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师尊才开始爱我》
1. 天子骄子一朝沦为废人
玄梧山迎来了今年的第三次雪。
乌景元提着一个装满泉水的木桶,踩着被积雪和落叶覆盖的青石台阶,吃力地往上挪。
为了防止再次滑倒,他还聪明地在靴子底下绑上了粗糙的麻绳,走起路来吱哇吱哇响。
寒风卷杂着落叶和飞雪,迎面吹来,吹起了乌景元发间的鹅黄色发带,连同他脸上缠绕的白绸,也微微拂动。
本就冻得霜白的脖子,泛起一层病态的青灰。
被白布紧密缠绕着,只露出一双蔚蓝眼睛的脸上,还沾了点积雪。
乌景元缩了缩脖子,尽量把脸往颈上裹着的一条兔毛围巾里埋,这条围巾很旧了,边缘都结成了硬块,根本不保暖,明显湿透的衣袖底下,是两截细白又布满青紫的手臂。
这都是上台阶时,没踩稳摔的。
好在他怕冷,穿得也足够厚实,并没有破皮流血。
好不容易把后院的水缸盛满了,乌景元不敢有丝毫懈怠,拢起手哈了几口热气,等恢复些知觉了,才抓起斧头劈柴。
一会儿劈完柴了,还得赶紧给师兄弟们做饭,这是他每天必须要做的事。
自从跌落至魔域后,乌景元就废了,不仅眼盲面毁,连努力了十年,费尽心力才凝结出的金丹,也惨遭被融。
师尊看他可怜,便从殿前的池塘里,捞了条鲤鱼,剜下鱼眼为他换上,可他的眼睛虽瞎,眼珠子却还在,如果要换鱼眼,就得先把坏掉的眼珠子剜出来。
他的眼睛是被至阴至邪的鬼食虫蛰瞎的,呈诡异的漆黑,没有一丝眼白,就算在大白天也非常吓人,那时候乌景元经常会把一些刚入门,年纪还小的弟子们吓得哇哇哭,大叫着“鬼来了”,“好可怕”,“我要回家”!
为了让自己有点人样,乌景元就欣然同意了换眼。
由师尊亲自操刀,不知道用了什么利刃,非常快速地剜出了他的双眼,可能是当时太过紧张了,乌景元竟没觉得剜眼有多疼,只不过在鱼眼换上之后,再一次看清师尊的面容时,眼泪还是忍不住哗的一下淌了出来。
“不许哭。”师尊的语气很冷,脸上一派清寒,眉宇间似覆着一层亘古不变,难以消融的冰雪,“你的眼睛才刚换上,不能沾水,否则会发炎流脓直至溃烂到要剜出腐肉,会很疼……”
“好……我,我不哭。”
乌景元快速擦拭眼泪,却摸到了满脸的疤痕,指尖触碰到时,还隐隐作痛,像是被细长的针浅浅刺了一下。连带着他的心尖都刺疼刺疼的。
一抬头,刚好就对上了师尊琉璃色的瞳孔,像天然的镜子一样,将他的丑陋尽数映照在上面,无论乌景元怎么躲闪,那双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他。仿佛就算埋到土里,都会追过来继续照他。
乌景元那时才知,自己毁容后的样子有多恶心,甚至接受不了这么丑陋的自己,恨不得挖个坑钻进去,一辈子都不要再见人。
怪不得昔日总喜欢跟在他身后,一口一声甜甜叫他“美人师兄”的师妹们,一个个对他避而远之。
好在有师尊宽慰他,说皮相而已,算不得什么,可乌景元失去的,又何止是皮相?
熟练地生火,往锅洞里添柴,乌景元挽起衣袖快速把早就洗好的菜,切成适合的形状,锅热倒油,油热放菜,菜差不多半熟了,才放盐和其他调料。
等把三荤三素六道菜做好之后,馒头也蒸好了。
乌景元掀开蒸笼,还被冒出来的热气烫到了手,眼前氤氲着一层白雾,很快视线就模糊不清了。
鱼眼哪里都好,就是受不得热,一热就容易变白,一变白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缓了好久,眼前才逐渐清晰。
乌景元看着一个个圆鼓鼓,白胖胖的馒头,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很快又鼓了回去,满意地点了点头。馒头中间还蒸了些红薯,土豆,玉米和昨个刚从后山捡的野生板栗,以及一大碗梅菜扣肉。
到了开饭的时间,弟子们陆陆续续从炼丹房,藏书阁,或者道场上回来,来到弟子们用饭的食堂,一边排队打饭,一边热热闹闹闲聊。
满食堂充斥着热气腾腾的饭香。
乌景元把剩下的活儿,交给了在山上打杂的老黄和他的小孙子,回去快速洗了个澡,把脸上被油烟浸脏的白布扯下,双手掬起清水,来回揉搓了几遍,等换上干净的白布和弟子服后,还仔细闻了闻,生怕有味道。这才把装有饭菜的食盒往怀里一护,趁着大家都在用饭,没人注意到他,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
他要去给师尊送饭,这也是每天必做的事,还是最开心的事。
乌景元的师尊乃问仙宗的宗主,修真界大名鼎鼎的敛光仙尊苍溪行,今年已有三百余岁,乃九州大陆之上最年轻的飞天境修士,自幼修道,由三位师尊共同教导,秉承天意,肩负守护苍生之责。
座下有三名亲传弟子,而乌景元是他的二弟子,也是传闻中最不受宠的徒儿。
轻车熟路来到了师尊所住的紫微殿,乌景元抖了抖肩上的雪,嘴唇冻得发白,刚想叩门,就听见殿里传来了小师弟的声音,下意识屏息凝神,把怀里的食盒抱得更紧了。
“……此前徒儿带着师弟师妹们在外游历,路遇邪祟就除恶扬善来着,一不小心就被那铁齿铜牙的邪祟咬穿了命剑,可把我心疼坏了!事后花光了所有积蓄,还借了大师兄十万灵石,欠了一屁股债。买来玄铁和金石修补,可不管怎么补,始终都留个豁口,丑死了啊!”
透过半掩的殿门,一身火红色锦袍,头发和衣袍上,都用各种彩羽和珠链装饰的俊美少年,正跪在地上,仰头可怜巴巴地冲着白衣仙尊撒娇。
这事乌景元知道,当时小师弟也来找他借钱,开口就要五万灵石。
乌景元怀疑他又在外闯祸,便询问缘由,哪知小师弟不耐烦地嚷嚷:“借还是不借?一句话!”
那时乌景元已经沦为废人了,但还没死心,总觉得自己有朝一日能恢复的,急需用钱淘来各种奇珍异宝,灵花仙草,来修复自己残败的身躯。
对于从小就喜欢找他借钱,借了还从来不还的小师弟,乌景元有点犯难,但还是从牙缝里挤了五千灵石。放在乾坤袋里,交给小师弟应急。
谁曾想小师弟非常生气,任性地打落乾坤袋,还怒气冲冲指责:“好你个乌景元!就拿这点灵石打发我,把我当街头的乞丐吗?”
“鸿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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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叫我!我真是脑子坏掉了,才会来找你!”
之后就气得一甩衣袖扬长而去,从那以后再也没踏进过乌景元的房门。
怪不得当时那样急,原来如此。
乌景元暗暗松了口气,旋即在听见小师弟接下来的话后,心再度狠狠悬了起来。
“师尊!徒儿就是为了这事,才会讨要护苍剑!反正二师兄现如今用不得法器,给他留着也是暴殄天物,还不如给我喂了长红剑,定能修复好那个豁口!”
乌景元瞳孔发颤,瞬间就不淡定了。
师尊每收一个徒儿,就会根据其属性,亲手打造出一样法宝,作为徒儿的本命法器。
所谓的属性,实则指的是灵根,分别为金木水火土,而乌景元资质过人,天生就是木系单灵根。师尊便特意远赴苍山雪海,取来一支远古凤凰陨落后,鲜血染红的凤凰木,以此为身,又采撷八月十五满月之华为魂,与千年玄铁和赤金石一同投入铸剑炉。
由师尊亲自看守、锻造,淬炼,事必躬亲。历经了九九八十一天。
那时师尊引他进来,望着铸剑炉中已成型的剑,语气温和地问:“可想好给本命剑取何名字?”
小乌景元先是拱手,规规矩矩向师尊行礼道谢,之后才起身,郑重其事地道:“师尊,徒儿想叫它护苍剑。”
师尊笑了:“我家徒儿好志气,想以此剑守护苍生?”
小乌景元紧紧盯着师尊,黑白分明如同小鹿一般灵动的眼眸,亮晶晶的,冲着师尊扬起灿烂的笑脸,大力点头嗯了一声。
那时他就想,既然守护苍生是师尊与生俱来的职责,那么就由我来守护师尊。
只是没想到,小师弟居然胆敢向师尊讨要他的护苍剑,原因竟还是要拿护苍剑修补毁损的长红剑!
