没的凶兽,关月鸢从小就被耳提面命不准进,往常只敢在竹林里剜些笋子加餐。说是竹林,不过就是两边种上竹子的一条小路,也称不上是林。
过了竹林,旁边的树就渐渐高了起来,阳光落下洒下一片碎影,再往前走可就要入后山了。
自从村里有一人在后山上被熊瞎子舔了一口,毁了半张脸,回来没有多久就去世了,那人死前的面貌深深的落在关月鸢的心里,让她对后山有一种天然的畏惧。
关月鸢落后两步跟着薛岫白,腿肚子有些打软。
“后山竹林尽头,转小路走到岔口直行,二十步。”薛岫白低声念着王状的供词。
竹林尽头不打眼处真的有一条小路,说是路,感觉就是被车辙压出来略微平整的一天路,再往前走果真慢慢变成了人为修出来的土路,遇分叉口不拐,直行穿林。
“一、二、三……十八。”薛岫白嘴里默默地数着数,到了十八就停止,因为他已经看到前面有一土堆,颜色与周围不一致,上去踩了踩,土质疏软像是才被人翻新过,可能也有了一段时间,上面也长出了短茬杂草。
“就是这了,挖吧。”薛岫白对着身旁的桉树道。
桉树别看着年纪小,可力气很大,他手中拿着铲子,不待关月鸢帮忙就大力挖了起来,尘土飞扬差点迷了关月鸢的眼。
关月鸢干咳了一声,接过薛岫白递过来的水袋润了嗓子,“这是在干什么?”
“王状你可认识?”
关月鸢点头。
“他状词里有说,他帮助了李秀娘将镇国将军的亲生女儿埋在了这里。”
“不可能有人的。”关月鸢无比笃定。
二囡又没有去世,这里怎么可能有人!
薛岫白点头默认了,关月鸢从样貌到性情,谁不说上一句虎父无犬女,就连皇上对此都毫无质疑,这次只不过是例行公事拿出确实证据,证明王状在说谎罢了。
可能是刚下过雨,将上面的泥土冲掉了些许,没过多长时间桉树就挖到了东西。
那是一口棺材。
棺材不大,像是幼女的棺材,红栎木虽不是顶好的寿材,但对于早夭的孩童来说,有着赐福保佑的意思。
棺材外面通体用黑金色的墨水写满了赐福的经咒,虽然有些字迹模糊,关月鸢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是阿娘的字迹!
这棺材分明是二囡病重那几日,阿娘准备的,却不知何时埋在了这里!
“打开看看。”
桉树用铁锹敲掉四角定死的楔子,一把将棺材盖子掀开。棺材里面用黄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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衬底,里面只摆了个纸扎的人偶。
在村里有着扎纸人来为病入膏肓的病人挡灾的说法,但关月鸢却不知道李秀娘为二囡做了纸人,还有通篇的经文。
桉树跳进深坑内向棺材里面找,除了纸人只翻出一沓佛经和一式新衣。
“你当真有个姐妹?”薛岫白沉思片刻,看向盯着棺材发呆的关月鸢。
根据王状的证词,关月鸢是有个姐妹的,正因为如此才有着混淆血脉一说。
关月鸢不知为何心中突感酸涩,听到薛岫白的问话,又不敢直说,只得将娘编给她的借口拿出来,“我妹妹身子不好,阿爹家的亲戚来将妹妹接去南方养病了。”
薛岫白点了点头,又指了指佛经和新衣问:“这些都是你和你娘做的?”
佛经有厚厚一沓,字迹并不规整,但实在瞧得出抄写者的耐心与虔诚,每一页都有几滴泪水干涸的印子。
“佛经是我写的,”
薛岫白翻了两页,只见这一个一个的字迹,乱七八糟中带着一点圆润可爱,神色稍稍缓和了一瞬,才侧头看向乖乖立在他身旁的少女,“那这件衣服……”
关月鸢大眼睛忽闪忽闪着,定定看着那件新衣,“这是小梅姐姐做给二囡的,小梅姐姐手巧刚去城里学了时兴的花色,说好了给我们一人做一件的。”
想到此,眼框又忍不住发酸,怕被薛岫白笑话,连忙转过了身子。
她飞快抽了一下鼻子,继续解释道:“我们和小梅姐姐特别好,明明她年底就要嫁给账房做新娘子了,我们说好了,她成婚的时候会邀请我……”
“她可是身高七尺,体型苗条,穿着个花色坎肩?”薛岫白想了想与商宫雀一同看到的死亡明细,里面确实有一人年龄小,未婚,与关月鸢描述相似。
关月鸢却摇了摇头,“不是的,你说的那是村长的女儿,是王状的亲妹妹。小梅姐姐与我差不多高,我们平时可穿不起带花的衣裳。”
薛岫白闻言眉峰一紧。
平乐村虽有一百八十四口人,但年纪在十五岁上下未婚未育的只有一名死者,剩下的不是年纪不满足就是已经生育,只剩一个穿着花衣的女子。
那小梅去了哪里?
“桉树,将死亡名册拿出来。”
薛岫白突然叫了桉树上来,亲自从包袱里拿出一叠名册。
幸亏早上让商宫雀将名册留了下来,此时刚好用上,每一页都表明了详细的死法与受害者样貌年龄、特征,他看得极快,男子一百一十人,女子七十四人,其中三十岁以上五十五人,十岁以下十一人,在十岁至三十岁之间只有八人,只有一人未曾生育过。
那就证明……小梅还活着!
薛岫白眉眼一舒,刚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关月鸢,就听见长空中传来一声长啸,一只鹰隼徘徊在上空。
桉树吹了声口哨,那凶禽便稳稳落在他的胳膊上,他从它的脚上拿出一张纸条,递给薛岫白后,安抚地摸了摸鹰隼脖颈处的羽毛。
薛岫白打开纸条,原来是商宫雀传来的消息:田小梅失踪。
30. 第 30 章
豆大的雨点淅淅沥沥的滴下来,若不是桉树找到了间小屋,怕是要被淋个通透。
得知小梅还活着的消息,关月鸢开心极了!
这可是两天内唯一的好消息!
扭头看见鹰隼立在木梁上,一桢一桢梳着它的羽毛,气势迫人。
“这只鹰隼好生厉害。”她忍不住感叹。
桉树递给她一个小鱼干,让她去喂,鹰隼看见小零食,便两三下扑腾了过来,猛一探头就叼进了嘴。
见关月鸢一点也不害怕,薛岫白想了想道:“不是想寄口信?便让它去罢。”
一封口信送去给商幼晚,将这里的情况细细说了,还嘱咐商幼晚将口信看完后给蒋如冉姐姐。
这也是二囡告诉她的联系方法,蒋如冉现在正在同二囡的哥哥谈亲,刚好可以作为传递她俩消息的中间人。
写完了信,桉树在它的头上轻轻拍了两下,它霎时间就飞了出去,很快就没了身影。
这间房子屋檐破损,此时正往下滴着雨滴,幸好漏洞不大,四根悬梁柱立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分别对应四张长桌,桌上有香烧过的痕迹,在桌面上留下一个一个圆形的烧焦印子。
关月鸢从没来过这里,不知道村子里竟然还有这样一件房。
“这是你们村的祠堂吗?”薛岫白摸着桌面上厚厚一层灰尘仍然盖不住烧灼印,低声询问。
关月鸢摇了摇头,自她记事起每年过年村中祭祖都是在村长家后面的祠堂中进行的,她虽不用祭祖,但在哪两天,总没朋友同她玩耍,所以她记得清楚,“祠堂在村长家后面,不是这儿”
“这间房子从布局来看,都符合祠堂的布局,看起来废用了可不止十几年了。”
原来是这样!
关月鸢绕着四个柱子走了几圈,柱子上雕画着精美的图腾,颜色淡了,浮雕也磨损严重,一看就知道已经好久没用过了。
突然,她脚底被绊了一跤,若不是伸出手扶着柱子,怕是要摔的狠。
薛岫白听到动静走过来,往地上一看,一块泛着墨绿色断口的石块,大概有巴掌大小。
断口清晰,像是被利刃劈过的,皮壳坚硬入手光滑,断口翠绿色一直延伸进去,薛岫白伸出手颠了颠足足有二斤重。
这可不是什么破石头,这是上好的翡翠原石。
这么偏远的旧祠堂怎么可能会出现一块价值连城的翡翠,况且这块石头的另外部分去了哪里?
薛岫白眉头紧锁,这平乐村,当真是迷雾重重……
雨没下一会儿就停了,三个人聚在桉树带来的地图周围,推算小梅可能逃去的地方。
“小梅家是在我五岁那年搬过来的,田叔是做活禽生意的,经常往上京的酒楼送活禽,小梅说她老家临水湿度大,活禽容易生病。”
“那她可有说过回老家需要几日?”
“我记得小梅姐姐之前去探亲,去了五日,还给我带了特产,好大一颗白梨。”
日程约两日,靠水还盛产白梨,只有惠州那一片区域。
薛岫白用手指了指惠州的南边,“今年惠州水患,从北到南边沿河的乡镇庄稼植被被淹了大半,惠州知府被撤职,四皇子被派去赈灾加固水坝。只剩下西边邻接山林的部分乡镇,没有波及。大概率是在这边。”
他指的地方,关月鸢低头仔细看,那里与沅州交接,背靠连绵大山,她可从未去过这么远的地方!正想着,却听少年吩咐道:“桉树,你先送她回京城。”
“什么?”关月鸢匆忙抬头看向他,“我不回京城,我要去找小梅姐姐!”
薛岫白却只盯着地图看,语气带着漫不经心,“哦?那你打算如何去?”
他垂着眸,眼尾敛出的阴影带着几分锋利。
当然是与你一同骑马呀!
关月鸢清楚他又嫌她碍事,想要送她回去了,便绞尽脑汁想着自己非去不可的理由,“我……我……只有我认识小梅!若你们想去,得带上我的!”
薛岫白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这次无论如何也要先把她送回去!可听她这么一说,他竟……一时寻不到理由反驳?
于是他回头看向桉树,希望桉树能想到法子,来破这个局。
谁知桉树接收到自家少爷的目光,立刻忙不迭点头,“郡主说的有理,确实只有你见过那小梅……”
“桉树?”薛岫白提高了嗓音打断他。
“啊?”桉树一下子慌了神,少爷的心思向来难猜,只是他服侍少爷这么些年,最是了解少爷的嘴硬心软!
少爷对宜兴郡主分明早与寻常女子有了不同,眼下只不过是嘴硬罢了。
他这般想着,便试探着道:“少爷若是怕拥挤,不如……我去寻个马车?”
“???”让你赶她回去,谁要你寻马车了?
薛岫白冷冷地一甩袖子,正要拒绝,衣袖就被一双嫩白的小手扯住。
“不用找马车,我会骑马,给我找一匹马就行!”
她眼睛睁得极大,露出黑葡萄一般的瞳仁,许是这几日哭了几场,眼眶晕着一抹粉红的痕迹,落在这灰扑扑的祠堂内,像极了上天遗落的珍宝。
如今可怜巴巴的望着他,目光不同于昨日的直率鲁莽,却含着几分急切和讨好。
薛岫白只瞥了一眼,就像被什么东西烫到一般,匆忙收回目光,转身走了出去。
不等关月鸢失落的垂下眼,便听见他的嗓音从门外传来,“路上若是磕了碰了,不许哭闹。”
*
这回路途便远了些,桉树在村中找了辆马车,虽有些破旧但遮风避雨没什么问题,等到了城镇上再配置新的也来得及。
他们沿着山路出发,匆匆行了两日,桉树做饭的手艺好得很,今日中饭是逮的跑山鸡,肉质鲜嫩架在火上烤的表面稍微有些焦,再撒上些孜然辣椒,好吃的让人想将舌头都吞掉。
马车是大家轮流上去歇息的,吃完饭,正巧轮到关月鸢上车休息,跟着薛岫白两人疾行了一路,小姑娘竟是半点没喊过累,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有时发觉赶路气氛沉闷,还努力想些有趣的故事,讲给他们听。
桉树一旁瞧着,少爷对关家小姐的态度,像是越发温柔了!
往常见女子扑过来,躲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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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及的少爷,如今竟会因为嫌弃关家小姐头发扎的凌乱,愣是虎着脸帮她梳好才算完!
真真是让他……大开眼界!
“下午就到惠州了,这两日我选出来了几个可能的地方,先去仙会村看看。”
薛岫白站在车外叫住关月鸢,喊来桉树从包裹里取出三件衣服,递上来一件粉白色的襦裙对她道:“去换上。”
仙会村是惠州西边交接的第一村,村中主要种植水稻与果梨,是最像小梅的老家的地方。
最近水患渐渐过去,若他们衣着珍贵一看就像是世家的公子小姐,让流民瞧见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乱子,所以薛岫白让桉树去找了三件衣裳,粗麻布,颜色洗的发白。
换上衣服后,薛岫白个子高,还是个衣服架子,哪怕穿着麻衣,看着都像是微服私访的公子哥一般,只能说聊胜于无。
而关月鸢曾经是穿惯了麻衣的,如今在将军府越发养出一股子英气,竟是将这粗布的裙子都衬得明艳招摇,脑后还是薛岫白看不下去,亲手给她梳的马尾辫,随着她的动作一甩一甩,灵动极了。
薛岫白收回视线,早知道让她换上男子的衣服,怎的还是这般招摇……罢了,快到地方了,便随她折腾吧。
他们化作兄妹三人往仙会村走去。
仙会村依山而建,地势高低错落,从村口往里走一路上坡,一户一户都离得挺远,薛岫白打算装作临江而生却被水淹了家的人,来找亲戚投靠。
可自打进村后,明明有人声却看不见人影。
“那里有人。”关月鸢拽了拽薛岫白的衣袖,指着前方的那个屋子,刚刚窗户内有人影闪动,干脆去那里问个路。
“你好,有人在吗?”桉树上前敲了院门,里面传来了几声狗叫,像是在驱赶他们。
等了半天也不见人,这个村子到底怎么了。
现在正值下午,该是农忙的时候,路过一片一片农田却没瞧见一个人影,地里的庄稼歪倒在一旁,像是许久没人照看过的样子。
他们又往上走了两家,敲门都没得到回应。
薛岫白皱着眉头思考,突然听见乱哄哄的一片声音,从远及近,奔向他们而来。
十多位壮年男人面带敌意,手牵恶犬,肩扛着几把钉耙锄头,拦在了薛岫白他们面前。
见来人气势汹汹,薛岫白下意识将关月鸢护在了身后。
“你们几个外来户,赶紧滚出俺们的村子。”领头男人操着一口乡话嚷嚷。
“我们本是家住南边同旺村的,遇到水患,全家就剩我们兄妹三人了,今日来就是来寻亲戚的。”
“少废话,若是不想死就快滚出去,俺们村子不欢迎外乡人!”
“是真的,我来找小梅,田小梅,她是我表姐姐。”关月鸢一时情急,耐不住性子开口询问。
一听到田小梅的名字,对面几人面色忽得一愣,紧接着二话不说,便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田大,放狗!”
“咬他们!”话音落下,几只龇牙咧嘴的恶犬呲牙率先冲了上来,随着喊声越来越多的村民举起手中的武器,纷纷朝向薛岫白三人扑来。
31. 第 31 章
眼看着几只半人高的恶犬扑上来,关月鸢却愣在原地,小脸露出几分困惑,连逃跑都忘了。
眼看小小的身影就要被恶犬扑食,火光电石间,被人从后拎起,甩在马背上!
“少爷!”
桉树也匆忙上马逃命,就算有百般武艺,面对这么一群半人高的恶犬,不赶紧逃命等着被当成肉骨头吗!
只是他刚骑上马,就看见少爷竟骑着马,迎着那群恶犬冲了几步,等接上关家小姐,那帮恶犬也扑进了他们五步之内!
眼看着领头的恶犬獠牙一露,就要咬上白麟的马蹄!
这时一道血光闪过!
薛岫白抬手抛出一柄短剑,直直叉进了恶犬的左眼!趁着它哀嚎的空挡,白麟终于调转马身,加速跑了过来!
三人闷头狂奔了约两里地,身后的犬吠声才彻底消失不见。
由于事出紧急,关月鸢被甩在马背上根本来不及调整坐姿,俯趴了一路,她的肚子被抵着,翻江倒海的,难受极了。
直到耳边的风声人声犬吠声都消失了,马也渐渐停了下来,她才松开了紧紧扒着薛岫白膝盖的小手。
身子顿时像没了骨头似的,滑向地面。
薛岫白此时正警惕的环顾四周,林子里植被茂盛,方才只顾着逃命,竟是与桉树跑丢了。
见身后并没有人追赶上来,他便从腰间取出一筒特制的讯号弹,用火折子点燃发了出去。
做完这些,他才有功夫低头查看关月鸢的动静。
见她眼看着就要栽到地上,薛岫白立刻翻身下马,将少女柔若无骨的身子接住。
却不想,下一秒,少女便慌忙推开他,“呕!”
将胃里的东西吐出来,关月鸢才觉得轻快多了,只是她吐完抬头,才发现薛岫白仍站在对面没有动,衣袍上赫然有一道黄白相间的残留物!
少年两眼发直的愣在原地,似是从未经历过这般情况,还没缓过神。
遭了,他不会生气吧!
关月鸢心里突突了两下,扭头一看身边正好有小溪,便匆忙跑过去用水抹了把脸,接着又返回薛岫白身前,“我……对不起,我给你洗一洗,就干净了!”
关月鸢说完,便忙不迭上前,去解薛岫白的腰带。
薛岫白心头本有几分后悔,下一刻,便被她的动作惊得消散了。
“不用……你别……我自己洗……”他匆忙闪身想避开。
关月鸢小手却快了一步,她握紧少年腰带的一边,还没来得及发力,腰带便先一步松开。
见少年想躲,她又紧跟追上前一步,口中振振有词,“还是我来吧,从前阿娘还夸我洗衣服洗得又快又好,连阿娘都洗不过我呢……”
当了一路的小累赘,此时好不容易有了展示自己实力的机会,关月鸢怎能放过!她从小便帮阿娘洗衣服,她可擅长了!
薛岫白本想冷脸呵斥,可听了她的话,这脸却无论如何也板不起来,只能连连后退,却又招架不住她的热情……
终于在她就快钻进他怀里的一刻,薛岫白紧抿着唇瓣,坚决地抬手按住少女的肩膀。
他好不容易沉住气,正想说话,就被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
“少爷,少爷!幸亏我们没离得太远!你们……”
那雀跃的声音说到一半,像是才发现他们纠缠在一起的身影,忽然结巴起来,“你们……没事就好。”
……
桉树一来,这洗衣服自然也就轮不到关月鸢了。
她一脸失望的蹲在小溪旁,眼巴巴瞧着桉树哼哧哼哧的给薛岫白洗着外袍,羡慕极了。
桉树却眼观鼻鼻观心,一眼都不敢乱瞧,更不敢回想自家少爷方才恼羞成怒的模样。
薛岫白则骑马往山内走去,说是探查周围是否有危险,顺便也是为了散心。
何况,他还想去验证一件事情。
水边波光粼粼的反射着太阳的余晖,桉树洗完衣服,就去附近的树林里找柴火,他也不敢走远,只一回头便能瞧见关月鸢的距离便可。
为了两位主子晚上不饿肚子,若是有点什么野禽就更好了。
关月鸢则脱了鞋袜,坐在溪边,溪水清澈见底,冰冰凉凉刚好没过她的脚踝。
突然,一件衣服顺着水流飘了下来,离她不过两三步,她一捞就到了手里。
看起来应是上游有人在洗衣服,关月鸢耐心等了片刻,就见一位大娘匆匆沿着岸边走了下来,“诶呦,我的衣服!”
关月鸢这才起身,将衣服递了过去,“大娘,这是你的吗?”
那大娘衣着破旧,在衣摆处有几个大大的补丁,但与衣料颜色相近,面上带着些岁月的痕迹,眼角布满细纹,头发整齐的盘在一起用一块深蓝色的步子扎着,看起来面善极了。
“谢谢闺女,这是俺儿子的衣裳,他明日还得穿呢。”孙大娘说着,将湿衣裳展开抖了抖,一脸的庆幸。
关月鸢瞧着大娘,就好像看见了自己在平乐村邻居家的婶子。她原本对这个地方的人还抱有几分防备,此刻却怎么防备不起来。
“大娘就住在这附近吗?”她耐不住好奇问道。
“我就住在旁边的逢禄村,闺女我看你不像这里人啊。”
“我是随哥哥逃难来找亲戚的,找不到过两日我们就走了。”
一听是逃难来的,孙大娘心里就止不住地难过,他们这块地方还算好,地势高雨水就算下的多也掩不住庄稼,还能剩口饭吃。
那边的人可就不了,听说水都淹过了屋子,多少人被水卷走了,流离失所。
这小姑娘脸生得白净漂亮,相必之前也是富裕人家的孩子,为啥同哥哥来寻亲,家中长辈怕不是都丧命在哪大洪水之中了。
“你们亲戚是哪里的人?俺十里八乡的人大部分都识得的。”看见关月鸢机灵可爱,孙大娘也忍不住生出一丝恻隐之心。
关月鸢一听,便急忙道:“我来找我表姐,她叫田小梅,家中原是做活禽生意的。”
“田家?”
孙大娘将衣服晾在石头上,拉着关月鸢坐在一旁,田家可是仙会村的大姓,旁的村都存在着互通婚姻,这边的姑娘嫁给那边村,那边村的嫁一个这边村的,村子么,十里八乡的都互通婚姻,满着往上算估摸着都是一个族系。
只有仙会村,女子从不外嫁,只往内娶媳妇!
这种方法倒是厉害,别的村的人口凋零,走的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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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的死,就剩着会仙村人口鼎盛,光是壮年就有百人之多。
孙大娘虽不知道田小梅,但若是姓田,还在这附近,大概率与仙会村是有关联的。
孙大娘想到这,便劝关月鸢,若她亲戚真是仙会村的,就不用去找了,仙会村从不接纳外来人,尤其是这种敏感时候。
什么敏感时候?
关月鸢再问,孙大娘就不愿多说了。
眼瞅着日头下了山,关月鸢和孙大娘告别,说是要去寻哥哥,这荒山半岭的还有熊瞎子,就剩这两个娃儿可怎么办?
孙大娘心善,觉得关月鸢年纪小嘴又甜还帮自己干活,这么可怜的孩子,哪能放任他们晚上睡在这山林里?
眼瞅着关月鸢招着手同她告别,孙大娘一着急便道:“孩子,带上你哥哥今晚到俺老婆子家睡上一晚,明儿一早再走罢。”
*
薛岫白从后绕了一大圈,靠近仙会村的后面,这个村子很不对劲,明明正是农忙的时候,村民却都蜷在屋子里,荒废了田地。
外围还有高高的竹墙,将整个村子围在其中,虽说山中有猛兽,但需要这般尖锐锋利的竹刃来阻挡吗?
竹墙的上端插着一排利刃,这个村不像村民,更像是土匪的寨子一样。
尤其当村里人听到田小梅的名字,一个个像是疯了似的,很是奇怪。
薛岫白远远下了马,藏身在一棵树的后面,很快仙会村的后门被人打开。
两个男人提着个麻袋往后山走去,薛岫白立即跟上,没有走多远,就到了一处崖坑旁,周围树木林立,将通路堵得严严实实,若不是薛岫白跟的紧,一转眼便会跟丢!
两人将麻袋往下一扔,拍了拍裤腿上的土,又在旁边的石头牙子上蹭了脚底的泥,往崖底呸了一声,才骂骂咧咧的转身走了。
等了片刻,见四下无人,薛岫白这才现身站在崖边向下望。
只一眼,就让他面色一变!
原以为很深的崖底,只不过是一个大坑,之前像是水潭,周围的岩石上也有水流冲刷的痕迹,不过现在没了水,形成一个大面积的深坑。
破麻袋填满了坑底,让人看不到头,有些肢体露在破麻袋外面,有些被野兽撕碎,剩余的骨头上还留有野兽啃食的牙印。
恶臭漫天。
不对劲,遍布坑底的死人大多都衣着破旧灰黑,带着一层厚厚的沙土,露出皮肤的地方也是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
就是方才扔下去的麻袋,此时已被人撕开大半,袋子里的人显然还没咽气,正奋力蠕动着想要往外爬!
薛岫白面露不忍之色,他匆忙抬眼查看四周,想找个施救的法子,然而只几个呼吸之间,那人便咽了气。
那人头发散乱满是石灰,肌肤瘦弱骨柴林林,虽看不太清,但大多的人都像是男性,女性极少。
突然,一阵疾风擦着耳边飞过,若不是他躲得快,差些跌进深坑与死人做伴!
回过头,原来是那两人又折返回来。
他们人手拿了个木棒,手腕粗细,上面镶满倒钩铁钉,要是挨上一下,恐怕半条命都要去了!
“妈的兔崽子,俺就知道有人跟着,老实说!是谁派你来的!”
32. 第 32 章
薛岫白一手按住剑鞘,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突然冒出的人影打断!
只见那黑影从林间跃出,砰砰两脚干净利落的将对面二人抹了脖子踹到崖底之下。
“影一?”直到那黑衣人潇洒的定在原地,薛岫白这才认出来,这是太子暗卫排第一的影一!
“你不出手,区区两个毛贼我自然也能对付。”
影一就站在树影下面,听到薛岫白这么说,撇了一下眼角,像是在说:是是是……你说的都对。
薛岫白却觉得有些气恼,论起来他和影一的渊源自小就有,这人在太子面前一本正经,可在他面前却又懒又馋。
往常暗卫哪里会出现在主子面前,只有影一才敢这般的肆无忌惮。
方才逃命的时候不见他出面,眼下只来了两个小毛贼,这厮又突然这般迫不及待!真是让人气恼!
“那我下次不出来了。”影一说完这句话,一个闪身就没了踪影。
“好,一言为定。”薛岫白冲着空气说完,又在林中顺手捡了只兔子,才往回返。
还未到近处,就听见关月鸢唤他,“长陵,快来,今日有地方睡了。”
她没好好穿着鞋子,后跟处踩在脚下,露出莹白色的脚踝,明明日头已经下山了,却那么明显的映在薛岫白的眼睛里。
他将手中的兔子递给桉树,刚要出口训斥让关月鸢好好穿上鞋袜,就被她拽住了衣袖。
“长陵快些,婆婆还在河边等我们呢。”
等他耐着性子听关月鸢讲完,这才听明白,原来关月鸢为他们找了个地方休息,从那个婆婆口中也确实打听到,仙会村是有猫腻的。
他细细的嘱咐了桉树,让桉树回马车休息,决定自己带着关月鸢去阿婆家里住上一晚,顺便……探听一点消息。
见他同意,关月鸢高兴地跳了两下,就要小跑着往前,地上都是石子,她手上的伤口还没好利索,若是再碰一下磕一下指不定又到掉些金豆子来。
这样想着,薛岫白反手扯住了关月鸢的小手,另一只手上提着刚刚打回来的兔子,想要给老人家做回礼。
关月鸢一下子安分了下来,乖乖摇了摇手,示意薛岫白往北边的河边走。
她的手有些凉,或许是今日玩水的时间长了些,相比之下,薛岫白的手就温暖许多。关月鸢虽说从小也是村中长大的,但在将军府的养护下,手心粗糙的茧子都下去了,捏起来也有几分细腻的触感。
“阿婆,我和哥哥来了。”
孙阿婆正在收晾干的衣服,闻言就往这边看,目之所及是两个俊俏漂亮的公子小姐,若不是一身粗布麻衣,怕是宫中的贵女皇子也不过如此。她也没见过什么达官显贵,只觉得以这二人的长相,若是生在普通人家,怕是要遭些罪。
那位俊俏公子一手牵着妹妹,低头提醒关月鸢小心脚下,这才抬头冲她道谢,“小妹顽劣,不知借住阿婆家是否多有打扰。”
他说完将手中的兔子递了过来,极有礼貌的模样。
“不打扰的,老婆子住在逢禄村的边上,这两日俺们村子里都没什么人,只有儿子陪我,你们只住一晚不妨事的。”
听到答复,薛岫白点了点头走上前,顺手提上了孙阿婆刚刚晾晒好的衣裳。
关月鸢也急忙上前扶着阿婆,叽叽喳喳得说着话,薛岫白落后了两步,听着前面的欢声笑语,心情也不禁好了许多。
相比仙会村,逢禄村虽说是与禄字沾边,可光看外表像是与钱一点关系都没有,村中不过十来户人,已经日落,却不见几家点灯,屋子的墙多是用木头制成的,仔细看木头上有大小不一的虫蚀状,整个村子院子无门,就连鸡禽鸭兽的声音也少了很多。
像是多数人都不在家的样子。
他们进村后没走多远就到了一处矮房,房檐上用厚厚的茅草铺了一层,主要是防雨防风,但看着也有些不结实。
孙阿婆进了院门,从口破缸中舀出两勺水,递给他们,“这是井水,甜的,多喝一点,阿婆去给你做兔子。”
“阿婆,我帮你。”关月鸢一口就喝掉了碗中的井水,孙阿婆腿脚不便,她想帮些忙。
薛岫白瞧见院子的南边有一个木头墩子,刚准备走过去,就见院外走进来一人。
那人满面黢黑,干瘦,眼睛色黄,毫无精神气息,他穿着一身破旧的麻布衣服,随着他走动落下一阵阵肉眼可见的灰尘。
“你谁?在我家作甚。”别看他干瘦,嗓门却大的厉害,就这问了一句,在厨房里面的孙阿婆都听得见。
“强子,强子回来了?”孙阿婆将手在围裙上擦了两下,连忙出去。
薛岫白已经解释了一遍,可那人像是没有听见一样,掏了掏耳朵,倾斜身子倒了倒,确实有不少的杂尘被他从耳朵里倒了出来,“你说甚?”
下地种菜能弄成这个样子吗?
显然不可能,耳鸣不清,满身灰尘更像是被奴役干了些什么工程。
可他从没听过惠州这边有些什么工程,需要调度村民来干……
*
关绩打了个饱嗝,冲着立在门外的小太监挥了挥大掌。
小太监看见了,急忙低头进来询问,“将军,有何事吩咐。”
“给老夫整瓶酒来,偷偷的,莫让人发现。”关绩粗着嗓门说完,顺手便朝小太监手里塞了个银锭,份量十足。
那小太监瞧着机灵,眼珠子一转将银锭收在了怀里,退了出去。
关绩一看有门,心里乐坏了,搭起二郎腿就放在了桌面上。
皇上将他关在宁轩殿好几日了,倒是没人克扣他吃食,就是整日的清汤寡水,吃得他老脸发绿,好不容易贿赂了小太监,今日终于给他端上了一整只的烧鹅!
这下他才痛快的大快朵颐了一顿,这日子过得美啊,就差一壶小酒了!
他倒是不担心自己深陷其中,在他眼里,御史那老匹夫蠢笨记仇,可如今这个案子是到了太子殿下手中的,太子殿下可是他自小看大的,最是聪慧,想来也不会轻易被奸人蒙蔽了去,要不了多久自己就能出去了!
奉天殿内。
那小太监恭敬的跪在下处,面前摆着关绩刚刚赏给他的一锭银子。
“他又要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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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帝眼睛都没抬,问。
“将军说,想要壶好酒。”
“反了他了,烧鹅还堵不上他的嘴。”宣帝被气笑了,将朱笔放在一旁,看向李同光骂道。
“将军这两日也是受了不少罪,怕不是想借酒消愁。”李同光笑着说完,将被墨汁打湿的垫纸换了下去。
“他还受罪!朕整天被他这破事弄得焦头烂额,他倒好,一顿饭吃五碗大米饭,朕的御膳赏赐给他,那莽夫居然还嫌太清淡……”
宣帝说着说着,竟是被气笑了,转头对小太监吩咐,“他赏给你的你就收着,李同光传令下去,今日就不给关绩吃食了,先饿他两顿再说。”
吩咐完,宣帝这才觉得神清气爽,念头通达了许多。
李同光倒是习惯了,皇上也就是说说而已,他却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圣上,五皇子今日回宫了。”
“哦?他在外面浪的惯了,还知道回来。”
“这两日太子给五皇子派了个活,去那平乐村一探。”
“朕想起来了,长陵应该同去了,为何就他一人回来?不见长陵回来看朕?”
这时,外面来人传话,竟是说曹操曹操到,商宫雀已在门外侯着了。
“宣。”
商宫雀今日进宫给太子汇报,原本偷偷摸摸的汇报完就想出宫,没成想被宁妃的人在东宫门口守住了。
他只好到母妃哪里转了一圈。
他的母妃哪里都好,就是哭哭啼啼的惹得人心烦。
一见面就说他时常不来看她,又说他还不准备娶亲,别整天跟着邢鹤眠胡混,最好是跟着太子多多学习,日后好早早求个封地。
翻来覆去的车轱辘话,商宫雀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这不耳提面命的被喊他来给父皇请安。
“父皇安好。”商宫雀跪在地上,叩了一礼。
“你小子还知道回来,长陵呢,怎么没与你一起来见朕?”
父皇整日长陵长长陵短的,商宫雀有时都怀疑,长陵是不是父皇流落在外的私生子,想来也不可能,若真是直接接回宫就好了,没必要放在宁远侯府那个吃人的地方。
“长陵自然还在查案。”
“有何进展?”
太子让薛岫白去调查是经过宣帝同意的,这件事并不复杂,让小辈们去练练手也行,故而宣帝也就是提一嘴问道。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父皇想先听哪一个?”
“……”
宣帝听到这句话便是眉头一皱,眼睛往桌岸上一瞅,就想看有没有什么趁手工具。
商宫雀同宣帝做了十来年的父子,挨骂挨罚都成了习惯,哪能不了解宣帝下一步要干什么,连忙自问自答道:“好消息是那棺材里果然没有人,将军是被诬告的,而且平乐村还有一位幸存者。”
宣帝神情并无太大的变化,食指在桌案上点了两下,示意他继续。
“坏消息是宜兴郡主跟着长陵一同找幸存者去了,儿臣本想带宜兴回来,可长陵那小子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是二话不说领着宜兴出发了!”
“!!!”
33. 第 33 章
强子见孙阿婆从厨房走出来,指着薛岫白问:“娘,这人谁啊?”
孙阿婆连忙对他解释是从外来的逃难人,就住这么一晚,明儿个一早就走了。
强子黑瘦的脸上带着愤懑,他张口就冲孙阿婆吼道:“现在是什么时候,要是被人晓得了,咱们都别活!”
薛岫白面上露出疑惑,强子身上的衣服同样沾了一身灰,比起他们更像逃难的人。
关月鸢从厨房探出头,“阿婆,汤锅开了。”
厨房内有些乌烟瘴气,这是关月鸢第一次烧炉子,以前在家李秀娘只是让她看着从未让她沾手烧过炉子,今日她本打算帮忙,没想到扇扇子打炉火这么难,熏得她一脸灰黑。
怕薛岫白笑话,她出来前还专门用手沾水擦了两下。虽然脸上的黑被抹的更匀了,但架不住她眉眼漂亮,让强子一下子就看直了眼。
薛岫白瞥了他一眼,上前两步挡在关月鸢前面,从兜里掏出十文钱,“我们兄妹俩是逃难来寻亲的,明天一早就走,我们身上就剩这么多钱了,就当是我们借住一晚。”
说着将钱推了过去。
强子见这人实趣还知道掏钱,十文钱够喝一壶的了,便一夺过薛岫白手上的铜钱,就绕过他往厨房去,“只一晚,明儿个你们就赶紧离开。”
孙阿婆自然知道自己儿子是个什么德行,连忙拽住他,“强子,你去把桌子支起来,今儿咱们在房里吃,别叫人看见。”
强子哪里是听话的人,别说还有个小美人躲在厨房里,还要往厨房去,这时薛岫白堵在了他的面前。
薛岫白年纪轻但身量高,乍一看比强子还要高出半头,严严实实的堵在强子前面不肯挪动。
强子一看这架势才作罢,他本身就欺软怕硬,又咧着嗓子使唤薛岫白,“你过来,帮俺支桌子。”
一张不大的四方桌被折叠在门后,上面满是灰尘,一看就不经常用,打开支起来后薛岫白发现这桌子腿短了一截,一用劲桌子就晃的厉害。
厨房里的饭菜也出锅了,兔子被一分为二,一半留着让孙阿婆日后吃,一半放了辣椒干炒,这边人口味重看上去红彤彤的一片,也是怕没有主食,孙阿婆专门从小布袋里抓了半碗粗米糁和了半碗玉米面烙了四张饼。
关月鸢知晓孙阿婆腿脚不好,抢着要帮孙阿婆将饭菜运到前面桌上,就见孙阿婆叹了口气,分出了两个碗将红烧兔丁拨出来放在了厨房的灶上,另一个碗里放了块儿饼。
“闺女,俺们村里女人是不能上桌吃饭的,我给你拨出来些,咱俩就在厨房对付一口。”
这是何道理?关月鸢不解极了,可看着阿婆满是愁苦的脸,还是应了下来。
这红烧兔丁果然好吃,就是有些辣,可入嘴香得很,筷子都停不下来。
“闺女,好吃不?”
孙阿婆手中端了碗糊糊,瞅着关月鸢吃的开心问。
“好吃的,阿婆手艺真好。”
而在房内吃饭的二人,气氛不是很好。
强子见她娘领着那小妞躲在厨房吃饭,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边咒骂着,恨不得将所有兔肉都拨到自己碗里。
薛岫白只勉强动了一下筷子,就听强子发问:“你和你妹子从哪儿边逃难来?”
“从东边来,我家住在廖江旁边,一发大水就被淹了,爹娘全死了。”
“你来找谁的?说来听听,说不定俺认识。”
“家里就剩个远方表叔,听说姓田是在这边做活禽生意的。”
“姓田?别费那个心思了。”强子不屑的回。
姓田的只有会仙村,哪里进得去一个外人,若是执意寻找,这穷山僻岭死两个外乡人也不算什么。
等等,死……
“孙阿婆今日给我们说了,我们已经放弃寻亲,正头疼往那边去谋生。”薛岫白装出一副发愁的模样,看了眼强子的脸色,便问:“强子哥可知道哪里有挣钱的门路?”
话一出口,强子的身子重重抖了两下,他将碗摔在桌子上,色厉内茬地吼道:“哪里有门路,有门路俺不知道干吗!”
“强子哥别生气,我就是问一嘴,我们兄妹二人现在也无处可去。”
听他这么说,强子眼窝一转,重新端起饭碗装作不在意道:“门路倒是算不上,不过是这两日有个挣大钱的活。”
哦?薛岫白这才抬眼看向强子。
“不过,俺们周边这几个村,从不接纳外人。”
“那该如何……”薛岫白想着左不过多塞点钱给他,却没想到,这强子竟异想天开地发话了。
“好办,你将你妹子嫁给俺,你就是俺大舅哥了,自然是一家人。”强子说着,还吧唧了两下嘴。
薛岫白眸色微凉,看向强子的眼神波澜不惊,就像是在看一个将死之人一般死寂,“当时村长下聘礼十锭银子要娶我妹子做儿媳,我爹娘都没同意,不知强子哥能出多少?”
“十两!你做梦去吧。”强子将碗中剩了最后一口饭刨干净,摔在饭桌上扭头就走。
这妹子的哥哥看着就不是个善茬,还得找他娘想个法子才行!
早早将饭碗用井水冲刷干净,孙阿婆带着关月鸢去了偏院的房子里,屋内很小,只有一张床,上面放置了半张床的褥子与冬衣。
阿婆帮着关月鸢将床铺收拾出来,两人挤坐一块勉强也能睡上一晚。
强子偷偷走到偏房门口,探头探脑的往里面看。
就见关月鸢本来面上的灰黑也清洗的干干净净,露出更加精致漂亮的脸蛋,她弯着身子跪在床上铺床,勾的强子心痒痒的,心说怪不得值十两银子!
孙阿婆一眼就瞧见自家儿子贼眉鼠眼的眼神,连忙将他拽了出去,顺便关上了门。
“你不睡觉,过来作甚!”
“娘,这小闺女生的不错,若不娶回来给俺做媳妇吧。”
“你胡说些什么,人家一看就是好人家的闺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孙阿婆将强子拽离门口两步,压低声音骂。
“什么癞蛤蟆,俺都二十了,靠你能给俺娶上媳妇?”强子气急,“反正她已经无家可归,咱们只当收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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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
见孙阿婆仍旧摇着头,强子便使劲推了她一把,不顾他娘踉跄跌倒在地,恶狠狠道:“你莫管了,你只要三更的时候不在屋里就好了,等俺成了事,她不嫁也得嫁!”
说完,转身回了房。
只留下孙阿婆一人坐在地上,久久回不过神。
后半夜,村中安静的连狗都睡了,强子一直没睡,等到三更半夜的时候,他摸着黑行到偏屋外,轻轻敲了两下房门。
等了片刻,也不见他娘来给他开门,他啐了一口狠狠骂了句,这死老婆子!
越想越气愤,强子手使劲砸了一下墙,他有贼心没贼胆,也怕声响过大引来那闺女的哥哥就坏了。
没成想,就这么一下,门竟然自己被震开了!
不愧是他娘,还是同意了。
什么十两银子,等生米煮成熟饭,嘿嘿……
门开了条缝,强子顺着门缝往里面看,床上有个人影塞在被子里,只留一只手在外。
那只手在月光下纤细洁白,强子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手,像是闪着光对强子有极大的吸引力,他使劲的揉了揉眼睛,猫着身子进了门。
强子咽了两下口水,伸出手就想着先摸上一把。
就在他伸手的瞬间,他甚至还没感觉到那手细腻的触感,便觉一股大力突然将他拽倒在床上,那人一个翻身连同被子压在了他身上。
没想到,这小妞野得很。
强子一下子兴奋起来,没想到她竟然这么主动,想来他吃饭的时候提出这门亲事,这对兄妹虽然装得矜持,其实也迫不及待想嫁到他逢禄村嘛!
只是一直被压着算是怎么回事,强子顿时便想占据上方,他拼命使劲想要挣脱,没成想,顶头的人竟然纹丝不动!
紧接着,他的脑袋被人重重敲在了一下,当场晕了过去。
影一一脚就将强子连人带被的踹到了地上,还不解气,只一手提着衣领就将强子拖到了屋外,扔到院里。
见任务完成,就一个闪身隐匿于夜色之中。
这边,关月鸢在马车里睡得正香,今日有些疲乏,睡得比较沉,丝毫没有感觉到自己换了个地方。
薛岫白坐在火堆旁,时不时往里面添上一支木柴。
突然听到一声‘布谷’鸟叫,薛岫白就知道那边已经没事了。
那孙阿婆本性不坏,可惜还是为了她儿子干出了这种事。
关月鸢铺完床不久就睡着了,那婆子呆呆在床铺边坐了两炷香的时间,终于叹了口气,“闺女,是阿婆对不住你,你无家可归阿婆这儿勉强也能算,不若就跟了我儿,日后阿婆会待你好的。”
说完,孙阿婆就出了房门,为她儿留了个缝隙。
薛岫白躲在阴影里听的一清二楚,穷山恶水处刁民泛滥,果然不能掉以轻心。
清晨,村里鸡鸣三声。
孙阿婆钻在厨房的柴垛上凑活了一宿,被鸡鸣吵醒,就想着出去看看她儿成事儿了没有,也是害怕万一小闺女不从,要死要活的,她还得想法子安抚才好……
34. 第 34 章
刚踏出厨房,就见一人仰躺在院里,孙阿婆连忙走近前,果真是她那不成器的儿子!
夭寿啦,现在日子还不算冷,可夜晚温度本就低,再冻出些毛病怎么办,他怎么会睡在院子里!
孙阿婆探手摸了一下强子晾衣服外面的皮肤,果真冰凉冻人,又用力推了两下,强子才悠悠转醒。
一睁眼,顿时感觉身上哪里都疼,像是被人裹在麻袋里打了一顿。
尤其是后脖颈,疼的厉害。
“作甚,一大早就吵俺。”
强子下意识骂骂咧咧完,想抬起右手,就碰到了一个瓦片,上面还带着些血迹,他眯起眼仔细看看清上面的血迹,一手将瓦片甩了出去,碎了一地。
“你为何要睡在院里,不是说要去找……”孙阿婆虽然着急,可这事她也不敢放在明面上大喊大叫,只能低声询问。
“对了娘,俺的小媳妇呢?”强子冻得打了个哆嗦,匆忙从地上坐起来。
“你莫不是昨儿连门都没进?”
“怎么可能!俺记得……记得。”强子脑袋巨疼,用手一摸还带着些血迹,他也想不出来昨晚上真的干了些什么?难不成全是他被瓦片砸晕之后的臆想?
这时,一高挑少年背着光,从大门口进来,背上还背着一个竹筐。
“阿婆,强子哥为何在地上?”
“你这么早出去干什么了?”孙阿婆问。
薛岫白微勾了一下嘴角,只是眼神却始终冰凉,“我去背些柴回来,刚好在山中看到许多新鲜的菌子,想来答谢阿婆好心收留我和妹妹一晚。”
孙阿婆一时之间想不出什么不对,可能是他夜间就出了门,没看到强子躺在院里?
“等妹妹醒来,我们就出发了。”
薛岫白将后背上的竹筐取了下来,里面乘了一筐柴火,加上半包菌菇,极其新鲜,还带着泥土。
强子虽然脑袋疼,可一听他们要走,马上急了,这到嘴的小媳妇难不成要跑不成,“要不在住上一晚,在俺家住,不妨事!”
“不了强子哥,我们一早出发往回赶,听说朝廷正派人维护堤坝,说不定我还能赶回去挣上一笔钱,给我和妹妹找个出路。”
眼瞅薛岫白放下东西与孙阿婆告完别,就要去叫醒关月鸢。
强子一时心急,脱口而出,“想挣钱?我有法子。”
*
丞相府书房,闻清韵正抱着一叠古书,踮着脚尖往书架上安置。
闻绍和推门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位眉眼温和的青年。
闻怀澈见她正踮着脚尖够最高的一层书架,连忙接过她手中的书,搁在书架上。
“妹妹,日后这些活让下人干就是。”
闻清韵闻言低头一笑,冲着他俩俯身行了一礼,“父亲,哥哥。”
她虽有些体弱,但这俩月身体将养得很好,除了面色有些白,但更显出一种西施拂面,轻柔温暖的恬静气质来。
闻绍和满意极了,他这闺女秀外慧中才艺双绝,之前在惊鸿楼吃饭随便写下的一首乡思,就被众多文人墨客争相传颂,如此也称得上是京城第一才女!
“要多注意些身体,昨日圣上赏了些补品,爹爹一会儿让你娘给你做成吃食。”
“不用了父亲,这两日太医说我身子已经大好,妹妹刚生了病,还是给妹妹吃罢。”
“不妨事,你有这份爱护妹妹的心就好。”闻绍和说罢,摆了摆手。
“爹,近日街上都在传那关将军屠村的事。”闻怀澈今日一出门就见街上的乞儿嘴里争相传唱着一首诗:‘将军换鸾凤,唯恐众人知。平安喜乐完,血字染红台。’
就连酒楼书院,这两日也全是关于将军屠村的事情!
闻清韵本来打算拿着自己新选的古书就要退出去,听见哥哥提起这件事,目光微微一怔,神色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
“反响如何?”闻绍和沉声问。
“都传遍了,总感觉近日街上的乞丐也多了许多,都围在将军府门外。”
将军府与麓泗学院离得稍近,闻怀澈昨日打马归家的时候远远瞧了一眼,就见将军府门外围聚了不下二三十个乞丐,或躺或坐在将军府大门外。
闻绍和闻言嗤笑了一声,用茶碗盖子慢悠悠撇了下茶沫,“有何用,这些人若有本事,便是骂到那姓关的脸上才好。”
关绩这厮虽被关在宫里,却还有个独门独户的院子,不仅每日有人送吃食,甚至还有伶人在门口给他唱小曲解闷,这般悠闲,闻绍和本还想着去‘看望’一番,没想到却对这特殊待遇气得脑袋发昏。
闻怀澈不由好奇道:“爹,难不成此事真与将军有关?”
闻绍和:“若是有关,那关绩就不会被关在宫里。”
屠村的这种大事儿,若是真的,关绩怎么着也得去刑部拔掉层皮下来,况且他那人愚忠又爱民,绝不可能干出这些事。
只不过此事说来隐秘,就连他也是昨日才知,怎会不过一日便已传遍了皇城?
闻怀澈又问:“皇上一向廉政爱民,上京怎么会突然出现这么多的乞儿与流民?”
“今年雨水多,大坝破闸淹死了许多人,官员又不作为竟敢瞒着皇上只汇报些许人员伤亡,结果被三皇子捅了出来,惠州死伤五万人,剩下不知多少流民流窜。
大坝前朝修建至今已有二百年的历史,只是今年雨水量达到极致,大坝基地不稳,全部坍塌导致下游的人死伤严重。”
闻绍和淡淡解释道,这可是这两日的头号大事。
圣上安排了三皇子监工,太子殿下建立工营部紧急维修大坝,还派了一万兵马驻扎于惠州用于后续整顿修建住所,听说灾情已经被控制住,部分落在外面的游民也逐渐返回家乡,参与到救灾抢险中。理应没有这些流民于乞丐啊?
不过此事却与他这一双儿女没什么干系,闻绍和这时突然想到一件事,便问道:“最近外面乱,你好生在家读书,明年应该就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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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科考了,我同你娘说一声,你与张家的亲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闻怀澈一听父亲提起亲事,脸色顿时白了白,只站在一旁不搭话。
张庭峰,工部尚书,其最小的女儿张芊萱最近在与闻怀澈相看,张家清廉,门风好,张家小姐有一哥哥下放到苏州做通判,再过上两年就会调任回京,有顶好的前程。
最主要的是,张庭峰与闻绍和师出同门都曾在麓泗学院求学。
闻绍和有意与好友结成亲家,那名小姐闻绍和也有听说,善琴,曾经一首名门帐出尽了风头,和他的儿子很配,算得上是一对璧人。
闻清韵这时已经从万般纠葛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她比父亲早几日便从大囡的信中知道了屠村的消息,这让她大受打击,原本已经在好转的病情,竟有了几分加重的趋势!
好在晕倒前的一刻,她想到了大囡还在为了真相在外面寻找小梅,更何况阿娘如今也卧病在床,若是连她也倒下了,只留大囡一人拼命,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她努力告诉自己要坚强些,不能哭,也不能让人看出来,平乐村是她的家乡,她和大囡一样,急切的想要知道凶手到底是谁!只是眼下她还帮不上什么忙,也心疼极了大囡,不知大囡眼下状态如何,在外面奔波身体吃不吃得消……
而她也只是偶尔在深夜里,才敢偷偷落下泪来。
闻清韵沉默了一阵,发现父子两的神色不太对,慢慢开口,“父亲,难道不给哥哥多相看两家?”
“哦?莫不是怀澈有了心上人不好意思同我说,让你来做说客来了?”闻绍和笑了两声,转头问:“瞧上哪家姑娘了?”
闻怀澈站在一旁和那锯了嘴的葫芦一样,愣是不出声,哪里有平时与人争辩一半的气势。
这一看就是有心上人了,但是不说,莫不是家境不好?
闻绍和只好道:“爹一向开明,你若是有了喜欢的,就去同你母亲讲,若是家室差些也不妨事,只要不姓关,爹都受得住!”
话一出口,闻怀澈的面色好转,清俊的脸上飘出一抹红,闻清韵却是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便先告辞出了门。
只是她刚走到门口,就见管家身后跟着一道清俊的身影,匆匆向这边走来。
看见他们都在,才高声通传,“老爷,您的学生沈公子求见!”
房内很快传来闻绍和的笑声,“时章莫不是真琢磨出了一套新型水坝图谱?快快进来与我瞧瞧!”
闻清韵闻声看去,只见对面那一身素白长衫的俊美男子,也正巧抬眸看过来。
两人的脚步都未停下,她只在两人擦肩而过时,无意瞥见他垂下眸,淡薄眼皮上露出一颗形状好看的泪痣,显得神秘极了。
父亲的……学生?
闻清韵脚步微微一顿,步子像是不经意慢了下来,很快,身后的书房便传出一道谦逊温和嗓音,像是柳树垂下的枝条被风吹拂着,撩过她的心尖。
“学生见过先生。”
35. 第 35 章
听见外面吵闹,关月鸢揉着眼睛开门,老旧的木门与门扇不贴合,若想开门需得将木栓提起来同时向外推才行。
她好不容易将木栓子卸下来,拿在手上发呆,屋里没别人,难道昨日是她锁的门?
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门便被吹开了。
薛岫白正背身立在门外,从她的视角能清晰看见少年线条流畅的侧脸,带着一贯的矜贵和冷意,只是他发咎处的凌乱,平白将这股冷意冲淡了几分。
关月鸢仰着脑袋,不知是没睡醒还是怎么,目光直愣愣盯着他,直到少年转头看了过来。
“醒了?”
薛岫白看见面前的少女睡眼朦胧,脸颊还有被压出来的红印,长长的头发松松的散在脑后,一副毫无防备的模样。
若是又让那男人瞧见……
他下意识扯住关月鸢的手,一个闪身进了屋子反锁了门。
“??”关月鸢觉得有些猝不及防。
晚好不容易睡了一场好觉,也让她的小脑袋瓜子灵光了许多,直到今日,她才恍然自己与长陵是否太亲密了?
阿娘可是从小便与她说,男女授受不亲,从前在平乐村玩耍,狗蛋那几个谁也别想主动与她亲近……
一想到平乐村,关月鸢眼神微暗,她轻轻吸了吸鼻子,才发现自己鼻端全是少年身上的味道。
可真……真好闻呀!
她不觉红了脸颊,像个小猫一样窝在他怀里吸气,心里想的却是,长陵和狗蛋那几个男孩子可不一样。
长陵虽然脾气凶了点,性子冷了点……可他长得好看,说话又好听!虽然不许她叫他哥哥,却会在她伤心的时候安慰她,在她睡着的时候偷偷替她守门!
那她到底该不该拒绝呢?
关月鸢眉头不由自主蹙成了一团,正当她犹豫不决的时候,清冷的嗓音带着些喑哑从上方传来,“好好坐着,别动。”
一双大手按住她肩膀,毫不犹豫地推开她,将她按坐在凳子上。
一柄木梳从头梳到尾,慢慢聚拢到一起,用蓝色头绳绑成一束马尾,薛岫白余光瞥见关月鸢撅着嘴像是不开心,莫不是嫌弃他梳的不好看?
想来也是,这么大的小姑娘正是爱美的时候,他记得嘉和还曾向灵安炫耀,她每日光梳头就要半个时辰……
想到这,薛岫白从旁边的竹篓里拿出一朵蓝色小花,插在了关月鸢的发髻处。
屋内没有铜镜,但是昨晚打了水要留给今早洗漱,关月鸢往盆内看,水面上倒影出来一个英姿漂亮的小姑娘,脑袋上别了朵花。
“收拾好了就出发,桉树就在村外候着。”
“我们要往何处去?去哪里寻小梅姐姐?”关月鸢打湿了布子擦脸,洗脸布的面料有些粗将她的脸蛋擦得通红。
“先去城里,仙会村有些危险,我们先安置下来再探探会乡村的情况。”
“我同阿婆道声别!”关月鸢说着,冲着院子喊了两声,“阿婆……阿婆……”
孙阿婆没出现,倒是强子听见她的喊声,从主屋跑了出来,一看见她就愣在了原地。
昨日,薛岫白与孙阿婆将关月鸢护的严实,强子只在做饭时匆匆瞧见了一眼,关月鸢那时面上还沾了许多灰黑,那有现在这般水灵,看着竟比那城里怡红楼的头牌还要亮眼许多。
关月鸢也看着他问:“你知道阿婆哪里去了吗?”
声音婉转清脆,带着少女独有的娇憨,生生叩在强子的心里,他现在无比悔恨,昨晚怎么就没得手呢?
“俺娘去隔壁借鸡蛋去了,说要给你屯两个留着路上吃。”强子嘴上说着话,眼神却死死黏在她的身上。
关月鸢应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薛岫白突然一个箭步挡在了她的前面。
“既如此,我们兄妹二人就不在打扰了,我们还要赶路,若是有缘下次再见。”
“诶,等等……”
要是让他们走了,凭他三瓜俩枣的挣钱啥时候才能娶上这么好看的媳妇!
眼见兄妹俩已经走到了门口,强子连忙追上去喊,“你不是要挣钱,一天一钱银子干不干!”
薛岫白一听便皱起了眉,以他了解的市场行价,一钱银子至少够村里一家三个月的花销,这强子竟有门路一天挣一钱银子,“哪里有不犯法还能挣这么多的活计?”
“俺唬你作甚,还犯法,就是青天大老爷给的活,你就说干不干吧!”见薛岫白上钩,强子抬起下巴傲慢道,眼神仍不忘盯着关月鸢。
关月鸢却忍不住探手拽了拽薛岫白的衣角,不是说要赶紧走吗?找什么一钱银子的工作?
薛岫白扯住她手腕,面上仍旧是一副将信将疑的模样,“你先说来听听。”
让关月鸢待在房里等他,薛岫白同强子进了主屋,坐在桌前等着强子开口。
原来,仙会村往西又一城镇,名叫土坛城,城里最大的官是一九品芝麻官,惠州的西边不邻海,背靠无穷大山还与外省接壤,一直是附近最贫穷的县城。
近日,城内发布公告,说是招募男子去做工,一日一钱银子,但有许多条件,男子需得是土坛城管理下十三个村中的人,不接受外来户;工作需要签订保密协议,不能同任何人说起;若是被发现违反,永不录用。
一般在贫困、农旱等灾害下为了让更多的人有活计,官府有权利发放一些外派任职,来解决自己辖区内的就业压力,安稳民心,可一小县城竟然出得起这么高的价钱?
“需要干些什么活,竟然有这么高的工费?”
“俺可在那保密协议上按了手印,主要是看在咋们俩兄弟投缘的份上才给你说,听说那县太爷生了重病,想着后世千秋万代雇人给他修坟呢。”
“哦?一个县太爷需要多少人修坟?该不会等我赶过去,活便已经干完了吧。”
“怎么可能,至少百十号人,俺们在山上都挖了两日了,瞧见没这就是你哥哥我这两日挣的钱。”见薛岫白不信,强子从怀里掏了几枚铜钱来在他眼前晃了一眼。
他只干了两日,还出去喝了一天花酒,早都将钱花的差不多了,不过唬一个傻小子就够了。
“跟着哥,保你吃香喝辣。”强子拍着胸脯,满口保证道。
“可我如何去得?”薛岫白心知他打的什么鬼主意,故意冷下脸来道:“你若没有十两银子,就莫要说结亲的事情。”
呸!
强子在心中暗骂,真是个喜财鬼!见薛岫白油盐不进,逼的再紧一走了之就不好办了。
他便下了狠心,现将这少年哄骗到那里做工,深山老林死个人还不容易,等少年死了,这做工的钱和如花似玉的媳妇不就都到手了!
“那你若是想去就要破点财了。”
见薛岫白果然提起了兴趣,强子继续道,“俺有个义兄,是大老爷身边第一好手,主管招人,你若是每日能将一半的工钱上供给他,我保你能进去,怎么样。”
薛岫白低着头像是思考许久后,才点头同意。
平乐村出事以来,所有线索一直像有一团迷雾笼罩,如今好不容易找到缺口,他必须亲身探上一探。
强子匆忙跳起来,就想立刻将薛岫白带去见他义兄。
薛岫白叫来关月鸢嘱咐了半天,想想还是不放心,便让桉树来将她接到城里,等他回来。
他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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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候虽锁了门,可这低矮的土墙哪能拦得住关月鸢,她一直装成乖乖听话的模样,心里却是打定了主意要跟着长陵去看看。
她总觉得长陵这两天神神秘秘的,像是在谋划什么大事,却又故意瞒着她!
