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来的小孩是仇家卧底》
1. 碧落黄泉
“喂,醒醒,别装死了!”
一杯冷水兜头泼下,傅声低.喘一声,眼皮紧了紧,缓缓转醒。
审讯室内逼仄、潮湿,此刻青年正坐在一把特制的轮椅上,双脚被镣铐束缚住,狭窄的天窗泄下一丝浑浊的光线,照亮了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陌生男子的脸。
说是陌生,其实他们已经耗了两度日升日落的时间。
冷水泼湿了面颊,顺着凌乱的长发流到下巴上,一滴滴掉在衣服前襟,渗入肮脏的布料,打湿内里累累的伤痕。傅声垂下湿润的眼睫,听见男人粗声喝道:
“还不招是吧?好,老子有的是时间和你慢慢玩——”
审讯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男人威胁的声音戛然而止,慌忙低头:“您怎么来了?”
傅声垂着眸,没有一点要确认来者何人的意思。来人亦没说话,走上前来站在男人让出的位置。
高大的身影站定,也将最后一缕打在傅声苍白侧颊上的光彻底遮住。
傅声呼吸微弱,单薄的眼皮阖拢。连日的审讯已让他虚弱不堪。
那人似乎在静静注视着他,视线粘稠而灼热,在青年低下头时脸侧垂落的发丝、沾了血的惨白唇角剜过,细细描摹一遍傅声瘦得凸起的肩胛骨,而后收回目光。
“是我。”对方开口,是个低沉却意外年轻的嗓音。
傅声一掀眼皮,缓缓抬起头来。
一个穿着挺括制服,眉目冷峻深肃的青年站在他面前,漆黑的瞳孔一瞬不瞬地凝望着他。
未干的水液从面颊上湿漉漉地淌下,傅声眼睫艰难地一阵扑簌,滚着喉结笑了。
“裴野,”他语气平淡,“你穿上这身制服,越发有大人的样子了。”
被唤作裴野的青年眉眼之间一紧,没有吭声。
反倒是他身后那个咋咋呼呼的男人立了眉毛:“都死到临头了,你他.妈还嚣张个什么劲!”
傅声看也不看男人,仿佛屋里叫嚷的不过是一条狗仗人势的恶犬。
他望着裴野:“被关进来的这些日子我一直不相信,出卖我的人怎么会是你。可现在看见你这幅样子我就知道,你比任何人都适合卧底这份工作,裴野,你真的很懂如何算计人心。”
裴野眼底闪过一丝晦暗的光。
“这是组织的命令,”他说,“亲军派害了我父母,而你们则是亲军派手里的屠刀。这七年我从来没忘记要为他们报仇雪恨。”
傅声仰脸看着他,断断续续地笑了。
“是吗。”傅声轻轻道,“所以从一开始我们的相遇就是你精心设计好,要博我同情的一出好戏吗?”
裴野眼下的肌肉微微抽了抽。
他没有转身,双唇瓮动道:“你先出去等着吧。”
后面的男人愣了一下,答了是,退出审讯室外。
裴野走到坐在轮椅上的傅声面前。傅声没有跟随他抬起脸,偏过头咳了几声,铐住的双手痛苦地抓住扶手,眉间隐忍地轻蹙。
裴野浓黑的眉眼暗了暗,在轮椅前蹲下,与傅声视线齐平。
他伸出手轻轻把傅声消瘦的脸侧黏湿的发丝撩开,傅声颈侧顿时青筋浮起,厌恶地扭头要躲,却反而更剧烈地咳嗽起来,眼角激起一片绯红。
裴野定定地注视他。
“声哥,”他的口吻意外地柔软了几分,“你知道外面现在是什么形势吗。”
傅声仍维持着别过脸的姿势,迷离地笑了。
“别这么称呼我,我受不起。”他自嘲地笑道。
他不说,可答案其实于二人心照不宣。
一朝政.变,让联邦政坛内手握军权、试图建立军.政府的“亲军派”仓皇下台,原本的在野党新党上台,大权在握。
而傅声曾经就是原来亲军派政权下,有着新党克星之称的头号王牌特警。
七年多的时间里,傅声执行过的任务从无败绩,直到两派斗争进入白热化阶段,最后一次护送亲军派一号人物的绝密任务中,傅声手里的情报被离奇泄露,胜利的天平无法挽回地倾向了新党一边。
被下狱的这一个多月,傅声始终想不通,本该天衣无缝的计划到底从何时被泄了密。
可疑的名单在内心翻来覆去筛查了数百遍,直到他在这里看到一个最不曾设想看到的人。
那最不该看到的人此刻正蹲在轮椅旁,面无表情,唯独眼底翻涌起汹涌的浪。
“亲军派恶事做尽,可你和他们不一样,”裴野兀自继续说下去,“我跟在你身边七年多,声哥,我了解你骨子里不是坏人。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你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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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活,我说到做到。”
审讯室太阴冷,傅声的头发和衣服湿淋淋地贴在皮肤上蚕食余温,他没睁眼,身子却细密地打起颤来,仿佛阴冷秋雨中飘摇的花枝。
半晌。
“说完了吗?”他哑着嗓子问。
裴野脸色一变:“声哥——”
“刚进来的时候,你说你要报仇雪恨。”傅声肩膀微弱地上下起伏着,“既然我罪有应得,那就动手吧。到了阴曹地府里,我亲自向你们那群被我杀掉的同胞谢罪。”
裴野的手慢慢握紧,最终与傅声冰凉的侧颊擦过,克制地攥拳,收回。
他站起身,垂眼看着傅声。
“在你肯松口之前我是不会放弃的,”裴野喉咙哽了哽,“组织不会轻易让你去死,更何况我也——”
“裴野同志!”
审讯室的门推开,裴野硬生生止住话头,回身看去。刚才的男人探身进来:
“参谋长找您,说是有急事。”
裴野鼻腔里轻轻吁出口气,脸上已恢复最初的面无表情。
“带路吧。”裴野道。
他头也不回地跟随男人走出去。门关上了,审讯室里一片寂静,稀薄的日光重新照在傅声毫无血色的脸上,他看起来好像只是睡着了一般。
一墙之隔的走廊内,裴野目不斜视地从审讯室的单向玻璃外经过,忽然沉声问:
“听说他最近做了好几次手术,还进过抢救室?”
带路的男人恭敬回道:“是有这回事。”
裴野瞭了男人一眼。
“把他折磨死,好让他带着一肚子机密下地狱,是吗?”
男人脚下险些一个趔趄,忙不迭点头:
“是,是……不,我是说往后不会了,一定不再对他用重刑……”
裴野边走边冷哼一声。
“没有我在决战前交给组织的那份情报,他绝不会落到咱们手里,你们这些人连做他手下亡魂的资格都没有。”
裴野说。男人心有余悸地向后看看审讯室的门:
“这人的名号我们有所耳闻,我能想象到……”
裴野脚步顿了顿。
“不,你想象不到,”他说,“你没见过他意气风发的样子,就永远也想象不到真正的他有多耀眼。”
2. 欲说还休
距政.变一个半月前。
凌晨六点。
首都改造棚区,警匪交火现场。
这里刚刚发生了激烈的巷战,犯罪分子虽然大部分已被消灭,可还有持枪分子退守至棚户区深处负隅顽抗。
不知过了多久,枪声消退,空气簌簌凝结成僵持的冰。
心理拉锯一点点磨断紧绷的弦,硝烟退去,双方都在试探着等待地方的下一步动作。
突然间砰的一声脆响,如石破天惊,撕裂凝固的空气!
被围追堵截至缩小的包围圈内,棚户楼老旧的玻璃骤然间噼里啪啦震碎成砂,一个身影破窗而入,顶着四散飞溅的碎片,穿云利箭般飞来!
屋内,最后一名嫌犯慌不择路拉开保险栓,一边狼狈地扑开溅了满头满脸的玻璃碴子,一边胡乱朝前连开两枪——
可已经晚了。
墙角的废弃折叠桌被咣当一脚踹得跷跷板一般掀起,子弹穿板而过,飞灰四起中只见一道迅捷黑影闪过,还没来得及防备,嫌犯已被那矫健身影擒住咽喉,翻滚数圈扑倒在地!
“不许动!!”
大门轰然踹开,一队特警持枪鱼贯而入,将嫌疑人包围。银手铐铐住犯人双手,那个单膝跪地按倒罪犯的特警这才站起身来。
“把他带回车上!”
后进屋的其中一位特警喊完一嗓子,又转身看着一马当先突入的青年,“傅声,这次多亏有你在,不然这几十人的团伙不知道要多棘手……”
傅声垂眸望了一眼地上的嫌疑人,转回身。他一身干练的纯黑作战服,勾勒出窄胯长腿的利落身板,青年浑身浴血,面色却沉着如水,琥珀色瞳孔如幽冷深潭毫无温度,平静中略带着疲惫。
他抬起手,轻轻揩掉侧颊上被玻璃碎片划出的两道细小血痕。
“任务已完成,去和你们组长复命吧。”傅声说,“没其他情况的话,我还有事,就先撤退了。”
*
两小时后。
哗哗的水声停下,没过一会儿,浴室门拉开。
傅声换了睡衣,擦着半干的头发走出来。青年肤色白皙,衬得眼下那淡淡的乌青更加显眼。
然而他并没去卧室休息,反而慢慢悠悠踱进厨房。
拉开厨房门,一阵氤氲热气裹挟着浓浓奶香扑面而来。傅声把毛巾随手放下,摘下门后围裙,一边走到锅盖噗噗跳动的锅子前,一边把围裙穿好。
带子拢着紧窄腰侧在背后系起,勒住青年没有一丝赘肉的薄而劲瘦的腰线,傅声把另一台灶打开,起锅热油的功夫将煮开的锅子打开盖,乳白热气缱绻腾起,洇湿青年纤长卷翘的眼睫。
他把小臂衣袖挽起,用勺子在锅里搅了搅,舀起一小勺,俯身浅尝一小口,眉心蹙了蹙。
“还是多放点糖好了,”傅声垂眸,有点苦恼似的喃喃自语,“也不知道他吃不吃得惯……”
手边台上码着两个保温饭盒,里面摆着刚出炉的食材,其中一个分量扎实的手工汉堡被贴心地用纸包好,方方正正的一个,规矩地躺在饭盒中央。
另一边油热好了,傅声正准备把备好的菜下锅,手机忽然嗡嗡震动,他腾出一只手在屏幕上划了划,抽空瞥过去两眼,原本忙碌的动作却顿住了。
他把油温调低,擦了擦手,拿过手机细细看了一遍上面的内容,嘴角不由得牵动起来,琥珀色的眸子里光影愈发柔和。青年细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按了两下,切换到语音模式,把手机凑到唇边。
“等下次再给你送你爱吃的那道炒蟹,今天有新菜单。”傅声面上逐渐笑意盈盈,“老地方不见不散啊,小野。”
说完他把手机放下,全然没意识到自己此刻看上去心情似乎都莫名地更好了些,拿过盛好备菜的盘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哼着歌,有条不紊地继续忙碌。
……
五点四十五分,H大校门口。
“声哥!等很久了吗?”
高大身影覆住原本地面的影子,傅声回过头,一个俊朗的青年alpha正站在他身后。
他唤了声“小野”,脸上也情不自禁跟着扬起微笑。
“走,咱们去那边坐。声哥你怎么穿得这么单薄?”
裴野很小就失去双亲,傅声作为他的资助人,为了照顾裴野的自尊心,二人对外一直以表兄弟相称。他心疼裴野的身世,因此直到裴野十八岁前二人一直同住一个屋檐下,即便上了大学裴野也经常回家。
他拉着傅声来到路边的长椅上坐下,接过他手里沉甸甸的保温袋。傅声扬了扬下巴示意裴野:“记得趁热吃啊,这里还有两盒炸鸡,记得回去拿给室友,大家分着吃。”
裴野没急着打开袋子,反而抬眼看了看身边的人。冬春交际,身形清瘦的青年只穿了警察制服长裤和衬衫,领口扣子规矩地系到最上面一颗,拢住白皙的颈。
他只略略看了一眼,复又垂眸。
“又瘦了,”裴野嘟囔,“明明厨艺那么好,干嘛不给自己喂胖一点。”
傍晚落日透过行道树荫,化作影影绰绰的光斑洒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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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野肩头,二十岁的alpha身形高大,轮廓棱角分明,五官带着点混血气质的深邃,碎发遮掩下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漆黑如墨,眉眼之间初具男人的英气飒爽。
傅声宠溺地替他理了理不平整的衣领,而后站起身:
“总部有指示,我晚上就要走。小野,这周你乖乖的,周末我要是顺利的话能赶回来,这样你也可以回家吃饭。”
“你要去哪?”
裴野脱口而出。傅声工作性质特殊,按他们的纪律不该随便打听,好在傅声并不介意裴野的出格:
“去出趟差。”
“要去哪里?去多久?”
“去一趟西京,要出席个会议,顺便调查点东西。”
“就你一个人去吗?”裴野穷追不舍,“有没有其他人跟着,有alpha或者beta没有?”
“哪来的这么多问题啊你,”傅声嘴上埋怨,脸上却一点也没有不耐烦的样子,“这次会议级别很高,首都特警局只派了我一个代表去,今晚就坐飞机走。”
裴野的目光在傅声脸上来回细细地看了一遍,某一刻青年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短暂地笑了一下。
“好,那你别忘了把酒店的定位发我,万一你又忘了吃饭我好给你叫外卖。”他道,“记得离那些吊儿郎当的alpha远一点,还有,在西京照顾好自己,别让我担心。”
傅声揉了把裴野的头发,眉眼弯弯:“人小鬼大,还反倒惦记起你声哥来了。”
夕阳笼罩着青年高挑的背影,在地面上投下斜斜的细长阴影。裴野配合地低下头任对方把自己捯饬好的发型揉成一团糟,声线磁性而温柔。
“因为是声哥才记挂,我只记挂你一个人。”他说。
*
目送着傅声远去后,裴野并没有立即返回校内。
手机叮咚一声提示音。裴野看了看发信人名字,神色不自然地凝固了。
四周人来人往,青年看着短信上的内容,喉结微滚,黑漆漆的眸光黯淡。他换了个人似的,面色反常地阴沉下来。
青年掏出手机解锁,慢吞吞地打下一条回复短信,收信人写着“信鸽”二字,内容更短,只有一行:
【今晚去西京,高层会议,酒店位置稍后发送。】
赤橘色的夕阳被一点点吞没,裴野的指尖在屏幕悬停良久,按下发送键,然后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背对着残阳转身,快步向校门走去。
若无其事的样子,和七年来重复过的无数时刻,别无二致。
3. 粗茶淡饭
西京的会议进行得顺遂,傅声很快回了首都。
殊不知仅仅几天,首都的局势已如波诡云谲,悄然改变。
最大的变化,便是新党向参议院提交了对军部的弹劾案,此举无异于鱼死网破,摆明要向当权的亲军派宣战了。
作为亲军派治下的部门,特警局自然要大开杀戒,傅声走的两天首都又有一大批新党人以各种理由被逮捕,收押进了局内等候发落。
“你们这群罔顾法制的狗腿子,别碰我!”
院内几辆警车的车门开着,“犯人”们大多被押上了车,只有几个刺儿头还仗着警察不敢暴力执.法,死活不肯从命。动静越闹越大,院外已经有路人驻足围观,场面逐渐不可控起来。
特警局大楼的玻璃门被拉开,傅声一边匆匆披上风衣一边大步流星走出。
“什么情况?”
他问。给他拉开门的警察一路小跑跟至傅声侧后:
“首席,您去西京参会期间局里抓了一批新党人,今天军部来信儿说让把他们移交过去,可这几个说咱们既没有逮捕令也没有正式调令……”
院里印证这警察说的话一般,当即又吵闹起来:
“你们谁敢动我,明天报纸上就会原原本本把你们的丑行登出来!”
傅声站在楼前台阶上,向院里望去。果不其然,一行人中有一个叫得最欢的,即便铐着双手也不忘泥鳅似的在那扭来扭去。
他轻轻啧嘴,身后的警察立刻道:“对不起首席,是我们……”
傅声背对他抬手一比,警察登时静了音。
傅声没看他,迈下台阶。院内的警察纷纷敬礼,所过之处人群皆识趣地为其让道,他目不斜视地走过来,在这个闹事的新党人面前停步。
“是你说的没有逮捕令?”傅声问。
男人挺着胸脯,试图在气势上不输眼前这个颀长精瘦的青年。
“对,你们的逮捕令呢?”男人气呼呼地瞪着傅声,“凭什么因为我贴了几个海报发了几个传单就抓我?”
傅声居然颇为赞同地颔首,向身侧伸出手来,有人递上文件夹和一支钢笔,他翻开文件夹刷刷签了字,撕下纸举到男人眼皮底下——
一张新签发的逮捕令,落款是傅声的名字,墨迹都未干。
男人几乎石化了。
“在我的权限内,满足你这点要求不难。”傅声把逮捕令放下,侧身,“把他带走。”
男人被他轻描淡写的态度激怒了,挣扎着肩膀一顶,傅声手没拿稳,逮捕令被撞脱手掉在地上。
“不可能,你是做样子给我看的!我要求见律师——啊!!”
一声惨叫划破天际,男人扑通跪倒瘫软在地,浑身抽搐着哀鸣,傅声撑着膝盖弯腰俯身看向他扭曲的脸。
“的的确确是按规办事,对不住。”傅声厌倦地道,而后直起身子,看向剩余几个脸色纸一样白的新党人。
“看够了吗?看够了就立刻马上,上车。”傅声轻轻重复。
堵塞的人群一声令下流动起来,傅声拢了拢风衣,没有看院外不敢高声语的围观群众,淡淡瞥了跟着自己的警察一眼。
“下不为例,知道吗?”
警察咽了咽口水:“是……首席,这个人自称有心脏病史,要不先带他去医务室,下午再送他去军部?”
傅声没什么异议,摆摆手,那警察忙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男人脱臼的肩膀归位,从地上拎起来。傅声快步往回走,这回男人老实得很,跟着老母鸡的小鸡崽一样,一瘸一拐跟在他后头。
路过院门口时傅声看了眼外头仍然没散的人群,想了想还是走到岗亭旁。站岗的警察才要对他敬礼,傅声道:
“让外头的人别堵在这儿,去疏散一下。”
闪光灯咔嚓照亮莹白侧脸,傅声浑身肌肉一紧,转头提高声线:“这里不准拍照——小野?”
严肃的尾音在看见人群里拿着手机的年轻alpha时无措地一颤,下意识地柔和下来。傅声停步,刺儿头男子可反应不过来,脚下没刹住,嗷地一声惨叫,踉跄地一头扎进门口的敞盖垃圾桶!
傅声强行忽略垃圾桶里传来的呜呜呼救,上前把怔住的裴野从人群里拽出来拉到院内:
“你怎么来了?”
裴野似乎也很惊讶对方能一眼看见自己,飞快把手背到身后:“你不是说周末回家吗,我一直等不到你,所以……”
他们不约而同地遮遮掩掩,因为自己的心虚不约而同地忽视对方的异常。
傅声想起自己刚刚那副样子,耳根慢慢红了。
“你刚才在拍我?”
他不好意思地问。裴野一个激灵:“嗯……对,第一次看声哥工作的样子,觉得蛮酷的。”
傅声拉着他往里站了站,尽量不让他被院外的人看见。
“从小你就这样,只顾着玩,一点眼色都没有。”傅声嗔怪,“以后不能乱拍了,啊。而且……”
他想说自己那样子凶神恶煞有什么好拍照留念的,忽然院外一个身影闪过来,连蹦带跳地冲着院内招手:
“野哥!你怎么进到院里去了?”
傅声愣了愣。裴野解释:“是我室友怀宇。他陪我去修手机,我路过特警局才想起来看看你在不在。”
“那我开车送你们回去吧。”
傅声边说边示意站岗警察把小门打开,同时隐蔽地给他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把那个诡异地动来动去的半人高的垃圾桶推走了。
徐怀宇是裴野的室友兼好哥们,人很自来熟,进了院又兴奋又好奇,在傅声面前好一顿自我介绍,二人这边社交的功夫,裴野悄悄转过身,把攥在手里的手机打开。
屏幕上的照片里,闪着灯的警车、被铐的新党人、面露惊恐的人群形成绝佳的构图,将中间混乱的执法现场烘托得格外暴力,如果刊登在报纸头条,绝对是一张暗示意味极强的新闻配图。
照片里傅声只出镜了小半个身子,当时闹剧已经结束,他正准备撤离,画面的边缘露出青年风衣翻滚如旗帜的衣角,划过凌冽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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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走了,小野。”
傅声和徐怀宇聊完,喊了他一句。裴野应完,把手机揣进兜里,跑了几步跟上二人。
*
到了维修店,裴野进店后老板问:“手机怎么了?”
“稍等。”
裴野低着头,来回扒拉屏幕上那张照片。终于他下定决心,进入编辑模式,飞快地把照片最右侧傅声那窄窄的一栏裁掉,保存,点击发送——
收信人依然是【信鸽】。
他又打下一句:
【条件有限,只拍下一张。若见报,请组织对照片做进一步特殊化处理。】
另一边。
“小野修手机不知道要多久,你在这站着等他怪乏的。附近有个咖啡店,我开车带你过去,你在那里等他吧。”
“好嘞,谢谢声哥,你人真好!”
车内,傅声打着方向盘,边看路边笑了一下。
“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会给我‘人真好’的评价了,”傅声自嘲,“除了小野,你是第二个。”
后排的徐怀宇嘿嘿一笑:“我这是真心话!倒是裴野,平时挺臭屁的,我还以为他除了嫂子之外对谁都惜字如金呢……”
傅声握着车钥匙的手猛地一颤。
“女朋友?”傅声勉强笑道,“小野他,在学校谈恋爱了?”
“对啊,声哥你不知道?”徐怀宇惊讶,“其实我们都没见过嫂子,但是野哥和她在一起应该很久了,对她宝贝着呢!我们想见一下真容他从来都推三阻四的。不过他倒是常说,嫂子又聪明又漂亮又温柔,最关键的是——”
徐怀宇顿了顿,斩钉截铁道,“嫂子做菜特别好吃,他亲口说过,连天底下最好的厨子都比不过!”
傅声握着方向盘的双手情不自禁地攥紧,用力到手背的掌骨凸起,脸上仍波澜不惊的:
“他真这么说?”
“当然了,野哥骚包得很,这话都是我们之前追问他才可能说的,千真万确。”
傅声点点头,虽然还笑着,可神经大条如徐怀宇也感受到傅声笑容细微地变了味:“声哥,你没事吧?”
“没什么,”傅声换挡,“多谢你了小徐。咱们刚才的话别告诉裴野,他不喜欢别人背后打听自己,你也知道,做哥哥的少不了操心。”
徐怀宇心领神会:“放心,我指定守口如瓶。声哥,野哥他小时候有没有什么特别丢人的糗事啊?求求你告诉我两件,回头我也好辖制辖制他……”
风徐徐吹动额发,傅声把车窗升起,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却发现死死攥着方向盘的手早已骨节发白,抖得不成样子。
“小时候啊……”
他想若无其事地牵起嘴角,却发现脸上的肌肉都僵了,车窗外上午的太阳一下子好晃眼,刺得他眼角膜针扎般生疼。
心绪不知何时飞出了小小的车厢,飘向记忆的深处。
“小时候发生过太多事了,”傅声喃喃地说,“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要是我们永远不会长大,该有多好啊。”
4. 天赐良缘(上)
他们的相遇始于七年前。
三声叩响,屋内的人说了声进,门被推开,十八岁的傅声进屋,对着办公桌后的人敬了个礼:“局长。”
办公桌后正在浏览文件的中年男人抬头,端详了傅声一番。
十八岁的少年白皙、稚嫩,清冷俊秀的五官上淡淡的神色如常,透露出与年龄不符的镇静,扎紧的腰带束着一身黑色警服,衬得少年腰肢纤瘦双腿修长,仿佛一株抽条的杨柳枝。
少年白净的脸上挂了彩,颧骨上贴了渗血的纱布,进来时腿也有点一瘸一拐的。
“汇报吧。”中年人放下文件。
“是,局长,”傅声朗声道,“这次行动一共抓获十三名境外间谍,其中一名在追捕过程中自己坠楼身亡,一名正在医院抢救。”
局长眼神一凛:“十三人?之前情报人员说只有八人。”
“情报人员确实告诉我们只有八人,但我和战友提前蹲点,发现他们的公寓楼人员出入的频次很高,我黑进他们的门禁系统,发现果然有几个名单之外的人重复扮作外卖员、安保和快递员传递情报。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否则这次行动就前功尽弃了。”
中年人厉声道:“为什么不提前汇报?”
“对不起局长,当时情况紧急,只能……”傅声立正站好,“是我擅自决定,请局长处罚我。”
屋内一阵死寂的沉默,傅声只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一下下叩击着耳膜。仿佛过了很久,久到他只敢低头盯着自己鞋尖,突然听到一声呵呵的低笑。
“小声,做得很好,”男人话里带着欣慰的笑意,“不愧是我傅君贤的儿子,杀伐果断,敢作敢当。”
少年傅声惊喜地仰起头,刚刚还镇定自若的男孩此时少年心性尽显,欣喜地唤了一声:“父亲……”
自傅声记事起,父亲傅君贤就在联邦警备部任首都特警局工作,他仰慕父亲,从小耳濡目染,可即便作为警备部三十年来最年轻的特警,第一次执行任务便因功受表彰,身边仍免不了一些说他是官二代的闲言碎语。
傅君贤笑道:“这次的任务你干得很漂亮,虽然细节上有粗糙之处,但能够揪出连专业情报人员都没能发现的特殊间谍,已经是难能可贵。我当年第一次执行任务时,比你现在的样子要狼狈不少呢。”
少年闻言神色微微动容:“谢谢父亲,以后我会继续努力的。”
“你有天赋又肯吃苦,未来一定能比我走得更高更远,”傅君贤摆手,“去吧,给你放上两天假,处理一下脸上的伤,好好休息。”
*
回家的路上,傅声的脚步都是轻快的。
明明在任务中腿受了伤,换药时疼得龇牙咧嘴,可此刻他却觉得脚下生风,健步如飞。
回家的路不长,到了路口,傅声想了想,拐进了左边的菜市场里。
进入警备部后经济自然也独立,傅声自己搬出去租了一间两室一厅的小公寓,以前父亲工作忙,上学时都是傅声自己做饭,再加上他没工作时喜欢宅在家,一来二去竟有了做饭这个算不上爱好的爱好。
“哟,这不是小傅吗,今天怎么这么早过来啦?”