乌景元的心脏瞬间就狠狠提了起来。
殿里,孔鸿明依旧在卖力撒娇央求,已经由跪为坐,两腿盘着,双臂搂紧师尊的手臂,把脸贴上去,一通乱蹭。一叠声叫师尊。
小师弟年仅十五岁,容貌昳丽至极,五官明艳动人,歪头撒娇的时候,隐隐还会发出类似“啾啾啾”的鸟叫声,连眼睫都是很特别的鲜红色,形成的条条红色纹路,一直从眼底蔓延至了额头。诡异繁琐,又娇艳。
孔鸿明毫无疑问,年幼,俊美又可爱,还精通撒娇。只要他火力全开地跟谁讨要东西,一向是无往不利的。
“明儿,不许痴缠。”
师尊微微有些严厉,话虽如此,却不曾推开小徒儿,还在孔鸿明装哭时,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伸手覆在徒儿头顶,“那是你二师兄的宝贝,岂能夺他人之器?”
孔鸿明撇了撇嘴,嘟囔道:“那又怎么样?他都废了!”
“明儿!”师尊语气严厉了三分,“不许无礼!”
乌景元的胸膛里像是注满了酸水,泡得心脏抽搐着疼。
师尊生性清冷,不苟言笑,犹如山巅白雪,高不可攀。
除了在魔域里,神识不清抵死缠绵的那三个月之外,师尊从来都没有待乌景元如孔鸿明这般温柔过。
也从来都没有叫过他的小名。
从来没有。
2. 偷听被抓包了
乌景元不自觉地抱紧怀里的食盒,十指收拢,指尖摩擦朱红木料,发出刺耳的沙沙声。
“是何人在外偷听?!”
孔鸿明发出一声厉斥,紧接着自宽袖间掷出一支暗器,嗖的一声划破长空,破开殿门,以一种极其凌厉之势,直冲乌景元的面门。
乌景元修为散尽,如今身体孱弱,尚不如普通人,又如何能抵挡得住?
不过瞬息之间,暗器已至眼底,快到乌景元甚至都没来得及闭眼。
疼痛并没有在皮肉和骨骼中炸开,暗金色的灵光从乌景元身上蔓延出来,火速形成一道鎏金结界,嘭的一声,,伴随着孔鸿明“啊”的一声,尾端是火色羽毛的暗器飞镖,顷刻之间化作了齑粉。
寒风一吹,便如萤火般漫天消散。
“啊啊啊啊……我新做的暗器!!!”
孔鸿明迅速从地上跳了起来,此刻殿门已被方才的劲气震开,等他看清来人是谁后,半是气愤半是埋怨地骂,“乌景元!你干嘛毁我暗器?!你知不知道我做这个花了多长时间!上面还有我的孔雀羽毛!你怎么敢毁掉我漂亮的羽毛!你,你,你你要气死我了!!”
乌景元尚没从方才的惊惧中缓过神来,就被小师弟劈头盖脸一通指责。
身上的金光逐渐散褪,一袭青影立在殿门外,同身后的皑皑白雪相互辉映,显得格外冷清。
“我……”乌景元也没想到会这样,立马紧张地望向了师尊,嘴里才吐出一个字,就被小师弟截胡了。
“你什么你?你毁我暗器是不争的事实!必须赔!”小师弟一向蛮横,仗着师尊的偏爱越发肆无忌惮。
乌景元在山中身份本就尴尬,既不是师尊器重,视为接班人的大师兄,又非师尊至交好友唯一的遗孤,比上不过,比下也不及,偏偏嘴巴又笨。
一看见师尊在场,就什么辩解之言都说不出口了——师尊方才什么都看见了。
“师尊!”孔鸿明委屈地撒娇,“你看你看!乌景元多坏!仗着师尊送他的护身小甲,就肆意毁我的暗器!”
苍溪行只是瞥了来人一眼,琉璃色的清寒眼眸,就再度落在了面前的顽徒身上,“是你自己不问青红皂白,就使暗器,怎生还要恶人先告状?”
“师尊!”孔鸿明很不服气,又不敢跟师尊顶嘴,只好把满腔怒火冲着乌景元发作,转身怒瞪,“你说!你要怎么赔我的暗器?”
赔?
可事实明明如师尊所言,是小师弟不分青红皂白,对他使用了暗器,所以才会被师尊所赠的,护身小甲上的金色符咒所挡。
若非如此,方才那一飞镖怕是要没入乌景元的面门了——不过,想来就算没有护身小甲,师尊也会及时出手的。
乌景元心里这么安慰自己,仰头对上了师弟的目光,温声细语道:“小师弟,我并非有意。”
“不是有意那就是故意的了!”孔鸿明双臂环胸,越发忿忿不平,“你竟敢偷听!师尊赠你护身甲就是让你做这种事情的么?”
偷听实乃小人行径,尤其是偷听师长谈话,方才一时鬼迷心窍了。
乌景元当即就向师尊赔罪,好在师尊并未计较,只是问他有什么事。
“师尊,徒儿是来送饭的。”
“雪天路滑,辛苦你了,便放在这儿罢。”
苍溪行态度疏离,依旧没有多看二徒儿一眼,反而捧起桌面上的长红剑,目光落在剑身上明显狰狞的豁口。
气氛有些死寂,在小师弟的怒视之下,乌景元走上前,熟练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端了出来。
天寒地冻的,纵然有食盒装着,又有乌景元一路紧紧护在怀中,可方才在殿门口,稍作耽搁,饭菜已经没什么热气了。
乌景元羞愧,再次拱手向师尊致歉。
师尊未曾开口,孔鸿明就再度发难:“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可真有你的!你该不会是想让师尊吃残羹冷炙吧?”
“我拿回去重做。”
乌景元刚要把饭菜装回去,师尊就发话了,“不必了,为师已经说过很多次,为师辟谷多年,不用饮食,以后不要送了。”
乌景元低头抿唇,心里涩涩得难受。
师尊住在主峰,寻常不允许任何人随意踏足,只有小师弟是个例外。
峰高路难行,乌景元废了之后,爬峰很费劲,从厨房走到师尊的紫薇殿,约莫得走足足一个时辰,如今又是寒冬腊月,就更艰难了。
他只有每日趁着送饭才能看见师尊,如今连这么个小小的奢求也被剥夺了。
孔鸿明得意又嘲弄地笑,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他又道,“既然你方才都偷听到了,我也不跟你废话!反正你也废了,用不得法器,不如把护苍剑给我,我拿它喂了长红剑,也不算糟/蹋了师尊的心血!”
此话一出,乌景元瞬间就急了,发白的鱼眼下意识望向师尊,想寻求一个答案,却见师尊神情专注地凝视着手里的长红剑,修长霜白的纤细手指,缓缓抚摸着剑身上的豁口,似也有此意。
嘭的一声,乌景元双膝跪地,急切地哀求:“师尊!护苍剑是弟子的本命剑!纵然弟子修为已废,但剑并未因此弃主,与弟子依旧形影不离!”
“那又怎么样?你好歹从前也是一名剑修,应当知晓,剑一旦认了主,那就将依附于主人,主人强则剑强,主人弱则剑弱。尤其护苍剑乃是咱们师尊亲手锻造,内附剑灵……你如今都废了,根本无法给你的剑灵提供任何灵力,还要霸占着不放,难道是想让剑灵活活饿死?”孔鸿明扬眉道。
这一番话犹如刀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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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直地捅进了乌景元心底最痛之处。
小师弟说得没错,他废了,气海如今像是饱受乱兵围剿后的战场,一片狼藉,无论他再怎么努力地炼气,丹田之中依旧如死水一般波澜不惊。
这些日子以来,乌景元想尽了办法,给剑灵投喂丹药,或者奇珍异宝,甚至用自己的血喂养,只为了能为其续上灵力。可失去了主人强大的灵力饲养,剑灵已经从盛气凌人的少年,蜕化成了襁褓中的婴儿,蜷缩在角落里苟延残喘。
被活活饿死,那是早晚的事,除非……
想到此处,乌景元的眼神忽然就暗了许多。
孔鸿明双臂环胸,眼神倨傲,满脸不屑地居高临下望着跪在师尊面前的二师兄,言辞刻薄,“不若拿来给我,让我的剑灵吞噬你的剑灵,如此一来,双剑合一,既能修复长红剑,亦可保护苍剑剑灵灵力不竭,若是哪天我心情好,说不准还会把剑灵放出来看看你呢!”
乌景元眼神黯然,执拗地低声喃喃:“那是我的剑,我的……”
“哼,跟谁稀罕似的!”孔鸿明傲慢地扬声道,“可别等小剑灵快死了,才跑过来求我!”
乌景元的心脏瞬间就被攥紧了,痛得他有些呼吸不顺畅。
“明儿,你二师兄既不愿将本命剑赠你,你也不许再向他闹。”
苍溪行终于开了口,慢慢将长红剑收回了剑鞘,这才看向了乌景元,语气淡漠,“退下吧。”
见师尊没有偏帮小师弟,乌景元转悲为喜,闻言便要告退。
顿了顿,苍溪行又淡漠地叮嘱了一句,“雪天路滑,下峰时小心些。”
乌景元非常满足,下意识冲着师尊扬起一张笑脸,可师尊的目光却不曾再落过来,而他的脸上除了白布外,只能看见一双因为眼眶发热,而泛白的鱼眼。
孔鸿明立马把嘴一撅,没吭声。
一直等乌景元退出了殿门,孔鸿明委屈的埋怨声,才再度响起:“师尊!那徒儿的长红剑怎么办?剑没修好,还赔上了暗器!我不管,师尊,我不管啊!您得补偿徒儿!”