等两人出门,关月鸢偷偷趴在墙上探出头,正想往外爬,就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呦,这谁家的漂亮丫头?”
那人穿着一身水洗布,看着年龄不大,身旁挎着个竹篓。
关月鸢一抬头就与对方眼神碰上。
她眨了眨眼,正想着怎么回应,就见孙阿婆提着篮子匆匆赶了过来,“这是我家那口子在南方的表侄女,家中遭了灾,便来家中住上几日。”
对面的女人一脸狐疑,面上却带着些皮笑肉不笑的神情,“哦?我看这丫头这么水灵,倒也不像遭过灾的模样。”
“胡说什么憨话,俺家亲戚在南方那可是乡绅,给县老爷干活的人,养出的姑娘自然水灵。”这是孙阿婆提前想好的说词,这胡婶子一直和她不对付,去年仗着霸上了村长还抢了她家二分亩的田。
胡婶子低头呸了一声,嘴中低声,“不还是被水淹了,留下个水灵的姑娘不知保不保得住。”
孙阿婆不顾那女人还想继续追问,领着关月鸢转身进了门。
自从她儿子给青天大老爷办事,钱又挣得多,不知道多惹眼,孙阿婆只记住了一点万万不可有外来人。
关月鸢进了屋便同阿婆道别,孙阿婆心中正发愁,不知道刚刚的一番话能不能瞒过胡婶子,毕竟她儿子的活计是最重要的。
她对关月鸢心有愧疚,本来还想再留关月鸢两日,现在被人瞧见了,还是她对家,还是尽早让这闺女走了,省着一番心事。
这样想着,便将从隔壁借的鸡蛋拿了出来塞到了关月鸢的包袱里,“闺女,阿婆也不留你了,这几个鸡蛋拿到路上吃。”
“不用阿婆,你留着吃吧。”
“收好了,这两日多亏你哥哥给婶子上山采蘑菇,又抓兔子的,不过两个鸡蛋,叫你拿就拿好。”说完,板着一张脸像是关月鸢再不同意,她就要生气一样。
“阿婆,那我就告辞啦!你要保重,我日后再来寻你。”关月鸢说完,出了门对孙阿婆摆了摆手。
“好嘞。”
话毕,关月鸢连忙转身,再慢一点眼里的泪就要掉出来了。
孙阿婆性子好,对她照顾做饭也好吃,像极了平乐村的一众婶子、叔叔。
看到桉树在村头牵着马在村头张望,她连忙招了招手,将泪水抹在袖口,心中暗暗发誓:婶子叔叔,大囡一定找到凶手还你们一个真相!
这边孙阿婆开始忙忙碌碌的收拾关月鸢住过的房间,可她一进去才发现,什么东西都已经归位,被褥也叠得整齐,柴火劈好放在了厨房,就连锅都刷了个干净。
她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心里不免有些酸涩,她是真的喜爱这小姑娘的。
眼睛直愣愣的盯着水井,这才发现,井边立着的水缸都沏满了水。
她腿脚不好,右脚不能吃力,年龄大了打水时总也上不来,一桶水能撒上半桶。
她有些说不出来话,她那好吃懒做的儿子哪里能干这些事。
关月鸢不过走了两炷香的时间,她已经在想念了。
这时,一阵剧烈的撞击声打断了孙阿婆的思考,顺着声音望去,她家院内的大门晃了两下跌倒在地上。
随后走进四个五大三粗的人。
孙阿婆认得,这些都是仙会村的人,他们来逢禄村要过债,那人没钱只一下就将人砸死了。
孙阿婆害怕的两腿直抖,“各位好汉,来我家作甚?”
36. 第 36 章
为首的那人,满腹肥肉,身量极高又壮,面上一道疤痕贯穿了左眼,一直蔓延到鼻梁。
孙阿婆被那威势吓得后退了一步,脚下一个趔趄,便摔倒在地。
“死老太婆,就是你家藏了个外人?”
那领头大马金刀的坐在凳子上,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一手,重重插在了桌子上,力透桌面,刀尖从桌面下方显露出来。
不知要有多大的劲,才能贯穿这一寸厚的桌面!
立在桌上的刀木质纹理的手柄上落着一层红的发黑的杂质,就像是许多层血液凝固后残留下的痕迹。
“哪……哪里有什么外人。”孙阿婆坐在地发抖,“俺家一共才两间屋子,一瞧便知,各位爷怕是找错了。”
剩下的三人一人站在门边,其余二人一进门就去各个房间看了,确实没找见,冲他摇了摇头。
“有人举报你这里窝藏外人,你俩谁说的是真话?”头领大怒,一抬手,便有人从院外拖出来一个衣衫凌乱的女人,脖颈上带着青紫的手印。
孙阿婆定睛一瞅,这不是刚刚那胡婶子么!
胡婶子踉跄着走进院子里,身后的人冲着她的腿窝处踢了一脚,人便栽到地上发出了‘咚’的一声。
她涕泗横流的向首领爬了两步,指着孙阿婆告状,“是她,是孙婆子,不久前我才在她家院里瞅见一个陌生的漂亮丫头,孙婆子说是她的表侄女!”
孙阿婆已经六神无主,只一个劲儿的摇头,突然她身后一人拽着她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拉起,她被压着向前走了两步后,脑袋被重重磕在了木桌上,血顺着伤口留了下来。
他们死死的按住她的脖子,那柄刀就立在孙阿婆的眼前。
甚至还能看见刀面上她自己的反光,眼里充满惊悚。
首领将手放在刀柄上,发出沉闷的声音,“我再问你一遍,人呢?”
前两天,仙会村被外人闯入,还损失了两个兄弟,那两人本来去干的是销毁尸体的活,结果整整失踪了两日,最后才在百人坑里面发现了他们残缺不全的尸体。
显然,他们这里已经被外人知道并且暴露了。
整个村都戒严了起来,发布悬赏高价求取当天闯入会仙村的那两名外来人。
他们干的活若是被外面的人传出去,引来注意,那都是诛九族的罪,所以宁杀一万不放一千!
周围十三个县遍布他们的眼目,今日虎头本就是来视察一圈,没想到被一女子喊住,说有外乡人的线索。
本来他没打算对这女的动手,没想到这女人竟然敢跟他们讨价还价,要将赏银从三两涨到五两。
呸!什么东西敢跟爷爷们讨价,只打了两下这女的就供出来。
可这儿哪有人?
虎头一把揪住胡婶子的头发,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人呢?骗我的?”
两人只顾着哭,摇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虎头问的烦了,将二人的手放在桌上,唤了人来将她俩压住,他随手抽出刀子,只一下,一根指头就从桌上滚落。
随之而来的是惊天的痛呼,“啊……啊!”
二人跪坐在地,孙阿婆看着对面和胡婶子痛苦的在地上打滚,她摸着自己完好的手,惊出一身冷汗,她听见有人笑话,“虎哥,瞧这老婆子,竟被吓尿了!”
虎头走到孙阿婆面前,将手中的到放在她脸边拍了两下,“不说?下一个就是你了。”
“我说,我说老爷。”孙阿婆被吓破了胆,跪在地上连连叩头,“是两个人,他们一早就已经出村了,说是要去城里寻亲戚。”
“哪个城?”
“土坛城。”
*
强子丝毫不知他家中发生的事情,领着薛岫白东绕西绕,专往林中密集处走。
走了一个时辰左右,周围的环境已经到了密林深处,群山环立,他们像是走在两座山的夹缝中间,往远处望去,除过近处的植被,远处只是一座砂石山,山壁光秃秃的没一根树木。
强子喘着粗气,手一指两座沙石山汇聚的中央,“就是那儿!记住了你是我表侄子,从延平来的。”
话毕,他俩又默不作声的往前赶路。
别看已经感觉很近了,走起山路来真是不近,强子喘着粗气,差点要摊在地上。
薛岫白客没空理会他,神色越发凝重,因为现在的这个地方有些眼熟,就像是……当时百人坑的位置。
莫不是……这强子将他骗来,想要……动手?
他不由将手背在身后,放在腰间的软剑之上,暗暗戒备。
“强子哥,还有多久到,我快走不动了。”
“胡咧咧什么,就到了,就你这点体力还想挣大钱!”虽然自己已经累到极致,强子还是撑着一口气的数落薛岫白。
眼瞅着离百人坑越来越近,薛岫□□神高度集中的观察四周,难不成有埋伏在?
不到二十米……
十米……
五米……
一米。
悬崖边上那两人坠落的痕迹还在,旁边多了许多脚印,前面的强子始终比他快上两步,就在这时,强子身子突然一歪,就要跌下悬崖。
薛岫白眼疾手快的拽住,将强子拉了回来。
“诶呦,诶呦,吓死爷爷我了。”强子惊魂未定的坐在地上。
他张了张嘴想对薛岫白道声谢,张闭张闭的始终开不了口,只好说:“好小子,哥哥记你一回。”
就这样,平安通过了悬崖边……
直到走得远了,悬崖边上比身高的草里,走出一个人影,正是当日要放狗咬人的田大。
他狐疑的盯着薛岫白身形,发现两人走远了,便立即跟上。
“到了。”强子手往前一指。
就是仙会村的后门,大堆的石块将一条夹缝中的小道围的严实,有人正等着进去,还有凶神恶煞的守门人,看起来眼熟,像是仙会村的村民。
听说仙会村最近在抓捕几个外乡人,大概就是他们几人,上次贸然进村撞进他们的视线,可真是有些疏忽了。
薛岫白还在思考,要如何渡过这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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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不留神竟让强子近身往他身上扑来。
一兜土从上到下撒的严严实实,惹得薛岫白咳嗽两声。
强子还觉得不够,上前用他那脏手在薛岫白的衣服上拍了拍,“别说老哥不照顾你,就你这样貌定是进不去的,进不去就算了,别再连累我。”
一直到整个人灰扑扑的,连头发丝上都挂上了土。
薛岫白一摇头,灰尘莎啦啦的往下飞。他眉头紧皱,整个人周围显示出一种极其不爽的状态。
他最是干净,甚至有些洁癖,平日光是衣裳就要换三次,用山泉水洗漱,早春茶漱口。
虽然这两日为了调查,穿了些粗麻衣,那也是桉树唤人专门做的,寻的是皇室专供的棉麻,舒适透气,看着是麻料,入手感觉不到一点不适。
可如今,整个人都像是从土里滚了一道出来。
“行了,走。”强子说完,领着薛岫白就往前走,排到了队伍的最后。
“糟糕,怎是田大。”
名字甚是耳熟,薛岫白抬头一看,就见田大站在队伍头,凶狠恶煞的盯着每一个人瞅,仔细地打量。
就像是……在找人。
前面只有两人了,薛岫白抬眼看了一下,低着头,他年纪小虽然身量高但仍比不上这些经常做苦工的人。
他缩起肩膀,低着头,头脑疯狂转动着。
“田大哥,今儿个是你站岗啊。”强子弯腰带着谄媚的向田大打招呼。
“你小子,干两日歇两日,打鱼晒网!”田大一看是强子,多说了两嘴,他自是知道这人人品不行但嘴甜会来事,拜了虎头,每月都上供些银钱。
旁人不给他面子,但也要给虎头面子,说罢,田大摆了摆手示意他往里进。
强子刚进了半个身子就听到田大问他,“对了,这几日你可见过外……”
话没说完,后面突然赶来三两人,远远就冲着田大喊,“田大,有信儿了!”
田大这时已经站在薛岫白的面前,听到喊话,连忙转身问:“啥信?”
“虎头哥视察村子,没想到得到了外来人的消息,听说那两个外乡人已经去了土坛城了,”
什么?
田大心里一阵发虚,甚至有些惶恐,那两个外乡人算是从他手中跑脱的,若是让虎头先一步找见,自己还不知道要收到什么惩罚,想起崖下的百人坑,他就一阵胆颤。
“哥,俺们现在怎么办?”来人一看就是同田大一头儿的人,此时拿不定主意,开口问。
田大气急,“问问问,还不赶紧去将马拉出来,从这里到城里至少需要一个时辰,若是让虎头提前一步,咱们都没好果子吃!”
若是那两人已经去了土坛城,必定不会在此发现了,毕竟这两条路是相反的。
田大啐了一口,将手中的皮鞭缠成一圈一圈的拿在手上。
强子站在线内疯狂的冲薛岫白摆手,还不赶紧进来等啥呢。
薛岫白步履平稳的向前走了一步,守在门口的人往这边瞥了一眼,“等等,你怎的如此眼生?”
37. 第 37 章
眼见薛岫白一脚已经踏进线内,强子匆忙对着田大道:“田哥,你不认识了?这我二弟啊,去年卖给城里做杂去了,结果生了病被主子家退了回来等死,没成想竟然活过来了,这不就领他来赚些钱。”
田大上下打量这薛岫白,面前这人肩膀内扣,满身泥土,衣服有些宽大倒是看不出来什么不对。
还想多问两句话,就见手下牵着马赶了过来。
罢了,想来那两个外乡人已经去了土坛城,田大冲强子挥了挥手,翻身上马向远处去了。
强子拽着薛岫白往山路上走,一边还打趣,“你真是幸运,那田大可不是这么容易说话的人,听说找什么外乡人。”
强子说着,上下打量了薛岫白半天,“不会是你和你妹子吧?”
不待薛岫白回应,又自顾自说道:“瞧我说甚笑话,就凭你?”
说罢,又走到前面去了。
这路不窄,瞧着有两辆马车并排那么宽,两侧是山壁,斜着直入天际,人在其间显得渺小极了。越走路越窄,两侧的树木也越来越少,不太像是挖陵墓该选择的场地。
晟朝自古以来都有挖山修墓的习俗,但地势方位都是钦天监那些人算个几年才能得出最准确的位置。况且,区区一个九品芝麻官就已经能在这偏远地方称霸一方。
约莫一个时辰后,这几人终于走到了一处平坦的地方,搭建了许多帐篷,估计有个十来顶,听旁边那位大爷解释,薛岫白才清楚这些帐篷是让他们歇脚用的,一间帐篷能睡十个人,没有固定的帐篷,你若是累了,进去找个空位闷头就睡就好了。
强子一到这里就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薛岫白装作找人的样子,穿梭在这些帐篷中间,暗中打量。
每个帐篷中都有至少一个人,身子旁边放了把大砍刀,无论是坐着休息,还是躺着睡觉,从不离身,想来是负责监督他们的。
再往前走就能看见一座一座的木车,上面堆满了土石,一些壮汉人拉着这些土货往山中更深的地方去了,地面上入目能看见两个深入地下的洞,在旁边就能感受到从洞中传出来的丝丝寒气。
这洞斜着走向每五米就有一石柱承载走廊的两边。
没等薛岫白看得更仔细,强子突然出现在他身后,甩给他一个用红色的油墨写着十七的牌子。
“一会儿给你找个老汉儿,你就跟着学就好了?”
“那工钱如何结算?”
“瞧见没,一桶十文钱,你能挣多少全凭本事了。”强子用脚点了点身旁的木桶,桶中装着满满的黑土。
“这与你说的不一样。”薛岫白装作惊讶的样子。
“你干个五十桶不就能挣五钱银子了?”强子瞧着他嬉笑道:“听哥哥一句劝,多干活少说话,挣大钱。”
说罢,又笑了两声转身走了。
薛岫白在附近转了转又停在了坑洞前,寻到那老汉,老汉面黑干瘦,胳膊腿一手就握的过来,不由让人担心,他能否干得动这些体力活。
他递给薛岫白一顶帽子,帽檐宽大,又不遮挡视线,招呼着薛岫白向坑洞下走。
坑洞上面还算宽阔,越往下越窄,有些地方只能容纳一个人侧着身子通过。薛岫白一口一声的师傅叫着,那渐渐原本不善言辞的老汉,也愿意多与薛岫白说上两句话。
这儿里的工程已经开展了一个多月了,根据薛岫白的观察这里分组明确,挖土的,运输的,记录的,相距每十步就有一人把守。
“师傅,我听说这里是在修墓,一天能给好多银子才来的。”
“胡咧咧,你肯定是被骗咯,一桶黑土才十文钱,睡觉、吃饭都得花钱,你哪能挣上银子。”那老汉说完朝洞口望了一眼,低声道:“以后不敢再提那两个字,被人听见你就走不出这坑洞了。”
哪两个字,修墓?
只是再问也不见老汉回答了。
他年轻力壮,又得了块儿老汉的饼,就主动应承了将土运到地面上的活。那两桶土不好背,用了很久才到了地面上。
坑洞前站着一个人,膘肥体壮,手中拿着一个本子在记录着什么,见薛岫白冒出头,一个鞭子就抽了过去。
薛岫白半个身子还在坑里,只得险险避开,那两桶土被波及撒了一地。
“你个仙人板板,老子打你,你还敢躲。还不快点。”
周围人纷纷看向薛岫白,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
薛岫白默不作声的弯腰将筐子捡起来,多半桶的土全撒在了地上,那壮汉就站在一旁,等着薛岫白将地上的土捡到筐中。
薛岫白沉着气,快速扫了一眼,周围至少五个监工,正虎视眈眈的看着他。
他低下头,顺手抓了一把黑土握在手里。
等等……这感觉有些不对。
入手的黑土细腻潮湿,但有一些杂质掺杂在其中,摸上去硬度极大,用手指捻了一下触感坚硬。再仔细的辨认了一下,阳光打下来黑土中闪射出一些金属光泽。
这不是什么普通的土,这是矿土,这里有一条矿脉!!
私藏矿脉而不上报,是株连九族千刀万剐的大罪,他们怎么敢?
就这么一瞬间,薛岫白的神色有些不对,惹得地上那几名监管其其的看了过来,有人已经将手握在了刀柄之上。
最前面那人更是凶狠,已经将手中的长刀抽了出来,对薛岫白道:“瓜娃子,还不赶紧滚出来。”
五人,三人拿刀,两人持鞭子,将薛岫白能走的退路锁的死死的。
见薛岫白毫无反应,为首那人就要上前,将薛岫白抓住。
突然,强子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身后,瞧见他在矿洞里,强子指着他崩溃大喊,“是他是他,他就是外乡人,俺受了他的蒙骗,虎哥这可跟俺和俺娘没有一点关系!”
薛岫白一听,心中便道:糟糕。
然后就弯身想往矿洞里面钻,离他最近的一人眼疾手快,一把就拽住了他的衣服领子,薛岫白拾起一把黑土,冲着那人的眼睛一扬,同时打掉了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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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手,往洞中钻去。
只留下外面的叫骂声,“还不赶紧去追?都去,全去!”
前面矿洞还算开阔,薛岫白按着自己的记忆往下面跑,越来越狭窄,有些坑洞旁边就是条裂缝,深不见底,若是塌错一脚就会摔下去,后面那些人追的也紧,可奈何身形庞大,在这种狭小的缝隙里,得收腹才能过去。
薛岫白还需要分出心观察后面的人,突然一只手将他拽进了一条黑暗的狭小矿洞之中。
这个矿洞应该尚未被开采,属于天然形成,墙上没有煤油灯,一片漆黑倒是刚刚好可以隐匿住自己的身形。
薛岫白挣扎,被那人拍了一下,才发现,竟是他唤‘师傅’的那名老汉。
旁边的过道有人通过,速度不快,带着些脏话。
知道许久之后,传不来人声,薛岫白才敢张嘴,“谢谢。”
“你喊我一句,我便救你一命。”
那老汉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薛岫白,缓缓开口,“记住一会传出巨响后,你再跑,往有光的地方跑。出去了之后往山里去,别被他们抓住。”
“那您呢?”
“我自是有自己的归宿,他们全是土匪,你自当小心。”
说罢,不待薛岫白反应,将他推进了矿洞的里面,老汉站在缝隙处往外看了看,然后回头,“对了,记住了,俺叫田大,仙会村村长。”
什么?!
会仙村的村长?田大?
田大难道不是外面追他之人?
田老汉身影矫健的窜了出去,只留下薛岫白一人,他在等,在等田老汉说的‘巨响’。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巨大的声音从远处传了过来,还伴随着山体晃动,中间还夹杂着几声惨叫。
这是怎么了?
薛岫白突然想起来,在收集黑土时,那田老汉说过的一句话‘哈娃子,这里是承重柱哪能随便敲。’
薛岫白只能扶着山壁向外走,脚底下的震感很强,地面像是软的一样,确实如田大所说,有一条路。
薛岫白顺着煤油灯往前,煤油灯挂在墙面上随着山体晃动,一盏一盏的摔在地上,冒出些火星子,然后逐渐熄灭。
薛岫白只好加快脚步,在火星未灭的时候往前走离出口近一些才好。
灰雾弥漫,薛岫白压抑住嗓子间的痒意,用袖子捂住口鼻。
好像能看见外面了。
他一个箭步冲了出去,果然,出现在了山林的另外一边,应该处于山体中央。
此时已经是晚上了,外面的月头正高,洒下来的月光刚刚好照亮薛岫白的路。
这时,他眼前出现了一道不似凡人的身影。
那人白衣宽袖,瞳孔一片清明,端的是一幅清俊模样,与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那人像是知道他会出现在这里一样,与他四目相对。
“小侯爷,在下等你很久了。”
未等薛岫白回答,背后的矿洞里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破声,随之而来的是背后滚烫的巨浪。
38. 第 38 章
要说虎头为何没去土坛城,只因为那孙阿婆晕倒前喊了一句“强子”。
虎头本想着一不做二不休,叫旁人看看收留外乡人的下场!却没想到这孙阿婆竟是他手下小弟强子的娘?
他转念一想,派人假意去土坛城寻找,自己则上了山,喊人将强子带来,如实招供。
而田大进了城,却没有看到虎头的踪影,就知道自己上了个大当!
他暗自啐了一口,作为老大手下的二把手,自从进了仙会村就被虎头压了一头,那虎头虽是半路入山门的人,但心狠手辣,带着这些兄弟直接杀入他自己的家乡仙会村,男女充奴,不听话的就一刀下去,这两年死的人生生将崖底都快填平了。
也是由于虎头的心狠手辣,这才傍上了土坛城县太爷,得了个公干的差事,让龙虎山上这些世代为匪的人也享受到了当官的待遇。
虎头也越发被器重,生生压的田大矮了一头,这两年他的日子越发不好过了,尤其是将外乡人放走,虎头拿捏上这个把柄,想来他也命不长久了……
哪能如此任人宰杀!
田大心里早有了对策,干脆在土坛城吃饱喝足,秘密谋事一番,扭头领着小弟进了一家酒楼。
说是酒楼,不过是一两层楼高的小馆子,可在这边界贫瘠的土坛城,也成了十里八乡最著名的酒楼。
店小二连忙迎出来,将他领去了老位置。
“爷,还是老样子?”
“再来两壶好酒!”
等田大将酒倒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品出些味儿来,就见酒楼底下有一女子走过。
那女子年岁不大,扎了个长长的辫子,惹眼的是那女子的长相,白皙似雪,娇嫩如花,一看就是养在有钱人家中后院的姑娘。
等……等,这女子像极了当时闯入仙会村的其中一个!只要抓住她,左右事情都还有回旋的余地!
——
关月鸢同桉树进了土坛城,桉树花三两银子在城中寻了个小院,内有两户,听说主家发了财领着全家人南下了,这才将屋子空了出来。
还雇了隔壁卖花姑娘来替关月鸢梳了个漂亮的辫子,上面缀满了当地才有的各色漂亮石头。
卖花姑娘名叫英娘,正是二八年华,嫁来土坛城没有几日,夫君就被强征了出去,说是干些体力活,可三个月了,也未见人归来。
英娘瞧见关月鸢的样貌,直夸姑娘好看,像是山涧明月。
关月鸢却心事重重,也顾不上细看自己的装扮,眼下不知道薛岫白去了哪里,她从桉树嘴里问不出一点消息!
小梅姐姐还下落不明,已经过去许久,在拖下去小梅姐姐遇上生命攸关的危机可怎么办?
她趁着桉树不注意,偷偷问了英娘。
英娘告诉她,若是寻人,就去酒楼,哪里每日过往人多,定有人看见关月鸢要寻的人。
也对!
关月鸢得了主意,兴致冲冲的就要往外跑,被桉树一把拦下。
“好我的小小姐,你要去哪?”
“自是要去寻小梅姐姐。”
“要不等公子回来再说……”
“他何时才能回来?我都不知他去干甚去了,要不你带我去找他。”
桉树连连摆头,只得跟在关月鸢身后出了门。
不过就出去了一次,没成想让不识眼的人盯上了。
自从他们从酒楼出来后,身后就一直有老鼠跟着,大大咧咧毫不避讳。
桉树心知关月鸢的焦虑,这两日眼瞅着她都瘦了一圈,原本带着些婴儿肥的脸蛋,现在也露出了削尖般的下巴,显得脸更小,就这般好颜色,怪不得公子要将他捂得紧紧的,还叮嘱过桉树,莫要放关月鸢出来,好好的在家中等他。
可公子,宜兴郡主像是能听话的人吗?
这不惹出来许多只苍蝇与老鼠!
桉树倒是不着急,他自知那些人容易打发,但问题是如何不惊扰到郡主,还能把后面的人解决了?
再一个拐弯就能看见租住的院子了,桉树的心神大多放在了身后。
等他们走到一户人家门前,门突然打开了,英娘露了出来笑着对关月鸢招手,“小娘子,你们回来了。我已经将院子打扫干净了,快来瞧瞧。”
说着话,就拉上了关月鸢的手领着她进了门。
可这明明不是她的院子!
关月鸢惊讶抬头,瞧见英娘悄悄冲她眨眼,便连忙闭上了嘴,直到进了屋,桉树一把将门关上,还上了栓子。
英娘这才紧张道:“你们那院子里进了贼人,现在怕是还在那院子里等你们呢。”
她神色紧张极了,甚至带了点哭腔。
关月鸢连忙倒了杯茶水递给英娘,直到她缓和下来,才说出来龙去脉。
原来,在关月鸢同桉树出门后不久,英娘折了花准备去街上叫卖,就见三名壮汉在他们的院子门口徘徊不前,英娘蹲在门后瞧得清楚,那三名大汉等了半天就进了院中,再没出来。
原本英娘是准备赶紧上街去告诉关月鸢一声,没想到一开门就见到了,连忙想出来个借口,将关月鸢骗了进来。
桉树站在窗户前,往外面查看,果真原本在身后的老鼠,也都冲着原先那个小院去了,一、二、三……竟足足有六人!
“怕不是被歹人看见了小娘子的好颜色,你们快些跑吧。”英娘哆嗦的继续道:“这些人我认识,他们经常出入官衙,你们快些跑,跑去别的省区才好,千万不可相信衙门的人。”
英娘全是肺腑之言,她的相公也是被衙门的人强行拽走的,三个月再无一点消息。
她每日都回去衙门外徘徊着卖花,这才能认清这些人。
“英娘,她们也瞧见了你,你和我一同走吧,在这里有危险。”关月鸢眼眶中蓄着泪说。
英娘听了,却摇了摇头,“这里是我家,瞧见屋外面的花圃了吗?是我相公专门给我挖的,我得等她回来。小娘子快些走吧,莫担心我。”
桉树此时从衣襟里拿出了一张银票,递给英娘,“英娘子还是出去躲些时日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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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英娘接了银票,桉树才与关月鸢从后面的窗子逃出去。
她们与英娘在东街拐角的巷子中分别,英娘说她要回娘家过些时日,日后有缘再见。
临别时刻,英娘转过身来拉着关月鸢的手道:“我知女娘不是池中之物,我家夫君姓甚名华,是个才富五车的秀才,若是女娘今后能碰上他,就对他说……英娘……英娘很想他。”说着,英娘忍不住泪流满面。
她可能也是没了办法,才急病乱投医。
关月鸢郑重地点了点头,承诺她会记得的。
最后,英娘塞给关月鸢一个由白色小花串成的手串。关月鸢认得这花,名叫连枝草,是在城外遍山的野花,可在英娘手里,变成了漂亮的手串。
在她们离开后没多久,英娘家的院子门就被一脚踹开了,田大领着众人走进来,只看到空空如也的院子,一个人影都没有,顿时气急,连忙喊人去追。
关月鸢被桉树用一顶破帽蒙住了脸,原本他们想先出城再说,可走到了城门前,桉树却一眼就看到了城门前守着的人。
这条路怕是出不去了。
好在,这山中城墙低矮,原本大概只是为了防护一些野兽在建的,石料粗糙,使劲一拍就能落一层土下来。
桉树找了个拐角,见四周无人,右手一抬向城墙上射出一支挂钩,牢牢的卡在了城墙的石缝中间。
他拽了拽,绳子纹丝不动,能承受二人的重量。
关月鸢这才清楚,桉树深藏不露,明明自己也是一个半大的小子,可功夫确是一绝,只借着墙壁蹬了几下,就带着她稳稳的落在了城外。
若不是时机不适,关月鸢甚至想问问清楚,这是怎么练出来的?
他们宁远侯府出来的人,都这般厉害?
关月鸢心中还是有些担心英娘,经历了这么多,她才慢慢发现,她的力量太小了,她在这里不仅帮不上忙,甚至还十分拖后腿。
不免感到沮丧极了。
“公子在山上,咱们先去找他。”桉树心中也有些担心,这帮人来势汹汹,需得先与公子碰上头,才好放开手大施拳脚。
他们不敢走大路,只能瞄着小路进山,山中路途难走,满目参天的大树一不小心就会失去目标。
突然,空中传来一声高昂的鹰隼叫声。
“它回来了!”关月鸢心中激动,这鹰隼一定带回了二囡的回信!
桉树吹了一声口哨,那鹰隼盘旋了两圈,直直的插了下来停在了桉树肩头。
他从它的脚上取出了一个纸条,递给关月鸢,同时用口中的哨子吹了两声。
这鹰隼都是自小训练好的,找自家主人也是一绝,哪怕身处群山。
桉树松了一口气,薛岫白给他递的消息只到哪座山,再细致的方位却是没有了,但幸好,这鹰隼定能带着他们去寻人!
关月鸢匆忙打开纸条,等她看清纸条上熟悉的字迹,顿时眼前一黑,心脏都停跳了一下,上面写着:小梅已寻,关将军进刑部大牢,速回!
39. 第 39 章
关月鸢小手一颤,那张纸条随着风从指缝中溜走。
她呆了两瞬,眼泪夺眶而出,颤颤巍巍地拽住桉树道:“桉树,我爹爹进刑部大牢了!”
刑部大牢多么恐怖的地方,关月鸢记得她幼时进城亲眼看见一人被压着从刑部大牢出来,绕城一周最后被推到菜市场的断头台上,一刀下去阴阳两隔,饶是她胆子大,也被这场景吓了病了两日。
她的将军爹爹那么好,怎么会进刑部大牢!
鹰隼徘徊在上空像是辨不清方向,她们已经走了约两个时辰了。可还是身处连绵大山,不见薛岫白的踪迹。
关月鸢平日体力不错,可也坚持不住这么长时间的山路,腿肚子有些打颤,可她强忍着不喊累不宣苦,她只想找到薛岫白赶紧回京。
小梅定是被二囡照顾的生命无忧,可他的将军爹爹怎么办,娘亲听到这个消息一定难过极了!
桉树此时蹲在一棵树的旁边,用手轻轻按了松软的土壤,薛岫白留的线索在这里就断掉了。
眼前漆黑,不远处倒是有个避风的岩洞。
桉树招呼关月鸢进去,她面色苍白的喘着气,夜色降了下来,温度也随之下降,身上单一的一层长衫就有些单薄了,可她们走得匆忙,行李都放在了租的院中。
桉树只有一个火折子,他聚了个火堆出来。
“郡主,你在这边等着,我去寻一圈小侯爷。”桉树又添了两根柴到火堆里。
“我要一起,我可以帮忙。”关月鸢此时被火焰的温度烤的恢复了一点体力,算上今天早上浅浅吃的一顿饭,赶了这么多的路,早就将体力消耗的所剩不多了。
也就是靠着一股子心劲,才坚持到现在。
桉树哪里看不出来。
“小的就在周围看上一圈,小侯爷的标记就停在此处了,想必离不了很远,郡主千金之躯也累了一天,先休息为好。”
关月鸢听着桉树远去的脚步声,心底莫名涌上一股悲伤,从去平乐村到现在,她好像一点忙都帮不上!
原本觉得凭自己的能力可以找到小梅,帮助将军爹爹,可是最终小梅是二囡找见的,将军爹爹还被下了大狱,她好像一点用处也没有……
伤心了一会儿,她不知不觉睡着了,不知过了几时,桉树也不见回来,突然,一声巨声响起,山壁晃了两下。
关月鸢被惊醒,连忙跑到了洞穴外面。
一出岩洞,就见头顶上空火光冲天,鼻尖围绕着一股硫磺味。
她匆忙仰头,只见距离她不远的半山腰处,正冒出些火光。
这荒山半岭的突然发生爆炸,证明半山腰处定然有人,莫不是桉树他们有了危险?
关月鸢只怔住了一瞬间,立刻就往半山腰处跑去。
好在现在目标清晰,夜晚中的火光尤其明显,关月鸢沿着小路一步一步靠近,在一颗树后,看见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那名男人白衣被火光闪的影影绰绰,身姿挺拔,头戴玉冠像极了京城那些惊才绝艳的公子哥们。
可他不是薛岫白!
在偏远山区中遇上这么一个精怪一般的人,倒是让关月鸢不敢上前。
可幸亏犹豫了几秒,有几名壮汉顺着火光寻了过来。
关月鸢认得,就是在土坛城要抓她们的人。
距离有些远了,他们说些什么听不清,关月鸢想离的近些,没想到一脚踏在了枯树枝上,发出‘嘎吱’一声。
心跳的更快了,像是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样,关月鸢只得缩着脑袋躲在树后再不敢动。
“爷,这里发生何事了?”问话的是一路追关月鸢而来的田大。
他们自从发现土坛城城墙上的绳子,便认定了这些外乡人定然是往矿区去了,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
没想到刚到山上便发生了矿区的爆炸,听说还有十几个兄弟被困在矿区中。
他们一路搜寻,正巧看见了在另一出口的沈淮序。
别看这位大人一副神仙模样,他们可一点都不敢小觑,田大见过老大对这着神仙样的人物卑躬屈膝,还斩杀了不服管教的手下,便多给了两份尊重。
“并无,你们且上山去寻。”沈淮序右手一指,向着山顶。
这时,旁边的树丛里传来一声枯木折断的声响,清晰地落在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田大顿时警觉了起来,与小弟打了个手势就要往那边去寻。
“一只小野猫罢了,你们需得领我去见主事人,矿洞提前爆炸,你们可有理由,若是误了主上的大事,哼。”
田大被压迫的不敢抬头,只好领着沈淮序往山顶去。
沈淮序重新带上黑色的围帽,走之前目光隐晦地看了关月鸢的方向一眼。
关月鸢呆呆看着众人远去,连忙跑到坑洞门口,坑洞中碎石林立将入口堵的严严实实,周围还有些余烬,一些碎石冲山崖下去了。
她站在刚刚那名少年站着的地方,往下是森森悬崖,往上倒是有几处火光。
悬崖边好像有个什么东西,随着火光反射。
关月鸢探了半个身子在外,想去勾一下,脚边的碎石往下落,再有一点点就勾到了。
眼瞅着不过半个手掌的距离,她咬着牙往前又进了一步,将那块儿碎石握在了手里,就在这时,她才发现一个人影躺在悬崖边,看起来早已不省人事!
关月鸢心脏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顿时涌了上来。
她跌跌撞撞地爬下大石块,扑到那人身边仔细一瞧,忍不住惊叫出声,“长陵?!”
少年原本绑着的发髻有些散乱,飘落的发丝落在鼻梁旁边,显的有一种破碎感,他面色苍白极了,浑身坠满了碎石渣渣,灰扑扑的,似要融入这大山一般。
关月鸢被他这副模样吓得心惊肉跳,她趴在少年耳边喊了许多声,可长陵就像是没了生息似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还不快去找一找?”
远处树林里突然传来些声响,吓得关月鸢揽着薛岫白又往悬崖边退了两步。
他们处在悬崖的拐角处,旁边有一颗歪脖子树,正好能挡住他们俩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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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大为啥子要俺俩来寻人?说是刚刚听见了响动?”
“俺咋啥都没听见,田大定是被外乡人搞得昏了头,光想着压虎头一头。”
因着刚刚就在这没发现旁人,这俩人说着话往山下的路去了。
关月鸢手心细细的出了一层汗,她害怕极了,握住薛岫白的小手也在隐隐颤抖,只是她默默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不要怕,如今终于到了发挥她的作用的时候了,眼下的当务之急,就是带长陵隐藏起来,然后等桉树找过来!
见那二人朝山下去了,关月鸢只敢与他们走些相反的方向,她本想将薛岫白的手臂搭在肩膀上,突然发现手中还拿着在悬崖边捡到的石块。
她来不及细看,随手将石块塞在了薛岫白衣服的夹缝中,想找个能避身的地方。
可能是矿洞长时间的打造,没走出两步路,她竟找到了个不大的矿洞,洞外被植被覆盖,像是被弃用了许久,若不是关月鸢差点被绊了一跤,也发现不了这里。
可她身上拖了一个半大的少年,饶是关月鸢力气比同龄人要大些,也是废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堪堪将他安顿下来。
跪坐在少年身边,她愣了半晌,才想起来伸出食指,颤巍巍探了探他的鼻息……
有气!
关月鸢提起来的心这才重重落下,可她却不知该如何唤醒他!
在一旁干着急了半天,听见外头有小溪流过的声音,关月鸢这才醒悟过来,她还可以帮长陵擦干净身子呀!她才不是一点用也没有!
想到便做,关月鸢立刻从怀中掏出随身手帕,跑去溪边将帕子打湿,又用小手掬了一捧清水回来,先洒在薛岫白的脸和脖子上,又用帕子一点点细细擦了好几遍,才将那白皙的肤色露了出来。
一番折腾后,外面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月光穿过树影,打在洞口,配着静谧的山林间,偶尔野兽的吼叫,令关月鸢心里没底极了。
小时候阿娘总与她说,不能在天黑后往山里跑,不然山洞里就会钻出熊瞎子把人吃掉!
越想,关月鸢越发忐忑,这下连坐在薛岫白身边都没了安全感,她想了想,干脆学着小时候阿娘在她睡不着的时候,哄她睡觉那样,将他的脑袋抱在腿上,小手搭在他太阳穴上,轻柔地画着圈。
她不敢睡着,可是又累极了,仿佛借着这个动作,就能帮她保持清醒,不至于一脑袋昏睡过去。
她今晚一定要好好守护长陵,直到他醒来!
……
薛岫白从一片混沌的意识中清醒过来,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充斥着干涩的冷意。
这里……是哪里?
他记得……自己看见了一个人,经历了一场爆炸……爆炸!
薛岫白蓦地睁开双眼,眼前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几乎就在他浑身战栗的下一刻,他眼角忽然感觉到一股温热的触碰,那是软软的,带着几分痒意,一下一下在他太阳穴上画着圆圈。
闻着鼻端熟悉的味道,这诡不可测的黑暗,似乎并不可怕了。
40. 第 40 章
“长陵,你醒了?有哪里疼吗?”关月鸢见薛岫白睁眼,连忙凑上去问。
薛岫白只觉得脑后疼痛,他尝试着动了动手脚只觉的酸麻难忍,可就这种疼痛的感觉才让薛岫白逃离那永无边际的噩梦。
“无……”事,嗓子干涩,突然出声倒是被呛的咳了两声,“咳,咳。”
面目俊朗的少年哪怕此时带着些病态,依旧丰神俊朗,就是那唇色浅淡干裂,他努力的想止住,可嗓间的痒意怎么也停不了。
关月鸢连忙将手边的碗拿起来,没成想用树叶扎的碗只能浅浅的用上一次,便破裂了,碗中的清水撒了一地。
想也不想的起身往外跑,她要去给长陵取些水回来。
薛岫白见关月鸢起身往外跑,心底突然一阵孤寂,他抬手想要抓住关月鸢,可还是慢了一步。
无力的掉了回去,脑子里全是这几日刻意被他遗忘的往事。
他好像从来就不似他弟弟一般能得到父母的喜爱,后来知晓了原因,原来不是亲生的阿,那这些年为了融入宁远侯府,为了讨得侯夫人的喜爱,他处处忍让,如今才发现,这一切不过是个笑话,他就是个没脑子的蠢人。
谁都不愿和他在一起,就像在梦中一样,哪怕是死在这里,怕也没有人会真正在意吧。
分辨不出到底是爆炸导致的后脑疼,还是这线乱繁复的家事惹得他头疼无比。
没过一会儿,听见头顶有声音,薛岫白借着月光看去,竟然是关月鸢去而复返,手中还捧着一汪盛在碗中的溪水。
关月鸢跌跌撞撞的跑来,她重新摘了树叶叠成碗装,为了防止水漏出去,还细心的叠了两层,见薛岫白望着她,她连忙说,“长陵,我给你取水来了。”
少女莽撞水润的眸子里全是担心,倒是比他家人要真心实意多了。
谢过后,他喝干净了水,关月鸢见状转身就要出去再打一碗,却被薛岫白拉住。
“不用了,外面危险。”外面要追他们的人很多,再放关月鸢出去,他有些担心。
见薛岫白喝了水后,果真神色恢复了许多,关月鸢顺势坐在了地上,“长陵,我爹爹被抓紧刑部大牢了,小梅也找到了,咱们快快回去吧,娘亲会担心的。”
什么?
圣上会将关将军送入大牢?
薛岫白连忙坐起身子,这边他大概也有了些头绪,矿洞已灰飞烟灭,当务之急是赶紧赶回去,让太子派人来清扫这里,还有那先会村,根据影一暗中查到的线索,那仙会村众人恐怕不是什么好来头。
想到这里,他抬手摸到关月鸢头上揉了一把,安慰道:“你放心,圣上英明,将军不会有事的。”
说罢从怀中掏出一截竹笛,同时还掉出一块儿石头。
关月鸢眼睛一亮,她将石头捡起来塞到薛岫白手里。
入手莹润,内里绿色满花,是个上等的翡翠玉石,大小形状都很眼熟。
薛岫白将竹笛拿起,通体晶润透白,不过小指粗细,放在嘴边吹了一声。
声音续长,传了好远。
这才回过神来掂量手中的玉石块儿。
“我在找到长陵的地方发现的,觉得眼熟就拿回来。不知有没有用。”
“有用的。”薛岫白这才想起都来哪里眼熟,再平乐村的旧祠堂,也发现了一块这般的玉石,就是不知这两块儿是否源是一块儿。
只能等桉树找来,将两块拼到一起,才能分辨。
关月鸢照顾了薛岫白一晚,跑进跑出的为他擦洗,又担惊受怕了整日,此时一放松,整个人就困顿了下来。
等桉树找来,就见少女睡在一旁,身上披了件衣裳,而自家的主子坐在一旁,时不时的招手为少女驱赶着蚊虫。
“主子。”桉树跪在地上叩了个头,他心中惶恐,昨夜未曾找见主子身影,而等他返回也不见郡主的一点影子,他生怕郡主被掩埋在矿洞里,正着急,就见鹰隼拽着他的袖子往外拉。
一路跟着,就见到了薛岫白。
他照看不力,应该遭受处罚。
薛岫白对他摆了摆手让他起身,回头看了一眼睡梦中的关月鸢,同桉树走到了洞外,生怕吵到少女的梦。
桉树又要下跪,被薛岫白制止了,“桉树,这两日形势如何?”
桉树简略的说了一下京城的形势,比关月鸢的消息要更加细致,关绩虽然入狱,但仍未被提审,平乐村屠村的事情被爆了出来,众多百姓纷纷堵在御史台门口。
还有那仙会村,桉树曾进村去打探,不似农村,倒像是训练有度,外村住民户内里是全村的妇女幼孺,内里全是精兵,有专门训练的场地,还会安排人围绕村子巡逻,每一个时辰一次,就连夜晚也是如此。
听到这,薛岫白就明白了个大概,许多前流窜于南边的一群流兵,在龙虎山上扎寨称龙虎寨,杀人放火抢劫银财,让过路的商贩终日担忧,三年前是关绩回京叙职见状攻打下来,龙虎寨全灭。
没想到,竟然藏在了这深山老林里,还祸害了一村的人。
还敢涉嫌铁矿,隐瞒不报,将浑水净泼在关将军身上,那幕后之人真是下了一手好棋。
“主子,这里不能再待了,奴从山下来,那些蛮横之人正在一寸一寸的巡山。想来,再过不久,就会寻到这儿了。”
薛岫白低着头沉思片刻后开口,“那日,平乐村寻到的物件儿在哪?”
桉树更惶恐了,“放在土坛城租的院中了,后来着急就没来得及拿回来。”
薛岫白应了一声,开口唤,“影一。”
片刻后,只有清风徐过,薛岫白又喊了一声,“影一!”
仍不见人影,薛岫白气血上涌,本就受伤的后脑此时钝痛起来,眼前一黑站立不稳。
桉树急忙想上前扶他,就见一个树枝在薛岫白后腰挡了一下,稳住了身形,薛岫白回头,见影一站在他的身后。
“你……你。”想骂却说不出口,薛岫白只得闷声道:“你去将这块儿石头的另外半个寻回来。”
影一也不做声,只一瞬间与薛岫白手中的石块儿一同消失了。
身后传出些动静,想来是关月鸢醒了。
桉树收拾完,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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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他们的痕迹清理的干净,将脚印用枯木扫了,生的火堆浇水熄灭,在细细的铺上一层土,防止复燃。
关月鸢同薛岫白正吃着干粮,干粮有些噎人,是用玉米面和成的饼,放进炉子里干烤出来的。香是香就是掉渣,只能就这水一口一口的吃。
她一日未进食,此时因为薛岫白同她讲了关绩无事,这才有了胃口,吃的津津有味。
在平乐村时,玉米面可以同村里人换到,李秀娘常给她们烀饼子吃。
倒是薛岫白吃不习惯,但瞧着关月鸢吃的香自己也吃了个饼下去。
“主子,收拾好了,尽快出发吧。”桉树在一旁催,他刚刚外出听声响,那群人离他们走得近了,因为他们巡山天空有飞鸟飞过,常常徘徊。
“长陵,我们往那边走?”关月鸢心里有些担忧,那些人看起来不是好惹的货色,薛岫白虽然称他无事,可面色还是不太好。
“往东去,东边三皇子还在赈灾,抢修水渠,那边还驻扎着大量军队。”
他们的行礼丢的差不多了,也算是轻装上阵,就是这一路山路容易辨不清方向。
薛岫白吹了两声竹哨,让鹰隼在空中为他们带路。
走出去一炷香的功夫,巡山之人就出现在他们刚刚修整的山洞中。
“老大,老大,这里有个山洞。”一名手下率先发现,向后面报告。
众人纷纷让步,虎头走了出来。
虎头比两日前憔悴许多,他一只眼睛在爆炸时受了伤,后来又受到了田大的埋伏,被砍了一刀。
上头发话了,若是找不到外乡人,所有人都活不了,矿洞的事情已经暴露,一队负责善后消除痕迹,另一对负责捉拿外乡人。
他还是小瞧了田大,左手手腕连接处差点被削掉,只留下一层皮肉,左手是废了。
虎头面露阴狠,虽然田大他们已经死在矿洞里,虎头命部下放了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可还是咽不下这口气,若不是那外乡人突然出现,田大也不至于被逼到尽头,发着狠的想要与他一决上下。
“呸,妈了个崽子的,给老子抓住他们,老子要他们碎尸万段。”虎头右手举起大刀,狠狠的砍在洞口的树上。
碗口大小的树一下便被拦腰砍断,歪倒在地。
林中动物纷纷惊醒,挣扎的想跑出这儿块区域。
而薛岫白那边也不算好,众人都十分疲累,尤其是薛岫白他虽然身上没有被爆炸波及,但总像是喘不上气,后脑针扎一般的疼。
“长陵!”关月鸢落在后面惊呼,因为她看见薛岫白头颅后面有血顺着脖颈流了下来。
“长陵!”关月鸢落在后面惊呼,因为她看见薛岫白头颅后面有血顺着脖颈流了下来。
什么?
薛岫白循声往后望去,眼里是关月鸢担心的脸,关月鸢急忙朝薛岫白跑了两步,嘴里在说什么却不出声?
怎么了?
他觉得甚好,甚至体魄都感觉到轻盈,仿佛置身于某种幻境之中。
好像有液体流下,他伸出手放在后脑上,满手鲜血。
41. 第 41 章
“我没事,别担心。”薛岫白将手放在身后,安慰关月鸢。
他们如今还没走过一座山头,若是在此处逗留,必然会被身后的追兵追上,他们没有了退路。
身后的追兵也没有退路,两方人马必定得死一方才能平息。
想到这,薛岫白眼中闪过一丝后悔,早知道在平乐村就该将关月鸢打包送回将军府,现在也不会沦落到同他一般要逃命的地步。
瞧着关月鸢一脸惊慌,小脸煞白,薛岫白倒是第一次感受到了被关心,好似被人放在心上珍之重之的感觉。
“放心。”便是豁出命去,也要将你护住。
桉树去前方探路,这才返回。
“前方有人埋伏。”
关月鸢他们三人趴在草丛中,看着下方的防线。
此处算是一个闸口,两岸环山,只有此处是最快出山的道路,若是放弃这里还需得翻过一座山才能到达对边,可以说这个闸口至关重要只要出了这山,距离不远就有三皇子带领驻扎的军队,皇上派军队来修建水坝,虽不知军队具体扎营地方,但他们生还的概率就大大提高了。
防线下面坐着三个人,此时正支着火堆吃肉喝酒,若只是三个人以薛岫白和桉树的身手不在话下,可就怕这只是一个陷阱。
又过了半个时辰,那三人睡了过去鼾声震天,又等了一会儿依旧毫无反应。
薛岫白见状打了个手势,他在前,将关月鸢安置在他身后,桉树最后。
三人摒弃凝神的想要通过,这三莽汉席地而睡中间只留了个狭小的间隙通过,薛岫白现行通过站在前面对关月鸢招手。
关月鸢提起裙摆,心中记着薛岫白刚刚走过的路线,刚走两步就被人捉住了脚腕。
“嘿嘿,逮住你了,小美人。”关月鸢惊讶低头,这人眼中哪里有一丝困顿的样子。
不待关月鸢做出反应,薛岫白一个闪身抬脚踩向那人的手。
他们上当了!
果然,地上的三人站了起来,狞笑的包围了这三人。
“毛头小子而已,能将老大耍得团团转?”那人手拄着一把大刀,露出的手臂上纹着一只猛虎,带着不屑的语气说。
“倒是着小丫头生的漂亮,等咱们玩够了卖到花楼还能挣上一笔。”另外一人的眼神赤裸裸的盯着关月鸢,舔着嘴唇道。
听着不堪入目下流的话,薛岫白嘴角崩的紧紧的,他给他们胡说的时间就是为了看看周围还有没有埋伏的人。
眼下,见他们满嘴污言秽语,薛岫白当即冲了上去,一个扫腿将对面那二人打倒在地。
不过几个回合,那三人皆被打倒,薛岫白钳制住一人将他握着刀的手反身向后,突然眼前一片漆黑,等了会才渐渐恢复。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薛岫白仰着头看到以虎头为首的十几人,正浩浩荡荡的冲他们而来。
“走。”
现在不是恋战的时候,薛岫白当即拉上关月鸢就往闸口跑去。
桉树落在最后,他捡起一把落在地上的大刀,护在身后。
突然耳边传来一阵风声,薛岫白微微侧头勉强躲过,一柄斧头擦着面飞过砍在了前面的树干上,入木三分。
“妈的,你们叫我好找!”虎头喘着气,心里庆幸幸好没较他们跑了。
薛岫白想站直身体,可后脑的钝痛让他眼前一阵发黑,间隔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他怕关月鸢担心,愣是没展现出一丝不对,听着声响的方向面对虎头。
“你倒是不怕与官府作对的下场?”
“呸,在这地方,老子就是官,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给爷下跪叩头。”虎头此话一出,引得众位小弟振臂高呼。
“想必你们就是三年前龙虎寨的那群贼人吧。”
听到薛岫白这样说,虎头面露凶光。
“你还知道什么?”
“你们屠了仙会村伪装成村民就为了掩盖开山挖矿的蠢事。相必镇国将军牵涉进平乐村也是你们的手笔。”听闻此言,关月鸢站在薛岫白身后猛地惊住了。
原来就是他们杀了平乐村的村民吗,还诬陷将军爹爹。
“不错,你小儿倒是聪明。”
“你们想从平乐村获得什么以至于屠村?”
“不过是陷害关绩那老货的手段罢了,那狗杂种害得我龙虎寨损伤过半,一十五人被虏,后被斩首挂在城墙受风吹日晒,不得入土。”虎头越说越气,他大哥就是当初被斩首中的一人,被田大陷害交了出去,他为报仇改了个身份重新加入龙虎寨,蚕食田大,就为了看他下场。
没想到最后被田大发现,生生挨了一刀。
可也大仇得报,田大如今烧的连骨灰都没了。
“小子,问的够多了,死前也算做个明白人了,乖乖受死吧。”说着话,众人就要将三人团团围住。
虎头昂首走上前,低头看向下首待宰的三人。他将砍刀拿出来刀尖直指薛岫白。
“小子,下辈子别做多管闲事的人,白白丢了一条性命。”说罢,举刀就劈。
薛岫白的眼睛此时才慢慢视物,他就见关月鸢拉着他后退然后闪身冲着刀尖迎了上去。
“不!”薛岫白心脏突然跳了两下,连忙抓紧关月鸢的手腕,想要将他拉回来。
桉树早与旁人缠斗在一起,此时看见这边情况,大惊,就要往回赶,却硬生生的被人将刀挑飞了。
一刹那间,一支飞箭生生将虎头的刀震的偏了方向,只划伤了关月鸢的手臂,血一瞬间就流了出来。
薛岫白将关月鸢揽在怀里,她的小脸吓的煞白。薛岫白往箭矢飞过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三皇子商宫翎手持大弓远远相对,背后整齐地站着一支军队。
鹰隼盘旋在上空,口中‘呜咽’声长。
“三皇子!”薛岫白心中着急脱口喊道。
“长陵别慌,我来了!”
虎头见状不好,眼前这小子知道的太多,需得铲除,才能让上头安心,想罢又是一刀。
薛岫白一直关注在这里,他捡起地上的一根枯木,挡在了他和关月鸢身前。
枯木哪里支持的住,只一下便断了,借着劲,薛岫白一脚踢向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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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击未中,便在没有机会了,虎头也是知道了自身的下场,大喝一声想要与薛岫白共死,被赶来的军队制服在地。
“长陵。”商宫翎急忙赶来,若是在他眼前让长陵受了伤,父皇还不知要怎么惩罚他。
“三皇子,快唤大夫看看郡主。”说完,薛岫白再支持不住倒了下去。
整整三日,薛岫白都未清醒,关月鸢右手手臂受伤,她当时心里生出的勇气,让她一往无前的冲着刀锋而去,那刀锋在太阳下闪着光,现在想起来关月鸢还一身后怕,可她不后悔。
长陵身肩重职,要比她重要多了,况且将军爹爹能不能出来,还要靠长陵收集而来的证据。
“长陵还未清醒吗?”
商宫翎身后跟着随行的军医,弯腰进了马车。
“还没。”关月鸢蔫蔫的回话,她日日来看,一守就是一天,不见薛岫白有一点反应。
商宫翎也有些着急了,军医回话说,‘小侯爷后脑曾受重伤,导致积血,何时醒来还未知。’
一听这话,商宫翎连忙起身将职务交给副手,领了一小队人马千里加急的将薛岫白送回京城,嘴里还不时念叨,“完了完了,太子和父皇还不知要如何罚我。”
又从桉树的口中知道了来龙去脉,知道了关月鸢的真实身份是镇国将军捧在手中的千金后,商宫翎看着关月鸢受伤的右臂,表情立刻变成一幅生死置之度外的茫然。
越是临近京城,关月鸢的心中越是担忧。
她担忧薛岫白的伤,也担忧她走了十数日,若是被娘亲们发现该怎么办,尤其是现在这个外伤。
见三皇子一脸愁容,关月鸢尝试着开口请求,“三皇子殿下,若不将我放到京城外吧,小公主会来接我的。”
她现在哪里能回家啊!
三皇子摇了摇头,面露难色,此时就听见外面的侍从说道:“殿下,到京城了。”
什么!
这么快?
关月鸢将马车的窗子打开,探出身子往外看,就见城外正站着几个熟人。
为首之人赫然是她娘元娉婷,她娘一身正红色宫装负手站在城门前,面色凝重,身后站着梁衡与叶伯。
这下死到临头了!
马车慢慢停了下来。
“殿下安好,臣妾来接那顽劣的孩儿,给殿下添了许多麻烦,臣妾改日必上门道谢。”元娉婷隐含担忧与怒气的声音从马车外传了进来。
关月鸢缩在马车里,悄悄打了个寒颤。
“将军夫人客气了,举手之劳,郡主聪慧这次立下了不少功劳,改日父皇定会论功行赏的,夫人不必担忧。”
“多谢殿下照看。”
马车帘子被掀开,关月鸢匆忙扑了上去,“娘亲,鸢儿好想你!”
原本要好好教训关月鸢一顿的,但看到她手臂受伤被纱布裹着,眼中就要落泪,嘴中却不饶人,“还不下来!”
“娘亲,不要生气了。”关月鸢本想伸出手擦去元娉婷的眼泪,没想到被她看见了手上被碎石刮出的血痕。
顿时眼泪止都止不住……
42. 第 42 章
关月鸢被勒令关在房中不得外出三个月,还要用完好的右手每日写一百张大字。
自从被元娉婷揪着领子拎回来,她已写了三百张大字,每日从天不亮就开始写,一直写到傍晚才能勉强完成。
这次她做的过分,连李秀娘都不敢为她求情。
三月居的门被上了锁,每日只有春妙能出去将饭菜取回来。
府医也会每天过来看诊,不出两日,她胳膊上的伤已经大好了。
可她是好了,爹爹还在牢里,长陵不知现在如何了,有没有清醒。
关月鸢呆得心急,一有空就隔着门唤人想将娘亲喊来,想求求情早日出去。
“说了三个月,少一天一个时辰一炷香都不是三个月。”关潥阳不知何时回来,守在院外阴阳怪气的说着话。
“你……”关月鸢被气得直跺脚。
“略略略,你倒是出来啊。”关潥阳还没得意太久,就被梁衡提住了耳朵。
“少爷,你不是要去茅厕,去了半个时辰?”
这几日因为学子百姓对于‘镇国将军屠村’的案件关注度高,麓泗学院怕引起些灾祸,就将学生们放假了。
关潥阳年龄小,还不清楚发生了何事,只觉得关绩不在家中令他少挨了好多顿板子,心里偷偷开心不已。
他体重已经超标了,元娉婷便喊了梁衡来训练训练关潥阳,好歹要有个将军家的样子,同时还减了他的吃食。
早晨鸡鸣起床先绕着将军府跑上五圈,再吃些清粥小菜,扎马步到晌午,中午勉强见点荤腥可以吃一块红烧肉,然后又是基础的什么踩梅花桩,一天下来累的和狗一样。
关潥阳欲哭无泪,府中上上下下的人都被叮嘱过不能给他吃食,如此他才见不惯关月鸢,惹了那么大的事,自己偷跑出去小半个月,最后还是被三皇子接回来的,才被关禁闭,他也愿意关禁闭,不愿意练劳什子武!
“我真吃坏肚子了。”
“那少爷现在可好了?”