“中午好啊,阿婆。”
他喜欢来菜市场亲自挑选新鲜食材,来买菜的鲜有年轻人,日子久了,市场里的人都认得这个长相俊俏的年轻omega。
阿婆笑眯眯地把鱼捞出来称重,傅声正要掏出钱包,突然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走得急,并没有换下警服。
他这才恍然发觉,从刚刚自己在鱼摊前驻足时开始,身旁摊贩和顾客有意无意的目光就没少往自己身上瞟过。其中有好奇的、玩味的,更不乏厌恶与恐惧的。
“钱在这里,不用找了阿婆。”
他不想久留,接过塑料袋,任阿婆怎么叫他也没回头,逆着那些令人不自在的注目匆匆离去。
刚刚走在大街上时的好心情,不知怎么的消沉了大半。
与父亲不同,傅声虽有极强的事业心,但并不关心政事。即便如此,他也并非不知道这十年来的党派纷争,对于联邦最大在野党新党的打压更是从未停止,即使舆论对此缄口,民众却始终有诸多怨情。
明面上的政策也好,私底下的暗流涌动也罢,其中都少不了军部为首的“亲军派”的手笔。若说最初他们这些特警只是为了处理棘手的特殊事故、保卫国家安全,如今建立的初衷也早都丢弃了,特警局逐渐沦为了执.政者铲除异己的工具。
也难怪今天他穿着制服出现时,会吸引到那么多不友好的视线。
然而好不容易得来的假期,傅声不愿糊弄,不得已硬着头皮拐进了自家楼下一家人流稀疏些的超市。
正当他在货架前认真挑选食材时,身后传来一阵什么东西被撞翻的噼里啪啦声,以及一声怒喝:
“小兔崽子,给老子站住!”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又是两下闷响,几声惊呼,引得傅声也忍不住回身向混乱的源头望去。
“抓小偷,抓小偷啊!”
一个人影离弦的箭似的从两排货架的缝隙间滑过,灵巧地翻过一个呆在原地的推车工身前堆了半人高货物的板车,飞也似地向超市门口窜去,却在即将冲出门时被保安绊了一跤,扑倒在地!
后面追来的胖男人弯着腰气喘吁吁地骂着:
“奶奶的,看老子不打死你这个小毛贼!把东西给我!”
说着胖男人气势汹汹地走过去就想把地上的人拖起来,却没有防备地被对方翻身一把推开,可那孩子身形还不到胖男人一半宽,很快便在力量上占了下风,被胖男人骑在身上打得头破血流,脏兮兮的外套里扑隆隆掉出来几袋破了压扁了的面包。
“还敢打老子!你个小兔崽子,看我不……”
胖男人的五官几乎挤成了一团,伴随着小毛贼的连声惨叫,扬起手对准了就要给他一拳头,可抡在半空的拳却迟迟没有挥下。男人愤怒地回头吼道:“放手,谁他.妈多管闲——”
嘶吼戛然而止。
傅声手一扬松开对方,居高临下地看着男人,摇摇头:“先生,抓贼就抓贼,这么殴打一个未成年是犯法的。”
“长、长官,实在不好意思……”
胖男人刚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傅声懒得纠正他自己不是军部的人,指了指躺在地上的人:“他偷了你东西?”
“正是,长官!”
见傅声似乎不是那种跋扈的军官,反而想要给自己伸张正义似的,男人赶忙爬了起来,又不忘回头啐了一口,“该死的兔崽子,偷了我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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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的面包和蛋糕卷,应该是外头的流浪汉饿急了……长官,打扰您了,真是抱歉!”
傅声没接茬,转身蹲下来,地上的人蜷成一团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昏了还是不愿见人。
“抬起头来。”傅声沉声道。
对方看着身板消瘦,个头不高,似乎也就十二三岁的年纪,衣衫褴褛,脸上混着血污,大概真是某个走投无路的流浪儿想来碰碰运气。他的身手也确实矫捷,要不是门口保安那一脚,他早就成功逃脱了。
男孩没说话也没动。傅声又重复了一遍:“抬起头来。”
男孩依旧没反应,胖男人有点不耐烦了,骂骂咧咧想要踹男孩一脚,傅声抬手做了个阻拦的手势,接着凑近了些,覆住男孩抱着头的手,拍了拍:“别怕,让我看看。”
傅声感觉到掌心下男孩的手狠狠一颤,他耐着性子,轻轻握着男孩的手拿开,等看到这男孩正脸时,傅声一愣,继而忍俊不禁。
男孩的脸同样青一块紫一块,脏兮兮的,脸瘦得只有巴掌大,头发也乱糟糟,一双乌木般黝黑的眼睛警惕地瞪着傅声。男孩的下半张脸上糊了层白色的奶油,嘴角还有没擦干净的面包屑,想来是被发现时情急之下想把东西塞进嘴里吃了再说,只是这惨不忍睹的模样倒像极了一只滑稽的小花猫。
傅声这才明白男孩为什么不肯抬头了——这满脸的奶油,可不就是他盗窃的铁证?
男孩看到傅声的一瞬间也愣了,眼睛错也不错地死死盯着傅声的脸,一时几乎失了神,连傅声叫他也没注意。
“小弟弟,是不是你拿了老板的面包?你的爸爸妈妈呢?”
傅声问。胖男人见男孩不说话,抢答道:“这小子我在街上见过,是个要饭的,不要脸的小畜生,打上我家店的主意了!”
说着男人伸手抓住男孩的胳膊就要打,男孩一个激灵,带着哭腔大叫着剧烈挣扎起来,傅声想要说什么,却见男孩费力地扭过脸,近乎哀求似的对他喊了声:
“不要!哥哥,救我!”
傅声怔住了。
“什么哥哥姐姐的,今天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胖男人低吼道。
傅声心里倏地一动,上前一步拦在二人中间:“老板,店里还有其他顾客呢,这样影响你自己的生意得不偿失。这样吧,这孩子偷的东西我赔,回头我把他送去警察局。”
胖男人脸色顿时有点不好看,可碍于傅声身上的制服,又看了看身旁围观的顾客,只好压下心头的火气,松开手把男孩丢回地上:“今天看在这个长官的面子上,饶你这个小畜生一条贱命!长官,您可得说话算话啊……”
“当然,算账吧。”傅声面无表情道。
胖男人嘟嘟囔囔地走到收银台后,傅声从兜里拿出一张纸巾,递给摇摇晃晃爬起来的男孩,后者又是一愣,没有接。
傅声伸出一根手指在他脸侧轻轻点了点:“擦擦脸,小花猫。”
不知是这爱称般的外号还是蜻蜓点水般触了脸颊两下的纤细手指作祟,男孩羞得抿紧嘴唇,接过纸巾时几乎要把整张脸埋了进去。
很快付过账,傅声腾出一只手,示意男孩拉住他。
男孩犹豫了一下,用纸巾用力擦了擦沾了尘土的手,别扭地握住傅声的手指。
5. 天赐良缘(下)
一通兵荒马乱下来耽误了不少时间,傅声带小孩去了趟诊所简单处理了伤口,到家时已经是午后。
傅声换了鞋,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拖鞋放下:“你穿这双。卫生间在对面,你在餐厅坐着等一会。”
他带着男孩回家,一路上他们始终无话,男孩像个小哑巴似的,倒也规矩乖巧,甚至小心翼翼把脏外套脱下叠好放在桌脚的地板上,而后一直老老实实在餐桌边坐着。等傅声换好衣服拎着食材去厨房时,隔着透明的推拉门,还能看到小孩好奇地四下打量着傅声的家。
不像是生来便流落街头的孤儿,反倒是个有过不错家教的孩童。
傅声心里有点说不出的酸涩。他虽然母亲去世得早,但父子二人关系和睦融洽,从小物质富足衣食无忧,再加上成绩优异,跳级是家常便饭,一路上受到老师的偏爱和同辈的崇拜,也算是个别人家的小孩。
不知眼前这个孩子曾经有过怎样的童年,但可以确定,至少现在他一无所有。
原本计划好了照着电视上教的炖一锅鱼汤,但煲汤费时,傅声怕男孩饿坏了,临时改为做一道烤鱼。鱼在鱼摊上就已经处理好,他起锅烧油煎鱼,又在冰箱里翻出一些青菜,开了罐午餐肉。
准备烤鱼的功夫,他忽然想到男孩流落街头一定饿极,吃鱼吐刺毕竟还是麻烦,等鱼和配菜进了烤盘的功夫,他又赶忙焖了一大锅饭,做了盘小孩子爱吃的鸡蛋炒火腿,烤鱼做好时炒菜刚好出锅,热气腾腾的大米饭也恰好煮熟。
这边傅声忙着,却没注意到餐厅的男孩一直专心致志地盯着他看。
十八岁的傅声穿着宽松的白T恤和灰色睡裤,身上的浅色围裙勾勒出不堪一握的苗条腰线,握着锅铲的手臂线条流畅。青年神色安静而专注,琥珀色的瞳孔如玉一般,连发色也是罕见的浅栗色,耳廓被锅灶的热气熏得泛着淡粉,颈侧覆了层薄汗,在阳光下衬得肤色更加白皙剔透,几乎能看到青色的血管。
和刚刚清冽冷淡的警官不同,脱下警服换上家居衫的傅声平添了不少温和的书卷气,眉宇间生人勿近的味道寡淡了许多。
明明是在厨房这种烟火缭绕的地方,少年却像是快要透明到要融进窗外的光晕里一般,清隽出尘。
男孩从没见过如此干净的少年,清冷脱俗宛如传说里的仙子般。
他看得放空,连最初梗着脖子的阴郁劲儿都少了几分,直到厨房门拉开,傅声把饭菜端上桌,看到男孩还不加掩饰地死死盯着自己,这才清清嗓子:“吃饭。”
男孩一个激灵,脸又是一阵羞红,低头拿过碗筷。感官恢复正常,他这才闻到一股饭菜的香味,口水都控制不住地分泌了不少,可依旧捏着筷子不动。
傅声倒了两杯水,坐下之后看看男孩:“怎么,超市的蛋糕给你吃饱了?”
男孩看着桌上的两道菜,犹豫了一下,张了张嘴,终于开口问出今天他们相遇后说的第一句话:
“不是要送我去警局吗。”
傅声顿时哭笑不得:“吃完送你去,行了吧。”
男孩不说话,眼里闪过一丝挫败,低头夹了块鱼肉放进嘴里,扒了口米饭嚼了一会,忽然抬起头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傅声,又夹了一筷子火腿炒鸡蛋塞进嘴里尝了尝,咽了下去,嘴巴微微张开了。
傅声爱研究厨艺,但还没恬不知耻到去问一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流浪汉自己的手艺如何,了然地把盘子往男孩跟前推了推:“不够吃还有,我煮了一锅饭呢。”
男孩半晌才点点头,这次低下头夹菜扒饭的速度明显快了不少。
虽然知道孩子这反应和自己的厨艺无关,可傅声还是有点小得意,一开始跟着正常吃了两口,到后来干脆放下筷子帮男孩挑起鱼刺来。
果不其然,男孩像是饿死鬼投胎般,风卷残云地将饭菜吃了个精光。到后来连菜汤都被吃得干干净净,男孩依然添了一碗饭,傅声煮的饭里加了几滴香油,即使只吃米饭都格外香甜。
等到电饭煲里的最后一粒米都被吃光后,男孩放下碗筷时,看见傅声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的眸子,手猛的一抖。
饭菜太可口,少年又好心给自己剥鱼刺,自己竟然一点剩菜也没给对方留。
男孩支支吾吾不知道如何自辩:“我……”
“吃饱了?那你坐着,我洗碗。”
男孩傻了眼,看着傅声平静地起身收拾碗筷,甚至隐隐约约从对方脸上读出一丝诡异的小骄傲来。
这少年生得漂亮,怎么脑子却不好,抢了他的饭吃,他还怪高兴?
傅声在厨房洗碗,听着池子里哗啦啦的水声,思绪却不禁飘忽不定。
从小到大,他在家做的饭菜,父亲因为胃不好,虽然对自己的厨艺赞不绝口,可几乎每次吃了很少就要停筷。他也试过请邻居吃饭,可打包好送给邻居的料理往往也只是收到相同份量的回礼以及贺卡。
像这个陌生的男孩这般大快朵颐的,还是头一遭。
思及此傅声忍不住侧目而视,下一秒正好看到餐桌边昏昏欲睡、垂着头几乎要磕到桌子上的男孩。
傅声先是惊讶,继而了然。这孩子大概是好长时间以来第一次吃了顿饱饭,又摄入了过多碳水,打瞌睡是情理之中。
他想起饭前男孩那句“不是要送我去警局吗”的话,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擦擦手走到餐厅,轻轻摸了摸男孩的头。
小男孩像是从梦中惊醒般猝然睁开困得要合上的眼睛,兔子似的左顾右盼。傅声被他这模样弄得着实于心不忍,轻轻叹气,道:“是我。你去洗个澡,晚上在沙发上凑活一宿。”
见男孩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傅声起了逗他的心思,对他眨眨眼睛:“明天再送你去警局。”
*
一夜过去。
傅声作息规律,即使是假期早上六点半也准时自然醒。
天刚蒙蒙亮,早上屋里有点冷,单薄的少年披着外套洗漱完来到卧房外,看到男孩还在睡着,自己昨晚睡前给了他一条旧毯子,此刻早被男孩七仰八叉的睡姿一脚蹬掉在地上。
傅声走到沙发旁,昨晚仿佛一头炸了毛的小狮子般的男孩梳洗一番,换上傅声小时候的衣服,此刻安安静静的睡颜看着格外岁月静好,一点也没有被逮住时那个倔强凶狠的模样。
尽管面黄肌瘦,可仍然能看出这孩子生了一副标准俊朗的五官,尤其是那双勾人的桃花眼,若是生在富贵人家,这皮囊指不定是多少年轻男女的情劫。
傅声过去把毯子捡起来替他盖好,正要掖一掖被角,睡梦中的男孩忽然偏过头,嘴里迷迷糊糊念了一声:
“……哥哥……”
傅声的手一顿。
昨天在超市里那孩子被拖拽着殴打时,声嘶力竭地冲自己喊着“哥哥救我”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一面之缘而已,自己竟也成了这孤苦无依的孩子梦里的倚靠了么?
傅声悄悄收回手,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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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身时眸光却有些回避似的不肯再落在那孩子身上。
……
或许是太久没有这样在暖和的室内盖着毯子睡上一觉,男孩这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才悠悠转醒。
醒来时男孩明显有些懵,在沙发上发了好一会呆才恍恍惚惚记起自己是在那个漂亮哥哥家中,这才刷的回头,对方果然衣衫整洁地坐在餐桌旁看着他,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早餐。
想起昨晚的话,男孩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
漂亮哥哥似乎有读心术,一边招呼他坐下一边主动说:“小弟弟,我改主意了,你还这么小,一个人去偷东西也是逼不得已,吃完这顿饭我送你去市里的福利院。”
说完傅声特意留神男孩的反应,可对方木然得像是没听见,拿过筷子,端起面前的一碗混沌,喝了一口汤,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接着抬头与傅声四目相对,缓缓开口。
“谢谢你做的馄饨。”他说。
傅声愣了:“你怎么知道是我做的,不是买的?”
男孩用筷子搅了搅汤:“我没饭吃,靠这几条街上卖馄饨的收摊后给我两碗馄饨汤喝。你做的,和他们的不一样。”
他停了一会,似乎在思考怎么表达,最终简单总结道:“你做的最好喝。”
傅声握着筷子的手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男孩继续低头大口扒拉碗里的馄饨,他看着男孩,却一句谢谢都说不出,同情心让他没有办法面对这个孤苦伶仃的孩子的命运,可他只是个刚进警备部的普通特警,靠自己的薪水很难养活两个人。
“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男孩忽然再次抬头,傅声惊讶于他今早反常的话多,想了想把自己没动筷的馄饨推过去,男孩摇摇头,吸了口气问道:
“去了福利院之后,你能偶尔来看看我吗?我听说,福利院里有人来看的小孩,不会被克扣食物。”
傅声嘴唇颤抖了一下,执筷的手用力到骨节青白。他想说话,可是喉咙却被扼紧似的,一个音节也发不出。
真的要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这孩子就这样离开吗?
男孩等了他一会,见傅声不作答,自嘲地笑了笑,垂下眼帘继续吃饭,没吃两口,突然听见对面的少年哑着嗓子出声问:“好吃吗?”
男孩低着头边吃边嗯了一声。
傅声定了定神,又道:“我喜欢钻研做菜,但是自己独居,做出来的菜连个品尝的人都没有。反正你也无处可去,不如留在我家,帮我改进做菜水平如何?”
男孩猛然呛住咳嗽起来,捂着嘴好半天没缓过劲,抬起头震惊地看着少年:“留在,你家?”
“是啊,不过这可是有代价的,你要好好帮我尝菜,作为交换我允许你在我家借住一段时间。”
少年说得有鼻子有眼,落在男孩耳朵里却仿佛什么疯言疯语。
白住也就算了,“尝菜”算是什么代价,这不就是变相白吃白住?
“愣着干什么啊,你就说你愿不愿意?”
男孩手忙脚乱地擦擦嘴,点头如捣蒜。对面的人一脸这就对了的表情,心满意足地伸出右手:
“好,那就祝我们合作愉快。我叫傅声,你呢?我猜你肯定也有名字吧。”
男孩望着他,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着满满的全是这个人微笑的模样,念了一遍傅声二字,眸光沉了沉,伸出手同他相握。
“我叫裴野。”
男孩轻声说。
6. 知我为谁
“第三组,时间到!”
响亮的哨声划破训练场地内黏腻的空气。
“我靠,见鬼啊!老子累得内脏都要吐出来了,愣是一分都没从这崽子身上拿到!”
“习惯就好了二哥,上次和上上次与傅声对练你也是这么说的。”
作为警备部的一线部门,首都特警局的训练即使搁在隔壁军部也是数一数二的生猛。
训练刚一结束,场馆里鬼哭狼嚎声便不绝于耳,十八岁的傅声虽然没夸张到哭爹喊娘的程度,却也已经累得直喘粗气,一屁股在地上坐下来。
刚刚和他对练的是他在特警局里同组的战友之一赵皖江,年龄排行第二,组里都叫他二哥。
赵皖江大他整整十岁,刚来执行局时傅君贤曾拜托他关照自己儿子,久而久之二人在组里关系也更亲近一些,赵二全然把傅声当做自己的弟弟看待。
每周雷打不动两次的对抗训练,两两一组分攻守擂,每十分钟攻守双方互换,比拼谁获得的积分更多,整整五十分钟下来,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看样子,赵皖江今天也没在少年傅声身上拿到一丝好处。
傅声坐在地板上用护腕擦着汗,忽然感觉背后一阵凉意,刚结束高强度训练的他神经还紧绷着,下意识抬手一抓——是一瓶矿泉水。
有人大笑道:“小子,警觉性蛮高嘛!”
傅声头也不回地笑了,拧开灌了一口水,对在身旁坐下的人道:“谢谢二哥,今天承让了。”
“得了吧你,”赵皖江一摆手,取下脖子上挂着的毛巾,“老了,再过三五年就退居二线了。”
“二哥这意思,是想让局长给你到时候派个好差事咯。”
“正是呢,还望傅公子多美言几句呀。”
说完二人都哈哈笑起来。赵皖江拍拍傅声的肩膀:
“你小子是懂动脑筋的,论体格,你这小身板根本不能和局里那些大块头硬碰硬;论力量、耐力,可惜你一个omega天生劣势……不过你懂得发挥自己的优势,靠灵活、敏捷,凭头脑取胜,就这一点,能连赢七场训练赛,我没话说。”
傅声不好意思地垂下长睫,少年皮肤本就象牙色的冷白,高强度的训练让他颧骨的肌肤蒙着一层淡薄的红晕,被前辈一夸奖,更是如同喝醉了一般染上了绯红。
“二哥,再这么说下去我怀疑你要诓我请客吃饭了。”
他拿玩笑岔开话题,赵皖江本就是大大咧咧之人,闻言又嘿嘿一乐,两个人扯了些有的没的,傅声忽然侧过身问:
“二哥,打听个事,你不是有小孩了吗,那你知不知道咱们附近哪所中学比较好?”
赵皖江脸颊抽动了两下:“老弟,我儿子刚上幼儿园……”
“这不是以为二哥能未雨绸缪么。”
“少贫,”赵皖江笑道,“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不过咱们特警局隔一条街那所私立初中据说还不错,就是学费贵了点。你打听这做什么?”
“我——”傅声语塞,“其实是我亲戚,呃,就是——”
“第七组傅声,局长找。”
门口有人喊了一声,傅声头一次这么感谢自己亲爹的隔空解围,一骨碌爬起身来:“二哥你也别坐着了,发汗太久会着凉的。我有事先撤了啊。”
“去吧去吧,明天见。”
好在赵皖江也并没太在意傅声打听学校的事,大喇喇地挥挥手,傅声和他道了别,忙不迭去了父亲的办公室。
*
傅君贤正在办公,见儿子来了,摆摆手让他免了敬礼,指着沙发:“刚结束训练吧?看你头发都打湿了,坐下喝杯茶。”
“谢谢父亲,”傅声坐下,腰背板正地挺直,坐姿规矩,“您找我什么事?”
“情报部门有消息,临市有人涉嫌组织非法结社。怕就怕这事和新党人有关,资料我发给你了,回去你好好跟踪一下。”
“是,”傅声应完迟疑片刻,“父亲,如果是单纯的非法结社,不必让咱们的人出动;如果是新党人的集会,合法合规的事就更没理由介入了,传出去媒体不知又要怎么大做文章。”
“上面的意思,我也没办法,”傅君贤摇摇头,揉着眉心,“现在是两头犯难啊。不抓,上面施压;抓了,外界谴责。总之你先盯紧了,真到了那一步再说。”
“好,我听父亲安排。”傅声轻声回道。
“别的也没什么事了。”
傅君贤说完,看傅声坐着没动,猜到儿子一定有别的事要说,果然傅声喝完手里的茶这才缓缓开口:
“父亲,我想向您借一笔钱。”
傅君贤挑眉,没有接话。傅声接着说:“我想买辆车作为代步工具,比起向银行借贷,我还是想向您借。我可以和您打欠条,三年之内一定还清。”
傅君贤哦了一声:“借多少?”
傅声摩挲着手里的茶杯:“三十万。”
“三十万?”傅君贤重复了一遍,“你来特警局时我提出过送你一辆车作为入职礼物,那时你一口回绝了,说自己从此以后不能再花我的一分钱。现在你不仅要买车,还要三十万?”
“父亲……”傅声尴尬一笑,“我上次和朋友闲逛,在车展上看中了一辆很漂亮的车,性能也好。”
“什么型号,牌子叫什么?”
“叫——”
傅声第二次哽住,这次却不会有什么从天而降的神助攻救他于水火。傅君贤从抽屉里拿出几张照片放在桌上:“傅声,我不说,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傅声飞速瞥了一眼桌面,浑身的血顿时凉了一半,脸色都有几分苍白。
“父亲,”他嗫嚅着,“您不是说过,对自家人绝不会用这些手段……”
“那也是你隐瞒自己亲爹在先,”傅君贤点了点照片上一高一矮两个背影,“你性子要强,能跑来找我借钱,一定是为了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孩吧。”
傅声咬了咬嘴唇,垂下视线:“父亲,这孩子流落街头,我想着收留他一段时间,让他上学读书,有自食其力的资本。我刚来特警局,薪水不高,这笔钱算我欠您的……”
傅君贤轻声打断他:
“傅声,我知道你可怜这个流浪儿,可是你住的地方一向治安严谨,怎么会在前段时间突然有流浪儿来这里乞讨?你要帮他,也要先顾好自己,最起码先查清楚这孩子是不是来路不正。”
这次轮到傅声不解:“他只是个……”
“你觉得我是职业病犯了是不是?”
傅君贤正色道,“傅声,作为你的上级和你的父亲,我告诉你的都是经验之谈。做我们这一行,是没有上下班之分的,时刻都是作战状态,随处都有可能是战场。这孩子底细不清楚,你就让他轻易和你同住一个屋檐下?”
一席话让少年傅声哑口无言,他虽没说话,却肉眼可见地低迷下来。
傅君贤到底疼爱自己独子,思忖片刻后无奈地长出一口气,把照片往前推了推。
“你自己去查,要是查清楚这孩子背景干净,剩下想怎么做就随你便吧。”
傅声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抬起头眼前一亮:“真的?”
“若是真的是碰巧流落至此,资助一个孤儿到十八岁也没尝不可,现在世道艰难,就当做做慈善了,”傅君贤说,“还有,我和你是父子,不要谈什么借啊还的,当初说好了送你一个入职大礼,这三十万就当是补给你的礼物,你自己看着办吧。”
父亲的话让傅声心窝里涌起一阵五味杂陈,傅君贤从小对他家教严格,却也因为母亲早亡而对他疼爱有加,后来自己一朝分化为omega,却仍然进入特警局与一众优异的alpha同台竞争,父亲年岁渐长,对这个懂事争气的儿子的心疼早已多过了严苛。
他能感觉到,父亲也有点老了,对儿子永远会不自觉地心软和妥协。
“天色晚了,赶快回家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傅君贤拿起另一份文件,手背冲外对他挥了挥,语气温和。
傅声答了句是。
走出办公室的一刻,一股轻微的眩晕感袭来,少年稳住身形,似乎想起什么,表情略微凝重了一瞬又很快恢复如常,关上门转身离去。
*
回到家时已是深夜,一天忙碌下来傅声早已疲惫不堪,骨头架子都差点散掉。钥匙还没插进门孔,他便听到屋里由远及近传来一阵轻快的小跑脚步声。
很快,门率先被拉开。
裴野站在玄关,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眨巴着:“你回来了。”
傅声看着小家伙主动给自己拿拖鞋拿包,仿佛一个贤惠的小媳妇,想笑却忍住了:“谢谢。晚上想吃点什么?”
“想吃……”
他们相处了大半个月,早已十分熟稔,裴野到底是小孩子,贪吃贪玩的心藏都藏不住,更何况这段时间他早就充分领教了傅声堪称一绝的手艺。
傅声工作忙,还没来得及给他办理入学,他估摸着每天走后裴野一个人在家寂寞,应该也盼着等傅声回来二人能聊天。
裴野心里的确想好了一堆魂牵梦绕的菜肴,可话说到一半,男孩眼珠一转,看了看正脱下制服外套的少年。
傅声侧对着他,把外套挂在衣架上。
温舒气质让立体的五官更加精致,少年安静的侧颜如一副恬淡的水墨画,笑起来温和,不笑的时候那鸦翅般的长睫压着眸光,总给人清冷和疏离感,肤色却比往常更苍白了些,看起来说不出的疲惫。
于是他咽下原本的话头:“简单吃点就行,不饿。”
傅声正在松开领带,闻言侧过头看了看裴野,极轻地哼笑一声:“不饿呀?”
裴野顿了顿,偷偷咽了下口水:“嗯。”
傅声换好衣服,没同裴野多说话,转头进了厨房。
裴野跟屁虫似的跟在他身后,看着少年把中午电饭煲里的剩饭盛出来,又从冰箱里拿了几个鸡蛋和两根香肠。
他亦步亦趋,忽然傅声脚步一停,他没刹住车差点撞在人后背上。
“小跟班,会打鸡蛋吗?”
傅声不由分说,把鸡蛋和碗塞到他怀里。
裴野不明就里,但还是任劳任怨地在一旁打散鸡蛋,等傅声备菜结束,捧着碗邀功似的凑过去:“可以吗?”
“嗯,还不错,”傅声接过碗,热了锅,把鸡蛋倒进锅里,“去餐厅等开饭吧,再待下去就要碍事了。”
在饭桌旁煎熬地坐了快十分钟,饥肠辘辘的小朋友望眼欲穿,终于在见到傅声端着一盆蛋炒饭走来时忍不住惊讶:“好香!”