苍溪行被这个爱撒娇的小徒儿缠得没了脾气,便说:“那为师再赐你一样法器。”
“我想自己挑!”孔鸿明得寸进尺,抱着师尊的手臂亲昵的如同父子一般。
“好。”
师尊略带笑意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小师弟欢呼雀跃的声音,呼啸着冲破殿门而来:“啊啊啊啊啊啊,师尊最好啦,我就知道师尊最疼我!”
“哦哦!太好咯!!师尊又送我法器咯!”
寒风一吹,刺骨严寒,乌景元揉搓着冻得发红的手,贴着唇连续哈了好几口热气。
受不得一点热的蔚蓝色鱼眼,再度泛起死一样的惨白,视线很快就再度模糊了。
3. 师尊违背了诺言
是的,师尊最好了。
师尊哪里都很好,就是记性不太好。
一年前,刚满十七岁的乌景元,随同师尊一道儿下山,前往迷雾山脉为中了魇毒,危在旦夕的孔鸿明,寻找一株百解仙草。
迷雾山脉本是一处极为隐秘的龙脉,坐落于极北苦寒之地,那里传说中藏着一条无恶不作的巨龙,因杀孽太重,被一位高人,以一百八十六根锁龙钉,封住周身所有气穴,钉死在了山脉最深处的龙潭之中。
而百解仙草只生长在有龙气的地方,经龙血滋养,方可长成。
那里常年瘴气环绕,毒虫蛇蚁更是数不胜数,还有各种妖兽藏匿其中,日夜往外喷吐毒气,活人一旦吸了那里的瘴气,便会神志不清,陷入幻境中,至死都走不出去。
按理说这般危险,乌景元区区一个金丹修士,不该自不量力跟随师尊同行,一旦遇见危险了,他帮不了什么忙,还会成为师尊的累赘。
偏偏那百解仙草很是奇特,像竹节虫一样,非常擅于伪装自己,常常藏匿于凡草之中,就如同竹节虫一动不动,缩在干枯的树枝堆里。
哪怕是再精通药理,识百草,辨药性的医修,也很难精准地捕捉到哪一株才是真真的百解仙草。
这便需要一名木灵根的修士随行,寻起来会比较容易。
而放眼整个问仙宗,乃至至整个修真界,木灵根修士本就不多,尤其还是纯粹的单灵根,不参杂任何一丝杂质的,更是少之又少。
若再加上一条,不畏生死,那更是凤毛麟角了。
乌景元就是最适合的人选,也是他主动请缨的,师尊刚开始怎么都不同意,不愿让他涉险,乌景元就直接跪在师尊面前,神情认真无比地说:“徒儿的命本就是师尊所救,愿追随师尊,百死莫辞!”
当时的乌景元并不知道,自己居然差点就一语成谶了。
因为他真的差一点点,就死在那里了。
师徒二人前往迷雾山脉,却不料突然涌进来的陌生气息引发了兽潮,师尊为了保护他,便轻轻一掌,将他推了出去,也就是这么一推,乌景元就误打误撞找到了龙脉,并独自深入地下。
祭出罗盘,咬破指尖往上滴血,施展术法,寻找百解仙草。
却在取悬崖峭壁之上的百解仙草时,乌景元阴差阳错撞破了困龙阵,顷刻之间龙潭沸腾,震荡起数百道水柱,冲天而起,其上盘旋着漆黑凌冽的龙气。
伴随着数十阵轰鸣声,头顶巨石滚落,烟尘四起,天地之间似被一股强大又恐怖的气流完全笼罩住了,四周陷入一片漆黑。
乌景元刚采到百解仙草,后背就蓦然一痛,被一股水柱狠狠打落,噗通一声跌落至了龙潭之中。
没等他从中逃脱,一条巨龙的尾巴便缠缚住了他的腰,任凭他如何反抗,挣扎,用尽全力施展法术,都无异于是以卵击石——
这巨龙的修为如斯恐怖,远在他之上!
只怕和师尊一样,也是飞天境!
捏死区区一个金丹修士,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都简单!
可妖龙却没有直接杀了他,反而将他用尾巴卷到了眼前,大如银盘,眸色金黄的巨龙眼睛,死死盯了乌景元片刻,才终于发出一声古怪的腔调,如同深山老林中突然响起的钟声。
“是你救了本座,你想要什么?”
乌景元当时稀里糊涂的,尚没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把妖龙放出来的,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闯祸了,而且是弥天大祸!
面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无比!
就在此刻,师尊终于现身,从天而降,极其凌厉又果决的一剑,直冲妖龙而来,在一片剑影和气浪震起的水柱中,师尊把乌景元救走了。
一手执剑,一手紧紧揽住徒儿的腰,几个飞掠间,就穿过头顶簌簌滚落而下的巨石,平稳落地。
师徒二人几乎同一时间开口,一个语气关切,一个语气欣喜。
“可有受伤?”
“师尊!我拿到百解仙草了!”
可少年的欣喜,并没有维持太久,地面骤然塌陷,如同海浪侵袭般,原本巍峨连绵的高山,瞬息间就轰塌了,还伴随着雷般的轰鸣声,以及诡异的,类似于牛吼的叫声。
“师尊,对不起,是弟子的错,误把妖龙放了出来!”那时乌景元自知闯了祸,面色都煞白一片,看着紧追不舍的妖龙,紧握手中长剑,似下定决心般,正色道,“师尊!弟子愿以身献祭,再度镇压妖龙!”
并把可以救小师弟性命的百解仙草,交给了师尊。
而那时,一向沉稳内敛,风轻云淡的师尊,竟罕见地蹙紧眉头,脸上明显染上了怒色,甚至疾言厉色训斥了乌景元,道:“说什么胡话!天底下哪有当师尊的,弃自家徒儿不顾?”
也就是这么一句话,乌景元觉得自己为师尊做任何事都值得!
自称魔尊的妖龙愈发气急败坏,与苍溪行在迷雾山脉中,痛痛快快打了三天三夜,一刻不停,将整片山脉摧毁得一干二净。
乌景元修为低,更何况此前采仙草时就受了伤,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只能从旁干着急。
更糟糕的是,迷雾山脉被毁后,常年藏匿在此的妖兽,也受到了战火波及,相继惨死,临死前喷出的妖毒,凝结出了更加浓郁的瘴气。
师徒二人因此被困于此地。
妖龙精通幻术,在幻阵之中,一记化丹龙爪手,直冲被瘴气迷惑的苍溪行,千钧一发之际,是乌景元飞扑过去,替师尊挡了一掌,鲜血狂喷的同时,抱着师尊双双跌入了魔域。
在那里,乌景元被一种名叫鬼食虫的东西,蛰瞎了双眼,连脸也被腐蚀掉了。眼前很快就陷入了一片漆黑。
黑暗之中,他摸索到了师尊冰冷的手,下意识紧紧握着。
在魔域之中,幻阵和心魔同生。
为救因幻阵引/诱,而滋生心魔,导致气血逆行,筋脉爆体的师尊,身为木灵根,天生具有净化之能的乌景元,在经历了短暂而又煎熬地痛苦挣扎后,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献祭自己。
和师尊在魔域中缠绵恩爱了整整三个月,才终于唤醒了师尊的理智。
师尊那时并没有责怪他,反而抬手轻轻抚摸他面目全非的脸,语气里满是心疼。
“小景,别怕。师尊不会丢下你,一定会带你逃出去。”
“等回去之后,你若愿意,我便不再当你师尊,你我合籍,可好?”
合籍也就是正式结为道侣的意思。
乌景元当时答应了,还满心欢喜,等着师尊履行诺言。
可师尊终归是食言了,逃出魔域,回到师门之后,师尊就跟变了个人一样,对他冷漠疏远,似根本不记得之前发生的事,也根本不记得合籍的诺言了。
乌景元从小就偷偷爱慕师尊,视师尊为天上月,海上心,如神明,如救赎。
乌景元本是一个弃子,自小就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爹娘是谁,从有记忆开始,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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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被卖来卖去的,因此拥有过很多干爹干娘,可没一个真心待他。
不是想借他来冲喜,助自家久婚不孕的夫人怀上,要么就是买了他来,配个冥婚,甚至是把他当个祭品,连同猪牛羊一起献给当即为祸百姓的邪魔歪道。
乌景元从小命硬,无数次死里逃生,却又无数次被坏人抓去,直到七岁那年,他被四鬼宗抓了去,戴上咒锁,穿上奴衣,成了人人可欺,人人可辱的小奴隶,每日不仅有干不完的脏活累活,还随时有可能被当成“活靶子”,将他和其他奴隶一起赶至猎场上,被一些所谓的修士权贵,肆意猎杀。
就算侥幸死里逃生,也极有可能被当成玩乐过后的食物,将他们洗刷干净,做为修士们圈养的灵宠口中美味。
稍年长些,又颇有姿色的奴隶,下场就会更加凄惨,会被强行打上“合欢印”,作为炉鼎百般调/教之后,送往各种男人的床上。
乌景元就在那样的恶劣环境中,生生熬了大半年,不幸地被打上了“合欢印”,受尽欺辱。
本以为这就是他的命了,早晚要被活活作践死。
恰逢问仙宗的仙尊前来为人间除害,直接灭了四鬼宗,斩下了四大鬼王的首级。
杀了个血流成河后,仙尊才猛然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个孩子。
那个孩子年纪小小的,蜷缩在角落里,衣不蔽/体,还一身是伤,两手紧紧捂住嘴,生怕发出一点声响,瑟瑟发抖的样子,如同风中残烛。
俨然被屠宗的血腥场面吓坏了。
白衣仙尊咬掉染血的黑手套,露出了死人一样惨白修长的大手,轻轻托起了小孩的脸,如同托起一株快被世人惨烂的草。
“你叫什么名字?”