“好了好了。”关潥阳拼命地点了两下头。
“梁叔叔,我要见娘亲!”见梁衡扯着关溧阳的胳膊,扭头就走,关月鸢连忙喊出了声来。
“郡主,夫人这两日还在气头上,再过些日子消了气自然就来了。”梁衡无奈的安抚她。
这可怎么办?
关月鸢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蔫蔫的歪在桌子上,胳膊下面枕着一沓未写的白纸。
春妙进来就看到关月鸢趴在书桌上,没什么精神,她将手中的托盘放到一边,走到关月鸢跟前,“小姐,该换药了。”
关月鸢闷闷的吭了一声,才从书桌上抬起身,将左手臂放在桌上。
可能是宫中赏赐的药物效果太好,她的伤口愈合得很快,这才几天,伤口就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现在涂的主要是去疤痕防增生的外用药,每日三次,一次都拉不了。
春妙如今看管关月鸢,虽然她们四个丫头都没说什么,可回来看见关月鸢清减无神的面容,五人抱着哭了一场后,更是将关月鸢看得同眼珠子一般,走路怕磕,跑步怕碰。
金珠、宝珠更是难过,“小姐出门也不知带上我们,瞧不仅受了伤,还饿瘦了些。”
春妙虽没搭腔,但眼睛里也带着赞同。
关月鸢没法,只得各处讨饶求情,发誓以后去哪都带着她们,这才让哄好她们。
院外传来三声叩门的声音,叶伯在外道:“小姐,灵安公主来看您了。”
晚儿姐姐来了!
关月鸢飞快撷去眼角的眼泪,将商幼晚迎了进来。
商幼晚一进门就拉着关月鸢的手上下打量,瞧见她手臂上的伤口,直呼心疼。
“我听三哥说,你替薛哥哥挡了一刀,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郎。”说到这,她眼中又噙了泪,“你傻啊,就那么往刀尖上撞,早知你会遇上这么大的危险,我就不帮你瞒了。”
这么大一条口子得多疼啊!
“我都好的差不多了,能吃能睡!幸亏你来找我了,我娘亲将我锁在院里成天抄书,我都要长草了。我爹爹怎么还没被放出来?长陵哥哥可醒了?”
“你且放心吧,别听旁人胡说,将军虽在牢里主要是为了堵上百姓的悠悠之口,父皇知道的将军是被人污蔑的。”商幼晚轻轻拍了拍关月鸢的手安抚。
“那长陵呢?是不是已经醒了?”太医院那么多的太医,长陵应该会没事的。
听到问薛岫白,商幼晚轻轻摇了摇头,“太医说伤到了头部,淤血堆积不知道何时才能醒来。”
“什么?”
不是,长陵难道醒不来了吗?
关月鸢心中惊颤,手中原本端着的茶杯顿时有些拿不稳了。
“求晚儿姐姐带我去见他!他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
商幼晚叹了口气,安慰道:“再等两日吧,这几日父皇守在薛哥哥身边罚了一批一批的太医,就连三哥都被罚跪祠堂了,在过两日,我叫母后宣你进宫,我带你去瞧。”
“好!”
两人正小声说着话,春妙在旁边端上了一盘兔子状的奶糕,商幼晚看后惊奇不已,她招了招手让安雁递上来一个鎏金的盒子。
打开里面有一支檀木色的珠串,商幼晚将珠串取出来亲手绕到了关月鸢手中,深红色的小珠绕了三圈在纤细的手腕上,更显示出佛家的庇佑。
“这是我专门为你求的手串,在昙銮佛子处开过光的,可保平安,你须得好好戴着。”提起昙銮佛子,商幼晚眼中闪过一丝羞涩,不敢对上关月鸢的眼睛,像是生怕她问些什么。
幸好,关月鸢一心关注薛岫白,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没坐一会儿商幼晚就要走了,近日外头有些不太平,尤其是将军府的门口,被激进百姓整日盯着,侍卫赶了一批就来一批,想来元娉婷不让关月鸢出门也是有保护的想法在的。
关月鸢就站在院里,看三月居重新挂上了锁,神情有些落寞。
春妙却觉得小姐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
又过了三日。
关月鸢的小楷已经小有所成,引得春妙一股子骄傲,一早就拿去给元娉婷看。
过了晌午,关月鸢午睡醒来,就见春妙抬着一件漂亮的碧霞云锦百褶裙,往她身上穿。
“春妙,今日为何要穿的如此漂亮?”裙摆长而飘逸,以珍珠白色做腰带上面还坠着一颗不小的东珠。
“夫人吩咐了,皇后娘娘今日会宣小主子进宫。”春妙反手用梳子细细的将关月鸢的头发梳好,挽了一个单螺髻鬓边插了个红宝石步摇。
金珠争着为她画眉,宝珠只抢到了点唇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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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关月鸢欣喜,本来她时刻担心着自己的将军爹爹,但每两日都会有侍卫来送信,报告将军一切安好,如此才稳住了将军府众人的心。
今日进宫,她主要是去看看薛岫白,一路走来薛岫白照顾她良多,带她去寻人,保护她。
她平安无事,可长陵却躺在床榻之上,生死未明,若是醒不过来可怎么办……
想到这里,关月鸢连忙呸呸呸了三声。
回过神来,春妙她们已经收拾好了,将铜镜放在她的眼前。
镜中之人,灿若桃李,眉眼含情,单螺髻扎在鬓边透露出一股子娴静,与她往日的装扮不同。
关月鸢对镜笑了两下才反应过来,铜镜中的美人竟是她自己。
元娉婷在马车内等关月鸢,她抬起车帘远远就瞧见关月鸢莲步走来,步摇未动,耳串只轻轻晃动,不过肩不致颈,心里满意极了。
抄了这几日的书本总算是有了些娴静的样子,不是说活泼不好,她只是害怕鸢儿的性格伤害到自己。
若是在京城中惹祸还不算什么,可外头的人人心难辨,便是借着这个机会磨一磨她的性子也好。
“娘亲。”关月鸢坐在了元娉婷对面问好。
“鸢儿可怪娘亲?”元娉婷生怕母女两日后生疏,试探性的问。
关月鸢摇了摇头,“不怪娘亲,阿娘以前说过,爱之深责之切,我已经知道错了,日后不会这样了。”说罢,伸出食指勾住了元娉婷的手。
元娉婷闻言感动不已,眼角又要渗出眼泪,连忙用帕子遮了。
罢了,已经关了许久,谁小时候还不调皮一些,见她真的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元娉婷心里便做了打算,回去就解了三月居的禁。
“鸢儿没进过宫,害怕吗?”元娉婷将关月鸢揉在了怀里问。
“不害怕,皇后娘娘是好人,不会为难我的。”
金碧辉煌都不足以描述皇宫的大气威仪,元娉婷领着关月鸢经过了无数宫门,最后停在了华昭宫门口。
雕龙画凤的两根柱子立在殿外,庄严圣穆,说不紧张是假的。
这里是皇后的居所,马上就要面见大梁最尊贵的女人了。
在通报后,元娉婷领着关月鸢就要踏进殿门,突然被出来的一个内侍拦住了。
“宜兴郡主,灵安公主想要见您,请随我来。”
元娉婷点了头,关月鸢就跟着内侍走了。
路过了两个殿门,那名内侍领着她最后进了奉平殿。
殿内有许多宫女立在一旁,关月鸢不敢乱看,却还是瞟见了一个提着太医院箱子的人匆匆而过。
是晚晚有什么不舒服吗?太医来过了?
“郡主请进,奴就在门外等您。”
说罢,那名内侍替关月鸢推开了门。
鼻尖全是中药的苦味,这是怎么了?
来不及多想,关月鸢急忙踏进了屋里,四处寻找商幼晚。
却不想,眼前的床上躺着的不是商幼晚,而是他日思夜想日夜祷告平安的薛岫白。
他静静躺在床榻上,眼睛紧闭,眉头中间因着反复针灸留下一抹血色红点,更像一尊玉雕的佛像,多日不见,他像是瘦了许多。
关月鸢直愣愣盯了半晌,不知不觉中,她的手悄悄摸上了他的双眼……
43. 第 43 章
“宜兴,抬头让朕瞧瞧。”
宣帝停了手中的笔,对台下跪着的少女说道。
关月鸢本来微微低着头,听到此言,大大方方的抬起了头,同时也打量起了面前的皇上。
她想象里的皇帝应当长着一张严肃威严的脸,可面前之人,面露含笑,虽然久经风霜但眼眸并无有杀戮之气,却带着悲天悯人的苍茫感,只一眼关月鸢便觉得他是个好人。
“不怕朕?”
关月鸢摇了摇头,“圣上是明君,臣女为何要怕?”
“哦?哪怕朕将你爹爹送到刑部大牢,也是明君?”
“我听娘说,爹爹每日算不上吃香的喝辣的,但时不时还能喝上两口烧酒,定是皇上准许的。爹爹被牵涉进案件中,圣上还派人去寻证据查真相,自然是千古名君!”
“你倒是比你爹讨人喜欢。”
宣帝听罢大笑了两声,摆了摆手,让李同光给关月鸢上了盘点心。
“父皇,别吓唬宜兴了,若是让晚儿知道,又该闹脾气了。”太子殿下坐在一旁,凑趣道。
宣帝自是知道宜兴与灵安的关系好,灵安小时玩闹得厉害,不知什么时候突然长成了端庄温良的姑娘,她是朕的女儿,自当受天下千千万万人的宠爱,他时不时还想念小时候敢跳上来拽他头发的小丫头。
却不知这灵安和宜兴郡主成了好友,竟然慢慢有些找回了以前跳脱的性子。
“宜兴,朕听说你智勇无双,还替长陵那孩子挡了一刀?”
关月鸢屁股还未坐稳,见宣帝问话就要跪下,被宣帝摆手制止,“坐着回话就好。”
“是我太自大,连累了他,这件事与他毫无关系,这一刀本就该是我挨的!”
“将门虎女,你果真同你爹一个性子。”
宣帝抬眼从窗外望去,天高鸟飞,似是想到了旧事,“宜兴想要什么赏赐?告诉朕,朕都准了。”
“臣女只有两个愿望一是想让爹爹回家,二是想让长陵健康性命无忧。”关月鸢跪在地上,叩了头。
话一出口,四周静了下来。
“长陵身子无碍,可御医也说不知道何时才能醒来,这件不算。”
太子殿下坐在软垫上,眼中带着笑意道:“关于镇国将军的事,也不好说,如今民间的传言遍布,所有人都在等一个事实。”
“爹爹是被冤枉的!那王状在村中就常欺辱我和阿娘,他说出的话不能当真!他……他还威胁我娘,惹得爹爹和娘亲焦灼不已,爹爹没有做过坏事!”
“起来回话,吃你的糕点,别担心,告诉朕你的妹妹何处去了?”宣帝忽然想起来问道。
关月鸢突然一个惊醒,圣上问的是二囡的去处吗?她脑子转得极快,想起了阿娘之前的说辞,“阿娘养我和妹妹不容易,年初的时候妹妹突然得了风寒,没想到身子一天比一天弱了,将养了半年练口粥都喝不下去了,村里的大夫让阿娘早早的准备后事,说妹妹不行了。”
“可妹妹还那么小,阿爹自小就离开了我们,但听说阿爹有个叔叔在南方做生意,阿娘就写了信让叔父派了人将妹妹接走养病,若是好了就再接回来。”
宣帝闻言,心中有了琢磨。
平乐村死的干净,没有人能证明到底王家有没有在外从商的叔父,也没人能说明当时李秀娘抱的不是关月鸢,这如今就是一摊子乱账,倒也不妨事。
那李秀娘自将军入了刑部,就跪在了御史台,将话说的明明白白,关月鸢就是关绩的孩子,万万没有掉包一说。
“宜兴可知是谁屠了平乐村整村的人?”
关月鸢摇了摇头,她不知道,可小梅一定知道!等她出宫便去寻二囡找小梅问个清楚,后又想起来薛岫白在与那帮土匪对话时好似说过,“小侯爷是知道的,那些土匪也承认了他们是为了陷害爹爹,才屠了村子的。”
这些事,桉树第一时间就报给了太子。
太子与宣帝对视一眼,桉树只知道部分信息,那群龙湖寨的土匪因记恨关绩歼灭他们,才屠杀平乐村的村民妄图嫁祸到关绩身上。屠杀仙会村是为了刚好的埋伏在村中,只为替九品芝麻官挖个坟?
不止如此。
商宫雀发现小梅没死之后,第一时间就上报给了太子,没出几日太子就在上京的郊外找到了躲在牛棚中的小梅。
小梅也交代了实情,她出身仙会村,家中父辈做些家禽生意,之前龙虎寨猖獗,便被逼急了带着夫人与幼女搬家到了平乐村。
她自小与关月鸢一起长大,也不知道二囡的去处,那几日关月鸢来找她要做了一半的袄子,是做给二囡的,小梅不敢再问,一心认为二囡病死了。
后来她与村长加的账房相爱,就差定亲了,可偏偏又被王状截了胡。
王状眼看李秀娘高走,还折了一只耳朵,王状气不过,就将心眼子就放在与关月鸢交好的田小梅身上。强买强卖的将田小梅拉到了玉米地里,坏了她的清白,让她与账房从此没有了缘分。
小梅当初恨极了,当场就要跳了河,没想到一头扎在了河底的石头上,碰了个头破血流。
她一发狠将碰坏她的石头搬到了岸上,没想到那石头上有着几个大字。
却被王状抱了走,嘴上还说着什么,“发了,发了。”
没过两天,就来了官人,说他们村立了大功劳,找到了‘天石’上面写着对圣上的歌颂,皇上特别开心,赏银再加上流水一般的酒席。
村里人哪里吃过这么好吃的饭,全村人都去了,只留下村尾的跛子,和小梅一家。
小梅的娘亲给她收拾了衣物,叫她赶紧跑,跑去找关月鸢,将军府总能护得住她,因为她爹已经听到王状醉后对旁人说的,待他去上京搞点钱回来,就来将小梅娶回来做个妾玩一玩就发卖出去,到时候大家都有的玩。
小梅只有逃命这一条路,她爹推说头疼睡不着,攒了许久的安眠药,全都撒在了井中。
毕竟王状一家在平乐村权势滔天,若是小梅跑了,再被抓回来就没命了。
后来她刚出了家门,就见两个穿着黑衣的壮汉鬼鬼祟祟的进了村,没等她反应过来,那人就一刀劈死了村尾的瘸子,她狠狠的捂住了嘴,转身就往家中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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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她到了家,已经迟了,娘和爹都死了!
她伤心欲绝本想一死了之,可凭什么坏人总能活在世上,她便发了狠的跑了出去。
一路躲躲藏藏,不敢走白路,不敢走大道。
她进城转了一圈,本想着去投奔关月鸢,没想到王状竟然敢状告将军,让将军也牵涉到这次的事情之中。
将军府外被戒严,门外总有些同她一样穿着破烂的衣裳在晃,她害怕了,便藏在一个茅草车中出了城,最后在牛棚里被太子的人找到。
小梅狠狠地上磕着头,说镇国将军与此事无关,当日两人皆穿黑衣,身形与将军并不类似,况且若是将军出马,大军一围怎么可能让她跑出来告状。
她只求恶人伏首认罪,告平乐村村民的在天之灵!
而那被商宫翎带回来的一众土匪,送到刑部没有两日就全招了,说是他们杀了平乐村村民和仙会村村民,再多问就说一切都是听老大的,田大已死,尸骨无存,只剩了虎头一个。
商宫翎被薛岫白的伤势打乱了阵脚,忘记搜山,等反应过来再派人回去,山上该消失的消失的一干二净,也没抓到龙虎寨的主子。
被宣帝好一通骂。
虎头抗住了大刑,交代了平乐村与仙会村的惨案,愣是不说,他们在山上究竟在干些什么,况且这一环一环的事情,不像是这一帮子匪人能搞清楚的。
“小侯爷醒了,皇上,小侯爷醒了。”门外,传来李同光的声音。
在座三人连忙起身,往旁院去。
奉平殿作为宣帝的平时批阅奏章的地方,为了时刻关注薛岫白的情况,专门辟了一间旁院,将薛岫白将养在这里,太医十二个时辰的候着,只等他醒。
床上的少年此时已睁开了眼睛,他狭长的黑眸望向进来的三人,在看到关月鸢时,顿了两秒,闪过一丝的放松。
“臣见过皇上。”
“长陵,不用多礼,歇着好生养养。”宣帝急迫的坐在了窗边,将薛岫白又按到了床上。
太子也走到窗边低声道:“长陵出去不过几日,怎么就成这个样子?”
言语之中,透露出熟稔与关心。
关月鸢没挤过去,心头却热乎乎的,真好,他平安无事。
薛岫白咳了两声,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递给宣帝,“皇上,这是臣收集的证据。”
宣帝接过之后,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块碎掉的玉石,与一捧黑土。
“这是……”
“这是龙虎寨那群匪人想要藏住的秘密,这是铁矿。他们在开采铁矿。”
说的有些急了,薛岫白脸色有些红。
宣帝与太子霎时间变了脸色。
整个国土中,铁矿也只有两座,已经被开采的差不多了,如此才在军事上被蛮人压了一头。
自知有铁矿存在,而不上报!
定要彻查个清楚!
宣帝与太子这下待不住了,没待片刻就要走,太子走前还不忘嘱咐关月鸢一句,“关将军不日就会回府,宜兴你同长陵说说话,一会儿孤派人将你送回家。”
44. 第 44 章
两人走后,空气一下子寂静了下来。
关月鸢站在原地没动,心底却忽然涌起了几分不在。
偷偷用眼角打量着大病初愈的少年,只觉得这回了京城,便好像与他们一起出门那会儿,有些不一样了。
薛岫白被内侍扶起身子,背后靠了个软垫,他侧头看向关月鸢,面容白得像是会发光,“你手臂的伤怎么样了?”
关月鸢原本有些拘谨,听到薛岫白率先打破沉默,才忍不住松了一口气,连忙点头,“我的伤大好了,娘亲每日给我换三次药,如今就剩下点印子……”
说着,她偷偷瞧了他一眼,两人目光刚一对上,又匆匆移开目光。
“娘亲……娘亲还罚我每日抄书,你瞧,手都要生茧子了!”
她说着,小手微微从袖中探出几分,白玉柔夷,润如羊脂,果真在中指的位置有一粉色的茧子。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刚醒过来的长陵,似乎又成了上京城那个对人不假辞色的贵公子,而不是她的……
啊呸呸,她想什么呢!
关月鸢暗啐了自己一声,小脸一红,匆匆底下脑袋道:“对不起,都怪我任性,才害你成了这个样子。”
她说完,空气再次安静了片刻,紧接着她听见少年嗓音缓缓,“你过来。”
关月鸢头脑空白了一瞬,呆呆上前了几步,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少年微凉的指尖触碰到她手上的薄茧。
“还疼吗?”
“不……不疼。”她结巴道。
两人如今离得近极了,关月鸢甚至能看到长陵的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着,忽然,少年勾了一下唇角,露出了笑来。
“若不是你,我可能在山上就被歹人捉住了,还要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不……客气!”关月鸢也下意识扬起笑脸,只不过略微有些拘谨,竟显得有了几分娴静淑女的气质。
在家拘了两日,倒是变得沉稳了,可也没了之前的活泼。
总归有他护着,闹腾点也罢。
薛岫白收回手,缓缓靠回垫子上,垂下眼正待开口,这时,李同光敲门将一碗中药送了进来。
“小侯爷,皇上叫奴才来给您送药。”
说罢,将一碗黑糊糊的药放在了床边的案几之上。
“先放着,我一会儿喝。”薛岫白看见了装药的碗,眼角抽了抽,不动声色的对李同光说。
那碗海量,上宽下窄足足用两只手才能捧起来,不像是碗倒像是盆。
这可比太子殿下喝的,还要唬人多了!
却不想,李同光像是早就料到了他的反应,恭敬开口,“这是奴专门晾温了才拿过来的,太子殿下说了,要亲眼看着小侯爷喝干净才能离开。”
薛岫白太阳穴抽了两下,表情一下子不淡定了,他还想再说些什么,试图拒绝这碗药。
一旁关月鸢见他不想喝药,也急了,“长陵要喝药,才能好得快!”
说着,她亲自端过药碗,眼巴巴捧到他面前,“快喝吧,你伤得这般重,若是不喝,留下后遗症可怎么好。”
迫在眉睫,又不能说出来心里的苦,薛岫白只好端起药碗试探性的喝了。
咕咚咕咚的就是几口,入口苦涩,可药量却不见下降。
薛岫白抬眼看见面前二人带着关切的眼神,又喝了两口,依旧只浅浅的下去了一层,忍不住叹了声气。
“可是苦着了?”关月鸢这才想起来自己随身的荷包里似乎带了杏干。
这杏干一看就是李秀娘的手艺,一杏子分三瓣裹上糖粉再晒干,入口便是香甜。
薛岫白刚将药喝完,嘴中就被人眼疾手快塞了一块杏干。
他动作微微一顿,才慢慢咀嚼起杏干的滋味来。
他一向不爱吃甜,可今日这杏干的味道,他却觉得甜得恰到好处,足以回味一天。
“既然小侯爷将药喝完了,奴这就去复命了。”
李同光含笑退下,走至门口时,听到关月鸢小声感叹了一句,“皇上对长陵可真好!”
薛岫白自然也挺得清楚,不用旁人说,他心里也知。
今日他刚一苏醒,便察觉到这屋子的布置像是格外用了心。
其他人可能不知道奉平殿的意义,但别人可都知晓,连后妃都不能踏入的大殿,宣帝直接开辟出来一间修养身心的卧室,摆件有些是幼时他在宫中的玩物,有些却是出自长公主府中的老物事。
譬如挂在墙上的那柄小木剑,是他幼时练武的央着他皇伯伯送他的,乃宣帝亲手所刻,木柄上的红线则是长公主亲自系上的,这样想来他儿时也曾幸福过的……
少年想着,目光不由投向窗棱之外的天空,他的思维忽然跳跃了几分,记得数年前,宣帝曾在他面前说过:长陵贵不可言,可比肩皇子。
现在想来,或许他的亲生父亲,已眼在天边,近在眼前!
这世上,除了长公主,对他第二好的人,便是皇上了……
这般想来,太子殿下平日也对他极好,因着皇上偏爱,他与那几位皇子,哪个不是从小一起玩闹着长大,后来回了宁远侯府,因着与皇子来往过密,不讨侯夫人的喜欢,渐渐便少了来往。
可如今想来,自己真是蠢笨得可以!
既然如此,无论皇上因何缘由任他流落在外。
他困于宁远侯府的亲缘,该做个了断了!
这时外面有些响动,殿门被人径直推开,门外丫鬟跪了一地。
没等两人反应过来,就听一道娇蛮的声音响起,“你这个乡下丫头,来这里作甚?”
嘉和公主一身华服,脑袋上还带着一只硕大的海棠花,半月不见,却是更加美艳极了。
“嘉和?”
薛岫白闻言,脸色一沉,他却不知嘉和竟敢这般称呼她……
“薛哥哥!”嘉和一时不察,竟然在薛岫白面前嚷嚷出来对关月鸢的称呼。
果真是气忘了,若不是她母妃给她传信,说小侯爷醒了,她不过是想打扮打扮自己,以最好的容貌去见心上人。
没想到,就这么短短的功夫,竟然有人比她还早,还是她一直瞧不上的土包子。
被旁人抢了先,一时气愤才说错了话。
“还不向宜兴郡主道歉。”薛岫白往日虽知嘉和娇纵,可如今他也算是嘉和的兄长,自然有教育妹妹的职责。
“薛哥哥!我才不,她怎配……”嘉和见薛岫白竟毫不犹豫帮着宜兴说话,一时气急,将手中的食盒扔在了一旁的桌上。
食盒精美有两层高,想来里面也装着可口的佳肴,眼瞅着食盒盖子被晃的有些不稳,若是掉到地上也有点可惜。
“不用了,我正好还有事,就先告辞了。”关月鸢却没有与嘉和斗嘴的心思,她顺手扶了一把歪掉的食盒,在嘉和的注视下直接转身离开。
*
“太子,你怎么看?”宣帝用手轻敲桌面,桌面上赫然放着两块石头。
拼到一起勉强可以看出两个字‘与天’,石头的皮壳松软,字也不甚清晰,透露出淡淡的阴谋气息。
“父皇不必忧心,出了这事背后之人定然比我们更着急。”
“哦,你心里可有底?”
“不过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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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李勾钱那四家搞出来的小把戏,王家养财,李家善武,勾家出诡兵,钱家利学士。这次的事情,倒像是他的手笔,狠毒绝种。”太子压了话头又道:“现如今要紧的还是,运出去的那批铁矿有多少,又运到了何处。”
他一口气说完,用茶水压了一下嗓子的痒意。
“哼,若不是老三那个笨蛋,竟然在眼皮子底下让人跑了,朕给他的可是军队,就算围山一寸一寸的去寻,哪能叫人跑掉!”宣帝是真的生气,往日老三也算是机灵,这次可倒好,将背后捣鬼之人放走了!
“三弟性情至纯,与长陵又是一起长大,自然担忧,父皇不是已经罚了他。”
此时门外声响,李同光带着笑意进了门,“皇上,殿下,小侯爷将补药喝完了,奴来回话。”
“哦?一滴不剩?”
太子坐在椅子上突然听到这个消息,嘴角扬起一抹笑,像只得了逞的猫咪。
李同光点了点头,像是回忆刚刚的场景,隐了笑意,回道:“是,当着宜兴郡主的面,一下子就喝了个干净。”
太子笑的开心,长陵往日总是装成一副老成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想要逗弄两下,这次他是看准了宜兴在场,这才让薛岫白喝下了一缸子的补药。
虽说苦了点,但却是大补元气的方子,对长陵只有益处而无害。
“你呀你,若是长陵生了气,看你怎么办。”皇上倒是习惯了,笑着摇了摇头。
“自然如此,父皇将关将军放出来吧,刑部侍郎成天来我这里哭,说是刑部容不下将军这座大佛。”
“哼,应该再关他两日,叫他整日没皮没脸的瞎胡混日子,这两日你没见丞相这两日心情极好,朕这朝堂难得如此和平。”
“丞相与将军向来不和,这次又在水利方面立了功,他那弟子研究的水坝图稿是真的聪慧万分。”
太子也看过水坝的图谱,堵不若疏,将大河上游建立之字形回廊,利用水流冲刷来回的轨迹,倒是展现出极大的用处。
“自然,有此能人,是我大梁的运气。不过这人既不要奖赏,也不求官职,朕不知还能赏他什么。”
宣帝本想将人提拔至工部,也算是知人善任,可竟然被拒绝了。
说是无功名在身,不堪高位。
“听丞相的意思,此人一心想要考取功名,父皇不必担忧,只等着看科举结果,若是榜上有名就将此次功劳一并算上便可。”
太子与皇上正说着话,门外突然进来一名内侍,附在李同光耳边说了两句话。
李同光听完了,才出言道:“皇上,嘉和公主想来是关心小侯爷的身体,现在已经到了。”
李同光与宣帝有着二十多年的相处,也算是刀锋剑雨同皇上闯过来的,说是最了解宣帝之人一点都不为过。
他自是知道,宣帝清楚嘉和喜欢小侯爷,便有意给足了机会,希望两人能凑个姻缘出来,若不是皇上点了头,贵妃怎么会得到小侯爷清醒的消息。
“父皇真想将嘉和许配给长陵?儿臣瞧着长陵像是对旁人上了心。”太子意有所指道。
宣帝却只当没听懂太子语中之意,他皇家公主国色天香,能比不过那莽夫的闺女?长陵如今只是年纪小,等他再大些便晓得了。
“他们年纪还小,感情多培养培养自然就有了,朕与你母后从前也是这般……”
那边关月鸢还未出殿门,就被一宫女打扮的女子喊住,“宜兴郡主,太子殿下唤奴婢来接你。”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关月鸢浑身一僵,她慌忙抬眼,泪珠猝不及防落了下来。
“小梅……”
45. 第 45 章
一身嫩黄色对襟衣衫,上面只简单的绣了些云纹,是宫中常见的宫女着装样式。
她慢慢抬起头来,面容消瘦许多,眼中还带着一丝淡然与悲悯。
“郡主,请跟奴婢走。”小梅说完,对着关月鸢弯腰行了一礼。
关月鸢下意识就要制止,她上前将小梅的手臂握住,可刚碰到小梅的手,她心里便是一惊。
小梅的手臂极细,竟不足一握,关月鸢眼泪一滴一滴的往下落,“小梅,你还好吗?”
手指粗糙带着血痂,往常小梅是最爱美的,每日都要梳洗头发在编个辫子将山边的野花插在头发上,远远望去都是打眼的漂亮姑娘。
可如今……
小梅见关月鸢哭的不能自己,叹了声气抬手将关月鸢的眼泪抹去,拉着她往宫外走,“大囡莫哭了,我好得很,太子妃良善,跟在她身边我过得很好。”
“不如你跟着我回去将军府吧,我爹娘很好,我去给他们说让他们收你为义女,这样你就真成了我的姐姐。”关月鸢突然心思一动,连忙问。
小梅一听只觉得感动极了,可事情又哪有这么简单,朱门高墙深宫冷,她这一月来见过太多人性的凉薄,况且关将军还被关在牢里,自顾不暇。
她摇了摇头,许是怕关月鸢哭的愈凶,开口安慰,“你不过回去了半年,怎还多愁善感起来了,以前那磕了碰了都不哭,还要上树掏鸟蛋的大囡去哪里了?”
见关月鸢眼角通红,撇着嘴直勾勾的看着她,小梅叹了口气解释,“如今这个世道能靠自己生活下来已经不错了,太子妃看重我,再过上几日就会推荐我入尚宫局,如果真有幸被选上成为一名女官,大囡难道不为我开心吗?况且将军与夫人是你的亲爹娘,我也有自己的爹娘,但你依旧是我的妹妹不是吗?”
“小梅姐姐……”关月鸢听懂了小梅的话,她要凭借自己的能力站在众人之中,在这吃人的社会里闯出去给天上的婶子与田叔看。
若是她早一些将小梅一家接过来,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些事?
已经走过了几个殿门,小梅将关月鸢送到了宫门前,她自知如今已不是自由身,便送到这儿吧,日后还可以再见。
她站在宫门内,关月鸢站在宫门之外,朱红色大门缓缓关上,只听关月鸢突然道:“小梅姐姐,对不起,你会怨我吗?”
“不怨。”她笑着摇了摇头,宫门最终在眼前合上了。
或许她曾经是怨的,不是怨关月鸢,是怨所有人,怨天道不公,恨王状不死,明明他才是最应该去死的人,她怨官皇城脚下为何会发生这样恶劣的事,甚至还怨恨为何太子不能早一点找到她。
可后来她清醒了,原本就不是卑劣之人,只不过是找到一个发泄口来缓解自己痛失双亲的痛苦罢了。
更何况,她与大囡都是这件事的受害者,她真正该恨的,该是她们共同的敌人才对!
*
“长陵,长陵!”听说薛岫白已经清醒并无大碍了,被圈在宫中的商宫雀早就按耐不住,跑到了奉平殿,还未进门,张口就喊。
这时,门突然从内侧被推开,若不是他闪得快,鼻尖就要与门板来个紧密接触。
“你这……”怕不是某个不灵巧的下人,这般莽撞,商宫雀刚要张口,就见到一个身影飘忽而出,这不是嘉和吗!
嘉和眼圈通红,在门口见到他,匆匆行了一礼扭头就跑。
一副委屈的不行的模样。
商宫雀惊讶,他这妹妹的心思好懂,就是喜欢薛岫白,可总也在薛岫白那边碰壁。
你说这分明就是个水灵灵的大美人,长陵竟一直以来都没半点反应!
真是奇了怪了。
这样想着,商宫雀踏进了房门,见薛岫白坐在床上,面色还好,不像是久病重愈之人,他便径直问道:“长陵,嘉和怎么了?”
“不过是说了她两句……”薛岫白说着,端起热茶抿了一口,看向自己的好友,“你来作甚?”
“瞧你这话说的,你受了伤,我自是来探病的。”商宫雀说完从桌上的食盒里拿出一块糕点,放到嘴里。
入嘴酥脆,像是有许多层的酥皮一层一层的将内里的莲蓉馅裹起来,一口下去满口留香。
商宫雀意犹未尽的将糕点吃完,这才想起来他的正经事,伸手就去拽薛岫白,“走,哥带你看戏走。”
他说着,拍了两下手叫出来两个仆从,指着床上的薛岫白道:“带着小侯爷咱们走。”
那两个仆人身手麻利,不待薛岫白反抗,一人抬腿,一人抗肩拽起薛岫白就往外走。
“商宫雀!”声音有些大,薛岫白只觉得头脑有些昏。
等他反应过来已经坐进了出宫的马车里。
车里还有一个人,见薛岫白进来连忙往他的方向挪了一挪,率先笑道:“长陵,一会儿可有好戏看!”
薛岫白还在蒙圈就见邢鹤眠凑了过来,他头下意识一撇,眉头拧得死紧,“你们要带我去哪?”
商宫雀也钻进了马车,听到他问,低笑了两声后,伸手在车壁上敲了两下,马车开始行进了。
“去宁远侯府。”
薛岫白:“???”
“长陵难道不想参加一下你那弟弟的宴席?”
邢鹤眠坐在一旁,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这两人摆明了是去找茬的,若是平日薛岫白定会拒绝,照顾宁远侯府在外的脸面。
可如今他不想这样了。
宁远侯府的脸面同他有何关系?
尤其是昏迷了这几日,薛岫白走马灯似的过了一遍他从小的经历。
心里已是对宁远侯府没了半点指望。
商宫雀与邢鹤眠二人相互对视了一番,眼里都是不可置信,往日也不是没有这种情况发生,可每次都被薛岫白拦了下来。
看来长陵这次真是转了性子!
侯府世子重伤未愈送入宫中修养,宁远侯府中竟然开办了酒席,也不怕众人笑话!
“长陵,你且看着我们替你出头!”邢鹤眠打包票一般拍了拍胸脯。
然后就去扒薛岫白的衣服。
薛岫白大惊,连忙拽紧了衣服,“你干什么?”
“自然是换一件衣服,瞧你现在这副模样,哪里像是重伤之人……”
*
宁远侯府好大的排面,从街头就缠了红绸直到大门口,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家在娶亲。
薛岫白三人坐在马车中,透过车窗往外看,此时正是晌午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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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各家接了请帖的人纷纷上门。
但大多品阶不高,看了半天,最高品级的不过一个四品侍中郎。
也是,若不是沾了薛岫白的光,薛长意的侯爵之位早都被剥夺了,可惜里面的人却不懂,生是将宝玉像对待鱼目一般胡乱丢弃。
践踏真心之人,该吞千万根银针。
时候差不多了,此时薛岫白着白衣虽矜贵但更显得面目颜色病态,邢鹤眠生怕不像,愣是在薛岫白面上又扑了两层粉,将他面上的气血压了下去,唇瓣色白干裂,一副不久于人世的样子。
商宫雀与邢鹤眠满意极了,招手命仆人抬了一座木轿子。
说是木轿子,其实就是一张木椅下面架了四根柱子,方便人抬,外无壁通常是民家所用。给工人两文钱就能被抬着从城东到城西。
这样最能显示出薛岫白凄惨的样子了,尤其是待薛岫白‘羸弱’的往轿上一坐,面色惨白,邢鹤眠恨不得哭上两声,以示悲伤。
“长陵,你只管好好坐着,剩下的看我俩表现。”
商宫雀将手中的折扇塞到腰带中,凑近薛岫白说完,就带着薛岫白大步往宁远侯门口走去。
门外迎客的是侯夫人从娘家带的人,以前也就是一个管事儿,如今确成为了侯府的管家。
一股子商户不入流的气质,眼高于顶那些没到五品的官员亲属甚至得不到他一个眼神。
直到商宫雀走到了他的面前,他都懒得掀起眼皮瞧个清楚,只阖眼道:“进门呈递贺礼,五品之上右拐,五品之下自便。”
商宫雀一脚踢了上去,怒骂,“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
猛的被踢了一脚,管家正要生气掀开眼皮一看,差点没昏死过去。
“四皇子殿下……”
管家往后看去,只见自家世子躺在躺椅上,面色煞白,进气多出气少的样子,魂儿都要吓没了。
“小侯爷!您这……这……”
“世子为父皇分忧如今身受重伤,性命垂危,本皇子亲自将世子送回宁远侯府,可宁远侯倒好,不关心自家世子,竟然大办宴席过生辰宴!”
眼见周围百姓越聚越多,商宫雀说话声音更大了,“宁远侯何在?本皇子倒要看看,世子原在侯府竟然是这般待遇。”
说完,邢鹤眠接到信息,猛的掐了一把大腿,嗷的一声扑在了薛岫白身上,嚎啕大哭,“长陵,你我还未饮酒追醉,你怎敢先我一步……”
不顾众人纷纷露出震惊的神色,三人径直往宁远侯府里闯。
商宫雀打头,无人敢拦。
走到庭院,众人一惊纷纷向皇子行大礼。李钰珏连忙上前,她一身红色华贵衣装,连衣角都用金丝串着珍珠绣成花的样式,雍容华贵的带着一排金钗,此时却显得可笑极了。
“四皇子前来何事?此处是女眷聚集之地,若是有事找侯爷,移步书房可好?”
“本皇子再问一次,薛长意何在!”
这时,众人也看到了商宫雀身后的薛岫白,虽在病中,眉间一点红晕更显美色,他微微低着头,像是没有劲儿一般靠在木质把手上,惹人心生怜悯。
众人被薛岫白这副模样震惊了,未等李钰珏反应过来,从东边的厢房中突然传出一声惊呼!
46. 第 46 章
“出了何事?”
李钰珏心中烦闷,这边五皇子咄咄逼人让她下不来台,那边又闹出动静惹得众人纷纷议论。
还没来得及唤下人去探,就见一名小丫鬟流着眼泪跑过来,“扑通”一声跪在了一贵妇人面前。
她打眼一看,这贵妇人便是门下侍中郎的夫人,正四品的品级虽不高,可她有一大女儿,得了宣平侯的青眼求皇上赐婚,好一段爱情佳话,故在这一众人群中是拔尖的了。
“你跪在这里做什么?云萝在哪?”那夫人神色焦急,自己二女儿的贴身婢女突然这般模样,只有可能是出了事情。
“小姐……小姐落水了,夫人快去。”浮云一个劲儿的磕头,嘴中不断喊着‘救命’。
什么!
顾不上许多,侍中郎夫人连忙往出事的方向赶去,众人也紧随其后。
当时为了风雅,李钰珏花费千金在庭院中挖了个湖,湖中栽植着各样的水生植物,倒是一处别致的景观。
待众人赶往湖边,那名小姐已被人救起了。
薛二郎手中环抱着一名女郎,旁边的小厮撑着一根竹竿的将他们拉扯上岸。
“你这弟弟倒是好算计。”邢鹤眠三人也随着众人前来看热闹,他眼瞅着,便忍不住凑近薛岫白耳边说。
这门下侍中郎原是江杭一代的知府,因政绩出色不过三年就升迁入上京,得圣上重用,只等侍郎退位就升职门下侍郎了,入京当日自家大闺女就被宣平侯瞅上了,如今也是新一代的矜贵人家。
侍中郎还有一女,年龄颇小,不知有多少人家瞅着这幢好亲事,如今竟被薛岷白抢到了手。
名叫云萝的少女被水呛的昏了过去,侍中郎夫人扑在她身上抹着眼泪,而薛岷白则被下人披上了件外袍。
瞧见这一幕,侍中郎夫人更是恨得牙痒痒,怒骂道“郎中呢,快叫郎中!”
她话音刚落,只见少女悠悠转醒,一瞧见母亲痛哭流涕的一头扎进侍中郎夫人怀里。
"还愣着作甚,赶紧带夫人和小姐去荷香坊,再叫府医来。"李钰珏主持着大局,眼里却透露着算计。
荷香坊就建在湖边,不过几步之遥,侍中郎夫人先忍了怒气,将自己家的闺女扶起,众人原本不再作陪,眼瞅着小姐没事,便都歇了心思。
不由感叹,四品侍中郎倒是又攀上了侯府的一门好姻缘。
可谁知这云萝是出了名的娴静温良,侍中郎藏了许久日后是要送进宫中去的,这种身份就是当个太子侧妃也极有可能!
可耐不住自己女儿将心放在了小侯爷身上,央了许久想要来宁远侯府瞧上一眼,如今却被小侯爷的弟弟搂抱在怀,侍中郎夫人恨不得生撕了李钰珏!
刚到荷香房门外,侍女还未推门,便只听里面传来一阵男女动静。
李钰珏自然也听见了,定是某个侍从与丫鬟耐不住寂寞竟然跑到了这里寻欢,她面露阴狠,立刻想要将侍中郎夫人领着去往别处,压下这桩子丑事。
可侍中郎夫人哪里忍得住这气,她是巴不得跟宁远侯夫人撕破脸的,整个京城里谁人不知,这薛家二公子和小侯爷可是云里泥里的区别!
“里面是何人?”侍中郎夫人轻喝了一声,飞快给手下的侍女使眼色。
那侍女也是个机灵的,抬手就大力将门推了开,众人秉着吃瓜的心态向里面瞧去。
“天啊,是宁远侯。”一位夫人惊讶出声,后知后觉的捂住了嘴。
薛岫白在一旁躺着,听到着抬起眼皮看了商宫雀与邢鹤眠一眼,那二人连忙将他眼睛遮住,“你可别起来,不然咱们不好发挥。”
那边宁远侯尽力的想遮掩怀中之人,可眼尖的大伙都看清了,他怀中之人正是侯夫人李钰珏的侄女,江芊雪。
那雪白的肩头直直的落在众人面前,侯爷怒骂一声顾不得自己,只顾着给美人护在怀里。
李钰珏一口银牙差点咬碎,好个狐媚子,竟然勾搭了她的相公。
原本太子宴会她已经给过江芊雪勾搭薛岫白的机会,可江芊雪没本事,叫五皇子送了回来,她本意是将江芊雪送回江家,可没成想就这么短短的日子,这个狐媚子竟然勾搭上了她相公,还被众人瞧了个清楚。
她手中捏了个珠串,指甲生生嵌进肉里,可还得换忍着,不能叫旁人小瞧了去。
不待她开口,侍中郎夫人便道:“侯府家风真是叫我开了眼界,我们可高攀不上宁远侯府,各位见谅,今日我身体不适,带着孩子先行一步。”
说罢,不等李钰珏解释,领着女儿就走,竟是连一丝遮掩也无。
她这话众人都听得清楚,别拿着落水一事就要求娶,我家还高攀不上你家,但凡宁远侯夫人还要点脸面,二人的婚事都是不好再提了。
李钰珏来不及去追,这可是她寻遍上京给他儿子寻的好亲家,若是两家结亲,那世子之位也是能拼上一把的!
还没反应过来,一盏茶壶从门内擦着李钰珏的脸砸了出来,碎片飞溅。
“还愣着做甚,把门关上!”宁远侯怒骂。
“侯爷好大的威风。”商宫雀将扇子放在脸颊处,开口。
薛长意原本正在生气,想瞅瞅是那个不长眼的敢这样对他说话,瞧清楚了后连忙起身试图将身上的衣服穿戴整齐,“五……皇子,殿下。”
“本皇子第一时间就将世子受伤的消息传入侯府中,世子垂危,硬生生撑了好几日,就是不见宁远侯,本皇子这才来叨扰,没想到竟然看到了一场大戏,不顾亲子,还白日寻欢,有什么事你去跟父皇说罢!”
说罢,扭头就走。
薛长意一听这话,脸色吓得煞白,他拽着裤子就要去追五皇子,可就在此时,原本闭着眼的薛岫白,睁开了眼睛,眼神清淡,不带一丝情感。
他面无表情与宁远侯对视。
“我儿……岫白……”宁远侯骤然面对如此冷漠的目光,浑身顿时起了一层冷汗,他想解释什么,却半天想不开嘴。
最后薛岫白什么也没说,却又好似将话说尽了。
三人随即扬长而去。
江芊雪慌忙穿好了衣服跪在地上,李钰珏一个巴掌就扇了过去,“你个贱人,坏我儿好事,看我今日不打死你。”
言罢,又举起了一只手,将要下去的时候,被宁远侯一把抓住,“你堂堂侯夫人什么贱人的,不怕失了脸面!”
“我失脸面?是你们将我的脸踩在地上,你说,你两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我看上人用得着给你说?明日我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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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将芊雪纳进府里!”宁远侯说罢,匆匆转身出了府。
往日他对薛岫白惯会用些表面功夫,仗着那孩子从不向宫中告状,还会乖乖帮他掩饰,这两年便也渐渐懈怠了几分。
既然五皇子要告状,那他也得赶紧入宫跟皇上解释,不过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毕竟他忠心耿耿了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
见侯爷走了,江芊雪柔弱起身,伸手将头发撩在耳后,“姑母,哦不,该改口叫姐姐了。”
李钰珏气急,她伸手指向江芊雪,“你个贱蹄子,竟然敢这样同我说话。”
“姐姐,你吓到我了。”
江芊雪抚了抚心脏的位置,正想说话,这时门外走进两名丫鬟,对着李钰珏行了礼,打断两人的对峙,“禀夫人,侯爷有令奴婢姐妹二人从今天起就跟着江姨娘了。”
这是什么,示威?
难不成薛长意还害怕她加害江芊雪不成!
李钰珏这时完全清醒了,她嘴角嘲讽骂道:“哼,薛岫白命不久矣,我儿自是下一任侯爷,想将我挤下去,你,配吗?”
“姐姐这是说什么话,妹妹自然不敢,如此妹妹在这就先恭喜姐姐将世子之位拿捏在手了。”
江芊雪神色不变,语气竟真带了几分赞叹。
这一下子将李钰珏的狠话憋闷在胸中,上上不去,下下不来。
*
“长陵,如何?”商宫雀一进马车,仰着一番笑脸冲薛岫白说。
“你干的?”薛岫白正用沾了水的手帕将面上的粉擦掉。
“自然,这女人有野心头脑又好,与宁远侯爷甚是相配,她既然当初敢设计你,如今我便成全她一个好姻缘,有何不可?”
不过是让那女子的丫鬟细说了几次,侯夫人的荣耀,又夸了她的容貌,那女子便动了心思。
他不过是顺水推舟,倒是没想到李钰珏竟然将目光打在了侍中郎女儿身上。
她到是好计谋,只不过侍中郎吃了这么大的亏,她可不一定能得偿所愿,干脆加一把火。
商宫雀与邢鹤眠对视一眼,双方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雀跃。
马车刚刚起步,马车外面传来一声痛呼,“小侯爷!”
声音凄厉,掀开帘子一看,原是桉树,他眼睛通红,眼皮子肿的像是核桃般大小,此时拉在马车的车辕处。
他护主不利,若是薛岫白出了什么事,他恨不得代他去死,可小侯爷早早的就入了皇宫养病,他只被太子问了两句却见不到自己家的主子,便独自返回了宁远侯府。
他年纪小,自小就跟着薛岫白,薛岫白待他也好,他整日哭,今日竟然从旁人口中听到,小侯爷命不久矣的话。
来不及找那人算账,桉树跑到湖边未见,紧赶慢赶的出了府就看见,皇家马车正准备起步,这里面定是小侯爷!
他一个猛子窜上前,灵活的像一只鱼,避开了侍卫紧紧抓住了车辕,要走带他一起走。
他不顾一切的喊,“主子!你可不能死啊!”
没成想,帘子一看,正和自家主子对上了眼。
他眼肿如杏,涕泪横流,而他的主子擦脸擦了一半,另一半隐没在阴影后,分明是一副生龙活虎的模样,神色却阴晴不定极了。
47. 第 47 章
两日后,未过午时,关绩抬脚进了将军府。
他面容并未见憔悴,也没受什么罪,可经历了这一遭多少还是瘦了点,腰带宽松需要再紧着一圈,双目却仍旧有神极了。
刚落轿,他人还未出,嗓音便洪亮的传了出来,“夫人何在?老夫可算是回来了!”
元娉婷刚一露面,就被那一双结实的臂膀抱起来转了两圈,“这么多人看着呢!”
她面色通红,眼中有泪有笑,心中只觉得庆幸,若不是天子英明从不怀疑他夫君,哪里能这么容易就放出来!
关绩将元娉婷放下,扭头瞅见关月鸢紧跟在元娉婷身后,也眼泪汪汪的瞅着自己,便将她单手抄了起来,举得极高,“哇哈哈哈哈,多日不见,闺女又长高了不少,模样也更水灵了!”
“爹爹,爹爹,还有我还有我!”
关溧阳瞅着大家都高兴,也巴巴跑上前想要抱。
却见关绩径直跨过了张开手的关潥阳,一手夫人一手闺女,志得意满得进了大门。
关潥阳如今已经瘦了些,面容倒是露出了些少年应有的好相貌,可眼见着他爹看都未看他一眼,生气得直跺脚,却仍跟着进了屋。
将军府一早就收到了消息,今日百姓可以旁听御史台审讯,王状诬告镇国将军一案与平乐村屠村一案并审。
关月鸢闹着要去,被元娉婷与李秀娘禁在了家中,全家只派了梁衡前去观看。
等到关绩一回来,梁衡才对众人转达了今日的审判。
那王状被关了半月,少吃挨饿,又见识了许多刑讯刑法,早都磨淡了性子。
早知道要被关上这么久,当初他说什么也不会同意!
所以一上场,惊堂案一拍便招了。
他只说有一男子给他百金让他将脏水泼到将军身上,宜兴郡主到底真实身份如何他也不清楚,只是到了此时,还不忘将李秀娘拉下水,说这都是李秀娘的主意,他是被李秀娘蛊惑了!
直到小梅出庭作证,才证明关月鸢确实为镇国将军之女,王状本就是一副奸诈之人的相貌,况且他所说的什么坟,里面分明就没有埋过人!
御史大夫左承礼当庭就要将王状拉下去,滚钉板,若是没死,便再打一百大板,在城中闹市执行,也让大家伙看看,诬告朝廷命官的下场。
王状见状破声大骂,直言小梅是他不要的破鞋,污秽之词落在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小梅一时间脸色煞白,左承礼见状命人将王状的嘴掩上,拉了出去,可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被传了出去。
小梅坐如针毡,众人刺在她身上的目光像把把刀子,拉着她身上的血肉。
于是匆匆被人扶了下去。
接着关绩被放出刑部大牢,虎头作为屠杀平乐村之人与其余匪徒被判砍头,三日后执行。
虎头则在审讯过程中供出了幕后之人——土坛城的九品芝麻官。
只说之前芝麻官曾想贿赂镇国将军,将军没收,便被记恨上了,而龙虎寨又被关绩抓了大半,两方人马一合计就做出来看屠村之事。
那名官员早就被三皇子捉拿在案,从家中搜刮出整整一屋子的金子,就连墙壁与房顶皆藏金块,美妾二十房,房产无数。众人一听,纷纷破口大骂,最后被判凌迟,秋后执行。
梁衡见大家听得认真,便捡了重要的说清楚,有意省去了小梅的事,怕自家小姐为此忧心。
关月鸢听的认真,可听到后面……土坛城的九品芝麻官?
他在土坛城做他的土皇帝,同爹爹有何关系,为何要屠她平乐村?她是亲身经历过这些事情的,这些人虽然残暴,可说让她相信他们因为贿赂未成功,就痛下杀手屠了她们村子?况且她跟在薛岫白身边,算是知晓了内情,这背后之人可不是简简单单的芝麻官能左右的。
见她面色凄白,梁衡又说了个八卦,这几日京城传言宁远侯府被皇上责骂,跪在御书房门外整整一日。
圣上还下旨:宁远侯薛长意品行不端,降为伯爵为世子薛岫白祈福,需得诚心,若薛岫白身体无虞择日继承侯位,若薛岫白生命垂危一日,宁远伯便守一日。
此圣旨一出所有人都知道了,从古至今的子承父业,到今日生生翻了过来。
圣旨直白的告诉众人,若薛岫白安好宁远侯府便袭侯位,薛岫白出了事宁远伯就待在伯爵的位置上,后代连伯爵都世袭不上。
听说侯夫人在接圣旨后,就晕倒在地,宁远伯府从此闭门不见来客。
关月鸢一听,心中却更焦虑了!
什么?长陵身体不是已无大碍?难道又复发了不成?
她刚想央着娘亲进宫看看,这时,圣旨到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国将军嫡女宜兴郡主,懿质自持,含章挺秀,慧行早成,有巾帼不让须眉之势,乃众贵女表率,特授册封入皇家名碟,赐良田千倾,黄金万两。钦此。”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国将军关绩,忠诚正直,宜成重任,如今受歹人蒙冤,朕承慈谕,特册封为一品辅国大将军,以示皇恩。钦此!”
“关将军可受苦了,圣上专门派老奴来看望将军。”李同光笑着将手中的圣旨放到了关绩手中。
关绩乐得嘴都快咧去天上了,一想到自己品级力压那姓闻的一头,这个牢坐的值啊!
他哈哈笑着去勾李同光的肩,“公公可得替我谢谢皇上,就说本将军心中念念不忘圣上,只等明日上朝,重见圣上荣光!”
“将军留步,还是多陪伴家人,老奴这就去回话了。”
“走好。”关绩亲自将李同光送出了府。
“对了,三日后圣上在宫中为小侯爷办了个宴会,为其求福,圣上点了宜兴郡主,让她去参加。”李同光见话已传到位,才匆匆离开。
*
三日之后,因心上压着事,关月鸢一早就进了宫,宴厅设在最大的会场,往日都是逢年过节一般的排场,讨着为世子祈福的名义,将众人聚了起来。
她本以为她来的够早了,可打眼一看皆是人。
众位贵女此次可不能穿着华丽,只简单的轻梳妆,在各家夫人的带领下早早的坐在了莆席之上,春妙在一旁告诉关月鸢,入目所及的夫人没有一个是三品以下的。
果真是在打宁远伯府的脸面。
李钰珏现在是宁远伯夫人了,跪在大厅之中最前面的莆席之上,诵读着经书。
原本桌椅板凳装饰的大殿,如今被打理的干净,最前端放置一个莆席,后面虽然没有桌椅,但用漂亮的波斯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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毯大手笔的铺了满地,上面垫着厚厚的垫子,生怕贵女们坐着不适。
众人三两围成一圈,坐在圈中聊着闲话。
“这哪是祈福,分明是惩治伯夫人呢。”
“可不,一个商女竟然还敢怠慢小侯爷,非得让她受些罪不可。”
“听说了没,侍中郎的小女云萝妹妹,自从去了宁远伯府参加宴会,回来没到两天便聘了一个六品通判,过了年就要出嫁了!”
“发生了何事?展开讲讲?”
“我可不知,但压不住很久的,迟早能知晓。”
“听闻一会儿昙銮佛子回来讲经,今日我就是奔着这前来的。”
关月鸢坐在一旁听得认真,面前放了盘果梨,她拿在手中擦了擦还未进嘴,便感觉有一人停了下来,跪坐在她身旁的软垫之上。
“大囡。”
听着熟悉的称呼,关月鸢一个抬头,闻清韵正挺着腰跪坐在地,手中捧着一条佛珠。
“二囡!”这些时日关月鸢心中委屈不能告人,见到自己心中的主心骨恨不得抱住二囡说个清楚。
紧接着她又想起来,二囡叮嘱她在外不能暴露二人关系,尤其是她俩的身世竟然牵扯出屠村的案件,也让关月鸢认识到了身世的严重性。
她便有样学样的跪坐着,低下头没有动弹。
眼见关月鸢成长许多,按照往日,定不管不顾的先扑上来,如今竟然也知晓了大局,闻清韵心底有些痛,她何尝不想与关月鸢相认,可造化弄人。
“大囡,你可知如今小梅在哪?”闻清韵言毕叩了一下,细声问道。
“应还在太子妃身旁,二囡……小梅是你找到的吗?”关月鸢迫不及待的问。
她脑子不聪明,可她对二囡绝对信任,想必小梅被太子找见留下一名,其中有二囡的手笔。
闻清韵闻言展眉一笑,“小梅毕竟也是我的姐姐,我引到那家牛棚中赌的就是能不能被太子发现。那家是太子妃别院掌院的家,而每月十五,太子妃都会前去别院,你瞧赌赢了。”
关月鸢长嘘了一口气,咧开了嘴角,“二囡,你可真应该见见小梅,如今她可是太子妃眼前的管事,不日就会入尚宫局当女工了,现在可神气得很呢。”
闻言,闻清韵闪过一丝担心,看来大囡并不知道外界的留言。
自从那日判决生效,百姓不去抨击屠杀之人,不去咒骂该死的王状,反而盯着小梅,辱骂她全家去世她为何不陪着去死,为何还苟活于世,还有骂她不知廉耻是个破鞋,还害了全村人的性命。
小梅一出门被人往身上扔了一堆铜板,问她卖不卖。
若不是太子妃派人来接,她真就遭了毒手。
闻清韵也派人去寻过,可始终找不见小梅的踪影,如今听闻应在太子妃手下,长舒了一口气,想必性命无忧,但还是应该去探望一下。
可二人身在祈福中,不能偷跑,关月鸢便喊了个侍女过来,想着带个口信给小梅,只说祈福之后想见一面。
过了半晌,侍女回来,递给关月鸢一张纸条。
歪歪扭扭的字迹力透纸背,墨水甚至沁到了背面,关月鸢将纸条缓缓打开,入目便是一句‘新衣已经做成,等会儿派人来送’。
这是何意?
48. 第 48 章
关月鸢进了院子,满腹疑问,长陵这是做何?
一抬眼,就见院中的少年手持一柄银枪,正与对面的人有来有回的练着,长枪长而锋利,略显笨重,在少年手中却尽显灵活,一刺一挡皆是风姿!
他漂亮的一个回身,手中的长枪在对练之人的腿上打了一下,趁其不备,直取咽喉。
关月鸢瞧得紧张,恨不得捂住眼睛,堪堪停在了咽喉前,不过一指。
漂亮的一个收尾,少年立长枪于身后,墨发被风吹得有些散,露出红润的面容,面冠如玉,红唇微抿,竟然连口大气都不喘。
关月鸢不由鼓起了掌,“长陵好生厉害!”
那少年头也没抬,抬手将长枪交给了旁边的下人,此时又有人递上一块干净的布巾,他接过擦了擦脸。
不过是养了几天病,却把他那一身生人勿近的矜贵劲全养了回来。
“来了。”
关月鸢忽然想起许多日前,他拒绝她一同去平乐村的表情,就是这般冷淡极了。
她心头有些失落,虽然看他武枪,知道了他身体大好,本来已经到了嘴边的关心,又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还不忘质问,“这案子已经结了,说是已经抓到了幕后真凶,便是那土坛城主?”
薛岫白闻言,将擦手的布巾放在了内侍拖着的盘子中,他轻轻点头,“没错,凶手已经落网了。”
“你是说那个土坛城主?你也觉得他就是幕后真凶?”
关月鸢自诩不是多么聪明的姑娘,可就连她都能明显感觉到这案子结的不妥,这分明就是为了早些结案,才草草找了那城主顶罪!
便是连二囡都觉得不对劲,那长陵一定也能察觉到!
薛岫白瞥了她一眼,像是意有所指,“此事已由皇上亲自下旨,已经结了案,便算做了结了。”
他没有明说他的想法,只是因为太子曾找他密谈过一番,此事幕后真凶牵扯甚大,稍有不慎,便有王朝颠覆之忧。
如今朝内不是水患就是天灾,本就人心惶惶,皇上的意思是先按兵不动,所有的调查都放到暗处进行,不得将对方逼得狗急跳墙,做出破坏王朝稳定之举。
因此,此事的内幕,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薛岫白可以知道这些,可他却不能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关月鸢!