傅声一边倒水一边示意他自己盛饭,他看上去确实累了,多余的话都不想说,所幸裴野和他已然锻炼出一种默契。
裴野迫不及待地盛了满满一大碗,舀了一勺放进嘴里,嚼了几下便呜呜嗯嗯地发出幸福的声音,边吃边点头。
傅声摘下围裙:“好不好吃?”
裴野咽下嘴里的蛋炒饭,学着电视上的美食评论家道:“色香味俱全,一口下去满口留香,鲜嫩多汁,入口即化——”
他把学到的华丽辞藻一股脑抛了出来,傅声被逗乐:“你倒是不吝啬夸奖之词。”
“实话实说罢了。”
裴野只是词汇匮乏,可赞美之心是十成十的。
明明是最平常的鸡蛋、速食店的香肠和市场里普通的蔬菜,经他之手的炒蛋嫩滑软弹,香肠在酱料辅佐下竟宛如有肉香四溢,粒粒分明的米粒甜软中带着淡淡葱香……
他怀疑傅声是会什么秘术魔法,随手一做都能让饭菜好吃到欲罢不能。
裴野吃得快,转眼就要成第二碗,傅声却只潦草扒了几口饭就放下筷子:“我吃饱了,你慢慢吃,不着急。”
男孩抬头,鼓着的腮像小仓鼠,嘴角还沾着米粒:“你不舒服吗?”
傅声胃口不大,可今天吃得实在太少。他对裴野摇摇头:
“就是累着了。我去歇一会,你吃完记得刷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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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野哦了一声,盯着傅声起身离开。
少年的背影有些重心不稳,他看着傅声,忽然觉得嘴里的蛋炒饭都不香了。
*
裴野的座位背对着客厅,他听到远处身后传来柜子门开关的声音和沙发布料摩擦的窸窸窣窣声,紧接着有些空旷的的屋内传出电视机里女主播播报新闻的说话声。
裴野吃完饭,却没直接去厨房刷碗,反而向客厅望了望,确认傅声躺着没动才偷偷拐到角落,趁对方不注意把手伸进挂在架子上的制服外套里。
他摸索一番,衣兜里却空空如也。裴野嘴角撇了撇,悄悄咪咪原路返回,拿着碗筷进了厨房。
等洗碗时他打开水龙头,却发现洗洁精用完了。于是他在厨房里唤了句声哥,然而无人应答,大概是电视机开的声音太大,傅声没听见。
裴野走出厨房,客厅没有开灯,借着厨房里微弱的灯光和电视机惨白的光亮才有些许照明。
他没走两步,刚想再唤傅声,然而下一秒他的脚却被钉在了原地。
客厅茶几上散落着某种医疗用品拆开的包装,傅声躺在沙发上,枕着扶手上的靠枕,T恤的下摆掀开,露出一截紧窄的腰肢,微微凹陷的小腹笼着一层温润细嫩的肌肤,正随着呼吸弱弱起伏,两条漂亮的人鱼线隐没在裤腰下,流畅的肌肉线条在昏暗的灯光下依旧清晰可辨。
此刻少年不知为何气喘微微,一只手握着什么东西,往下腹摸索着探去。
傅声骨架小,手虽然生得骨节分明,可手掌偏小,手腕更是不堪一握,但此刻搭在腹部却依然衬得那细韧腰肢仿佛只有巴掌宽。
他的指尖在下腹上摸索,拂过肚脐,在某个地方试探着按揉了几下,柔软的肌肤凹陷下一个小坑,叫人瞧着就止不住地心里发痒。
裴野看得呆了,完全忘了自己来意,甚至忘了自己此时大约算是偷窥,目光像磁吸似的牢牢锁定在傅声身上。
每按一下,傅声整个人便有些痛苦地咬咬嘴唇,最终少年似乎下定决心,将手里的东西抵在下腹。
裴野眼尖,认出那是种微型针剂。
联邦批准民众自行购买的药用微型针剂极少,最常见的合法针剂就是抑制剂。抑制剂通常在腺体处注射,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后颈,除非——
在下腹注射,除非那里有一个比腺体作用更快的、接收信息素抑制的器官。
裴野浑身一震,气息顿时紊乱成一团。
他早该想到的——这样一尘不染的漂亮哥哥,是个omega。
傅声忽然低低地呜咽了一声,修长的双腿夹紧一秒又颤抖着松开,下腹抽搐不止!
少年喘息着偏过头,额前和鬓角浅色的碎发被薄薄一层冷汗打湿,颈间青筋暴起,整个人微张着唇闭着眼无力地喘息着,脱力地松开手,下腹上果然还残留着一个渗血的针孔,在白到快要发光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傅声抬起小臂遮住眼睛,喉结上下滚动着,紧接着浑身微微颤抖起来,整个人宛如一个瓷娃娃,仿佛一碰就会碎掉。
厨房的水龙头还哗啦啦地开着,或许这就是傅声毫不设防地选择在客厅进行生.殖腔注射这种见效快的方法的原因。
但快速注射的弊端也很明显,虚弱如此刻的他,五感早已飘忽,已然分辨不清裴野此刻是否如他想的那样在厨房忙碌。
裴野心跳得飞快,他蹑手蹑脚后退一步,再后退一步,确认沙发上那个脆弱的omega并没发觉自己的存在后逃也似的回到了厨房,关上门。
男孩手撑着洗碗池,佝偻着腰大口大口喘着气,仿佛刚刚结束了场马拉松似的浑身发软。
他好像目睹了不该看的东西,可自始至终,他多看到的也只有那一段纸一般白皙单薄的腰腹罢了。
但仅仅这惊鸿一瞥的片段春色,一声隐忍婉转的呜咽,指尖如羽毛拂过的轻抚,都让他血液倒流般震撼、惊怵,甚至格外罪恶地反复回味。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傅声如此这般情状。奇怪的是,他居然觉得这样的傅声,美得让他失语。
哗的一声,推拉门打开。
“洗完了吗?”
刚刚还在沙发上痛苦挣扎的少年此刻倚着门框,抱着胳膊看着裴野。
傅声表情淡定如常,只是额角汗水晶莹,眼眶有些发红,比平时多了些慵懒而勾人的美;若不是刚刚亲眼目睹一切,裴野绝对不会注意到此刻傅声的不寻常。
“没有,我找不到洗洁精了。”裴野不动声色道。
“哦,忘了告诉你了,我给你找。”
傅声走过来,裴野忽然心虚地移开目光,二人擦肩而过时男孩垂着头,刘海遮住眉眼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唯独瞳孔猝然缩小了几分。
一股尚未收起的雪松香味,若隐似现,却在消散于空气前的一刹那被裴野敏锐地捕捉。
那味道凛冽清凉,如日出高山上的皑皑霜雪,可望而不可及。
裴野站在原地没动。傅声翻出新买的洗洁精,转过身递给裴野:“以后从这里拿——”
“好香。”
傅声握着瓶子的手下意识攥紧了:“什么?”
裴野抿唇,就势抓过傅声拿着洗洁精的手,凑过来嗅了嗅。
傅声紧张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从他的角度看去,裴野几乎像是在嗅自己的手腕。
他本不该对一个孩子这样防备的,可是晚上父亲的话加上刚刚注射抑制剂过后的敏感期,让他对外界的任何刺激都高度防备。
“这个,”裴野仰起脸,拉着他的手把瓶子举高了点,“好香。”
他看见傅声肩膀放松地塌了下来。
“我也觉得这个牌子的香味很好闻。”
傅声把瓶子放在裴野手里笑道。
裴野看看手里的洗洁精,又抬眸看了傅声一眼,转过身,关上水龙头。
“是啊,”他喃喃自语,“第一次闻到,就不受控制地喜欢。”
7. 一往而深(上)
给十三岁的裴野办好入学手续后,傅声按父亲的吩咐,在工作之余抽出时间对裴野的身份暗中调查。
傅声不是情报人员出身,加上工作太繁忙,时间自然拖得久了些,等终于可以向父亲交代时,竟也过去了好几个月。
午休时间,特警局局长办公室内。
“调查结果怎么样?”
“没什么问题,父亲。我整理了一份调查报告,给您过目。”
“不必这么麻烦,你说我听着就好。”
傅声应了一声,翻开报告:
“这孩子父母离异,从小跟着母亲生活,父亲游手好闲,是个小偷小摸的惯犯,前两年因为酒后伤人判了十年,现在还在蹲监狱。母亲经营小本生意,今年不知怎么的,被军部吊销了营业执照。”
傅君贤嗯了一声:“那时工商联会多次反对过,最后军部为了平息民愤还把事情扣在咱们特警局的头上,当年我刚升任,只有忍气吞声吃这哑巴亏的份儿……没什么,你继续说。”
傅声接着道:“没有经济来源,他母亲只能打零工养活孩子,不久就染了病去世了,医院里有他母亲的就诊记录和死亡证明,时间都合得上。”
“从那之后,这孩子就一直流浪至今?”
“裴野还有一个哥哥,长他七岁,裴野父母离婚时跟了父亲,高中没毕业就去服了兵役,出国执行任务时所在的连队误入了敌方的雷区……虽没找到遗体,但军部已经将其追为烈士了。他母亲病逝,大概也和受到这个事刺激有关。”
偌大的办公室一时只剩下时钟滴答滴答的声响。
半晌,傅君贤率先打破了有些压抑的气氛:“也是个苦命的。世道如此,孩子,现在国内表面上一池静水,但都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别被歌舞升平的假象蒙蔽了双眼。”
傅声合上报告,少年身着黑色警服,负手而立,脸上竟看不出什么情绪:
“父亲,裴野这孩子一家的不幸,几乎都来自军部。我想替他申请一笔补偿,哪怕是作为烈士亲属的——”
“绝对不可!”
傅君贤语调骤然拔高,“傅声,你的申请提交到议会没有十分钟,副本就会一字不差地出现在军部的办公桌上!你一向聪明,怎么偏偏在这方面总是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一阵短暂的沉默,傅声不甘心道:“可按规矩他应该拿到这笔抚恤金!现在人人都说挣钱当官不如七品军衔,可真正以身殉国的士兵怎么只落得如此下场……”
傅君贤深望着他,语气带着不容商量的强硬:“这不是你我该探讨的问题。傅声,对于那小孩的事到此为止,以后不许在任何人面前议论他的身世,这对你百害而无一利。”
傅声还想在说什么,可傅君贤大手一挥:“好了,说正事。之前交待你的非法结社的事有了进展,情报人员派出的卧底回信说有不少新党人经常私下集结,还购置了大批火药,部里的意思是,最迟这个月底,必须把人一网打尽。”
傅声听了拧眉,有些不赞同道:“不是刚通过了新的内阁草案,要增加在野党席位吗?这个节骨眼,秘密抓捕最大的在野党人……”
“你这孩子,聪明归聪明,唯独政.治嗅觉不灵敏。”
傅君贤无奈地给儿子解释,“那草案不过是因为太多人对军部在议会的席位过多感到不满,施行的缓兵之计罢了!这个时候抓了新党人,军部再派人在报纸新闻上泼一盆脏水,不就能顺理成章将草案搁置了么?”
少年竟没想到这层深意,可仍然颇为郁结:
“父亲,军部的人已经占了近三分之一的席位,联邦的事有什么是他们说了不算的,反而每次有这种事,他们都像防贼一样不说,还都把事情交给咱们去办,好不脏了自己的手,这样下去,迟早和军政.府没有区——”
“住口!”
傅君贤一拍桌子,面露愠色。傅声知道自己逞口舌之快,赶忙立正站定,只听傅君贤厉声说:“上级交代任务,你就这般推脱,满腹怨言?回去写一份检查,明天晨会之后交给我。这没你说话的份了,赶快滚出去!”
傅声指尖轻颤,凸起的喉结滚了滚,低下头:“是,属下告辞。”
他不卑不亢地敬了礼转身离开,看着傅声关上办公室的门,屋内一下子重归寂静,傅君贤挺直的脊背肉眼可见地塌了下来,望着办公桌上摆着的一张全家福相框,心里涌起一阵酸涩。
他知道傅声说得没有错,可正因为没错,才更加令人担忧。
*
煮沸的铜锅里升腾起氤氲的白汽,裴野急吼吼地洗了手,在身上擦了擦便小跑进了厨房:“今天吃涮羊肉?”
“班主任刚给我打了电话,夸你成绩进步很大呢,这顿饭算是小朋友努力学习的奖励。”
傅声把洗好的菜沥干水分放在案板上,笑着冲一旁扬了扬下巴:“这几盘端上去,我切个菜,马上就开饭。”
男孩喊了声谢谢声哥,屁颠屁颠地替傅声一趟趟跑腿。
傅声切着菜,嘴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笑容却渐渐消失,有些心不在焉。
父亲所言没错,他年轻气盛,心思又不够深沉,对于政.治不够敏感,若非傅君贤是自己父亲,今日这番话怕是足以令他丢了特警局的饭碗。
他神思飘得不知多远,直到指尖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傅声条件反射地嘶了一声,低头一看,左手食指指尖已经冒出汩汩血珠来。
“怎么了?”
听到动静裴野第一时间跑过来,看见傅声正含着指尖,眼眶被疼痛激得发红,语气登时急了:“切到手了吗?我看看伤得怎么样……”
傅声含着受伤的手指,含混着想说不要紧,可不知道男孩哪来这么大力气,硬生生拽着傅声到餐桌边坐下,又风风火火找来了创可贴,在傅声身前蹲下,拉过少年的手:
“别动,我帮你贴。”
伤口出了不少血却并不深,可裴野还是满眼的心疼,为他贴上创可贴时,动作轻柔得仿佛在修补一件珍贵的宝物,憋不住地碎碎念着:
“怎么不小心一点……算了,现在开始你什么都别动了,我来。”
傅声看着男孩小心翼翼的样子失笑:“皮外伤,又不是手废了。”
裴野起身时甚至不高兴地看了他一眼,一脸“真是让人不省心”的小大人模样,逗得傅声忍俊不禁。
“你还笑!”
裴野说完,去厨房把菜端上桌来,在傅声身边坐下,夹了一筷子肉放进锅里:“想吃什么,我帮你涮。”
“小野,我伤的是左手……”
裴野置若罔闻,似乎打定主意坚持要伺候他吃这顿饭了。傅声胳膊肘搭在桌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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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着下巴看着裴野一脸严肃地给他涮肉夹菜,莞尔一笑:“那我就领了这份情了,谢谢我家小野。”
裴野的唇在听到我家小野四个字时立刻抿紧了,不自然地眨眨眼睛,把涮好的羊肉夹到傅声碗里:“烫,晾一晾再吃。”
傅声轻轻嗯了一声,筷子漫不经心地扒拉着碗里的涮羊肉,一时间屋里只剩下咕嘟咕嘟的冒泡声和碗筷清脆的碰撞。
裴野心里还为着那称谓而乱着,只顾用饭桌上的尽职尽责掩盖慌张,没注意到傅声也有些反常。
傅声忽然叹了口气。
“小野,过几天我执行任务,晚上可能回不来,到时候你记得自己去楼下的快餐店买晚饭吃,不必等我。”
裴野正在剥虾,随意接道:“你今天不小心切到手,就是因为担心任务的事吗?”
“当然不是,”傅声下意识否认,“这几个月执行的任务哪次不是圆满解决,我才没……”
他的声音渐弱,最后化为又一声叹息。裴野这才抬头认真看向傅声的眼睛:“这任务居然这么难吗?连你都忧心忡忡的。”
傅声苦笑道:“和那都无关,不过是一批非法结.社分子,这次集会的地点从临市转移到咱们这,所以上头下令逮捕他们。只不过,这批人里大部分却都是新党人,我真的觉得没必要把他们视同过街老鼠,恨不得除之后快……”
裴野手里的虾啪的一声掉到盘子里。
傅声看看裴野:“怎么了小野?”
“没什么,我们语文老师是这个什么新党的支持者,之前因为对同学宣传这些东西,还被学校警告过。”
裴野把虾捡起来夹到傅声碗里,“不过为什么被警告,我们不明白,班主任也不准打听。”
傅声点点头:“你们班主任是对的,在外头少打听这些事,会被有心之人利用。”
“声哥,这次任务危险吗?是只有你一个人去,还是有别人一起?”
裴野不放心地追问。傅声宽慰他道:“我们第七组整组人都去呢,一定没事的——小野,别再给我夹了,碗里都堆成小山了……”
“你多吃点,吃完我再给你涮。”裴野固执地舀了个鱼丸放在已经满满登登全是食物的碗里。傅声拿他没办法,夹了块肉:
“其实不光是你,或许我有时也是关心则乱……好了,不讲这些,刚刚你说班主任让那俩学生罚站,然后怎么样了?”
裴野拧开一瓶果汁,拿过杯子倒了满满两杯:“然后他们就把老师没搜出来的零食带到了走廊里,结果恰好副校长路过……”
男孩讲得乏味,傅声却一边吃一边笑着听他讲述,不时补充几句。餐厅不大,灯光却暖融融的,温馨而明亮。裴野不知想到哪一出,一本正经地端起杯子:
“虽然只有咱俩,但也得有点仪式感才对。祝你以后节节高升,每次执行任务都平安顺遂。”
“好,那我也祝我家小野健康平安,心想事成。”
傅声也举杯,裴野看着少年的笑靥,眼神有一瞬的失焦,鼓了鼓嘴:“什么我家我家的,腻不腻歪。”
“吃我的住我的,还不愿做我家人?”傅声歪头戏谑地反问。
裴野怔了怔,垂下眼,弯了弯唇角,二人杯子相碰。
“你说是就是吧。”男孩的声音掩盖在清脆的玻璃声下。
8. 一往而深(下)
时间转眼就到了月底,情报人员发来了所谓非法结社的这群嫌疑人确切的集会时间地点,果不其然转移到了本市。
按照计划,傅声整组人在入夜后展开行动。
“老板开门!”
急促的拍门声响起,一个中年女人把门打开一条缝,警惕地看着外头站着十来个身着黑色西装的年轻男人:
“不好意思,这里是私人会所,没有预定不随便接待。”
站在人群最前头的傅声上前一步,拿起一本证件打开:“消防局,接到民众举报这家会所涉嫌违规拆除消防设施,我们需要进行安全突击检查。女士,请您配合一下,我们很快便结束。”
女人嘴唇蠕动了一下,不满地开门侧过身子给傅声让路:“怎么可能……请你们动作轻点,别吓着我的客人。”
“不会耽误您做生意太久的,女士。”
夜色如水,街边路灯在傅声身后投下鹅黄色的昏暗光线,他大半张脸浸在黑夜里,黑色西装衬得面无表情的少年肤白胜雪,一双琥珀色瞳孔却恍如某种猫科动物一般闪着幽幽萤辉。
只是居高临下地看了女人一眼,纵然语气平和,却令女人不寒而栗,不受控制地后退一步,任凭门外的人鱼贯而入。
傅声走过她身边时女人几乎要长舒口气,可傅声忽然停下脚步。女人的心再次悬了起来。
“请把所有的钥匙拿出来,”傅声没有回头,公事公办的语气,“这是流程,望您理解。”
这确实是一家会员制的私人会所,门面很隐蔽,上了楼一条长长的走廊连通几个包厢,尽头则是后厨。傅声陪着赵皖江站在楼梯口,等着进去搜查的组员,过了一会便有人来汇报:
“目标不在。”
傅声皱眉,赵皖江沉下声不耐烦道:“那也得查出来什么时候溜的,跑哪去了!就拿着一句话,怎么和上级交差?”
傅声拦住有些急躁的赵皖江,把方才女老板给他的一串钥匙塞到他手里:“二哥,我去瞧瞧,你查查这钥匙有没有蹊跷。”
他推门进了一间包厢,根据情报这就是新党人集会的包间,可屋内的桌椅摆放整齐,连茶具都恭恭敬敬在柜子里锁着,看不出移动过的痕迹。
如果说这是临时察觉到风吹草动才撤离,这未免说不通,倒像是早就知道警备部要动手,干脆取消了集会似的。
傅声站定在桌子前,伸手在桌面上指尖一蹭,翻过掌心轻捻指尖的尘土,仿佛陷入思考。
打着消防局检查的名头,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少年单手插兜,修长的手指轻抹桌沿,从平直的肩线到收拢的腰身,再到垂坠的裤脚,线条凌厉利落,不像是执行任务,反而有几分悠闲模样。
屋内另一个进来搜查的小于很快也想到了一块儿去,道:
“这太不对劲了。别说嫌疑人,连一个活人的影儿都没见着……”
傅声忽然转身大声对门外问道:“那女老板呢?”
外头同组的特警愣了片刻:“刚还在楼下等我们来着,这会人怎么不见了?”
傅声冷笑着点头:“这就说得通了。”
他低头绕着桌子踱步:“这家所谓的会所,就是他们专门建设的秘密基地,因为一直在临市集会,这里久没人来,桌子上都蒙了灰。大概是谁走漏了风声,他们选择弃车保帅罢了。”
话音刚落,走廊尽头传来赵皖江激动的声音:“小声,后厨这有个上锁的保险箱!”
赵皖江这一嗓子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傅声拍拍组员的肩:“小于,查查女老板跑去哪里,她是唯一的线索了。”
厨房门外已经凑过来两三个人,傅声跟着踏进后厨,看到赵皖江对自己连连招手,拎着那串钥匙:
“我刚刚挨个试了,多出这一把钥匙和所有门、柜子都对不上!这不,后厨这就找到了,一个做菜的地方怎么会放着这么贵重的箱子?”
门口一个组员接话:“这里既然是他们的固定基地,应该也存放了重要资料。”
几个人都有点暗暗激动,这次的任务规模不大,可性质不言而喻,若是能拿到关键的物证,扑了空的损失便也可以忽略不计。
唯独傅声没有放松下来的意思,他轻轻嗅了嗅后厨的空气,微微不安地蹙眉:“二哥,你不觉得后厨的味道很怪吗?”
“不就是饭菜和荤油味?”赵皖江猛吸了几口气,迷茫地反问傅声,“后厨都是这个气味。”
“可这味道太浓了,浓到刻意,”傅声斩钉截铁道,“二哥,别忘了他们可是临时启用的这个地方,一个从不对外接客的会所,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油烟味?”
赵皖江一时无言以对,傅声警觉地走到私下角落蹲下细细查看着:“没有油污,没有开火的痕迹,这味道显然是为了掩盖什么。”
“二哥,”说着他起身,表情却闪过一丝难以启齿的晦涩,“这箱子,我能不能……”
“嗐,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小声,”赵皖江把钥匙抛给他,摊了摊手,“你别怕我觉得你抢功劳,咱们组没人搞这些花花心肠,你心思细,就该你开箱检查。”
傅声感激地深望了赵皖江一眼,来到箱子前蹲下。保险箱从外表看上去崭新无损,他摸了摸,确认表面没有异常,这才用钥匙开了锁。
拉开保险箱门的一刹那,傅声几乎同一时间就被扑鼻的硝烟味呛得闭上双眼。他还没来得及看清箱子里是什么,咔哒一声脆响,少年的脊背一下子僵住了。
父亲的叮嘱福至心灵地在脑海闪回。
“情报人员派出的卧底回信说有不少C党人经常私下集结,还购置了大批火药……”
保险箱内,不到十秒钟的倒计时红光令少年脑袋里警铃大作。
“有定时炸弹!”
傅声立即大喊,屋里的人毕竟见惯了大风大浪,没有惊慌,齐刷刷寻找掩体卧倒在地,做好防御姿势。
倒在墙壁这样的掩体后还可以勉强抵挡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可赵皖江和他一同站在屋内,距离炸弹近又无处可躲,傅声咬紧牙关,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拉过赵皖江的胳膊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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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人往厨房外跑。
“二哥,趴下!”
最后一秒钟,傅声用尽全力将人推出门外,还没赶得及将厨房门关上,只听见轰的一声巨响,一股巨大的推力击中了傅声后背,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
傅声做了个很长的梦,光怪陆离。
他先是梦见这场爆炸,他像是灵魂出窍的那个魂,飘在上空,以一个置身事外的视角无悲无喜地看着那二层会所坍塌,他找不到自己的□□被埋在何处,或许赵皖江会把自己挖出来,可他好累,什么都管不了,只想痛痛快快地睡一觉。
梦里他见到了父亲,先是疾言厉色批评他的鲁莽粗心,紧接着问他为什么那日不知天高地厚,在警备部这种危险的地方口出狂言,同情私下早就和他们势同水火的新党人。
他想辩解,同样一个字都说不出。
他的人生算得上顺风顺水,傅君贤培养了他一身本领,却教不会他一个政.治家的残忍和手段。
父亲曾说过,自己只适合做一把最快最称手的刀。
刀刃是注定要摒弃良善的,否则等待他的,唯有被利用后丢弃,成为废铜烂铁。
他几乎要被梦境拖拽着吞没,然而影影绰绰的,很远很远的地方有哭声传来,一边抽泣着,一边一声声喊自己的名字。
自己果然还是死了吧,竟听到地狱深处传来了的呼唤。
傅声思绪混沌,可意识却愈发实在,原本他快感受不到□□的存在了,可那哭声一直远远地吵着他不能睡,□□的存在愈发强烈,他仿佛收回了身体的控制权,挣扎着动了动手指,这才感觉到右手正被某个温热的东西包裹其中。
一阵头晕目眩的白光,傅声艰难地睁开眼。
头顶的天花板极其陌生,耳边传来各种医疗监测设备的提示音。傅声脑子一片空白,突然听到身边一声喜极而泣的惊呼:
“声哥醒了!”
傅声的眼睛睁不太开,他躺在床上,寻着声源的方向吃力地偏过头。
竟是裴野。男孩漂亮的黑色眼睛肿得像桃子,眼下一片乌青,鼻尖也哭红了,坐在病床前双手紧握着傅声的右手,将手背贴在自己脸颊上,痴痴地盯着傅声的脸,干涩的嘴唇抖得不像话。
“你还活着……”
裴野哽咽得前言不搭后语,“都怪我……你答应我要平安的,你要是有事——”
男孩鼻头一酸,眼泪再次夺眶而出,一向少年老成,内向到偶尔略显阴郁的孩子此刻哭得让人心疼:
“我没想到你要死的,我只是、我只是……”
他抖如筛糠的双手握着傅声的手抵在额头,眼泪大颗大颗掉在被子上,洇湿了一小片被单。傅声虚弱地笑了笑,他听不懂裴野说了什么,然而还是动了动手指,回握住裴野的手。
他们十指相扣,像是彼此在生与死的边缘缔结永不破灭的契约。
“是你救了我,小野,”傅声哑着嗓子,用气音一字一句道,“只要你抓住了,我就不会离开。”
9. 月照沟渠(上)
“老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一杯温热的牛奶放在床头,赵皖江对靠坐在病床上的少年笑着说道,“你昏迷了两天两夜,原本局长急得马上要从外地赶回来,听到你醒了,嘱咐我好好照顾你。不过嘛,这的一切有这个小家伙倒是足够了。”
傅声一怔,转头看着坐在床边的裴野。男孩被突如其来地夸奖了一番,忙低下头加快了手上剥橘子的速度,假装一副很忙的样子。
赵皖江哈哈笑着,手按在裴野肩膀:“你昏迷期间,这小子寸步不离地守在你身边,眼泪都要哭干了,任凭护士来了好几回都拽不走这小孩。”
“小声,你和弟弟感情真好,看得出在家里你一定很疼他。”
裴野的头更低了,傅声眸光微漾,看了他一眼,勾了勾唇角却没说话。赵皖江忽的叹气,收起嘻嘻哈哈的表情:
“小声,这是最后一次了。往后不能这么拼命,执行任务安全第一,清楚了吗?”