“乌,乌……”小孩害怕得紧,眼里满是闪烁的泪光,结结巴巴好半天,才把自己的名字说清楚,“奴,奴叫乌景元,求您饶命!”那时,乌景元以为自己看见了屠宗的场景,会被杀掉灭口。
可仙尊轻轻一笑,犹如天边绚烂的朝阳,化作一缕光,瞬间就照进了年幼孩童阴暗惊惧的内心。
“我不是坏人,我杀的那些才是坏人。”
仙尊性情冷清,琉璃色的眼眸里隐隐流窜着杀戮后的猩红血丝,语气平淡到没有一丝情绪起伏,在得知了乌景元的凄惨遭遇之后,眼里划过一丝不忍。
同行的师弟劝他不要多管闲事,还说路边的孩子不要捡。
苍溪行却说:“世人要糟践一个孩子,那我就偏要把他扶起来。”
挥剑斩断了乌景元身上的咒锁,还解了他身上的合欢印,带着无处可去的小孩儿,回到了玄梧山,提供住处,衣食,还收他为徒,传授他本领。
师尊就像是从天上飞下来拯救他的神明,把他这条在阴沟里扑腾,随时都可能溺毙的臭小虫,随手捻了起来。
洗干净后,换上新皮,安置在了犹如世外桃源般的仙境,这里的人都很温和,待他很好。
从那时开始,昔日被人凌/辱,欺负,百般蔑视看不起的小奴隶,终于有家了,他有了稳定的住处,穿着舒适干净的衣服,能吃上热气腾腾的新鲜饭菜,每天不用戴着沉重的咒锁,干各种粗重肮脏的活儿,也不用担心随时会被鞭打,更重要的是,他有亲人了。
乌景元没有辜负师尊的辛苦教导,数十年如一日地刻苦修炼,不为有朝一日能名扬四海,只求能做师尊手里的一把利刃,保护师尊,保护师门,哪怕是耗尽他浑身上下最后一滴血。
4. 师尊对他百般疏远
从师尊那里回来后,乌景元又来到了厨房,老黄年纪大了,只能帮忙打打菜,盛盛饭,像是打水,劈柴,做饭甚至洗碗的活儿,现在都是乌景元干。
师门从不养闲人,乌景元不愿意让自己闲下来,哪怕只是给大家做做饭,或者做点其他力所能及的事也好,最起码能体现出他是有一点价值的。
乌景元才一走进厨房,就察觉到气氛不对。
果不其然,他瞥见平时在厨房里蹦蹦跳跳,忙前忙后的小酒,居然破天荒地坐在锅洞后面的小板凳上,双臂抱膝,把头脸都埋在臂弯。
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小酒猛地扬起头来,唤了声“乌乌哥哥”,然后就蹿起身来,小牛犊子似的,一头撞进了乌景元怀里。
很快怀里就传来了小孩子呜呜的哭声。
“这是怎么了?”
乌景元温声询问。
小酒今年才七岁,和祖父老黄是逃难才来到的中州,途径一处峡谷时,爹娘被邪祟掳走,活活吃掉了,幸得路过的乌景元相救,将一老一小带回了师门。
寻常只安排爷孙俩做一些轻巧的活儿,只不过去年厨娘下山嫁人了,老黄为了多挣点银子,攒起来给孙儿将来讨媳妇儿用,就主动接了厨房的活儿。
后来乌景元残废了,索性就过来帮忙了。钱倒是一分不拿,全数给了爷孙俩,因此二人对乌景元非常感激,尤其是失去父母的小酒,跟乌景元特别亲近,一口一声乌乌哥哥地叫。
“是不是他们又欺负你了?你跟乌乌哥哥说,哥哥帮你讨个公道。”
乌景元以为又是今年新进门的那群小弟子欺负了小酒,之前也是这样,那些小弟子跟小酒差不多大,因为资质好,经过层层筛选之后,才拜入了问仙宗,但小孩子哪有不淘气的?
见小酒在山中只是个打杂扫地的,就处处欺负他。
只不过小酒很坚强,脾气也好,对谁都是笑嘻嘻的,一点都不记仇,只有在骂他有娘生没娘教时,才会跟人翻脸。
“呜呜呜……”小酒越发抱紧了乌景元,只顾哭,一个字都不说。
乌景元只好把目光投向从后院进来的老黄,眼神询问他发生了什么。
老黄拘着手,面露难色地说:“就是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没什么要紧的。”
“才不是!”小酒气得大喊大叫,“是他们不对!是他们先欺负的我,还,还把我要送给乌乌哥哥的面具踩碎了!”
乌景元半蹲下来,两手抓着小酒的手臂,温声细语询问他事情的经过。
小酒哭哭啼啼地说:“今,今天,我又给师兄师姐们下山跑腿了,挣了二十个铜板。我,我就想给乌乌哥哥买个礼物,结果买回来后,被,被王大宝他们看见了,堵着我,让我把东西交出来。我不肯给,他们就用小法术,把我倒吊起来,还把我要送给乌乌哥哥的面具踩碎了!”
从怀里掏出用碎花布包起来的面具残骸,小酒仰头嗷呜嗷呜乱哭。
这时乌景元才注意到,小酒的右脸有些肿,便问他是哪个人打的。
“是我爷爷打的!”小酒超级委屈,继续诉苦,“后来大师兄来了,把我放了下来,还罚王大宝他们把道场的积雪扫干净。可是爷爷怕事,非拽着我去跟王大宝道歉,我不干,他就打我了,呜呜呜……”
老黄越发急促不安,站在原地一直拘着手,闻言脸上流露出了讨好又惊慌的神色。
乌景元明白老黄为什么要这样。
老黄年事已高,最近做事越发力不从心,而小酒年纪又太小,偏偏没有灵根,修不得仙术,也拜不得仙门。
日后若要留在山中,也只能是个扫地的,万一要是得罪了人,以后怕是连个立足之地都没了。
“小酒乖,不要哭了。”乌景元温声细语地哄他,“面具碎了,可以重新黏好,你不要难过,你爷爷很疼你的,昨天不是还带你去捡板栗么?”
小酒吸了吸鼻子,还有些怨气,但一听说面具还能黏好,就立马破涕为笑,开心地说:“我一眼就挑中了!本来问我要八个铜板的,我跟对方砍价,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才肯卖给我!”
他还说:“只要乌乌哥哥戴上这个,就没有人会再说乌乌哥哥丑了!”
乌景元心里涌上一股暖流,可同时也涩涩得难受。他接过面具的残骸,伸手轻轻抚摸着小酒的头。
“我听别的师兄说,乌乌哥哥以后再也不能御剑了。是不是因为手上生了冻疮?所以拿不起剑了?以后碗我洗,菜也我洗,我什么事都可以做,乌乌哥哥不要因为我跟爷爷,就荒废修炼。用剑的乌乌哥哥最帅了!”小酒满脸崇拜地说。
乌景元心里苦涩,六岁的小孩儿怎么可能明白,金丹被融,沦为废人是什么意思?