不然以她的性子,定是要闹出更大的乱子来。
关月鸢见薛岫白表情淡淡的,十分不近人情的模样,本就有些心塞,听到他的话心里更是失望,“难道便是连你也觉得,皇上说对,就是对的?”
听见关月鸢竟敢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抬眼直视她:“宜兴郡主请慎言!”
发现自己语气有些生硬,薛岫白缓和了一下解释道:“皇上说的自然便是对的,此事已经了结了……”待我日后有了能力,定可还你一个道理!
不等少年把话说完,关月鸢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你,你们都不讲道理!你不讲理,皇上也……”
“住口!”薛岫白脸色一变,厉声喝止住她的话。
此时还在宫中,若是再说些辱灭皇威的话,要招来更大的责罚。
她如何敢直反天颜!
关月鸢匆忙闭紧了嘴,她眼睁睁瞧着薛岫白严厉的表情,两行清泪不由自主沿着下巴,落在地上。
吧嗒,吧嗒,流成珍珠似的一串。
薛岫白看着她哭泣的表情,心脏隐隐疼了一下,只是他的表情却分毫未变,黑眸暗含着警告。
“我……我走了!”关月鸢这时也意识到自己闯了祸,她一时情绪上头,竟然忘记了自己眼下还在皇城中,如果皇上听了她的话,又治罪她爹爹……
于是她慌不择路的转身,竟是连句告别也没说,就匆匆跑掉了。
薛岫白见状不由自主的抬起了手,似是想挽留一下,可关月鸢跑的太快,只一下没抓住,便已出了殿门。
他目前还是养病之身,哪能随意的出现在众人面前,明明这次是想同她好好说说话的。
*
关月鸢含泪憋着火到了东宫,却被人告知小梅求了太子妃出宫去了。
她知道今日宜兴郡主会来找她,便求了一名宫女姐姐,让她转交给宜兴郡主一个包袱。
宫女话已带到,将湛蓝色的布包塞到了关月鸢手中,就行礼退了下去。
手中的布包沉甸甸的,有些不对劲。
春妙带着关月鸢上了自家的马车,关月鸢才放开紧紧抱在手中的包袱。
里面装了一见衣服,湖水绿的长裙,底下坠着一条一条的流苏,是她今年开春想要的衣裳,央了好久李秀娘都没工夫给她做。
小梅看不过去,便让关月鸢将布料交给她,她做给关月鸢穿。
后来二囡出了事,小梅就停了关月鸢的衣裳先做给二囡穿,怕她走前穿不上,断断续续的做了好久,这件衣裳终于完工了。
“好生漂亮,这位姑娘的手真巧。”春妙在一旁看得真切,针脚细腻,一看就是花费了时间与功夫的。
“是吧,小梅姐姐手可巧了,就连嫁衣都是她亲手绣的。”说到这,关月鸢又反映过来,现在何谈嫁衣,小梅已经嫁不了心上人了。
那账房关月鸢见过,性子腼腆,长相秀气,只敢远远地瞧小梅一眼,她整日打趣这账房,账房就能红了脸,想必是爱惨了小梅姐姐。
后来她偷偷看过卷宗,那名账房,划刀伤及肠腹,肠子流了一地,未死,他冲着东边的方向爬了两米,最后被一刀割喉,死于失血过多。
小梅家就在他家的东边……
他该有多疼啊,明知会死,但依旧想看看心上的人。
关月鸢看了后梦魇了好几日,整日哭泣,后来就下定了决心不跟小梅提账房,生怕她伤心。
想到此,关月鸢抖了抖漂亮的裙子,一封信掉了出来。
“咦,小姐,有封信。”春妙捡起信,轻轻吹了吹信封上的灰尘,将它递给了关月鸢。
嗯?
吾妹大囡,见信展颜。
今日终于做好了答应给你的衣裳,可惜看不到你穿上它的样子了,不必来寻我,世间苦楚众多,小梅承受不住了。
也别伤心,我只不过先行一步去寻娘亲、爹爹、二囡以及林郎了。
也没有别的话多说,只愿你从今以后,所得皆所所愿,多喜乐,常安宁。
何时杖尔看南雪,我与梅花两白头。
田小梅。
信纸从手中滑落,关月鸢大惊失色,慌忙拽起春妙的手,“快,我们快去寻小梅。”
小梅城东巷子里的家里空无一人,屋子里干净整洁,就连茶杯都被洗的干干净净的放在柜子之上,没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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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月鸢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被春妙带回了将军府。
当天将军府便派出一支侍卫,满城寻找田小梅,皆未见其踪影。
关月鸢摊在李秀娘怀中,手中只紧紧抱着那身裙装。
直到几日后,传来消息,小梅在平乐村自己家中上吊身亡。
听到此消息,关月鸢没缓过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她到底也没护住小梅姐姐,明明一切都往好方向而去,她有前程,偏偏被流言所害,若不是王状已经伏法,关月鸢恨不得再抽他两鞭子。
当天晚上她便做了一个梦,梦中小梅姐姐身穿嫁衣,还是嫁给了心心念念的林账房,接亲那日她堵在门口,讨要着喜钱,小梅姐姐笑的漂亮与林账房上了花轿。
她也想跟着,却被小梅唤住,“此时已晚了,大囡该回去了,别叫家人担心。”
说罢,小梅姐姐从喜轿中探出脑袋,笑着对着关月鸢的方向摆了摆手。
她可真美啊,眼里透出了满满的幸福。
一个恍惚,关月鸢也清醒了过来。
像是一瞬间就长大了。
后来,她在李秀娘的陪同之下,亲自将小梅的尸身领了回来,给她买了喜服打扮整齐,又从县衙里将林账房也领了回来,配成一对,找了个依山傍水的地方埋了,小梅的爹娘也埋在同一处。
“下辈子别过得这么苦了。”
烧完最后一叠金元宝,关月鸢将山中的小野花变成花圈放在了小梅坟头,墓碑上写着林郎妻田小梅之墓。
这是小梅最喜欢的花。
回到府中,关月鸢找到了关绩,“爹爹。”
关绩瞅着自家闺女郁郁寡欢的模样,心疼不已,这几日闺女的所作所为他皆看在眼里,不免心痛,可这只能自己走出来,面对挚友离世总也不好过,想到此,应了一声“诶。”
“我要习武。”关月鸢声音平淡,没有了往日精神气。
“嗯?习武辛苦,闺女倒是不必如此,爹爹自能将你和你娘保护的很好。”儿子皮糙肉厚的倒是无碍,可自家闺女理应放在手心中呵护备至的。
“爹爹保护大家,可无人能保护爹爹,我要习武,保护爹爹,保护身边的人。”关月鸢言之凿凿的看向关绩。
关绩像是被这一言论震惊住了,许久没缓过神来。
关月鸢只好再次开口求道:“爹爹!”
这下像是被惊醒了,关绩猛地将关月鸢抱起,男子汉大丈夫本应该流血不流泪,可这般贴心的小棉袄还说要保护他,让他如何不开心,让他如何不同意,命都能给。
“叶伯,听见没?”还不忘问站在身边的叶伯。
叶伯笑着拂去眼角的泪,猛地点头,“小姐真有孝心,我听到了,小姐说要保护将军。”
关潥阳刚刚才学会了一招舞剑,兴冲冲的就要展示给关绩看,没成想听到了关月鸢这样的话,眼瞅着自家五大三粗的父亲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冲叶伯絮叨。
关潥阳气急,好听的话谁不会说。
就这样,关月鸢开始在关绩亲手培养下开始练武。
薛岫白命桉树在将军府门口等了几日,不见关月鸢的身影,也就作罢。
京城只传薛岫白小侯爷身子无忧但迟迟不醒,却无人知道,薛岫白与桉树两人一路直达北边,悄悄进了镇北军。
49. 第 49 章
一晃,三年过去。
近日最大的事莫过于,改革科举之后第一次开科考,而今日正是放榜之日!
凑热闹的百姓纷纷在醉仙楼开了赌局,有的赌状元、探花、榜首会落在何家,而最大的赌局,却是丞相家嫡小姐闻清韵今日榜下捉婿,会捉到谁?
丞相府的嫡小姐虽然身子不好,但经过几年的修养已然康复,并且貌美如花,说是上京第一美女毫不为过,连续两年用明安公子的名号参加上京才人举办的诗会,并且蝉联两届诗画展的榜首!
这诗会是全上京的一场才子盛会,若是堪堪只是个秀才都不敢报上名来,可白衣的明安公子,一首庐阳赋深得众人之心,如今被刻在庐阳楼的墙上供人瞻仰。
后来,原是一场意外,今年的诗会,提交诗画的婢女忘记用明安公子的名号,却报上了自家小姐的名字。
闻清韵一名顿时传了开来,一首游鱼似在缅怀过去,又似展望将来,与明安公子有着独特的相似之处。
众人一一比较,发现两幅画作中最后的落款一致,这才爆了出来明安公子的真实身份。
闻清韵第一才女的名头已传遍了上京!
不愧是闻丞相的女儿!
此时,一辆马车停在了放榜的场子旁边,马车上的‘闻’字牌,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是闻丞相家的马车,看来榜下捉婿的传闻是真的!
大家一看,恨不得掏光了身上的钱财,赶紧去醉仙坊再加上一注。
锣声响起,揭幕!
所有人的目光第一时间看向榜单头名。
状元:沈淮序!
“是谁?好像从未听说过。”
“林书白,林大生竟然只得了探花!”
“那许知微又是何人,竟然得了榜眼。”
众人惊奇,那林书白在醉仙楼上可是最高得状元之名的人,他虽然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但有大智慧,曾多次参加诗会,只惜败于明安公子,这可是众人守出来的大儒!
竟然只得了探花!
“状元沈淮序何在?”揭榜的官员手中捧着状元应有的头戴与胸前的红花,立在一旁。
这时,一名青衫男子走了上前,长衫简约而修身,衬得长身而立,腰间系以布袋却不显寒酸,发咎用一只木钗束好,一丝不苟,连一缕青丝都未放过,才十六七岁的模样,却容貌俊美,目若朗星,脸上带着淡然的笑意。
“在下,沈淮序。”
奉命揭榜的官员,此时微微点头,“恭喜恭喜,日后就是同僚了。”
“不敢,我还要向先生学习很多。”沈淮序姿容出众,却又谦逊有礼,让在场之人纷纷侧目。
“榜眼许知微。”
迎面而来一书生,像是话本中常被精怪勾走的书生一般,竟也生的有几分好看。
之前的科举,有个不成文的习俗,在状元、榜眼、探花之间,容貌最胜者,方为探花。
可今日,状元与榜眼都生的好看,不知道的人正探长了脖子的等探花的样貌。
探花得有何等美貌啊!
“探花,林书白。”
林书白只不过一生而平凡的样貌,已过而立之年,嘴边还留着三两胡须,此时众人瞧见,纷纷吐了舌头。
这分明是奇耻大辱,他从不以外貌而闻名,自觉自己也属翩翩公子的范畴,可与前面二人做比,探花之位分明是在嘲讽他。
见三人都带好了红花,众人纷纷赞扬了几句,却不见离开,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闻丞相的嫡女到底捉婿何人?
霸上了丞相这条大腿,还愁仕途坎坷?又有美人在怀,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沈淮序将头上红带拿在了手中,转身就向台下走去,众人震惊,难不成这人对丞相府女婿之位毫无想法?
众目睽睽之下,沈淮序走到了带有‘闻’家腰牌的马车窗前,将红绳捧于手心之上,嗓音缓缓,仿若山涧清泉一般,“听闻小姐今日榜下捉婿,不知在下能否入小姐青眼。”
林书白暗自唾骂,这还不是想攀丞相的大腿,自己才不是羡慕!
万一明安公子不喜这人的长相,偏好老一点的,他也不是不可以!
就在周围一片安静中,一双玉手从车窗中探出,纤长细润,莹白如雪,接过了沈淮序手中的红绸。
马车车窗只开了一条不大的缝隙,但眼尖的人瞧的清楚,那名少女清荣隽貌,眉间含情眼若桃花,像是有些羞涩,此时微微的低着头,红绸落在手腕之上,平添一番风情。
似那春日骄阳下的迎春花,向阳而生。
“公子有礼,请移步丞相府一叙。”
车内传来一声温婉的女子声音,又轻轻开了一个缝隙,收过红绸,便收了回去。
众人愣在场中许久,只感觉从马车中传来一点可绕梁三日的幽香。
纷纷心痛,醉仙楼的赌输得彻底。
在无人可见的角落,‘闻’家的马车上下去一名婢女,带着赌沈淮序的条子,进了醉仙楼。
去领那一赔一百比率的大奖了!
不待半日,闻丞相榜下捉婿到当今状元沈淮序的消息,便已传遍了整个上京。
*
第二日下了朝,关绩慢吞吞走在群臣后方,虽然他很不想听,那闻老儿志得意满的声音却越发刁钻似的,钻入他耳中。
“哈哈哈,众位同僚或许不知,我那女婿虽家贫,脾气也倔得很,老夫曾想着接济一番,还被断然拒绝……可谁知,竟真被他考上了个状元出来,你们瞧瞧,这真是让老夫……”
关绩冷眼瞧着那厮,嘴上说着无奈,却乐得老脸红光满面的模样,只觉得心里一阵烦闷。
真是世道不公,这厮分明是利用丞相府的强权,才逼迫那状元公不得不选择他家!
这时,只听门口传来阵阵‘不走心’的恭维。
“还是丞相眼光高啊,竟是早早便认了状元公当学生,好一个慧眼识英才!”
“如此俊俏状元郎,配上丞相家里的京城第一才女,才得一番郎才女貌的佳话啊……”
“……”
简直是狗屁!
关绩继续在心里吐槽,他才不信这状元公,没有姓闻的在背后作手脚!
若是能得丞相当老师,便是连他……都能考个状元出来!
关绩偷偷在心里诽腹了一通,路过几人的时候,有意昂首挺胸,加快脚步,绕过人群就想赶快离开。
可哪知刚走了两步,身后就传来一道讨厌极了的声音,“呦,这不是关大将军,为何这般行色匆匆啊?”
关绩一脸正色的回他,“想必闻丞相若也尿急,恐怕比老夫行得还快!”
“……”
闻绍和闻言便是眉头一紧,半晌,他才勉强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关将军真是粗莽之人,行非常之事……”这话让他如何接得?
本想在关绩面前炫耀一番,眼瞧着这厮一脸便秘的表情,想来他刚才的那番话,定是被这厮一句不落的听进了耳朵里的。
想到这里,闻丞相才松开眉头,捋了捋胡须摇头微笑,任由关绩快步离开了。
那厢关绩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寻思着,连这闻老狗的闺女都寻了个如意郎君,他家鸢儿自是不会差的,到底寻个谁来当女婿好?
他首先想到了那个少年,便是他曾经选中的女婿,宁远伯府小侯爷薛岫白!
这话说着拗口,可奈何是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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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宁远伯府现在已经成了上京嘲笑的焦点,第一次见父承子业的,偏偏还不嫌丢人。
众人只知小侯爷三年未醒,在宫中养病,可他知道的清清楚楚,那小子扭头进了镇北军,站在了辽国的边境上,辽国地稀而人善马,冬季寒冷不容易度过,所以虽然辽国与大梁建交,但仍有流民不断骚扰边境,这几年愈频繁。
薛岫白这小子从一名小兵,隐姓埋名,毕竟众人皆知小侯爷在宫内疗伤,化名作薛北大杀四方,真不愧是他看上的人!
连兵法都用的极好,曾独力生擒过二十几人,打胜了大大小小不下百次的战役!
如今在镇北军,谁人不知武德小将军薛北的一手长枪,武的惊魂夺魄,一出手便能刺穿敌人的项上人头。
可他倒是属意薛岫白,只是经过他长达三年的旁敲侧击,皇上被逼的不行,直接道:“别整日瞧着小侯爷,他是要留着尚公主的!若是宜兴有了欢喜的人,速速报上来,朕赐婚,添嫁妆。”
话已至此,关绩也明白了皇上的决心,眼瞧着皇上在小侯爷身上付出甚多,他老关也不忍心横刀夺爱,也罢,他再看看罢!
自家闺女英勇不凡,深得他的真传,尤其是一手箭术出神入化,怎么就找不下个佳婿?
关绩本就为此感到郁闷,如今还遇上了闻老狗喜得佳婿,更是气的吃不进去饭。
眼瞅着膀大腰圆的腰身都瘦了,嘴上还长满了燎泡,被元娉婷笑话。
不行,他可得好好谋划,为她闺女寻一个出神入化的心上人!
“好闺女,今日陪爹爹去营部看看?”
关绩讨好的对关月鸢说着话。
“爹爹,今日我得去会一会那新状元。”关月鸢此时比他爹都焦急,不过两日,二囡竟是就要嫁人了!
什么状元郎,虽然二囡给了她信说明了一切,还用赌来的钱财,给关月鸢添置了许多首饰,可她心里依旧酸酸的,想着那状元若品行不佳,她便亲自出手吓唬他一下,好叫他自觉退了亲事。
可关绩不这样想,定是自家闺女知道了他被丞相阴阳的话,这才要与丞相的佳婿对着干!
他抬头望天,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总是眼眶酸酸的想要落泪。
“去看文绉绉的状元作甚,今日那营房有比武,一年一次,你不去看看?”
关绩虽升了辅国将军,但也甚少上战场了,如今他的扬关军驻扎在南边,守着边境震慑六朝,倒也不用他多费心。
元娉婷身怀六甲,如今更是得好好呵护着,便同皇上说了,休息一阵。
可能是他每日招猫逗狗的惹人嫌,皇上便给了他个任务,去训练皇帝直属禁卫军的新兵蛋子。
关绩想得清楚,他也要学一学那闻老狗,从军营中选一个俊杰出来,由他亲自调教!不出两年绝对能升,正四品的将军绝对稳稳压状元一头,还怕比不上那闻老狗的女婿?
让关月鸢去,也是先培养培养感情,若是对某人瞧上眼了也可以。
关月鸢不忍拒绝老爹期待的目光,只得点了点头,麻烦可以明日再去找,可比试一年只有这一次的机会。
见她点了头,关绩便带上她,两人行了不过一个时辰,就出现在了郊区的军营之中。
那场上站着一名小兵,身材瘦弱,对面却是一五大三粗的粗人。
关绩出现在场中,还添了胜者的彩头,众人纷纷拍手称好。
那粗人膀大腰圆,更是兴奋的抖了抖身上的横肉。
那名小兵如此瘦弱怎么可能打得过他!
战鼓响,两人只一瞬间就撞到了一块儿!
关月鸢一到场就看到这般激烈的对撞,一时也激动得杏眼如星星般,闪着兴奋的光芒。
50. 第 50 章
那人体型壮硕,光是一条胳膊就比对面瘦弱的人的腰一般粗细,一旁人纷纷拍手叫好。
“牛大,一招制敌啊!”
“这小兵蛋子,牛大你快上,教教他!”
听了半天,关月鸢才听明白,这牛大原是数一数二的摔跤手,常年霸榜营部第一,也是瞧这体型若是没有二三人一起上,很难将他摔倒在地。
倒是面前这个少年,竟然硬生生的扛下了牛大的冲击,只退后了三步,便稳住了身形没有跌到圈外去。
“好小子,这么容易就赢了没甚意思,来!”牛大大喝一声,冲着少年又发起了冲锋。
牛大气势恢宏,右脚一跺双手在胸口又拍了两下,身上横肉颤动。
那少年见状右脚向后轻撤了一步,踏在了画圈的麻绳之上。
这就到边界了?
少年像是想回头看一下,只微微的侧了一下头,没来得及看清脚下的界限,不经意便与下方的关月鸢对上了眼睛。
这军营遍地男儿,猝不及防看见一个姑娘,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少女喜红衣,纹绣护腕,腰坠长鞭,英姿飒爽,面容娇媚,烟波婉转明眸善睐,头发绑做高马尾的样式,不做云鬓,却梳玉冠,一副生机勃勃的模样。
这与他家里的两个姐姐,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姑娘。
他瞧得仔细极了,就连少女耳边的珰痕都瞧得一清二楚。
这一刻,周围一切都静止了,鸟雀不鸣,时间不走,周围一切寂静极了,唯有她的眼神明媚而直白,叫人移不开视线。
“小心!”瞧他出神,关月鸢忍不住出声提醒。
少年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回身,那牛大已近至眼前!
若是再被撞上一下,跌下高台定会伤的不轻!
旁人都开始叫好,可没成想那名少年一低头一弯腰,便直直与牛大碰了个满怀!
‘砰’的一声,撞了个实在。
然后,在一片惊呼中,关月鸢瞧见那少年将牛大一个闪身扛在了肩上,拔腿就跑……
???
扛起来了?
三百斤左右的重量不光能扛起来,甚至还健步如飞的跑到了对面?
紧接着,只见少年一弯腰一推,跟卸货一样,将牛大扔到了界限之外。
场面一下子安静极了,没有人能想到对局会这般发展。
这鸡崽子一样的人,竟是看起来毫不费力的将牛大扛起来了?
关绩眼角一抽,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少他半天,颇有些英姿,少年长眉若柳轮廓分明,一双眼睛干净透亮,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纯真。
俊俏,还力大无穷,真是一个抗旌旗的好苗子!
禁卫军的副将打量着关绩的脸色,见他面露欣赏连忙窜了过来,“将军,这小子名叫陶嘉屹,刚入营还不到一月。”
哦?未经过训练就有这般力气与头脑,关绩不由两眼放光,这孩子长得还好,定能引得她闺女喜爱……爱……爱个屁,只见那小子胜了后没往别出去,扭头就站在了关月鸢跟前。
等关绩一扭头,刚好听到两人对话。
“姐姐,我叫陶嘉屹,敢问姐姐芳名。”
“我叫关月鸢。”
“月照寒江水,鸢飞云霄远,独坐幽篁里,琴声缥缈间,月下花影动,鸢飞云霄边,静听琴声起,月色映窗前。真是个顶顶好的名字,不知姐姐……”
少年眼睛圆润,眸子极黑,仔细盯着人时有种不谙世事的感觉,像一只惹人怜爱的大型狗狗,关月鸢看着他,突然想起了前两年过生日时,爹爹送她的小狼狗,逢人便咬,单单只亲近与她。
于是她便给它起名叫乖乖。
乖乖撒娇时就会翻出自己的肚皮露出柔软的腹部,憨憨的看着她,只等她来摸上一摸顺顺毛。
它前两日被梁衡领去别院打猎,还没回来。
“陶嘉屹,还不来拜见将军!”没等陶嘉屹说完,副将就上前一步冲他道。
关绩听了两人的对话,脸拉得老长,虽然说他有给乖闺女相亲的想法,可人到了眼前,才觉得有些后悔了。
眼不见为净,关绩抬手将这次的彩头,一柄匕首交了出去。
这匕首关月鸢可认得清楚,那是关绩杀大汉缴获的一把利刃,如弯月,削铁如泥,是关潥阳想了很久都没得到的宝物。
关月鸢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陶嘉屹行了个军礼后,接过了匕首,没细看就窜到了关月鸢身旁,将匕首捧到关月鸢眼前,“姐姐腰间长鞭精美,若是再加上把匕首更显英气灼灼。”
“我家闺女还差你一柄匕首吗?”
不等关月鸢反应,关绩粗声说了一句,就想立刻把闺女领走。
少年眼神圆润,带着些可怜兮兮的味道,让关月鸢在转身离开前,忍不住解释道:“我不善匕首,你赢的就收好吧。”
关绩还没来得及叮嘱自家闺女,有些小伙子花言巧语,最擅长的就是哄骗人心,就听见后方传来陶嘉屹高呼,“姐姐,明日我还有比赛,你可要来瞧瞧?”
“……”
一回到将军府,关绩一脸憋闷匆匆就往后院去了。
“将军,这是怎么了?”叶伯栓了马,疑惑。
关月鸢茫然,心里也有些迷糊,这一路上关绩盯着她不过一会儿就开始叹气,她问,也不见回答。
今日的爹爹真是奇怪极了。
这时关绩去了后院,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向元娉婷告状,“夫人你是不知道,那小子竟敢当着我的面,对咱闺女胡献殷勤……”
“不是你成天嚷嚷要找个乖女婿的吗?”元娉婷看都不看关绩,手中针线不停,一只虎头鞋已经初具雏形了。
“可……可……”关绩被噎的满面通红,愣是一句争辩的话都说不出来。
元娉婷绣好最后一针,用剪刀从线头尾部细细的剪了,抬起来观赏半天,这才去哄关绩,“你且说说,那男孩子什么人家?”
“还未来得及问。”
“年龄多大?”
“不知……”
“可有婚配?”
“……”
“什么都不清楚,你倒是还委屈上了。”元娉婷瞥了一眼关绩,重新穿了根线。
“你……你……”说的到挺对,关绩这下也不流泪了,将眼泪鼻涕摸作一团在布巾上,扭头就往外走。
边迈着步子边喊,“梁衡!梁衡!”
他要将那小子祖传十八代都查个清清楚楚,若是有一点不好,这婚事他第一个不同意!
梁衡原是正六品的指挥副使,是实打实跟着关绩一路上来的军官,桀骜不驯,好像是因为某一次的指挥出错,本来是要被砍头的,在关绩力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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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下,丢了官职只简简单单的跟着关绩成了一名普通的下士。
关月鸢好奇许久,也没从他嘴中套出些话。
“伸直,眼睛不要乱看!”话音未落,一只竹子就落在了关月鸢胳膊之上。
她手举长弓,一箭射去刚好设在十环之上。
两只胳膊各吊着个几斤重的铁环,还能有如此准头,倒是让梁衡多看一眼。
她家小姐确实有习武才能,力气大还射的准,不过长枪短剑容易误伤自己,受了两次伤之后,关绩眼瞅着心疼,便换了武器。
长弓在手倒是更显示出关月鸢独有的天赋,刚刚开始练,便能百发百中,后来关绩又请了军中神箭手专门教学,不过一年,竟都学会了!
李秀娘站在院外已经瞧了一会儿了,见关月鸢放下了弓,连忙上前,“鸢儿可是累了?”
说罢,身旁的婢女将饭盒打开,里面装着一碟碟精致的点心。
李秀娘已经不在将军府中住了,她本良民,在带孩子寻出路时就被夫人放了身契,本就不是将军府的下人。
她有一双好手艺,尤其是做得一手香甜的糕点。
年初的时候,元娉婷将城中一座卖布料的店铺转给了李秀娘,她就这样将吉祥多宝斋红红火火的开了起来。
二囡也时不时的去宝斋中坐一坐,点上几碟熟悉的点心,与李秀娘叙旧。
“不累,阿娘今日是什么好吃的?”摘了腕上的铁环,关月鸢将糕点捡起一块就塞到了嘴里。
这是杏米酥,用糯米洗净取了茶水来一起蒸,糯米饭便有着一股子茶香,在捶打成黏糊的团状,最后分装好放进模具里,印上漂亮的各色花类,最后上面再撒上杏干磨成的粉,入口香甜还带着一点点酸酸的味道和茶香,好吃!
这些花样还是二囡亲手画的,再唤工匠打出来的模具。
“梁大人也吃上些吧。”李秀娘见梁衡站在一旁,端起来一盘红色花状糕点道。
“不……不用了,我还有事,就不打扰李娘子同郡主了。”梁衡话未说完,急匆匆的转身就走,像是有什么猛兽在身后一样。
这是怎么了?
关月鸢往身后望了望,没见来人,也就不再多想,又塞了一块儿糕点进嘴。
“吃慢些,别噎着。”李秀娘连忙递了水过去。
见关月鸢喝了水,李秀娘这才继续道:“鸢儿可知那新晋状元是何品行?”
原来是这样,现在全城都传遍了丞相与状元结亲的消息,李秀娘自然担心,可又毫无门路,这两日也不见二囡上门问个虚实。
若是那状元品行不良可如何是好!
这才问到了关月鸢头上。
说到这,关月鸢又想起来自己还未找状元的麻烦,但这事又不能细说,徒增李秀娘的担心,就缓了话头,“阿娘莫急,相必二囡过几日就会给您说清楚的。”
也是如此,二囡向来聪慧,从开店到如今的好日子,全是二囡一手的功劳,那多宝斋建好,每月大囡、二囡、李秀娘都能相聚一番,倒是止了思念的苦,也没人怀疑。
李秀娘又待了一会儿,叮嘱了关月鸢两句后,就走了,如今也算是老板娘,不能出来太长的时间。
关月鸢静静地将点心吃了个干净,像是下定了决心。
她到演武场找见关绩,张口就道:“爹爹,我要他。”
51. 第 51 章
此话一出,吓得关绩喝了一口的茶叶沫子,呸呸了半天都吐不干净。
“乖女,你要瞧上谁了?”
语气勉强还能维持镇定,可剧烈抖动的胡子让人感觉,这句话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就今日,那个叫陶嘉屹的小兵。”关月鸢回想半天才想起了他的名字。
“什么!”关绩顿时两眼一黑,手中没个分寸,将上好的油青色茶杯捏了个粉碎。
这小子好厉害的手段,他前脚刚叫梁衡去探探那小子的底细,好家伙后脚被偷家了,竟敢让他亲闺女自己说出来要……要他!
关绩嘴唇抽动,眼瞅着就要落下泪来,旁边候着的叶伯一个箭步上前,挡在了父女中间,用桌上的布随意地擦了一把关绩落下的眼泪,甚至还有余力抹了一把鼻涕。
“老爷,这可是夫人最爱的一套茶杯啊!”
却是关月鸢担心的凑上前,“爹爹,您没事吧?”
“无事无事,笑话,想当初你爹我三进三出直拿敌人首级,连点皮毛都没伤,就这点碎茬子能伤的了我分毫?”关绩忙将手中的碎渣甩干净,一抬手,赫然露出一道血痕来。
叶伯眼角抽了抽,将手中的帕子递到了将军手中。
关月鸢心中疑惑,自从今日从营地回来,将军爹爹就感觉有什么事情压在心里,眉目之间净是愁容,莫不是最近边境有了什么危机?
可半月后秋猎就要开始了,这次秋猎不同往日,宣帝带队,太子随行,贵妃伴君,头奖的礼物更是丰厚无比!
往年的秋猎仅仅皇子带队,二囡因病从未参加过,今年好不容易身子大好了,若是能在她的帮助下拔得头筹,也算是她身为姐姐送给二囡一个大礼!
秋猎不可多带随从,只能选一个陪侍,主要负责搬拿箭筒并且将自己的猎物记录清楚。
每天都会抽签才能选定个人箭矢箭羽的色泽,关月鸢暂时还没想出来什么好主意,但让她逮住一个大型猛兽,让陶嘉屹搬回来后再插上属于二囡的信物,这不就解决了!
那陶嘉屹力大无穷又生得机灵,相必干点体力活也不在话下,这才央了关绩,想将他从军营要出来陪着她去秋猎。
“闺女你这便瞧上他了?是不是略有些草率了。”关绩心痛询问。
关月鸢毫不犹豫地点头,旁人可抬不起她看中的大型猛兽!
“可你……瞧上了他哪点?”关绩老眼含泪。
关月鸢仰头思考,然后答道:“女儿瞧他力气大得很……”
“模样却一点儿也不粗笨……”
让他偷偷搬运送猎物,也不会引人怀疑。
“还能说会道!”
若是遇上嘉和,免不了口舌之争,那人说漂亮话一绝,就是不知骂人的话会不会。
每多说一词,关绩的眼神就暗淡几分。
叶伯在旁瞧得清楚,连忙打岔,“小姐今日去看过夫人了吗?今儿中午夫人没什么食欲还惦记着小姐呢。”
确实,往常关月鸢都会陪元娉婷用饭,一日三餐顿顿不拉。
元娉婷怀着孕,胃口不佳,但是只要关月鸢陪同,总能多吃下去半碗饭。
今儿中午没来得及陪娘亲,关月鸢这就告别了爹爹,转头往娘亲哪里去了。
叶伯笑着目送关月鸢而去,回过头来就看见自家将军一副碎掉了的样子。
那边关月鸢正陪着元娉婷喝粥,她今日这边吃了一口,那边又吃了一些,中间还吃了两碟子点心,实在有些吃不下了,但不忍娘亲担心,生生又喝了一碗浓稠的咸粥。
“今日跟着你爹去营房可有收获?”元娉婷用勺子轻轻搅粥,让温度降下来。
“娘亲,我看中了一个人,向爹爹要人,可爹爹好像不同意。”关月鸢连忙告状,若是娘亲同意了,这事就成了大半。
“那你先跟娘说说,你瞧上他什么了?”
怎么今日都在问她为什么,还不是为了秋猎。
关月鸢这样想着,没想到脱嘴说了出来。
“秋猎?”元娉婷汤勺一顿,鸢儿的样子不像是看上人家了,难不成都是为了秋猎?
她心中好笑极了,自己那不靠谱的夫君,此时还不知道哭了几回呢。
见关月鸢嘴一撅,她连忙哄着,“娘答应了,你爹爹不同意娘去给你说。”
“真的吗,娘亲!”关月鸢高兴地跃下地面。
这孩子自从三年前经历平乐村的事情之后,越发沉稳,相较于之前跳脱的性子收敛不少,倒是惹得关绩与元娉婷担忧,他将军府的闺女自当每天都快快乐乐,见到她每日雷打不动的去练武负重后,两人更是心疼极了。
没想到,同意这件事,竟能让鸢儿如此开心。
“娘亲,我去给您猎只狐狸,然后让阿娘给您绣个围圈,冬日围着不冷。再给小弟弟猎只兔子,回来养着玩。”
元娉婷笑着点了点头,“好呀,不管鸢儿猎中什么回来,娘都很开心。”
第二日一早,关月鸢带着关绩的手谕就要去提人,她本想着等陶嘉屹赛完最后一场再将他领走,可一见面,那小子就撒丫子跑了过来,也不参加比赛了,表示这就要跟着关月鸢走。
他双眼亮晶晶的对她道:“姐姐既要带我走,还参加这些比赛作甚?最大的奖已经在我手中了,旁人可羡慕不来。”
站在旁边的其他将士皆气的牙痒痒,恨不得当场给他两棒槌,昨日那名副官直接一脚冲着陶嘉屹的屁股踢去,“谁给你的胆子,敢这样对郡主说话。”
陶嘉屹挨了一脚,也不躲,微微低着头听着副官的训斥,只敢悄悄瞧关月鸢一眼,模样十足的可怜。
眼角微红,衬得少年可怜兮兮,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说些话怎么了。
关月鸢抬手制止了副官的训斥,既已准备跟她了,就得对这孩子好些。
可她根本没看到,陶嘉屹背着她对那副官吐了吐舌头,哪有一点委屈之意。
“可会骑马?”关月鸢问。
陶嘉屹点头,生怕自己说不会,姐姐就要将他退回去一样,接过缰绳一个闪身就坐在了高头大马之上。
他今日特别打扮了一番,虽然还是穿着新军的制服,但头发一丝不苟的拘在头冠中,露出高挺的鼻梁。
马上昂首挺胸的少年,一副生气勃勃的模样,不像新兵,更像是个小将军。
关月鸢满意地点点头,转身上了马车。
而陶嘉屹一直控制着马速走在马车的右边,只因马车的右侧有个车窗。
“姐姐,近日上京开了家多宝斋,听说里面的糕点香甜可口,姐姐可要去试一试?”窗外陶嘉屹的话顺着窗柩传了进来。
关月鸢看了看手中吃剩一半的金丝糕点,咽下了剩下的才开口,“不用了。”
“姐姐,要不去珍宝阁添些珠串?”
关月鸢看了看左右腕上的三支手串,张口,“还是改日吧。”
过了一会儿,不见外面传来再次询问的声音,关月鸢不由心想,莫不是自己拒绝了太多?
若是她张口这么多提议全被否决,心里也会有些不舒服,还是个小孩呢,喜玩耍好玩乐的也不是什么大事。
身为姐姐,自然得有个姐姐的样子。
这样想着,关月鸢便打开了窗柩上的木栓,想要看看这孩子的反应,若是委屈了就安慰两句。
没想到车窗刚刚打开,就见一只白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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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手正在窗外的流苏上系着什么。
那是一个黄铜的铃铛,不似装饰物,随着铃铛的布捻被抽出,又晃了两下,传出清脆的声响,倒是比装饰的铃铛声音要更大些。
这是作甚?
“这是黄铜铃铛,声音清亮,若是你有事就摇一摇铃铛,我必定第一时间就赶回姐姐身旁。”陶嘉屹面露微笑,坐在马上系铃铛并不方便。
关月鸢心中一暖,点头应了。
“姐姐是不是胃口不佳?要不去九笑楼尝尝茶叶煸的宝鸭?”
陶嘉屹的眼中像是时常含着水光,眼眸黑亮,直勾勾盯着人看的时候也不觉得被冒犯,只会有一种开心的感觉。
那宝鸭最近在上京十分火爆,不知做法但有一股茶叶的香气,鸭子肚中沁着玉米与白饭的混合,吃起来更有一番风味,想来娘亲会喜欢的。
“就去九笑楼。”关月鸢笑着点了点头,关上窗门。
见关月鸢同意,陶嘉屹十分欣喜,他昨晚归家特意向两个姐姐打探了许多女子的喜好,终究是有了效果!
马车停停走走,今日街上竟有这么多人。
等到了九笑楼前,车帘被陶嘉屹掀了起来,露出一张神采奕奕的笑脸,“姐姐,九笑楼到了。”
今日关月鸢穿着一身翠绿色的衣裳,倒是不似昨日在腰间圈着软鞭,腰间一根黄色腰带,侧边坠着一根碧绿色的蝴蝶,走路之间像是在裙摆中飞舞一样。
与身旁一身墨绿色军服的陶嘉屹站在一块,乍一看倒是有几分般配。
九笑楼是上京第一大茶楼,有三层之高,一层说书,二层宴席,三层包厢,对客人的隐秘做的十分好。
茶楼的大厅之中刚好传来一片叫好声。
关月鸢随着陶嘉屹往楼梯上走,因周围声响过大,陶嘉屹侧头在她耳边,正在小声讲述楼下的热闹,是去年镇北军中出现的一名惊才绝艳的少年人薛北,孤身大破敌军的场景。
关月鸢听得出神极了,她练武这三年来自知练武不易,从未上过战场,更对英勇无畏己身报国的英雄格外崇拜。
突然,身前像是有人堵住了他们的前路。
这么宽的楼梯,为何偏偏堵到他们身前?
关月鸢抬头一看,首先被那一身明媚阳光的少女吸引了视线,只见少女身姿婉转,面容妩媚,脑袋上带着一圈环佩,脚腕间坠着几圈铃铛,不似大梁的服饰,活泼灵动极了。
“好生漂亮。”关月鸢从未见过这种打扮的姑娘,发自内心的赞扬。
那名女子闻言,展颜一笑,笑声似银铃一般,看着关月鸢,“你也漂亮,和身边的人般配。”
她声音婉转但口音有些奇怪,不过表达出来的意思众人都能听懂。
陶嘉屹闻言面色虽未变,只不过耳根慢慢的变红了,一边偷偷瞟向关月鸢。
不待关月鸢回话,陶嘉屹只觉那名女子身旁之人的视线变得灼热,好像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
陶嘉屹一撇嘴腰杆却挺的直直的,就听那男子道:“在下薛北。”
薛北?
就是那大破敌军,英勇无双的小将军?
关月鸢连忙抬头,只见他一身布衣长衫,身姿高挑,面容硬朗带着些嗜血的霸气,英武不凡,在眉眼之间有一红色血痕,更显得满身煞气,倒是与她想象之中的小将军一般模样。
只不过,这名小将军看起来好像不太开心?
他眼睛本就细长,由高往低的看她更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直直盯着关月鸢,连旁边的少女拽他都无反应。
“姐姐,你认识他?”这时陶嘉屹上前一步,将关月鸢挡在身后。
四人就像是对峙了起来。
52. 第 52 章
“不认识。”关月鸢十分果断的对陶嘉屹摇了摇头。
只是不知为何,当她说出这句话后,周围空气好像一下子降了几度一样,冷嗖嗖的。
“薛哥哥,我们走吗?”那名娇俏的少女抬手拽了下薛北的袖子道。
听见熟悉的称呼,关月鸢忍不住又打量了一番眼前人,发现自己确实没见过这张脸。
她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在陶嘉屹的看护下,乖乖侧过身,让他们先行下去。
因为她只一瞥就收回了目光,没看到薛北微变的脸色,只是在他们路过时,似乎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气。
关月鸢忍不住抽了一下鼻子,想要闻清楚些,却被身旁的陶嘉屹看在眼里。
“姐姐,可是闻到什么了?”他带着笑问。
关月鸢突然感到面热,她怎么好意思解释,只是她又不好装作听不见,只能干巴巴道:“没什么,只是突然闻到了一股香味。”
陶嘉屹却以为她在说自己,他今日出门身上可是佩戴了香囊的,那可是他姐姐亲手做的香囊,说是最讨女子喜欢!
他心里乐开了花,却又不方便表露出来,半晌,才结结巴巴道:“姐……姐姐喜欢吗?”
两人身后,薛北在楼梯的最后一阶停了下来,扭头回望。
只见楼梯之上少年面色红润但眉间带着些羞涩,低头看向阶下的少女,少女抬着头看向少年,长发垂在腰侧像是跟着少女的动作,晃了两晃。
他竟不知他们何时这么熟了。
*
待关月鸢和陶嘉屹两人回到将军府,已然日头西斜。
关绩大马金刀的坐在主座上,面色不善的向外看,面前的长桌上还摆着一把长刀。
陶嘉屹刚踏进将军府的大门,突然觉得脖颈后面传来一股凉意,可如今倒也没有到秋日凉风袭来的时候啊?
“爹爹,来吃鸭子,女儿专门从九笑楼给您带了一只,还给您打了壶好酒。”关月鸢笑着冲着关绩摇了摇手中的两只鸭子。
见自家闺女如此有孝心,关绩内心甚慰,面上勉强带上了笑,可一打眼看见闺女身后的臭小子,又想板着脸,这一下整的嘴角跳了两下,露出了个极为复杂的表情出来。
叶伯在旁不忍直视。
半天,关绩才胡乱找了个由头,将关月鸢支了出去,“鸢儿,去后院看看你娘,你娘念叨你一日了。”
“那爹爹帮忙安置一下小陶,他日后就留在将军府中了。”关月鸢将鸭子递给叶伯叮嘱关绩,而后转过头来对陶嘉屹交代道:“明日一早我去寻你,你在将军府好生住着,若是缺什么就给叶伯说,定不会亏待了你。”
陶嘉屹嘴角噙着笑的应了,他年纪小此时更显得听话,关月鸢也满意极了。
待关月鸢走出门往后院去了,关绩这才沉下了脸。
“本将军竟不知堂堂兵部尚书之子竟然扮作小兵,恬不知耻的要住在我将军府中,怎么陶勋养不起孩子?”
关绩越想越气,今日梁衡呈上来关于陶嘉屹的调查后,只开头一眼就把他气得头顶冒烟!
原来陶嘉屹竟是那兵部尚书陶勋的嫡子,不光是嫡子还是独子,上面只有两个姐姐,如今一个已经嫁与中书侍郎的嫡子,另一个待嫁在家是正儿八经而三皇子妃。
这种家世,在上京也算是排得上名号的矜贵人家。
陶勋本与他也算有点情谊,可这些年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整日盯着他不放!三年前就因为他荣升辅国大将军而参过他一本,说他虽有功绩但也有过错,在用兵之时常常不听兵部派遣的调令,军械也总与记载对不上号。
可那是他的错吗?
他派遣兵部督查之人,总是该冲锋时后退,该后退时莽冲,折了许多人手,若不是他一本折子递给宣帝告知实情,哪里能打赢那帮畜生!
不过自此他俩也算是结下梁子了。
“果然逃不过将军慧眼!”陶嘉屹右手在左手之上贴在额前行了一礼,才抬头笑道:“父亲青睐将军许久,在家时常常拿着将军的用兵图,称赞将军用兵如神……”
“可他嫌我愚笨,学不会将军的兵法,这才将我放到锦卫军中想要锻炼我一番。
没成想将军慧眼识珠,竟然先将我挑了回去,若是爹爹知道我竟有幸调遣在将军手下,定会乐得多喝几杯!”
叶伯在一旁听的两眼放光,好家伙,这小子会说话!
果然,关绩闻言便是一喜,本想压着的嘴角控制不住得上翘。
他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道:“算你老子有眼光,罢了就在我家待着,明日我先考较考较你,在我这里能学多少算你的本事。”
“多谢将军赐教,我回去定会同爹爹说将军平日虽铁面无私,可私下却待我犹如亲子……”陶嘉屹嘴巴像是抹了蜜一般,丝毫不顾自家老爹的看法,将关绩哄得直笑得合不拢嘴。
——
奉平殿。
“长陵,来叫朕好好看看。”宣帝亲自走下高位,将跪在地上的薛岫白拉起来。
“不过三年,长得更加……伟岸了些。”宣帝拍着薛岫白的肩膀,上下打量了半天,才憋出了这句话。
“父皇,不如说是丑了些。”太子急匆匆的自门外而来,话音倒是比人先到。
两人齐齐站在薛岫白身前,上下打量。
按理说,不过三年时间,身形样貌哪里会变化这么多,以前面若谪仙,现在也只能勉强称之为俊郎。
“你这面皮做的倒是精致。”
太子首先发现了端倪,他说着,伸手在薛岫白的面上摸了一把。
“太子殿下,你莫把我面具拽掉了。”薛岫白略后退两步,伸出左手摸了摸面皮的粘结处。
这面皮做的薄如蝉翼,待久了也不会不舒适,只能在原有基础之上略微改变骨相。
薛岫白之前的面容谁看到不赞叹一声,只单单立在那里都像是一道风景,一颦一笑都引人注目。
可如今,肤色有些暗沉,到像是经常在日头下苦练的将军,下颌骨偏大,与之前精致如雕琢的侧脸有很大区别。
区别最大的还是那一双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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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经历过残酷的战争,那双眼里藏了太多的离别,更有万事千帆过的淡然。
太子眼里闪过一丝心疼,他的桌案上摆满了影一这三年传递的所有关于薛岫白的消息。
从初入军营被区别对待,被安排一个人深入敌军腹地,整整失踪了三日,若不是影一与桉树将他在边境线找到,怕是就交代在哪里了。
没人知道那三日薛北发生了什么,身负重伤,肩膀有一贯通箭伤,差点伤及肺腑,若不是他体质强健,又年轻,养了三个月才勉强下床。
可那一月一封的平安信只字不提他受伤的事。
辽国有三大部落,五年换届统领全族,当时正值阿尔罕为部首,他们乃游牧民族,冬日阴冷,北风参杂着冰雪刀子,割入每人人的骨头缝中。所以辽人一到秋冬季就需要备足过冬的干粮,然后猫着等春来。
边境城池屡受其苦,薛北养好身子的第一丈就摸清了辽人的边防警戒。
“那太阿式的小公主就跟着你回来了?”宣帝挑了挑眉。
“太阿式作为新的辽国部首,自愿臣服我大梁,送公主以修两国之好。”薛岫白解释道。
他赢了边界大大小小数十场战争后,那太阿式就找上来,他们氏族人丁稀薄主力军早已交代在一次一次的内战中,为了族中众人,族长自愿臣服大梁,接受大梁统领。
他便与太阿联合一举剿灭辽国其余匪众,推太阿上位建立新的商都,结束了这场战争。
“好!好!好!长陵真是有勇有谋,朕要好好赏赐你。”宣帝大喜,连连点着头。
“长陵,那太阿小公主你有何想法?”太子斟酌开口。
小公主来朝就是联姻而来,而联谁的姻?
明眼人谁不清楚,那小公主的眼神就栓在了薛北身上。
故而,太子有此一问。
“自是她喜欢谁就选谁?我同她阿爹保证过,会替她选个如意郎君的。”
太子看薛岫白提起那小公主,表情依旧淡定如常,似乎根本没往别的地方去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正想开口,就听一旁的宣帝迫不及待道:“那过两日秋猎,就将那小公主带上,她若与我朝哪位少年郎情投意合,朕当赐婚……”
“长陵,如今你也归来,就不必再用这薛北的身份了,如今边境平顺,你且在上京好好待着。”宣帝说着,一脸慈爱的挽留薛岫白。
为此,宣帝早就派了将领去与那辽国交接,接过薛岫白的担子,
“臣想再用这身份一段时间,左右也不妨事。”薛岫白沉思片刻回答。
“罢了,全听你的。”
薛岫白又细细的听了宣帝与太子的叮嘱,陪着用了晚膳就要出宫门去。
“这么晚了,还要去哪里?不如就住在原来的殿内,东西一应俱全,孤唤人仔细的收拾了。”
薛岫白闻言身形一顿,是了,他还能去哪里?
他忽然想起白天的偶遇,少女明媚的笑好像还停留在昨日,与身边人看起来也极为相配。
可他为何,心却疼了一下?
53. 第 53 章
丞相府。
闻清韵坐在窗旁捧着本杂记,这是前两日沈淮序赠与她的。
杂记讲的是一些志怪的爱情故事,她虽谈不上感兴趣,但打发打发时间也是极好的,如今也瞧到了故事最后。
“小姐,那天上的王母娘娘真是狠心,硬是要拆散牛郎与织女这一对有情人。”云满年纪小,求着闻清韵讲故事讲给她来听,可刚听到王母娘娘化作天河,这小姑娘就受不了了,竟还落了泪。
“那你可知这件婚事就是织女所求的吗?她是仙女,自由自在的在天庭做个仙子不好,嫁与一个放牛郎就是她所求的姻缘?”闻清韵叹了口气,将书卷放在了桌子上,然后抽出手绢来细细的替云满擦了擦眼泪安慰。
“如果云满是那仙女,自由自在又有钱,定会买上许多的好吃的全都给小姐尝尝,何必去找个男人受苦。”云满似是想通了,打着哈哈的朝闻清韵笑。
可她又反应过来,语气带着骄傲道:“可是咱们姑爷却与这放牛郎不同。”
有何不同。
闻清韵低着头不做评价,重新拿起书卷,本想翻页没想到掉落了张纸页。
那张纸页不似平常的宣纸,有着淡淡的粉色,被叠成了两折直晃晃的落在了桌上。
“呀,小姐,是不是姑爷给小姐写的信呀!”云满在一旁惊呼,脸上还带着笑。
“胡说甚。”闻清韵面色如常,在云满调侃的目光之下将信纸捡了起来,打开。
明朝明朝待明朝,只愿清清意逍遥。
一手漂亮的瘦金字体,自带一种文人的风骨,甚至诗句的右边还有一支宝蓝色的小花,被夹在书中,只保留了颜色与漂亮的形态。
闻清韵一瞬间就懂得了沈淮序未尽之词,他不似牛郎,不会阻碍,可以等待。
“小姐,你脸红了!”云满凑了过来,却被闻清韵轻轻拍了一下脑袋。
她呵呵的笑个不停,在她眼里,那状元姑爷是最能配得上她家聪慧小姐的人了。
“小姐,絮茂阁的红娘来给小姐量尺寸,制嫁衣了!”门外有婢女来唤闻清韵。
按理来说,有些女子会在十二三岁就开始一针一线的为自己绣制嫁衣,每一朵花,每一只雀都蕴含着少女待嫁羞涩的小心思。
闻清韵虽会绣些小动物,却并不精通,以前还被哥哥取笑过,后来便一下都不在碰针线了。
“呦,姑娘长得顶顶俊俏,我红娘做了二十年嫁衣,从未见过这般钟灵顶秀的姑娘。”红娘打量了一下闻清韵,说着些漂亮话。
她娘喜笑颜开的的又添了两锭钱财,塞到了红娘手中。
“乖乖,快来瞧瞧这些花样都特别好看。”董玉宝眉眼弯弯的冲闻清韵招手。
她膝下三个子女,唯有清韵她未能照看长大,清韵刚归家之时身子娇弱的就如凋零前的花朵一般,她从小与闻绍和青梅竹马长大,未受过一点苦头,唯一的苦头就是自己的女儿被送养出去十余载,归来竟然命不久矣。
她不敢近前,请了太医院的院首施针,这才保下一条命来,可那时悦瑰年纪小,每日要她陪着才能入睡,等她反应过来时,同清韵之间已然像是有了隔阂。
闻清韵好读书,整日也不大出门,倒是同闻绍和的宋姨娘性子类似,董玉宝也不知如何与清韵拉进关系,左右是自己的女儿,日子就这样过了下去,可突然清韵就要嫁人了。
闻清韵对着董玉宝施了一礼后,起身站在了旁边,低头看向董玉宝手中的图册。
图册精美,光嫁衣的样式就有二十余种,上面的花样每个部位的都可以定制,厚厚一叠倒是比三年的账簿都要厚些,想来也对,毕竟是一个姑娘人生中最重要的事。
“我儿喜欢什么样子的,我看这件领子有些高了,这件的腰不太好看。”
“都挺好看的,我听娘的。”闻清韵面含羞涩,低着头不让人看到神色。
“那便这件吧,我儿高挑,这件剪裁好看更能衬得我的乖乖美丽,腰带用这个绣双凤的,裙摆要这个孔雀的,要绣出羽毛的灵动知道不?”董玉宝一项一项的与红娘叮对,闻清韵只需站在一旁就好。
“夫人自当放心,丞相府出的上好的丝线与宫廷赏下来的锦布,我红娘这些年就没见过这样好的料子,定叫旁人看看我们絮茂阁的手艺才好,就是这盖头……”
红娘停顿半刻,要说也有定制嫁衣的,就算是赶时间,少女们也会亲手做上一顶盖头,就是不知这丞相府的打算。
董玉宝自是知道这个习俗,便转头看向了闻清韵。
闻清韵原本本来打算用手艺不好来推脱,可今日收到沈淮序的诗句后,破天荒的竟然想亲手绣一下盖头。
于是她缓缓点了点头,到叫董玉宝欣喜。
“乖乖,绣的不好也莫怕,娘可以帮忙,我儿聪慧过人,这点小事是不怕的。”
红娘笑着又说了两嘴讨喜话,领了赏,约好了下次登门送样衣的时候就出门去了。
这时正值闻绍和下朝,他大步迈进屋内,脸上是盖不住的喜色,“清韵,淮序那小子又立了功,哈哈,老夫真是没看错人。”
原来,沈淮序钻研出来一个能将粗盐提纯的方法,别看就这么一个工序,竟提高了整整三倍盐井的利用率,皇上大喜已经擢升他为五品侍郎了。
“年纪轻轻竟有如此才干,此子慧也!”闻绍和扶着胡须,满口称赞,“只是圣上派他督促提纯进程,怕是不能去参加秋猎了。”
“女儿知晓,为圣上做事才是天大的事。”
“我儿乖巧,莫担心,你大哥三年即将回京叙职,爹爹派他去跟着你去秋猎好好玩玩。”
“大哥要回来了?”闻清韵有些惊喜的问。
三年前,闻怀澈与工部尚书之女张芊萱成了婚,
至于蒋如冉,到底栽在了‘门不当户不对’这句话上。
闻清韵曾书信问过她,若是真喜欢,两人一起面对不行吗?
可某一日闻怀澈进了书房,整整一日,里面寂静,闻清韵担忧,待第二日一早,书房门开,闻怀澈踉跄着走了出来,不日便与张芊萱订了婚,不出两月就成婚,成婚后速速离京被外放下去做了知府。
如今满了三年也到了述职的日子来。
只是可惜了蒋家小姐,今年才定了婚事。
不过婚姻一事,本就该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哥哥如此,她同样也该如此。
——
秋猎之日。
关月鸢等这一天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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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好久。
这几日,她每日都操练陶嘉屹,从速度训练到负重训练,别看他年纪小,但却很能吃苦,就连关绩见到这种训练程度,都要瞠目结舌,每日只给了二个时辰吃饭睡觉,这小子竟然还有精力去给关月鸢买糕点,送木雕。
便恨不得再加练他两个时辰才好。
可他进步神速,身体素质又高,关绩暗暗心惊,又自觉这可是他看上的瑰宝,确实有练武当兵的雄才。
秋猎之地距离上京不远,在上京的北边,需要在路上行路三个时辰,就到了皇家猎场。
可随行人员众多,当中又有一大部分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文官,这速度便直线下降。
秋猎当日,需要卯时就在宫门口的广场上等待,众人需等圣上焚香,后食饭辰时再出发。
关月鸢兴奋极了,昨日子时打更三声都还未入眠,今日起的又早,此时就有些飘乎。
陶嘉屹站在关月鸢身旁,见她一脸倦意,语气心疼道:“姐姐可是困了?若不在马车上先休息片刻,一会儿大典开始,我唤你起来。”
“不用,我不困。”
关月鸢说着,刚打起精神就见宫门大开,锦卫军列队站在两侧,宣帝带着太子走了出来。
在众人之后,那不是……薛北?
薛北为何会跟在宣帝之后?
“众爱卿平身,今日秋猎大家无需多礼,当做玩乐便可。”宣帝说完,复又招了招手将薛北召至身前,“这位小将军,众人相必已经熟识,是将辽国纳入我朝版图的薛北,为宁远侯小侯爷薛岫白表弟,秋猎负责保卫安全一职。”
怪不得!
怪不得与薛岫白有些相像!
关月鸢恍然大悟,她站在关绩身后,偷偷正打量着薛北。
不止如此,今日,各位四品以上的官员皆带家眷,毕竟也是一个大型的盛会。众人的目光皆打量薛北,更加包括那些适龄的小姐们。
毕竟,宁远侯小侯爷薛岫白的名声在外。
一品大员皆站在离宣帝近前的地方,关绩一打眼就看见了闻丞相,他可不想过去,就站在了中等偏后的位置,可没想到,他五大三粗的一点都没隐藏住。
“关爱卿为何站在后面?”宣帝发话,众人的目光都转看向关绩。
被皇上瞧见,关绩心里骄傲极了,自己不过是站远了点,只片刻就被皇上从人群中瞧见,可见他在皇上心中的地位!
于是他昂起头来,中气十足的回话,“老臣这就过来!”
宣帝这般关心的语气,更加印证了关绩的重要性,别看现在交了兵权,其地位确是稳如泰山。
兵部尚书陶勋打眼望去,突然觉得有些眼花。
那关绩身后,不是自己家的臭小子吗?
他不是在锦卫军中?何时跟上了关绩?
见陶嘉屹与他对上了视线,陶勋迅速地打了个手势,想将陶嘉屹叫回来,没想到那小子竟摆出一脸懵逼的表情,接着若无其事地转过了头!
“爹爹,那不是弟弟吗?”陶家二女自然也看到了,扯了陶勋的袖子说。
陶勋目光灼灼,像是要吃人一般,关月鸢自是感觉到了,她侧过头问:“那边那位大人为何在看你,你们认识吗?”
54. 第 54 章
“离得这么远,那位大人怕是认错了。”陶嘉屹一脸无辜的看着关月鸢说。
也是,若是陶嘉屹能认识这些官员,哪里需要到将军府做个府兵。
少女心思单纯,长长的睫毛洒下一片影子,勉强遮住了疲乏,陶嘉屹看的认真,不知为何,他每每见到关月鸢都甚感欢喜,哪里还顾得上自家的老父亲。
“混账!”
陶勋差点气晕过去,那狗崽子竟看都不看他一眼!