傅声轻轻嗯了一声,端起牛奶:“清楚了二哥。你和其他人都怎么样?”
“我?吃嘛嘛香,身体呗儿棒,”赵皖江撸起袖子做了个秀肌肉的姿势,“其他兄弟也都是小磕小碰,你别担心,只管养好伤就是。得,我不打扰你休息了,我家就在这医院附近住,有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他们交谈了几句赵皖江便离开了,病房里只剩下两个小少年。傅声想起刚刚赵皖江口中那个哭鼻子的男孩,鼻子忽然有点发酸,别扭地移开了视线,却不想裴野感受不到这尴尬似的,轻轻叫了他一声:
“声哥,牛奶不喝要凉了。”
傅声身子一颤,握紧了玻璃杯:“好。”
爆炸的冲击波对他造成了中度脑震荡和内脏出血,傅声本没有胃口,但他不想让裴野担心,只能端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啜饮。
裴野坐在他身边,深望着傅声。
傅声脸色惨白,短发柔软地垂在额前,压住低垂的清俊眉眼。他整个人看上去苍白消瘦到近乎透明,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过于宽大,上衣袖口露出少年一截纤细的手腕,手背上因为打了太多针,肌肤一大片显眼的青紫色。
似乎是因为捧着玻璃杯扯到了那块淤青,傅声的双手都在克制不住地微微发着抖。
裴野的心蓦地针刺一样疼得难耐。
他捞过自己椅背上的外套:“披上衣服吧,别着凉。”
傅声想拒绝,可还没等开口,窗缝里挤进的一丝凉风让他一个冷颤,这细微动作都逃不过裴野的眼睛,他起身不容分说就把衣服披在傅声身上。
两天两夜的昏迷几乎拖垮了本就瘦削的人,傅声肩膀的骨头硌得人生疼,快要挂不住衣服。
裴野咬咬牙,语气里染上几分隐忍的哭腔。
“累的话就睡一觉,我守着你。”
傅声摇摇头,对裴野虚弱一笑:“疼,睡不着。我坐着还能缓一缓。”
裴野隔了一会才消化傅声的话。昏迷期间他被注射了不少安定药物,从他醒后那些麻醉和镇静剂便陆续停了以待观察,此刻傅声的后背一定疼得令他躺不住。
裴野心都揪成一团,拿过玻璃杯替他放好,抽了个软枕垫在傅声后腰:“那,那我帮你揉揉,或者……”
男孩的眼睛眼看着又泛了红。傅声疲惫地笑了笑,伸出那只覆着淤青的手,裴野想也不想立刻接住双手握紧,生怕挣脱了就会失去什么一般。
“我在的,”傅声柔声道,“小野,别害怕。”
裴野呼吸一顿,好半天再开口时声线战栗:“你昏迷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你可能真的会死,我当时好后悔,只想要你好好的。”
傅声一肚子安慰被裴野莫名其妙的“好好的”三个字堵在了嘴边。
裴野忽然站起来,俯身凑近,男孩不大的手掌蜻蜓点水般轻轻抚过傅声雪白如纸的侧脸。
他怔愣着,瞪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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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迷惘中倒映出裴野的脸,二人的鼻尖之间距离几乎不超过二十厘米。
裴野很快直起腰,方才那拉近的四目相对,快得仿佛是傅声自己的错觉。
“太瘦了,”裴野自言自语着,“医生也说你太瘦了,才会伤得这么重。这样下去可不行。”
傅声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呼吸急促了些:“什么意思……”
“——你等着,我去给你买饭回来。”
裴野郑重其事地下了结论,风风火火就跑去拉开病房门,好像此刻让傅声吃饭成了天底下一等紧急的事。傅声想叫住他,可没等出声胸腔便一阵痒意,佝偻着身子剧烈咳嗽起来。等傅声喘匀了气再抬头时,男孩早已跑出病房不见了踪影。
*
“老板,要一份这个套餐加一碗粥,记得口味清淡一些。”
医院门口的小吃店老板笑眯眯地接过钱:“小朋友,你也是陪护病人的?”
“嗯,我哥住院了,我来给他买饭。”
“你的爸爸妈妈呢,怎么让你这个小孩来跑腿,不怕你一个人在医院迷路吗?”
“我父母不在了,”裴野对此毫不避讳,“我和我哥相依为命。”
裴野的回答顿时博得老板同情的眼光:“懂事的孩子,真是可怜……”
“大叔,我看这边有台电话,能借我用用吗?”
裴野指了指店门口的一部公用电话,老板不假思索道:“当然可以,东西还要一会才能出锅,你尽管用就是。”
说着店老板进了后厨,裴野脸上渐渐凝聚起一层阴霾,露出与年龄极不相称的严肃神情。他看了看四周,走到电话旁,拿起听筒按下一串数字。
他握着听筒,等了一会,听到有人接起,平静开口:
“是我。”
电话里某人以公式化的语调说了句什么,裴野不答,继续道:
“按组织要求回电,请转接裴初参谋。”
10. 月照沟渠(下)
大概又隔了三十秒,电话那头嘟的一声响,紧接着传来一个富有磁性的低沉男声:
“怎么用陌生的号码来电?”
裴野眼神暗了暗,青年的声音像是在他好不容易装作无事的情绪上撕开一道口子:“为什么不遵守承诺!”
“没有紧急情况,不要在规定时间之外联系我,增加暴露的风险。”
“裴初,回答我的问题!”
裴野警惕地压低了声音,语气却压不住的愤怒。
与他相比,电话那头的人却淡定极了。
“对自己的亲哥直呼其名,我放你去假扮流浪儿,你却把没有教养这点演到骨子里去了,裴野。”
裴野沉默了。他努力深呼吸一口气,捏紧了话筒,贴在自己唇边。
“你保证过只是打听警备部的动向,绝不会对他们出手,我如你所愿告诉了你他们的行动人数和时间,为什么撤退时还要设下炸弹?!”
电话机太老旧,那头的男声伴随着滋滋啦啦的电流音:
“是他们自己非要打开保险箱,这不是我能左右的。”
“你这是狡辩!”
裴野的手克制不住地发抖,电话那头轻笑一声又道:“裴野,那些特警都是军部和亲军派豢养的一群疯狗,你同情心泛滥,可不代表他们会对我们的人手下留情。”
“可是傅声不一样,”裴野打断他,“傅声很善良,当初你和‘黄鹂’说让我假扮孤儿,在那片街区充当眼线监视住在那的警察,难道就能肯定一定会有人好心收留我?!”
“就凭他给了你一口饭吃,你就认定他善良?”
裴初像是被弟弟的天真烂漫发自内心地逗笑了,“裴野,他可是傅君贤的儿子,我们兄弟打个赌,你说他收养你之后,背地里有没有调查过你的身世?”
心脏扑通一跳,裴野浑身的血一刹那结了冰般的寒冷。
裴初的语速不紧不慢,却步步紧逼,字字叩在他心房:
“他要是真的心地善良,调查的时候早该发现你是烈士裴初留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可他有为我申请抚恤金或者帮你请求赔偿么?好弟弟,你根本不懂什么是伪善。”
裴野如鲠在喉,磕磕巴巴地不再是兴师问罪的语气:“那他该不会知道了……”
“不会,党内把你我的资料伪造得天衣无缝,他不会知道我还活着,也不可能知道我们父亲的事。”
少年闭上眼睛脱力地靠在门边,整个人如坠冰窟,寒意从脚底蔓延到头顶,溺水般的窒息感几乎要埋葬了他。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乞讨的孤儿。他的父亲也并非一事无成的无业游民,而是隐姓埋名的激进派活动家,为了保护躲避军部和警察围堵的同志,选择顶替罪名而入狱,受尽军部折磨。
家里没了收入,母亲又因惦记父亲哭坏了身体,一家人东躲西藏,食不果腹,很快又被警察找上麻烦来,以至于最后卧床不起,一命呜呼。
裴家人的不幸,始终和军部以及他们手下的走狗紧密相连。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新党的人找到了裴家的兄弟俩。
父亲入狱时裴野还小,可新党却从不以孩子的标准要求他。他和裴初参加无休无止的学习和训练,裴初比他大七岁,学起东西来接受得更快,也比他更有决心。
很快裴初便被带去了新的地方,裴野跟随拖着病体的母亲生活,白天读书,晚上接受培训。他和裴初一直没再见,哪怕母亲弥留之际,也没能出现过一次。
直到母亲去世后,新党派人来接走了他,他们为他办理了退学手续——尽管学校的课程他早就提前掌握了——并告诉他,他即将迎来第一个,也是一个极为重要的任务。
那时裴野知道,新党对他多年投入,终于到了索取回报的这一天了。
他定了定神,电话里裴初的声音还在源源不断传来:
“傅声虽然年轻,但他恰恰是组织未来路上极大的威胁,他刚来特警局第一次出外勤就立了大功,不到半年所在的小组执行任务成功数量暴涨了三倍,就连刑侦和武警的人都听过他的显赫战绩!”
“我们的人查到,他的行动代号是猫眼,知道这个称号的上一任持有者是谁吗?”
裴初停了一下,语气中竟然有了些残忍的笑意:“是出身于特警局的,现任警备部部长。用我再说明警备部对他有多重视么?”
裴野脑子里像是有无数蚊虫嗡鸣,双唇瓮动,有气无力地辩驳道:“那只是看在他父亲……傅声不厉害,他,他挺平庸的……”
裴初冷酷地截住话头:“裴野,你好像对他感情不一般。”
“没有,我绝对没有!”
一股电流窜过四肢百骸,裴野挺直腰板,死死攥着听筒焦急地小声说:“裴初——不,哥,我只是怕组织判断失误……”
他的尾音随着电波传到电话遥远的另一头,最终剩下的只有死一般的静默无言。
一切都是精心设计好的,从他被“投放”到傅声所在的街区附近,到他在被打得遍体鳞伤时向傅声求救的呼喊,再到傅声犹豫要不要把他送到孤儿院时故作坚强的沉默,他极尽所能卖惨博同情,无非是在赌,赌傅声的一颗善心。
结果很显然,他赌赢了。傅声不在家的日子里他可以大摇大摆地出入这个家的任何一个房间,傅声对他的不设防也让他能够轻易套出新党的情报人员数月都搞不来的机密消息。
可是他没想过,这一条条情报加起来,竟然足以致命。
“裴野,看在你已经是个正式的卧底的份儿上,再告诉你一件事吧。”
裴初冷静的声音透过沙沙的电磁波传来。
“知道当初把爸爸抓进监狱、将妈妈苦心经营的小店毁于一旦的是谁吗?”
“是首都特警局。”
裴野的双眸睁大了。
“当初打着维护治安的名号,害得咱们家破人亡,像过街老鼠一样东躲西藏的人,就是特警局的这群走狗。”裴初的语气有种审判似的冷酷,“猫眼的父亲是特警局的一把手,这件事和傅家脱不了干系。”
裴野如遭晴天霹雳般站在原地,握着听筒的手心沁出一层冷汗来。
“苦日子才结束多久,你就乐不思蜀了。”裴初失望道,“如果你不能替爸妈报仇就滚,我会找人接替你的工作。”
良久,裴野吸了吸鼻子,声线近乎绝望。
“求你了哥,”裴野哀怮地恳求道,“我没有背叛组织,可我只是不想再露宿街头!你相信我,相信我好不好……”
裴野咬着嘴唇快要渗出血丝来,电话那头的青年没说话,尽管没有声音,他却知道裴初的情绪也一定同这沉默一样,空白而理性。
沉默每拉长一秒,裴野的心理防线就崩溃一分。
“好,我可以答应你。”
裴野握着听筒的手猛地一震:“真的?”
“比起除掉他,让你成为他信赖的亲人,从他身上榨取情报或许更划算,”裴初不带感情的分析像极了机器人,“以后至少我不会再对他动手了。你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潜伏,每个月向我单线汇报情况即可。”
裴野想说声谢谢,却听电话那头意味深长道:“只不过,刺埋得越深,拔出来时就越痛入骨髓。我倒是很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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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接下来的一切。”
裴野皱眉:“什么……”
后厨的门吱呀一声推开,老板拎着一袋吃的走出来:“孩子,打包好了。”
裴野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手忙脚乱挂断电话。放下听筒前一秒,他恍惚听到裴初发出一声嘲讽的轻笑,与截断的电波一同消失在死寂的空气中。
*
不多时,住院区电梯门打开。
裴野拎着保温袋,穿过弥漫着消毒水味的走廊,停在病房门外。
透过门上的玻璃,男孩向里望去,傅声歪靠在摇起一半的床头,以一个极不舒服的姿势睡着了。少年微长的浅色短发凌乱地铺散在软枕上,苍白的下颌连着颈侧线条隐没在微敞的领口,刘海遮住蹙起的眉,浓黑的睫毛随着微弱的呼吸轻颤。
宛如一株即将被风吹落的,皎洁而脆弱的玉兰花。
男孩阖了阖眼,手搭在门把上缓缓压下,轻手轻脚进了屋,放下东西,伫立在病床前。
不知为何,他脑海里跳出一个刚刚赵皖江来探病时,随口叫出的称呼。
裴野忍不住伸出手,这一次,男孩的抚摸不再佯装无心之举,克制着指尖的颤抖,郑重抚上傅声沉睡的脸颊。
他试探着,情不自禁开口唤道:
“小,声……”
病中浅眠,睡梦中的傅声眉间一跳,哼了一声,缓缓转醒过来。
裴野手触电般缩回去,把病床又摇起来一些,拆开包装袋一边忙活一边若无其事笑道:“声哥,刚刚护士是不是给你换针了?你手不方便,我来喂你吧。”
傅声迷迷糊糊嗯了一声,抬起打了吊瓶的右手就要接过粥碗:“不碍事……”
“会滚针的,”裴野在床边坐下,舀了一勺粥吹了吹,“张嘴,小心烫。”
傅声还想拒绝,可带着热气的勺子递到自己嘴边,他意识都还浆糊着,想都没想,薄唇微启,含住了小小的塑料勺。
那一刻两个人都愣住了,裴野惊讶于他近于柔弱的乖巧,他则惊讶于自己对一个十几岁孩子的顺从。
鲜红柔软的舌尖在裴野眼底跃动一瞬便消失不见,他无声地咽了咽口水,又舀了一勺粥。
傅声低垂着眼睑不作声,二人就这样维持着气氛,一勺一勺地将粥喂了小半碗。
直到傅声轻咳了一声,掩住唇角,稍稍躲开身:“小野,今晚我父亲就回来照顾我,你拿着钥匙先回家吧。别再和学校请假了,明天正常去上学。”
傅声的话让裴野神色变得不情愿起来:
“可是……”
“撒娇也没商量。”
傅声说完,瞥了一眼闷闷不乐的小朋友,忍着疼抬手摸摸裴野的头发,笑道:
“不过,我家小野是个大孩子了,既然能照顾好我,也一定能照顾好自己。一个人在家要乖乖的,等我出院。”
“那我可以放学之后来看你吗?傅叔叔不能一直在医院守着,我可以,晚上大不了我们挤一张病床睡。”
傅声无法,转念一想,或许小孩子都是怕一个人在家的,只好答应:
“只要不耽误学业,随便你吧。”
裴野终于破天荒地笑了笑,但很快想到什么,又不笑了。
他低下头,手指绞着床边垂下来的被角。
“对不起。”
他突然低声说。
傅声不解,却还是好脾气地笑着:“小小年纪心思这么重怎么行,有我父亲陪护,你何必自责呢?”
裴野闭上眼,另一只手偷偷在大腿狠掐了一把,才止住鼻酸。
对不起,裴野在心里对少年说。
11. 彼之砒霜
下课铃声还差不到五分钟,梳着麻花辫儿的女孩儿悄悄侧过头,偷看自己已经收拾好书包“整装待发”的同桌,忍不住好奇:
“裴野,裴野?你这些天怎么这么着急,放学赶着去哪里玩呀?”
裴野课桌上方露出的上半身正襟危坐,一手却趁着老师转身板书,偷偷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个旧手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书桌。
女同桌惊呆了:
“哇……”
“嘘,”裴野一本正经地给她使眼色,“别出声。”
自打裴野这个转校生空降班级后,麻花辫在班里的地位一落千丈,几乎可以用失宠形容。原本她是班里的学委和第一,可裴野来了,成绩比她好,运动会拿的奖项比她多,连各科老师都喜欢这个品学兼优,长相又浓眉大眼的俊小孩儿。
按理说她该超级看不惯这个把自己从第一的宝座上挤下来的不速之客;可裴野偏是个到哪里都吃得开的好人缘,两个月不到,他们这对同桌已经成了朋友。
也正因此,见守规矩的好学生今日如此反常,甚至公然在课上偷拿手机,小麻花辫一边替他担惊受怕,一边又着实好奇,他在班主任的课上这般冒险所为何事。
老师无所觉察,对着课本絮絮叨叨。裴野敌不过女同桌探询的眼神,息事宁人道:
“这几天我哥生病住院,我晚上要去医院照顾他。他怕我自己坐车不安全,才答应把这个淘汰下来的手机给我用。”
“哦,原来是你那个表哥呀,怪不得你这么着急。”
女孩儿恍然大悟。同桌这段日子,裴野对一般小男生关心的话题兴致缺缺,唯独会偶尔提及家里那个表哥,在别的男孩宁可在街上闲逛也不愿回家的叛逆期,裴野永远按时归家,仿佛永远和他那表哥待不够。
“好,今天就讲到这里,下课。”
也不知怎么就这样巧,班主任今天大发慈悲没有拖堂,早就按捺不住的学生们雀跃着一哄而起,教室瞬间堪比菜市场一样喧闹。
小麻花辫看着裴野从座位上跳起来,抓着书包就要跑,不禁叫住他:
“裴野,你说的这个超级好看的表哥到底长什么样子呀,有没有照片让我看看?”
她本没特别抱希望,毕竟裴野看上去真的很急。谁知男孩儿脚步一顿,回身,把手机举到女孩儿眼皮底下。
她一头雾水,想提醒他没有点开相册,谁知下一秒裴野手指一动,黑黢黢的屏幕瞬间亮了起来——
手机锁屏上,一个清瘦高挑的身影跃入眼帘。
这显然是一张临时起意随手拍下的照片,画面正中央的人肤色白皙似羊脂玉,浅栗的发丝在窗外的光下泛起清透的茶色;尽管聚焦有点不太清晰,却仍能看出被拍摄的人面目清俊,五官线条立体分明。
少年穿着围裙,单手戴着厚厚的烘焙手套,捧着一大块热腾腾的焦糖面包,大约是按下快门前一秒才发现自己被偷拍,对方不仅不恼,反而举起没戴手套的另一只纤瘦手腕,比了个过时的剪刀手。
没有任何构图、设计,再平凡不过的照片,却因为画面中主人公的存在,连光线都散发着恰到好处暖意,衬得周遭有点乱糟糟的厨房也分外温馨。
女孩几乎看呆了。
“这就是你表哥?”
她皱眉,目光在屏幕和裴野的脸上反复游移比对,问道,“长得也不像啊……你把他的照片设置成,锁屏?”
“对啊,把表哥设置成锁屏很奇怪吗?”
周围的同学呼朋引伴地往走廊跑,裴野反倒不急了,炫耀似的晃了晃手机,在女孩儿想仔细看个究竟时果断按灭屏幕,终于露出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恶作剧的笑容:
“不能再给你多看了。我哥还在等我,走了——明天见!”
他把手机揣进校服贴着胸口的内口袋,一溜烟儿地跑出教室的门。
*
放学的路本就轻快,裴野向公交站跑,心像赴约一样期待地怦怦直跳。
这段时间,他一直如约去照顾行动不便的傅声,甚至越来越乐在其中。傅君贤不常在,一些简单的事傅声必须也只能求助他,裴野几乎不可自拔地沉浸在这种被需要的成就里,感觉自己是这个世上最有用、最有存在感的小孩。
这种自豪感与他每次提心吊胆地执行完任务之后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他说不出区别,却欲罢不能。
他盘算着路程时间,在公交站等车,不时越过人群垫脚看车。实在无聊了,他就戴上耳机,把手机拿出来,一边听歌一边盯着锁屏,像个白痴似的对着上面那笑靥清浅的少年傻笑。
本来当时他只是想拍一些傅声放在家里的资料,见傅声出来鬼使神差地就按下这么一张,傅声本人竟也一点防备意识都没有,就这么大大方方地配合他拍。
这么低的警惕性,猫眼当真有组织说得那么可怕么?
不过无心插柳柳成荫,照片是他拍的,画面里傅声刚烤好的面包是因为自己说想吃他才特意做的,照片诞生的从头至尾,都与某个不出镜的小屁孩有关。
都是他的。连照片上这个青年,也是自己一个人的哥哥。
裴野用手擦擦有点脏了的屏幕,指腹拂过屏幕上傅声眸子笑成新月的脸庞,出神地自言自语:
“还真挺好看……”
手心忽然一阵让人心跳骤停的震动,屏幕上傅声的脸被某种看不见的漩涡吸入、扭曲、扯碎,裴野吓了一跳,差点把手机丢到马路上,忍着心悸看去,这才发现屏幕在急剧变暗,一串数字从傅声消失的地方水落石出般浮现。
是来电显示。
裴野松口气,在心里埋怨自己怎么胆小,可定睛看向那串数字时,整个人骤然怔住。
他认识的有手机号码的人不多,而会打给这个号码、自己却又不敢存下联系方式的人,有且只有一个。
手机不停歇地嗡嗡震动,裴野的心却瞬间跌落万丈深渊。
所有该属于少年人应有的欢欣与喜悦都从脸上消失殆尽,裴野按下接听,扶了扶耳机,双手插兜。
他没说话,连“喂”都没有要讲的意思。倒是电话里先行道:
“真磨蹭。任务刻不容缓的道理,要教你多少遍才能懂?”
裴初的声音让他生理性地胃痉挛,尚未褪去青涩的脸绷着,嘴唇以一个不易察觉的幅度瓮动:
“不是说让我定期给你汇报就行了吗,为什么突然联络我?”
“工作期间,不要拿出对你哥的方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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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上级说话。”裴初好像无处不在似的,突然命令他,“现在,坐93路,六站后下车。”
“我要坐的不是93路!”
裴野下意识反驳,紧接着意识到什么,改口道,“我是说,为什么要坐93,你要干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在公交站?”
“你现在的学校到猫眼家,最便捷的方式不就是坐公交吗?”
裴初反问。裴野庆幸对方没有发现自己现在任劳任怨地往医院跑,稍微放松了些,然而声音依旧干巴巴的:
“可我还有事,你至少要先告诉我需要我做什么,以及需要多久吧?我……我不能爽别人的约。”
“组织派你来不是让你办家家酒的,你再顶嘴试试看。”
裴初冷笑。裴野知道说到这里抗争已经无用,看着从远处驶来的93路公交车,万般不情愿地掏出公交卡,刷卡上车。
93路车上人并不多,裴野找了个靠窗的单人位坐下,看着窗外假装听歌发呆,心里却开始飞速地思考对策。
好在这趟车和医院大致在一个方向,裴野想。他不知道任务,可如果结束得快,他或许可以赶在天黑前赶回去,随便编造一个值日或者和同学打篮球的借口,傅声不会发觉的。
“最近你的思想好像有点抛锚。”
电话里裴初忽然说。裴野不耐烦地望着窗外的街景:“什么意思?”
“‘黄鹂’教你的话你都忘了,爸和妈为什么会被害,我们过去为什么会受屈辱,你也都忘了。”裴初平静地指出,“亲军派的冷血无情你不懂,我不怪你,你还太小。可难道我们曾经流落街头的日子你也不记得?”
“我没忘——”
“你最好是。”裴初说,“亲军派要慢慢侵蚀宪.政,想要在联邦翻云覆雨,而我们一家四口就是这些人争权夺利的牺牲品。不打倒他们,拿什么救爸出来?我们怎么对得起妈妈的在天之灵?”
有那么一刻,裴野很想当着车里的人大声质问耳机里的裴初,丢下孤儿寡母选择离开的他有什么资格谈对得起妈妈这件事,可理智最终压倒了冲动,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其实裴初说得并没有错。
他们都身不由己,如果不是当年的亲军派,一切都不会变成这幅见不得光的模样。
六站很快到了,裴野下车,随着电话里的指示来到一座森严的大院外,在一座变电箱后头找到一个垃圾桶,从里头翻出一个风筝。
裴初在电话里说:“这是电动遥控的,不过我相信以你在营里训练出来的身手,自己放也没问题。会放吗?”
裴野回答:“没放过,不过大概没问题。这是要干嘛?”
“你现在就在首都特警局的大院外。”裴初向他描述,“看到院子里最高的那栋楼了吗?现在,把风筝放上天,不需要太高,距离大楼越近越好,那上面的超距摄像头会自己找到十九楼机密室的窗户。”
裴野握着风筝线的手猛地一颤:
“你是说要我偷摄——”
“没错,你是小孩子,即便被人发现了大不了被赶走而已,比派遣专业人员潜伏在附近要安全得多。”
裴初毫无感情地命令道,“开始吧,裴野,我就在电话里等你成功的好消息。”
12. 我之蜜糖(上)
裴野抓着风筝的手登时温度冰凉。
“这保险吗?”男孩吞了口唾沫,“风筝太不稳定了,而且我一个人也没有玩伴,独自在这儿放风筝,怎么看都说不过去吧……”
裴初无情地打断他:“少啰嗦。一分钟之内,把风筝放起来,赶快。”
裴野沉默了,把缠绕的风筝线一圈圈解开,感觉手上这只彩色的纸鸢重如千钧。仿佛天也助人,就这会儿功夫,半空当真刮起阵阵风来,裴野把风筝高举过头顶,按下手摇柄上的电动开关。
呼啦一声响,流动的空气穿过纸鸢发出如鼓的铮铮风声。裴野百般不愿地助跑几步,松开手,看着风筝灵巧地穿过树梢,慢慢飞向高墙上方被晚霞染上深红色的天。
电话里,裴初似乎也听见了风筝的动静,问:
“怎么样,有没有可疑的人在附近?”
“这里还有人比我更可疑吗?”
裴野双手把着电动摇柄,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裴初这次倒是没有教导意味十足地呵斥他贫嘴的行为,干脆忽略他的话:
“特警局这些年明里暗里给军部干了不少事,虽然警备部一直和军部不对付,可他们这个中立派也算是踩着灰色地带,两头吃了不少红利。也正是这个原因,军部对他们的看护级别要高得多,特警局就是一块铜墙铁壁,组织始终拿不到一点有用的线索。”
裴野操纵着飞到高空的风筝,一边慢慢往目标大楼移动,一边眼神空洞地看着十九楼那扇亮灯的窗户。
“我不是总给你搜罗猫眼的情报吗,这还不够?”他瘪瘪嘴。
裴初:“当然不够,否则你以为组织为什么不早早要了他的命?猫眼知道的东西太多了,每条情报都价值千金,在我们把所有情报榨干之前,他绝对不能死。”
裴野手一抖:
“他犯了什么死罪,你对他这么恨?从猫眼身上拿点情报也就算了,当初亲手害了爸妈的又不是他,至于吗?”