他不仅再也不能御剑,甚至都无法使用符篆和法术,曾经他暗暗自喜,甚至引以为傲的木灵根,早就枯竭了,像是秋霜践踏后的枯草。
不用别人碰,风一吹就化作飞灰了。
忙活完厨房的事,已至午后,雪也停了。
乌景元回到房里,照例是先点燃火炉,沦为废人后,身体最不能适应的,就是气温变化。
他从前就根大树一样,不畏严寒酷暑,如今似被抽/干了精魂,变得格外畏寒。出门在外总是把自己裹成个球,回到房里还得点三个炉子,夜里盖着厚厚的被褥,把自己猫成一团,抱着大号热水袋,才能舒舒服服睡上一晚。
等点好炉子后,乌景元走到房间的角落,从暗格中抱出一个木箱,掏出吊在脖颈上的钥匙打开,里面赫然存放着一把剑鞘暗青的长剑。
似察觉到了主人的接近,护苍剑发出类似小兽儿般的嗡嗡声,像是在撒娇。
乌景元抬手轻轻抚过剑鞘,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昔日灵力充沛,生机勃勃的本命剑,如今死气沉沉的,蜷缩在角落里苟延残喘。
眼前闪过一束青光,一团光球从剑柄出漂浮出来。
其中蜷缩着的,形似小婴儿的东西,便是剑灵了。
“团团……”乌景元伸手,轻轻触碰着光球。
小剑灵迷迷糊糊的,听见主人在叫自己,便吃力地抬了抬头,可是很快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再这么下去,团团会死的,一旦剑灵死了,本命剑也将生锈蒙尘,彻底沦为一柄砍人都不见血的破铜烂铁。
“团团,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借来灵力给你。”乌景元挽起衣袖,熟练地用匕首划开手腕,将自己的血喂给团团喝。
团团苍白的唇依附在乌景元的手腕上,慢慢吮吸着他的鲜血,宛如小婴儿汲取母亲的乳|汁,直到伤口处再也吸不到一丝血了,才又沉沉陷入昏睡。
救团团的办法其实是有的,只不过很难。
乌景元此前以身向师尊献祭,将体内仅剩不多的灵力,以及木灵根得天独厚的净化力,在缠绵恩爱时,尽数输送至了师尊体内。
相当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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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变相和师尊签订了一种主仆契约,师尊是主,他是仆。
而作为仆人的本命剑,护苍剑也间接认了苍溪行为主。也就是说,师尊的灵力,也可以哺育护苍剑。
不需要太多,只要师尊每日肯施舍给乌景元一点点,那么他就能救活团团了。
可由于当初乌景元是靠着身体,与师尊灵肉交融,才形成了契约,因此,他若是想得到师尊的灵力,必须再次和师尊双修。
自从离开魔域,回到了师门,师尊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对乌景元百般疏远,莫说是双修了,就是连师尊的衣袖,他都碰不着分毫。
甚至在乌景元主动亲近时,师尊会表现出抗拒,甚至厌恶。
就仿佛他是什么特别脏的东西,不允许他再染指自己分毫。
乌景元并不明白,师尊为何突然转变了态度,但想着师尊行事自有道理。
师徒之恋本就为世人所不容,更何况他如今残废至此了,和师尊站在一起,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除了给师尊脸面抹黑之外,没一点儿用。
这么一想,乌景元就强忍着心里的酸楚,坦然又豁达地接受了。
往后就算再也不能恢复了,也没关系,他有手有脚的,还可以做很多事情。
只是唯一让他接受不了的事,师尊明明知道,他有多么在意护苍剑,又有多么宝贝团团,可师尊依旧吝啬于施舍他一丝一缕的灵力。
看着团团虚弱的样子,乌景元慢慢将喉咙里的苦水咽下。
他明白,再得不到师尊的灵力,团团一定会死的。
打开衣橱,乌景元从里面挑了一身最漂亮的衣服,换上后,走至梳妆台前,慢慢解下了脸上的白布,很快一张面目全非的狰狞面孔,便出现在了铜镜上。
丑得让人恶心。
乌景元打开胭脂盒,用手指小心翼翼抠出一点,慢慢往脸上敷平,尽量将脸上的疤痕遮掩住,把自己画得好看一点。
可他脸上的疤痕,狰狞蟠虬如老树根,呈土褐色,是任何除疤良药都修复不好的。
看着铜镜里越来越五彩斑斓,也越来越丑的脸。乌景元最终还是叹着气,把脸上的胭脂擦掉了,重新缠上白布,还刻意往身上喷了点自制的玫瑰香露。
嗅着玫瑰的清香,乌景元暗暗祈祷,希望花香能让师尊有一点好心情。
入夜后,乌景元悄无声息来到了紫薇殿,凭借着师尊所赠的护身小甲,很轻松地溜进了师尊的寝殿。
师尊不在,这个时辰或许在小师叔处下棋,也或许在书房,亦或者去后山的竹林里沐浴了。
师尊是个很爱干净的人,每天都得洗好几遍澡,常年白衣胜雪,不染纤尘。
乌景元抿了抿唇,鼓足勇气,解下衣袍,然后赤|条条地爬上了师尊的床。
当钻进冰冷的蚕丝锦被时,不知是怕的,还是冷的,身子不由打了个轻颤。
在一片漆黑中,乌景元焦急又胆怯地等待。
为了能“速战速决”,他不敢耽误师尊的时间,早已清洗干净了,还用了个拳头大小的缅|铃,中空镂花,不会响,但很有用。
此前在魔域中,乌景元什么准备都没做,可谓是吃尽了苦头。
此刻只留一点点碧绿色的穗子,衬得那片皮肤特别白。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就在乌景元把被子捂得热腾腾的,几乎要昏睡过去时,殿外冷不丁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5. 求师尊救救团团
如同鼓点一般,瞬间狠狠敲在了乌景元的心头。
神情一凛,乌景元迅速清醒过来,下意识紧紧揪着被褥。
吱哇——
殿门从外推开,师尊裹挟着一身清寒雪意,出现在了殿门口。
几乎在踏进殿门的一瞬间,苍溪行就察觉到了异样,一挥衣袖,伴随着噗嗤噗嗤的声响,角落里的红烛相继点燃。
原本漆黑的寝殿瞬间亮如白昼。
乌景元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眼睛生疼,下意识眯着眼睛,侧过了脸。脆弱的鱼眼受不得强光。
“怎么是你?”苍溪行才从师弟处回来,肩上还落着几片雪花,晶莹剔透,凛然不化,在看清床榻上的人影后,面色骤冷,“谁允许你深夜上峰?”
乌景元抿唇,小心翼翼地说:“师尊,徒儿不是深夜来的,是,是早就来了。”那时天色才刚刚擦黑,他以为师尊担心他走夜路,刚想冲师尊笑一笑,岂料师尊语气更冷,“下来!”
闻言,乌景元先是一愣,旋即如被当场打了一耳光,耳根子瞬间烧得通红,强忍着羞耻和委屈,慢慢坐起身来,掀开被褥,才刚刚露出一条赤|裸笔直的纤细长腿,师尊神情瞬间大变,如临大敌般迅速背转过身,捏指施法。
身后传来嗖嗖几声,紧接着就是膝盖砸地的声音。
乌景元已经穿戴齐整,此刻跪在地上,无意识地绞紧衣袖,不等师尊接着训斥他,便主动说明来意:“师尊,徒儿,徒儿只是想向师尊讨些灵力,一点点足矣,团团它……”
话还没说完,就遭到了师尊的无情训斥:“说了多少遍?我是师,你是徒!你我之间永远都不可能存在师徒之外的感情!”
“可是……”可是我们早就有了肌肤之亲啊!
而且,深陷魔域的那三个月以来,他们都是不着寸缕,紧密缠绕在一起,日日夜夜,无时无刻,都能感受到彼此的温度。
乌景元心里泛起苦涩,低着头狠狠抠着自己的掌心,木然地说:“徒儿对师尊不敢有丝毫非分之想,只是团团,团团快死了,师尊,求您救救它……”说着,眼前逐渐模糊,语气也微微哽咽,死死咬着下唇,才不至于当场哭出声来。
“够了!”苍溪行不等他继续往下说,冷酷无情地背转过身,藏在宽袖中的手止不住发颤,且行且道,“这是最后一次,下回再敢犯,你也不必再叫我师尊了!”
“跪在这里好好反省!”
嘭的一声,殿门从里震开,那袭白影很快就消失在了茫茫雪夜之中。
眼泪再也不受控制地淌了出来,鱼眼被烫得发白,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最终形成了惨白一片的雪花点。
殿门敞开,寒风卷杂着雪花飞扬入殿,乌景元冻得瑟瑟发抖,才跪了一会儿,丝丝缕缕的寒气,就顺着袍裤往皮/肉里钻,再狠狠钉进骨头缝里。
为了讨好师尊,他今晚特意穿了身轻薄的衣衫。
没了厚实的棉衣避寒,也没有灵力护体,很快乌景元就冻得头晕目眩,身子不由自主摇晃起来。
殿门口似乎立着一道人影,隐藏在雪夜中。可不等他看清,就已经晕死过去。
等乌景元醒来时,已经躺在了自己房里。
小师叔正在为他施针,见人幽幽醒转了,还笑着打趣儿:“呦,小木头醒了啊?”
“师,师叔……弟子拜见……”
乌景元刚要起身,就被按了回去,顾澜夜潇洒地摆了摆手,“拜个屁!躺好吧你!”
“说你是木头,你还真是根木头啊,你师尊是什么脾气,这些年还没摸清楚么?”
顾澜夜一边继续施针,一边喋喋不休跟老妈子似的吐槽,“他啊,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放机灵点,跟他撒撒娇,讨讨饶,他怎么着也不会让你跪到晕死过去!”
乌景元面色惨白,脸上的白布已经解开了,方便小师叔施针,闻言便说:“小师叔还不知我做错了何事……”
“凭你做错了什么!”顾澜夜语气轻佻又肆意,“师兄也不可能真的罚你,你看你,小病秧子呦,修真界的花骨朵要都像你这样,可就没未来了……”话到此处,他还叹了口气。
一口气把所有针都扎上后,乌景元俨然成了个刺猬,身子僵硬地躺好,一动不敢动。
早知道要被扎成这样,刚刚还不如继续昏迷着。
“我早在一年前,你刚从魔域回来,就告诫过你,你这副残躯极为脆弱,只能承受正常人所能忍之百分之一!”
顾澜夜注视着面色惨白的少年,见其满眼迷茫,又道,“也就是说,正常人能承受一百拳才倒地,但你只能承受一拳……不,正常人至多是倒地不起,而你是与世长辞,这么说懂了不?”