“呦,这不是陶大人吗,几日不见,身体可好?”关绩这时也看了过来,哈哈大笑着跟陶勋打招呼。
陶勋原本抚着心脏的手颤了两下,装作不经意抚平褶皱的样子放下了手,深吸两口气,憋出一个笑,“劳关将军关心,本官身体康健,绕皇城跑两圈问题都不大。”
“陶大人真是老当益壮,不像本将军,近日偶感身体不适,但耐不住有人总在身前侍奉,身体竟好了许多,多吃两碗大米饭不在话下。”
陶勋勉强提了一下嘴角,随口应付道:“哦,将军与夫人感情倒是不错。”
“非也,近日收了个徒弟,瞧见没,雄姿英发,身量板正。”那关绩伸手一指,正指向与关月鸢谈笑的陶嘉屹。
笑得格外刺眼!
陶勋咬紧了后槽牙,面皮有些抖。
关绩斜了眼睛打量片刻,那陶勋神色谦恭,甚至不敢与他对视,不愧如陶嘉屹那小子说的,陶勋钦慕他许久!
这样想着,他得意大笑出声,“这小子力大无穷,又长相肖我一般英俊,是个好苗子,每日鸡鸣便起床练武,还甚会做饭,那炒菜……滋味甚是不错!要不怎么能得我儿欢心!”
什么!
他怎不知陶嘉屹那个懒蛋子还会早起,还会做饭?
若是如此,他怎么会将陶嘉屹扔到军营中去,还不是为了让他锻炼锻炼。
整天赖在家中,不学书本,不练体魄。
没想到,到了别人家竟然什么都干了!
“将军,在下还有事,需先行一步。”陶勋已经气得快要站不住了。
“好说好说,陶大人忙去吧。”
——
“鸢儿。”
关月鸢还在打着瞌睡,就被人拍了肩膀,回头一看,原来是蒋如冉。
“如冉姐姐,今日你也来了!”
“爹爹说出嫁之前怕只有这一次机会能玩一玩,便让我来了。”蒋如冉美丽大方,更是温婉。
说到婚配,关月鸢不免有些伤感,当时多亏了蒋如冉从中与丞相府报信,才能与二囡联系上,她虽然知道关月鸢与闻清韵有关系,但从来都不多问,真正的作为一个朋友陪在关月鸢身边。
而那闻家大郎,明明两个人之间情深义重,可却迎娶了旁人,害得如冉姐姐以泪洗面了好久,难不成两情真比不过家世?
“那你一会儿记得跟紧我,我带你打兔子。”关月鸢挽上了蒋如冉,在她耳边说。
“好。”蒋如冉点点头,目光一转,就看见人群中一身青衣官袍,眉目朗俊的青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直直望了过来。
蒋如冉神色一慌,匆忙移开了眼。
最近皇后有些风寒,小公主陪伴在侧也就没出席秋猎,但却叮嘱过关月鸢定要给她得只狐狸崽子回来才行,蒋如冉因着想与关月鸢叙旧,也上了将军府的马车,总归都是往猎场去的。
马车晃得厉害,车窗外却有铃铛声响起,关月鸢推开窗户提了串葡萄进来。
“这是……”蒋如冉看向正在冲泡茶叶的春妙。
春妙笑着对蒋如冉解释,“如冉小姐再多看看,怕是不止有葡萄呢。”
说罢二人对视一眼,捂住嘴偷笑了起来。
“你们在说什么?快来吃葡萄。”关月鸢将珠串大小的葡萄递给春妙,虽然刚到秋季,葡萄也并不常见,那酸酸甜甜的口感,想想就诱人。
“鸢儿妹妹,车外是谁啊,还会给你送这些好吃的水果子来。”蒋如冉尝了一口葡萄,酸甜可口,不由好奇问道。
“是我小弟,他可厉害了!等到了猎场定叫大家瞧瞧他的厉害。”
不知这句话有哪里不对,蒋如冉与春妙笑的更大声了些。
“瞧瞧,这还护上了。”
关月鸢也不是个傻子,话都说到这了,也觉得蒋如冉同她打趣,可陶嘉屹就是个讨巧的弟弟,哪里像她们笑的那般。
少女银铃般的笑声从马车传出去很远,薛北一身戎装,骑在棕红色高头大马上,余光朝那辆马车看去。
路上有些耽搁了,等到了猎场,日头已经西斜,眼看着就要落下山去。
幸好,猎场监军已经布置好了场地。
辽阔的草原,带着夕阳的余晖,洒下一地的金光。
夕阳落下,而月亮高挂,不知是不是视野太过辽阔,竟有一种天地日月皆入画的场景,真是不常见。
“姐姐,这里的天色好美,想必晚上能瞧见许多星星。”陶嘉屹骑着马,紧跟着关月鸢的车架,一逮到机会就寻她聊天。
“是吗,这里离帐篷还有多远?坐了一天都有些乏了。”
“那等一会儿,姐姐要不要骑骑马,然后……再看下星星。”陶嘉屹说着还有些害羞,心里咚咚咚的跳个不停。
景色独美,关月鸢从前没有见过这样辽阔的草地,便点头同意了。
她回头看向陶嘉屹,那孩子面色有些红晕,顺着脖子往上延伸,看起来像是热极了。
“嘉屹,你很热吗?”清风吹来,压低了一众青草,感觉没那么热啊。
话还未说完,陶嘉屹脸瞬间涨得通红,他突然紧加了一下马腹,马向前跑了两步,错过了与关月鸢的视线。
帐篷的范围很大,被围成圈状,宣帝与贵妃、太子与太子妃皆在最中间,周围一圈就是各个官员的女眷,在往外圈去,才是各个官员的位置。
为了与蒋如冉搭伴,关月鸢专门选了两件紧邻着的帐篷,白色帆布,外面却围着一层一层的不同颜色的布料,倒是将帐篷装扮的很有特色。
帐篷中铺着一层地毯,每间桌子上都放着精美雕花的水壶。
经侍女介绍,这是草原独有的奶茶,喝上一口满嘴留香。
众人长途跋涉都有些疲惫,宣帝便免了夜间的宴会,只等众人休息好,明儿个一早就要开始秋猎了,晚间再宴会也不迟。
蒋如冉有些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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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便与关月鸢说好了明日儿一早碰面,打着哈欠回到自己的帐篷中去了。
夜间已经点起了长灯。
浅浅吃了一口酥油奶茶,再加上手把羊肉,香极了,若不是春妙拦着不让她多吃,她还能在塞进去两根。
“小姐,时候不早了,要不早早睡了?”夜间怕冷,春妙厚厚的铺了两层褥子,此时正在铺平床榻。
吃的有些撑了,倒是不困,关月鸢想去寻一下二囡,与她商量一下,叫她明日攒几支箭来给她留着。
可又不能让春妙知晓。
“这不是如冉姐姐的帕子,我去送给她,春妙我去去就回来。”关月鸢说着就要往外跑,后面的春妙阻拦的话还未说出口,就已经不见了她的身影。
罢了,就在旁边而已。
说是隔壁,可两间帐篷的距离也有百米左右,未等关月鸢靠近,突然感觉有一个黑影从帐篷后闪过。
是谁在那里?
她虽然没打算去寻蒋如冉,但那人的方向好像是往蒋家的帐篷去了!
那是谁?鬼鬼祟祟的!
关月鸢连忙跑了两步,还未等她靠近,就见蒋如冉身穿一身月白色衣服,从帐篷中走了出来,身旁并没有跟着侍女,夜间有些黑,长灯未打到的地方黑的彻底,俗话就叫做灯下黑。
蒋如冉左右打量了一下,毅然决然的绕到了帐篷之后。
关月鸢心中有些着急,也怕出声惊扰到旁人,如冉姐姐的样子像是有事发生。
她也忙跟了上去,隐在了帐篷后。
蒋如冉走了不远,往前就更黑了,她停了下来,回头看了两眼,然后加快了脚步。
走到帐篷门前,她深深吸了两口气,然后晃了一晃帐篷外的铃铛。
门帘被拉了起来,帐篷内没点灯,但是只凭一眼蒋如冉就认清了眼前人,是那皎皎明月的闻怀澈。
顿时眼眶就有些红了。
“外头冷,进来说。”闻怀澈说罢,亲手挑起门帘将蒋如冉领了进去。
借着月光看清两人的脸,关月鸢整个人愣了一下,没想到帐篷内下一秒就点起了火烛。
“如冉,今日找你前来本就不合礼制。”
“阿澈,你别说了。”蒋如冉带着颤音。
“听说你已交换了庚帖,这里是我送你的新婚贺礼……是我对不起你。”
关月鸢听的不慎真切,可蒋如冉断断续续的哭声落在了她耳朵里,叫她一时不知所措,不知道该走还是留下来保护她。
这时,她身后突然有了响动。
是谁!
关月鸢还未转头,就被那贼人捂住了眼睛。
“嘘,别出声。”
哪有人光捂眼睛不捂嘴的,关月鸢从来没有见过这般蠢笨的贼人,张口就要叫,却突然被塞了一块儿……荷花酥。
她下意识咬了一口,就感觉到背后之人胸腔起伏,竟直接笑出了声。
关月鸢俏脸一红,抬手就想挣脱,就在这时,鼻尖却突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像是在她记忆深处藏了许久的味道。
她身子就像突然被藏在黑夜中的闪电击中,连声音都带着些微的颤,“你……是谁?”
55. 第 55 章
帐篷中的声音渐渐小了,蒋如冉还有些抽泣可也缓和了心情,“我不日就要成婚了,公子若有空可来喝杯喜酒。”
说罢,转身掀开门帘走出了门。
她步子走的极快,自然没看到隐在黑暗中的关月鸢。
闻怀澈站在帐篷内,掀起门帘看向少女的背影,只吐出了一句话。
“愿你……平安喜乐。”
黑夜寂静,这句话顺着风飘了很远,蒋如冉的步子只停了一瞬,就快步离去了。
关月鸢偷偷瞧着,只觉得眼睛酸涩,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她的眼睛不能视物所以感知就格外明显。
蒋如冉悲泣的声音,还有闻怀澈的万般不舍,她不理解为何有情人不能在一起。
眼泪流了下来,顺着脸颊滴到了那人的手心中,像是被烫到一般,眼前的黑影逐渐散去,那人在她的脑袋顶上叹了一口气。
那声音……好熟悉!
是他!
自从三年前的那次不辞而别,她时常后悔,可还是抹不开面子去寻他求和,一拖再拖,直到她再也问不到他的消息。
关月鸢蓦然转身,她的身高只在对方的胸口处,距离心脏及近,她抬头想要看清对方的模样,清冷的月光下,眼前却是一张极为陌生的脸,不,她是见过的!
在眼眶中的打转的泪珠,只一瞬间就被憋了回去。
关月鸢向后退了一大步,俏脸大惊失色,“薛……薛北?”
“……”
“怎么是你?”
薛北表情似有几分无奈。
“在下掌管营区安全,巡逻之时竟看到一人鬼鬼祟祟而来,没想到竟然是宜兴郡主……”
他说着,退开了半步,这时闻怀澈却从营帐中走了出来。
“谁!”闻怀澈喊了出来,他与蒋如冉之事若是被旁人知晓还不知要添多少麻烦。
“薛北。”薛北此时往前站了一步,将关月鸢藏在了身后,关月鸢虽然身量高挑,但与薛北来说还是有些差距,将她挡的严实,加上这里的位置属于两灯交界处,也就是所谓的灯下黑,闻怀澈离得远,看的就没那么清楚。
“薛小将军。”闻怀澈做辑,薛北于镇北军中的声望不是一般的高,再加上实打实的战绩早已让闻怀澈心生欣赏之情,他与他那个顽固了一辈子的父亲可不一样,并不认为武将有那么的提不上台面,保家卫国,抛头颅洒热血都是每个少年英朗幻想过的事。
“在下兼顾巡视营地的职责,惊扰了闻大人。”
“无妨,将军职责所在,倒是怀澈夜间散步,无意之中到了此处,若不是将军,恐怕惊扰到某位贵人,在下这就走了,望将军明日能挣榜首。”
闻怀澈说完,便迫不及待转身离去。
关月鸢见状,长舒一口气,然后扭头就要走。
突然被薛北抓住了手腕。
“宜兴郡主,晚上可莫要乱跑了。”
薛北没等她生气,便松开了手。
等关月鸢鼓着两腮回到帐篷里,这才啐了一声,怒骂薛北。
“不要脸。”
“小姐在骂谁呢?莫不是陶嘉屹那小子?”春妙正收拾明日关月鸢的一身骑装,是新做出来的还从未穿过,明红色的衣裳带着一圈子狐狸毛,本来还想着会不会有些热,可这两日风起却有些冷了,穿上倒是刚刚好。
“与他何干?”关月鸢正猛灌了一杯牛奶,反问。
“小姐没见到他?你出去后不久陶嘉屹就来寻小姐了。”
“他去寻我了?到是没看见。”关月鸢这时才想起来陶嘉屹约她去看星星,罢了,明日也是可以的。
----
这边陶嘉屹来寻关月鸢,听春妙打趣后问清了路线,就要去找人。
没想到还没走两步,就被他爹陶勋抓到了。
“逆子!”陶勋站在营房中来来回回的走,一边走一边骂陶嘉屹。
“你抓我作甚?”陶嘉屹心急如焚,明明才同姐姐约好了去赏星星,这下子全被搅了,眼中还带了点愤懑。
“我让你去锦卫军,你又怎么到了那关绩手中了?”陶勋一脸不可置信。
“自是我那人中龙凤的气质被将军发现了。”
“那又为何不同我说?”陶勋气急。
“跟你说你能同意?父亲,你莫不是羡慕我吧。”陶嘉屹嬉皮笑脸的没个正型,陶勋气急就从包袱中抽出根一尺长的藤条。
“逆子,老子羡慕你?你个胡咧咧,看我今日不打你个皮开肉绽。”陶勋说着就伸手去打。
“爹爹。”这时门外又些响动,陶莹橙走了进来。
“二姐姐!爹爹要打我。”谁家好人来秋猎还带上根藤条。
陶嘉屹作为自家金贵的小辈,平时被他两个姐姐和娘亲惯得无法无天,没点男子气概,他看不下去才将他送到军队,本想送的远些,被夫人一顿好打再加上两姐妹助力,最后才决定按在城外的锦卫军中,这可倒好,转眼就跑到了关绩家,本来懒散的孩子愣是变得极度聪慧勤快起来。
这让陶勋无法理解,更显生气。
“莫怕,爹爹你要打就先打我。”陶莹橙说着将陶嘉屹塞在了身后。
这下,陶勋扬起来的藤条只好默默地又放了下来。
“你又来掺和什么,仔细着再伤着你。”
“爹爹,是娘亲喊我来仔细盯着你的,嘉屹不过是去讨媳妇去了,娘亲都同意了,你别整日盯着他犯错。”
陶莹橙这句话吓得陶勋差点闪了腰。
“什么?”
这小子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
那关绩的女儿?宜兴郡主?
暂且不说别的,若是同关绩成了亲家,他才真真要被关绩踩到脚底下。
“不行!我不同意!”
第二日清早。
春妙用清泉水细细的给关月鸢擦脸,她闹着不肯起床央着再睡一会儿,口中嘟囔着,“好姐姐,我好困,再睡一会吧儿,就一会儿。”
等她完全清醒起来,春妙连她坠在两边的麻花辫都编好了。
这是春妙昨日同这边的侍女新学的样式,两条粗粗的麻花辫,中间还编进去两根红绳,与衣服适配漂亮极了。
“姐姐?”陶嘉屹站在门外晃了晃铃铛喊了声,再不出发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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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会迟了。
“来了。”
关月鸢应声掀开门帘,少女精美的面貌加上精心的装扮,倒是让陶嘉屹晃了神。
“怎么样,好看吗?”说完,关月鸢还转了个圈。
“好看极了,姐姐就像是天边的美人,离得近了让人感觉目眩神移。”赤白的话让关月鸢难得的有些不好意思。
“贫嘴。”话虽如此,但哪个姑娘不爱美,关月鸢开心的领着陶嘉屹往场中去。
“今日爱卿们皆可下场玩上一玩,谁若是得了魁首,朕便将这柄大宛弓送给谁。”
宣帝说罢,两个内侍抬出来一柄弓箭,这弓箭巨大大概有一人之高,不敢想象谁人能拉开这个弓。
“父皇,今日秋猎规模宏大,不若再填上一点彩头。”太子出声。
“太子说得对,今日魁首之人……加上朕的一个金口玉言。”
此话一出,满堂寂静,然后到来的就是蜂拥而至的热烈。
圣上的金口玉言,这怕不是与那免死金牌一样,众位世家子弟皆摩拳擦掌,骑在战马之上眼神中露出点点摄人的光芒。
“皇上,你怎可偏心,我们女儿家的哪里争得过那些世郎儿,本宫也添点彩头吧。”话音刚落,万贵妃抬手拍了两下,两个侍者抱出一只不大的匣子。
这是关月鸢第一次正儿八经的瞧见万贵妃,那一颦一笑一动一静皆为画作,世人描绘不出她到底有多美,只传出一句,满朝天下不及万菀凤仪万千。
想来她才真的配得上那‘惊世美人’的称号。
关月鸢看得有些呆了。
万贵妃右手与宣帝握在一起,共同走到那匣子前,左手轻轻抬起,将那匣子在众人的面前摊了开。
琉璃玉翠的淡蓝色珠宝头面,清澈的如同泉水一般,一看便知这是绝世的瑰宝。
“我们女郎不必与他们挣,哪位或得的猎物多些,本宫便将这玉翠头面赏给谁。皇上,你说行不行?”
万贵妃转过头来同宣帝撒娇。
惹得宣帝一笑,“自然,还是贵妃想的全面。”
鹿角声起,三皇子、五皇子出席,就连嘉和也站了出来一跃到马背上去了,眉眼之间透露出对那头面的信誓旦旦。
男女原本分开狩猎,女子多由侍卫带领在猎场的外围转转,打些小兔之类的小动物,男子常入山林,林中放有老虎、山豹,就看谁能获得更多的猎物出来。
路过关月鸢时,嘉和脸上噙着笑不屑,“这头面我拿定了,不像某些人竟连那林子都不敢去,就在外圈打些小兔玩去吧。”
说完,不等关月鸢回话,便让侍卫牵着高头大马往猎场而去了。
众人走了大半,毕竟早一分就有早一分的概率。
关月鸢这时正急匆匆的寻闻清韵,得先拿到她的标志才能完成这次的偷梁换柱。
可突然两个声音叫住了关月鸢。
“姐姐。”
“郡主。”
向着声音望去,陶嘉屹牵着一批黑色的马,同时,薛北也牵出来一批白色并无杂毛的大马。
两人同时声起,互相对视,目光似有火花。
56. 第 56 章
关月鸢太阳穴甚至有些抽痛,她今日是带着任务来的,陶嘉屹的容貌本就吸引了许多小姑娘的躇足张望,而薛北更是年轻一辈翘楚,这两人的相互对峙净是将大部分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里。
关月鸢却没有去看薛北,自打见了两面以来,都留下了不甚美好的印象,更何况昨日自己认错了人,说来有些尴尬,干脆就当没看见似得绕过了他。
留下薛北孤零零站在身后,背影都透着一股子孤寂可怜。
关月鸢牵马行至陶嘉屹身前,拽住缰绳,轻声问道:“可打探到了人?”
陶嘉屹点了点头,“这片猎场大得很,听闻丞相府的小姐今日会在东边鹿场中转一转。”
关月鸢这才舒了一口气,一个漂亮的翻身上马,漂亮的身姿惹眼又潇洒。
陶嘉屹心中有些危机感,更何况还被那薛北盯着,便不等关月鸢发话,就牵着马向东边走去,赶紧离开了这里。
今日关月鸢分到的箭矢是红色的,被登记在册后得了整整两筐子箭,算来大概有二十支,分量不轻,但对于陶嘉屹来说,倒是轻轻松松。
东边是鹿场,有专人放生些梅花鹿,小鹿等,专供达官贵族家的小姐玩耍,这些小鹿从小由人饲养长大不怕生,就是靠得近了还能摸上一把。
关月鸢坐在高头大马之上,远远就瞧见了闻清韵的身影,她手中执着一把青草正在喂一只带着斑点的小鹿。
“清韵!”关月鸢喊了一声。
闻清韵这时也瞧见了她,将手中的青草递给身边的云满,冲关月鸢笑着挥了挥手。
两人因为身份特殊已经许久未见了,尤其是闻清韵订婚之后,被圈在家中甚少出门,关月鸢紧紧抱了一下闻清韵后,急忙道:“二囡,你快些将领到的箭矢交给我,咱俩换换。”
闻清韵脑子转的很快,再加上对关月鸢的了解,只一瞬间就想通了她想干什么。
“不行,这可是欺君!”
“哪有那么严重,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关月鸢拽着闻清韵的手连忙劝说。
闻清韵的眼光落在关月鸢身旁的陶嘉屹身上,略带无奈。
“大囡……”劝慰的话还没说出口,闻清韵与关月鸢的眼神交汇,却被关月鸢眼底的不舍止住了话头。
“二囡你一向懂事听话,可婚姻大事却不是儿戏,从前我从未听闻你与那状元郎有过交往,怎能就这么随随便便将你嫁出去,你若是不喜他,我一定……”
“大囡,我知你为我好,可是你想一想,我身子骨弱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怎么可能能获得魁首!”
这一下将关月鸢问懵了,眼泪就在眼眶中打转。
闻清韵叹了口气,从袖子中拿出一个绣着兰花的香巾,轻轻撷去了关月鸢的眼泪。
“我是喜欢沈淮序的,他文采斐然貌比潘安,你说我有哪里能不喜欢他的?”闻清韵脑中想起了沈淮序写给她的那句诗‘明朝明朝待明朝,只愿清清意逍遥。’,眼里还不由露出一抹羞涩。
“可……可……”
“可什么?觉得他配不上我?”闻清韵笑意更大了些,她伸出手来抚平了关月鸢衣角的皱褶说。
关月鸢猛地点了两下头。
“真是傻了。”闻清韵笑的开怀,复又说道:“大囡,贵妃的珠宝头面很漂亮,我很喜欢,你去赢下她送给我作填妆可好?”
若不给关月鸢一个目标,还不知道她要难过多久,闻清韵了解她所以提出了这个要求。
“你喜欢?那你且等等我,我这就去给你赢回来!”
*
小路蜿蜒,关月鸢同陶嘉屹顺着鹿场的边往山林中走去,关月鸢兴致不佳,眉眼微微下垂带着忧愁的神情。
“姐姐,快来瞧瞧。”陶嘉屹骑马比关月鸢快了两步,他在前面喊。
什么?
驾马上前,拐过灌木丛,入目的是一条不大的溪流。
溪流虽然不大,人一个步子就能迈过去,溪水清澈更不可能有什么小鱼,陶嘉屹喊她来看什么?
“姐姐,你瞧。”陶嘉屹下马指着溪流边上的一丛草说。
“嗯?”
不过是寻常见的狗尾巴……草,嗯?草丛突然抖动了两下,激起了关月鸢的兴趣,这草丛不大,若是猎物应该也只小型猎物,难不成是只……小兔?
勉强调动了关月鸢的积极性,来不及感伤,打个眼色的询问陶嘉屹里面是什么。
陶嘉屹笑得和煦,闪身下马,趁关月鸢还没反应过来,半个身子已经没在了草丛中,这可把关月鸢吓了一跳,连忙跳下马。
“陶嘉屹?”
草丛中窸窸窣窣的声音渐大,陶嘉屹来不及与关月鸢说话,等关月鸢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这才回身,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塞到了关月鸢的怀中。
他一脸傻笑,这可将关月鸢吓了一跳。
毛色棕红柔顺,耳朵尖有一缕金丝毛,眼睛圆圆的竖瞳,是只可爱的小狐狸!颠起来不重,还没有一臂长,是个幼崽,肚子倒是圆滚滚的,真是讨人喜欢极了!
“这里怎么会有只小狐?”关月鸢带着惊喜,手感也太好了些。
这小狐狸也算聪慧,此时正扒着关月鸢的衣袖,抖动着毛发,往她怀里钻。
“看起来像是来溪边喝水的,倒是没见到大狐,若是把它扔在这里恐怕活不到明日,姐姐干脆带回去养着,等再过上两月它换了新毛出来通体白色,更是好看。”陶嘉屹一边说着,一边将拍干净衣袍上留下的枯叶。
小狐窝在关月鸢怀中,睁着圆圆的眼睛看得关月鸢心软软的。
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马蹄声与交谈声。
“阿熹公主,可有什么收货?”
听声音到像是嘉和,与她说话的是……
“嘉和公主,这些兔子狐狸的都不入我的眼,我们草原儿女自是要捕饿狼,杀苍虎的。”太阿熹英气逼人的笑着道。
“自是如此,听我娘亲说阿熹公主今日是来瞧看未来郡马的,不知可看上我大梁的哪位英杰?”
太阿熹爽朗一笑,“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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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公主,我们草原四部能得统一都是因为薛北,我千里而来自然也是为了他。”
表明心意从来都不羞耻,辽国的小公主骑在马上骄傲的说出心中之人,如此坦荡热烈,真真叫人心生敬佩。
“阿熹公主真是坦荡,那为何不直接说与薛北听?”嘉和眼中流露出一丝向往,她年岁一长,越发向往这份不顾一切的胆大与热烈。
“他是英杰,我也不差,我是太阿氏的公主,自是要挣得这次秋猎魁首之后再去询问他。”太阿熹昂首挺胸起来,对魁首的位置势在必得。
“阿熹公主,这次我也对魁首势在必得呢!”
“看来,嘉和也有心上之人。"
她们欢笑着,说着话朝关月鸢的方向走来,若不是前面树木众多,只怕这下就打了个照面。
周围人一多,小狐受了惊吓,直往关月鸢怀中钻,它指甲锋利,陶嘉屹怕小狐伤到关月鸢,想要上手将它抱下来。
“什么声音!”
话音未落,一支羽箭穿林而来,关月鸢本想往后撤退,没想到被陶嘉屹攥住了手腕,倒是向前一拉,将她揽在了怀里,而那羽箭擦着陶嘉屹的右臂划过,插在了树干中,空留余响。
“宜兴,你怎么在这!”嘉和领着两名侍卫,头一个策马奔来,与关月鸢一打照面,那精致的眉眼便不由皱了起来。
她目光飞快扫过一旁受伤的陶嘉屹,眼中露出几分轻视,不过是一箭而已,若轮侍卫的武艺高强,她镇国将军府也不过如此而已。
嘉和竟是想都没想,就将陶嘉屹当成了关月鸢的侍卫。
“猎场这般大,我为何不能在这里。”关月鸢第一时间去看了陶嘉屹的伤,幸好只是擦伤。
原本凭借自己的本事,这只箭也射不到她身上,但这孩子傻,心眼实在,为了保护她而受伤。
她气不打一处来,张嘴就想同嘉和吵上两句,一抬眼,与嘉和身旁的太阿熹对上了眼。
这位就是当初在茶楼里,与薛北在一块的女孩子。
太阿熹也十分惊异,倒是坦然的对关月鸢打了声招呼。
“嘉和,你的准头还是这般差,哪里能猎的到猎物,不若等我再得一只小兔,算我送给你的。”关月鸢向前走了一步,站在了陶嘉屹身前。
“你!……哼,我看关绩将军勇猛,可女儿好像只会用嘴皮子说话,你且看看,今日到底谁多。”
“不如打个赌?”关月鸢提出来。
“赌什么?”
“若是你赢了,从此之后我见你都绕着你走。”
嘉和一听,眉毛一挑,心里对这个条件满意极了。
关月鸢继续道:“若是我赢了,那你需得给我弟弟道歉!”
嘉和眉眼一竖,心说你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一个弟弟?明明只是个区区侍卫,竟还想让她堂堂公主亲自道歉?
这姓关的定是变着法子想要羞辱自己!
她这么一想,俏脸便是一扬,“那我的条件要改一改,若我赢了,你便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
57. 第 57 章
李同光从瓷碗中舀出一勺子酥油放到奶茶中,皇上喜甜,稍微在加上一点葡萄干更有风味。
碗摆在宣帝面前,果真吸引了宣帝注意。
李同光忙道:“皇上,尝尝酥油茶。”
“这可是特色,两位爱卿也尝一尝,李同光去给两位大人也呈上一碗。”宣帝接过勺子,磕在碗边发出清脆的声响。
工部尚书张庭峰与兵部尚书陶勋连忙下跪谢恩。
浓浓的茶味顺着上腾的云雾直进人肺腑,喝起来又有厚重的奶味酥油的香味裹在舌尖,真是一大享受。
“果真香得很,金樽玉酒都比不过这酥乳茶,还是皇上这里能喝到好东西。”工部尚书张庭峰砸吧了两下嘴,赞扬道。
张庭峰身形修长,翘着两撮山羊胡,是典型的文人模样,陶勋在一旁正举着奶茶牛饮,此时冷不防的听到张庭峰拍马屁,没控制住幽怨的眼神。
好家伙,话都让你说了。
他急忙咽下最后一口,将空碗放在面前的桌上,“甚……甚是美味。”
宣帝笑了两声,“既然好喝,就多喝些,李同光去给陶大人满上。”
宣帝手中一直在搅动,可半天也不见喝一勺,莫不是想说什么?
陶勋想着,就见宣帝望向他开口,“陶爱卿,这次秋猎可带了家眷一起?”
“回皇上,臣带了二女莹橙来。”
“哦?是许给老三的?”
“正是。”
“也对,年底就要成婚了,这次秋猎可以与老三培养培养感情,只带了一个来?朕听说你还有个儿子,没一同前来吗?”宣帝的尾音拉的有些长,倒是惊出了陶勋一身冷汗。
陶嘉屹那个不孝子还窝在关绩那边呢,这算不算欺君?
“他一天没个正行,若是他有薛北小将军一半的英勇就好了,臣无奈只能将他塞到锦卫军中,这些时日也没顾得上管他。”
“年轻人还是得多锻炼锻炼。”宣帝这才点点头道。
“陛下也正值雄姿英发的壮年何不下场去猎上一猎,也叫小辈们看看陛下的风采。”张庭峰想了想,进言道。
“朕到底是老了,这个岁数了动作一大,哪哪儿都不舒服,看着年轻人们跑一跑也觉得年轻了些。”
“皇上自当为了百姓保重身体,只是可惜看不见圣上挽弓射狼的场景了。”
想当初,宣帝年轻气盛在秋猎中被群狼环绕,愣是一柄弓一把剑,杀它个三进三出,着实是一番美谈。
看宣帝的神色似有松动,张庭峰又开口劝道:“今日风光正好,是个狩猎的好日子,不知今年谁又能获得魁首。”
“罢了罢了,真是被你说的,将朕的瘾都勾了出来。”
宣帝看了座下之人一眼,嘴角露出一抹笑,又道:“李同光去将朕的东西收拾好,朕准备去猎场走上一遭。”
“诺。”
张庭峰见状连忙开口,“不知陛下可否带着老臣……与陶大人,相必陶大人也想一观圣上的英姿,对吧。”
张庭峰说完,一个眼神扫向盯着碗底的陶勋。
陶勋正数着碗底的十八粒芝麻,他平日也不算嘴笨之人,可就是不喜张庭峰这张巧嘴,牙尖嘴利同他站在一块显得自己……蠢笨极了,便只能抬起头傻笑着点头称是。
“这有何难,准了。”
“谢陛下隆恩。”
张庭峰与陶勋跪谢后就转身出了门,伴君出行要准备的东西还有许多。
不过一帘之隔,闻丞相与太子随后进来。
闻绍和内心惶恐,饶是他经历过大风大浪,也难以揣测宣帝现在的心思。
“陛下,万安。”
“丞相回去吧,朕准备好……要去秋猎了。”
宣帝起身,将手中的茶碗‘啪’的一声摔到桌上。
“皇上。”闻绍和连忙下跪,头磕在地上,地上虽铺了一层地毯,但闻绍和额头仍然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今日丞相突感不适,召太医来给丞相诊治一番。”太子殿下对李同光道。
“爱卿既然身体不适,便好好修养,朕这边不需你侍奉,回去安生养着吧。”话毕,宣帝背对闻绍和招了招手,示意他出去。
暗自压下心中的苦楚,闻绍和虚汗冒了一身,“诺。”
待丞相退下,宣帝这才回神打量太子。
太子这两日身子养的不错,咳疾好久未犯过了,就连脸色也透露出点正常的红晕出来。
“可准备好了?”
“父皇放心,儿子已将关将军派的远远的,相必两日之内回不来。”
“你身体可有不适?”宣帝慈爱的关心他着天生聪颖的孩子。
因着聪慧,总会怕他慧极必伤,不久于人世。
他出身动荡,兄弟姐妹接为大梁出生入死,哪怕最后有异心但为大梁洒热血的功绩并不能抹去,他为帝近十年,虽儿子众多,但他从小教育都是兄弟手足,而皇位属于太子,其余任何人不得肖想!
他总害怕,他的孩子们会为了这高处不胜寒的孤位,拼个支离破碎的下场。
宣帝欣慰的看向商宫涅,这孩子眉眼如昼,像极了……年轻时的他。
“父皇放心。”
……
风声萧瑟,青草被吹的低伏,一眼望去倒是有天地一色的壮阔感,但有经验的猎兽人都知道,风吹草地,不见猛兽。
若是要逮些厉兽,还是要往山中走。
皇上出行,锦卫军需随行保护,可浩浩荡荡的一群人,什么猛兽都被被惊走,故宣帝下令只命小队跟随,剩余人全都守在猎场外。
众人皆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临近猎场却看见徘徊在门口的薛北。
薛北竟是直接仰倒在草地之上,面目带着些忧愁。
“薛北?”这是怎了?宣帝疑惑。
薛北被声音唤醒,抬眼朝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他脑子有些空白,下意识喊了一声,“圣上。”
“小将军不去打猎,在这晒太阳吗?”陶勋插嘴,他实在喜欢这为人正直战功赫赫,善于奇袭的小将军。
“很久没享受这样悠闲的时候了。”薛北此时缓了过来,又恢复了往常高冷不近人的神色。
“臣与圣上将要进山捕猎,小将军可要同去?”陶勋笑眯眯的邀请。
张庭峰见状也附和,“小将军不如同去?”
薛北疑惑,这是怎么个意思,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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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神落在身后的宣帝身上,过了片刻才回道:“自如此,那在下就跟着皇上一块儿吧。”
几人行马走了许久都未见什么猛兽,突然前面传来几个少女的对话。
“若是你输了,需得给我弟弟道歉!”
“若我赢了,你便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
那边,关月鸢还未与嘉和争个高下,就被其余而来的打马声吸引了注意力。
难不成又有人来了?
关月鸢抬眼望去,就与打头的薛北对上了眼。
他骑着高头大马,腰背笔直,只一只手牵着缰绳,却有着世家子弟的好仪态。
身后那是……皇上!
就在她打量的功夫,嘉和已经匆匆迎了上去,“父皇!太子哥哥!”
这下可遭了。
“你呀你,又在欺负别人了?”太子语气带着几分宠溺,像是对嘉和有些无奈。
“没有,太子哥哥定是听错了,我与宜兴玩闹呢。”嘉和有些不服气,可又想到自家母妃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要惹事,哪里还敢说出她正在与宜兴争辩。
“宜兴郡主?”
关月鸢这时也刚转过身,便顺势行了大礼,不卑不亢,倒是让宣帝多看了她一眼。
毕竟是关绩的宝贝闺女,灵安还总缠着皇后想要出宫寻她玩,宣帝也见过许多回了,只是今日这身英姿飒爽的打扮,却让人觉得眼前一亮。
他缓缓道:“往日关绩也不知道将你多带进宫中来,朕那灵安可总缠着朕要出宫找你玩去。”
听闻商幼晚的名字,关月鸢露出一抹笑来,“是呢,臣女与小公主情同姐妹,今日还答应了她要猎个狐狸给她做围脖呢。”
听到围脖两字,窝在关月鸢怀中的小狐打了个哆嗦,往怀中更去了去,徒留下一只大尾巴拉在外面。
少女将小狐狸颠了颠,将它的大尾巴塞进了自己的衣裳里,她面容和煦带着温暖的笑容,竟是明媚得让人觉得有几分陌生。
薛北坠在队伍后面,默默的看着,心想自己不在这些年,她也过得很好,只是……只是不知为何,他看向她身旁的陶嘉屹,此时正用胳膊上的伤口吸引着少女的注意力,真是碍眼极了!
宣帝一来,嘉和公主自然也要跟着走,关月鸢想要离开,却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她自然不想与这大部队一起,哪里会有什么猎物前来,她还要去争上一争魁首呢。
那太阿族的公主早在关月鸢与嘉和争论时,就打马走了,若是在等一会儿就能看见心上人了,也不知她后不后悔。
关月鸢正犹豫着,就被身旁的少年拉了拉衣角。
陶嘉屹在陶勋恨不得吃人的目光之下勇敢的迎了上去,他靠近关月鸢,小声道:“姐姐,我们不如跟着,想必皇上出猎,定能找到许多猛兽。咱们不妨跟上,等到了地方再跑。”
他们的动作其实并不亲密,只是落入旁人眼里,变得分外刺眼。
陶勋见状,已经在脑子里演练了无数次,回家如何将臭小子吊起来家法伺候的场景!这臭小子,从头到尾没睁眼瞧过他这个当父亲的一眼!简直成何体统!
而薛北却眉目紧锁,浑身气压比来时还要更低了些。
58. 第 58 章
就这样,浩浩荡荡的人群往密林深处走去。
嘉和与关月鸢位置比较相近,两人又互相看不上眼,就连座下的马也要比出个高低,你快我一步,我抢你一头。
“宜兴,你抢不过本公主的,本公主势必要得到那宝石头面,这才配得上我大婚时的装束。”嘉和高仰着脑袋,斜眼警告关月鸢。
两人同个书院读书三年,自然知道彼此什么品行。
嘉和常笑话关月鸢是个粗人,关月鸢也瞧不上嘉和奢于享受,可又偏偏拿对方没甚办法,往往只能斗斗嘴了事。
“大婚?同谁?”关月鸢闻言,故作惊讶的转过头来,“我只听闻清韵近日刚刚订了婚,嫁给当朝状元郎,却不知哪位青年才俊霉运当头,竟胆敢被嘉和公主……”
“住嘴!再瞎说我可撕烂你的嘴。”嘉和一听脾气上来,立刻就要将手中的马鞭往关月鸢方向抽。
陶嘉屹瞧得真切,连忙迎上去,拦在她俩之间。
嘉和哪里顾得上这些,她向来随心所欲,难不成还会怕关月鸢。
眼瞅着就要将鞭子抽下去,这时薛北慢了两步勒住马回身看。
嘉和有些上头,面色带着红润,她余光一瞟却瞟到了薛北看向她的眼神,此处位置距离前面并不远,显然这边的争吵已经吸引了几人的注意。
若是再让父皇和皇兄看到……
想到这里,嘉和难得忍下脾气,将手中的鞭子甩了一下,重新收回手中。
“哼,且放过你一次,你生性蠢笨,没想到竟然也有护花使者,只是可惜……”嘉和眼睛一转,上下打量起来陶嘉屹,然后不屑道:“不过是个下人而已。”
这句话有些过分,陶嘉屹生的好看又能说会道,关月鸢打心底里将他当做弟弟看,什么下不下人的,当场就要脸一板就要说她。
此时,陶嘉屹轻轻地夹了下马腹挡住了关月鸢视线,他微微一低头,神情像是落寞极了,“姐姐,你千万别为了我与嘉和公主置气。”
“那怎么行,我这就教育教育她,你别拦我。”
少年一听,面色红润眼中甚至带上了点点星光,与关月鸢的对视像是刻在了脑子里,他迎着阳光的浅笑耀眼明亮,“只要姐姐没有当做我是下人,其他人再说也无妨的。”
说不出什么感觉,关月鸢只感觉像是吃了一口过生日才能吃到的裹着蜂蜜的松饼,像是被蛊惑了一样竟也觉得甜滋滋的,这很不正常,她连忙甩开头,没来得及回话,就与薛北对上了视线。
她心中的甜滋滋的感觉顿时像被人泼了一桶凉水,睁大了眼睛瞪了过去,像是在说:你看什么?
对别人还神色和煦,对自己就差反目成仇,薛北心里微微震惊,不免有些委屈,抬手摸了摸面皮,心里头一次闪出了对自己颜值的不自信。
嘉和第一次见关月鸢没与她争辩,更是得意起来,对着陶嘉屹道:“小侍卫看你护主,要不要考虑来我公主府?”
“多谢公主赏识,在下只想跟着郡主。”陶嘉屹侧过头,好看的容貌花了嘉和的眼。
关月鸢笑了两声传到了嘉和耳朵里,嘉和反应过来后气急,“你……给脸不要脸。”
然后转过头对关月鸢狠狠道:“有什么可乐的,长陵哥哥这几日身子大好,等我拿到这次比赛的魁首就去求父皇赐婚!”
长陵?身子大好?
关月鸢却微微一怔,难道长陵不知何时已经悄悄回来了?
一旁的薛北突然摸了摸鼻头,神色泛着些许不自然。
突然,一阵风吹过,前去探路之人回来禀告,前方不远处就到虎啸崖了。
虎啸崖是个悬崖,因其常有老虎出没咆哮而得名,是猎场中最有可能出猛兽的地方了。
天色渐渐黑了,宣帝下令在此安营扎寨,好派人仔细看看是否有老虎出现的身影。
虽说为了打猎不易开火,恐会惊了野兽,但圣上出行哪有吃些冷饭的说法。
所以,关月鸢很幸运的吃上了难得的热乎饭。
新鲜的羊肉用藤木枝串起来,简简单单的用火烤熟撒上慢慢的香料,离得远都闻到了香气。
再加上一锅奶白色的羊汤,暖身又暖心。
侍卫只简单的搭了几顶帐篷,宣帝与太子在内吃饭,而其余人聚成一窝围着火堆的说些话。
“你们可不知,我自跟着薛北小将军一年,他足足打赢了三十多场战役无一败绩,就连那辽国的国君,也对对我们小将军毕恭毕敬的,尤其是那场怅恨战,打的那叫一个出神入化……”
薛北作为这次狩猎的安全保卫,宣帝除了带上一小队的锦卫军,剩下十来人都是跟着薛北经历过残酷战争的军人,面前说话之人年纪不大看着与关月鸢同龄,将薛北的战绩描绘的有声有色,确实吸引了关月鸢的目光。
她听的认真极了,虽然有些不喜欢薛北此人,但确实是个少年英雄。
关月鸢面前的火堆因为有故事,聚集了最多的人。
这时陶嘉屹变戏法一样变出一个披肩来,披到了关月鸢的肩头,见关月鸢抬头看他,笑道:“姐姐冷吗?”
那披肩样子好看,又有特色,入手柔软像是羊毛制的,关月鸢很是喜欢,“不冷了,你从哪里变出来的?”
“姐姐喜欢就行,我瞧着你穿的少,就自作主张的拿了个,没想到派上了用场。”
这边的故事正讲到关键之处,关月鸢挪了挪屁股给陶嘉屹留出了一个位置,又拍了拍示意他坐下。
这未免离得也太近了点。
月色上来,遮住了陶嘉屹泛红的脸,然而他动作只是稍慢了几分,突然他老爹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陶勋低声骂着,伸手就想去拽陶嘉屹,这里人多眼杂,不好收拾他,“逆子,快快随我走!”
“嘘,嘘,爹你干什么?”见到陶勋的第一眼,陶嘉屹的脸色就变了,他匆匆瞥了一眼关月鸢的神色,连忙往外走了两步,将他爹拽了过来。
“好家伙,你爹我还见不得人了吗?偷偷摸摸的像个什么样子!”
“有事赶紧说。”陶嘉屹一心往关月鸢的方向看去,急忙催促着他爹。
“你听话些,赶紧回去,别一天天的将你爹我的老脸乱丢,你若不愿意在锦卫军待就算了,你先回去。”
“不行。”
“不什么不,难道陶家还养不起你了?你上杆子的去给人家当上门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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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勋气急,声音有些大了,话未说完就被陶嘉屹使劲的捂住了嘴。
“爹,你声音小点,什么上门女婿……”
你若神情不这么娇羞,话可能还有点可信性。
陶勋无奈,就这么一个独子,难道真送给关绩不成?
他流下两行老泪,就差苦苦哀求了,“儿啊,听爹的,赶紧回去。”
此时外头有些吵闹,可能是去探查的小队回来了,难不成是发现了什么野兽?
关月鸢连忙起身踮起脚尖想要看个清楚。
她的动作有些大,将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这时,讲故事的士兵却有些奇怪,原本讲到薛北大战阿尔弥山,见众人的目光不在聚集在他身上,顿时增加了语重,在寂静的深夜中显得有些突兀。
关月鸢隐隐觉得不对,周围除了刚刚有些响动外,并无任何声响,没有鸟鸣,没有虫叫。
一声尖啸刺破长空,众人来不及反应,就见对面穿着军衣,旁挎大刀正在听故事的士兵,一跃而起。
令人意外的是,讲故事的那名小兵一脚踹翻了火堆,撩热的碳块儿冲着众人的眼神洒来。
不好!这几人……
关月鸢一个侧身避开炭火,就见对面几人手握大刀,朝大家砍来。
关月鸢的武器都搁在马上,此时只得先避锋芒,突然陶嘉屹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惊恐传到她的耳朵里,“爹爹!”
陶勋将陶嘉屹护在身下,背后被那伙贼人砍了一刀。
兵部尚书陶勋是陶嘉屹的爹爹?
此时来不及顾虑太多,关月鸢一脚踹向对面人的膝盖,然后劈在那人右手手腕上,夺了刀就往陶嘉屹那边跑去。
陶嘉屹此时有些六神无主,眼见关月鸢一个利落的翻身,将他身前的贼人砍倒,见他抱着陶勋不肯松手,连忙将他们父子拽到一旁,隐蔽在帐篷之后。
陶勋的鲜血渗透整件衣服,往下滴着血,此时竟然还有神志。
“宜兴郡主,快带着我儿子去找皇上!”
“我不去,父亲。”陶嘉屹满眼泪光,抱着陶勋不肯撒手。
关月鸢打量了四周,将陶勋拖到了帐篷之后,这边放着日用杂物堆起来四个箱子,倒是不引人瞩目,藏在这里不易被人发现。
“陶大人,你别出声坚持一下,我去给你找太医来。”关月鸢神情严肃,又对旁边的陶嘉屹道:“这里能藏两个人,你就在这陪着陶大人,给,护好了,别叫人抢了去。”
说罢,将手中不知何处捡的短匕首递给了陶嘉屹。
许是因为老爹受了伤,陶嘉屹一反往日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神色慌乱极了,他下意识扯紧关月鸢衣角,“姐姐,你别走。”
“你在这好好护着你爹爹,我去寻太医,记住不要出声。”
关月鸢又重复了一遍,坚定地拨开他的手,将掩盖的茅草又盖了盖,眼瞅着上下左右皆看不出来破绽,这才往主营走去。
她一路贴着帐篷走,这货贼人武器精良,竟与锦卫军打的有来有回。
主营帐门口,关月鸢悄悄趴过去打量片刻,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暴喝,“狗皇帝,今日我且要你狗命来!”
59. 第 59 章
关月鸢心中一惊,劈开帐篷帘就要往里冲。
里面的小兵被这边的响动惊吓到,匆匆往这边看了一眼,手举长刀刀尖直指宣帝,一副要砍人的样子!
一旁薛北离他五步之远,按照这个距离只得一击即中,否则宣帝的性命便捏在了别人手中。
正好关月鸢转移了小兵的视线,薛北一招尽出从袖中掷出一柄手里剑,关月鸢只看见一丝剑光那小兵的手指与大刀就落在了地上,溅起一道血痕。
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胜败就已定了,只不过奇怪的是与那小兵的痛呼声一起张口的,还有一道熟悉的声音,“陛下,小心!”
工部尚书张庭峰从宣帝的侧后方一步踏出,猛地冲到宣帝面前,张开双臂呈保护状直面钢刀之刃。
若那贼人没有被薛北制服,倒是尽显张庭峰的忠君事主。
可关月鸢瞧得清楚,这人一直站在宣帝的斜后方,面目阴沉冷静,直到那贼人喊话,他才往这边跑来。
“幸得天佑,陛下龙体康健,未受贼人惊扰。”张庭峰还维持着可笑的动作,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
不待宣帝开口,关月鸢立刻向前迈了一步,质疑道:“圣上明鉴,这位大人明明一直站在后边,为何不一开始就上前护主?”
“黄口小儿,何放厥词!”张庭峰脸色一变,转头便是怒骂。
宣帝神色平静极了,他端坐在台阶之上,眸色沉静,让人看不清喜怒。
就在这时,关月鸢也察觉出了一丝不对。
这顶帐篷除了自己砍坏的一个大洞外,里面的一切都安稳如初,桌上的热茶还蒸腾的冒着热气,显示出一切的条理,仔细听,外面的混乱声也没了,四周寂静的可怕。
张庭峰两股颤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爱卿何故行此大礼?爱卿护驾有功,想要什么赏赐?”宣帝拨开杯中的茶沫道。
“臣……臣不敢妄言。”
话音未落,就听见清脆的一声响,宣帝将茶杯连带着托底重重的搁在桌案之上。
声音虽轻,但砸在张廷锋心中到像是一记重锤。
“不敢?朕倒是觉得你胆大得很!”
“臣……臣不知圣上……”
眼看张廷锋还在狡辩,宣帝像是失了兴趣,捻了捻眉心,“朕给过你机会了,旭偲。”
张庭峰,字旭偲,表文采斐然,为官多年是一步一步跟随宣帝的老人。无限昔年化作一声叹息,此话一出,张庭峰倒是没有紧张之感了。
“皇上是何时知道的?”他虽依旧跪在地上,但直立起身,腰弯了下去像是不可置信道。
宣帝并未作答,但身旁的薛北张口,“八月初五,十月十四,二月三,张大人可熟悉。”
张庭峰一改之前唯唯诺诺的样子,此时眼神如炬直直看向薛北,他竟然不知道皇上已经知道到这种地步了。
“你用《地国志》作为伪装,通过修建水坝作为信号,日斗几船土料皆被记录在册,然后在地国志中找到对应日期与残寇联系,将大量铁矿转运至北边,我说的可对?”
薛北将手背在身后侃侃而言,熟悉的神色竟让一旁的关月鸢倒是感觉有些恍惚。
水坝,铁矿……
这不是三年前将她与薛岫白牵涉进去的屠村案吗?
“而今日,你趁锦卫军外出与叛党勾结,意图刺杀皇上,可还有辩解?”
听闻此言,张庭峰裂开嘴一笑,“薛小将军慎言,老臣今日乃忠君护主,若我意图行刺何故扑身上来?皇上乃天命之人,今日虽受惊但并无大碍,我不懂薛小将军为何要污蔑老臣这拳拳爱君之情啊。”
薛北一听,不气反笑,“你忠君?是掩盖不住真相才自导自演这一出忠君赴身的戏码吧。”
“你……”张庭峰双眸颤动,他不知薛北竟然已经了解到事情的深处。
确实,当初水坝设计稿并不繁琐,只是初期需要大量人力物力将江水改道,驻扎地基,后期只是些修补建筑的小活,哪里用的上三年,可张庭峰有把柄落在那人身上,只得一次一次冒险,以护送材料为由将无数山中‘野货’运输至国境北边。
他从不去管运输的货物,就当做不知道,他也清楚,山中的野货怎么可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拉出十多个车队,远赴边境。
皇上派遣的巡抚好像查到了自己身上,哪怕背后之人出手绝了巡抚的嘴,但该事的火已经烧到了他张庭峰的身上,所以他才想出刺杀然后护驾的办法,以保全自身。
不,没有证据,就是皇上也不能随便定他的罪!
想到这,张庭峰原本紧张的神情有所缓和,他跪坐在脚上,以这种姿势打量着现在的情况。
突然,远处传来几声哨声。
薛北:“张大人可别以为咋们没证据,本将军给你提个醒……”
说着,他语气一顿,沉声说出三个字,“九里坡。”
张庭峰目眦欲裂,九里坡是他安插士兵的老巢,离虎啸崖不远,虽需要跨越半个山头,但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还是将大部队安插在哪里,作为自己的最后一道计划。
若是计划有变,便攻上山来,难不成……
“旭偲,别费心了,你今日从未见过关绩吧,朕已派去剿匪,现如今已全灭敌军,再过不久你就能见到了。”宣帝压低声音,让人辨不出来神色。
见张庭峰跪坐在地,他心有所感,还是问出了那句话,“旭偲,你岂能不知那李玉屏是余孽?”
“圣上,她是臣的青梅竹马,臣……”张庭峰眼中带泪,在听到李玉屏的名字时,他就已经知道此事毫无转机了,皇上已经掌握了所有消息。
李家,作为世秽之乱的元凶之一,多年前主家就已经被摄政王消灭大半,余下之人皆是些老弱病残,用兵如神的李家由此消落。
谁都想不到,李氏氏族的族长是一名女子,名叫李玉屏,更是早就与工部尚书张庭峰有染。
张庭峰一下子像是老了十岁,他颤巍巍跪趴在地上,脑袋重重一叩,发出沉闷的响声,“臣,罪该万死!”
沙哑的嗓音传入关月鸢耳朵里,她从没听过李玉屏这个名字,对这一切都似懂非懂,只是看着眼前这一幕,莫名觉得他有些可怜。
可就在这时,趁着众人心中松懈,张庭峰猛然起身,提手握剑冲向了关月鸢!
薛北早有防备,几乎就在张庭峰动身的同一时刻,一跃而起。
关月鸢虽然离得近,但她可不是养在闺中的普通女子,她一个闪身后退两步,差点就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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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了。
为什么说差点,因为关月鸢一退不光错开了张庭峰,还闪避过了薛北伸出来的手。
三人皆错愕。
然而下一刻,张庭峰剑尖直转向了薛北!
就连宣帝都没反应过来,只见张庭峰将剑往前一送站到了薛北身后,“薛小将军得罪了,给我备马!”
“张庭峰!莫要抵抗,还不速速住手!”宣帝一急,直起身来。
宣帝这一声吼,倒是让张庭峰更加确定了薛北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他凑在薛北耳边道:“小将军,将身上的利器都扔在地上,别耍心眼,要不我可不确定这把刀放在哪里。”
冰凉的剑身贴着薛北的面颊,他将袖口中的手里剑又丢了两把出来,随后在张庭峰的胁迫下从腰间抽出来一把软剑。
关月鸢心跳了一下,腰间软剑……
“张大人,你逃不出去的,何必抵抗。”薛北不卑不亢像是一点也不担心。
“这就不劳小将军操心了。”
张庭峰说完这句话,一手拽着薛北的衣服,一边朝营帐外走去。
关月鸢心中疑惑重重,匆匆赶上。
门外战况已经明了,叛军被一一制服,张庭峰已无路可去,众人皆不明白他还有什么砝码!
突然,马蹄声起,一纵马队闯进突围圈直奔张庭峰而去。
这群人一副商人打扮,身量极高,一身腱子肉从衣领中露了出来,穿着大梁的服装帽子却带着北边独有的毛帽,这是本朝特有边关商人的装束。
嘴里呼喊着关月鸢听不懂的话,直奔张庭峰与薛北。
一时之间,马背上占据了优势,长枪不敌,愣是被人逼到了眼前。
“张大人看来还有后手。”薛北坦言,依旧神情平淡。
“那是自然,我自辽阔二十年,还能没有点手段!”
“那张大人打算将我如何处置了?”语气平淡到谈论的仿佛不是他的性命,薛北抬眼四望,继续道:“眼下这群人应该能将大人你带走,可带不走我,而将我放回我定全力追击大人,不留一丝活口。看来眼下大人最好的办法就是……”
“杀了我!”
薛北语气并未起伏,到真像是一心一意的为张庭峰考虑。
张庭峰听到后正愣了片刻,突然放声大笑,“都说太子聪慧过人,我看薛将军也不遑多让,不过张某另有对策,能让薛将军亲自跟我们走。”
“哦?”薛北抬了一眼眼皮,并未将颈间的剑放在眼里。
“薛将军可曾听过神威军。”
李家培养出来的神威,不过只有二十余人,却能被单独称作军队,可想而知他们每一人战力惊人,且其有神射。
薛北神色不明,并未接话。
“看来将军知道,年纪轻轻竟然也听说过李家神威之名,将军猜猜,若你不听我的神威之箭会射在谁的身上。”
宣帝、太子等皇家人身旁护卫者皆有神通,想来不会出太大问题,薛北神情淡淡倒是对所谓的神威军有些好奇,却并未将他们放在眼里。
见薛北神色冷清,张庭峰那端正的面容竟露出了几分阴恨,“看来将军不在乎……”
“就是不知那娇美的郡主受不受得了这一箭之威了!”
60. 第 60 章
那张庭峰一副文弱书生样,哪怕手中举着长刀,薛北难道夺不下来?怎么反而跟着张庭峰这个贼人一起打马朝东去了?
关月鸢有些不解,难不成背后还有阴谋?
可看宣帝那痛心疾首的担忧模样,关月鸢又拿不准主意,总归是因为自己才让薛北落入贼人之手,理应追上去探查清楚。
关月鸢与太医讲清楚陶嘉屹的藏身之处后,便骑马随着锦卫军向东追薛北而去。
那伙贼人训练有素又极其熟悉这片林子的布局,若不是关月鸢这边有探查痕迹的好手,怕早都追丢了去。
“兵主前方就是虎啸崖了。”
这里的兵主是名老将,从右眼直下颌贯通一道刀疤更显出逼人的气势。虎啸崖是一道险处,周围矗立悬崖,没有任何可以逃脱的通路,这点就极其奇怪。
人被逼到绝境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兵主沉思片刻,拉了马匹的缰绳,站到关月鸢身旁开口。
“郡主,前方恐有危险,臣会派一队人马将您护送回营房。”
关月鸢摇了摇头道:“薛北将军被人掳走,性命危在旦夕,哪里还顾得上许多,我就在这队伍之中,兵主不用管我。”
见关月鸢这样说,兵主没了主意,只能招手唤了两名小兵护卫着关月鸢。
前方留下凌乱的马蹄印记,像是不知去处的绕着圈子。
关月鸢牵着缰绳往前而去。
这边水汽重了,甚至有淡淡的水雾轻扶关月鸢的脸庞,而耳边传来瀑布飞流直下的轰隆声。
前方出现一道左右向的分岔路口,而马蹄主要集中于右侧,左侧马蹄较浅徘徊不前,走了几米后又转回走向右侧。
所以兵长很快便下达了右侧追击的命令。
关月鸢却觉得心神不宁,左侧道路前方泛黑就像是一只蛰伏的猛兽,张开血盆大口却收好了獠牙。
听见身后传来的催促,她应了一声,向右侧小路跑去。
这条婉转的路重新归于平静。
不多时,分叉口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原来是关月鸢实在对左侧的小路心生疑惑,离的越远,心脏便跳的厉害。
这才独身领着身旁的两个小兵返回来向左侧去。
只有亲身排除左侧的风险,她才能真正的舒上一口气。
小径幽狭,只能一马通行,再往前走恐怕不见道路。
树枝低矮,关月鸢得弯下身子才能继续向前,树枝的尖端擦过她裸露在外的肌肤,留下一阵痒意。
再不能走了,关月鸢翻身下马,扔了缰绳,准备再往前看一看。
“郡主,再往前就没路了……”
一小兵试图劝说,但过了一处低矮的树丛之后,整个场景变得豁然开朗起来,将他未尽之语扼杀在脑中。
前方不远处就是悬崖,背后有瀑布长流而下撞击在崖底的巨石之上,耳边轰隆隆的巨响像是直接砸在耳膜上。
虽然夜色已深,但悬崖边有两束火把正好照亮那崖边二人。
薛北长身而立,站在崖边不远处,虽然脖颈处架着一把长刀,但仍显出一幅处事不惊万般随意的慵懒态度。
这样就显得张庭峰不像是一名胁迫的歹人,又成了那满腹诗经的文人前首。
两人看着倒是像极了忘年之交。
见到关月鸢前来,薛北的眼眸倏地一亮,不知是不是火把的光影闪烁,关月鸢只与他对视了一瞬,便不自在的移开了眼。
“果真是郡主找来了,薛小将军输给老夫了吧。”
“如此,确实。”薛北心情像是不错,微微一笑道:“张大人有何遗言?若是在礼法范围,本将军便应了你。”
“哈哈,大言不惭,薛将军的性命还在本官手中呢。”说罢,将刀往薛北的脖颈又贴紧了许多,压出一条血痕来。
“你们快住手!”关月鸢已离得不远,眼看长刀逼近,连忙出声喝止。
“郡主不远前来,看来薛将军的性命对郡主来说很重要?”