裴初在电话那头不屑地哼了一声。
“我们可以走着瞧,裴野。”他道,“总有一天你会自己推翻自己的这番话的。”
裴野懒得反驳,只是抬起眼帘,看向特警局大楼一排排的窗户。裴初催促他:
“摄像头的电池容量很小,你要速战速决。找好位置没有?”
男孩刚想回答,忽然看见什么,手上动作陡然停住。
特警局十七楼一整层的窗户都是黑的,唯独一扇窗里面开着灯,亮如白昼。
裴野看得入了迷似的,甚至忘了手里的活计,兀自往前走了两步,几乎紧贴着站在大院的栏杆外,认真向那扇窗子望去。
他没有进过特警局的大院。可记忆里傅声曾经提起过,特警局的七个执行小组分别在大楼的十一到十七层,这间没关灯的办公室一定是傅声所在的七组的地盘。
它会是傅声的办公室吗?
这念头从脑海中冒出来的第一秒,裴野下意识想要否认,可他发现自己怎么也抛不开——傅声才十八岁,他不可能拥有自己的独立办公室,这房间也许就是他和他的战友的也说不定。
这是傅声工作的地方,他在这里发光发热,追逐梦想,施展抱负,一步一步成为人人艳羡的、最闪耀的明日之星。
裴野闭上眼睛。他几乎就能够想象出傅声坐在窗边,专注地伏案办公的模样,温和又沉静。
特警局三个字不再仅仅是一个冰冷的称谓,一想到这里是傅声为之拼搏的地方,裴野甚至产生了一种自己在阴暗地偷窥傅声本人的错觉;这种倒错感让他的胃再次揪缩成一团,呕吐的欲望更加强烈。
风筝上的装置太简陋,摄像头对于竹骨架又太重,很快呈现出歪歪扭扭的飞行趋势。裴野深知事不宜迟,赶紧调整角度,尽量让摄像头对得更准一点。
快点完成任务,裴野心里一个声音微弱地道。
他是个卧底。打倒了亲军派,爸爸就可以沉冤得雪,他们也能告慰妈妈的灵魂——
可傅声呢,他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吗?
“……好了没有?”
裴初再次催促道。
裴野睁开眼睛。男孩儿咬了咬牙,终于决心把风筝放得再近一点,忽然一阵大风刮过,风筝被气流掀飞,坠机似的一头撞下去,紧绷的丝线穿过树杈,裴野反应不及,被那股力量拖得往前一扑!
嘣的一声,绷紧的线应声断开。
“怎么了?”耳机里传来裴初有所觉察的问话声,“出了什么情况?抓紧汇报!”
裴野慢慢放下手里的摇柄,仰起头,向天边看去。
就这几秒钟的犹豫之差,断了线的风筝失去桎梏,没有很快就坠落下来,反而顺着风飘飘荡荡地飞走了,向着特警局大院相反的方向,忽上忽下,自由地飞向不可预知的远方。
他看了好一会儿,深吸口气:
“风筝的线断了。”
电话里顿时沉默。
裴野大致知道会发生什么,难得换上敬语:“哥,抱歉。”
电话里仍是无尽的沉默,连呼吸声都听不见。裴野到底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孩,在等不到头的沉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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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刑之下很快变得忐忑不安,斜阳将人行道上男孩的影子拉成一条孤单的长线,他绞着双手,踹了踹行道树,小心翼翼开口:
“哥,要不我去把风筝捡回来,你换个人试试——”
“不用了。”
电话里的声音冷静得让裴野一愣。他迟疑地问:“你……你没生气?”
“任务失败是常有的事。”
电话那头,裴初简要地回答。
然而裴野刚松了口气,又听见对方以那一贯实事求是的语调,十分冷酷地补充:
“——更何况,指望你这种废物能办成什么事,本来也是我的决策失误。”
裴野的呼吸顿住了。
“我……”
那个字眼太刺耳,男孩嘴唇哆嗦起来,被否定的不甘、撒谎带来的内疚瞬间吞噬了他。裴野支吾着,明知道裴初要说什么,却连摘下耳机逃避的勇气都没有,听着自己的兄长语气平平道:
“从你对敌人软弱妥协、乐不思蜀的时候,我就应该察觉到你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裴初说,“滚吧,今后除了汇报猫眼的动向,我不想和你这颗没用的棋子浪费时间。我就当爸妈白生了你这个弟弟。”
裴野一个寒颤:“不,你听我说!喂?喂!——”
电话挂断了,只剩下一串残忍的忙音。
男孩放下捂住耳机的左手,颓然靠在树干上。
风筝已经飘远了,脱离了他的掌控,去到高楼大厦之后未知的天空。
手机再次震动起来,裴野双眼放空地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把成了光杆司令的摇柄丢进垃圾桶,头都没低就从兜里摸出手机,按下接听键:
“……喂?”
电话里传来一个春风化雨般的声线:
“小野,你放学了吗?”
裴野木然地嗯了一声,没有多说话。按理平时他少有一点不高兴傅声都看得到,可今天心细如傅声也没察觉他的不对劲,嘱咐道:
“今天你先别直接来医院。我的笔记本电脑在家,你先回去一趟,帮我把电脑取来,好吗?”
裴野机械地应了句“好的声哥”,挂断电话。
他被批判得一无是处,可他却没有愤怒的力气,因为他知道裴初总是对的。
他是棵可怜的墙头草。不能酣畅淋漓地替爸妈报仇雪恨,也不能光明磊落地陪伴傅声。
他辜负了所有人。他怎么配守在傅声身边?
残阳欲坠,少年却浑然不觉,默默转过身背对着太阳,拖着沉重的双腿,向回家的方向走去。
13. 我之蜜糖(下)
日落月升时,裴野终于回到家门口,感觉身体灌了铅一样疲惫。
十三岁的小少年丧气地长叹,把钥匙插.进锁孔,打开门。
门扉旋转打开,屋内一片漆黑。他关上门,在玄关换上拖鞋,摸索着墙壁要去开灯,突然——
开关啪的一下,灯自己开了。
客厅里顿时满室亮堂堂,裴野瞳孔一缩,抬手遮住眼睛,短暂被剥夺视线却并没能阻止他察觉到有人的气息在迅速靠近,在新党接受魔鬼训练的那几年让他浑身肌肉紧绷,就要摆出防御的姿势。
砰!
一声空膛炮响,裴野终于适应了亮光,抬起头。
下一秒,男孩狠狠怔在了原地。
“surprise——!”
亮片烟花如漫天飞雨洒落,客厅里站满了人,男女都有,他几乎都不认识,这些人却全都笑嘻嘻地看着他,其中一个扯着大嗓门指挥余下众人:
“三,二,一——”
“生日快乐!”
裴野魂儿都飞了,茫然地看着簇拥上来的人们。终于,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里头中挤出,站到最前面,拉着僵住的裴野穿过自动让开的人群,来到客厅茶几前。
是傅声。
“声哥……?”裴野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你不是,在医院……”
刚刚带大家一齐喊话的赵皖江笑着抢白:
“你的声哥提前出院了,说是为了给你小子一个惊喜!本来还剩好几次康复训练,他愣是没做,忙忙叨叨的把我们所有人都叫了过来……哎哟媳妇,别掐我啊!我又说错话了?”
一阵哄堂大笑,旁边站着的那个显然是赵皖江的妻子,女人瞪他一眼示意他住嘴,接着对茫然的裴野微笑:
“小弟弟,听你声哥说,你户口上登记的生日是今天,对吗?”
裴野点头,又条件反射地摇头:
“我没过过生日……”
“那正好,来到这儿,往后每一年的生日都有我们陪你过了。”
一如既往的温和嗓音在耳畔响起。裴野刷地转过头,迎上傅声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对方脱下病号服换上往日的家居服,明显就瞧出来大病一场,人消瘦得衣服都空荡了,面色也不健康的白,却始终亲切地对着他笑。
他拉住裴野的手:
“看看这个蛋糕,是我挑好,小于去店里给你取来的。还有桌上这些礼物都是哥哥姐姐们买给你的,一会儿拆了礼物记得感谢大家啊,小野。”
裴野眼眶干涩得发疼,缓慢转动眼珠,向茶几看去。
一个裱花的草莓奶油蛋糕,插着一圈蜡烛,被堆成山的大大小小的礼物包裹围在正中间。
他声音逐渐颤抖:“可是声哥,你怎么会特意记得我的生日……?”
“为什么不呢?”傅声歪了歪头,把打火机塞到他手里,“别的小孩有的,我家小野也必须要有。来,小寿星,点蜡烛,许愿吧。”
有人把蛋糕店赠送的纸皇冠扣在还在状况外的人儿脑袋顶上,甚至将裴野发旋上的一撮黑发滑稽地顶翘起来。小于喊着“声哥我帮你”,格外殷勤地跑来跑去,将客厅的灯关上。
黑暗笼罩下来,裴野几乎是被气氛推着走到蛋糕面前,伸出手点了几下才点燃打火机。他想点亮蜡烛,却发现手抖得不像话,半天也无法对准烛芯。
“来,我们一起。”
傅声看出他的强装镇定,主动握住他攥紧打火机的手,两个人共同把蜡烛一根一根点燃。燃烧的烛火越来越亮,屋内以生日蛋糕为圆心,漾开一片摇曳的、温暖的光源。
只剩下最后一根蜡烛了,傅声想要松手,可裴野忽然用力吸了下鼻子,把打火机丢在地上,反身扑进单膝跪在自己身边的傅声怀里:
“声哥!”
傅声稍微吓了一跳,大病初愈的身体被这么一扑,差点没稳住重心,他赶忙揽住裴野的后背,不等说话,便感觉到裴野的脸埋在自己颈窝,领口在一点点湿润。
裴野紧紧抱着他,再也忍不住,呜呜地哭出声来。
屋内安静了两秒。跳动的烛火在紧紧相拥的两人身上镀上一层温暖的荧光,也照亮了周遭每一个人动容的脸。人们簇拥着他们二人沉默地站着,过了一会儿,赵皖江大手一挥,开玩笑道:
“嗐,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还哭鼻子?我可不知道小声他资助了一个小爱哭鬼啊,你们说是不是?”
七组的战友们这才打哈哈地笑起来,小于也跟着缓和氛围:
“就是,小裴啊,别难过,往后你不止声哥这一个哥哥,七组的人都是你的家人!你知道在学校有一群当特警的哥有多牛么?……”
善意的哄笑与交谈声里,傅声感觉到男孩被泪水沾湿的睫毛蹭过自己的颈窝,对方紧紧搂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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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得一抽一抽的:
“声哥你不该对我这么好的……我不配、不配你对我这么好……”
傅声半张雪白的侧脸隐没在阴影里,琥珀色的眸子却被烛辉映衬得玻璃珠子一样澄澈透亮。他凝眸几秒,随后轻拍着裴野的后背,温柔地低笑起来。
“命运让我们相遇,就一定有它冥冥之中这样安排的道理。老天把你托付给了我,当然是要我好好照顾你,所以你值得,小野,你什么都值得。”
裴野抽泣着从傅声怀里抬起头,含泪仰望着他,声音细如蚊蝇:
“可如果不是命运促成呢?”
他呼吸变得急促,“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收留了一个坏孩子,你后悔了,想要……”
傅声垂眸看着他,纤细却骨节分明的指节屈起,替怔怔地瞪大双眸的裴野拭去眼角未干的泪。
“我说过的,只要你抓住了,我就不会放开。”傅声的语气全然没有一般成年人哄小孩那样轻飘飘带过,反倒郑重异常,“就像我昏迷不醒的时候小野也没有放弃我一样。谁都不放弃谁,好吗?”
裴野看着他,几乎呆住了,宛如目睹降世的神明。傅声笑着捏捏男孩哭红的脸蛋,拉着他从地上起来,站到蛋糕面前。
“吹蜡烛吧,”傅声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催促道,“大家等着你这个小寿星分蛋糕呢。”
裴野本哭得噎到上不来气,闻言乖乖擦掉眼泪,双手合十,放在胸前。
这仪式于他其实很陌生。他的亲生父亲器重他却压迫他,母亲在乎他却护不住他,兄长栽培他却轻视他,一直以来,他都活在这种情感的分裂中,想要赢得所有人的认可,却又被沉重的不配得感一遍遍吞没。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其实不需优秀才值得,而是他本来就值得。
因为有了爱,他从此值得珍宝无价。
裴野吸了口气,鼓起嘴巴用力一吹,烛火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同一个方向压低,而后纷纷熄灭。房间内响起热烈的掌声,小于把灯打开,客厅里顿时亮堂如白昼。
刚还默契地为他和傅声让出点空间的一群人此刻都凑了过来,把今晚的小主人公包围在正中央。裴野一边有些羞涩地和众人挨个打招呼,一边偷偷分出神向身旁的傅声看去,毫不意外地收到对方笑眯眯地迎视自己的目光。
“生日快乐,”傅声悄悄对他做口型道,“我的宝贝。”
14. 心口难开(上)
时光重回到七年后。
年轻人到底喜好热闹,“修”完了手机,徐怀宇不知道哪里来的人脉,把班上几个alpha从校内叫出来说要享受一下周末的大好时光,裴野躲不过,跟着他们一闹就到了后半宿。
到第二天早上从KTV出来,大伙不约而同翘了第二天的早八,裴野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混沌的大脑中只剩下一个简单的指令——回家。
“声哥我回来了……”
推开门的一刻青年如释重负,顾不得大早上的吵吵嚷嚷会不会搅人清梦,醉汉一般踉踉跄跄进了屋。
公寓静悄悄的,裴野没往多想,脱了夹克甩到沙发上,一边四处寻找着熟悉的身影一边哼哼唧唧:“怀宇真是人来疯,又要打台球又要唱K的,下次我绝不做这舍命陪君子的事儿了……”
“我快饿死了,声哥,家里有没有吃的?”
他找了一圈也没看到人,心里渐渐起了疑虑,声音也清醒了些:“声哥?”
啪的一声响,裴野吓了一大跳,回头望去,只见傅声不知何时从厨房出来,把一副碗筷放在餐桌上。
傅声神色冷极了,青年本就生的高山雪莲般清冷无垢的一张脸,平时言笑晏晏的,方才柔和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感来,可一沉下脸时便只剩下彻骨的凉意疏离。
“我在放假,麻烦你不要吵我休息。”
裴野像是被一双浸了冰水的手攥住后颈似的缩了缩脖子,想问些什么,对着傅声结了霜的脸还是选择认怂,想着大概是昨天遇上什么烦心事心情不好的缘故,谨小慎微地挪到餐桌旁,只看了一眼碗里的东西便傻了眼。
一碗白粥,是冷的不说,还是隔夜的稀粥,清汤寡水,对刚通宵过的肠胃来说还不如不喝。
傅声一眼看出他的迟疑:“家里就这些菜了。不想吃?”
“没,我就是……”
虽然不敢顶嘴,可到底是养尊处优了整整七年的胃,加上不知道一向情绪稳定的傅声为何突然举止这般怪怪的,饶是裴野此刻也多了些委屈,但他还是按捺下来,撒娇似的试探道:
“声哥,咱们家里总归有你腌的咸鸭蛋下饭吧?再不行,剩菜也……”
傅声垂眸,琥珀色的眸子微微觑起,那样子不禁让裴野想起猫咪在不悦时紧缩的瞳孔。
“裴野,”傅声音量极轻,却不妨碍裴野闻之战栗了一下,“我的手艺不精,你就不必为难我了,要是想吃就找厨艺够好的人去,懂了吗?”
“你,你这是哪里的话……”
裴野从没见过傅声这副模样,一时完全愣住。没等他辩解几句,傅声收回目光转头走进主卧,关上房门。
偌大的餐厅里只留下一头雾水的裴野一人,对着一碗没滋没味的稀粥,欲哭无泪。
而一墙之隔的主卧内,傅声紧绷着脸坐回床上,闭上眼长吁一口气,只觉得心口都烧着躁郁的火,久久不熄。
*
七年多来,遇上傅声闹别扭的几率简直堪比彗星撞地球。软磨硬泡都无果,裴野花了两小时搞清楚自己在家里貌似失去了一席之地,不得不像个丧家之犬一样灰溜溜地离开家,逃回学校避难。
这一走,再鼓起勇气踏进家门时,便是两天之后。
“我回来了,声哥你还生我气吗——”
推开门时本以为会见到傅声冷漠的背影,可迎接裴野的却是扑面而来的一阵乱哄哄的喧闹。青年愣了愣,忽的见一个身影闪过,勾住自己肩膀:
“呀,臭小子,学校没课吗?好久没见了,有没有想我?”
裴野一个趔趄,抬头望去,只见客厅、餐厅里坐满了人,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全都是傅声在七组的战友。
他习惯性咧嘴一笑,与捅咕自己的男人击掌:
“韩总,你怎么来了?我发现你看着可胖了啊。”
“混账玩意儿,跟你韩总没大没小。”
七组的警察老韩指着满屋的人,“你声哥去西京之前刚在警备部比武大赛上拿了大满贯,结果他倒好,帮二组出完任务,转头就跑去给你小子送饭去了!今天他在家请客,我们大伙都和局长告假了,要好好宰他一顿!”
怪不得满屋子就见不着傅声人影儿,想必这时候正在厨房忙着呢。
裴野稍微松了口气,这种不需要一个人面对傅声发火的场合他其实还挺暗自侥幸。这七年多下来,全组的哥哥姐姐他都熟到不能再熟,没准儿还能靠谁帮自己一下,在傅声面前求个情也说不定。
“你是没看见你哥当时多威风,1v1仿真实战的时候,多少选手见了你小声哥,腿肚子都抽筋!好多人赛前还看不上你哥是个omega,结果还不是被打脸!哥几个在观战室那叫一个解气啊……”
裴野把碎碎念的人打发走,说着“我去搭把手”,钻进厨房。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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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地关上厨房门,将热闹隔绝在外,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表情才转过身:
“声——”
“声哥,这个油温可以吗?我帮你炸吧,小心油烫着你。”
燃气灶边,小于端着盆,正事无巨细地问东问西。傅声就紧挨着他站在台边备菜,切菜的空隙分神瞅了一眼,点点头:
“那麻烦你了小于,今天要做的东西多,我这儿是有点忙不开。”
裴野仿佛被美杜莎定住的石像,呆立在当场。明明傅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他和兴致高昂的于静伟站在一块,这场景落在青年眼里,便无端地格外其乐融融。
他立时咬紧牙关,大步上前:
“于静伟,你在厨房干什么——”
滋啦一声刺耳的爆响,油锅翻腾起大片泡沫!
“别过来!”
傅声打从他进厨房就没看过他一眼,然而此刻他眼疾手快一伸胳膊,把裴野拦下来。
裴野停住脚步,两个人下意识对视,都怔住了。
怔愣持续了不到半秒,傅声收回目光,喉结滚了滚。
“是我叫小于给我帮忙的。”傅声轻轻说,“你别来添乱。”
裴野胸口一下子堵得要命:“他是帮忙,我就是添乱?”
傅声没说话,眼中甚至毫无波澜,继续切菜。于静伟在边上一点也没有拉响警报的意识,反而火上浇油地插话进来:
“声哥,你在这站了一下午,腰又该疼了。一会儿我帮你看着火,你去歇一歇吧?”
傅声被夹在两人中间,面色却平静如水,手上动作没停,语气平平地嗯了一声:“行,那我去客厅看看二哥他们。”
二人之间的交谈自然、熟稔,令裴野简直牙酸到看不下去。他说了声“我来吧”,打定主意就要挤进去,却见傅声把手背到腰后,解开围裙,淡色的眸子瞥了他一眼,一丝笑影儿都不见。
“你不是有地方吃饭么,”他冷声问,“突然回来干什么。”
裴野呆住了,眼睁睁看着傅声把围裙摘下来,从狭窄的过道里侧身与他擦肩而过,那面若冰霜的雪白侧颊目不斜视地从他身旁掠去,然后傅声拉开厨房门,对着客厅里打扑克的一圈人招手:
“二哥,嫂子叮嘱过不让你喝酒,我给你煮点茶啊。”
外头的赵皖江应了句什么,傅声顺势出去了,只留下裴野傻傻地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15. 心口难开(下)
很快到了开饭的时候,餐厅一桌坐不下,甚至要在客厅再摆上一桌,但气氛却也因此被推至热闹的最高.潮。
裴野很识趣,自己搬了个小马扎跑到客厅茶几这儿来。一想到厨房里傅声对于静伟有求必应的样子以及那句赶人的话,他心里就憋屈到恨不得干翻这个世界。
“二十岁的alpha,该是个成熟的老爷们了!成为爷们的第一步就是要学会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裴野,听没听你二哥说话呀?”
赵皖江和老韩两个老特警因为嗓门大,被七组全体“流放”到客厅,赵皖江被剥夺了拼酒的权利,只能拉着裴野讲些人生大道理。裴野嗯嗯啊啊地应付,很快被人看出端倪来:
“小野,怎么了,忧心忡忡的?是不是学校遇到什么事儿了,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告诉二哥,二哥给你找场子!”
“就是,”老韩帮腔道,“要是缺生活费了也可以跟你韩总说,小声虽说当了首席干部,但总归一个人挣钱俩人花,总有手头紧的时候,想买啥了吱声,韩总给你报销!”
裴野有点无语,又有点感动。他一个人高马大的青壮小伙,又领着全额奖学金,可在七组这群大哥眼里他永远是没断奶的小孩。
桌上全是傅声做的拿手好菜,可今天大概是他第一次这么真情实感地倒胃口。裴野随口扯了个谎:
“没事,就是今天身份证丢了,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儿丢的。”
“屁大点事,”赵皖江大手一挥,“看你那熊样,我还寻思你失恋了呢!”
裴野正在喝水,闻言差点喷出来。旁边七组的小魏指指那头:“裴野,回头你跟静伟说一声,他发小也是警察,专管这个的,能加塞给你补办一张。”
裴野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那算了,用不着麻烦于静伟。”
“嘿,于静伟是你能叫的?得叫小于哥,知道不?”
“他又没比我大几岁,不像你们。”裴野咬字时后槽牙不解气地磨了磨,望向餐厅那边的眼神愈发阴暗。
另一边。
“声哥,你怎么一直心不在焉的。”
傅声回过神,长睫垂下:“没,你继续说。”
饭桌上,战友们吃吃喝喝,气氛融洽的角落里,只有傅声随时可以抽身般若即若离,空气都划开无形的障壁。
于静伟亲昵地凑过来:“我看裴野他回来的时候好像有点不高兴。声哥你不去哄哄?”
傅声把搭在桌沿的胳膊肘往里收了收。
“是么,”傅声道,“我倒没瞧出来。”
于静伟忧愁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怎么了,裴野刚来你家那两年跟我还挺好的,那时候声哥你出任务,我和组里的人还轮流去接他放学,带他去书店看漫画……从什么时候开始,裴野性格变得这么古怪了呢?”
傅声忽然面无表情道:“小野性格一点也不古怪。”
于静伟这下子愣了。傅声倒也没有追究他说错话的意思,默默端起桌上的一道残羹:
“你技战术一直很薄弱,这次难得人齐,有空该多和前辈请教经验心得。我去添点菜。”
说完,他抛下一脸惊讶的于静伟,起身离开。
*
聚餐进行到最后,所有人都借着微醺开始随意起来。傅声端着脏盘子进了厨房,一眼看见裴野弯着腰在水池边上洗碗,他把盘子放下就要走,裴野匆忙擦了擦水,一个箭步冲上来:
“声哥你等会!”
他快要被憋疯了。最初的想法简直大错特错,他宁可七组这些人都不在,留他们俩清清静静的,或许还有机会把话说开。
“到底怎么了,好歹让我死个明白也行啊!”他抓住傅声来不及抽回的手腕,“我真不知道自己闯什么祸了,惹你生这么大的气。”
傅声别过头去。
“你没闯祸,”他低声说,“你只是做了你一定会做的事而已,是我心态不对,和你无关。”
这话真到不能再真,可落到裴野耳朵里和气话无二。年轻人的火气一下子上来,裴野松开手,深望着他:
“到底怎么了声哥,这样不清不白的有意思吗?”
不清不白四个字一出口,傅声的脸色顿时变了。
“没什么,我也觉得挺没意思的,”傅声转过身,灯下的青年面容白皙,碎发遮住他的眼眸,叫人看不清表情,“就当上次我什么也没说好了,你没有任何问题。”
裴野气到双手叉腰,看了他一会儿,笑出来:“……成。既然你这么不愿意说就算了,我走还不行吗?毕竟你今天本来也没打算叫我回家吃饭。”
说完裴野自认潇洒地一转身就走了,他强忍住回头看看傅声有没有叫住他的冲动,穿过餐厅,路过几个喊着“这么急要去哪里啊”的七组警察,抓过外套就要去玄关。
路过傅声的主卧门边时,裴野脚步倒是顿了一下。
主卧门大敞着,奖章和书本塞得满满当当的柜子里特意腾出来一小块地方,上面新放了一个新光闪闪的小奖杯,杯座上刻着一行字:
警备部比武大赛特等奖、团队一等奖。
想来是把个人的大满贯荣誉和团队奖杯合在一起颁发的这个奖杯,因为傅声最劳苦功高,所以大家一致推荐将其存放在傅声家中。
也难怪方才有一阵儿傅声屋里乒乒乓乓的动静不小,想来是赵皖江指挥兄弟几个给傅声倒腾书柜,想办法给奖杯再倒出点空间呢。
裴野察觉不到自己硬邦邦的表情都有所松懈,眼神无意识下移,瞥到书桌上的什么东西,忽然站定。
是一个黑色的公文包。
傅声是前线部门的,虽然职位高了免不了总开会,但往家里带公文包的时候其实不多。
联想到不久前西京的秘密会议,裴野眉间紧了紧,往主卧门口蹭了一步,忽的想起什么,触电似的后退回来关上门来到走廊里,比方才赌气出走的动作还快,这才松了口气。
走廊里隐约能听到门后传来赵皖江和老韩他们的大嗓门,热闹得像过了年。从前他们二人在家里是不会这么热闹的,上大学后傅声工作更忙碌,家里经常没有人,就更冷清了。
一种说不出的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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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欣慰在心里交织,裴野抬脚就要走,裤兜突然传来手机接收新消息的震动。
裴野噌的把手机掏出来,以为是等到傅声心软了,谁知——
【快两个月了,怎么还不按时汇报猫眼动向?】
裴初的消息十分冷酷无情地映入眼帘。
裴野肩膀顿时塌下来,一屁股在楼梯台阶上坐下,把屏幕敲得噼里啪啦响:
【你把猫眼想成什么日新月异的科技产品了?他最近什么情况都没有,安分得很。】
他把被傅声漠视、被和于静伟区别对待的一腔愤懑都发泄在不知何处的亲哥身上,打字的动作都恶狠狠的。
屏幕的荧光幽幽地照亮青年那张冷白而英俊的脸。不一会儿,裴初回信来:
【可我怎么听说,执政党在西京的秘密会议结束之后,特警局和军部都要有大动作?】
【他们准备把“一号人物”暂时送出国,以便在国内肆无顾忌地开展大清洗。猫眼他一定也会参与其中吧?】
屋内爆发出一阵阵的欢笑声,似乎是那几个小的又挑唆韩总一起打牌。裴野面色渐渐严峻起来。
【我这边没有消息。】
他打字回答。
【这不难判断。猫眼有没有带什么平常不常见的东西回家?比如文件和公文包一类的。特警局的保密工作不如军部那么严格,工作强度又大,只要他有参与,必然会把工作带回家处理。】
裴初的敏锐和直觉之准让裴野心惊肉跳。
【好像是有。】他不能撒谎,只好尽可能含糊其辞。
【那就拿来,拍照给我看。】
【我拿不来!】裴野一边打字一边回头看看门,【他的战友都在,人多眼杂,备不住会让人瞧见,说不清。】
消息发送的频率一下子慢了下来,显然裴初也在思考。裴野又赶忙发了一条过去:
【猫眼应该不会参与什么大清洗的,他没穷凶极恶到这种程度。】
想了想,他又补充:【第七组的人也不会。】
消息显示正在输入中,而后又发过来一条新的。
【等人都走了,去他主卧搜查一下。】
裴野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不假思索地打下【不可能】三个字发送。
【理由。】
【太乍眼了,而且猫眼又不是一点防范性都没有。进去很危险的,我不去。】
【怎么,他屋里有捕兽夹?】
【……总之我就是不能进他主卧!】
裴野最后发完这条,干脆把裴初设置成消息免打扰状态,将手机塞回兜里。
门的另一边,闹哄哄的欢声笑语还在继续。青年独自坐在冰凉的台阶上,耷拉着头,宽阔的脊背微微驼着,半晌突然狠狠揉了一把自己的一头黑发。
“靠……”他痛苦地自言自语,“不能进他主卧,绝对不能……”
他没发告诉裴初,傅声的主卧对于自己,是个绝不敢再越雷池半步的、绝对禁忌的领地。
至于缘由,还要从他十五岁那年的一个雨夜而起。
16. 不问归途(上)
“老板,我想要这张照片,洗一张多少钱?”