小师叔说话一直都这么奇奇怪怪的,乌景元早就习以为常了,乖乖说:“知道了,小师叔。我以后不会再胡来了。”
“你最好是说到做到!”顾澜夜忧心忡忡,在看见少年发白的眼眸时,暗暗叹了口气,“想哭就哭出来吧,这里没外人。”
乌景元笑了笑,依旧乖乖的:“谢谢小师叔带我回来,也谢谢小师叔帮我施针驱寒。”
“倒也不是我……”
话音戛然而止,顾澜夜砸吧砸吧嘴,到底还是没有继续往下说。
等把针一根根取回来,收入布袋后,顾澜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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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从衣袖中,取出一个小玉瓶,先是倒了一颗,想了想,他又多倒了两颗出来,语气调侃:“怕不怕苦啊?”
乌景元摇摇头,接过丹药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耳边很快就传来顾澜夜的啧啧声,“你啊你,怎么那么乖啊?问都不问这是什么东西,就敢往肚子里咽,万一我拿你当小白鼠,试验我新研制的药,怎么办?”
“师长行事,自然有师长的道理。”
乌景元是个知恩图报,还尊师重道的好弟子。
心里暗暗补充,若是自己往后能为小师叔试药,也算多了一些用途,甚至还乐观地想,若是把自己炼制成了药人,以后就再也不用怕什么鬼食虫了,说不准被鬼食虫的粘液腐烂的面容也能恢复。
可这无异于是痴人做梦。
鬼食虫乃是从远古时期,衍生而来的邪物,若论资历,实则同远古四大凶兽不相上下,之所以未能齐名,是因为外观特别小,除了满嘴具有腐蚀性的毒液外,就没什么杀伤力了。
但也不能小觑它的毒液,乌景元就是个鲜活的例子。
曾经小师叔还想着,能不能搞来几条鬼食虫研究研究,看看能不能提炼出毒液来,若能淬炼到暗器上,可谓是如虎添翼。
只不过迷雾山脉因此前的打斗,龙脉已断,里面生机死绝,地下塌陷,引起了地火喷发,如今已然成了一片岩浆海,常人根本无法触及。
“你啊,这几日哪儿都别去了,老老实实休养,别一天到晚有事没事就往你师尊身边挨,他那个人啊,心冷得跟石头似的,你想捂热那简直比登天都难。”顾澜夜喋喋不休地叮嘱,“别说小师叔不疼你啊,你方才吃的丹药可是我精心调配的,不敢说吃一颗能长生不死,但延年益寿肯定是可以的!”
修真者修炼到一定境界后,不仅能强筋健骨,增加体力,还能维持年轻容貌,也可增寿。
如今乌景元废了,自然需要一些外力,来维系这些。
话到此处,乌景元眼前阵阵发黑,他使劲晃了晃脑袋,可意识还是逐渐模糊。
“……我还在里面加了点嗜睡草,你好好睡一觉……哎?”顾澜夜抬头见乌景元眼睛闭上了,哑然失笑,居然这么快啊。
扯过被褥,刚给乌景元盖好,身后蓦然一寒,顾澜夜神情一凛,不过很快就舒展眉宇,头也不转地调笑,“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瞧瞧我这个师叔做得多称职,还给你家徒儿盖被子呢,我家书书都没这个待遇!”
来人正是苍溪行。
此刻束手立在房中央,淡如琉璃的眼眸,如刀锋般扫过顾澜夜,最终钉在顾澜夜作死去摸乌景元的手上。眼底隐隐闪过一丝薄怒。
6. 师尊不要他了
“可怜呐,你瞧瞧,这手又红又肿,冻得跟小萝卜似的,这上面的红点该不会是冻疮吧?”
顾澜夜抓起乌景元的手腕,一抓之下,还“咳”了一声,暗暗惊讶他怎么瘦成了这样,跟高中课文《包身工》里的芦柴棒似的。
下意识把衣袖往上拉,露出的手臂触目惊心,竟满是大片小片的淤青。
侧转过身,顾澜夜有些动怒了,“师兄!你平时都不管这孩子的死活?”
苍溪行注视着那只冻得通红的手,以及手臂上的斑斑伤痕,眼里闪过一丝不忍,目光慢慢移到了徒儿狰狞可怖的脸上,片刻后风轻云淡地瞥开了,语气冷漠:“是他自己要留在厨房帮忙,并未有人吩咐。”
“师兄!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顾澜夜放下了乌景元的手,拉过被子盖好,三两步走至师兄身边,生怕吵醒乌景元,还下意识压低了声儿,“就算景元废了,但他好歹是师兄的亲传弟子啊!你知不知道?现在山上那些弟子们私下都传的什么话?说师兄你嫌弃景元金丹被融,还面无全非了,就生出了弃徒之心!”
苍溪行面无表情地道:“是又如何?”
此话一出,顾澜夜着实大吃一惊,满脸不敢置信地打量着面前的白衣青年,片刻后,他才诧异又愤怒地质问:“师兄!你莫不是在魔域时,被人夺舍了吧?”
如何能说得出这种没人性的话!
苍溪行很平静:“你我师出同门,自幼在一起修炼,我若被夺舍,你岂能不知?”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敢相信这话居然能从师兄嘴里说出来!”
顾澜夜既震惊,又愤怒,看着师兄淡漠的俊脸,最终化作了一声长叹,无比惋惜地说,“景元以前多优秀啊,他可是天生的木系单灵根,纯粹之至,乃百年不遇的奇才!比起他两个师兄弟,他既资质过人,又脚踏实地肯吃苦。我本以为三个徒儿中,你最疼的就是他,谁能想到你……唉!”
怪只怪命运捉弄人,谁又能想得到,年纪十七岁,就已是金丹期修士的少年天才,居然有朝一日沦落至此!
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废物,连令人羡慕的绝世容颜,也毁得一干二净!
现如今连自己的师尊也待他这般厌弃,当真是可怜啊!
“我当年就提醒过师兄,不要捡,不要捡,路边的孩子不要捡,你捡了就得负责到底!师兄非不听,非得把人往山上领!这下好了——”
顾澜夜背着手,老气横秋地道,“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你当初还不如不救他,就让他自生自灭算了!没准儿他活得比现在好呢。”
总好过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爬上高峰,又重重摔落至谷底。
这种绝望不是普通人经受得住的,乌景元已经表现得足够冷静,也足够隐忍了。要是换作别人早黑化入魔,欺师灭祖还哐哐乱杀了。
苍溪行阖眸,不再去看乌景元,依旧波澜不惊的,“他若想走,随时都可以离开。”
顾澜夜恼得牙根痒痒:“可师兄明明知道,这孩子根本离不开你!”
“正因如此,他才迟迟无法恢复!”苍溪行猛然睁开眼眸,眼底一闪而过的隐忍痛色,“只要他下定决心改修无情道,至多三、五年,就能变回从前的样子了!”
顾澜夜震惊不已,磕磕绊绊地说:“可,可他的金丹被融了啊,你让他去修无情道,一旦斩断这世间情缘,那他上岸后的第一剑,岂不是……”
“我。”苍溪行平静又残忍地说出真相,“我是他的第一剑。”
语气非常肯定,他分明知道小徒儿的心意。
顾澜夜瞬间呼吸急促起来,下意识望向了床榻上的少年,却惊讶发现,护身小甲不知何时现身,此刻盘旋在虚空中。
源源不断的灵力,从苍溪行身上被汲取出来,形成一道光束,输送进了乌景元体内。
可乌景元已经废了,他的气海如今就是个无底洞,任凭苍溪行给他输送灵力,也始终无法填满。
“你这是在养蛊啊!”顾澜夜瞪眼,猝猝不及防吃了口大瓜,古往今来,上岸第一剑,先杀意中人!
难道这俩货,他们……?
“若你这样心疼他,不如让他改拜到你的座下,省得我心烦。”
苍溪行瞥见乌景元的眼皮微微颤了一下,眸色旋即加深了,冷冷道,“我早受够他了!我的座下不留无能之辈!”