“你若不再抵抗,将薛将军放了,本郡主保证让我爹爹作保,护你家其余人安全。”
刺杀天子,胁迫将军是诛杀九族的重罪,关月鸢在赌,赌他对家人还有不舍。
“那可不成,郡主,除非……”张庭峰嘴唇动了动,可声音太小淹没在瀑布的轰鸣之中。
“你说什么?”关月鸢又往前走了两步。
就见薛北一反常态,侧过头与张庭峰对视,嘴唇动了动,看口型像是在……骂人……
骂人?
“郡主可别再往前来了,薛小将军一激动,本官就害怕。本官一害怕,手中的刀尖可就不长眼了。”
“张庭峰,你将薛将军掳到着四处无路的地方,到底想干什么!”
关月鸢想不通,眼看大部队都被障眼法吸引到了右侧小路,他不赶紧跑,站在悬崖之上到底想干什么!
这人阴险狡猾,根本不像是没有后手的样子。
“哈哈,本官不想活了,死之前想拉些人陪葬,怎么,郡主不信?”
“自然不信,你在营帐之中与宣帝不过两步之遥,想要取其性命想来也不是不可能,而你却挟持人质跑了。”
“说得对,本官对皇上并无恶意,只是我干了许多错事回不了头,本来想用救驾之功来抵消这些年的罪恶,保我儿一世平安无虞,但没想到皇上竟然早就知晓了我的安排……”
张庭峰说着他的心思,就连手中的刀也放松了一些。
关月鸢与薛北对视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
薛北的眼睛细长,与凤眼不同,眼角处带着些圆顿,平时他睁眼看人时往往有一种拒人千里的清冷感,可现在,关月鸢却感到了一丝熟悉,甚至能从他眼中看出点想法。
他想夺刀!
不行!
还没来得及制止,薛北伸出左手突然挡在脖子与刀刃之间,然后右手屈肘狠狠撞向张庭峰的腹部,虽然掌心被划伤,但他捏住张庭峰的手腕扭了一下生生缴了张庭峰的械。
关月鸢提心吊胆,他们就在悬崖边,若是一个不当心摔下去可怎么办,但幸好,薛北占了上风!
可是,突然薛北不动了。
如何了?
关月鸢看不清楚刚想上前,但薛北这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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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抬起了双手,鲜血顺着手腕往下流,浸染了那一身月白色的衣衫,关月鸢的心跳了两下。
“薛北!到是小看了你!”张庭峰‘呸’的一声,往旁边吐了一口,接着一把拽过薛岫白。
关月鸢这才看见,张庭峰手中还藏着一把峨眉刃。
说是峨眉刃,只有手把的地方相像,哪里有开长刃的峨眉刺啊!
薛北重新被张庭峰挟持,这次的刃部甚至陷进了脖子里。
薛北的右侧腹部也有血痕,看来是受了伤。
“郡主,你刚刚的提议,本官应了,不过,本官有个条件!”张庭峰手中的刀刃更往薛北颈侧进了进。
“好说,你先将薛北放了!”
“不急,等郡主应了本官的条件,再放也不迟!”
“你说。”
“本官要皇上昭告天下罪己状,将李家排除统计名单。”张庭峰有些激动,连带着薛北身形有些摇晃。
“不可能!今日不光说你胁迫薛北,就是胁迫太子,也达不成这个条件!”
关月鸢震惊,没想到张庭峰竟然提出这种要求,怕不是失心疯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张庭峰仰头大笑,像是要将肺内的空气全部耗尽一样疯狂。
“那本官退一步吧,薛将军身强体壮武力高超,本官怕胁迫不了,若郡主愿意来换薛将军,这下本官就可以安心仔细思考一下你的条件。”
“可。”
关月鸢不去看薛北惊诧的眼神,点了点头就要往张庭峰那边走去。
刚走两步,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
该不会是援兵?
自打发现薛岫白的身影,关月鸢便偷偷的对一个小兵下了命令,去寻右侧的大部队,所以她在努力延长时间,就等援兵到来。
关月鸢带着喜色的回头一看。
是六七个身穿商人服装的叛贼!
“哈哈哈,郡主,本官的援兵已到,想来追击本官的人已坠落崖底成为众多枯骨了。”
“你在拖延时间,就等他们到来?”
关月鸢惊讶极了,这群人身形高大,此时下马已经将身藏旁边的另一个小兵一刀砍翻,这时最后一人从马背上拉下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阿达,有个人偷偷摸摸的跟在后面,俺把他抓了回来,如何处理?”
那贼人手中牵着一条茅草绳,一边对张庭峰喊话,一边使劲一拽,将那人拽了一个趔趄。
这一下,到是将他的脸露了出来。
竟然是陶嘉屹!
关月鸢更加着急了,这家伙不好好的待在营地,来这干什么!
关月鸢心中隐隐知道,陶嘉屹是来寻自己的,可这将他们三人置于更加危险的境地。
陶嘉屹远远的瞧了过来,不知受了什么伤,他面目带着淤青,头发散了开来,瞧着却比平日更乖巧了几分。
关月鸢见他涨了张口,做出了‘姐姐’的口型。
“郡主,不如做个游戏吧!”
张庭峰笑得恣意,不等关月鸢回答,将薛北一把推向悬崖边又拽住,继续道:“不知这两位公子,你选谁?”
61. 第 61 章
“公主,为何今年不去秋猎?到叫别人看了笑话。”
商幼晚的婢女小芽是个天真浪漫的孩子,前两日她的大宫女到了该放出宫的年龄,虽然有不舍,但也不能据着旁人的灿烂年华净浪费在这深宫之中,商幼晚就为她添了妆,赏赐了大宅子再加上一个门面,风风光光的将她嫁给了自己青梅竹马的心上人。
旁人都记着灵安公主的好呢。
小芽原本是御膳房的小丫鬟,因会做一道叫花珍宝鸭,被商幼晚看中留在了身边,做一个三等宫女。
公主身旁的三等宫女,哪怕只是个洒扫宫女,每月的月俸也比在御膳房要高出五倍不止,小芽更是卖力了,每日将宫门口的大理石砖都擦的反光,再加上她性子活泛又生的可爱,更加惹商幼晚喜欢,这才能说出这种话。
“还敢说,莫不是屁股不疼了?”安雁如今升了大宫女,更听不得小芽这样说,主子做的决定那容得上奴才置嚣,便开口呵斥。
小芽一听,连忙捂住屁股朝门外跑去,前两日她与嘉和的宫女拌嘴,被安雁看到了,结果回来被打了十下屁股,红彤彤的一碰就疼,修养了一日才缓了过来,哪里还敢在安雁眼前待着。
“安雁,小芽年龄还小,别老这样吓唬她。”商幼晚停下正在抄写着的佛经,对安雁说。
“公主,还不是你惯的,这小丫头以后惹出祸来可有的苦头吃呢。”安雁将香炉中的灰清扫出来,不满的对商幼晚说。
“不妨事,我们安雁在外谁不给两分颜面,哪里能有祸事惹到玉葶宫里来。”商幼晚说着漂亮话哄着安雁,惹得安雁像是不好意思一般连忙走了出去倒香灰去了。
商幼晚将手作的万字经言细细的合上,抚平了页面上的一丝痕迹,见留香进来,转身递给了她:“留香,将这经书用新得的柏子香细细的熏。”
“公主,那柏子香味淡在书页上恐不好留味的。”
“那就多熏上两遍,但不要太多,就那种一翻页就有一股淡淡的香气就行。”
这可把留香难到了,不是为了给皇后娘娘祈福所抄的经书吗?为何还要整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对了,柏子香有静气凝神的功效,公主定是为了皇后娘娘的凤体,这才想出来这个法子。
皇后病倒有些时日了,原本今年该她伴君秋猎,可奈何身子实在不好,整日睡不着觉,气血亏空,精神萎靡。
将养了许久,直到这两日才有好转。
法光寺的大殿中升起一抹香烟,缭绕在上座昙銮佛子的衣袖之间。
他一手翻阅着手抄的万字经书,一边在心中默默念经,为所求之人祈福,书本翻阅之间有一股淡淡的柏木香,倒是与这寺庙中常点的檀香有些区别。
商幼晚赶了大清早出宫,将她手抄的经言送到法华寺前为皇后祈福。
她盘腿坐在殿中最外侧的蒲团上,离中间的位置很远,只堪堪两步就能跨出大殿。
今日本不是昙銮佛子的讲经日子,她本打算送了经书就走,可没想到被小沙弥拦住,将她引到了大殿之上。
昙銮佛子坐在高位上对她颔首,亲自为她诵读经书。
早知道……就穿那件飘花白底的裙子了。
商幼晚跪坐在蒲团之上,神游太空,一边从她今日选的头饰想到自己脚底的珠鞋,合不合规。
朱鞋色白,是用最好的白底青花缎子绷的鞋面,手工绣了两朵繁花,花蕊处坠着碎珍珠,本来是商幼晚最喜欢的一双绣鞋,可如今看来,好像小家子气了些,倒不如米黄色那双大气。
她将脚往裙摆下藏了藏,这时诵经声渐渐停了。
商幼晚一抬头,就发现昙銮佛子正弯着眉眼的看向她,顿时心里窜上一股子羞涩来,她匆忙垂下眼,眼神端正,不敢再随意乱看。
“公主,这佛经还需放在贫僧这里三日,若公主有空可三日后再来。”
说罢,昙銮起身将手中的经文放在上首的菩萨座前,双手合十拜了三下:“阿弥陀佛。”
他身上的袈裟也不是往常做法事时那般的庄重,就像是普通的佛家弟子,倒不像是能与神佛直接沟通的佛子。
对了,还是面若桃李的佛子。
商幼晚忍不住想着,佛子怎么长的如此高,天天吃素也能长得这般高吗,好像比三哥哥还要高一些。
这时佛子微微弯身,脖颈修长洁白突然落在了商幼晚眼中。
该死,可不能再多看了,这是对神佛的不敬!
商幼晚这样想,将双眼死死的闭住,等她张开眼时,佛子朗目疏眉的脸已经出现在她的眼前。
天啊!
商幼晚跪坐了一个时辰,小腿早都没了感觉,再加上此时有些激动,想要坐起身子,可小腿不听使唤,一阵麻木,较她又重重的坐了回去,这一下饶是没有感觉的腿,也被折磨出极其细密的酸胀感,“诶呦。”
“公主小心。”
昙銮想要伸出手去接商幼晚,可这不合礼制。
就这样愣了一下神,已然错失了扶她的时机。
“公主可是腿麻了?贫僧去唤殿下的婢女来。”说罢,转身就走。
这怕不是丢了大人,昙銮竟匆匆离开了。
商幼晚看着昙銮佛子急促的背影,心里全是悔恨。
*
将军府。
叶伯从门外小厮手中取出一封信,送给独自待在家中的关潥阳。
他还在为不能去秋猎而发着脾气。
本来都说好了,连行囊都早早的收拾妥当,他还一一通知了自己那群狐朋狗友,还专门设立了赌局,就看谁到手的猎物多!
想他堂堂将军嫡子,拿个第一名还不轻轻松松!
可谁成想,就因为他言论成绩没达标,喜提夫子家访,屁股被无情的爹爹用荆条打的开了花。
连秋猎也去不得了!
关潥阳憋着一口气,偷偷在宣纸上写些什么。
这时,叶伯突然将门大开,喊道:“少爷,您的信。”
关潥阳撅着屁股好不容易挪到书桌前,不敢唤人来研墨,只能忍着痛在砚台中加清水,他不敢坐在椅子上,哪怕已经铺上了厚厚的垫子。
待一切准备好,他洋洋洒洒带着委屈的诉说着自己的不服。
叶伯这一声吼,倒叫关潥阳吓了一跳,身子后仰反射性的坐在了椅子上,然后猛地嗷了一声。
声音响彻天际,传了很远。
“诶呦,少爷,您有事为何不叫大竹?”叶伯连忙进来,要去掺扶。
“叶伯,别……别……”过来两字还未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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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伯就已至身前了。
关潥阳连忙将手中写了一半的信纸揉成团扔在桌下。
“少爷,大夫说了你得将养三天呢,不能下床,您这是……”叶伯一眼就看见了桌上的毛笔与信纸,倍感欣慰,不由心想:少爷终于开窍了,要赶紧告诉老爷!
不等关潥阳憋出什么理由来,叶伯只一副欣慰的样子看着他,将他扶到床上,盖上被子唤了大竹来候在床前,急匆匆的转身就走。
关潥阳一脸懵逼,不过好在暂时还没暴露,他钻在被窝里,偷偷打开了叶伯带给他的信。
信封上写着萧野寄,叶伯不疑有他,这萧野是关潥阳的好友,是边境商行的大少爷,平日与关潥阳关系最好。
可叶伯不知,这封信是从北方边境线上传过来的。
薛岫白的私章就印在书信的最后。
这哪里是什么萧野的回信,关潥阳偷偷与薛岫白书信往来已经持续了三年之久了。
信中表明北方战事已平,薛岫白要先行回朝,待他平定战乱之后就会班师回去,问关潥阳有何想要的,他可以捎带回去。
关潥阳心中美滋滋的,他从小就是薛岫白的小迷弟,旁人虽然都认为宁远侯的小侯爷一直在宫中将养身体,可只有他知道薛岫白早就化名萧野从军去了。
男儿自当上战场,薛岫白的所作所为在关潥阳心中像是被镀了一层金光!
关潥阳心中顿时涌起了豪情壮志,等他长大了也要如同薛哥哥这般!
可他要些什么好呢?
是北方特有的藏狼,还是薛岫白贴身的藏刀?
诶呀,真不好选。
来来回回又看了许多遍,关潥阳眯着眼睛才看到,信的最底下还有一句话。
不知你姐姐可喜欢格桑花?
……
关潥阳眉头一皱,他与关月鸢向来不和,每每在信中都要将关月鸢欺负他的所作所为说与薛哥哥听。
记得那日关月鸢与武夫子吵架,为了泄愤居然揍了他一顿!好在夫子英明,转头又被夫子训得偷偷直哭……
因着关月鸢平时就知道欺负他,还被爹爹宠得无法无天,可叫关潥阳恨得牙痒痒,打又打不过,骂也骂不过,只好全都倾诉在信中告诉薛岫白。
这府中全是她关月鸢的人!关潥阳只觉孤苦伶仃极了,好在薛岫白肯定是站在他这一边的,于是也就写了三年的书信。
大部分都是对自己日常的汇报和对关月鸢嚣张跋扈行为的不满。
在他心里,像花这种风雅之物,就算给了关月鸢也是浪费!
莫不是看在他关潥阳的面子上,薛哥哥才想起来要给关月鸢也带点礼物?
不过这格桑花,连他都没听过,那等关月鸢收到花后,自己岂不是可以嘲笑她?
于是他酝酿了好久,才写了回信:
听闻藏狼凶猛,但从未见过,若岫白哥哥能带回来一只小狼崽子,那就再好不过了。
对了,关月鸢素来俗气净喜欢些花里胡哨的,对格桑花十分满意。
写到这里,关潥阳突然想到这两日府中的风言风语,于是在信中末尾添了一句。
关月鸢不日就会与一锦卫军小兵定亲,若薛哥哥能回来,格桑花可作为关月鸢定亲庆贺之礼……
62. 第 62 章
原本不算黑的天空在几处眨眼的瞬间就暗了下去,周围空气中带着沉闷的气息,水汽像是凭空出现一般,顷刻间弥漫开来。
张庭峰也不着急,他手下几人顺手劈砍出一堆木柴,掏出火石打了两下,柴火堆就燃了。
这很不寻常,一路追击而来,他们都是一副紧张逃命的样子,而现在竟然燃起了火堆。
要么他们留有后手,要么……他们已经确定身后已经没了追兵……
关月鸢不敢细想。
这时,张庭峰的一声吆喝拉回了她的思绪。
“怎么样,郡主可想明白了,是选骁勇善战的小薛将军,还是选追随您而来的……”张庭峰像是不知道怎么形容陶嘉屹,虽说穿着一身将军府家仆的装束,但以张庭峰的眼力,哪里看不出来这陶嘉屹这小子唇红齿白,手指不带一点薄茧,莫不是养在身边的面首?
虽说大梁繁荣,因为敬重长公主,女子的地位得到了极大的提升,可养面首还是难以被世俗接受的,可以关月鸢的身份倒也有养面首的底气,遂张庭峰打量了半天,吐出一句,“忠心部下?”
“张大人说笑了,本郡主只区区一人,而你手下还有这三五大汉,本郡主纵然选了一人,可也逃不出你们的手心,何来二选一之说?”
关月鸢说完,自顾自的退了两步,坐到了刚生好的火堆边上,倒也临危不惧的样子。
那火堆边还有两人,一人手持一柄匕首,寒光凌冽的架在火焰上烤,刀刃被烤的通红似是要被融化了,见关月鸢看他,那人噬笑了一声用嘴咬出水囊袋的塞子,将水泼在了匕首的刀刃上,蒸腾起一阵白烟。
迷了众人的眼。
“话可不能这么说,本官请郡主玩个游戏,若郡主不同意就证明本官手上的把柄,没在郡主的心上,既如此,就都……宰了吧。”话音刚落,张庭峰给了站在崖边的人一个眼神。
陶嘉屹双手被麻绳用束缚结绑在身后,而绳子的一头牵在其中一个贼人手中,他处于悬崖边上,那贼人听到张庭峰的话,大笑两声之后猛地放开了手中牵的绳。
关月鸢心都揪了起来,她努力的克制住自己的眼神,强迫自己好好地坐在原地,颤抖的手使劲扣住坐下的地面,留下深深的痕迹。
绳子不过两寸长,霎时间那绳头就出现在了关月鸢眼前,陶嘉屹的半个身子已经探了出去,眼瞅着就要掉下去了。
陶嘉屹没被人捂住嘴却固执地一言不发,眼神只看向关月鸢的方向,他也想知道在关月鸢心中有没有他的一丝……地位。
没有被选择叫陶嘉屹原本升起的欣喜落回了肚子里,可转念一想,她也没有选择旁人,不是吗……
关月鸢怔愣的神情落在陶嘉屹眼中,透露出茫然与不知所措,突然陶嘉屹就不难过了,面前深渊一般的悬崖峭壁也没有那么恐怖了。
那绳子脱手,陶嘉屹就要往崖下掉,突然,关月鸢终于忍不住出手,一把扯了回来。
“不愧是宜兴郡主,真是有魄力。”张庭峰大笑两声,同时将搭在薛北颈上的匕首猛地收回来,一刀捅在了薛北右腰腹侧。
关月鸢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这局势她也瞧不明白,这边就她一人,这张庭峰不赶紧逃命去,在这儿和她玩什么选来选去的游戏?
“张庭峰,你到底想干什么!”
张庭峰的匕首在薛北的侧腰处旋转,鲜血顺着伤口蜿蜒而下,就这儿一会已经在脚下形成了一个小血滩,关月鸢站起身怒骂出声。
“郡主,我劝你最好按照游戏规则来,我说了选一人就必须选一人!”张庭峰撕破了脸,一改刚刚沉稳的文臣模样,面露几分狰狞。
“张庭峰!我们和你无冤无仇,就是我选了一人,我们的生命依旧捏在你的手中……”还未说完,关月鸢突然灵光一现。
张庭峰这人自视甚高又聪明绝顶,他怎么可能会玩这毫无意义的‘游戏’?他们三人之中最具有威胁的就是薛北,不光被称为常胜将军,又有领军突击敌军斩杀大奖的传奇事迹,薛北应该才是张庭峰最忌惮的人。
关月鸢脑筋一转突然想到,在营地时她自己才是张庭峰的首要人选,若不是薛北救人心切自己撞了上去,现在哪里还有这些事?
薛北幸得宣帝喜爱,手下又有百万雄师,若是他今日不幸身陨,想来定能给大梁一个惨痛的打击。
可张庭峰不害怕吗?
他的家人,他张府的繁华,他有姻亲的亲家,通通都会被牵涉其中。
关月鸢没有慌,越发冷静地想了个清楚,她突然明白了张庭峰的用意!
这张庭峰是想借她来除掉薛北,只要关月鸢不选择薛北,就有正儿八经的理由,可以分衡宣帝的愤怒,再加上关绩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宣帝纵然再生气也不可能对关绩做出什么事情来,只是伤了君臣情分,可破玉难圆心中有了顾忌,就再也回不到以前君臣上下团结一心的情况了。
可张庭峰又如何知道自己一定会选陶嘉屹?
“话可不是这样说的,郡主选一人就能活一人,不选就两人全死,得不偿失啊!”张庭峰极快的恢复了平静,语气却诱导着关月鸢。
见关月鸢仍有疑虑,张庭峰催促:“薛将军英明神武,是我朝难得一见的良将,若不郡主就选薛将军吧。”
话音刚落,那边的贼人抽出一把长刀就要往陶嘉屹身上捅去。
“住手!”关月鸢出声制止。
“哦,看来郡主更心仪这个小公子?”张庭峰继续道:“也是,光看面相薛小将军还差了些,那郡主是选了这位小公子?”
说罢举起沾满鲜血的匕首,重新架在了薛北的颈部,像是关月鸢只要做出选择就要将薛北一刀送走。
“姐姐,我没事的,我烂命一条不如薛将军尊重,姐姐不用优思。”陶嘉屹眼里盛满了忧伤,压的关月鸢不敢对视。
在耳边嘈杂的声音中,关月鸢突然抬起头与薛北对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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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始至终都沉默着,眼底更是十分平静,没有痛苦没有惧怕,黑眸就像一汪深泉注视着自己。
是了,薛北从头到尾也没说过一句话,像是知道自己注定会被抛弃的命运。
“我选……”
“他。”
关月鸢伸出手来,指向一人。
空气静谧了一瞬,张庭峰放声大笑,“薛将军,是老天不给你活路啊。”
“下了地狱可别怨我,要怪就怪您生的模样入不了宜兴郡主的眼,哈哈。”说罢,就要下黑手杀了薛北。
“大人急什么。”关月鸢挑起话头,生生止住了张庭峰的动作。
“郡主,语闭不改乃君子之风。”
“我又没说我要改,大人动手之前要不先将人放了。”关月鸢抬手指了指陶嘉屹,道。
她故意不去瞧薛北的眼睛,刚刚落寞的一瞬间差点让她不知所措。
张庭峰随意的摆手,让人将陶嘉屹放了。
陶嘉屹挣扎着就要往关月鸢身边跑,他手被麻绳勒出了道道红痕,来不及缓和一下,着急的就要跑来。
他无法言喻此时的心情,被人坚定的选择让他的心中像是生出了朵朵桃花。
“姐姐……”
关月鸢见陶嘉屹朝自己跑了过来,连忙开口:“陶嘉屹,你别过来快回去。”
陶嘉屹停了脚步,虽然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跑到关月鸢身前,将她揽在怀里,诉说心中的全部喜悦。
可关月鸢的话他也必须要听,于是硬生生的止住了步子,扭头想走。
“郡主,这可不行。”
那些贼人听命于张庭峰,想堵人墙一般挡在了陶嘉屹的退路上。
“张大人说话不算数?”关月鸢反问。
“不不,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本官只是提醒郡主,本官只说放人,可没说什么时候放。”
张庭峰往前站了两步,连带着薛北也向前跌了两步,薛北低垂着脑袋,身侧的血沾湿了半岸衣衫,显得极其脆弱。
“那可不行,你在和本郡主玩文字游戏?既然按照你的游戏规则,那想必张大人也需要给我些脸面。”
张庭峰面色深沉的来回打量关月鸢与陶嘉屹,可能是瞧着陶嘉屹身弱,没有马匹想来跑不了多远,便应了一声,朝那群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放行。
陶嘉屹看了一眼关月鸢,挣脱了手中的麻绳,就要往密林中跑去。
他机灵想必一出去就会去寻救兵来,虽然可能来不及了,但至少会有一人活口。
张庭峰不再关注陶嘉屹,他一手拽住薛北的衣领,对他说道:“薛北,莫恨我要恨就恨宣帝!”
他使劲的抿了一下嘴,颤抖的高举右臂,他身为文官,今日就要杀人了。
突然,一声惊雷声起,轰鸣而至耳边。
原本影影绰绰的火光被突如其来的闪电照耀的如无物,张庭峰像是看见了什么,大声喊到:“你不是薛北,你是何人?”
63. 第 63 章
这话说得蹊跷,他不是薛北又能是谁?
这句话不光引起了关月鸢的疑问,更是让在场的其他人一脸惊疑不定。
见张庭峰说的煞有介事,关月鸢猛然回头打量,这身形、这面庞不是薛北难道是什么鬼怪不成?
没来得及细细揣测,身后突然传来轰隆隆的马蹄声响,不像是几匹,更像是千军万马!
这声音一下子惊的几名贼人顾不上许多,分作两派,一方连忙抄起家伙迅速向张庭峰的方向去,一方直冲关月鸢而来,显然是想将关月鸢作为人质。
关月鸢练了三年武,她又有这方面的天赋,敏锐度与攻击力都完全足以应付这几人,她眼角一斜见贼人离她已不足五步了,便抬腿一劈激起漫天尘埃!
贼人见状连忙伸手遮挡眼睛,若是被这砂砾迷了眼性命恐忧。
关月鸢趁着这一空挡,利落的翻身拾起火堆旁那柄匕首,黝黑的刀刃闪出一丝寒光,一看就是宝刀。
可惜匕首刃短没有长刀的杀伤力,那伙贼人身穿厚甲,直刺上去怕是伤不到要害。
关月鸢眼见尘土将落,迅速窜到一人身后,双手握住刀柄一劈。
“鸢儿,你时常记得战场之上,以弱胜强,以少胜多者比比皆是,要诀就是稳。”关月鸢脑中回忆起关绩教说的话,平稳不急,徐徐图之,这不虽然匕首不长,但从肩部盔甲的间隙中可刺及皮肉。
那贼人大喊一声,鲜血迸发被卸了半条臂膀。
关月鸢反应极快,趁这人摔倒在地,侧着身子闪到了另一人身前。她的行动迅速,另一人虽听到同伴的痛呼,没来得及反应,就见关月鸢已经到了身前,眼前一黑,便被取了两只招子。
就这么一瞬间,三人便去了两人!
这可叫剩下的四人瞠目结舌,宜兴郡主,金枝玉贵竟然有这样好的身手!
见关月鸢直奔最后一人而去,张庭峰大喝一声:“看来郡主毫不在意这人的性命!”
话音刚落,便一刀朝那‘薛北’砍去。
‘薛北’失血过多,眼前早已模糊一片,眼皮沉重的想要闭上,但他一直沉沉的盯着关月鸢,见她无事身手敏捷,身后救兵即来,倒是卸下了心中的担子,脚步虚浮就要往身后那深渊跌下。
寒光已至眼前,不知为何倒没觉得疼痛,半坠落的身子也被人使劲的攥住手臂。
“住手!”关月鸢声音响起,就要往这边奔来。
‘薛北’看的实在,脑子带着些混沌,但视线忍不住的追随着关月鸢,关月鸢看向他眉眼间的担忧不似假的,奔来时裙摆飘逸层层起伏,漂亮极了。
突然,面前一人遮住了他的视线,张庭峰带着三分癫狂二分恍然一分庆幸的神色出现在他的眼前,张嘴吐出无声的三个字来。
“小侯爷!”
“张庭峰!速速将人放了!”来人以太子为首,身后跟着千八百儿的锦卫军,高举火把,迅速的占领这大半山头。
“太子殿下!”
张庭峰惊讶,太子殿下怎会这么快的就寻到这里?他分明喊了人消除痕迹,将大部队引到隔壁山头上了,隔壁山头有一关狭,路窄,等那一队人马进去,只把前后一堵就能将人活活困死在里面。
如今看来,他全都上了当!
可怕甚,他还有两名身份尊贵的人质在手,谁胜谁负还说不清呢!
关月鸢为救‘薛北’顾不上许多,又被剩余的三名匪徒缴了械,双手背后的抓到了近前。
“太子殿下!若是不想让郡主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还不速速退兵!”张庭峰大喝。
商宫涅并未多说什么,他左手拉着缰绳,右手一抬,从身后打马走出一人。
张庭峰定睛一看,手心顿时抖了两下,那人正是闻丞相嫡子,亦是他的女婿,闻怀澈。
闻怀澈不是被外放做官,没有召回的指令,他怎能回来!
闻怀澈神思沉重,他坐在高头大马之上与张庭峰遥遥对视,蓦然他翻身下马,对张庭峰行了一礼。
未发声音,但张庭峰知晓他要说什么,还不是劝他回头,可身后已是万丈深渊,哪里还有回头路!
“看来,我手中的筹码不够,那太子殿下可看清楚了!”张庭峰拽着‘薛北’往前走了两步,站在众人身前。
‘薛北’瞬间暴露在众人眼前,张庭峰用刀尖在他的下颌处划了一刀,迅速伸手拽下他脸上的面皮。
面具之下,肤白如玉苍白到病态,眉目垂英,眼神氤氲,发丝凌乱的扫在眉间,半隐不隐的遮住额上隐隐伤疤。
竟是薛岫白!
如冠如玉的少年此时微微睁开了眼,更有一种神人下凡的感觉来,漂亮的极具冲击力,令周围的空气顿时寂静无声。
关月鸢怔愣片刻,不由喃喃出声,“长陵……”
薛岫白离她不远,身心皆在关月鸢身上,清晰的听到了关月鸢喃喃之语。
他面目瞬间飘上了一朵红晕,正襟的面对前方,不敢回头让她瞧见自己此时的狼狈。
他万万没想到会在这时被戳破身份,听她弟弟说她喜欢大漠的孤雁,还没来得及送到她的手上……
“咳咳……咳咳,张庭峰,咳咳……”
太子殿下眼见张庭峰凶神恶煞的对着薛岫白,心口气郁,一时气急咳嗽连连。
“不知在下手中的这名人质重不重要,这可是永宁侯府的小侯爷。”
“大胆!”商宫涅怒骂出声,平息了两下才缓和过来,抬起头刚刚与薛岫白对上了眼。
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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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间,太子便笑了两声,同时从身侧的马背带上取下一柄长弓来,搭箭、瞄准,直指张庭峰。
“张大人从哪找来的替身?倒是与长陵长得相似,不过长陵久病身子骨在上京城中将养许久,不见好转,你从哪找来的人竟敢冒充当朝侯爷!我劝你速速将宜兴放了,否则……”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是了,谁人不知宁远侯小侯爷自三年前身体不大好,需得在京中将养,这相必又是那狡猾的张庭峰做出来的轨迹。
张庭峰一贯的好言语,此时竟有些不知所措,手中之人可是真真的货真价实的小侯爷呀!
这时疾风声起,就这么一瞬间的慌神,他胸膛上就被太子的箭开了个窟窿。
“你……你……你……”
张庭峰挣扎的倒在地上,来不及说出最后一句话就咽了气,眼神死死的盯着闻怀澈的方向。
那三名歹人一看行事刹那之间就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哪里还顾得上许多,就要一刀劈了关月鸢后赶紧逃跑。
关月鸢被束缚了双手,此时被人一脚踢在了膝盖上,啪嗒一声摔倒在地,一睁眼,刀光粼粼的就冲她而来。
这下可遭了,爹爹,娘亲……
关月鸢闭上了眼,就等着一刀劈下,可等了一会儿并未有丝毫不适,心想:难不成自己已经变成了哭魂野鬼?
她心思凌乱极了,蓦然睁眼,就见薛岫白那张俊俏的面容放大在眼前,一时间给她带来了极大的冲击!
他的模样还和三年前一般……好看,啊不对!还是变了的,像是变得更……更……
关月鸢想着,突然“哎呀”一声,两手捂住了双脸。
薛岫白下意识扶了关月鸢一下,张嘴,“鸢……”
久日不见,一见便喊人姑娘闺名,这活脱脱的像一个登徒子,薛岫白猛地止住了话头,面上红晕更加明显。
可能是失血有些多,此时面上带些红晕到让人看得觉得健康了许多。
他在脑中踌躇半晌,这才张口“郡主……”不知哪里不适?
话还没讲完,就见关月鸢眼中惊慌道:“长陵,小心!”
也是他慌忙之中放倒三人,救下关月鸢后却没来得及再检查一下,这时被一贼人抓住了破绽,拼着最后一口气,提刀向他们劈来。
那贼人不过苟延残喘的吊着一口气,若是关月鸢双手未被反绑,一下子就能夺刃,若是薛岫白心神并未全在关月鸢身上,也能及时躲过。
可薛岫白只来得及抱住关月鸢往旁边一滚,堪堪躲开刀锋。
他一时竟忘了身处何处。
旁边可是悬崖!
关月鸢只觉得自己被一具温热的身体紧紧搂住,还没来得及反应,身子一轻,便与他一同掉了下去!
64. 第 64 章
周围水声潺潺,细碎的水雾扑在少女的眼睫毛上,形成一朵一朵的碎钻,晶莹剔透,顺着她的动作汇聚成一团,滴落下来砸进泥土。
她要醒了。
薛岫白见状连忙闭上了眼,歪倒在一旁,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要假装昏迷,下意识的行动,便也只能死撑着继续下去。
大概是不知道如何以薛岫白的身份面对她?
关月鸢睁开眼,入目就是故人熟悉的样貌。
他卧在身旁,面色白皙三年未见五官都张开了些,但美貌依旧,鼻梁高挺,几丝发丝落在其上,让人想将它们拂开,眉间淡淡的疤痕,还是三年前留下的印记……
关月鸢动作比大脑转得快,此时已经伸出手似是想要去触摸,脑中一遍一遍的上映着三年前薛岫白挡在她身前受伤的片段。
突然,腰间传来一阵束缚的感觉。
她低头就看见薛岫白的一手搭在她的腰间,随着她起身的动作,向下坠去。
她一时顾不上许多,那手腕垂落就好像命尽之人最后的一丝气力消失一样,不知为何一想到这,他心脏就揪了起来。
关月鸢匆忙接住薛岫白的手,入手偏凉,连忙去探薛岫白的鼻息。
幸好还有气,她这才长呼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薛岫白这边并不轻松,关月鸢的手心细腻,手指修长,比他的小了许多,他一手就能全包进去,可若是这样做了,那就坐定‘登徒子’的名号了,何况自己还在装晕!
“咦,莫不是发热了?为何脸红?”关月鸢见薛岫白面上浮红,担心他在此处发热。
这是一座小山洞,像是在瀑布的内侧,因为洞口的一半可见水流湍急而下,留了另外一小半的口,他们应该就是从此处进来的,此处不过两人大小,此时薛岫白躺在外侧,瀑布将他的衣裳打湿了大半,倒是关月鸢完好,只是头发丝被水打湿了些。
这种环境之下若是再发热,定要受一番折磨。
关月鸢将薛岫白往内侧移动了些,伸手在他身后摸了摸,直到水汽不再能打到薛岫白身上才停。
可这样就只给她留了一小块地方,在薛岫白怀中。
薛岫白身受重伤,关月鸢哪里敢挤着他,努力的往墙边挪,可岩石内部构造疏松,不时有水汽从岩壁内渗透出来,湿气繁重,不宜久待。
透过水帘,外面漆黑一片,只能依靠斜斜透进来的一捧月光,关月鸢才能勉强辨物,她身上应该装着火折子才对。
新做的衣袍因为是紧着打猎用的,元娉婷亲自在右侧边缝了两个兜子,里面放着常备的必须品,火折、止血药、以及能保命的金丹。
关月鸢右手牵着薛岫白,左手够不着衣带,便准备将薛岫白的手放下,突然指间一紧,是不是薛岫白醒了过来?
关月鸢连忙俯下身子去探,轻声道:“薛……将军?”
薛岫白心里一紧,若不是他自制力高,右手指不定抖成什么样子,可关月鸢将手抽走的瞬间,那划过指尖的触感终是让他泄了一丝气力。
可她……为何还是唤他:薛将军?
“咳……咳……”薛岫白咳了两声,润了下嗓子,本想说什么,可张开嘴又不知从何说起。
见薛岫白清醒了过来,关月鸢这才放下了悬在半空的心,踌躇的说道:“薛……将军,不知你还疼不疼?这里估计是山崖中形成的洞,面积不大,尚且有容身之地,待明日太阳高升,我再去找一条通路出来。”
语气中带着敬仰与疏离,这让薛岫白的心中抽痛了一下,“……抱歉。”
其实关月鸢也不知道怎样面对薛岫白,这一日出的事情太多,她头脑越发迷糊,薛北是何时变成的薛岫白?还是薛北一直都是薛岫白?
既是薛岫白,又为何这么长时间要瞒着她?
猛地听见一句抱歉,心中的委屈突然就涌了出来,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滴,她却执拗撇过头不愿理会他。
薛岫白耳聪目明,隐隐听到那边传来些啜泣的声音,又不见关月鸢的回复,生怕她是受了什么伤,毕竟原本的计划中只有他一人会落至这山崖中,莫不是在此过程中关月鸢受了伤?
“你可是哪里受了伤?可疼的厉害?”话音说完,就想起身去探关月鸢。
关月鸢用袖子擦了一把眼泪,见薛岫白腰起身,这才开口,“我与薛将军又不是旧识,哪里劳烦的了薛将军,待明日出去,你我就各走各的路罢。”
薛岫白听关月鸢这样说,更加着急的起身,“何故说这些话,我有军务在身,并不是故意要瞒你!”
听到此处,关月鸢心中已经原谅了薛岫白大半,想起薛岫白口中的‘军务’,若不是皇上与他们先一步掌握了大局,今日恐怕真要伏尸不少,情绪渐渐平稳,可眼中的金豆子不听话的直往下掉。
突然,眼前明亮了起来,薛岫白担忧的神色出现在她面前。
他手持火折子,半隐半现之间好看的样貌影影绰绰,关月鸢有些入迷,连挂着的眼泪都不再擦了,心里不免跳了两下。
而在薛岫白眼中,少女原本娇艳明媚的脸带着一丝愁容,眉间蹙起带着些悲伤,她原本就应是娇媚如向阳之花,这种脆弱的神情好像下一刻就要碎掉一样。
见关月鸢哭个不停,他慌忙抬手挂掉了原本挂在脸颊上的泪珠,温热的,软软的,细嫩的触感,叫他反应过来红了脸。
幸好此时是夜间,这才堪堪保住了他仅有的颜面。
一阵风带着水汽吹了过来,将火折子扑灭了,四周又黑了下去。
关月鸢立刻感到薛岫白又倒了下去,对了,他身上还有伤!
“薛……岫白,你还好吗?你哪里疼吗?”
关月鸢改了口,薛岫白一下子就发现了,他见火折子不耐水汽,原本是想掏出藏在这里的火把,但此时好像开了什么窍一般,带着些虚弱道:“不妨事,就是那张庭峰捅的伤口好像又有些流血。”
关月鸢连忙伸手去摸,果真在他右腰处摸到一手温热黏糊的液体,是血。
她连忙伸手去摸衣兜,那里有金疮药,可是,可是,怎么翻找都找不到,这时关月鸢突然想起来,她将身上的药都给了陶嘉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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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薛岫白一身血迹斑斑,躺在凌乱的地面,双眸紧闭。
关月鸢心中后悔极了,可现在这个场景哪里还有什么办法,她狼狈的搂紧他的手臂,眼角挂着泪珠。
许是周遭太安静,她半晌才颤巍巍吐出关心的话来,“那我这样抱着你……会好些吗?”
眼前一片漆黑,周围是刺耳的水落击石的声响,关月鸢凝神留意着薛岫白微弱的脉搏与鼻息,连空气都带着几分逼仄沉重。
半晌听不见怀里人的回应,关月鸢甚至以为他已经昏睡了过去,她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却在这时听见一声轻得就像是羽毛一样的嗓音,飘忽忽落在她心尖,“……你若喊一声哥哥,便不疼了。”
薛岫白脱口而出这句话后,心刹那间跳得飞快,他为人君子了多年从没说过如此……不要脸的话,像是鬼迷心窍了一般,他又帮忙颤抖着唇瓣想要找补,“我……”我胡说的,你莫当真。
不等他说完,只听耳边传来一阵糯糯的细小声音,“长陵……哥哥。”
带着热气的言语,细碎,又被水声击的只余尾音,但仍是钻到薛岫白的耳中,带着红晕直到胸口,浑身上下窜出一阵痒意。
“还疼吗?”
“不……不疼了,你莫哭了,我没事。”
此时丑时刚过,估摸着再不就新日就会出升了,薛岫白脑中想起来,自己掉下悬崖之即对太子殿下比划的‘三’,鸡鸣三声前来寻人,不觉有些失策。
早知如此……就再拖一拖了。
关月鸢疲惫至极,现下环境虽比较恶劣,但心中的重担没了顿时就感到疲倦上头,眼皮子重,她挣扎的想要起身,就听耳边有人说话:“累了?就睡罢。”
等她再次清醒过来,已身处马车之中。
春妙眼含热泪的为关月鸢擦拭双手,见关月鸢醒了过来,一下扑在关月鸢身上抽泣:“小…小姐,可受苦了,早知道还不如带上奴婢,那陶嘉屹个混小子都不知看好小姐,白白受了这些伤。”
“春妙,说什么呢,我哪里受伤了,受伤的明明是……嘶…”
春妙见她还在说着胡话,拧着眉头朝她手腕处按了一下,刺痛瞬间制止了关月鸢的话头。
右手手腕从外由内被尖锐之物划过,若不是右手腕上的镯子挡了一下,怕是要划到手心处去,皮肉外翻,伤的不轻。
可见春妙是气急了,要不往常最是心疼她,哪里会做出这样的事。
见关月鸢耷拉下来,春妙这才将手中上好的外伤药洒在伤口上,然后用绷带细细的缠了起来。
“春妙,我是……怎么回来的?”关月鸢看着春妙面色不善,踌躇着开口,明明自己应该是在洞穴中,又为何到了马车里。
“还敢问,若不是将军老爷将你从猛兽嘴中救回来,你那还能活蹦乱跳的!”
“竟是爹爹?”
关月鸢脑中一片空白,难不成洞穴之中与薛岫白的相认竟全是一场梦?
没等她想明白,马车外面传来两声铃铛响。
“姐姐,你可还好?”
65. 第 65 章
春妙此时还在气头上,根本不理睬外面陶嘉屹的声音,见关月鸢起身想要去开窗子,还瞪了一眼:“小姐手腕子不疼了?他不就喊了几声小姐这就沉不住气了,他护主不力,没用鞭子抽就算和善了,小姐竟还上杆子去寻他,若是让小姐再不仔细自己的身子,我就去夫人哪里告状去!”
这话听的关月鸢一愣一愣的,她不过是想问清陶嘉屹昨儿个后来发生了什么,春妙怎么突然生这么大的气?
“好春妙,我再也不敢了,我就是想问他两句话,你能不能帮我把窗子打开?”
见小姐说着露出可怜巴巴的眼神,春妙只能一脸无可奈何地扭身过去开了窗。
陶嘉屹今日面色有些白,只眼尾发红,更是让人觉得可怜,春妙本来还想着对陶嘉屹说教一番,可瞅着他的脸才知晓,怪不得小姐从不愿对陶嘉屹说些重话。
见马车上的窗子只开了半扇,陶嘉屹连忙唤关月鸢,“姐姐,你手腕子还疼吗?”
关月鸢举起被缠成猪蹄的手对陶嘉屹摇了摇,示意自己没事,“不……”
话未说完,就被身旁的春妙怼道:“怎么不疼,那伤若是再深点,就要露出骨头了,太医说了日后有可能留疤,好姑娘家家的有这么一道伤疤日后还能嫁给谁去。”
“春妙!”关月鸢连忙制止春妙继续说,因为她转头看见了陶嘉屹通红的双眼。
春妙显然也看到了,她磨了磨嘴唇,把嘴边指责的话都咽了回去,赌气一般的将水盆端走,留给关月鸢和陶嘉屹空间说话。
“你别哭了,我没什么事,春妙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关月鸢手边刚好有一条帕子,绣着两根脆生生的迎春花,这是春妙刚给她绣好的,便顺手将那帕子递了出去。
陶嘉屹眼前一花,等到手了就是一条带着香味的手绢,连眼泪都不流了,象征性的擦了擦就塞到了袖子中,“姐姐,等来日我洗干净了还你。”
“不用了,一条手帕子而已。”自己还可以让春妙再绣,关月鸢这才想起来细问陶嘉屹:“昨日发生了什么?我爹爹怎么找到我的?”
“昨日凶险,差一点我就再也见不到姐姐了,好在关将军及时赶到,才从贼人手中将姐姐救了下来。”
“是爹爹救的我?我没跌落山崖?”
“没有,姐姐离山崖虽近,可好在还有一段距离。”
“那薛将军呢?”
“姐姐说的是小侯爷吗?安然无事,只有腰间的伤口需要静养。”
若这样是真的,昨晚岩洞中难道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姐姐,你莫要多想了,这是珍珠膏,对疤痕最有效了,不过得等伤口愈合了才能涂,必不会留疤的。”
“嗯。”关月鸢脑中混沌,应和着陶嘉屹的话,接过了他手中的瓷瓶。
青底瓷瓶拿在手中,关月鸢想要将它放在马车的凳上,可转眼上面已经有了瓶一模一样的药膏,这是谁给的?
正想着,关月鸢又被陶嘉屹唤回了神:“姐姐。”
“嗯?”
“昨天姐姐说的,两人殊死之中选择我,是因为担心吗?”
“自然。”
“那若是……若是……”陶嘉屹面色飘上了两朵红晕,结巴的张口。
关月鸢也不催他,等着他说完。
“若是当时的薛将军是小侯爷,姐姐也会选择我吗?”话音一落,陶嘉屹就紧张的看向关月鸢,想通过她的神情分辨。
关月鸢怔愣片刻,点了点头。
这是自然,那贼人自知她们三个的身份,而陶嘉屹身份隐瞒的很好,别人只会知道他是一名小兵,没有任何威胁与利用价值,而她和薛是跑不了的,若是能活一个,当然是选陶嘉屹了。
见关月鸢点头,陶嘉屹顿时面色通红,打马退了两步:“姐姐,我稍晚些再来看你,对了托姐姐的福,我爹爹无性命之忧,改日会登门拜访以谢救命之恩的。”
说完,不等关月鸢回答,抽了抽座下的马,撒丫子就跑走了,临走前还不忘自己将马车的窗子关上。
一瞬间,关月鸢透过逐渐缩小的空隙,看见了一顶挂着‘薛’字的马车。
*
桉树合上窗柩,递上一杯热茶给薛岫白,不解道:“小侯爷为何不与郡主相认?明明你们今儿个一早才被太子殿下从山涧下救上来的,又何苦编这些理由。”
“知道能怎样?不知道又能怎样?”品了口茶汤,涩苦,但比心头还是浅淡了些。
昨日,关月鸢刚刚入眠,薛岫白虽身累,但神思从没有这么清醒过。
少女爱美,穿衣喜红,喜珍珠,不食辣,穿耳坠子时爱美又怕疼,被关潥阳嘲笑了好久,可现在耳边坠着的宝石坠子更显出了少女漂亮精致的面容,多添了一丝沉静。
宫中今年上供了一方晶莹剔透的晶石,宝蓝色,若是做成耳坠子,不知她会不会喜欢。
虽说三年未见,可关月鸢的音容相貌好像被刻在了薛岫白的脑子里,再加上时不时从关潥阳手中得到的画像,到是拼凑出来了一个活泼的少女模样。
但他竟然不知,少女练功也十分刻苦,竟然取得了不小的成绩,出刀利落、神思清晰,若是在战场中想必也是一位有勇有谋的将领。
关潥阳才不会给薛岫白多加谈论她姐姐练武之事,本来就因为练武,关绩偏心都偏到城楼门外的大河里了,若是让薛岫白再知晓关月鸢练武比他厉害,不足以抹黑她的形象,故一次都没说过,只说些他姐只喜欢胭脂俗粉,每日只会穿着打扮,招猫逗狗一副泼皮的样子。
想想竟也觉得好笑。
当初刚开始看时,只觉好笑,可后来日日看日日想,就连身处冰天雪地之中,命悬一线的时候,脑中依旧是关月鸢的样子,那时薛岫白就知道,自己像是生了病,要不怎么会茶饭不思的想念一个人?
不知梦到了什么,关月鸢拽紧了薛岫白的衣襟,把他的神思拽了回来,她抿着嘴像是在梦中忧愁,嘴角边却显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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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浅浅的酒窝。
让人想按上去。
薛岫白鬼使神差的伸出食指,想要轻轻地碰一下,可突然少女嘴中轻喃:“疼。”
哪里疼?
薛岫白翻找半天最后才发现,少女的右手腕上有一道极深的刀痕,好在避开了血脉,不至于出血不止,可还是让人心揪的疼,薛岫白不免十分懊悔,他怎么就没发现?
随即他管不了许多,将少女抱在怀中,走出了洞穴。
这山洞是临时开凿的,只用了一天,是皇上与太子知晓张庭峰的狼子野心后,为了防止出现纰漏,专门命锦卫军开凿的,本就只能勉强容纳一人,薛岫白就没想着能用上,毕竟在他眼里不过是耗子挑逗猫,那大军都在树林内掩护,这货贼人插翅难逃。
可关月鸢她义无反顾的闯了进来,闯进了贼人的陷阱中。
但被张庭峰说中了,薛岫白也存了一份私心,他也想知道,在关月鸢心中,到底谁更重要些。
可她还是选择了别人,当着数千名士兵的面,选择了寂寂无名的一名小兵。
可他还试图劝慰自己,那是她还不知晓他的真实身份,若是知道了…………
不敢再想,薛岫白拽了拽隐藏着的藤蔓,迅速的攀上了悬崖。
等出现在悬崖上时,太子殿下刚刚收整完毕,正要打道回府,就见薛岫白一个闪身抱着关月鸢回来了!
“不是说鸡鸣三声?”太子看见他有些诧异,随即低声询问。
薛岫白微低着头,匆匆回他,“她受伤了。”
直到太医将关月鸢安置好,薛岫白这才抽出身来去寻太子。
“殿下。”
薛岫白一张口,太子就知他要说什么,不过是将这件事圆过去,别将关家牵连进去。
于是太子了然点头,宽慰他道:“这些你就放心罢。”
说完见他一身染血,又担心的问:“你的伤势如何了?”
“皮肉伤。”只不过血出的多些,看起来让人担忧罢了。
太子一听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嘴角抽了抽,没想到长陵这些年也是长进了,竟然还用上了苦肉计。
此时回忆被打断,一句‘若是当时的薛将军是小侯爷,姐姐也会选择我吗?’的话落在了薛岫白的耳中,他的心也提了上来,就连茶汤洒出将手烫红都没管。
半响没有回话,但陶嘉屹的反应定然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桉树这时也发现了薛岫白被烫红的手,连忙取下水杯,抱怨:“小侯爷,你……你。”
马车迅速划过,薛岫白还愣愣的回不过神,罢了,说了一嘴:“桉树,去,派人跟着那个人,我要知道他的一言一行。”
“谁?跟着谁?”桉树一脸疑惑,手中还不停的用凉水为烫伤的手指降温。
见薛岫白面色不愉,这时才反应过来小侯爷的意思,是跟着刚刚郡主马车外的人?
区区一名府兵而已,难不成郡主喜欢那样的?
66. 第 66 章
将军府。
元娉婷月份大了,出行已经有所不便,得知关月鸢负伤而归后,更是差点晕了过去。
“鸢儿这是怎么了,不过两天怎会搞成这个样子,你爹呢?怎么看护的你!”
候在一旁的叶伯连忙打着哈哈,“将军估摸着进宫去了,还得等些时候,夫人先休息片刻千万不可气坏了身子。”
“娘亲,我没事,不过是划伤了手臂而已。”
“你还敢说,哪个女孩子身上留疤还能找下好人家,娘亲怕你疼,怕你被别人笑话。”元娉婷抹着眼泪半倚在太师椅上。
“娘亲,那我就不嫁人了,日日陪着娘亲和爹爹还不好吗?”关月鸢软和的话一出口,没想到竟然遭到了元娉婷的呵斥。
“胡说什么,等以后变成老姑子被旁人笑话了,你还不知要偷偷抹多少眼泪。”
关月鸢年满十五,寻常家的孩子早都定了亲,只等及笄礼一办就开始行三媒六聘的行程了,他们将军府的女儿,自当为关月鸢挑选一个如意郎君,这才耽误了两年。
看关月鸢这幅长不大的样子,元娉婷下定了决心,需得将谈亲之事提上日程了,与将军从不对付的丞相家闺女,不也纳得当朝状元为夫君了?
说干就干,元娉婷禁了关月鸢的足,叫她安生养伤,刚扶着腰走出门外,就见关绩虎步生风地走来。
元娉婷只瞥了一眼,就气不打一处来,立刻迈步上前,反手提溜住了关绩的耳朵。
旁人连忙侧过脸去,就当做没看见一样。
“诶呦,夫人,夫人!这又是生哪门子气?”
“你也知道要脸,鸢儿和你出去一趟竟然收了那么严重的伤,你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连女儿都护不住吗?”越说越难过,元娉婷松开了手,开始止不住的哭泣。
关绩见状心里一慌,连忙凑上前,拥着元娉婷往自家院子内走,一边低声说着好话,“夫人别哭,你可不知,我闺女在围猎中立了大功,获了头奖,再过上些时日,恩赐的圣旨就该下来了!”
却越说越惹得元娉婷生气!
“你只顾着奖赏,难道鸢儿受伤还能给你大将军的脸上贴金不成,也不怕外人笑话,连自家闺女都护不住的大将军是个什么样子的大将军!”说罢,一手敲在实木桌子上,镯子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来。
“诶呦,手疼不疼,夫人别生气了,鸢儿我去看过了,伤口不深不会影响日常生活的。那也是我闺女,怎么可能不心疼,可我关绩的孩儿,不论男女皆有大义,到叫世人看看什么叫做‘关家一女不输男’。”关绩嗓门极大,尤其是最后这一句不伦不类的诗句,元娉婷倒也听懂了其中的意思。
哪里是不心疼女儿,尤记得鸢儿刚开始练武的时候,手上都是磨出来的血泡,元娉婷挑着灯为睡着的关月鸢挑血泡,而关绩大男人家家的,竟在一旁流眼泪,这次鸢儿受伤,相必他也懊悔不已……
这样想着,元娉婷的气去了一半,开口,“可女孩子家家的,手腕上若是留了疤,还怎么寻一个好人家。”
听元娉婷的语气渐缓,关绩连忙道:“谁还敢嫌弃我镇国将军的女儿不成。”
听他又开始要夸夸其谈,元娉婷锤了一下关绩的胸口道:“说那么多,你倒是找一个名门权贵的公子上门提亲啊。”
这可真是不好找,若是随便能找到,关绩何苦耽误这些年!往常的公侯世子,没一个能打的,这如何与那姓闻的女婿相比!
又要武功盖世,又不能是个莽夫,关绩这么些年也就一个瞧得上眼的,那就是宁远侯的小侯爷!
只奈何皇上天天给他上眼药,可除了小侯爷,满朝文武竟找不出来一个能配得上他闺女!
关绩正扼腕叹息着,脑子里却忽然灵光一现,想起了一个人来,便一拍大腿问:“夫人,你觉得兵部尚书之子配不配得上我儿?”
*
近来几日,上京都在流传两件事。
一是久缠病榻的永宁侯小侯爷薛岫白竟然就是塞北立下赫赫战功的薛北。
二是太阿氏族的公主求嫁‘薛北’。
北族归顺,择选公主前来挑选夫婿,这是结秦晋之喜的大事,旁人皆羡慕不已,纷纷向‘宁远侯’薛长意贺喜。
自薛岫白身份暴露,宣帝昭告天下不算,终于想起来三年前被贬为伯候的薛长意来,为示公正,加官进爵又成为了宁远侯,承世袭。
这哪里是复爵,这分明是位薛岫白铺路,薛长意咬紧后牙槽还得应付连连不绝前来报喜之人。
“宁远侯这可是泼天的富贵啊。”靖安候到宁远侯府中吃酒,低声道。
“哦?”
“那太阿氏的公主若是真嫁给了小侯爷,那你们家手握兵权,又有北边靠山,皇上厚爱,当再升一级。”
薛长意不搭话,连连灌了三杯水酒下肚。
“长意?怎么不说话?莫不是三年关傻了不成。”靖安侯笑着打趣。
若不是擢升‘宁远伯’为候的圣旨,这府邸生生被官兵把手了三年,不算圈进但也差不多了,靖安侯打心底里瞧不起薛长意这人,明明是靠儿子才攀得上皇权,还一脸的算计,整哪出迫害嫡子的破烂事儿,这么好的机会,不得调侃两句。
直到将一壶清酒喝了干净,薛长意这才抬头看向靖安候,接着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掀翻了桌子。
霎时间酒菜横飞,将众人吓了一跳。
靖安候衣袍上兜了个大猪蹄子,沾满了酱汁,十分狼狈,气得脸色铁青,指着薛长意半天说不出来一个字:“你……你……”
薛长意也不管,竟铁青着脸,自绕开众人走了出去,只是可惜了这一顿好饭。
皇宫内。
邢鹤眠正瘫在薛岫白的书桌前,唉声叹气个不停。
直叫薛岫白忍无可忍,才紧了紧眉头放下手中的信纸,问他,“你还有何事?”
“长陵兄,你可终于理我了。”邢鹤眠转了个身子晃到了薛岫白眼前。
他晃得太快,薛岫白一时不察等反应过来,这货已经杵在自己眼前了,薛岫白心虚的将手中的信纸往书中夹,可这小动作却被邢鹤眠看得一清二楚,“在藏什么?”
“没有藏什么,你说说,你又来干什么。”薛岫白反手将书扣下,盖得严严实实。
也不是什么不能让人看得,不过是关潥阳给他传的信,又攒了几封罢了,虽已看了几遍,但每次翻到‘她喜欢格桑花’那里,就会觉得心里暖暖的,又带着些隐秘感,不得叫外人窥探。
“还不是太子,非叫我去善后张庭峰的家属。”
“他不是家庭简单,就一正妻王氏吗。听说也写了和离书被家中接回去了,有什么难?”
“不是还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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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嫁给了闻丞相的儿子。”
“是有这回事儿,你打算如何?”
薛岫白撑着头侧过半面脸,虽带着些憔悴,但扑面而来的还是自己年少好友,三年未见,倒是一点也没有生疏的。
“还能如何?我带着兵去闻丞相家转了两圈,皆被挡在外面,连个门缝都没给我留!”
“你要真想进去,还愁进不去?”