柜台后,复印社老板摘下老花镜,从摇椅里抻长脖子瞭望一眼,撇嘴:
“洗不了,这手机型号太旧了,导不出来。想办法储存到网盘上吧。”
老板又看了照片一眼,“这照片拍的什么啊,像素也不够高清,就算洗出来效果也不好的。”
十五岁的裴野遗憾地“哦”了一声:“好吧,谢谢老板。”
老板忽然又打量了裴野一番:“你是这届的毕业生?”
裴野点头。老板指了指外头挂着的牌子:“洗不洗毕业照?五张起打八折。”
“不用了,我没给自己拍。”
“嘿,你这小孩个性真强,”老板笑着瞅他,“我看别的初三毕业生在校内拍照留念,拍得手机内存都不够用了,你一张都不拍,反倒要洗这么一张随手拍的……”
裴野没解释,把手机小心地放回书包,走到门口时想起什么,回过头对着店老板道:
“老板,这不是随手拍的。这可是一张非常非常宝贵,要跟着我一辈子的照片。”
*
十八岁那年,傅声踏上从警之路伊始,一次造成任务失败的爆炸令他身受重伤,他在浑浑噩噩中被一个人从鬼门关里拉扯回来,见到那孩子哭肿的眼睛,从那时他就发誓,再也不要让对方为自己担心。
从那以后,傅声的任务再也没有失败过。
时光如梭,一晃便是两年。
“好,没什么问题的话,下午的会议到此结束,大家去忙吧。”
会议室内一阵桌椅板凳摩擦的动静此起彼伏。二十岁的傅声合上笔记本,站起身,从最前排绕过长桌向门口走去,一路上后排参会的各个警察纷纷向他敬礼,傅声向与会人微微颔首致意,随后穿过记录员为其拉开的门,迈入走廊。
走廊里同样站着好几个人,十分规矩地沿着墙根分列成两排,每个人手上都拿着一沓文件,见傅声来了,全都打起精神迎上前:
“傅教练,这个是实战特训教材的第二稿,请您过目……”
“傅警官,这些是咱们警备部改革委员会下午收到的报告……”
傅声面色淡定如水,接过其中一个人的文件夹翻开,一边签字一边吩咐:
“魏超,陈姐,你们的东西放到我办公室,我看过后会让人给你们返回。第三、第四组的分析意见重改,定案报告没有普通案子的一半厚,不用翻开就知道你们又有人滥竽充数。其他人先回去。”
走廊里的人立时表情各异,有的松了口气,有的如大难临头,冷汗直冒。等人都陆续散了,傅声一面签下最后一份文件,一面头也不抬地对走到自己身后的某个人道:
“二哥,你最近那么忙,别总替父亲盯着我吃没吃饭的事了。盒饭一会儿我边看东西边吃还不行……”
“声哥,是我。饭已经用组里的微波炉热好,给你放到办公桌上了。”
傅声怔了一下,侧过头向后望了一眼。
是小于。青年人对他招招手,笑得露出八颗牙:
“够不够贴心?”
傅声摇了摇头,望了他一眼,转回身。
“没正形。”他合上文件夹,无可奈何地评价道。
于静伟父亲曾经是特警局的一员,因公殉职后,局里看着辍学后无所事事的于静伟不过去,把人强拉进来接替亡父的警号。那年于静伟十六岁,没人愿意要他,只有傅声和赵皖江主动站出来,让于静伟在七组内跟着跑腿,打杂。
于静伟顺利刷新了七组的最小年龄,也在傅声手下从游手好闲的问题少年变成了个有模有样的小警察。局里都说小于天天跟在傅声屁股后面,都快成了傅声的私人特助,对此于静伟本人毫无异议,甚至把这当成一种殊荣。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当个人肉闹钟喊我吃饭?”
傅声把文件随手递给旁边等候的人,同时转身对于静伟比了个走的手势,于静伟立刻跟上来:
“当然也不全是了声哥,局长刚去部里开会,走之前让我跟你说,最近部里直发的几个专项大案你要是忙不过来可以先交给别人。”
“现在移交出去不是让其他组看笑话,”傅声没看他,二人掠过一扇扇窗户,快步穿过走廊,“熬两个大夜就能搞定的事,用不着。”
他们很快来到电梯口。小于探头探脑,一副想寻求表扬又不敢表现太过的模样:
“说得对,不愧是声哥,要不说这两年你一来就刷新了特警局的最快晋升速度呢!诶声哥,我特意给你多留了个鸡腿,你回办公室记得吃啊——”
于静伟的声音忽的戛然而止。
他看着傅声按下向下的电梯键,疑惑地挑眉,扭头:“声——”
“办公室我就不去了。”
傅声说抬腕看看表,“今天晚上七点前,那几个案子的卷宗如果还没有整理完的话就让大家先回去吧,明早我早些来看。”
于静伟张大嘴巴:“声哥你要提前走?”
电梯叮的一声停住,打开门。傅声扶住收进去的电梯门,看了于静伟一眼,忽然少有地淡淡一笑。
“嗯,接小野。”傅声说,“今天他初中毕业,大好的日子,我不能缺席呀。”
*
六月的天如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午后的晴朗只维持了一会儿,很快,天空被阴沉笼罩,风雨欲来。
傅声下车时,正巧碰上阴雨连绵。他在公交站底下躲了一会儿,观望一下,觉着雨并不算大,正想着干脆冒雨去校门口算了,忽然看见道边一把黑伞连蹦带跳地向自己奔来,像只旋转跳跃的小蘑菇:
“声哥!”
伞面上移,露出十五岁的裴野那张俊朗的脸。少年跑过来,一路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踩下无数水花,单肩挎着的书包颠得上下翻飞,火花带闪电地冲到他跟前:
“就知道你会来!挨浇了没?”
傅声说句毕业快乐,要接过裴野的书包,被对方拽回来,把伞柄举到两人中间:
“再开学就是高中生了,干嘛要你帮忙背。来,挎好了,我来撑伞。”
傅声笑出声来:“瞧你那样吧,小大人。”
话这样说,可他还是很配合地伸手挎住裴野的胳臂,二人沿着人行道转身走去。
雨点滴滴答答,像圆舞曲轻快的节拍。傅声不经意间转头看去,忽然道:
“这两年,你好像长高不少。我怎么感觉你快要和我一般高了?”
一句随口的感叹,让青春期的某人心花怒放。裴野在肱二头肌的位置捏了捏,又撩起校服短袖,露出少年特有的、流畅的薄肌线条。
“知道首都的中学生篮球联赛都是谁在给我们学校力挽狂澜吗?”裴野煞有介事道,“我一个人在场上能连晃过三个!”
“好,好,”傅声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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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抽了抽,“太厉害了,我甘拜下风。”
“我要声哥甘拜下风干嘛,”裴野夹了夹胳膊,把人拉近点,“其实最根本原因,还是这两年声哥顿顿不重样的色香味俱全的大餐,营养齐全又好吃。”
傅声扬了扬眉毛,表情没什么起伏,嘴角的弧度却欲盖弥彰。
“是么,”他说,“那我以后再接再厉,争取高一开学时让你坐到最后一排——小野?”
他伸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攥住伞柄,停下脚步,裴野也跟着停下。
“怎么了声哥?”
“别总往我这偏。”傅声命令道,“你肩膀都湿了。我还怕淋这点雨?”
裴野不着痕迹地把书包带子往上扯了扯,挡住湿漉漉的肩膀,而后伸手握住傅声纤细的指尖,一根一根从伞柄上扒开:“知道了。声哥,今天庆祝一下,你想吃点什么?我给你买。”
被握住的莹白指尖快速抽回,傅声把手若无其事地重新搭上裴野的手臂,短促地笑了一下,继续往前走。
“要庆祝也是我给你庆祝吧。”傅声道,“家里炖了鸡汤,还有你爱吃的糖醋排骨。你要是还有什么爱吃的,咱们可以顺路买……”
裴野抢白:“要庆祝,当然是两个人都要庆祝啊!这两年你总是花样翻新地给我做菜,我的食谱都被你摸透了,可你爱吃什么我都不知道呢。这不公平!”
“犯什么神经。”
傅声拍了他大臂一下,心里迅速划过一句“这小子还真变结实了”的吐槽,面色不改,“公平是这么论的?零花钱你自己留着,我这么大人了,想吃什么还不知道自己买吗,瞧你说的,好像我多亏待自己似的——”
说说闹闹间,两个人行至学校附近的一个十字路口,停下来等红灯。裴野就读的初中在市区,旁边就是商业街,沿路的商店都支着喇叭叫卖:
“新鲜糖炒栗子,十元一斤!”
“蚵仔煎,好吃的蚵仔煎!”
乱七八糟的吆喝声快要把裴野的反驳淹没,他正要提高嗓门,突然一个叫卖声横插一杠,挤进二人的谈话中:
“日式寿司,正宗手握寿司!本店推出怀旧菜单,现在购买怀旧拼盘可享八折优惠——”
有那么弹指一瞬间,傅声的睫毛如振翅的蝶翼般扑扇一下,快到裴野差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青年琥珀色的眼眸深处一丝光芒微不可察地闪动,清瘦的下颌线略一绷起又放松下来,薄唇轻启:
“走吧,绿灯了……喂,小野你去哪?小野!”
裴野的转向来得突然,傅声想把人拉住,可他没料到十五岁的少年力气早已在他不知不觉时练得和小牛犊一样大。裴野坚决地把傅声半拉半拽进了那家寿司店,罔顾对方抗议,收了伞走向柜台。
“来个怀旧拼盘?”
他边看着上头的菜单边摸着下巴思考,凑过来对傅声问。
傅声弱弱地反抗:“家里做饭了……”
“你不说,我就挨个点一遍了,”裴野努嘴,“奖学金现在就在我书包里呢,我说得出就做得到。”
傅声如鲠在喉。
裴野坏坏地对他笑了一下,用胳膊肘推推傅声。后者瘪瘪嘴,往前挪了两步,犹豫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伸手指着柜台的菜单上的某一行小字,声音小到险些听不见。
“劳烦要一份这个套餐,”青年冷白的眼皮垂着,轻轻道,“加一对玉子烧。”
17. 不问归途(下)
家门关上,外头的雨声便被隔绝在港湾之外。
鸡汤的香浓味道从半掩着的厨房门另一边钻出来,裴野鼻翼动了动,深吸口气:“好香啊。”
他说着换了鞋,把伞撑好放在门口,又去给傅声拿拖鞋。傅声始终没说话,站在玄关边上等着,一直手里还拎着个塑料袋,里头装着的正是刚刚回家路上少年买给他的那一份寿司。
裴野一溜烟跑进次卧,以风卷残云的速度换好衣服,又跑到厨房开始张罗着上菜。傅声把东西放在餐桌上,转头进了自己卧室,出来时看着已经摆好的碗筷和一桌子菜肴,沉吟片刻:
“去洗手。”
“好嘞。”
裴野兴致高昂地应了一句,跑进卫生间。从寿司店出来后裴野一直肉眼可见的高兴。
忙叨一阵,二人总算落座。裴野把寿司摆好盘,推到傅声面前,又盛了一碗鸡汤给他:“先喝点汤暖和暖和。”
傅声鼻腔里淡淡嗯了一声,接过碗放下,羹匙一勺一勺搅着鸡汤,那盘寿司却迟迟没有动筷。
裴野终于看出来一点不对,买完寿司出来,裴野这个付账的高兴得像什么一样,被满足心愿的人却沉默异常。他放下筷子:
“声哥,怎么了,是有什么心事吗?还是……还是我做错了什么,惹你不开心?”
傅声慢慢搅和着飘热气的鸡汤,舀起一勺,雾气浮上来,熏得青年白皙如玉的面颊多了分洇湿的水汽,仿佛冷凝露珠的茉莉花瓣。
“没有,”傅声平静地低笑了一笑,“小野长大了,声哥很高兴。吃饭吧。”
“——声哥!”
裴野支起身子,就差从桌对面探身过来,他死死盯着微低着头的青年,皱眉:
“到底怎么了嘛声哥,别憋在心里好不好?是不是我自作主张,让你觉得我不听话了?”
窗外雨声淅沥,傅声终于抬起纤长的睫羽,青年五官其实非常立体,面部线条因为平时面对裴野时温婉耐心的模样而中和了本来的冷硬弧度,当他不带笑地这样直视人时,那漂亮的面皮骨相之下蛰伏的距离感便一下显露出来,将人推到千里之外。
裴野的心蓦地一抖。
傅声看了他一会儿,慢慢弯起唇角,恢复裴野记忆中那个永远和蔼的好脾气哥哥。
“都怪我,让你跟着瞎操心了。”
他挪开视线,“这家寿司店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有了,其实也算不上什么美味,只是很久没来,让人有点怀念。”
裴野这才略微松了口气:“这样啊。声哥你以前也读的这所初中?”
傅声眼里划过一抹看不透情绪的光,面不改色,唯独目光降落在那一碟子排排坐在一块的寿司上。
“不。”他说,“小时候妈妈工作忙,没时间做饭。她带我回家的时候怕我饿,路过这家店总会给我买一小份寿司吃。”
裴野张了张嘴,喉咙里迟滞地挤出“啊……”的声音。
这是傅声第一次和他谈论母亲的事。裴野只是粗略地知道傅声的母亲过世了,可具体的傅声从没聊过,他也不多问。
他有种无师自通的敏感,这个话题或许是傅声少有的禁忌。既然傅声不愿触碰,他便也选择绕开,不去惹他的声哥难过。
可今天下午,他好像还是无意间把事情搞砸了。
“声哥,对不起,我以为你是爱吃,但是碍于面子才不肯……”
裴野磕绊地辩白,傅声这才重新看向他,反过来宽慰地一笑:“干嘛道歉呀,这又不是什么坏事。好多年没吃他家寿司了,我还挺想念的。”
他又扬了扬下巴:“动筷子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裴野心里到底还是有点惶惶不安。他低头扒饭,咽下去没两口,看着傅声给他往碗里夹菜,抬起头来,声线提高:
“声哥,两年了,你手艺明明那么好,可我都没见你有什么很喜欢吃的东西,胃口也好小。这家寿司看着很平平无奇啊,就因为是你妈妈给你买过的,你就这么喜欢?”
傅声的表情僵了僵。
“也不是因为妈妈,”他收回给裴野夹菜的筷子,“其实……”
裴野把嘴里最后一口吃的嚼了嚼,咽下去,定定地看着他。
“我早就发现了,你工作消耗那么大,但是不管饿不饿,吃饭的时候你总要假装和我聊天,等我吃好一会儿再动筷。为什么?”
少年表情执着,一副今天势必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势头。傅声无法,踟蹰了一小会,败下阵来一般稍稍偏过头。
“……太烫了。”
傅声嘴唇动了动。裴野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刚做好的饭菜太烫了,”傅声纤长的颈侧笼上一层羞赧的绯色,尴尬地清清嗓子,“我舌头有一点点敏感,温度太高的东西吃着会痛,必须放凉了才行。寿司是凉的,对我来说比较……方便。”
裴野有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消化了一会儿这番话,不敢确定地追问:
“难道说,声哥你之所以做饭那么好吃,也是因为——”
青年不自在地摸了摸滚烫的耳垂。
“大概吧,”傅声道,“调料、火候稍微有一点变化,我都能尝出来,很明显。”
裴野轻轻吸了口凉气。
他低头看去,满桌子菜肴热气腾腾。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听到傅声缓慢说道:
“平时工作太忙了,好多任务往往又都很紧急,我不想让大家因为我这点小毛病等着我,迁就我,索性就少吃一点也无所谓。时间长了,好像就越来越吃不下太多东西……”
凳子忽然刺啦一声摩擦过地板,傅声一惊,转过头时却已经看见裴野起身走到他身边,表情有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严肃,眼里盛满了怜惜的光。
“难怪声哥那么瘦。”裴野伸手覆住他的手背,“声哥,从今天开始,我等你。咱们在一块儿的时候你不用顾忌我,我们可以慢慢等。”
傅声愣了一下:“没事的,这么多年我早就习惯了。而且,这些菜就要趁热才好吃——”
“那不重要,我们在一起,随你心意才重要。”
没说完的话都堵在嗓子眼里,化作一阵毫无头绪的烟。傅声抬头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少年,神情忽然有一瞬的放空。
才两年而已,那个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声哥长声哥短的傻小子没变,可男孩的生长速度却堪比雨后春笋,肩膀宽了,个头长了,眉眼里凝聚起起伏的山峰,五官如行帖最后浓墨钝出的笔锋,逐渐雕刻出锐利的形状。
他心里想,小野好像真的长大了……
可细数起来,究竟是什么时候长大的呢?
想不明白的事情,傅声一贯选择让时间发酵出答案。于是他翻过手腕来,握住裴野的手,和两年前那个生死一线的瞬间一样,二人温暖干燥的掌心紧紧相贴。
他眼里沉淀下一抹动容的光。
“小野说得对,”傅声笑道,“我们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
*
裴野虽然小,可来到这个家之后他便如同任劳任怨的童养媳,除了做饭之外的一切家务都自觉全包。傅声倚在门口看裴野洗碗,两个人东一句西一句地扯淡,突然听见裴野问他:
“声哥,再跟我讲讲你和你妈妈之间的事吧,我想听。”
傅声插在兜里的手动了动,改为拿出来抱着胳膊的姿势。
“那个时候我太小了,很多事都记不清,再加上妈妈工作忙,其实我们相处的时间并不是很多。”
他看起来并没有表现出特别抗拒,回忆着,“不过即便如此,妈妈其实一有空就会陪着我,直到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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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病了……”
裴野洗碗的动作一顿,听见厨房门口的说话声也渐渐弱下来。
傅声的话音轻如叹息:
“妈妈如果还活着,大概不愿意见到我收留你的。”
裴野目光骤然一变:“为什么?”
傅声换了个姿势靠在门上,阖眼。
“你别紧张,小野。”傅声柔声说,“你很懂事,妈妈一定会很喜欢你的。她只是很了解我,我这种人适合独居,但要是养个宠物、甚至和别人一起生活,恐怕会有麻烦……”
“可是你把我养得很好啊!”
裴野不解,没注意自己好像无意间把自己划分到了一个奇怪的分类里。傅声并没解释,自言自语一样,道:
“十八岁那年我从家里搬出来,也是为着这个原因。与其给别人添麻烦,还不如一开始就各自清静。”
裴野茫然地看了傅声一会儿,咬了咬牙,将碗放回水池里,擦了擦手,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抓住傅声的胳膊:
“声哥,来。”
傅声眼皮一颤,睁开眼:“干什么?”
“跟我来客厅。”
客厅不大,裴野打开音响,随便播了一段音乐,而后对不明就里的傅声解释:
“今年学校组织了第一次毕业舞会,文体部的老师特意教了我们舞步。声哥,别聊这些不高兴的东西,咱们一起跳支舞吧。”
傅声:“我不会——”
“不会就学嘛。来,把手搭在我肩上,跟着我的节奏来,跳错了也没关系,反正就咱们俩,随便。”
傅声推拒不得,只好赶鸭子上架地和裴野面对面站到一块,按他教的那样一手和裴野相握,将另一手搭上裴野的肩。
少年的肩胛骨很硬,摸着有点硌手,傅声感受到裴野的手揽住自己后腰,想起什么:“你教我跳女步?”
“我跳的是主导位啊,没办法。”裴野理所当然地看着他。
傅声彻底无语。音乐前奏一过,裴野便一只脚后撤半步,嘴上喊着节拍:
“我往后,你就往前哈。一二三,二二三——”
傅声从来没在艺术上经受过熏陶,被这么一喊拍子,登时六神无主,脚下也不听使唤乱动,差点踩到裴野的拖鞋。两个人在客厅里无头苍蝇一样乱转,你别我我别你,急得傅声喊道:
“小野,我跳得好像不对吧?再这么跳下去咱们俩迟早要把对方绊倒——”
裴野乐不可支:“原来声哥你是真没有艺术细胞啊……哎,别这么看我,我错了还不成吗。这样,现在开始咱们只前后移动,你熟悉一下规律……”
好好的一首舞曲差点被两个人跳出进行曲的意味,傅声咬着嘴唇,紧张得呼吸都乱了,手心都沁出汗来;偏偏裴野还要闹他,搂着傅声腰肢的手在后头挠痒痒作乱,把傅声拉得很近,还做鬼脸逗他。最终傅声撑不住,噗嗤一下笑出来:
“小野!”
两个人都笑了,裴野更是乐得见牙不见眼,边笑便凑上来欠揍地捏傅声劲瘦的腰:
“声哥,还难过不了?现在有没有好一点?”
“一边去,”傅声笑着怼他,“你该庆幸你还是个未成年,不然我的格斗技早招呼上来了,小裴同学。”
“哇,你有没有良心?协调能力这么差,还不感谢我传授你舞蹈技巧——哎哎哎,声哥手下留情!嗷——”
傅声轻描淡写伸手在少年肋下一捅,裴野顿时如被点了笑穴般吱哇乱叫起来:“哈哈哈哈声哥,我错了我错了!哈哈哈、咳咳……”
他重心不稳跌撞在傅声身上,咳嗽着想要起身,却被傅声一把扳住肩膀,裴野被迫不情愿地从傅声身上起来,却对上青年蹙眉的脸。
“小野,”他听见傅声声线紧张,问道,“怎么这么烫,你发烧了?”
18. 深林不知(上)
主卧门被推开,傅声大步流星走向床头柜。裴野一脸吊儿郎当的表情,跟在他身后慢吞吞挪进门:
“声哥,真不用这么大惊小怪的。估计就是淋了点雨,有些着凉了……”
傅声没理他,哗啦一下拉开抽屉,翻出药箱。裴野晃晃悠悠又往里走了两步,趁着对方找退烧药的功夫,没忍住好奇,四下环视一圈。
两年了,他进傅声卧室的机会寥寥无几。他对于这房间最多的印象便是半夜打着哈欠起夜时,从半掩着的门里管中窥豹一般看见傅声坐在书桌旁熬夜工作,对方瘦削的侧影裹在台灯的暖光里,好像身上天生自带的柔和光环。
一个条件反射的念头从脑海里跃然而出。
——如果进了主卧,是不是就可以拿到些平时自己怎么也没法搞来的情报了?
少年想起裴初在电话里疾言厉色地批评自己办事不力的口吻,突然感觉燃起了一丝终于可以不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希望。
傅声的卧室除了必要的家具之外几乎没什么装饰,十分干净整洁。裴野看着铺好的双人床计上心来,他知道傅声不是那种有洁癖的人,故意往床沿上一坐,哎唷一声:
“声哥,我太阳穴好像有点痛……”
傅声从药箱里拿出一板退烧药,端起水杯,转过身来,神色少有的紧绷,薄唇快抿成一条线。
他把东西递过来:“自己病了都不知道,亏我还说你长大了呢,总是让人不放心。吃药。”
裴野撅撅嘴,把药吞了,就着水服下,仰脖的时候咕咚一声,而后擦擦嘴角:
“今天绝对是个意外,以前下雨的时候我们照打球不误……”
傅声看他吃了药,接过水杯转身又去摆弄药箱。裴野一仰身向后倒在床上,干嚎了一嗓子,耍起赖来:
“声哥,外面又是打雷又是下雨的,我现在又是个病号……那个,能不能今天晚上我不去次卧睡了,我屋里冷……”
傅声没吱声,回应他的只有塑料箱乒乒砰砰碰撞的动静。裴野在床上打了个滚:“声哥!我睡觉不乱动也不打呼噜的——”
“回自己屋去,我半夜可以去看你一趟。”傅声背对着他,说。
裴野痛苦地抱头:“就一晚上!你半夜来看我还得起床,咱俩要是一块儿睡的话,半夜你一伸手不就知道我退烧了没吗?行行好声哥,外面刮风下雨的,我一个人睡多凄凉啊……”
天公配合,外头的雨当真在这时候渐渐大了起来,雨帘一波波拍打在窗玻璃上,紧接着一道白光闪过——
“你看看,闪电!要打雷了!”裴野叫道。
傅声的动作迟缓下来,仿佛当真开始思考这个无厘头的请求。
裴野嗅到希望的味道,借着床垫的弹力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差点眼前一黑:“声——嘶,声哥,你不会忍心赶我走的,对吧?”
傅声沉吟片刻,终于也在床边坐下,拍拍他的腿:“下不为例。去那边睡吧。”
“谢谢声哥——!”
果然,对傅声使用这招永远管用,他又赌赢了。
裴野大喜过望,翻身手脚并用地爬到另一边。傅声收拾东西没理他,趁着这会功夫裴野假装出青春期小孩的多动症模样,坐在床边拉开床头的书桌抽屉,一眼看见了两份文件草稿,上面还有傅声改动的字迹。
间谍的基本素养让裴野小小年纪便能过目不忘,他大略浏览了一下第一页的提纲,而后心满意足地推上抽屉,想着下次交差时再也不用被教训,顿时舒坦得不得了。
他呼啦一下掀开被子钻进去,只感觉这床舒服得要命,床垫堪比席梦思,被子超乎他想像的松软又暖和,连枕头都赛过鹅毛枕。他好像什么病都没了,在被窝里泥鳅似的翻滚,尽情嗅着周遭无处不在的另一个人的气息,一个翻身:
“声哥,你床上好香啊……咦?”