与此同时,苍溪行施法打晕了顾澜夜,还封住他方才的记忆。
沉眸注视着床上的徒儿许久,看着两行眼泪,慢慢从徒儿闭紧的眼眸中渗了出来,滚落至了乌黑的发间。
瞬间心尖一紧。
都听见了。
翌日天还没亮,顾澜夜就派座下唯一的徒儿宁书下峰来。
宁书与乌景元年纪相仿,但实则比他入门还早几个月,所以算他的师兄。
本体是一条青蛇,身量纤细,容貌极其清秀,穿着青白两色交错的袍子,戴着四四方方的碧青色道帽,性情随和,平易近人。
乃水系灵根,非常精通水性,以及水系法术。
因本体是蛇,非常畏惧本体是孔雀的孔鸿明,生怕被当成饭前小点心吃掉,遂寻常待在紫竹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非山中有什么大事,否则绝对不肯踏下峰半步。
与乌景元关系还算不错。
想不到小师叔寻常那么爱开玩笑,这次居然如此认真。
乌景元偷偷哭了一宿,此刻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要不是脸上缠绕着熟悉的白布,宁书差点没认出来。
饶是如此,还是短暂错愕,宁书很是善解人意,并没有询问乌景元的眼睛是怎么弄的,反而说明了来意。
“可是……”
乌景元不愿意离开。
他现在住的地方,乃师尊所住的青竹峰峰脚边上的一处竹屋,原本他不住在这里,而是和大师兄,小师弟,一起住在名为“岁寒三友”的庭院里,各有一间弟子房。
从小到大都由大师兄代替师尊,看管他们这两个小的,也包括平时的衣食住行。
只不过,自从乌景元容貌毁损后,小师弟就说他的脸太恶心了,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晚上一定会做噩梦的。
还明里暗里各种挤兑,后来师尊就说,山脚边还空着一处竹屋,小师弟不肯过去住,说什么那里太冷清了,而且竹屋好简陋,他住不习惯,又是认床什么的。
乌景元很识相,主动搬了出来,一住就是大半年,已经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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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感情,真让他立马搬走,还有些不舍得。
更重要的是,他今生今世,就只认苍溪行一个师尊,绝对不可能改拜到小师叔座下。
宁书看出了他的不舍,从旁安慰道:“只是让你搬到紫竹峰,又不是要赶你走。这里冷冷清清的,离炼丹房和藏书阁都那么远,你每天风里来雨里去的,根本就不方便。若你搬到了紫竹峰,每日你想去哪儿,只要同我说一声,我立马就能施法送你过去。”
“多谢宁师兄,只不过……”乌景元低头,使劲攥紧衣袖,眼眶里隐隐有泪水打转,声音愈低,“我,我想先去问问师尊……”
“就是师伯同意了的。”宁书抚上了乌景元的肩膀,轻轻握了握,以示安慰,见他态度坚决,暗暗叹了口气,善解人意地说,“那好,你再去问问师伯,无论师伯是否同意,我晚些再下峰一趟。”
“麻烦宁师兄了。”乌景元感激地望了过去,宁书冲他浅浅一笑,还跟从前一样,并没有因为乌景元沦为废人了,而嫌弃或者看不起他。
正因有了小师叔和宁师兄做比较,乌景元心里才愈发难过。
重整心情,乌景元收拾好后,就往厨房去了,老黄和小酒正忙着生火做饭,旁边还多了几个不认识的厨娘。
看见他来了,小酒赶紧关切地说:“乌乌哥哥!我听说了,你身体不舒服,赶紧回去休息吧,这里人手够了!”
小酒本是好心,可对于现在的乌景元来说,不怕被别人麻烦,就怕麻烦别人。
他可以坦然接受每天忙不完的事,就怕每天清清闲闲,一点被人需要的价值都没有。
闻言,乌景元慢慢扯开了笑容,见厨房里没什么要帮忙的,就去外面转了转,见水缸是满的,柴也劈好了,整整齐齐排列成堆,感觉连烧一个月都不是问题。
小酒开心地说:“是沈师兄帮的忙!他可厉害了,随便捏了个诀,斧头就会自己劈柴……唔。”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立马闭了嘴,懊悔又紧张地望向了乌景元。
乌景元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喃喃说了句:“那,那很好啊。”
他想上前切菜,可厨娘们分工明确,一个都不闲着,各做各的事情,手脚麻利得很。
反而因为乌景元的试图帮忙,影响了她们干活。
后来乌景元就被委婉,又坚决地请了出去。
等饭菜做好后,乌景元才又进来,熟练地打了份饭,装进食盒里时,还听见小酒在旁边感慨:“哇,好香啊,怎么会这么香?感觉比乌乌哥哥做的菜还要好吃!”
老黄见状赶紧把孙儿的嘴巴捂住了。
乌景元冲他笑了笑,抱着食盒出去时,寒风吹来,鱼眼又难受了。
走了一个时辰,乌景元才终于走到了紫薇殿,可还没踏进殿门,就闻见里面飘来了饭菜香。
紧接着就是小师弟的声音:“师尊,您尝尝这个,可是新来的厨娘做的,我听说这几个厨娘是大师兄连夜从外找来的,以前还是皇宫里的御用厨娘呢,手艺定然不差!”
想不到被捷足先登了,乌景元站在门外,突然有些进退两难。原来师尊不让他送饭的原因竟是小师弟送了,而一向只是饭菜沾沾唇的师尊,居然破天荒和小师弟一起吃。
7. 失足摔断了腿
“要我说啊,早就该请新厨娘了!师尊你是不知道啊,底下那群弟子们早就有怨言了,说二师兄做的菜,清汤寡水的,吃一顿两顿还行,连吃三天,简直比吃草根树皮还要难以下咽呢!”
孔鸿明一边给师尊夹菜,一边喋喋不休打小报告,“偏他还自我感觉良好,一天到晚恨不得睡在厨房里头,生怕别人不知道饭菜都是他一个人做的!”
乌景元的心渐渐冷了下来。
耳边的声音,逐渐和记忆中的声音相撞。
“还是二师兄做菜好吃!”
“我最喜欢二师兄做的糖醋鱼了!红烧排骨也好吃!”
“二师兄不仅资质好,连做菜也这么有天赋啊,这黄瓜丝切得真漂亮,我都不舍得下筷子了!”
如今明明人没变,可却像是什么都变了。
“你今日怎么想起来给为师送饭?”师尊的声音响起,乌景元的心瞬间一紧。
“那徒儿想师尊了嘛,师尊喜清静,不常下峰,徒儿想得慌,遂特来给师尊送饭!”孔鸿明笑嘻嘻的,“徒儿知道师尊辟谷多年,但如今正是寒冬,山下送来了好多新鲜瓜果,徒儿惦念着师尊,就想着师尊能尝一尝。”
“只是因为这个?”师尊语气里满是宠溺的意味。
“嗯,还有就是……徒儿手头近来有点紧,都欠一屁股债了,大师兄也不肯再借钱给我了,我没办法,只能来求师尊了。只当是师尊疼徒儿,赏个十几二十万灵石,给徒儿花花,好不好嘛,师尊?”
殿里师徒二人亲亲热热,殿外冰天雪地,刺骨寒风吹得乌景元遍体生寒。
他没有勇气继续听下去了,跟做了亏心事的小贼一样,连忙逃下了峰,慌不择路之下,脚下踩空,整个人摔倒,跟皮球一样轱辘轱辘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怀里的食盒摔飞出去,尚且温热的饭菜滚落一地,乌景元整个趴在雪地里,动弹不得。
右腿剧痛无比,方才在滚下来时,不小心撞到了石头,只怕骨头断了。
稍微动一动,就疼得钻心刻骨。
他在雪地里趴了很久很久,眼泪将地面一小片积雪浇融了。
不知又过了多久,耳边传来噗嗤的声响。
“二师弟?你怎么会趴在这里?”来人是大师兄,沈渡江。
见状赶紧要将人搀扶起来。
乌景元按住大师兄的手,话才一出口,更汹涌的两行眼泪涌了出来:“我,我的右腿好像断了,好疼,大师兄我,我……我不能走路了……”
“好,大师兄知道了,你别怕。”沈渡江半蹲下来,投以安抚的眼神,等乌景元慢慢把手拿开,才小心翼翼抚摸上他的腿。
稍一触碰,乌景元就疼得撕心裂肺,眼前也阵阵发黑。
“应该是膝盖骨碎了,有些麻烦……”沈渡江眉头紧锁,看着大片大片的血迹,渗透出来,染红了二师弟的裤袍,仰头望了一眼台阶,上面还有非常清晰的痕迹,原来是从那么高的位置滚下来的,怪不得摔得这么狠。
“无妨,我先抱你去紫竹峰,想来小师叔定有办法治好你的腿。”
说着,沈渡江便单膝跪地,一手从乌景元腋下穿过,一手从腿弯处操去,可如此一来,还是会不小心触碰到伤处,见师弟疼的面色惨白,他咬了咬牙,道了句,“你且忍一忍。”
然后便飞身前往紫竹峰。
————
“你啊你,让我说你什么才好?”
顾澜夜满脸恨铁不成钢,一边命宁书快去丹房取来止疼的丹药,一边动作麻利地用剪刀剪开乌景元染血的衣袍,“才短短几个时辰没见,你就把自己折腾成这样?昨晚我怎么跟你说的?你这么不在意自己的身体,真想死是不是?”
乌景元面色惨白,躺在竹椅上,疼得一个字都说不出口,额头上全是汗。
沈渡江不忍心,便问:“小师叔,景元的腿可还有救?”
“是师兄让你送来的?”顾澜夜不答反问,语气不善。
“师尊应当不知此事……”说这话时,沈渡江还不确定地望向了乌景元,见其已经疼晕过去了,当即暗暗一急,提了个音,“可要将此事告诉师尊?”
“你说呢?”顾澜夜没好气地道,“这是他的徒弟,还是我的徒弟?徒弟跪晕了,让我治,腿断了,还让我治!他可倒好了,什么事都不操心不过问,那他还收这个徒弟做什么?!”
“小师叔!”沈渡江赶紧暗暗冲他使眼色,师尊来了。
顾澜夜全部注意力都在乌景元的身上,剪开裤子看了看伤口,瞬间就骂起来了,“苍溪行要是不管徒弟死活了,就赶紧一脚踢出山门!冻死也好,饿死也罢!就是被野狗野狼分吃了都行!别一天到晚把人折腾得半死不活的!”