“说那些话作甚,本就是做做样子,本朝可无律法罪罚牵连出嫁之女,不过是想吓唬吓唬那闻怀澈罢了。”
薛岫白心里清楚,张庭峰罪责该诛九族,但当今圣上以良善治国,做不出来罪及出嫁之女的身上,这件事想来会被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可邢鹤眠一句闻怀澈,倒是勾起了薛岫白的好奇。
别看邢鹤眠一天吊儿郎当的,他这三年跟着太子可干了不少大事,就连西去剿匪也有他不少手笔在,可因及身份是外邦皇子,不能求得一官半职,要么早都升官封爵去了。
“那闻怀澈可是惹了你?”
“你不知?”邢鹤眠眼睛睁大,露出来三分的不可置信,复又笑了起来,“天啊,你出去三年真成了消息闭塞的野人不成。”
眼见薛岫白斜他,才兴致勃勃的继续:“老五瞧上那盐运总使的女儿,叫什么…什么…蒋如冉的。”
一听到这,薛岫白立马就了解了,他记得那闻怀澈在秋猎过程中曾夜邀过一名女子,当时关月鸢的只字片语中,应该就是这个蒋家小姐,倒是让人好奇的紧,商宫雀那混不吝的痞子样,竟然也能瞧上位姑娘,原以为他最爱自己呢。
“待我这两日转悠几圈,相必那闻怀澈就待不住了,回京述职后赶紧带着夫人回去算了。”
“你怕不是忘了,那丞相府的小姐不是要成亲了吗?身为哥哥当然要留在京中了。”薛岫白提醒邢鹤眠,见他呆愣住了,顿时感到好笑。
邢鹤眠一下子像是霜打了的茄子,拍着脑门咬牙道:“该死,竟忘了这茬,有何可笑的?”
“你莫不是什么把柄落老五手里了?”要不为何替老五讨媳妇?
“还不是为了那两颗东珠!”
说起来,邢鹤眠就一肚子的气,他瞧上了老五年初获得的两颗东珠,百般劝说,他都不肯割爱,好不容易这两日有了点苗头,可如今看来这差事又是不中了,叹了口长气出声,“再过两日,灵安及笄,若是有那两颗东珠做成一双金丝玉鞋,想来她会喜欢得很。”
薛岫白这才想起来,确实过两日灵安就要及笄了,邢鹤眠的心思他早就知晓,心里也想着成全兄弟一把,便道:“我哪里也有颗东珠,虽不成对,但胜在成色不错,你若是需要就拿去吧。”
薛岫白嘴上说着,心里却想着那晚崖洞之中,关月鸢的耳朵上似是缺少一双耳坠,若是碧蓝皇家进贡之物就更好了,若不去寻太子,将自己看中的宝石要到手里?
他正出着神,全然没顾上邢鹤眠的惊呼,什么好兄弟,什么一生一世的废话。
突然,耳边划过一句什么……关家……喜事什么的,叫薛岫白回过了神,张口问:“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今年真是热闹,光是结亲的就许多家,据说今日那兵部的陶家就要向关家提亲去了!”
油墨一闪,砸在了砖块之上,房间内传出一道不可置信的嗓音。
“向谁提亲?”
67. 第 67 章
邢鹤眠惊讶至极,下意识就要用手去摸薛岫白的额头,“长陵你失心疯了不成,整个上京还能有哪个关,当然是辅国大将军关绩的关。”
见薛岫白没什么反应,又继续道:“那宜安你也是见过的,倒是个亭亭玉立、美轮美奂的娇俏丫头,虽比不得灵安可爱,但样貌倒是比嘉和更出彩些,若是没定亲今年赏花宴上相必出彩的就是她了。”
薛岫白闻言,凌冽的眉峰一皱,憋了半晌憋出来一句:“你……你又何时见到过?”
邢鹤眠眼珠子一转,略带忧郁的叹了口气:“今日进宫来,刚巧碰上了,她是灵安的手帕交,进宫想必是去寻灵安玩去了,我也想去见灵安,只不过被拒在门外。”
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响,桉树走了进来,见自家主子眉目忧愁,不知发生了何事,将一叠厚厚的手稿放在了薛岫白手边,“主子。”
薛岫白脑中混沌,顺手就打开了放在一旁的手稿,茫然无措的翻了两页。
邢鹤眠只觉的今日薛岫白状态不对,神情也奇怪得很,不知是不是北边又出了战事,本来不该上前去看,可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便偷偷上前。
……
清早,沐浴一刻钟,焚香,食早饭后换三身衣服,最后择一浅杏色长衫,醉春楼买糕点,至将军府。
……
邢鹤眠越瞧越觉得奇怪,直到看见‘陶嘉屹’三字,这才反应过来,开口问:“这不兵部尚书之子么,与宜兴议亲之人,怎么你瞧不惯他?”
若不是瞧不惯,邢鹤眠很难想象薛岫白为何这么关注一个人,甚至动用了暗卫。
邢鹤眠的话直叫薛岫白回过了神。
“你说与宜兴议亲的就是他!”薛岫白手都有些抖,腰侧的伤口顿时有些痛感。
邢鹤眠此时也觉得薛岫白状态不对,薛岫白样貌生的漂亮,从小到大就这模样不知道惹了多少事出来,这才养出薛岫白不谙世事表面冷清的感觉,可他与薛岫白打小一起长大,自然知晓薛岫白的性子,那是对自己划定范围内的朋友、亲人,有着执拗的保护欲。
这大概就是缺爱吧。
这时候的薛岫白与往常太不一样,他何尝有过这样深思不清,混作一团的样子,难不成……
邢鹤眠几乎立刻脱口而出,“长陵,你莫不是喜欢……”
薛岫白闻言,神色一惊,刚想反驳就听邢鹤眠继续道:“……陶嘉屹的姐姐吧!”
什么?
听邢鹤眠这样说,薛岫白心中有一时秘密被戳穿而又猜错的荒诞感,竟是一时无语凝噎,顿了顿才斥他,“……你尽是胡说些什么!”
见薛岫白的表情,邢鹤眠这才放心下来,见时间不早,连忙向薛岫白讨要那颗东珠:“长陵时间也不早了,你把东珠给我,我改日再来寻你。”
见他嬉皮笑脸,而搅乱了自己一团心事,薛岫白闭了眼张口,“我忘记那枚东珠放在哪了。”
“那可不成,你还不赶紧喊人来找!”邢鹤眠十分着急,连忙吵吵着将桉树喊进来,要他去寻东珠。
明明就在自己主子手中,叫他去哪里寻?桉树叹了口气,开始忙忙碌碌的寻找起来。
见他们被缠住了身,薛岫白这才放下了戒备,一脸沉重,他还是不相信,不过几日,关月鸢难道就要议亲了?
窗边无风,却感觉凉飕飕的侵入骨髓,又想起来邢鹤眠的话。
今日,她进宫了……
——
商幼晚知道今日关月鸢会来寻她,一早儿就唤了好几拨人出去打探消息,直到关月鸢进了宫。
关月鸢乘坐公主才有的轿撵直到宫门口,还未下轿就听见商幼晚喊她的声音。
“妹妹。”
关月鸢连忙下了轿子,小跑两步到了商幼晚跟前,说:“姐姐站在门口多久了,也不怕吹风受了寒。”
身旁安雁立刻出声,“公主一早就等着郡主呢,更是听说您进了内宫,这才在外等着,谁劝都不听。”
关月鸢顿时有些着急,拉住了商幼晚的手道:“你这我来了没有百次也有八十,你这样守着我,难道是怕我丢了不成,瞧瞧这手拔凉拔凉的。”
说完还不忘回头招呼宝珠一句:“宝珠,快些将礼物拿过来。”
是一块兔子皮制的护手,如今季节还未冷,只在早晚有些寒意,兔子正在换毛季,不似冬日的兔子毛皮光亮水滑,还一色纯白,竟是些黄白相间,不太好看。
秋猎的场地靠北,温度比上京冷多了,所以那里的兔子早都换了毛只等着窝冬,倒是上好的护手料子,本来只是用来试试手抓了几只,后来秋猎提前结束,关月鸢就是靠着这几只皮毛兔和一只小狐狸,赢到了魁首,说起来还有些不好意思。
她们一边说着话一边向里屋走,商幼晚拿到绒乎乎的护手,心中暖意四起,就听关月鸢叹气道:“还是你好,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
原来,自从关月鸢受伤后,被元娉婷勒令关在家中,不得习武,不予玩乐,每日都被困在家中,又偷偷听说,元娉婷正打算给她相看人家,好治一治她的性子,便给商幼晚写信,让她救自己一把。
商幼晚这才发了拜帖,让关月鸢进宫来陪她。
“你又惹出了什么祸事来?”
“还不是秋猎时受了点点伤。”关月鸢心里发虚,只好粗略的说了一嘴就想打发过去。
商幼晚一听有些着急,拉着关月鸢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最后才在她右手上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怪不得关月鸢今日穿了件长袖衫,往日最嫌宽袖麻烦,今日竟乖乖的穿上了还没将袖子挽起来。
商幼晚轻轻拽过关月鸢,要去看她的伤口,关月鸢挣扎不想让她看,被瞪了一眼后才乖了起来,安安静静的看商幼晚将她的衣袖掀起来,看见被白巾包裹的伤口。
今日关月鸢特地让春妙包的少点,省的吓坏商幼晚,可商幼晚还是被吓到了。
商幼晚连忙喊人:“安雁,去请太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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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月鸢听的连连摇头,连忙制止,说:“晚晚,我一点事没有,王太医隔日都来为我看诊,我都喝了许多苦药了,你就饶了我吧。”
说的也是,商幼晚也是急昏了头,瞅着关月鸢逻辑清晰,不像有事,这才骂道:“这是如何受的伤?人家说了需要修养几日?”
“就……就摔了一下,磕到了划破了点皮。”关月鸢语气带着些讨好,心中不免庆幸,幸亏今日拦住了春妙,若是她进了宫指不定要告自己多少黑状,。
“那也不行,还是得预防些,若是留了疤,日后有你好哭的。”商幼晚气消了大半,却还是担心,转身吩咐:“安雁,去太子哥哥那里讨要个珍珠膏来。”
“诺。”
“诶,诶,不用不用,珍珠膏我还有呢。”关月鸢连忙出声。
商幼晚惊奇,这珍珠膏是取上好的珍珠磨成粉状,再加上珍贵的草药,有淡痕促愈合的疗效,晟朝虽四域辽阔但不靠海,珍珠少之又少主要靠边远藩国进贡而来,数量有限,就连自己手中的珍珠膏早都用完了,那关月鸢手上的珍珠膏是谁给的?
“这珍珠膏效果好,但需得一日三次的用,一瓶只够用上两三日的,我怕你手头里的不够。”
啊?
关月鸢有些惊讶,按照这样来说,那她桌上的珍珠膏,难不成每日都是新的?
瓶身长的一样,亏她还以为是春妙每日都放错了地方。
又听商幼晚的口气,这珍珠膏十分珍贵,数量不多,那难不成都是陶嘉屹每日送的?
心中这样想着,却顺嘴说了出来,被商幼晚听了个完全,连忙问:“那陶嘉屹是谁?我怎么不知你还认识了这号人物。”
在商幼晚的逼问下,关月鸢才悠悠的说了出来与陶嘉屹相关的故事。
期间,鼻尖有檀香撩人,她不时打量四周,总觉得这公主殿与往常有些不一样,似是多了许多佛家之物。
就连商幼晚的穿着,好似都没有以前娇艳了,今日穿了一身合装,印有暗纹,头上钗着一根金乌木钗,看起来比现在的年岁要大一些,脖子上挂着的从宝珠变成佛珠,手腕上从萤石变成了檀木串。
桌上放了个香炉颇为朴素,大地色的铜制身上面刻着朵朵金莲,虽造型独普但细看又透露出点点金光,青烟缈缈直上,让关月鸢内心也沉静了许多,恍惚间她才发现,晚儿姐姐不知何时也开始信了佛?
商幼晚在关月鸢眼前挥了两下手,打断了关月鸢的好奇,连忙缠着她听故事,这让关月鸢放下心头的疑惑,专心讲起来秋猎的趣事起来。
这边关月鸢还在与商幼晚话家常,不知道现在上京城内都翻了天,只因陶嘉屹骚包的逛遍东南西北的大街小巷疯狂买东西,买的全是些议亲结亲才用得上的东西,还将账单全都记在了兵部尚书头上,他面皮好,引得一众商家询问,他只腼腆的笑再说些漂亮话,然后将地址留到了镇国将军府。
记兵部尚书的帐,却是镇国将军收。
68. 第 68 章
今日,是在家养伤的兵部尚书陶勋第一天上朝。
如今朝内分居两派,一派以丞相闻绍和为首,一派将军关绩为尊,不论大事小事,总是在朝堂上争吵不休。
他是难得的中间人!
虽然从前他年轻气盛,敢同闻绍和对骂,还和关绩大打出手,可后来年纪一大,性情就平和了许多,乐于做个中间人,隐人群中于无形。
可奇怪的是,今日朝堂,关绩与闻绍和皆静若死猪。
陶勋心里泛着嘀咕,藏在袖中的伤口突然有些发痒。
他偷摸着睁开眼,暗暗挠了挠,没想到再一抬,便和宣帝对上了眼。
“陶爱卿,身子可大好了?”
陶勋闻言先是一愣,糟了,若是让皇上知道他刚刚走神,丝毫没听见谈论了些什么,还不得罚多少俸禄!
于是连忙肃起脸,迈步上前拱手,“多谢陛下关心,臣已无大碍。”
“那你对刚才所谈之事有何看法?”
所谈……何事?
陶勋只觉得伤口似有寒意,他侧目见关绩闭目养神,闻绍和不置一词却瞥了他一眼,这两人定是同往常一样,刚吵完架,看这样子是要在二人中做一抉择,才好逃过这一劫。
虽说自家那个臭小子喜欢关绩家的宜兴郡主,可一想到关绩得到自己支持后的嚣张模样,陶勋仿若吃了只苍蝇一般难受,当下不假思索的开口,“臣不敢妄论,只觉得丞相所言更有理些。”
宣帝坐在高位笑了两声,道:“既如此,便由镇国大将军去迎接弥国使臣吧。”
????
陶勋顿时恍然,匆忙去瞟闻绍和,见对方不发一言只是面色幽深,心道:这下坏事儿了!
弥国作为大梁属国,每三年进贡,五年朝圣,今年既为五年之期,又以探望三皇子邢鹤眠为名,带着珍观宝物正往大梁而来,下月初一便要觐见圣颜。
接待使臣主要是彰显大梁国力,这本应属于礼部之事,但礼部尚书不久前生病告老还乡,还未选拔出新任人才,只空有礼部侍郎一人,却牵连进了工部尚书张庭峰意图谋反一事中,此时已经下了大狱,宣帝一时之间找不出来一个能暂代职位的人。
刚刚朝堂上便是争论,由谁来暂代礼部一职,全权负责接引之事。
区区接待一事,闻绍和本不屑争抢,本想着随便在文官中指派一人便可。
可没想到那莽夫上来就是一句:“臣认为闻丞相最为合适。”
一时之间倒是让闻绍和多看了关绩两眼,这莽夫是吃错了什么药,脑子糊涂了不成?
他下意识便出言反驳,“臣以为,镇国大将军更能彰显我国强威。”
普天之下,再往前数几百年,哪里有武将接引外国使者的先例,闻绍和不过是为了对关绩以牙还牙。
“还是丞相礼数周到。”
“不不,是将军更胜一筹。”
接着就传来宣帝的问话:“陶爱卿,身子可大好了?”
……
面对闻丞相的冷脸以及关绩的幸灾乐祸,陶勋自觉理亏,暗骂一声:倒霉。
趁着下朝的间隙,眼看关绩咧着个大嘴要往他这边来,陶勋见状匆忙推辞了众位官员好友的邀约,转身便匆匆离开。
陶勋一溜烟窜出宫,还不忘回头看看关绩是否追了上来,见身后无人,连忙招呼自家马车离开这是非之地。
马车外有些喧哗,陶勋本不在意,脑中还在掂量着朝堂的事,就听车夫唤他,“老爷,前面有人把府门堵住了。”
陶勋哑然,连忙拽起车帘向外看去,心里想:难不成是关绩那货来堵他了?
可门外景象好生热闹!
尚书府外围着一圈的百姓,见一辆马车停在近前,众人纷纷转头打量,突然,百姓中有人兴奋喊了一句,“是尚书大人!”
接着一人起,百人动,众人都围了过来。
陶勋被吓了一跳,立刻反思起自己最近是否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没等想出个所以然来,百姓们已至近前!
难不成是有人寻仇?
陶勋大惊失色,可恍惚见好像在人群中见到了自家夫人名下的许多铺子掌柜!
“大人,大人,恭贺大人最近喜事将近,我家最近新出了些纳彩吉祥之物,不知大人可有兴趣?”
话音未落,就被旁人插了话头。
“大人,俺侄子刚做了几只木雕的大雁,要不要送到府上?”
……
众人你一句我一嘴,眼看着就要争吵起来,陶勋一脸懵逼,搞不懂到底发生了何事,只得清了清嗓子,顺道给管事们递了个眼神道:“大家静静,慢慢说与本官听。”
接收到信号的管事们立马凑上前来,众人面上沾着喜气,一名瘦高的管事连忙站了出来开口,“老爷,听闻少爷喜事将近,我们这一群管事的再加上周围邻里铺子的掌柜们,都抢着来为少爷填些彩的。”
陶勋记得他姓张是家里点心铺子的掌柜,家中的哥哥在府里当差主管花园一事,也算得上是在夫人面前开脸的人。
可这让陶勋更疑惑了,家中有何喜事?填甚彩头?
这时,另外一名宝衣阁的王掌柜也站了出来,手上还提着一篮子的浆果。
“老爷,我已经派人将水丝蚕柔的革纱送到将军府了,这些是少爷早上提了一嘴的浆果,听说少夫人喜欢,您拿回去,以后我每个月来送上一回。”
“将军府?”
“对呀,少爷说得清楚,要送到镇国将军府宜兴郡主的手里。”
陶勋瞬间觉得此事不妙,胸中有些气短,艰难张口问:“都送了什么?”
“我这边送了一盒镶金琉璃石,三套头面,外加点翠簪子一支。”
“我,我这边一尊珊瑚摆件,翡翠挂件,再加一尊古铜镜。”
春夏秋冬四季扇,玉瓶,匣子,扶手椅,香炉,宝剑……绵绵不绝。
陶勋两眼一黑就要闭过气去,他强撑着问尚书府管家,“那个不孝子在哪?”
“老爷,少爷已经打头去将军府送礼去了!”
管家的话尚未说完,陶勋已被气晕了过去。
将军府。
关绩身骑大马,一路昂首挺胸,叫人一看就知道有天大的好事,毕竟第一次在言语上胜了那姓闻的一头,连陶勋这小子落在他眼里,都顺眼了许多。
一路过来,有不少商家吆喝着给他道喜,关绩一一应承,甚至心觉更美了些。
离府门近了,打远看不少人从府内出来,一个个喜气洋洋的,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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绩才感到一丝不对劲,自己还没宣传,旁人如何知晓自己今日胜了那姓闻的一招?
他匆匆下马,将马鞭甩给候在一旁的下人问:“今日怎这多人?老叶呢,怎不见他出来迎门?”
“叶伯在内统计礼物登记成册呢,这些人都是前来送礼的,今儿一早就来了,直到刚刚才完。”
“送礼?送甚礼?”关绩面露疑惑,他从不收受百姓的礼物,这叫人瞧见了,御史还不得狠狠参他一本,这该不会是被谁阴了?
关绩骂了一句,大步朝内走去。
一进院门,琳琅满目的漆木箱一层垒一层,比一人高,遮的严实,勉强腾出来条小路。
“是将军回来了吗?”
叶伯从夹缝中窜了出来,手中还捧着一沓指厚的册子。
“老叶,发生了何事?”
“将军,这些都是今儿早陶嘉屹少爷命人送来的,送给小姐。”
叶伯头上冒着虚汗,陶嘉屹一早登门,可小姐刚刚出府受邀进宫去了,他不走,还不让关门,直到大批人马将这些礼品一箱一箱的送了进来,两个时辰没有停歇,叶伯也从受惊到麻木不做多想。
“陶嘉屹?他,他送这么多礼作甚?”
关绩哑然,这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堵的严严实实,得花上陶勋几年月俸!便问:“他人呢?”
“在屋内陪夫人用小食呢。”
陶嘉屹样貌好还能说会道,元娉婷本就对他有不少的好感,当时只可惜与鸢儿门户不当,可自从知晓他是兵部尚书之子,越瞧越觉得顺眼。
碗中乘着燕窝桃胶的补品,是陶嘉屹专门从宝膳楼拎过来的,城东城西的距离到手时还感到温热。
元娉婷双身,本来不能胡吃东西,但汤粥实在可口,便唤了府医来细细查看过,确认没事才重新叫人温热了。
陶嘉屹陪她说些玩笑话,直逗得她开心不已,刚喝完甜品,就见关绩走了进来。
关绩一进客厅,看见陶嘉屹这小子嬉皮笑脸的坐在一旁,立刻眉头大皱,“你送这么些东西来我家作甚?”
陶嘉屹讨巧的摸了摸脑袋,立刻起身回话,“不知鸢儿姐姐喜欢什么,我就多买了些,岳父大人。”
关绩听到最后一句,心想自己是不是听差了,不可置信的反问:“你叫老夫什么?”
“岳父大人?要不岳丈?父亲?”陶嘉屹不知关绩喜欢哪个称呼,便多试了几个,每换一个,关绩的脸色便黑上一分。
“你……你放屁,八竿子没一撇的事,你你你,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你……”关绩脾气上来,面红脖子粗的冲陶嘉屹喊。
元娉婷闻言秀眉微蹙,瞪了一眼关绩,“这么大声作甚,孩子也是一片好心。”
关绩慌忙闭口,脑子却突然回过了味来!
原来如此!怪不得那陶勋今日会在朝会上帮他,原来在这等着他呢,这两父子两人没一个好东西,竟是非盯着自家闺女不放!
关绩气急,想叫人连带着这些礼物通通扔出府!
可奈何被元娉婷好生的又瞪了两眼,只得将气闷撒到这小子爹身上,“陶勋呢?怎么不见他过来?”还不快把自家的死小子接走!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声通报:“将军,兵部尚书在门口了。”
69. 第 69 章
陶勋连家门都没进,就直接调转马头来了将军府。
被请进院内,看见一箱一箱堆垒起来占满整个院子的礼物,陶勋眼一黑差点又晕过去,耳边却传来自家不孝子的嬉笑声!
陶勋顿时身子又有了劲,看他回去不打个皮开肉绽!他转身进了堂屋,关绩大马金刀的坐在主位上,面色不善。
怎么还嫌礼物不够?
外男太多,元娉婷不好多待,便在走前提溜着关绩的耳朵,仔细叮嘱要他好好说话。
本来都走了半截,元娉婷又有些放心不下,便差人偷偷折回来,藏在堂屋后面,正好能将两人的谈话听个清楚。
被夫人在小辈面前抹了面子,还被提了耳朵,关绩面子上有些过不去,本来见陶嘉屹就烦,现在好了,老子也到了眼前,烦,烦,烦!
关绩心烦,陶勋心疼,两人对视半晌,竟没一人先开口说话。
“爹,你怎就一个人来?”
陶嘉屹站在陶勋身前向门外看去,他明明的娘说好了,今儿同陶勋一起来将军府,他连礼物都带来了,可娘呢?
紧接着他突然想起来,昨日他同他娘和二姐说的时候,好像没告诉他爹,不过他娘应该会给他爹说的,你看这不就到了。
“你个臭小子,整日不在家里待着,净天出去给老子丢人!”陶勋怒骂,伸手就想去抓陶嘉屹的后脖颈子。
陶嘉屹见事态急迫,连忙后退了两步,躲在了关绩身后,“爹,你好好说话,再乱动手打人我可要跟娘告状!”
见陶勋眼红脖子粗,陶嘉屹丝毫不理,继续张口问:“我娘呢?不是说好了今儿一起来?”
陶勋一懵,什么说好了?他连家门都没入,夫人都没看见,如何说好了?
难不成这小子今日搞这么大的阵仗,背后有他夫人撑腰?
难怪!
想通始末,陶勋不由又瞪了陶嘉屹一眼,心中暗骂:慈母多败儿。
“你今日来,到底何事?若没事,带着你的礼,趁早出门,不送。”
关绩不知这俩父子打什么哑谜,不过今日确实有些不成体统,这么些礼物,是聘礼,还是什么?
身为堂堂尚书,连这点礼节都不懂吗?
见关绩面露不善,眼冒凶光,陶勋也知和这莽夫说不清楚,便一屁股坐在了客座上。
他心知自家儿子一心放在那宜兴郡主身上,宜兴郡主这孩子确实不错,如果她爹要不是关绩,陶勋早就应承了这门婚事,也算成人之美。
想到这,陶勋不由多瞅了对面的关绩几眼……
“你瞅啥?”关绩一见这老小子就浑身不爽,要不是看在今日朝会的面子,他说什么也要把这老小子亲自‘请’出去!
眼看着关绩吹胡子瞪眼的模样,陶勋不由在心里连连摇头。
不成!若是日后成了亲家,在朝堂上关绩还不得骑到他头上去。
陶勋打定主意,故意没瞧见陶嘉屹欣喜期盼的眼神,“这个……今日,本官……命小儿前来贵府,主要是感谢在林场时郡主的救命之恩。”
听到与婚约无关,关绩态度才稍稍一缓
“前些日子,不是送过礼了吗?”
他记得陶家前几日就派人送来了几箱宝贝。
“额……今日这些,主要送给将军,若不是将军培养的好,虎父无犬女,哪有今日的我。”陶勋硬着头皮说。
“给老夫的?”关绩一脸不可置信,他与陶勋的关系不说势如水火,也谈不上知心好友吧,门口那么多全是给他的?
看来这老儿是想同他打好关系,怪不得今日在朝上时会公然站他一队。
“咳……咳,是,是给将军的。”陶勋来之前匆匆瞥了一眼那续长无止的票单,心痛的无以复加。
陶嘉屹本来笑着坐在一旁,还抽出手给陶勋倒了杯茶,一听他爹说,门外这些他辛辛苦苦挑选出来的礼物,竟然被他爹送给了关绩,手一抖恨不得将水灌到他爹嘴中,好让他撤回这句话,“爹?”
生怕陶嘉屹拆台,陶勋刚抽空瞪了一眼,门外叶伯的声音就传入了众人的耳中。
“将军老爷,尚书府的礼物已经记录清楚了,旁的完好无损,可有一幅翡翠头面在运送过程中被磕碰了一下。”
“翡翠头面?”关绩不由纳闷看向陶勋,“这也是送本将军的?”
皇宫内。
邢鹤眠焦急的从左挪到右,脚下来来回回的乱绕。
薛岫白自从知道陶嘉屹今日送礼上将军府,再加上探子回报兵部尚书也已经进了将军府大门,心中焦灼,竟然也跟着邢鹤眠在堂中转着圈圈。
桉树一进门只觉得两人行为相当奇怪,但还是双手捧着个红漆木盒向二人行了一礼,“主子。”
手掌大的红漆盒上面嵌满贝壳螺纹装饰,一看就值不少钱。
邢鹤眠一个闪身站在了桉树身前,笑嘻嘻的就要伸手去接,嘴中还冲薛岫白嚷着:“长陵,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讨巧的话还未说完,桉树一个利落转身刚好避开他的手,将宝盒放在了薛岫白手边。
邢鹤眠一愣,连忙扭头看向薛岫白,“不是说好了将这两颗东珠借我?”
薛岫白并未抬眼,将匣子打开一道缝。
邢鹤眠眼尖,瞧见红布之上摆的不是明珠,而是西北军的虎符,不由纳闷道:“拿这作甚?莫不是塞北又起战事了?”
“并无。”薛岫白一把将盒子盖上,用一把袖珍的玉锁锁了个完全,然后递给桉树吩咐,“将它送去将军府,若是……问起来,你可知道怎么说?”
桉树小心翼翼收回盒子,点头道:“主子放心。”
邢鹤眠听得七荤八素,这东西给将军府有什么用?没等他想个明白,就见薛岫白手掌握拳放在了他面前。
“长陵?”邢鹤眠边问,毫不犹豫伸出手来,果然两颗晧晧明珠已经出现在了他的手上。
他顿时惊喜连连,“长陵你果然与我天下第一好,这就算我借你的,等过两日邢鹤朗来,我叫他还你!”
薛岫白眉头皱了一下,“邢鹤朗?你二哥?”
弥国位于渤海之滨,百姓皆靠海生,依海活,采珠的本事更是出色,老蚌才能生珠,薛岫白手中这两颗明珠也是这几年少有的货色,怕是翻遍整个弥国也挑不出来一样的,更别说这双生明珠,色泽,大小,油润,明度皆一致,直为上品。
邢鹤眠给邢鹤朗递过信,告诉他想要两颗明珠送人,但没收到回信,谁知邢鹤朗记不记得。
总归有了这两明珠,幼晚定会喜欢。
生怕薛岫白反悔,邢鹤眠急忙将宝珠揣到了怀中,扭头就要往外走,嘴中还同薛岫白告别:“长陵,你好好养伤,我先走一步去御花园散散步,就不多打扰你了。”
“刚好我也要出门。”薛岫白哪里不知道这货什么心思,定是要去商幼晚面前显显眼罢。
可听说,今日,宜兴也入宫了……
说是御花园,但只位于御花园的偏岸,只种了些避阴的树,此时通通黄了叶子,风一吹就要掉下几片来。
邢鹤眠边走边觉得纳闷,都走到这边了长陵还依旧跟着他,不是说有事?再往前走可就要到了商幼晚的宫门前了……
他张嘴刚想驱赶薛岫白,就见远处目标人物已然出现在了拐角,不过身旁好像还有人……是,是宜兴那个小丫头。
邢鹤眠脑筋转得极快,连忙对薛岫白道:“长陵你再帮哥哥一次,去把宜兴喊走,给我挪点时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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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岫白没有做声,定定向对面看去,少女颜色比三月的桃花还要鲜嫩,一身淡粉色的裙装,刚刚盖过脚面,露出挂着些铃铛花朵等的装饰物,丝状腰带将腰束了起来,不过一掌之余。
不知两人说了些什么,少女似是愤懑的跺了几下脚,那模样,恍惚让他记起了三年前,她也曾这般在他面前展露过的女儿心思。
薛岫白眸色一深,听见邢鹤眠唠唠叨叨的说:“好了好了,我错了,你是我哥哥行吧,就帮弟弟这一次。”
薛岫白刚点了一下头。
邢鹤眠就冲着对面呼喊道:“宜兴,长陵找你有事。”
少女目光转过来,薛岫白罕见的紧张起来,不知今日的焚的香她会不会喜欢……
而邢鹤眠早就拉着商幼晚跑开了,该是拉的太快,宫女们没反应过来,竟全都跟着去追公主去了,只留下了他们二人。
眼见晚儿姐姐轻呼一声,被人拉走,关月鸢无措了一瞬,便将目光落在雪衣黑发,身形修长的青年身上。
“长陵寻我有事?”像是为了遮掩眸中的惊艳,她目光微微错了错。
她的声音婉转,像是偷偷挠了一下薛岫白的心,低头看去,她就站在面前,眼睛里全是他的倒影,温软的像一块儿触手生温的羊脂玉,又娇气得像一颗刚剥了壳托在人掌心里颤颤巍巍的荔枝。
薛岫白想问她知不知道陶嘉屹正在将军府提亲,想问她对他是否有男女之间的感觉,可当话到嘴边,却又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许是事到临头,不做些什么终究是不甘心罢!
“你可愿陪我去个地方?”他听见了自己心跳声在响。
关月鸢闻言好奇,“什么地方?”
薛岫白攥紧了手,指骨因为太用力,有些发白,“你……你随我来。”
从御花园中央穿行而过,关月鸢经常陪着晚儿姐姐闲逛,自以为对这里十分熟悉了,可是随着薛岫白几个拐弯,从一条茂密的灌木丛之间穿过,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一簇簇娇嫩的粉紫花朵,点缀在一片碧绿丛中,好似无数只张着翅膀的蝴蝶,随着微风翩翩起舞。
如今已是初冬,是万物凋敝的季节,这里如何能生长出如此多的鲜花??
关月鸢只恍惚了一瞬,便双眸一亮,惊喜得叫出声来,“好美……这是什么花?你是如何发现了这个地方?”
只是直到她回过神,都没有听到身后人的回应。
“长陵?”她转身看过去,才见薛岫白正低头折下一朵开得最艳最大的格桑花。
他眉目低垂,侧脸犹如上好的白玉,精致得恰到好处,还有几分与这花儿相得益彰的俊美。
“这是我从塞北带回的格桑花,听他们说,格桑花要亲手戴在天底下最漂亮的女子头上,我觉得你与这花十分相称,便想带回来,送与你。”
薛岫白嗓音有些发紧,额头更是被汗沁得发湿,只是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却不闪不避,定定注视了过来。
关月鸢表情有些怔愣,像是没回过神似的,没有做出反应。
薛岫白安静的等待着,随着时间的推移,脸色越发的白了几分。
今日行为仓促,就连他也无法预测,她会有何反应……
就在他内心忐忑之际,少女倏地噗嗤一笑,竟是直接夺过了他手里的格桑花!
薛岫白心跳顿时漏了一拍,仿佛呼吸都要停滞。
可下一刻,少女突然仰起头,反手将那格桑花插在了他的发鬓!
“可我却觉得长陵哥哥与这格桑花更相称……”
插完花,她笑意晏晏的装模作样端详了片刻,言语间仿佛带着花香扑鼻而来,“我很开心,很欢喜!长陵哥哥可愿再为我戴上一朵?”
70. 第 70 章
“你们在干什么?”一声娇呵从他们身后传出来。
声音一起,关月鸢拿花的手就要收回,擦过薛岫白的耳尖。
薛岫白只感觉一阵细弱的触感,像是羽毛挠在了他的心上,就连没甚香味的娇花,都好像有了独特的气味,萦绕鼻尖。
眼见她收回了手,他眉眼暗淡了一瞬才转头去看来人。
他到要看看,谁会走到这御花园偏处。
来人一身正红色裙装,额间坠着猫眼大小的宝石,一身华贵,鼻梁高挺,眼眸深邃,带着异域特有的神秘,正是太阿氏的小公主。
往常她腰间、裙摆常挂着一排一排的铃铛,走起来步步带着清脆的声音,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裙边的铃铛竟全换成了各式各样的蝴蝶与花朵。
步履之间,遍布生蝶。
见是如此妙龄美少女,关月鸢的眼睛亮了许多,这太阿氏的小公主,真是长在了她的审美上,百看不厌,性子爽快,想交朋友。
她下意识便伸出手来同小公主打了个招呼。
太阿熹整日被困在宫中,原本要去看看大梁的风土,可刚出了刺杀的事,满城内外戒备森严,出个宫随行人员站成两列,哪里有意思!
去找薛云,不对,现在叫做薛岫白,也常常扑空。
太阿熹不明白,为何回来一趟,她的小薛将军就从头到脚的换了一个人。
这不,刚得到薛岫白在御花园的消息,她连忙放下一碗酥酪赶来堵人,没想到竟然看见他与一女子走的极近。
俊男俏女倒是相配,如果这个男的不是自己看中的驸马就好了,她太阿熹从未输过,到要看看是哪个女子。
带着满腔愤怒的抬头,太阿熹与关月鸢正对上了眼,怎么是她,宜兴郡主关月鸢!
她与关月鸢应该只有一面之缘,就是与薛云刚回京的时候在酒楼遇见的漂亮姑娘,再然后就是听说这位姑娘是关将军的女儿,又在秋猎中压了她一头,是位有勇有谋的姑娘。
她倒是挺钦佩关月鸢的,还同婢女说起想与关月鸢交朋友,这叫她如何骂的出口。
思绪百转千回,太阿熹的嘴唇张了又闭,就见关月鸢笑意盈盈冲自己打了声招呼。
帝女们向来礼仪稳重,逢人见面都要行善全的礼仪,什么时揖礼,万福礼,只叫太阿熹学的头疼,更是闹出了不少笑话,这些贵女们拿着她不通礼仪开些玩笑,直较人心里窝火。
不过这宜兴郡主倒与旁人不同,只是这抬手打招呼是个什么礼仪,看起来颇为随意,正和了她的性子。
她呆愣了半天后,也伸出了手照着关月鸢的样子打了声招呼。
关月鸢这才意识到自己行礼有误,这种招手行礼是她自己对扶裙礼的一种简化,从扶裙边,到宽袖边,再到最后懒得扶,直接挥动手让衣袖翩飞,省事不少。
往常只跟最亲近的人行这种礼,这下好了,到让太阿族的公主看了笑话。
关月鸢带着些羞意往后退了一步,直露出身后的一片花海来。
“这……”太阿熹顿时心中欢喜,倒是将刚刚想说说辞一并忘了,惊喜得娇笑出声来,“这是……格桑花?这里怎会有我们部落的神之花?”
薛岫白一听便知她误会了,正待出言解释,没等话说出口,就被太阿熹欣喜的扯住了衣袖,“这格桑花开放,会带来幸福安康,只长于高山雪顶,当日我不过是随口一说想念它,没想到薛哥哥真能为我种出来,我好开心!”
关月鸢此时有些怔愣,这片花海是薛岫白专门种给太阿公主的?她心里疑惑,还带着几分的酸涩,抬头飞快看了薛岫白一眼,见他蹙着眉像是思索什么,偷偷将手往身后藏了藏。
就在她即将收回眼神的时候,突然对上了薛岫白的眼。
只是薛岫白又很快收回目光,转而低头看向太阿公主,神情正色道:“你误会了……”
太阿公主这时已经松手,走到花坛边微微倾身,猛地嗅了一口,“不过,这花期实在短,长在这里倒是可怜,听闻近日有贵女出嫁,不若送上一把以表祝福,你看怎么样,薛哥哥。”
“贵女出嫁?”关月鸢不禁问出口,她怎么不知道近日京城谁还定了亲?
“你不知道?就是……嘉和公主的伴读吧。”太阿熹歪着头仔细的想了想,然后对关月鸢继续说:“听说还是与当今第一状元结亲的。”
“薛哥哥,等过两日,你带我去看看晟朝的婚事都是什么排场,与我太阿有何不同怎么样。”太阿熹的声音带着灵动,一字一句的传到了关月鸢的耳朵之中。
嘉和伴读,名门贵女,择状元婿,怎么听起来像是二囡。
可二囡的婚期不是还没定?
“你说的是闻丞相的千金吗?”关月鸢面色带白,像是听到了令人震惊至极的消息。
薛岫白倒是有所听闻,见关月鸢神情不对,也出言解释说:“听说婚事提前,就在三日之后了。”
“什么!”
关月鸢直到坐上了出宫的轿子依旧没缓过神来,二囡为何突然改了婚期?她只想现在冲到二囡面前问个清楚,是不是有人逼迫她的。
轿中摇晃异常,关月鸢缓缓伸出右手,只见手掌之上还留着一朵格桑花,花瓣有些破损,带着鲜红的汁液留在关月鸢的掌心上,像是一滩血迹一样。
她不记得是怎么做到轿子上的,好像薛岫白还同她说了些什么话,现在一概记不清了,心中被隐隐的酸涩包裹了大半。
为何这么大的事,二囡也不提前与她知会?她要去问问!
*
十月初八,宜嫁娶,旺夫宅。
是个秋高日历的好日子,满城人都知道,今日丞相嫁女,状元结亲。
这可是榜下捉婿极好的爱情故事,不知私底下都被写了多少本话本传唱了,满城内外,不论官员,下至百姓,都可去状元新任的工部侍郎府中讨一杯喜酒喝,沾沾喜气。
据说,丞相嫁女会沿路扑撒喜糖喜钱,倒是引得全城百姓皆聚于此,想要添一点点喜气。
嫁妆三百三十三台,上等丝绸一百八十匹,蜀锦二百匹,绫罗绸缎杭纱春罗三百匹,龙凤呈祥双喜大红缎子被,龙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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呈祥双台蜡四十对,玄狐皮十张,虎皮五张,各色绣花鞋二百双,春夏秋冬四季衣衫二百做,名师古画二百台,笔墨纸砚不计其数,十里红妆,望不到头。
最金贵的乃是御赐结亲的婚书。
谁不知道,新任工部侍郎是皇上眼前的红人,此番种种的优待就已被有心人看个明白。
薛岫白坐在酒楼高处,擢酒杯,看着绵绵不绝的一抬一抬的嫁妆,神色不明。
前几日,关月鸢面色惊异,像是被惊住,他解释了半天,那些格桑花与太阿熹并无关系,但好似没被关月鸢听进去。
她一路神色游离,像是经受了莫大的打击,倒是惹得薛岫白几日不思茶饭。
将军府这几日为了避嫌,竟紧闭府门,不见来客,也不知在躲些什么。
就连上好的桂花酒都没了滋味。
薛岫白闲散的倚在楼上,抬眼往下面看去,今日他不过是卖状元郎个面子,最最要紧的是,今日可能有人想要破坏这场世纪婚宴。
今儿日一早,桉树就在殿前寻到一封信,封面空白,里面的信纸上却写着一句:婚宴有小贼,可解将军思。
无署名,无线索。
倒是勾起了薛岫白一丝探究的兴趣。
宫中戒备森严,若非寻常人,哪里寻得到他,怎会知道他的深思呢?
不妨去看看。
吉时已到,算来算去,新郎官应该已经在丞相府接到那位贵女了,等新人从此路经过,入了侍郎府,就算结了。
风吹半秋,带着几片叶子,吹吹当当的喜呐声从远及近,不过一刻钟就能到跟前了。
薛岫白又灌了一口小甜酒,半眯着眼睛往远处愣神。
八座八台的喜轿一路有人抛洒鲜花与糖块,铺就了一条道路出来,喜轿上有八面顶,每面都刻画了带着喜意的图画,外圈坠着一排正红的色朱红琉璃碎,在阳光下闪闪动人。
周围无数的百姓都围聚再次,说着讨喜的吉祥话,就会有带着喜气的花瓣糖果与铜钱洒来。
当真是声势浩大,公主出嫁不过于此!
眼看就要经过薛岫白的面前,也没发现出现什么问题,何谈小贼?
正午将至,喜轿周边的琉璃碎散着阳光有些刺眼,让薛岫白有些疑惑。
突然,一阵白光刺眼,因喜轿挂着太多的琉璃碎,让人不能直视,多看几眼就会流泪,众人纷纷惊呼。
薛岫白心想,这时候要是有人偷偷潜进去,恐怕也没人瞧得见。
等等……潜进去?
不好!
薛岫白连忙向下看去,正好看见一尾银色衣角一晃而过。
该不会真有窃香的小贼?
薛岫白连忙将水酒杯掷在了桌上,从楼上漂亮的翻身落在近前。
离得近了,果真更加刺眼,各个方向皆有耀眼阳光折射到自己的眼底,薛岫白皱了皱眉头,就想往前再探一探。
这时,突然感觉面前有一人影闪过,他下意识的抬手去捉,没想到那人一个闪人,生生避开了。
是谁?
71. 第 71 章
周围琉璃碎反射的光让人睁不开眼。
薛岫白眨了两下眼,缓和了这种极致的光对眼睛照射的酸胀,可已经失去了那贼人的身影。
正疑惑着,突然听见轿子的右边传来琉璃碎碰撞的声音。
一人身着白衣,脸上坠着一层纱看不清面容,像是想要偷偷离开。
薛岫白立刻大步赶上去,想要制服那贼人,悄无声息的带走,省的再传出什么不好的消息来,败坏了新娘子的喜事。
可没想到那人身手灵活,手腕一翻躲了过去。
薛岫白立刻调转方向,转而扣在了那人肩膀之上!
一触既觉不对,肩膀消薄而肩头又圆润,是个女子……
他匆忙松了手,可那名女子更加着急,带着面纱轻轻转头,一股清风吹过,面纱打在那名女子的下颌上,露出一段光洁的脖颈出来,不知为何,薛岫白总感觉有些熟悉。
怔愣之间,那女子匆匆忙忙要跑,薛岫白下意识的紧了下指尖,只听见滋啦一声,那女子的衣裳从肩头裂了道缝。
那女子气急,像是隔着纱布瞪了他一眼,冲着他的小腿用力踢了一脚,这一下丝毫没有收力,在他衣袍之下留了一个清晰地鞋印!
然后那名女子一手捂住肩头,急忙就要离去。
薛岫白这时愣了一瞬,总觉得这女子像是认出了他,行动行为处处有一股的熟悉。
这边争斗的动作大了些,倒是叫人注意了起来,轿子摇摇晃晃的就要停下,薛岫白还想去追,那人却早跑的没了影。
喜轿不能落地!
只见右边的轿夫腿脚一软,眼看就要带着轿子坠地,薛岫白来不及多想,一脚踢向轿底,稳稳的止住了下降的趋势,再用手一挑,将右边的轿杆拿在了手中。
右边的轿夫顿时心头一松,这才放心摔倒了下去!
这种轿子因着配饰众多,又缀满了点翠珠帘,比一般的喜轿重上许多,那些漂亮的华萃恐被轿夫碰坏了,轿杆要比往常的长出一倍多来,这样轿子的重量更是重的厉害,饶是平时做惯了体力活的轿夫,也难以坚持这种绕城的活动,八抬大轿,每一人都累的厉害。
这边,接亲的新郎官也大步走上前来,一身大红描金喜袍,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全红,还带着一圈描黑金丝的边,勾勒出隐隐蒸腾的喜气纹饰出来,再加上那一张面馆玉翠的俊颜,倒是让人突然理解了,为何沿街边有那么多的小姑娘偷偷抹着眼泪。
“小侯爷。”新郎官弯身周正的行了一礼,抬眼浅笑道:“多谢小侯爷施以援手,若是有空闲,不妨到府上喝一杯喜酒。”
“无妨,顺手而已。”薛岫白颠了颠轿子的重量,然后交到了替代的轿夫手上。他想了半天,又问出一句,“这喜轿样式奇特,满面的流彩倒是让人睁不开眼,可是状元郎设计的?”
“回小侯爷,我娘子聪慧过人,这轿子是她一手设计的,我第一次见,倒也被震惊住了。”
“令夫人真是……神思聪慧。”倒也说得过去,薛岫白并没察觉出什么地方不对,便准备转身离去。
就待薛岫白转身欲走时,那喜轿中传来一声温婉清丽的声音:“今日多谢薛将军了。”
话音未落,一只手轻轻挑开了点窗的红帘来,入目的除了一只肤若柔夷的手,腕上的哪一只琉璃玉翠的淡蓝色珠宝镶嵌的镯子更是惹人注意。
淡蓝色净透又毫无棉絮透亮的成色,薛岫白好像在哪里见过。
恐怕误了良辰,那喜娘连忙来催促众人前行,薛岫白见状也就不再深思,招手撤了出去。
乐队重起,唢呐响,敲敲打打的往前行。
见薛岫白出来,桉树连忙迎了上去:“诶呦,主子,你跑到哪里干什么去,误了时辰不怕旁人的唾沫星子淹死吗。”
重新登上高台,旁边厢房中的众人,直到这边是薛岫白,纷纷起身前来打招呼。
“薛将军也来观礼?瞧瞧着十面红妆,可真是大手笔,不愧是丞相嫁女,譬如公主省亲啊。”
另一人接着絮叨,“薛将军,讨个彩头,听说喝上新人的第一口喜酒,便能接来喜气,若是将军有什么意中人,必能成事,又是一段佳话啊。”
霎时间,薛岫白像是回想起来什么,脑中闪过一丝不寻常,“你们方才称呼我什么?”
“薛……薛将军,这有何不妥?”
“没有不妥。”
是了,自他身份曝光,宁远侯府已成了京中笑料,再也无人敢喊他小侯爷,多是称呼他为薛将军。
可那新郎官,又为何会叫他……小侯爷?
*
红烛缠英帐,不到傍晚,下人们就早早的就点上大红灯笼,管家进退有度的分发着喜糖。
云满偷偷的端来一碗馄饨,轻声道:“小姐,小姐,快来吃上一口吧,从早日就没吃过东西了呢。”
闻清韵闻言,偷偷将红喜帕抬起来,露出一张娇媚动人的脸庞。
“小姐,快来吃上几个。”云满见状连忙将馄饨碗递到了闻清韵嘴边。
闻清韵的头饰众多,压得脖子都有些不适,她倒是抗议过不想要如此繁琐的头饰宝珠,却被董玉宝一口回绝了,还说:“丞相府娇滴滴的贵小姐出嫁,必定是要有这些彩头的。”
这些馄饨做的个头小了很多,刚好适合被一口吞入,汤头是用鸡汤吊出来的,上面撒上一点点葱花做个调色,再点上几滴香油,光是闻着味道,就叫人想一品味道。
出嫁之女一天哪里能吃上一口热饭,她身子骨因小时候大病了一场,不将养着哪里有现在这样的康健,丞相府陪嫁了一小队的厨师厨娘到礼部侍郎府中,一日三餐都有专人管着,药膳炖着。
丞相府待她真是劳心尽力,也算是教养姑娘的极高水准了。
闻清韵嘴唇轻启,低头含上了一口馄饨,却看见了手腕上流彩的手镯。
今日,事发突然,有人闯入她的喜轿时,闻清韵第一次感到后脊发冷,慌忙就要摘下红帕,看看来人是谁。
没想到那人一手就抓住了她的手腕,然后给她带上了一支琉璃幻彩的镯子。
闻清韵动作一愣,顿时就知道来人是谁了。
“你疯了不成,大庭广众的闯进来,被人看到该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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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闻清韵带着关心,反手握住了关月鸢的手。
是了,来人正是关月鸢。
“还不是你,为何不告诉我,婚事提前了?你还怕我搅局不成。”
关月鸢言语中带着一点哭腔,惹得闻清韵心也微微发紧。
她连忙解释,“事出突然,是沈淮序突然与父亲商量要提前,我被圈在家中,而你又去了秋猎。”
关月鸢:“原来如此,哼!好小子,他竟然逼迫你。”
闻清韵虽然看不清关月鸢的神情,但能想到她此时定气得鼓起嘴来,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捂嘴一笑。
有了关月鸢打岔,心中对未来生活的不确定倒也缓解了许多,她二囡才不是那种娇养在深闺中的女子,她背后还有比亲姐妹还亲的姐姐。
想到这里,闻清韵拉着关月鸢的手,小拇指勾了两下,这是她们自小的习惯。
“你送的镯子,真真好看,我便要日日夜夜的带着,就好像你陪着我一样。”
“你……罢了,二囡,还是希望你日后过得自由,多为自己考虑,也算得上是我为你大婚送出的祝福。”
这么重的祝福,温的闻清韵的心热乎乎的,然后怀中一热,被塞了个小包裹进来,怔愣了一下,关月鸢就已经跑出了喜轿去了。
那小包是八珍阁专有的油纸包裹的,上面还印着她专门为李秀娘设计的样式,看来,这里面装载的是家人沉甸甸的爱。
糕点名团圆,入口即化,甜而不腻,闻清韵在轿子中吃了个干净。
此时就听外面传来异响,接着,轿子颤了两下,好似要摔一样。
原来竟然是薛将军。
大囡跑时,会不会被他瞧见了?
见他要走,闻清韵出声打断,趁着这个空隙,想来大囡还能跑的更远些。
闻清韵正陷入回忆,突然门外传来响动,云满‘诶’的一声,连忙将那碗馄饨藏了起来,然后急切的帮闻清韵盖上了盖头。
刚刚弄好,就见沈淮序走了进来。
“夫人。”
清俊朗颜眉眼之间带着温润的醉意,倒脸一旁的丫鬟们差点红了脸,连忙退了下去。
闻清韵有些紧张的握了握手中的帕子,时辰不是还没到,他怎么这就……回来了?
“夫人在想什么?”
身旁的床垫有些凹陷,旁边传来一股热源,带着淡淡的酒香。
她慌忙回道:“没什么,想你为何这么早就回来了。”
沈淮序像是沉默了一瞬,随即飞快低头靠近了她。
隔着影影绰绰的帕子,闻清韵看见他唇角轻扬,嗓音低沉又悦耳,像是附在她耳边一般,“急着想见夫人,便匆忙了些。”
沈淮序说完,抬手将喜帕轻轻挑了起来,露出一抹带着红晕的脸。
少女面色红润,眼眸含着秋水,不敢与他对视,只是嘴角的口脂被蹭掉了一块,就像是一副上好的画缺了一角。
沈淮序目光一凝,紧接着下一刻又像什么都没看见似的,垂下了眼。
“夫人的镯子倒是新奇得紧……”为何上轿前他从未见过?
72. 第 72 章
万国来朝,铺百十里红毯。
千古音律作响,引得凤鸟起鸣。
宝石作花高挂于树木之上,黄金满地,城中不见贫瘠不净之人,百姓皆高升歌舞,一番欣欣向荣之景色。
以上场景,皆来自闻绍和闻丞相的想象,哪怕有些夸张,可彰显国力该有的场面……也不该是眼下这样:
迎面的冷风直往人的骨头缝里钻,什么红毯宝石,宝马香车,没见一点影子!
就连城门楼上的鸟粪都没见人清理,凄冷的风扑面而来,令城楼上的闻绍和等一众官员泪眼朦胧,四下还时不时传来几下擤鼻涕声……
这关绩办的这叫个什么事!
我泱泱大梁,难不成还要群臣一起站在城楼前接待别国不成?
若不是宣帝下令大家都得听关绩的,闻绍和怕不是第一个就要甩袖走人。
我呸,若是关绩伤了我大梁的脸面,他定是万死不得其咎!
闻绍和此刻已在心中虚空挥笔,写了八千字的奏折,准备等此事一了立刻上告圣上!
不经意抬眼与身侧的御史大夫对了一眼,两人皆露出同样的神色,想来明日的奏折,大家的内容都是一样的。
邢鹤眠正踮着脚尖朝远看,被薛岫白踢了一脚后又站直了身体,骂道:“长陵,你干什么!”
“立定身直,太傅没教你吗?这么多人看着,还不仔细的立规矩,当心被人拿了话头告你一状。”薛岫白眼神甩过右边,不少人转过了头不再打量他们这片地方。
自知理亏,邢鹤眠整理了一下仪表又恢复了风度翩翩少年才俊的模样,只不过嘴里还在嘟囔:“这次算你有理,等我二哥来我叫他还你几颗东珠。”
也不怪邢鹤眠,他被弥国送来做质子已有十三年了,若不是大梁君臣礼贤下士,也不随意欺辱一个质子,他的日子哪能有这么好过。
毕竟寄人篱下,况且这次来的还是邢鹤眠同母亲的二哥,邢鹤郎。当时弥国原本属意邢鹤郎当质子,因为他身体有疾,一场大病导致左耳失聪根本就没有继承权。
可想而知,邢鹤郎若是被送了过来,就相当于被人放弃,邢鹤眠就是为了他这个二哥,才决绝的选择了背井离乡。
这几年邢鹤眠在太子殿下的教导下为大梁做了不少实事,可这弥国却一向不安分,这两年没少借着边境不稳暗中生事,得了不少好处,翅膀也越发硬了……
这也是皇上属意关绩接待的用意。
薛岫白脑中转过许多,面上却不动声色。
忽然,一小兵穿过众人,走到了正昂首挺胸立在最前方的关绩面前,躬身行了一礼,“将军,弥国使臣出现在前方三十里处。”
关绩本就等得哈欠连天,一听这消息,顿时来了兴致,向两边挥了挥手。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道路两旁立刻跑出两列纵队来,人手抗了把椅子,搁在众位大臣面前。
“各位同僚,站也站累了,咱们还是坐着说话,头都低点,莫叫下面的人瞧见了。”说完话,关绩率先一撩衣摆,大马金刀的坐在了椅子上。
这是何意?
众人皆不理解。
只有闻绍和大概了解关绩的想法,这么多重臣皆站在城楼之上倒是显的我朝低了一截。
明显这姓关的憋了一肚子的坏水,又想人前来观礼,这才搞出这么一回事来。
不多时,一队人马就出现在了众人视线中。
三骑白马拉着个金碧辉煌的车厢,车厢与大梁规格不一致,只有四个柱子,四周用薄纱覆盖,清风吹过,倒是显得里面有些影影绰绰,十分……骚包。
车厢后面紧跟两对人马,拉着几车高大木箱,想来这就是要上供的贺礼了。
“这便是你那二哥?”薛岫白对邢鹤眠皱了皱眉。
“额……我记得他从前不这样。”邢鹤眠的面色有些红润,不知是羞涩还是觉得有些丢人。
人已至城下,但城门禁闭,不见开门。
有奴仆在城门口喊了两声,无人应答,匆匆跑到车厢前面向主子汇报。
片刻后,从车队中上来一队人马,齐声喊道:“我主子乃弥国皇族,你等还不速速开门引我们进去。”
此话一出,众位大臣纷纷变了脸色。
关绩咂吧了一下嘴,突然举起双手来,众人还以为他要打开城门,都有些不忿。
还没等闻绍和出言阻止,关绩举手使劲的往后仰,伸了个懒腰出来。
闻绍和嘴唇张开还没来得及吐出字,被关绩的动作一晃,倒是让他话到嘴边,说说不出来,咽咽不下去。
“闻丞相这是什么表情?莫不是年纪大了,受不住这西北风?”关绩故作惊讶的看了闻绍和一眼,急忙扭头大声吩咐,“快叫太医来给闻丞相看看,他可是国之栋梁,怎么能拜服于这区区北风之下!。”
闻绍和闻言气的一拍椅背,闭眼不愿再搭理关绩。
约么过了一刻钟,下面的人嗓子都喊哑了,渐渐出不来声音了,这才安静了下来。
那车厢之人终于按捺不住,一把掀开了帘子,踏过奴仆的人凳踏在了大梁的国土之上。
“这大梁莫不是对我弥国有什么意见?我千里迢迢而来,你们竟连门都不开,这就是待客的道理吗?”
此时,关绩闭目养神的动作一停,摆了摆手,接着身边一直站着的副将退了下去。
众人纷纷疑惑,到底何时关绩才准备开门?
邢鹤郎站在城墙下,像是气急了,狠狠的踢了一脚身旁的奴仆,接着就要转身离去。
突然,城墙内传来一阵步履整齐的金戈铁马之声。
咯吱咯吱……
铁制木雕城门,传来一阵声响。
城门大开,一对兵马列阵而出,将士都身穿重型装甲,头戴铁盔,手拿长枪,所过之处尘土飞扬,金戈铁马踏出登登的声音。
此阵仗一出,不仅将下面的人镇住,城墙上‘哇’声一片,只因为这队兵马,是关绩手下的王牌重甲,从未露面过,但凭借百人就夺得万人城的也是这只铁队。
别说邢鹤郎了,就连大梁的其他将门,文臣,都没见过几次!
薛岫白一愣,好不容易按捺住躁动的内心,却看旁边许多人都已迈出了半个身子向下张望。
“尔等是谁?不知今日南门封锁,乃我军操行陪练之日?难不成活着难受要受死不成。”说话之人,嗓音嘶哑,又经过沉重的铁盔传导,让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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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邢鹤郎直面铁军,更是被吓的双腿发软,身旁的侍卫连忙刀出刀鞘护在邢鹤郎身前。
只不过这些无谓之举,根本没被这些人放在眼里,围立一圈坐在高头大马之上,突然,众人一起将手中的长枪放在地上,咚的一声,仿佛地震。
对面那些侍卫手脚一软,顿时刀剑一丢落在了地上,就像是……笑话一样。
“呵。”那为首之人仿佛是笑了一声,接着道:“可进。”
邢鹤郎一听,怒目脸憋的通红,却根本不敢多说什么,他带着任务来,自然不可能转身扭头就走。
只能在奴仆的搀扶下,就要返回自己的车架。
“外番之人,不得驾车。”
“你……”邢鹤郎气急,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弃车徒步。
那些侍卫见状连忙将地上的兵刃拾起来,跟在邢鹤郎身后。
“外番之人,不得携带兵刃。”
此时,邢鹤郎若是眼睛能杀人,这些人不知道已经死伤多少回了。
他愤恨的向后招手,接着那群侍卫将刚捡的兵器又都丢在了地上。
“外番之人,需得交入城费。”
“多少!”邢鹤郎愤恨怒骂。
那人伸出一只手指头摇了两下。
邢鹤郎见状,露出些不屑来,从怀中掏出一张一百两银钱出来,扔在地上,像是等那人去捡,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出来,就为收点钱,这大梁之人,果真上不得台面!