他忽然愣了愣,胳膊肘撑起上半身,皱眉看去。
傅声仍背对着他坐在床头,单薄的睡衣勾勒出青年直肩蜂腰的身体线条,对方脊背微微塌着,浅栗色发丝下一截修长白皙的颈微折出流畅的弧度,清瘦的脊椎与蝴蝶骨将柔软布料顶出一片伶仃的凸起。
只见青年抬手,将什么东西送入口中,就着裴野刚喝剩的水抿了一口。
裴野嘴唇微张:“声哥,你在吃药?”
傅声动作一顿,而后若无其事地将水杯放回床头柜,侧身掀开被子。
“怕你传染我,我也提前吃点药预防一下。”
他说完也钻进被里,裴野半信半疑地望着他。
“可我又不是流行性感冒……”
“早点睡吧,病号需要补充睡眠。”
傅声躺下来,裴野也只好跟着躺下,两个人面对面并排躺在一起。窗外雨声渐渐密了,少年忽然生出一种踏实的安全感,这种倦鸟归巢般的感觉让人眷恋。
他专注地看着傅声,这样的近距离让他几乎可以数清傅声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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翘的睫毛,柔软蓬松的发丝,以及那镜子一般的琥珀色瞳孔里倒映出的自己。
“声哥,”他轻声说,“你眼睛的颜色好好看啊,头发也是。”
傅声神色微怔,而后翻了个身,一把将床头灯关掉。
裴野不满地哎了一声,想说这算什么意思,可下一秒,杯子与衣服布料窸窸窣窣摩擦,床垫凹陷又弹起,一只手从被子里伸过去,将裴野因为低烧逐渐开始发酸的身体搂过来,贴上另一具温度稍凉的身体。
裴野的身子顿时僵直。
“睡吧,晚安。”
傅声把人搂在怀中,手在裴野后背一下下轻拍,每一下震动都随着脊背的骨骼震荡至四肢百骸,裴野呼吸都停住了,仰起头,于黑暗中望向傅声的脸。
他只来得及看见青年那双眸子,澄澈、幽亮,仿佛并没带着什么多余的情感,仅仅是垂着眼帘看向他,他以为自己某一霎间似乎捕捉到对方眼底闪过的爱怜的光,可紧接着,傅声的另一只手覆住裴野的双眼,纤长指尖扫过少年高挺的鼻梁。
“难受就靠着我。”
傅声说。
裴野的身体终于开始克制不住地发起抖来。他瑟缩着,小心地向傅声怀里更靠近了些,收到对方没有抗拒的信号之后更加大胆地把头往傅声的枕头那边挪了挪,直至将脸埋进傅声凹陷的颈窝中。
他吸了口气,一股淡淡的雪松香味钻入鼻腔,脑海里瞬间像是有一整片茂盛的松林破土而出,以毫秒为单位争先恐后地向阳生长,长成参天的大树。
雪松味的信息素好像有着超凡的神力,裴野的意识当真开始昏沉起来,他情不自禁地抬起胳膊,一阵摸索,像抱住一个抱枕那样搭上傅声的胯骨,手掌滑到青年腰最细窄的一段,在掌心握住。
傅声的身体很瘦,也并不柔软,常年的高强度训练让他身上没有一丝赘肉,平时穿上制服,更是显出远比绝大多数omega线条凌厉的身材。
可即便如此,触碰到的瞬间,还是令他欲罢不能。
被搂住腰的一刹那,傅声拍背的手动作一滞。他向下看去,裴野似乎已经睡着了,毛茸茸的发顶依偎在自己怀里,偶尔不安分地动一下,小动物似的。
他抿了抿唇,终究还是妥协了,探身把裴野身后的被子掖了掖,轻轻叹口气,阖上双眼。
风雨的声音好像越来越大了。
算了,傅声在心里对自己说,就当是让一让这个不省心的病患吧。
19. 深林不知(下)
傅声是被半夜的一阵惊雷吵醒的。
他睡眠一向浅,醒来时面对着窗户,正好看见外头瞬间亮如白昼,轰隆隆的雷声在天边炸开,惊得傅声心口一挫,呼吸都紊乱了几分。
屋内黑黢黢的,雨点噼里啪啦,空气里涌动着某种陌生而燥热的气息。傅声迷迷糊糊间想起身旁还躺着个病着的,闭着眼睛用手向裴野的方向探去。
这一摸,摸到被窝下面一个热烘烘的火团。
傅声瞬间就清醒了。
他第一反应是裴野烧得厉害了,立刻就要从床上爬起来,可裴野睡得极沉,手又环着他的腰,八爪鱼似的难缠。他把裴野的手扒拉下来,喊了一声小野,掀开被子。
空气里掀起看不见的惊涛骇浪,被子下面散开一阵极其呛鼻的薄荷味道,傅声的手一抖,脑袋里嗡的一声。
是信息素——alpha的信息素。
裴野分化了。
就在他的卧室里,一个omega的身边。
他终于明白,原来那根本不是什么受了风寒的发烧,而是少年即将分化第二性别的前兆。
强烈的惊惧和自责几乎要将傅声吞没,他咬紧牙关下床,全然没意识到自己的腿软得不像话,裴野满脸通红,双眼紧闭着,在昏睡中感应到身边少了什么东西,痛苦地蜷缩起来,不住地闷哼。
傅声不敢耽搁,拿了手机,拼命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颤抖的指尖在通讯录上一顿乱翻,在“二哥”上停留片刻,想到对方有了家室,不得不划走,一顿筛选下来最后只能拨了于静伟的电话。
电话接通,于静伟那边听说傅声家里有紧急情况,二话不说当即冒雨赶来。半小时后,一身湿气的alpha进了家门,跟着傅声走进卧室:
“别担心,alpha分化都是这样的,打了抑制剂就好了。这是他房间?”
傅声知道情况很难解释,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进了卧室,炸药似的薄荷味信息素弄得同为alpha的于静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下意识捂住鼻子:“哎哟,这小子味道真冲……”
屋里动静一大,裴野自然也醒了。这次醒来他感觉浑身的皮肉都在燃烧,沸腾的血液几乎要冲破血管,他睁不开眼睛,朦胧间感觉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矮了一截的床沿坐下,摸着他的额头:
“小野,感觉怎么样?能听见我说话吗?”
裴野唔了一声,浑浑噩噩的:“声哥,我难受……”
“你分化了,小野,是alpha。”傅声俯身,帮他擦去额角的冷汗,而后拉过他的手,“别怕,打了抑制剂很快就没事了,忍一忍。”
抑制剂从手臂的血管注入体内,屋内躁动不安的alpha信息素稍微平稳了些,裴野忽然皱了皱鼻子,闭着眼睛烦躁地抓着枕头:
“谁,谁在屋里?”
新分化的alpha刚刚觉醒了基因里领地意识,对于同类的气息极度敏感和排斥。傅声忙说:“是我的同事小于哥,你认识的。我马上就让他出去,啊。”
裴野费力地抬起眼皮,视线里傅声的身影重重叠叠,最后合并成一个逆着光的身影。他的目光一阵逡巡,忽然注意到傅声俯下身子安抚他时垂下来的领口,空荡荡的衣领里面,细长的锁骨上凹下一汪盛着阴影的窝,那里的肌肤常年不见光,雪白细腻极了。
裴野的喉咙突然一阵紧缩,干渴如久旱的土地,alpha薄荷味的信息素顷刻间倾泻而出!
“我靠,怎么回事?!”
后头的于静伟大惊失色,饶是受过严酷的抗信息素干扰训练的傅声也浑身一震,可他仍然没有动,任凭裴野抓住自己的手腕。
“声哥,”裴野喘.息着,“你身上,好香……”
傅声嘴唇颤了颤,闭上眼睛。
于静伟上前:“声哥,你们俩一个alpha一个omega,还没有标记,这么住在一块儿太危险了!更何况裴野这样子你也看见了有多不稳定,要我说,上了高中,你赶紧给他安排寄宿,对你俩都好——”
裴野忽然攥紧了傅声的腕骨,用力到指节青白:
“不走,我不走!”
他低吼着挣扎起来:“我不想搬出去!你说过的,只要我抓住你你就不能放手的,声哥你别赶我出去,求求你,求求你……”
傅声心里突突地跳着痛起来,裴野声音却逐渐含混,口齿模糊:
“我走了,就前功尽弃了……任务就,失败……”
傅声茫然:“小野你说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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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
没有回答。刚分化的alpha力气大到夸张,傅声的腕骨被攥得咯吱作响,他低下头想安慰两句什么,却忽的怔在原地。
裴野哭了。大颗的眼泪从少年眼眶里滚下来,顺着烧得通红的脸颊落进枕巾里,对方神智仍然不清醒,只知道一个劲儿地拉着他:
“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声哥……哥哥……”
傅声连手腕上的痛都感受不到了,他呆呆地看着裴野,喉结轻微攒动,过了好久,终于将另一只手伸出来,覆住裴野紧握自己的手。
“谁都不走。”傅声哽了哽,对裴野温柔一笑,“声哥在这陪着你,小野不怕。”
于静伟还想说什么,可傅声微侧过脸给他使了个眼色,后者在工作中见到过多次,早已明白这是噤声的信号。他欲言又止,后退到门边。
裴野的抽泣声渐渐弱了,握着傅声的手力道却不减,薄荷味的信息素犹如海啸一波一波袭来,傅声坐在床沿上,像是孤身一人以肉.身抵挡着无形的巨浪。
青年眼尾逐渐激起一片生理性的红色,颈侧青筋暴起,他咬着嘴唇,几次低头难耐地阖眼,直到蜷缩在床上的人手上的力道骤然松开,整个人脱力地陷入昏睡。
自始至终,傅声没有后撤过一寸,一直坚守在裴野身边。
少年重新睡过去的一刹那,傅声的腰瞬间塌陷下去,身体几乎瘫软,手腕上还残留着醒目的淤痕。
他伏在床上痛苦地喘.息着,透过尖锐的耳鸣声隐约听见于静伟走过来,傅声强撑起身子,垂着头,后颈的腺体早已经肿起来,与突出的颈椎骨连成一道脆弱苍白的曲线。
傅声嗓音嘶哑:“客厅有omega抑制剂,帮我取一支过来,小于。”
于静伟难以置信地看着傅声惨白的侧脸。
“你这是何苦呢声哥!”他道,“一个孤儿而已,非亲非故的,干嘛这么宠着他?你的病本来就一年比一年重,这下可好……”
傅声摇摇头,摸索着握住裴野滚烫的手,紧紧握在掌心。
“不止他需要我,小于,其实我也需要他。”傅声道,“家里没有这个会教我跳舞、耍宝逗我开心的弟弟我已经不习惯了,只有我们都在,这里才可以称之为家。”
20. 海棠醉日(上)
日历翻回到二十岁的今天。
在第十三次听到裴野一个人叹气后,徐怀宇再也受不了了,放下漫画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起身,探头向下问道:
“野哥,你怎么没完了,长吁短叹的,是和嫂子吵架了?”
裴野趴在书桌上,一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拿着手机点来点去,似乎在翻找什么。
他眼睛盯着屏幕,嘴唇小幅度地动了动,郁郁寡欢道:“谁知道犯什么神经。”
“恋爱嘛,敏感也很正常,”徐怀宇无所谓道,“与其想这些情情爱爱的,不如琢磨琢磨军部马上要开展新一轮政.治考核了,不合格的可是会记录档案的,那一大篇子东西都背会了没有。”
下头打游戏的另一个室友翻了个白眼:“说得跟你谈过很多恋爱似的,况且裴野次次考核都是第一,哪像你都是低分飘过。”
“我一个大学生,以后毕业了也只打算回老家罢了,让我记那些废话有什么意义!要不是议会刚通过了军部对学校进行审查的提案……”
“快闭嘴吧,小心隔墙有耳……”
室友们你一言我一语,话题早就歪了十万八千米远。
裴野看着手机上的对话框。自己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发出去的消息,一条回复也没收到。
青年拧眉,抓过钥匙,拎起外套起身。
“喂,野哥你干嘛去?”
“我有事出去一趟。”
丢下寥寥数字,裴野的背影风一样地消失在门口。
*
与此同时,首都某私家俱乐部。
两辆警备部的专车停在富丽堂皇的会所门口,门童拉开车门,下来几个三十岁出头身着军装的男人。
酒店门口早就站了一排警备部派来迎候的人。为首的是傅声以及特警局一个姓王的副局长,见人下了车,王副局长大步流星走上前伸出手:
“曲组长,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我们警备部欢迎检查组莅临指导,略备了便饭,万望赏光……曲组长,这边请!”
“太客气了王副局长,”带头的男人笑着和王副局长握手,“今年警备部接连立了大功,议会尤其是军部非常满意,其实说是指导,不如说是我们来学习才对。”
“哎哟,您这话可就过誉了,学习二字愧不敢当。”
一行人浩浩荡荡就往酒店大堂走去。姓曲的男人走在最前头,突然注意到什么,脚步一顿,转过头:
“这位年轻人是?”
王副局长一愣,对身边的青年使了个眼色,话却是说给曲组长听:“组长,这就是我们局的王牌,猫眼同志。”
傅声淡定向前一步,敬了个标准的礼:“长官。”
男人把傅声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又额外多看了他的脸几眼,笑一笑道:“没想到这么年轻,果真一表人才。特警局有如此青年才俊,难怪屡立奇功。”
“谢谢长官夸赞,都是上级指挥有方。”
傅声被他看得心里莫名不舒服,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仍旧规规矩矩回答。
这不适感,一直持续到众人入座。
检查组名为视察警备部,实质上重点往往集中在特警和武警两个系统而已。因傅君贤感染风寒,此次特警局只派了副局长接待,为怕被诟病不够重视,特意多带上几名优秀干部,傅声就是其中之一。
傅声并非应付不来这种酒肉场合,可席间姓曲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落在自己身上,飘飘忽忽,一次比一次轻浮露骨。
青年心里厌恶,面上却不能显露,只能想办法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一直埋着头假装一个只懂得夹菜喝酒的傻子。可偏偏那人不遂他意,频频把话往傅声身上引:
“特警局现在的生面孔,越来越年轻了。这位小同志今年多大?”
“猫眼同志才刚满二十六岁。”王副局长替他回答。
觥筹交错间,姓曲的男人摸着下巴上的胡茬:“怪不得,小孩儿这么……水嫩。”
说着男人哈哈大笑,桌上其余的人也都陪着笑,水晶吊灯的光晃得傅声一阵恶寒,可不能发作,只好装傻充愣。
男人的目光近乎放肆地在傅声身上游走。
青年宛如一幅淡雅清冷的水粉画,不卑不亢的神情假若是旁人只会令他认为是故作清高,可换了眼前人,却别有一番让人忍不住想要占有的原始欲.望。
“组长谬赞。”
“你可是当得起这两个字的,小帅哥,”男人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对了,光知道你的代号大名鼎鼎,怎么不知道你真名?叫什么名字?”
“对不起曲组长,无可奉告。”
男人的眼睛惊讶地睁大了。王副局长连忙出来解围:
“曲组长有所不知,猫眼同志执行的任务太多,为了他的个人安全,对外都是不能透露他真名的,连军部也不行。这事是部长特批的,猫眼同志实心眼,遵守纪律。”
尽管有了这番解释,曲组长仍然觉得被驳了面子,隐隐露出愠色:“这有何说不得,难道在座还有新党人不成?”
眼看着就要僵持不下,席间有人开始想办法打起圆场来,王副局长无奈,端起酒杯,凑近曲组长窃窃私语:
“组长有所不知,这位是某位首长家的公子,孩子能力强是强,就是实在不懂人情世故……”
曲组长脸色一变,看了看王副局长,后者点点头,他这才转脸清清嗓子笑道:
“算了,我也只是好奇,不该问的确实不能问,咱们也得带头遵守纪律不是?”
“组长说得对,”王副局长松了口气,忙主动和曲组长碰杯,又对傅声道,“猫眼同志,赶紧敬曲组长一杯啊。”
傅声知道王副局长已是尽力护着他,便给自己斟满一杯酒,站起身:
“曲组长,刚刚是我冒失了,有所唐突,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这杯我干了——”
“慢着。”
傅声举杯的手停在半空中。
男人晃着杯子里的酒,看着傅声,笑得别有深意。他曲起指节在桌边的一瓶白酒旁敲了敲。
“名字不能说,酒总能喝吧?”男人轻描淡写道,“猫眼同志,这是上好的黄州白酒,在我们军部,要干,就得干了一瓶。”
傅声狠狠怔住,迅速看了王副局长一眼,后者也面露难色,但只能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他顿时心下了然,亲军派如今已在执政党内占据大多数重要职位,气焰正盛,王副局长的难做他能体会,更不愿让别人因为自己为难。
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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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曲组长咧开嘴,看着傅声又斟了一杯白酒,笑得愈发油腻:
“这就对了,猫眼同志。”
*
裴野回到家时,屋里和这几天一样静悄悄的。
他的学校离家正好很近,周末和没课时他总往家跑,即便被傅声笑话像个没断奶的孩子也照回不误。嘲笑归嘲笑,傅声还是依了他的性子,经常在家里留些饭菜,保证裴野回家只需要热一热就能吃。
傅声对他一贯如此,仿佛生来就是绵柔春雨,润物无声。
可自打那天他莫名其妙对裴野大动肝火后,这等待遇裴野便再也没有享受过。
裴野也不知道他回来干什么,这个时间傅声没收工,就算回来了,大概率自己又是找不痛快。他衣服都没换,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焦躁地揉乱头发,陷在沙发里疲倦地瘫了身子。
傅声不理他,裴野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满肚子火气无处发泄。七年来他们鲜有龃龉,偶尔有也是裴野犯了倔脾气在先,傅声顶多垂眸不作声,像这次般的重话一句都不曾讲过。
真轮到他平白受了天大的冤屈,裴野反而不敢造次了,连自白的心思都丢到脑后,只要能把人哄好,这点糊涂账他根本不计较。
想到这裴野闭着眼睛自嘲地笑出声。这么一看,自己也是个虚张声势的小窝囊废。
他瘫在客厅沙发傻坐着,闭着眼睛,从天亮干等到天黑。头脑一热的结果就是,他并没有任何计划,只待傅声回来,见机行事。
坦率来说,几天没说上话了,他就是心痒痒,想见傅声一面。
华灯初上,客厅里已经全黑了,裴野也不开灯,在黑夜里独处。等得实在不耐烦了,他起身在屋里无头苍蝇般乱转,一路踱步到厨房,开了灯,角落的垃圾桶里有几个花花绿绿的东西,他实在闲得发慌,蹲下来把东西拾起。
是几个揉皱的纸团,常见的两块钱便利贴的粉嫩颜色,从前傅声给他留便条常用。裴野微微惊讶,把纸团展开。
皱皱巴巴的便利贴上每一个都写了几笔,根本不成字,像是什么暗号,却又被狠狠地划掉涂黑。裴野看了好一会,凭着对傅声字迹的熟悉,辨认出傅声写的应该是冰箱,他有了一种预感,转身去拉开冰箱门。
前几天都是空空的冷藏层里,放着两盘包了层保鲜膜的小炒,都是裴野最爱吃的。
裴野怔住,少年凌厉如锋的眉眼都变得柔和,一声苦笑:“别扭。”
门口突然传来钥匙抵在锁孔的金属声响,裴野吓了一跳,关上冰箱门,转过身的同时将展平的几张纸条塞进兜里。门口的人好像开门格外不顺,好半天才对准钥匙孔,磨蹭了许久打开门。
裴野深吸了口气,他做好准备,无论今天傅声怎样给自己白眼,他也决计求得对方的原谅——即使他也不知道求傅声原谅什么——可看到傅声重心不稳地一个跟头差点跌进玄关时,少年傻在了原地。
青年满身酒气,制服衬衫的领带松垮,白皙的双颊一片酡红,琥珀色的瞳孔湿漉漉地蒙着雾气,那双漂亮的眸子眨了眨,费力地辨认着面前的人,努力想让涣散的眼重新找回焦聚。
“啊,”傅声轻轻打了个酒嗝,撑着玄关,眼神迷离地笑了,“是你回来了啊……”
21. 海棠醉日(下)
裴野的脸色一下难看到了极点。
他大步上前,把摇摇晃晃着想要换鞋的傅声按着肩一把抵在墙上!
或许是醉酒的缘故,傅声挣扎不过,被按在墙上时慵懒地闷哼一声,偏过头意识不清地咯咯轻笑着:“别闹,我身上有酒味……”
“你还知道自己有酒味!”裴野低吼了一句,“你不知道医生说你有旧伤,绝对不能沾酒吗?!”
傅声不吭声了,吸了吸鼻子,手却燥热难耐似地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一颗扣子,裴野眼神闪躲了一下,语气软了些:“谁逼你喝这么多酒的?”
傅声没听见似的,手指勾着领带又扯松了些,被裴野骨节分明的手一把攥住:“回答我!”
傅声浑身一抖,嫣红的薄唇微张,呵出带着酒味的缱绻湿气:“要你管……”
他用力欲甩开,可裴野的大手铁钳一般死死攥着他的腕骨,傅声挣不开,喘息也变得急促:“你,你放开我,疼……”
裴野呼吸停了一秒,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虽然松了手,脸还是乌云密布的。
“你喝醉了,”他努力让自己听起来不那么沉郁,“我先给你煮碗醒酒汤。”
傅声笑眼朦胧,踉跄了一步,仰着脸走近,他比裴野矮了小半头,几乎贴在裴野身上都不自知。
青年心跳得越来越快,傅声每歪歪扭扭走一步,他便后退一步,就这样反被这个醉了的人逼到墙角。
“我没醉。”
傅声口齿不清地说。青年平日一向稳重自持,这是他第一次见傅声几乎要贴在自己怀里,同自己这般娇嗔俏皮地逗趣。
傅声见裴野不说话,以为他不信,又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我没醉!你看,我还记得家里留了饭,回来要收衣服,你——”
话音未落,傅声打了个酒嗝,茫然地看着裴野震惊到说不出话的脸,眯起眼睛,猫儿似的盯了他片刻,忽然咬牙愤愤地推了他一把:
“小白眼狼,走……走开,不许吃我做的饭!”
这一推不痛不痒和闹着玩儿似的,裴野还没怎么样,倒是傅声一个重心不稳,腿一软竟狼狈地跌坐在地上。
裴野吓了一跳,忙蹲下身看傅声有没有事,可傅声身子软得化成了水,怎么也爬不起来。他心一横,干脆将傅声一把打横抱起。
“你……!”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傅声惊呼出声,下意识抱住了裴野的脖颈,脸埋在对方颈窝瑟瑟发抖。
裴野本就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身材,抱着傅声的手臂发力,结实的肌肉鼓胀着,傅声本来头晕脑胀得厉害,蜷缩在裴野怀里,枕着少年的臂膀,浑身的酸麻疼痛都缓解了几分。
在他看不到的角度,裴野的耳朵已变得通红。
太轻了,太软了——傅声一米八的高个子,抱起来却轻得像羽毛,腰身柔软得不像话。他抱着傅声走回主卧,一路上青年颤抖的呼吸拂过他颈间的皮肤,激起他一片鸡皮疙瘩。
他把人放回床上,这一番折腾下来,傅声似乎也累了,没了一开始的闹腾劲儿,身体挨着床垫的一瞬间发出一声痛苦的嘤咛,过长的发丝被虚汗打湿贴在额前。
裴野在床边坐下,俯身摸了摸他汗涔涔的脸:
“想吐吗?”
傅声反应都迟钝了不少,他问了两遍,傅声才睁着失了焦的眸子笑了笑:“路上,吐过了……”
裴野的心猛的抽痛,压着心头火,搂着傅声把人扶起来:“我给你换衣服。今天晚上要是我没回来……”
裴野有点后怕地说不下去了。傅声像个漂亮的布偶娃娃,坐在床上任裴野为他宽衣,他像看着什么新奇动物一样,眼珠转也不转,直勾勾地盯着给自己解开外套扣子的青年。
傅声没头没脑地弱弱一笑,哑着嗓子唤他:“小野,你真……好看。”
裴野示意他抬手,哼笑:“醉成这样还认得我,谢天谢地。”
傅声却像个固执的孩子,歪着头,试图和那双漆黑的眸对视,一字一顿道:
“你这么好看,还这么细心……谁家姑娘和你在一起,一定是,天大的福气。”
裴野抬起头。傅声的衣服脱了一半,外套滑落下来挂在肘弯,他吃力地换了个跪坐的姿势,好让自己离裴野更近一些。
“你喜欢谁家姑娘,告诉哥哥,哥哥替你提亲,”傅声笑着,尾音却带了一丝哽咽,“只是你别瞒着我,我不想……我不想——”
下一秒,傅声感觉自己被拥入一个温暖却颤抖的怀抱。
“别说醉话,”他听到耳旁一个声音咬着牙说,声音揉了沙子似的嘶哑,“我谁也不喜欢,你听明白了吗?”
傅声的眼睛失神地望着灰白的天花板,裴野抱得他那样用力,似乎要把他揉进自己骨血之中。
“真的吗?”
青年抬手缓缓回拥住裴野宽厚的背,把脸埋在他肩头,一滴湿润悄然无声低落,渗入衣服布料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不要骗我,”傅声听起来却平静极了,“我这辈子最恨骗我的人。”
裴野想要抚上人后背的手死死僵在咫尺距离之间。
他努力抑制住身体的颤抖,只听见自己哄孩子似的轻声安抚道:“当然了,小声,我对你永远毫无保留。”
傅声满意了,闭着眼睛傻笑起来:“没大没小,怎么叫你哥呢……”
裴野也跟着笑,伸手在傅声后脑摸了一下,青年的头发蓬松顺滑,他没忍住又多摸了摸,这才放开人,帮着傅声把外套脱下来:“我去给你煮醒酒汤,你先躺着歇一会。”
“我不要醒酒汤。”
酒精让人褪去所有伪装,傅声委屈地咬了咬嘴唇,垂下眼睑:“我要你陪我。”
裴野脑子里嗡的一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声哥你说什——”
“疼,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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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的伤也疼,”傅声说着竟真的浑身发起抖来,“我睡不着,你陪我,好不好?”
傅声的主卧于裴野本就是个极其禁忌的地方,裴野脑子里炸开了花,还正懵着,傅声眼看就要倒在床上,他怕傅声磕碰着,什么都顾不上了,倾身去拦,结果两个人一起倒了下来。
好在有裴野胳膊护着,傅声并没受伤,只是这样二人便以一个极其暧昧的姿势依偎在了一起。裴野正欲起身,傅声却变了个人似的钻到裴野怀里,接着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小野,搂紧些……”
裴野的呼吸登时粗重,他轻轻握住傅声瘦到突出的胯骨将人扯远了些:“声哥这不合适!你喝多了,明天醒了你会怪我的——”
“我身上疼,你帮我揉揉……唔……”
七年特警生涯留给傅声的伤病几乎和受到的功勋表彰一样多,酒精催发了陈年旧伤,傅声软了语气,被抓住窄胯时软乎乎的叹息激得裴野额角一抽一抽地跳动。
他不知道,平时禁欲内敛的高岭之花,也有这样磨人的一面。
“你不是发短信让我别生你气了吗?”