那人却看也不看地上的银票,嘶哑声音道:“一辆车一两金。”
“什么!你们大梁抢钱不成。”怪不得邢鹤郎着急,他们兴师动众的搬了百辆车来,这一辆一金,难不成要给出去百金?
那人话闭,不再言语。
两方人马对峙在城门口处。
邢鹤郎见状,气急,牙齿咬在下唇上,见对面的人丝毫没有退步,只好从怀中掏出来一个鼓囊囊的荷包,扔到那人手上。
那人颠了颠重量,顿了一下,然后闪身让开了城门。
不知为何,邢鹤郎总觉得那人似是在嘲笑他。
这一幕,让坐在城墙上的众人纷纷咂舌,不由惊叹,这么大手笔,又不怕惹事的行径,真不愧是关将军干出来的事情。
尤其是闻绍和,他自问以自己的脸面,是万万做不出这么不要脸的事来。
可他这时又觉得,人不要脸,有时候也挺痛快。
他一把老骨头了,今天竟然重新扬起来铁骨铮铮的报国热情,环顾四周,众人皆是如此。
众人一个个热血沸腾,瞅关绩都顺眼了许多。
打眼望去,就见副将上来,将那盛满金子的布袋递给了关绩。
闻绍和以为这不过是关绩的手段,想来这莽夫纵使再无耻,也不会在这等大庭广众之下,将金子昧了去。
正想着,他眼睁睁看着关绩拿起布袋子就塞进了自己的衣襟当中……
“你……你!”闻绍和气急,这货难不成想要私吞不成?这可是赤裸裸的贪污腐败!
关绩见众人都望向他,哈哈笑着伸手拍了拍装金的衣襟,“看什么看,难不你们要和我老关分这一杯羹?那可不行,这可是老夫凭本事要来的!”
73. 第 73 章
看着这般场景,薛岫白害怕邢鹤眠心里有想法,便观察着他的神色,开口问:“你……”
话未说出口,就见邢鹤眠眼睛中带着崇拜,一脸艳羡道:“哇,你看这关家铁军!多厉害……不知道那长枪能有多重。”
薛岫白没忍住笑出了声,他确实没想到,邢鹤眠神经大条到这般程度,也是自己多心,竟然会觉得邢鹤眠会有些旁的想法。
见薛岫白笑话自己,邢鹤眠不由仰起脖子道:“长陵你笑什么?难道你不心动,还是你手底下也有这样一群铁军?”
薛岫白闻言正了正神色,转移话题道:“光一柄长枪就重八十八斤。”
“八十八!”听到薛岫白这样说,邢鹤眠震惊不已,连声调都提高了两度,“你如何知道的?难不成是看出来的?我怎么看不出来。”
薛岫白却不知如何给邢鹤眠解释,那柄银枪他年幼时不光见过,还摸过,包括那气势恢弘的铁军将领也在关绩的要求下,教授过他一些基础,相当于是他的武术启蒙的老师了。
不好解释那便干脆不说,邢鹤眠也只是随口惊叹一番,大大咧咧根本不往心里去,眼看着城楼下的身影渐渐消失,邢鹤眠这才反应过来,问:“诶?我哥他们去哪里了?”
城西使馆内。
“无耻!一群混蛋!”
邢鹤朗将桌上精美的瓷器一把全扫在了地上,吓得跪在旁出的奴仆不敢发出任何响动。
这时身后走来一身型婀娜,穿着灵动衣衫的女子,带着大梁上京特有的口音,开口却毫不客气,“真是蠢货,你若误了正事,别说我,恐怕你父皇也不能放过你!”
“李维一你少站着说话不腰疼,咱们是捆在一条绳上的蚂蚱,没了我你们也别想好过。”邢鹤朗扭头啐了一声,眼中闪着阴狠。
名叫李维一的女子眸中含着不屑,可一见他像是要撂挑子,只能在嘴上安慰道:“二皇子何必生气,今日吃的亏且先忍着,顾全大局为重。”
“顾全大局!顾全大局!当时你们拉拢皇叔的时候,可没说过这大梁是这样的态度,难道我隐忍下去,大事就能成?”
弥国不大但身处要塞,临海掌管水路货运,但如今的皇族势微,到了他父皇一脉已然受到外邦势力的逼控,皇权基本被架空。
若不是出了王叔这一脉,联络大梁,送人为质,建立起坚固的两国交流的桥梁,才让那些贼人收敛起来。
弥国与敌人斗争了近十年,突然之间,迅速崛起,外来势力一败涂地,被这个王叔身旁的幕僚‘李氏’掌控,成为弥国重要经济命脉的抓手。
而这李维一,便是那下一任李氏家族的掌门人,虽是女子,可王叔交代过,万万不得忤逆与她。
邢鹤朗一身怨气无处发泄,直到今日在大梁被全城百姓看了笑话,可笑的是那人还在劝他‘顾全大局’!
“已经安排好了,你就照做,我保证倾尽李家之力,助你夺得皇位。”李维一低垂着头,坐在八仙桌的一个角说道。
“那就好,别忘记你说的话。”说完,邢鹤朗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李维装模作样地行了一礼,却在邢鹤朗路过她身侧,声音不大不小又骂了句,“蠢货。”
邢鹤朗似毫无察觉,大迈步的踏出了房门之外。
果真他左耳有疾,李维一不屑地笑了。
直到出了院门,候在一旁的小厮连忙上前,追上邢鹤朗的步伐道:“二皇子,已准备齐全了,只等晚宴开始。”
邢鹤朗微微点头,丝毫没有在李维一面前暴怒的模样。
小厮小心凑上前,“小殿下递了拜帖,二皇子殿下可否见他?”
“不见,见他作甚,在大梁待了这么久早就是大梁的人了,和他保持距离,别给自己身上惹得一身腥。”邢鹤朗骂道。
“是,主人。”
*
大梁皇宫内。
今日宴客没有设在往常的大殿内,反而是在銮殿殿前。
銮殿是大梁朝堂的主殿,庄严肃穆,有三级台阶,每级又有二十八层,站在高位,一览无余。
且空场极大,容纳一军都不成问题……这哪里是宴客的道理?
金丝红毯从上铺到下面,覆盖了每层冰凉的石板台阶,宫女们都步履轻盈的为每一个人奉上美味佳肴。
闻绍和带着家眷坐在高位,这次关绩安排让亲眷都坐到一块儿,不像往常完全按照官职,于是闻丞相那个嫁给当今礼部侍郎的女儿闻清韵,便也坐在了他的身旁。
此时正和夫人拉着手话家常,不得不说,关绩的这个做法倒是凸显出一定的人情味儿来。
可有人却不是这样想的。
兵部尚书陶勋若不是死死拉住自家不成器的儿子,恐怕这陶嘉屹早都跑到关绩的席位上去了!
如今这上京的人都在看他笑话,到处都传的小话,说他好不容易生养长大的儿子要入赘到那关家!
一想起外面的这些流言蜚语,陶勋恨不得将陶嘉屹拴在自己的裤腰带上,省的到处乱跑丢人现眼!
薛岫白的席位靠前,比邻关绩,能将坐在那里关月鸢的神情神态看个一清二楚,只是见她一副出神的模样,不知在想些什么。
“鸢儿怎么了,是不是饿了?”元娉婷已经临近预产期了,可在家憋的久了,倒也想出来转转,便劝关绩解了关月鸢的禁,一起参加宴会。
“没什么。”关月鸢低头轻轻的摇了摇。
“这是怎么了?”元聘婷一听关月鸢这么说,心里更着急了,她自小长大哪里有过这种时候,急得连忙将关月鸢拉在怀中,道:“鸢儿跟娘说,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元聘婷的手心柔嫩,又带有温暖的感觉,摸在关月鸢的脸上。
关月鸢连忙钻了出来,拉住元聘婷的手,脸色粉红,:“娘,这么多人看着呢,我不是小孩子了。”
这才像是她平日的模样,元聘婷这才放下心,同身旁的春妙打趣,“瞧孩子长大了,知道羞了,怎么怕陶嘉屹那小子看到不成。”
这……这和陶嘉屹又有何关系?
惹得自己不敢动弹的罪魁祸首不是正好端端的坐在她右手边吗!
关月鸢想着,悄悄侧了头,目光落在隔壁桌的桌角处,此时视线之内突然出现了一只手。
手指修长,柔韧有力,骨节不大,隐隐有青色血管走形,两指放在碧玉酒杯之上,沿着光滑的杯壁打转儿。
倏而抬手,关月鸢的目光也随着这只手往上,与一双黑漆漆的眸子撞了个正着。
关月鸢忙撤回目光,面色绯红,脑中不自觉的想到那日,在二丫的喜轿前,被薛岫白抓坏了衣服。
想来薛岫白并没认出她,可她当时羞愤不已,还踢了他一脚……事后再回想起来,关月鸢越发觉得无所适从,只要一回想,就会自发的感到面色通红,心脏不受控制的砰砰乱跳。
他……方才是在看她吗?
这样想着,忽然身子一个趔趄,关月鸢被关潥阳一屁股挤到了一旁。
“哥,哥,答应我的东西呢?”关潥阳好不容易出一趟门,直乐得合不拢嘴,丝毫不顾被挤到一旁的自家亲姐。
薛岫白身体比脑子反应还快,若是扶起关月鸢,怕会遭受许多非议,于是眼角一暗,转而拍在了关潥阳的肩膀上。
只是力度有些大,拍的关潥阳龇牙咧嘴。
“诶呦,疼死了,薛大哥轻一点。”
关月鸢被气得脸色发红,可当着众人的面,又不能当真对他弟弟动粗,只能生生咽下这口气。
轻轻呼出口中浊气,一抬头,却又觉得心头一梗。
这边薛岫白同皇子们坐在一块儿,对面自然是公主们。
嘉和公主还有那外邦的太阿熹公主,正坐在他们对面,此时正直勾勾看向这边。
前面弥国使臣已经到位,他们的座位被安排在不远处,但也有些距离。
宾客酒席先上了一道葱蒸小羊羔,羊肉细嫩,选的是六个月大的小羊,取腹部连着筋骨的一部分,用最简单的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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饪方式就能达到最极致的享受。
关月鸢虽没什么心情,但因着这道菜也多吃了两口。
这时从使臣那里传来一声,“大梁宴客连节目都没有吗?”
这一声直较许多人面露不悦。
“皇上驾到。”
众人行礼,但关月鸢看到,那弥国的所谓二皇子,并未行君臣之礼。
“众爱卿平身,随意就好。”宣帝摆了摆手示意继续。
曾经大梁皇上未到场,宴席不会开,再等层层敬酒,层层答谢,等菜肴入了口,早都冰凉入骨。
自宣帝即位,许多陈旧陋习便被抹了个干净。
“弥国使臣可在?”宣帝目光朝下方示意。
“圣上万安,我乃弥国二皇子邢鹤郎,今日携重礼前来觐见皇颜。”邢鹤郎微微弯身虽没行跪拜之礼,但仍然比之前的骄傲自满要收敛了许多。
“哦,弥国有心了,不知今日二皇子感觉如何,是否感到我大梁热情好客,宾主尽欢?”
此话一出,众人窸窸窣窣的声响都停了下来,今早发生的事就在眼前,谈什么热情好客?
不由纷纷为关绩捏了一把汗,可抬头一看,这货不管不顾的正举杯喝着酒。
“回皇上,大梁实在热情好客,真是令我不知所措。”邢鹤郎咬牙切齿道,尤其是说到热情好客的时候,后牙槽咬的死紧,像是从牙缝中吐出一句话来。
“哈哈,我大梁民风质朴,最是好客,想来二皇子来日尚短,多留几日,朕派人带你多去转转。”
“谢皇上,皇上,我此番前来主要是为您献出这份礼物。”邢鹤郎说着,向后招了招手。
这时广场中央两侧突然跑出两行列队,身穿将士常规的练武服,人人身高八尺一二,面容刚正,都是一等一的根正苗红,站在一处就令人赏心悦目。
“这……这是作甚?”众人疑惑,这群将士这时候出来,乍一看还以为是邢鹤郎带来的,可扭头一看邢鹤郎自己面色也十分惊讶。
关绩这时才大咧咧将嘴边的酒渍一抹,招手命令下面武将开始,“方才不是有人嫌没表演?你自介绍你的,这就是本将军特意操练的宴客节目!”
被他这么一打岔,邢鹤郎说的话无人应答,众人全都被那些将士吸引了注意。
邢鹤郎恨的暗暗跺脚,复又提高了音量,“这是我国百年难出一次的赤鸟……”
话没说完,突然被身后传来的百人齐喝打断。
那百人铁骨铮铮行云流水的一套军体拳,赫赫生风,引得众人拍手叫好。
平时这群闺阁小姐,学堂世子们哪里能看到这种级别的军体拳,一个个睁大眼睛急迫的看,还说着要比往常诗词歌赋好看许多来。
邢鹤郎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得硬着头皮继续介绍:“金头银凤……”
“哈!”
“常居悬崖之上……”
“呵!”
这百人的叫呵声,压的邢鹤郎咧着嗓子都听不清说话。
毫无办法只得退到一旁,等待军体拳打完。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军体拳已经展示完毕,将士们最后齐声喝道:“皇上万岁,福寿永康。”
宣帝兴致高涨,拍了拍手道:“不愧是我军将士,赏。”
邢鹤郎却还站在一旁,面色青白。
“二皇子你方才说什么神鸟?”闻绍和打了个岔,给邢鹤郎递了个台阶。
邢鹤郎这才重新站在下首,命人抬上来一个黑布包裹的一人高铁笼。
见众人目光汇聚于此,他才勉强笑了一笑,伸出手拽住黑布上方,使劲将罩布拽了下来。
那一人高的铁笼内,有一只金头银尾的鸟兽,头有三只彩羽,背垂无数赤红长翎,像极了古书中记载的赤凤。
那赤凤端坐在笼内,头昂的极高,像是毫不畏惧,犹如天神下凡。
见众人痴愣,邢鹤郎这才出声道出原本的意图,“皇上亲鉴,我弥国愿以凤鸟求娶公主,换得两国万世和硕!”
74. 第 74 章
四周死寂,觥筹交错,大家推杯换盏的动作不由停了下来,忍不住看向胆敢说出如此言论的人。
大梁建国几百年,虽中途曾被窃国,可最终仍旧回归原本的皇位正统。
几百年间,大梁和亲公主不过五位,她们所做出的历史功绩,造福百姓被记录在册,人人传唱,可极少数人知道,这五位公主全都颠沛游离,命运不济,不过二十多岁就红颜枯骨。
大梁虽不胜当时巅峰,但现如今内无敌仇,外无远忧,根本不需要用公主换两疆和平,弥国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当今圣上子嗣不算繁盛,座下适龄的公主不过两个,一是贵妃掌上唯一的明珠嘉和,另一则是皇后娘娘如珠似玉的灵安。
嘉和今日穿了一身玲珑霓裳,衬的自己格外花容月貌,没吸引到对面的薛岫白不说,此时众人投来的所有眼光,都令嘉和郁气上升,手握酒杯,就想砸到那什么二皇子的头上。
什么边陲之国都胆敢觊觎大梁公主!
酒杯摔在了邢鹤朗脚边,里面色阈醇厚的葡萄酒泼洒了一地。
“嘉和,不得无理。”太子殿下今日穿了一身金丝棉纶的朝服,头戴高冠,左右垂下两条金丝宝石坠子,垂在胸前,脸色因为品酒而带着一点殷红,倒是冲淡了常年咳疾的病气,端端好一副美人样貌。
商宫涅不急不缓放下酒杯,后背挺的笔直,只见他微微一垂眼,对一脸恼怒的邢鹤朗道:“本宫的妹妹自幼娇惯,二皇子见谅。”
邢鹤朗闻言才收起面上的恼怒,转而意味深长的看向嘉和的粉面俏脸,“不敢不敢,嘉和公主性子洒脱更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自是在下的错,唐突了公主。”
听着邢鹤朗这么说,嘉和哪怕迟钝也反应了过来,自己这是被他记住了!
这可怎么办,她顿时只觉得手脚发软,连忙看向上座,贵妃坐在宣帝的另一边,对她轻轻的摇了摇头。
宴席还在继续,可有的人却早已无心宴饮。
闻绍和时刻关注着宣帝的表情,见宣帝与太子退了宴席,便也寻了由头悄然退出。
大殿内,宣帝站在书桌的一角边,手上有节奏的叩着桌面。
“闻爱卿,你来说说,弥国这是打的什么算盘。”
“这弥国不过弹丸之地,但地理条件优越是天然的函谷关,是打开我国对外的主要通道。”
闻绍和刚说了一句老生常谈的话,见宣帝眯起了眼睛,知道这些说辞不是宣帝想听的,复又开口,“弥国自从现任君主引外敌入侵,后抗争十余年,我大梁虽处于艰难的时期,但仍派兵两万帮助弥国,抵御外敌,后扶持国内民生,提供教授百姓技能谋生。”
宣帝:“现任君主?听闻已缠绵病榻七年,恐不久于人世。”
“弥国君主早已不问朝政安心养病,现如今把手掌控弥国的是弥国君主的弟弟,裕亲王。”
闻绍和说完,看了眼宣帝神色,才继续,“这位裕亲王是个能人,他借我大梁的兵力,重塑了自己在本国的声望,若不是出身提不上台面,弥国君主怕是早该换人了。”。
宣帝却想不起来了,“当时,被派到弥国的人是谁?”
闻绍和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是那李家。”
殿内静了一瞬,宣帝突然将手中的串珠一扔,砸在书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关绩何在?”
“老奴马上去寻关将军。”李同光行礼之后赶忙去寻关绩。
关绩还在宴席上,得意洋洋的对元聘婷讲述台下招式,被李同光喊走时,心里还有些纳闷。
等迈入大殿内,见殿内气氛严肃紧张,他连忙想要行礼,奈何喝的酒多了,在胃中晃荡,这猛地一打紧,就有些想吐。
虽然他很努力想要压下去,可还是没能成功。
一句‘皇上万岁’还没说出口,就打了一声响亮无比的嗝来!
这一下,差点要把宣帝气笑了。
“你个莽货,竟还有心情喝酒!”
“皇上为何这样说?不过是个小国,哪里需要咱们嫁公主过去,皇上若实在放心不下,不如臣去带一队兵马……”关绩话还没说完,就见宣帝抬起右手,意思是,不叫他再说了。
关绩有些唏嘘的止了话头,见宣帝未叫他起身,可可怜怜的缩在那里。
“最近边境可有异样?”
“好得很!臣的大军驻守东南边境压迫蛮人,这几年大大小小的战争咱们胜多败少,最近一次更是将蛮人逼退几十里。”
宣帝沉吟了几声,继续问:“今年冬日气温比往年更低,那蛮人无粮不能保暖,就没什么动作?”
关绩仔细思索,没什么头绪,只好回复道:“回圣上,确实没有。”
这时商宫涅来了一句,“父皇,难道那蛮人会同弥国联合?”
宣帝没有否认,“若不是如此,弥国哪敢如此叫嚣。”
关绩闻言一惊,突然想到了些事情,连忙开口,“皇上,这几日边境在来往商队查获过几批货物,在棉花当中藏有赤金,在粮食中埋着些奇特的铁器。”
“去查,丞相你派人去给朕查个清楚!”
闻绍和心中有些慌,这次弥国像是有备而来,如今提出的和亲,与其说是加强两国联系,不如说是试探大梁的底线。
同意公主和亲,代表大梁此时无多余兵力对抗弥国。
不同意公主和亲,大梁又不能撕破脸,只得同意他们其他要求。
现如今,若是真牵扯上了李氏余孽,作为弥国背后的强横势力,再与其余大族勾结,大梁必将腹背受敌!
*
关月鸢自从听到了和亲的消息就心神不宁,见灵安与她打了二人独有的手势,便偷偷的逃离了宴席。
她们在殿后相遇,銮殿背后是通往后宫的必经之路,中间路过小御花园,里面种满了海棠,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在这深秋季节还能收获着一片海棠花海。
一座假山前有溪流,后靠山亭,旁边卧着一座秋千。
可惜,就算景色再好,关月鸢与商幼晚也没心情多看一眼。
商幼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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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着关月鸢的手,她的手冰凉寒沁入骨,带着丝丝颤抖,让关月鸢心疼不已,连忙将她的手埋在袖口内,试图暖热这冰凉的温度。
“鸢儿,我该怎么办?”
“姐姐你先别急,我听太子殿下好像没这个意思,定是不会让你去和亲的。”关月鸢连忙安慰。
“鸢儿妹妹。”商幼晚眼中含着泪水,双手颤抖,不住的摇头,下唇被齿间磨出一道道血痕,她缓和了许久,平静了一点下来,才重新用颤抖的声音对关月鸢说:“我……我有喜欢的人了。”
什么?
这倒是始料未及,关月鸢来不及追问细节,她脑中闪过一丝灵光,连忙抓紧了商幼晚的手,“那不正好!你的心上人若是娶了你,不就不用和亲了?现在还有时间,你告诉我他是谁,我去找他,让他提亲。”
“不……不,他娶不了。”商幼晚的尾音带着些哭腔。
“为何娶不了?”难不成她喜欢的人是个有家室的?
忽然一阵风起,商幼晚的嘴长长合合,但说出来的名字,好像被风吹散了,关月鸢的脑子一片空白,许久才反应过来。
昙鸾!
竟然是昙鸾佛子!
“我喜欢他与他无关,他并不知道这件事,我不想和亲,走了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怪不得,这可是天生佛子,佛骨道心,不说整个上京,整个大梁谁人不知他。
关月鸢看着商幼晚泪眼婆娑的样子,心痛不已,不知道怎样开口安慰,只能先尽量安抚,再想办法。
“姐姐莫哭,瞧眼睛都肿了,再叫旁人看了去,你放心,你不会去和亲的,我去求爹爹,你莫哭了,哭得我心疼。”
关月鸢轻轻用手帕擦去商幼晚的眼泪,见她状态不好,若是再回到宴席上,倒叫别人拿着把柄,“喜欢佛子又怎样,都是人罢了,姐姐莫要思绪太多。”
这里离宴席较近,搞不好会遇到哪些达官显贵,关月鸢便催着商幼晚赶紧离去。
直到安雁搀扶着商幼晚的身影消失,关月鸢这才长呼出一口气。
紧接着,她突然发现有一个身影站在靠近假山黑暗的阴影里,不知道站了多久。
“谁?”
刚刚的事情若是被人知道了,对晚儿姐姐就是灾难!
人影往前走了两步,逐渐走进了宫灯照亮的范围内,“姐姐?”
那人影逐渐显现出来,原来是陶嘉屹。
关月鸢顿时长呼了一口气,开口问:“你为何不在宴席上?”
陶嘉屹身穿一身骚包的淡粉色长袍,面容称得上一句郎艳独绝,打扮的像只花孔雀,但此时关月鸢觉得陶嘉屹神情有些不对。
他面容严肃,没有往常噙着笑模样,径直向她靠近。
他的脚尖距离关月鸢很近,身上散发着一股从未有过的压迫感。
“你怎么了?”关月鸢下意识后退,伸出手试图阻止他前进。
紧接着,陶嘉屹突然强硬的攥住了她的手腕,清澈的眸子冲动又茫然,“姐姐你可知我的心意?”
75. 第 75 章
“你……你做什么?先松手!”
陶嘉屹神情悲伤,通红的眼眶竟是默默滴下一颗泪珠。
他实在无法接受关月鸢喜欢昙銮佛子这件事,哪怕不喜欢他自己,怎么能去喜欢佛子呢?
不说别人,只被他娘这样对佛子奉若神灵的人听见,怕是都能立刻杀进将军府来!
陶嘉屹如今只想仰天长泪,“姐姐你怎么……怎什么不看看我呢?”
关月鸢不知道陶嘉屹受了什么刺激,可眼瞧着陶嘉屹流了泪,心中的火气顿时散了一半,只觉得莫名极了,“我看你做什么?你是怪我今晚宴席没与你打招呼?”
陶嘉屹却觉得关月鸢这是害怕他道出真相,在跟他装傻,“姐姐!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与我……”
两人正说着话,关月鸢突然被人握着肩膀扯了过去。
陶嘉屹的手腕被不名的物体击中,条件反射地松开了手。
紧接着,他机警得察觉身侧有一阵劲风来袭,匆忙侧身躲过,看向来人。
薛岫白一身玄衣,黑发高束镶鎏金玉冠,一双黑眸冷冷清清,带着一股高不可攀的贵气。
他将关月鸢护在身后,垂眼扫了过来,嗓音清淡不带情绪,“你做什么?”
陶嘉屹心底顿时涌上了一股危机感,“我与姐姐说话,与你自然无关。”
空气中一时蔓延出了火药味。
薛岫白同样寸步不让,“我不过是看见有人对宜兴郡主无礼,出手相助罢了。”
说完话,两人齐齐回头看向一旁正怔神的关月鸢。
关月鸢脑中糊作一团,灵安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办法,此时这两人又非得分出个上下,不能一件一件事来,让她的脑子想个清楚吗?
见关月鸢面色不佳,陶嘉屹却突然失了勇气,好害怕从关月鸢的嘴中,说出些他接受不了的话。
又刚好,薛岫白起了话头,“宴席已经结束,我来的时候陶大人正在找你……”
陶嘉屹明知薛岫白不怀好心,可能对关月鸢也有什么非分之想,但自己是瞒着他爹偷偷跑出来的,眼下出来也有一段时间了,也算不得薛岫白骗他,不然要是被他爹抓住,回去免不了挨一顿打。
他又看了一眼关月鸢的脸色,神色恹恹,倒像是淋了雨水的小狗,讪讪开口,“那我先走了,今日吓到姐姐了,改日我定上门致歉。”
关月鸢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陶嘉屹转身离去前,目光饱含同病相怜的看了薛岫白一眼,他亲耳听到关月鸢谈论喜欢昙鸾的话题,若不是如此,陶嘉屹哪里能放心将关月鸢同薛岫白留下来。
等陶嘉屹恋恋不舍的身影消失,薛岫白才转过身,看着她神不守舍的模样,轻叹了一口气,“他弄疼你了?”
关月鸢闻言将泛红的手腕往身后藏了藏,对薛岫白摇了摇头。
薛岫白却直接将关月鸢的手牵出来,腕上红晕一片,之前受的伤已好的完全,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印在一片通红的手腕上,惹得人心疼。
夜色的温度很低,他指尖带着一丝温热,顺着她的手腕,像是直接按在了心上,烫得她脸色绯红。
“关将军一向夸你力大无穷,不逊于男子,怎么这时便无力挣脱了?”
薛岫白眼中带着两分愠怒,说出的话带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醋味,“是舍不得?”
力大无穷?关月鸢却听着觉得有些刺耳,虽说之前若是被人这样夸赞,自己定然十分开心,可现在从他嘴里冒出来,却让她怎么也欢喜不起来。
她便下意识反驳道:“是又如何?陶弟弟他不过是着急了些,对我却从未有过恶意……”
话没说完,就被薛岫白低沉的嗓音打断,“那我呢?你对我可曾有半分不舍?”
关月鸢只觉得心脏飞快跳动了一下,连站都有些站不稳了。
她也不知自己在期待什么,也许长陵哥哥当真喜欢自己?不然他为何对她这般在意……
“我……”她慌忙移开眼,有些语无伦次,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过了片刻,头顶才传来一声叹息,“罢了,如今我只想问你一件事……”
关月鸢不由屏住呼吸,像是等待了许久,才听见他问。
“那日丞相府千金出嫁,有一女子出现在喜轿前是不是你?”
关月鸢茫然失措,不敢置信,方才的期待一瞬间落空,从他的口中说出来的竟然是这种问罪的话,他……他这是在审问犯人不成???
而薛岫白低头打量着关月鸢的表情,心底有些紧张,他早就清楚那天之人就是关月鸢,那日因为自己一时不察,将她的衣服扯破,以他们如今的年纪,按理说是该他负责的……
如今只待她点头,明日,不,今晚他就去找宣帝赐婚!上次陶家提婚的事幸好被压了下来,没想到这小子对她仍不死心,那他也不能再等了……
薛岫白正想着,小腿肚子却突然被人踢了一脚,反射性的将手松开。
“薛将军这是要审我?那就拿了圣上口谕来将军府拿我才行!”关月鸢说完又恨恨踢了一脚,转身就走。
第二日。
“小姐,老爷下朝回来了。”春妙掀起帘子往里走,对关月鸢说。
一听爹爹回来了,关月鸢连忙放下手中擦拭的匕首,拽着春妙就往外跑。
她要去问问清楚,和亲之事到底情况如何了!
一口气直到暖房门口,就听见屋内传来关绩两人的谈话声。
“今日怎么愁眉苦脸的?”元聘婷问关绩,顺手为他捧上了一杯热茶。
关绩皱着眉头与元聘婷说道:“今日传来线报,南边蛮人有异动。”
“什么?难道又要让你去上战场吗?”元聘婷声音颤抖,担心的摸着自己已经显怀的肚子。
“哎,我也想在家陪你们,尤其是你马上就要生产,若是我不在身边……”关绩叹了口气。
“为何如此突然?这几年蛮人元气大伤,不龟缩起来反而频频挑衅,有些不同寻常。”
“竟连夫人都看出来了!”关绩震惊,又觉得自己眼光不错,元聘婷淑女貌美还有如此心性,便一点一点的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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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聘婷解释。
“你不知道,其实前几日从前线就传来蛮人异动,但频频骚扰不见兵马异动,原以为就是非正规军队的蛮人为了过冬撸获一些吃食,衣物,可谁想,这次直接掳走了一支商队。”
“啊,那些商队的人……”
“性命恐忧。”
元聘婷忧心不已,关绩安抚了几句才继续道:“今日,那弥国又提出和亲,而这次直接推出了人选。”
“是哪位公主?”元聘婷言语中带着关心,她自知这两日关月鸢为了灵安的事,焦虑发愁。
“他们选了嘉和公主。”
“圣上已经决定要和亲了?咱们大梁兵力雄勇,难道真的要派公主来换取安宁不成?”
关绩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他自己的闺女如珠如玉,一想到要出嫁都令他心痛不已,何况和亲出嫁基本上无缘再见了。
当今圣上看待亲情之重他们都有所了解,可能是因为幼年颠沛流离,更显得亲情重要,对待他们这些肱股之臣也真心实意,以至于自己经常干些不知理法的事,圣上也从未怪罪过。
关绩当然能同圣上感同身受,可蛮人逼迫,有消息称这弥国与蛮人之间必有勾连,大梁连年征战再加上今年北方太阿族归降,虽取得胜利,但国库因着征战已渐渐空虚。
现在与弥国和蛮人争斗并不能把握一定能胜,和亲看起来是最优解。
“嘉和公主一向娇纵,怎么偏偏入了弥国的眼。”元聘婷虽然松了一口气,却仍是心有不忍,便继续询问。
关绩又摇了摇头,他当然不知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但此事关联重大,同元聘婷解释,“谁去和亲如今还说不准,你可想想嘉和公主背后的人。”
“你指的是万贵妃?可那万贵妃……”还哪有什么母族?
“万贵妃从前身份贵重,曾是国公府家的表小姐。”
“天啊,是王家的小姐!”元聘婷惊讶的捂住了嘴。
“这王家人丁稀疏,好不容易才培养出来一个闺女送进了宫,原本是往皇后方向培养的,可谁知万贵妃是个明白人,氏族必定会成为过去,便向皇上检举了自己的亲姑父。”
“若不是如此,那四家的罪证哪里能摆到台面上。”
“那可真是天大的功劳。”元聘婷惊呼。
“那可不,她膝下可就这一个宝贝得不得了的嘉和公主,哪里能舍得送到异国他乡去,况且……”关绩说到这里,咂吧了了两下嘴,见元聘婷催着自己,才重新张口,“……况且皇上从前就属意让嘉和公主嫁给……”
元聘婷越是着急,关绩越是不说,急得她狠狠锤了两下关绩。
关月鸢在门口也竖起来耳朵,她倒要听听。
“还能是谁,当然是我那便宜弟子,小长陵啊!”
关绩虽然不觉得疼,却仍装模作样嚎了一声,“长陵可是我三年前便相中的乖女婿,身份还贵不可言,若不是皇上非得让他尚公主,我早把咱闺女嫁过去了!”
这时只听门外传来一声响动,却是关月鸢脚下跌了一跤,脸色惨白。
76. 第 76 章
清早风急,空气中传来松针的味道,寒冷的空气被吸进体内,转了个循环出来依旧冷冽。
马车在行进山林的道路上,周围树木环绕,夹杂着枯木逢林的鸟孤傲的抬着头鸣叫。
关月鸢坐在马车里,脑中回想的全是前两日关绩的话。
这几日她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元聘婷只当她是因为灵安的事焦急上火,便许了关月鸢去法光寺为她‘娘亲’,也就是元聘婷的姐姐,续上一盏长明灯。
这法光寺不就是昙鸾佛子所在的寺庙?关月鸢也就约了灵安,一同出行。
“鸢儿妹妹。”马车渐渐停了下来,前方传来了商幼晚的呼唤。
关月鸢呼了两口气,然后用手拍了拍脑袋,让脑袋里的乱七八糟先忘到一边去,这才下了马车,迎了上去。
“姐姐你到的真早,外面冷,怎么不先行进去等我?”
“我就想等你一块进去……”商幼晚面色泛红,这两日估计也备受心理折磨,眼下的青黑被脂粉压住,却还是能看出来点憔悴。
“我听母后说了,那弥国虽然求娶的是嘉和,可你许是不知道,嘉和是不可能出嫁的。”
“这是为何?”
“且不说她的性子可能会惹出更大的祸来,光是她和她那好母亲落上两滴眼泪来,都要把我父皇的心掏空了……”话未说完,但两人都知道是个什么意思,和亲的最大人选可能还是商幼晚。
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沉重起来。
法光寺的台阶被打扫的十分光洁,平滑的大理石台面上留有一点水雾,印照出关月鸢和商幼晚带着忧愁的脸色。
寺庙内,沉韵古朴的钟声响起,一声安民,二声请佛,三声祈福,婉转上浮的烟香在红墙的衬托下,反射出光的样子。
“两位施主。”
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关月鸢抬头,就见昙鸾佛子站在寺庙前,一身佛衣,一脸佛像。
她下意识偷摸着看了看商幼晚,只见她面红眼神飘忽,根本不敢与昙鸾佛子对视。
见这二人只徘徊在原地,没人踏出那一脚,关月鸢便率先对那佛子行了一礼,道:“近日,灵安公主忧虑过度,不得安眠,故来法华寺,想要寻求佛子的解惑。”
“妹妹!”商幼晚却不知关月鸢会这样说,她还没做好与昙鸾佛子面对面的准备。
昙鸾佛子却面色如常,:“如此,两位施主且跟我前来。”
关月鸢捏了捏又商幼晚的手,给足她充分的勇气,然后跟着昙鸾佛子向前,直到进了寺门,转身走过几个弯,路上并没看见多余的和尚,关月鸢正愁没有由头跑路,留下这两位主角好好说会儿话,就听昙鸾佛子缓声道:“郡主今日前来可是为了故人添灯?”
“佛子知晓?”关月鸢有些惊诧的问道。
“将军府每年这几日都会来人添灯,贫僧估摸着差不多到了日子。”昙鸾佛子说罢,从衣袖中抽取了一叠写满了字的经文,递给关月鸢。
“这是贫僧写的经文有纳福平安的意义,郡主可在故人长明灯前诵读。”
关月鸢惊讶不已,连忙接了过来,开口道谢。
已经走到了供奉常明灯的大殿,关月鸢瞅准时机,连忙跟两人告别,临走前对商幼晚做了个加油的手势,接着闪身进了大殿之内。
商幼晚来不及拽住关月鸢,就见她猫儿一样的窜进了大殿之内,只留下她一人与佛子行走在大理石板的路面上。
噔噔噔,一步一步的脚步声,踏在了商幼晚的心尖,目光也不敢抬头,只能看着昙鸾的衣摆,随风一左一右的晃着,满是自在。
“公主近日为何事忧愁?若是不介意的话,可以与贫僧一谈。”昙鸾佛子行了两步,突然转身对着商幼晚道。
商幼晚被他突然停下的动作吓了一跳,打量了四周,原是到了小时候摔跤掉进河里的地界了。
就因为她幼时掉下水去,现在两边已经安装了半人高的木头栅栏,榜着凉亭,有些突兀,与周围景色格外不搭,就像自己的心意一样。
“佛子,清风明月,绿水浮波,这样有意境的景色,可这些木栅栏你不觉得不协调吗?”
“公主,景色随心,水动风吹随心,而栅栏宜可随心,世界万物苦难深重,随心随性亦可。”昙鸾双手合十,站在了商幼晚身边。
水面微风浮动,只有在这里,她内心才能寻得片刻安宁,只是……只是若她要离开了呢?
商幼晚回头看了一眼昙鸾出尘的侧脸,心中突然染起了一道火光,烧灭了她的所有神智,“既可随心所欲,那佛子可知道我现在想如何?”
“公主……”脱口而出的话戛然而止,昙鸾佛子一向带有佛性济渡世人的脸上突然出现半分怔愣,因为,商幼晚扑进了他的怀中,此时正低声抽泣。
昙鸾佛子浑身僵直,他身上的佛衣世间珍贵,是百姓心中认同的真佛在位,衣食住行无一不精,衣服上常年沾染着檀木香,此时却被木兰花香搅到了一块儿。
商幼晚此时已经偷偷停了哭泣,她面目通红,不知受了什么蛊惑才做出如此……如此孟浪之事,现如今该如何收场?
她长呼了两口气,听着昙鸾佛子规律的心跳,顿时有些泄气,她抬起头最后一次打量昙鸾。
那面容一寸一笔都不知道被她勾勒了多少次,商幼晚多么想从昙鸾佛子的面上看出一丝不同的表情,惊讶,厌恶,哪怕一丝……
可他依旧保持那一副天人之姿,目光无悲无喜与她对视,是包揽万物的阔达而没有一丝情意。
商幼晚心里难过极了,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是好,于是急忙从怀中掏出一支手串,塞进昙鸾手里,“今日冒犯佛子,我自会去佛前请罪,这物件总归是要归还正主的!”
说罢,不敢看昙鸾的脸色,提起裙摆扭身就跑。只留下昙鸾手中一支手串,菩提莲子的手串,便是当年商幼晚落水,昙鸾佛子亲自送的手串。
菩提子看起来是被精心的照料过,落进掌心还带着温热,是昙鸾不曾感受过的温度。
……
关月鸢这边诵读完诗经又未尝明灯,添完了灯油,又不敢贸然的去寻找商幼晚,好不容易给二人单独相处的空间,希望晚儿姐姐能将这段不该兴起的感情放下才好。
关月鸢站在一扇窗前,窗子的插销没被插住,从外面吹来一点微风,她伸手将窗扇拉开,入目的是一片梅花园林。
现在枝头上的梅花并没开的缤纷,一个一个的挂着花苞,只等霜雪落下,就可释放向世人展示别具一心的孤傲林寒的美,鼻尖传来一丝花香,但细嗅又好像不是这片花林的香气。
关月鸢耸了耸鼻尖,想将半个身子探出窗扇,她想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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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底是什么花朵,能存有这么清冽的香气。
刚冒出个脑袋,她往右边一看,突然怔愣住了,薛岫白一身墨绿宝衣,头发扎在脑后,做一副青葱少年的打扮,此时正靠在墙边不知想什么。
却像是副画一样,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长陵?你在这里作甚??”关月鸢忍不住惊呼。
薛岫白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关月鸢看见了,耳朵红的发烫,他难道说自己命桉树时刻盯住将军府的一举一动吗?
关月鸢没等到他回话,又想起上一次的不欢而散,便气不打一处来,“怎么,薛将军拿了圣上口谕要来抓捕本郡主吗?”
她又想起来上次的自作多情,还夹杂着关绩所说的他是要娶公主的,顿时只觉得委屈,豆大的眼泪一滴一滴往下砸,砸在窗沿上摔做几瓣。
“我……我从未这么说过,你哭什么?”薛岫白见关月鸢居然哭了,顿时手足无措,想抬手为她擦干净眼泪,可冒然出手若是惹得她哭的更厉害了可怎么办?
“怎么,知道我与嘉和有仇,你且是要欺负我然后去向嘉和讨功劳不成?”她自幼和嘉和不对付,可从没想过薛岫白从此以后竟真的会与嘉和一起欺负自己。
“我怎会和她一同欺负你?”薛岫白震惊,关月鸢说的话他怎么一句都听不懂,就这么看着她掉着眼泪珠子,可把他心疼坏了,“你别哭……若是我哪里做错了,你直说出来,我都改,什么捉拿都是莫须有的事情!”
“你是薛将军,你那能有错,说什么抓贼,抓到我的头上,你心里怎么想与我何干,你自与你的心上人去说!”见他困惑,关月鸢更是生气,索性任性的说了个干净,她嘴里说的急,双手想撑住窗沿。
可手被眼泪打湿,有些滑,一个失手失去了平衡,就要往外摔。
她连忙想保持平衡,可无济于事,想来这次是要摔个脚朝天的,一时间眼泪都忘了流。
然而下一刻,她落入那满是清冽气息的怀中。
“那好,我与我的心上人说。”
关月鸢听见他像是叹息似的开口。
她脑中的弦突然断了,直愣愣被薛岫白扶起来,擦干净了眼泪。
那根手指冰冰凉凉,擦拭在她眼角,令她的心脏也随之一寸寸冷了下来。
“你!”关月鸢反应过来的瞬间便泪水上涌,抬手就要推他,“你……”你走!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气话还没说完,就被薛岫白沉声打断,“我今日一直在想一件事,就是我为何总让你这般伤心,想来终归是我的错,喜欢你,却又怕唐突了你,害怕被你拒绝,所以让自己置身事外……”
关月鸢这下彻底愣住了,她的面色瞬间红得惊人,脑海更是混成了一片浆糊!
他……他这是在说什么?
喜欢她?原来他喜欢的当真是自己?
关月鸢已经听不懂他后面说了什么了,自从“喜欢你”这句话出来,她整个人就一动不能动了!
可就在这时,门口大殿传来一声响动。
“鸢儿妹妹。”
“!!!”
关月鸢这才被惊醒,这下哪里还顾得上害羞,手忙脚乱的顺着薛岫白手臂,跳回房间,然后伸手关住窗户,还将窗户的插销插了回去,整个过程不过两个呼吸,这才转过身向着商幼晚迎了上去。
77. 第 77
“夫人,你瞧这套红宝石头面。”
云满捧出来一套红漆盒上面撒金箔装饰的盒子,里面放了一套红宝石头面,钗花,簪子,耳环,项圈,还有一只镯子,红宝石各个珠圆表面光滑有色泽,在太阳下一闪好似有浮光闪过。
“瞧着是好看,包起来带走。”
闻清韵坐在床边,亲手整理着一套裙装,裙子八锦每一襟都有不同的花样,而只有在步履走动时才能展现出来,裙子又整体挑了明艳大气的姜皇色,更添一份灵动。
将衣裳仔仔细细的整理整齐,闻清韵抬手轻轻摸了摸衣裳肩膀上浮起的蝴蝶样式,这才系上最后一个带子,回头对云满说道:“时辰不早了,赶紧出发吧。”
云满一听,手中动作不停,将各异的糕点装好,这才探头朝外面张望,“夫人,这还早呢。”
她蹦蹦跳跳的跑到了闻清韵身后,打趣道:“老爷去上朝前可说了要回来陪您用饭,不等等老爷吗?”
“等他作甚,你个皮妮子,要不我赶紧给你也配个人,省的你成日打趣我。”闻清韵伸出手指头戳了一下她的脑袋。
云满连忙求饶,抱着闻清韵的手摇来摇去的撒娇。
她是打心底里替她家小姐感到开心。
沈淮序每日上朝前都会自己穿戴好衣物,从来不叫起来闻清韵,每日下朝都会为闻清韵带上一些小礼物,有时是一串糖葫芦,有时是一束鲜花,有时是一只宝钗,昨日更是挑了只虎纹的狸猫抱了回来逗闻清韵开心。
云满自小同闻清韵一起长大,闻清韵长相柔美,气质温和,可她知道闻清韵骨子里带着坚毅与不服输,她幼时从农户家被抱养回来,眼瞅着不活了,就连太医都对丞相老爷摇了几次的头,最后小姐不还是凭借惊人的毅力与坚持活了下来!
那时身子骨大伤,又错过了启蒙开智的年纪,将养了许多日子才缓和过来,后来云满就分给了闻清韵,她们自小一起长大,云满知道闻清韵所受的每一分苦难。
每天不知道多少苦药灌下去,手中依旧捧着一本一本的书,从最简单的诗经开始,挑灯夜读,蜡烛伤眼,点一支粗烛能燃一个时辰,多少日月灯火不熄,这才凭借才女的名头,入了嘉和公主的眼,成为伴读。
只有她知道,小姐一路走来的不容易。
“行了,快些出发吧,我怕鸢儿等得着急。”闻清韵坐立不安的催促云满,这才打断了云满的回忆。
云满无奈的看了一眼闻清韵,点头允诺,心道:自己家的小姐还是得自己宠。
等到了八珍阁,包间内已经被李秀娘烧上了热乎乎的银丝炭,就连坐垫都是新制的,软和舒适。
不等闻清韵将斗篷摘下,李秀娘一听闻清韵到了,连忙就往楼上包间内赶。
李秀娘已经将近三个多月未见闻清韵了,她拉着闻清韵的手,上上下下的打量,眼圈内噙满了泪珠。
“阿娘,莫哭,你看我不是现在过得很好吗!”闻清韵笑着转了两圈给李秀娘看。
“好,好,好。”李秀娘抬手从眼角擦掉了眼泪,然后对闻清韵问道:“状元郎对你如何?可有欺负你?”
闻清韵听到李秀娘这样问,略带羞涩的点头,将那红漆木匣子拿出来,然后轻轻的点了点头,像是害羞李秀娘追问,闻清韵连忙打岔。
“阿娘,快来看看,这套头面好不好看。”
“诶呦,这可是好东西,你又花钱了,阿娘不缺这些,你把这拿回去,你以后也是一府主母了,里里外外都要花钱……”
李秀娘唠唠叨叨的话未说完,就见闻清韵抬手将那支红宝石珠钗插在了李秀娘的头上。
“娘,你看看好不好看。”闻清韵将李秀娘拽到铜镜前,里面映照出一副岁月沉淀的面庞来。
虽有迟暮但韵味十足,这红宝石坠在发间更加凸显了李秀娘的气质。
“你,你和大丫长大了,都不听阿娘的话了……”李秀娘虽心知闻清韵好心,心里却还是忧心忡忡。
“娘,你说什么呢,我不听你的话听谁话?”
而李秀娘听到闻清韵这样打趣的说,并没感到开心,她伸出手将发间的珠钗去了,精心的放在了盒子中,脸上的笑也艰难极了。
闻清韵又问:“阿娘,你这是怎么了?”
“二囡你自小就懂事,学字读书样样都行,可娘没本事,娘护不住你……”李秀娘坐在一旁的高凳上,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阿娘你说什么呢,你看看我,上京第一才女又嫁给了名满京城的状元郎,多少人羡慕呢。”见李秀娘慢慢止住了眼泪,却依旧背对着她,闻清韵只能继续,“他待我很好,阿娘……”
李秀娘内心充满了无助和纠结,眼瞅着一日日过去,二囡就这么突然嫁了,她无数次的被噩梦惊醒,梦中的闻清韵婚后不幸,质问她为何隐瞒两人身世。
后来,李秀娘就越来越睡不着觉,一到晚上就哭,眼睛都哭的伤了。
“二囡,其实你……你是……”李秀娘带着哭音握住了闻清韵的手,她一个人瞒下来这弥天大谎已经十分疲累了。
可突然,她的脑子转了过来,如今闻清韵身世清白,丞相府嫡女,上京才女,又嫁得心上郎君,那状元郎她也偷偷打探过,身世背景干净,为人又稳重聪慧,现在又深受器重,当真是一门好亲事。
她若是贸然将身世说出,白白让二囡困惑,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的烂死在肚子中。
李秀娘反应片刻,见闻清韵安静的坐在她的面前,正在用手巾擦她的泪痕,便将要说的话咽了下去,道:“……是个极其聪慧的姑娘,娘相信……”
李秀娘她编不出来什么话,抬头望进了闻清韵的眼睛里。
她眼睛湿润明亮,带着些弧度,看起来像是温婉的在笑。
“阿娘,我是将军府的小姐对不对?”
她面目含笑,语气就像是在讨论一会儿吃什么一样的淡然。
李秀娘蓦然睁大了双眼,“你……你是如何得知?!”
“原先只是怀疑并不确定,现在倒是清楚了。”
李秀娘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二囡套了话,立马悔恨地捂住了嘴。
闻清韵见状将一杯盏茶放在了李秀娘面前,认真开口,“阿娘,此事关系重大不能声张,更不能给旁人听了去。”
闻清韵儿时便从李秀娘口中听到过,自己的父亲是什么将军,后来被送到京城,一夜间便成了丞相府的女儿。
由于不好声张,她便一直放在了心底,从李秀娘对待她的态度,以及丞相府中她与大哥,三妹妹身上的不同,这才慢慢确定……
突然,门外传来一声咔吧响动。
“莫不是大囡来了?”闻清韵疑惑的看向门口。
此时二人皆察觉出不对来,若来人是关月鸢,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般早早便能听见她银铃般的笑声。
闻清韵连忙走到包间门口,一把拉开了门,门外并无一人,但只留下一丝在门外被钉子勾坏的深蓝色丝线,丝线上残留一点微弱的不同寻常的香气。
香气不同寻常有一股梨子的味道。
遭了!
她和大丫这样的身世若是暴露出去,再被有心人多加利用,将丞相府与将军府绑死在一块儿,就是弥天大错,万死不能。
“门外是谁?不是大囡吗?”这时李秀娘走过来问。
“可能是我听错了,阿娘。”
闻清韵安抚了李秀娘,装作无事的返回来。
这次她还未走到椅子旁,就听见关月鸢在门外的走廊上大着嗓子喊,“阿娘,阿娘。”
这下,关月鸢是真的到了。
关月鸢一路小跑的进门,见李秀娘坐在桌前眼角还挂着泪痕,闻清韵却站在一旁。
“你们这是怎么了?”关月鸢怔愣着问。
二囡一向比她听话,要说她能将李秀娘气个半死,可二囡哪能做出这种事?
“阿娘担心我日子过得不顺心,这才掉眼泪。”闻清韵解释道。
“原是这样。”关月鸢懂了,李秀娘同她一样知晓二囡的婚期太近,没等人接受这个事情,婚期还提前了。
想清楚后,关月鸢连忙将手放在李秀娘的肩膀上,轻轻的捏揉安慰。
“阿娘你放心,那人我见过了,眉目清秀,长相上等,才学也是一等一的好,确是个如意郎君,你莫要担心了!”
李秀娘闻言彻底放了心,她同闻清韵对视一眼,便知道了刚刚说的事,最好不要让关月鸢知道,便岔开了话题。
“二囡才不用娘关心,倒是你,年纪也到了岁数,甚至还比二囡大呢,怎么就不见你的如意郎君?”
“阿娘,你说什么呢。”关月鸢没想到这事竟然也能落到自己身上,思绪不由飘到几日前,薛岫白在法华寺对她说的话。
顿时面色通红。
她这样子的表情,让人一看就觉得有事,闻清韵按耐不住,先问:“大囡心上人是哪家公子?”
“诶,你怎么知道的,我还没说我有心上人了!”关月鸢震惊不已,可她脸色通红的像个苹果,明眼人,甚至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
见两人还让她再说的清楚些,关月鸢后退到靠近街道的窗户边,她面色发烫,想要将窗户打开,用外面降一降自己的温度。
窗户打开的瞬间,屋内的热气顺着窗沿往外跑,头脑都清晰了不少。
下面人乌拉乌拉的吵闹,声音之大,连在高楼之上的三人都能听的差不多。
“天啊,小侯爷要去闯军营了!”
*
桉树进门,见薛岫白倚在桌前,手上支着一根毛笔,却总也不见下笔,这就清楚了,定是在给宜兴郡主写书信呢。
见桉树走了过来,薛岫白装作不经意的放下手中的毛笔,然后将那写了两行字迹的笔墨,偷偷压在了最下面。
“东西可送去了?”薛岫白开口。
“回主子,已经送到宜兴郡主的手上了。”桉树弯了身子回复。
薛岫白就这么直直盯着桉树,眼神中带着希冀,可桉树好似根本接收不到薛岫白传来的讯号,只站在一旁,连眼睛都不抬一下。
见状,薛岫白只得开口问:“她可欢喜?”
桉树嘴角抽了抽,想笑却又忍耐了下去,可言语中泛起的一点笑意,被薛岫白听了个完全。
“宜兴郡主十分欢喜,爱不释手,说要日夜携带,贴身收藏。”
一柄镶嵌宝石的蒙古匕首,与上京传统匕首不同,刀背后弯,对比平刃的匕首来说,攻击力更大,伤害性更高。
一般谁会送女孩子这些东西,可那宜兴郡主竟也真的爱不释手,倒真是让桉树觉得,这俩天生一对来。
薛岫白瞧桉树双肩抖动就知道他窝在底下笑话他,假装咳嗽了两声,“倒也不必如此。”
话音未落,就见太子身边的内侍走了进来。
“薛将军不好了,皇上和太子殿下吵起来了,您快去劝劝!”
皇宫内。
商宫涅坐在下侧,苍白的脸色许是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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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论,泛了几分红,“父皇当真觉得长陵能上这样的当?”
宣帝眯着眼睛,伸手掂了掂桌上摆的几个砚台,找出一个最顺手的摆在了右手处。
“朕还有别的办法?如今太阿上书要将太阿熹嫁给长陵,那弥国邢鹤什么又要求娶嘉和,朕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商宫涅也不藏着掖着了,直接道:“那父皇可知长陵是否对嘉和有意?”
“他俩从小一般长大,属的上青梅竹马,嘉和又心悦长陵,朕瞅着行。”
见宣帝油盐不进,商宫涅不忍直视的闭上了眼,伸手按了按鼻根,心里总觉得今日的事成不了。
李同光此时猫悄的说:“圣上,圣上,小侯爷要进来了!”
宣帝这时连忙给商宫涅打了个眼色,催促他快些行动。
商宫涅总觉得父皇想法天真了些,可又找不出反驳的话,于是站起身来,在宣帝急切的眼神催促下,哐当一声,跪在了桌前冰凉的地板砖上。
刚一跪下,宣帝右手边选好的砚台就直飞出去,砸在了商宫涅的膝盖旁边,碎片擦着衣袍飞了出去。
接着,商宫涅摆好表情,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宣帝。
“大胆,朕还没死呢,等朕死了没人管你了,你才能做出这么荒谬的事!”刻意放大音量的声音,让踏入大殿的薛岫白听了个清清楚楚。
这发生了何事?
太子殿下竟然跪在地上,要知道太子殿下咳疾长久未愈,最忌讳的就是受凉,这大理石地面光洁而温度又低,这跪一会儿哪能受得了。
宣帝是名帝,同时也算是一位好的父亲,他手把手教养太子,教其他人兄友弟恭,从未红过脸,更别说发这么大的火了。
“皇上,这是发生了何事?太子殿下身子弱,还请皇上宽恕。”
薛岫白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一开口就是求情,这让商宫涅心里十分妥帖。
薛岫白大步上前,拽着商宫涅的胳膊,试图拉他起来。
这时宣帝发话了。
“长陵,你莫要替他求情,你就让他跪着!”
“太子殿下怎么了?”太子殿下一向知礼,脑筋又快又好,薛岫白下意识的就向宣帝辩驳,手还撑在商宫涅的胳膊肘处不愿松开。
商宫涅顿了顿,偷偷给了他父皇一个眼神询问:他起是不起?
宣帝倒是也没多看,开口便入了戏,“你可知,他今日在大殿之上,要朕为你和太阿熹赐婚,同时将嘉和嫁给那弥国皇子。”
什么!
薛岫白心下巨震,太阿氏就算要嫁公主,也该嫁给皇子,怎么……
他原本扯着商宫涅的手,像是霎时间失去了力道,松了开来。
本来商宫涅已经借着力道起身了一些,此时薛岫白突然松手,啪擦一声又跌了回去,膝盖重重的磕在了大理石石板之上。
商宫涅不可置信的看向薛岫白,可知薛岫白根本没空管他,只顾得上同宣帝讲话,“还请皇上收回成命,这太阿族公主,臣万万不能娶!”薛岫白刚刚与关月鸢有了进展,再出些幺蛾子,到手的媳妇又要飞了!
“你也不想娶那太阿熹?”
宣帝还怕那太阿熹貌美,会不会早跟长陵处出了感情,没想到长陵竟这般抵抗。
他眼色一喜,这是有戏啊,这一瞬间,宣帝的脑中连赐婚圣旨的内容都想好了。
薛岫白却有些气郁,接二连三的事打他了个措手不及,他头脑一热,脱口而出,“皇上,您将兵符赐我,我去把弥国打下来!”
这和想的不一样,宣帝也有点目瞪口呆,连忙道:“攻打弥国一事,不急,老三去调查蛮族与那弥国是否勾连,再给他些时日。”
薛岫白这才勉强点了点头。
宣帝见状,复又开口:“这边倒是有个现成的法子,能解决这档子事儿。”
“什么?”薛岫白疑惑问道。
“朕下旨赐婚你与嘉和,嘉和身负婚约便能推了这和亲之事,这样你与嘉和都能脱了这求婚一事,你说可好?”
这番话一字不落的进了薛岫白的耳朵,可他却听不明白,他……他不是宣帝的私生子吗?
且不说他心有所属,他与嘉和那可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怎能成亲?
难道皇上老糊涂了不成?
薛岫白面色凝重,嘴唇紧抿,忍了又忍,这才没把这句大逆不道的话吐露出口。
“怎么样?你若是点头,朕这就下旨。”
宣帝磨拳霍霍,右手一翻,将一封诏书摆在了案上。
商宫涅起身,抬头往那封诏书上看去,好家伙,什么我朝明珠,什么国之栋梁,门当户对,才貌双绝,二人情投意合,朕心甚慰,今此赐婚,愿两人情投意合,举案齐眉,佳偶天成,择吉日完婚…
那女方名字被空了下来,好像薛岫白选谁就填谁的名字一样,无论是嘉和,还是灵安都一样。
“禀皇上,我确实需要个赐婚,可我心中另有人选。”
“你若是不同意娶嘉和,那你要赐婚书干什么?”
此时宣帝还抱有一丝丝的幻想,若是薛岫白欢喜灵安,倒也不是不可以,她俩打小关系也好,只是若没办了嘉和这件事,万贵妃回去还不知道要同他闹到什么程度。
于是宣帝一脸和蔼的继续问:“难道你喜欢的是灵安?”
薛岫白摇了摇头,他往前走了两步,站在了案前,他伸出手,指尖在诏书上女方空白的名字处敲了两下,嗓音坚定。
“我要娶宜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