裴野愣了愣,见傅声在他怀里昂着头慵懒道:“我不生气了,所以小野你帮帮我,我腰上的伤——呜啊!”
青年的瞳孔骤然缩小,唇瓣无助地张了张,浑身皆是一震。
刚刚在裴野怀中乱扭乱动时,傅声两条纤细笔直的腿分开的一瞬间,裴野的膝盖不小心顶进了傅声两.腿之间。
若是别人倒也无妨,可偏偏傅声是个omega。
裴野喉结一滚,惊慌失措地低头,看见傅声低.喘着,柔软的舌尖无意识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克制不住地呻.吟了一声,双腿夹.紧。
“小野,好奇怪……”
已醉得软烂的青年好似散发着香气的多汁果实,潮红的脸如漫天大雪中一点孤傲红梅。
傅声喘息着:“哪里都难受,可只有刚刚,好舒服……”
裴野浑身的血液都快燃烧起来,小腹一热,颈间血管暴起,青筋倾轧的大手抓住傅声平坦到凹陷的腰腹把人仰面按在床上,紧接着头也不回连滚带爬地下了床,跑出主卧关上房间门,这才卸了力地滑落到地上,背靠门板。
屋里传来傅声痛苦的低.吟,他唤了几声小野,裴野把脸埋进双手手掌,没有回应。
呼唤愈来愈微弱,过了一会,屋里的人似乎终于累到睡着了,屋内重归一片死寂。
厨房微弱的灯光为青年半边身子镀上一层萤火般的光晕,裴野半身陷落在黑夜里,长夜寂寥,黑暗中某种疯狂的念头破土而出,以快到惊人的速度滋长。
可裴野深知他绝不能。
那是他要战胜的仇家,他不该,也永远都不能。
长夜漫漫,裴野捂着脸颓丧地坐在冰凉的地面上,他感觉自己仿佛真成了一名弃儿,被驱逐到无爱的边境,放逐终生。
22. 弱水三千
裴野在傅声门口坐了整整一夜,守着小小一间屋子,怕傅声有事却又不敢进。一开始他意识还清明,可到了后半夜还是熬不过困意睡了过去。
早上傅声拉开门时,看到的便是抱着膝盖坐在门口,头一点一点的少年。
“小野……”
傅声下意识喊了一声,抿了抿唇,“你在这睡了一夜?”
微熹晨光里,被吵醒的大男孩爬起身,看着傅声先是高兴地松了口气,复又蹙眉仔仔细细打量起眼前的人来:
“声哥你醒啦——脸色怎么这么憔悴?”
他抬手去拉傅声手腕,却被傅声板着脸躲开,侧过头不去看他,问道:
“昨天晚上我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裴野愣了,脸登时委屈得要垮掉:“不是吧声哥,昨天好不容易才让你原谅我的,喝多了也得存个档啊……”
傅声对自己灌下一整瓶高度白酒后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心中没底,听了这话一阵心虚的窝火,狠狠一记眼刀甩过来,裴野吓得急忙住嘴,只能可怜巴巴地看着傅声。
青年看起来无动于衷,绕过裴野走了几步,忽然背对着他停下来。
“我只是喝醉,又不是要死了,”裴野看不见傅声的脸,只能听见傅声冷淡说道,“以后不用这么兴师动众地在我门口守夜。”
换了常人定以为这话冷血到不近人情,可裴野再了解傅声偶尔的口是心非不过,点点头,又想起傅声背对着看不见,道:
“只要声哥平平安安的,我睡一辈子地板也没什么大不了。”
傅声垂在身侧的指尖动了动,没有再说话,走进卫生间关上门,很快卫生间传来淋浴喷头的水声。裴野深知希望的曙光就在前方,趁他冲凉变着法的讨巧卖乖,把家里面儿上的卫生都拾掇了一遍,等傅声洗完澡,自己也快速冲了个凉,换了套干净衣服出来,想都不想直奔厨房。
傅声果然在厨房切菜,青年换下沾满酒气的衣服,一身白色的短袖运动装,傅声本就适合浅色系,这一身又减龄又好看,青年头发一向长得快,浅栗色的发尾还有些潮湿,没打理的刘海软软地搭在额前,鬓角的一缕头发长了,垂在瘦削的下颌角。
裴野没忍住,伸手替人将那不听话的发丝掖到耳后。
傅声的嘴唇轻微一颤,清浅的眸光躲闪,切着菜顺便手肘一拐把人往旁边挤了挤:“别挡我。”
“做什么呢?”
“做什么都没带你的份,离我远点。”
裴野笑出声来,青年生闷气的样子像极了禀性乖巧的宠物猫,平日温驯地任你顺毛抓下巴,就是真恼了也不过是对你龇牙哈气罢了。
傅声切完菜,像没看见裴野似的转身走到灶台旁边,平底锅上正煎着两块提前腌好的鸡排,滋啦滋啦地冒着星星油点。
青年拿着一副长筷给鸡排翻面,或许是被油烟呛着,傅声扭过脸咳了两声,忽然身子虚脱地靠在侧边橱柜,左手下意识抬起,捂住心口揉了揉。
裴野的笑容凝固了:“声哥,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
傅声一次卧底任务时因为同伴的失误不小心暴露了身份,虽然最后有惊无险地顺利完成任务,外加营救及时,他并没有生命危险,可被关在地牢里三天三夜的睡眠剥夺还是让傅声因为心肌衰弱被送进了抢救室。
自那之后傅声心脏便坐了病,受惊受凉、烟酒熬夜都会让他心口发闷,若非傅声本人坚持说没事,裴野一开始甚至不想让他再下一回厨房。
裴野上前想扶住傅声,后者却飞快地放下了手,佯装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走开。”
裴野的脚步顿在原地。
傅声挨过心脏的一阵抽痛,把切好的芦笋倒进平底锅,借着鸡排的油脂在锅底扒拉了几下,熟了之后关火,把食材盛出锅放在两个盘子里,两份一模一样的芦笋煎鸡排。
叮的一声,面包机里跳出两片烤吐司,傅声又绕开裴野走过来把吐司夹出来,把东西端上桌,打开冰箱取出一盒牛奶,没喊开饭也没看裴野,径直到桌边坐下。
裴野咬了咬嘴唇,默默跟着来到餐厅坐好。
他没有说话,默默拿起吐司。
傅声一边拿刀叉切着鸡排,一边时不时抬眸偷看一眼桌对面的少年。裴野看起来心不在焉的,一向神采飞扬的桃花眼像挨了训的大狗狗一样耷拉着,嚼着吐司却一脸食不知味的模样。
傅声忽然有点后悔,自己小孩子脾气耍了太久,似乎也是该收敛一下。
于是他低着头继续忙活着手里的刀叉活儿,假装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味道怎么样?”
裴野怔了怔,刚刚的阴霾一扫而光,眼睛都亮了起来,咬着吐司疯狂点头:“好吃,爱吃。”
傅声哦了一声:“那就行,在外头别人做的好东西吃多了,不嫌弃我我就诚惶诚恐了。”
说完傅声自己都一愣,这辈子傅声还没讲过这么小心眼的话,酸到他自己都倒牙。
“怎么会,”裴野又摇头如拨浪鼓,“不会有人比声哥更懂烹饪了,就算有,我也不喜欢。”
傅声脸上一热。简直是白雪公主里面恶毒后妈和魔镜的对话翻版,这算哪门子的自娱自乐?
“好了,”傅声清清嗓子,“吃完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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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学校去,中午我还要回局里向父亲述职,小于马上要来接我了。”
“于静伟,接你去上班?”裴野咽下一口牛奶难以置信地反问。
傅声也给自己续了杯牛奶:“从西京回来还没给父亲做正式汇报呢。”
“我——我问的不是这个,”裴野有点炸毛了,“于静伟他抽什么疯,谁用他这个现眼包来跑腿了!这两年哪次临时去特警局不是我开车送你,有他什么事?”
“我是干部首席,于静伟是我手底下的人,不让他接送我难道还让谁接?”
傅声古怪地盯着他。裴野撂下筷子:
“他是个alpha!”
“所以呢?我的组员百分之八十都是alpha,在意这个还当什么警察?”
“魏超他是beta!”裴野从兜里翻出手机,“我这就给超哥打电话让他来……”
傅声冷冷地指出:“魏超有男朋友了,是个omega,年初刚订婚,还约好了让你做伴郎,你忘了?”
裴野脸上的表情一阵风云变幻,舌头顶了顶腮:“你就非得让一个单身alpha来接你上班?声哥,好哥哥,你动用一下你的聪明头脑想想——”
傅声声音忽然抬高了:
“到我这里就又是alpha不行又是单身不行的,怎么不拿这套标准要求你自己?”
裴野一愣:“我自己?我咋了?”
傅声脱口而出后立即后悔了,他有些懊丧地也把筷子搁下。
桌上静了一会儿。傅声轻轻吸了口气:“我吃饱了。”
“别这样声哥,我眼瞅着你一筷子都没动……”
裴野看着傅声宿醉后强打精神的脸,小心翼翼道:“昨晚你说过不生气了的,声哥。不管我干了什么混账事,别拿自己身体赌气,饶我这一回好不好?”
傅声的手攥紧成拳又无力地松开。
他不再疾言厉色,认命地站起身:“回学校去吧。”
他把碗筷收拾好,端起来走向厨房。裴野在餐桌旁坐着,欲言又止,却并没有追上来。
水龙头打开,哗哗的水流声响起,又过了一会儿,玄关响起关门声。
裴野走了。
傅声的手攥紧成拳又无力地松开。
裴野对他有多体贴关心,他一直都知道的。只是作为裴野没有血缘的亲人都能被他这样关切,傅声想象不到男孩面对真正放在心上的恋人时,又该有多么温柔深情。
一个不该心生嫉妒的人,却因为贪心屡屡犯禁。
傅声把碗放进水池,思绪却脱离了这具身体,神游天外。
23.爱生惊怖
梨花开的季节到了,整个首都都笼罩在梨花淡淡的芬芳之中。
趁着没课,徐怀宇陪着裴野把宿舍的一些玩意儿倒腾回家,二人抱着箱子进了电梯,裴野按下楼层:“到了,我家……我是说,我表哥家。”
“哎,该说不说,声哥气质真好,不食人间烟火似的,说不出来的劲儿,”徐怀宇回忆道,“他是beta还是omega,谈恋爱了没有?”
裴野有些敷衍地嗯了一声:“没谈呢,我哥条件太好,一般人配不上他。”
徐怀宇赞同地点点头:“也是,你哥他应该找个顾家的,最好比他大几岁,成熟稳重会照顾人。”
电梯缓缓上升,裴野的心却随着重力而急速下坠。
“也许吧。”青年看着电梯里倒映出自己模糊不清的轮廓,喃喃说道。
到了家门口,裴野腾出一只手敲门,很快门被打开。傅声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关了火特意给你开的门——”
他的视线落在被箱子遮挡住半边身子的徐怀宇身上,脸色一瞬间格外精彩,差点咬了舌头:“怎、怎么带同学回来也不说一声?快请进……”
裴野垂眸偷笑,跨进门时语气都带了些自己没察觉的宠溺:“怪我没说,怀宇帮我搬些东西回来。”
自那次宿醉后,傅声对裴野不再如最初般疾言厉色,只是两个人独处时仍是淡淡的不爱理他。有这样的机会逗逗青年又能看他吃瘪,裴野乐得如此。
可很快裴野便笑不出来。
“辛苦你了怀宇,快到晚饭时间了,留下来一起吃顿饭吧。”
傅声一边给徐怀宇拿拖鞋一边笑着说。徐怀宇放下箱子,脸上跃跃欲试的神态藏都藏不住:
“真的?谢谢声哥,刚在门口我都闻到了,香得很嘞!”
“你和小野一般年纪,对我来说都是弟弟一样,”傅声起身拍拍徐怀宇肩膀,“想来随时来,欢迎来蹭饭。”
傅声不工作时就是亲和没架子的个性,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走了,被莫名晾在一边的裴野撇嘴,把箱子撂在地上,嘁了一声。
“‘对我来说都是弟弟一样’……”
他不满地叨叨咕咕着。
屋子里土豆炖牛腩的香味四溢,食物的香气自然而然让人产生温暖的幸福感,徐怀宇看傅声去厨房端菜,殷勤地凑过来:“声哥,我帮你——”
肩膀忽然一阵向后的力道,徐怀宇被扯得身子一仰,只听见背后传来一个凉森森的男声:“哪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怀宇,你去坐。”
求生欲让徐怀宇打了一个冷战不做声了,乖乖跟着裴野在餐桌旁坐好。傅声没理会裴野的小心思,给三个人都盛了饭,坐下来:
“不知道怀宇你来,不然该提前问一下小野你都爱吃些什么。来,尝尝。”
他夹了块牛腩放进徐怀宇碗里,徐怀宇感觉到侧边一道格外锐利的目光袭来,他不知道为什么裴野面色不善,但推脱不开,只好硬着头皮咬了一口。
可出人意料的,牛腩炖得软烂入味,浸满了浓郁的汤汁,徐怀宇一边吃一边竖起大拇指:“声哥好手艺!”
傅声期待的目光里顿时流露出笑意来:“吃着习惯就好。”
“裴野你小子真是有口福,”徐怀宇吃得忘乎所以,又夹了一筷子,“回家有声哥给你做饭,在学校还有嫂子那个特级厨师,你别说做饭好吃的人怎么连味道都差不多——嗷嗷嗷!”
他一声怪叫,弯下腰,脸色都青了:“你踩我干什么!”
“不小心的。”
屋里回荡着徐怀宇哎哟哎哟乱叫的背景音,其余两个人都沉默了,默契地彼此谁也没看谁。
裴野端起碗,面上沉静,心里却早就方寸大乱。
哪有什么嫂子,不过是当初自己不想把傅声辛辛苦苦送来的美食分给室友,胡编乱造的存在罢了。
一开始是信口胡诌,可后来被调侃得多了,他便也忍不住肖想起来,自发地把傅声的角色丰满。被室友笑话太护食的时候,少年竟也学会装模作样地叹口气,脸上是掩饰不住的自豪:
“我老婆心灵手巧,专门给我做的好吃的我当然要留着自己享用,这才算不辜负对我的爱。”
这是他的隐秘心事,对傅声他不敢亵渎,唯独在没人知道的地方才敢稍稍放肆一回。
可当他抬起头时,对面的傅声却平静极了,甚至没有一丝对于这个“嫂子”是何许人也的好奇,只是兀自低头吃菜,安静得反常。
裴野不禁怔住了。
*
饭后徐怀宇回学校,两个人送到楼下给徐怀宇叫了车,等徐怀宇坐进车里,裴野扶着车门弯腰对他说:“我不回寝室了,我的作业在书包里,需要的话你自己拿去看。”
“爱你野哥,”徐怀宇感激地抱拳,又看了看不远处和自己招手道别的傅声,掩着嘴对裴野道,“声哥好像不大高兴似的,是不是咱俩做了啥让他不开心的事,你帮我给他道个歉。”
裴野抿了抿唇,低声道:“好,我哄哄他。”
车开走了,裴野转身,傅声也放下手,收起脸上的笑容。两个人隔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相顾无言。
“一起散散步吧。”裴野率先开口说。
傅声的眼神黯了黯,扯了下嘴角勉强笑笑。
“好。”他说,出乎裴野意料的爽快。
他们沿着街边慢慢走,天色欲晚,街灯次第亮了,一路蜿蜒至前方,两个人的影子一轮轮地拉长、靠近,又在走到下一盏灯时再度分开。
裴野长手长脚,却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傅声侧后,隔着一个伸出手,便可以把傅声的手握在手心的距离。
傅声的侧影一如既往的清隽挺拔,虽然面无表情,可默契都融在了日日夜夜里,裴野总能读出他掩藏的蛛丝马迹。
“这段时间,他有没有在我不在的时候来家里?”
裴野突然问,语气控制不住地像在埋怨。
傅声微微垂着头看路,他头发有些长了,略微掩盖住修长的脖颈。他眸光动了动:
“他是谁?”
裴野提了口气:“还能是谁,于静伟啊。瞧他那个谄媚的样子,怎么,他是准备转岗做你的贴身助理?”
傅声不悦:“小于好好的,你干嘛这样背后讲究人家?”
“好好的?我看未必吧,他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裴野不以为然,“论体能,他是全组的吊车尾;论头脑,他从小辍学,二哥他们磨破了嘴皮子也劝不动他报考个像样的警官学校提升一下学历……”
傅声倏地停下脚步。
“裴野,”他侧目,“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刻薄了?”
裴野也停下来。
“声哥,我知道于静伟听你话,我也不否认他是个好人,”他皱眉,“可是他只是你的一个下属而已。他凭什么能让你对他那么好?”
傅声凝眸,转过身来,与裴野面对面。
他们站在道旁灯下,傅声身板挺直,平常的衬衫长裤的搭配简单却足以将青年的身形勾勒得淋漓尽致,挺括的布料紧贴着细腰窄胯向下垂坠,包裹住一双骨肉匀停的长腿,留有余量的裤脚下跟腱细长的脚踝由短靴收束,规矩得一丝不苟。
风景落在眼里,他们的距离却远了,指尖不再若即若离,相对而立时,像是两个互不相让的人分庭抗礼。
傅声微抬起下巴,直视着他。
“我不能对他好吗?”他凌然反问,“我也没拦着你对别人好,更何况我对小于只是出于前后辈、上下级的照顾,我不知道你在纠结什么。”
裴野眼下的肌肉略一抽搐,脸上闪过一抹偏执:
“你就是不可以对别人好。我早说过了,他们都不配。”
傅声扬声道:“谁配?只有你裴野一个人配吗?”
裴野一愣,傅声说完自己也愣了,局促地舔了下唇面,却见裴野垂眸,喉结滚动着,嗯了一声。
“我也不配。”裴野苦笑,复又抬眼深望着他,“声哥,我可以不配,如果有一天你烦我不想要我了,就赶我走,但是你别去找其他人,我受不了。”
傅声张了张嘴。
“我怎么会不要……”
“你还没回答我呢,”裴野漆黑的眼睛一错不错地望着他,样子可怜极了,“于静伟有来过咱们家吗?有没有?”
傅声胸腔里一阵抽痛。
“没有。”他摇头。
裴野松了口气,笑了。
“那就好,”裴野道,“咱们之间怎么样都好,别让外人掺和进来。”
傅声眼底翻起悲戚的光,转过身不再看他,继续向前走。
裴野忙跟上去,突然听到傅声背对着他轻轻道:
“可这是不可能的。”
裴野眉关紧锁,正想问个清楚,心下突然闪过一道回忆,而后了然。
他好像什么都明白了。
若是坦白可以换来这个人高兴,他没什么可犹豫的。
“声哥,”裴野乍一开口,嗓子还涩着,“我……”
“对不起,小野。”
裴野的脚步猝然刹住。傅声转身,微风吹拂青年的发丝,刚刚委屈的神色一闪而逝,傅声明明笑得温柔如旧,悲伤却如深海下奔涌的漩涡。
裴野愣住,呼吸却逐渐刺痛起来:“你早都知道了对不对?”
傅声点点头,垂下眼帘:“我给自己找了好多理由,可其实我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反对的。只是怀宇告诉我,说小野你最喜欢那女孩为你下厨,我下意识就……”
说着傅声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笑笑,轻轻颔首,仿佛在鼓励自己说完:“往后我不会闹情绪了,有机会带她回家吧,声哥帮你掌掌眼。”
方才的争执仿佛根本没发生过,裴野的瞳孔里倒映出青年得体的笑靥,与那个夜晚,喝醉的傅声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重叠。
这些日子傅声所有的挣扎、愤怒、哀怨与小心翼翼下的委屈,他忽然全都读懂了。
裴野上前一步,一把攥住傅声的手腕,仿佛害怕再晚一秒就会彻底抓不住青年一般:
“声哥你误会了!那是我骗他们的,我没有谈恋爱,那都是因为我不想把你给我做的东西分给他们,随口瞎编的!”
傅声的神情一滞,半信半疑的,他的心被拉扯了太久,早已脆弱得不堪一击:“真的?”
“我发誓,”裴野死死盯着傅声的眼睛,琥珀色的瞳孔在微垂的夜幕下如摇摇欲坠的星子般光芒垂危,“他们总是追问,到后来我也不敢说自己在撒谎,就将错就错……声哥,你总说我嘴刁,我怎么可能夸别的女孩会做饭?”
裴野抬手:“这里早都被你拴得死死的了。”
他的手覆在一个很暧昧的位置,嘴上说着胃,手却捂着胸口,仿佛在拿一颗真心赌咒。
傅声狠狠一怔,先行败下阵来不敢看裴野的眼睛:
“就因为这事,你就和室友说这么大的谎,把我都蒙在鼓里……”
傅声阖了阖眼:“其实刚刚我忽然想通了,你马上就要二十一岁,哪个alpha在这个年纪会不想谈恋爱的?将来如果你真有了喜欢的人,不论男女,哥都支持你。”
“不会的,我对这种事没兴趣。”
裴野回答得斩钉截铁。傅声叹着气笑道:“净说胡话。人都是群居动物,总要有个人在你身边陪你一辈子啊。”
裴野脱口而出:“那就让声哥做这个陪我一辈子的人,好不好?”
傅声的瞳孔颤了颤。
“小野你……什么意思,”半晌,他喃喃地问,“你,我……”
裴野一下子如梦初醒。
他越界了。
可话一出口如覆水难收。傅声呼吸越来越重,声线却软下来,雪白的双颊泛起一层不自然的红晕。
“你,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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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楚点,”傅声目光都飘忽了,却还是望着裴野的脸,“我不懂你的意思……以什么身份陪你一辈子?”
全身的血液轰鸣着以最大功率涌向大脑皮层,裴野的呼吸同样加快了,耳边只剩下血液冲刷血管的嗡嗡声。
他知道,只要此刻自己开口索要,什么名分傅声都会给的。
可傅声要的承诺,他给得起吗?
傅声不知道他来到自己身边的手段有多卑劣,可裴野心知肚明。只要他还待在傅声身边一天,他见不得光的使命就还没有结束,他们的生活放眼望去看似美满,实则永远没有明天。
这一步迈过去,就是山穷水尽。
裴野压下眉眼之间的波动,勾唇笑笑。
“当然是以哥哥的身份啊。”
他说。
傅声唇畔隐隐约约的笑意登时凝固了。
他茫然启齿:“哥哥……?”
“就是家人,一辈子的家人。”裴野一脸理所应当的模样,“我不想另立门户,我只要和声哥待在一起。所以声哥你也不要走,就我们两个一起生活,不好吗?”
傅声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的眼神看着他,琥珀色的眸子轻轻战栗着,目光在裴野深邃立体的眉目上反复游过,最后脱力地跌落下来。
“这怎么可能办得到,”傅声呢喃道,“总要成家的……”
“办得到,我就不会和别人结婚!”裴野坚定地唤他,迫使傅声再度抬眼,“只要声哥也不结婚不就可以了吗?那些alpha连声哥的一根头发丝都配不上,我们有彼此就够了,家人难道不是一样的吗?”
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低鸣。傅声眼睛眨也不眨地看了裴野好久,轻轻呼出口气,偏过头去,纤长的睫毛动了动,倾落的阴影恰到好处地掩去了眼尾的一抹淡红。
“嗯,小野说得有道理,我们是家人嘛。”
说着傅声抿了抿唇:“……芝麻大点的事,往后别再那么小气了。”
青年软下来的嗔怪语调令裴野眼底划过一丝欣喜若狂,肩膀都放松了不少,笑着理了理傅声的领口,曲起的指节蹭过傅声颈侧的肌肤:
“唬他们玩嘛。我跟他们说,别的东西都能给,唯独这个……”
少年黑色的眸子深望着傅声恍然仰起的脸:“是我老婆亲手做的,谁也不能分去。”
傅声的耳垂倏地烧起来,他嘴唇嗫嚅,羞赧地抬手去抓裴野搭在自己颈侧的手:“这么轻浮,难怪没有omega看上你。”
“别动。”裴野的声音温柔却不容抗拒,傅声想推开他的手却挣扎不过,反被裴野握在手心。
滚烫的温度沿着掌心的纹路,流窜到四肢百骸。
“领口皱了。”裴野说。
傅声愣住,任青年像对待珍爱的布偶娃娃般耐心细致地给自己整理衣冠,那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真挚纯粹,连一丝肮脏的杂念都看不出。
占有欲总是自私而阴暗的,可裴野望着青年的目光,无时无刻不是热情的、坦荡的,似乎在用行动昭示自己经得起任何人的审视与考验。
傅声没察觉到自己的呼吸都放缓了。时光在静谧中被缓缓拉长,他出神地看着比自己高了大半头的弟弟,喉结动了动,轻声道:
“时间还早,我们再走走吧。”
裴野为他整理衣领的手动作一顿,抬眸看着傅声,也许是傅声的错觉,他竟然觉得裴野好像等这句话很久了。
“好啊。”他说。
*
隔了一条街,便是附近的夜市。
他们并肩而行,路过一个个卖小吃小喝小玩意的摊位,路上不时有男男女女偷看二人,傅声买了两杯柠檬茶,付过钱,一回头看裴野抱着胳膊郁闷的表情,忍俊不禁:
“大帅哥,有人看你还不高兴?”
裴野爱臭美,走的时候却因为惦记着傅声没心思孔雀开屏,随手从柜子里扯了件T恤和开衫卫衣,头发也只是早上随手抓了几下,可马虎的穿搭不妨碍有英挺的脸压着,人群里鹤立鸡群的出挑。
“一群没品的傻蛋,要看也是看我哥,”裴野接过柠檬茶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对,乱看也不行,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要不是拿着东西不方便,傅声早就捂住他的嘴了:“小点声,胡说什么……!”
裴野窃笑着闪开,两个人在小摊旁边活像一对般配的小情侣。
“哥哥,买束花吧!”
一个清脆的童声打断了两人,裴野低下头,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短发少年拉住了他的衣角,举起一束月季:“哥哥,十五元一束花,很便宜哦!”
裴野习惯性地摆摆手想回绝推销,可小男孩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手死死拉住裴野的衣兜,他几乎能闻到月季的芳香:“买一束吧大哥哥,这花和你男朋友很配的。”
正在喝柠檬茶的傅声被这话呛了一下,一边咳嗽一边捂着嘴狼狈地摇头:“不是——”
“好,”裴野爽快地大手一挥,“大哥哥买了!”
不顾傅声涨红着脸阻挠,裴野手伸进衣兜里就要掏钱,忽然他手上动作顿了顿,低头看着刚到自己胸口的小孩,指了指他的花:
“就剩这一束吗?我不要别人挑剩的。”
“店里还有,哥哥可以去店里挑一束最漂亮的。”男孩连忙说。
“带我去你们店里,”裴野说完,背着身子对傅声招了招手,“声哥,你在这等我,马上就回来!”
“小野……”
话音未落,裴野早一溜没了踪影,傅声无奈地叹了口气:“今天晚上怎么喝了假酒似的,这么高兴……”
一大一小两人走到拐角的一家花店门口。
裴野的笑容被擦除一般猛然消失不见,男孩转过身,脸上同样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
“你很久没向组织汇报了,裴野同志。”
男孩用稚嫩的童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