“真当我是大罗神仙啊?膝盖骨碎成这样了,我怎么补?拿针缝,还是拿水泥灌啊?真是操|了!”顾澜夜边骂,边用银钳子夹着棉球,快速清理伤口处的血。
等他察觉到气氛不对时,一偏头就看见自己的掌门师兄,正目光沉沉地注视着他,嘴里的脏话一骨碌就咽了回去。后颈处的绒毛刷的一下冒了出来,跟刺猬似的,起了一片鸡皮。
苍溪行示意大徒弟退下,沉声问:“怎么弄的?”
顾澜夜本来被师兄冷不丁的出现,吓得心头火都灭了几分,闻听此言又腾的窜起来了,色厉内茬地道:“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你不知,还这么多牢骚?”
苍溪行冷眼睨了过去,见自家徒儿即便昏迷不醒,也被处理伤时的剧痛,激得身体瑟瑟抽搐,索性掀袍落座,将人小心翼翼揽在怀里。温热的大手轻轻覆在徒儿额头。
“哼,算你还有点良心!”顾澜夜转身取来更小号的钳子,他得把碎骨捏出来,“抱稳了啊,可别让他疼得摔下来!”
乌景元似感应到了师尊的存在,仿佛有什么魔力一般,原本抖个不停的身躯,渐渐平静下来。
顾澜夜为乌景元处理好腿伤,还没包扎好,就瞥见师兄要走,当即又哧的一声:“怎么着,这就要走了?师兄也不问问我,景元这腿可有的治?”
苍溪行轻轻将依偎在自己怀里的徒儿,放回竹椅上,见其面色依旧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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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纸,豆大的冷汗在脸上汇聚,乌黑的鬓发和青色的衣领都被汗水浸透了,孱弱的像一只小猫儿。眼里闪过一丝不可察觉的心疼。
闻言,他淡淡道:“只是摔碎了骨头,以你的医术,自是有办法另其恢复如初。”
“那我还真是要谢谢师兄啊,居然这么信得过我的医术!这碎骨断骨,我确实有办法可以复原,但景元的心病,我却是无能为力!”
顾澜夜用绷带,一圈一圈,把伤处缠绕好,话到此处时,他仰头望向了师兄,又是一声叹,“师兄,虽然我不明白你此番到底有什么缘故,但景元这孩子死心眼,若是你有什么苦衷,可一定要亲口告诉他才行,否则他未必能明白你的一番苦心,只怕来日还会恨你。”
苍溪行面无表情的,缓慢吐出一句:“他若恨,便让他恨。”顿了顿,看着顾澜夜在乌景元膝上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又道,“莫告诉他,我来过。”
顾澜夜“啧”了一声:“我怎么就那么爱听你的话呢?”
苍溪行曲指,一簇灵光径直打进了顾澜夜的眉心,顾澜夜唔了一声,下意识伸手去捂,弯下腰气呼呼地骂:“好啊你,过河拆桥!我帮了你,你居然还对我下隐言术!”
等再起身时,方才那抹白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正巧宁书拿了止疼药回来,见状疑惑地问:“这是怎么了?”
“你师伯方才……唔!”在隐言术的作用下,顾澜夜无法对任何人说苍溪行刚才来过的事,很快憋得脸都红了,咬牙切齿道,“没什么!书书你现在就去,在紫竹峰门口竖个牌子,上面就写敛光仙尊与狗不得入内!”
“这不好吧?”宁书望了一眼竹椅上的乌景元,问:“乌师弟怎么样了?”
“膝盖骨整个碎了,不过好在筋络没断,我记得药房里还有一株续骨草,回头你找出来捣碎了,用温水冲泡,让景元喝下,再休养几日,等骨头长出来了,便没事了。”
顾澜夜还是觉得非常生气,索性又吩咐宁书,“记得把账都记在你师伯头上,回头你去找他报销!对了,还有我的出诊费,医药费,景元的住宿费……就算十万……算了,看在同门师兄弟一场的份上,收他二十万!你抽两万灵石当这个月的零花钱,再下山给景元买些土鸡土鸭,什么的,不要心疼钱,一律照最贵的买!”
宁书点头应了,询问师尊止疼药还要不要。
顾澜夜看着乌景元煞白一片的脸,闻言叹道:“自然是要的,长骨头可不是什么舒服的事,你看着他些,等他醒了,不许他随意走动,更不许他离开紫竹峰!”
顿了顿,他似想起什么,又摆了摆手,“算了算了,止疼药也不要了,你再去药房一趟,把我之前炼制的蒙汗药拿过来,想办法灌到景元嘴里,就让他舒舒服服睡个几天吧。”
“那乌师弟会不会被饿死?”毕竟他如今废了,不过血肉之躯。
顾澜夜:“不会的,此前我已喂了他三颗壮/阳补气丹,不吃不喝三个月都不会死,就是那蒙汗药的量,你注意些,每次不宜下太多,多了真会死人的。”
“……是。”
8. 失手伤了小师弟
乌景元这一睡就睡了小半个月,宁书奉命,每天都给他灌蒙汗药。
醒来后骨头已经差不多长好了,只不过还不太能下地走路,好在已经不疼了。
听说自己睡了那么久,乌景元瞬间就急了,下意识要蹿下地去,宁书赶紧拦他,“乌师弟,还不行,伤筋动骨一百天,师尊说了,骨头虽然长出来了,但还没完全长好,你暂时还不能下地。”
“可是我很担心团团!”乌景元慌忙抓着宁师兄的手臂,解释道,“团团是护苍剑的剑灵!没了我的灵力供养,本就无比虚弱,寻常我都是用自己的血喂养它!我,我怕……”
话到此处,他又要起身,语气里已经带了点哭腔。
“乌师弟,你别急,若剑灵出事,身为剑主人,你早该有感应。”宁书闻听此言有些吃惊,将他按了回去,温声细语安抚道,“不若我替你跑这一趟。”
乌景元心里稍安,看了看自己还未完全恢复的腿,又望向了宁师兄,宁书冲着他点了点头。如此,他便感激地道:“那就有劳宁师兄了。”
并告知了宁师兄自己藏剑之处。
“那你好生歇着,我去去便回。”
可这一去,就去了足足三个时辰。
乌景元等得无比焦急,一直张望着门外,按理说宁师兄定是御剑下峰的,往返至多一盏茶的时间,纵然宁师兄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藏剑之处,也耽误不了这么长时间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乌景元逐渐失去了耐心。也顾不得宁师兄的嘱咐,掀开被褥就下了地。
长时间躺在床上,骤一下地,腿脚都是软的。
乌景元强撑着走了几步,右腿膝盖僵若枯木,竟无法弯曲,与其说是走路,不如说他是拖着这条坏腿。
才走至门边,就似耗尽了力气,还险些摔倒在地,幸好扶住了房门。
豆大的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浸透了乌黑的额发,一缕缕黏在皮肤上。
乌景元咬紧牙关,稍微缓了缓,刚准备踏出殿外,就听见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抬头,就看见宁师兄神情慌张地疾行而来,右手紧紧捂着左臂,殷红的血液,从指缝间溢了出来。
“宁师兄,你受伤了?发生了什么事?!”
“是,是孔师弟!”宁书面色难看,抿唇歉疚道,“他夺走了护苍剑,抱歉,我打不过他。”
此话一出,乌景元的脸色瞬间就白了,隐隐明白小师弟想做什么,急得立马往外冲,可他腿伤并未痊愈,险些摔倒在地,宁书急忙搀扶着他,乌景元抓着他的手臂,跟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语气急到有些哽咽了:“师兄!劳烦你再跑一趟!去告诉我师尊,请他老人家出面!”
宁书面色凝重,“三日前,山下传信,四相门满门被屠,鸡犬不留,四相门的门主,曾与定坤师祖交情甚笃,乃二位师长的长辈,师伯得知此事后,便与师尊带着沈师兄一同下了山,至今未归。”
意思也就是说,现如今留在山中的弟子当中,就数宁书的身份最高,可孔鸿明仗着有师尊的宠爱,一向无法无天惯了的,想不到如今连宁师兄都敢伤!
在这个节骨眼上抢剑,分明就是趁师长不在,想先斩后奏!
不好!
团团有危险了!
乌景元急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宁书见他这般急切,索性就带他纵剑下峰,二人一道儿来到了孔鸿明的住处,周围早已设下了结界。
剑与剑主都有一定的感应,乌景元才一落地,就隐隐听见了团团挣扎不已的哭声,瞬间心神俱荡,想也不想就要冲进去。
宁书怕结界伤到他,一手拉住乌景元,一手快速施法,可因实力不如孔鸿明,又受了伤,只勉强打开一道豁口。
乌景元见状,赶紧挣脱宁师兄,一头扎了进去,也顾不得自己的腿伤,踉踉跄跄撞开了房门,一眼就看见孔鸿明正盘腿坐在房中央,面前摆着一樽足有两人高的剑炉,而此刻剑炉中已熊熊燃起了烈火。
一红一青两把剑漂浮在半空之中,在火焰的炙烤之下,团团发出了类似小兽般的哭声。
“团团!”
乌景元一急,立马冲过去阻止,可下一刻就被法阵周围的灵力冲了出去,重重撞到了房门上,又啪的倒在地上。
顾不得身上的疼,乌景元赶紧爬起来,边爬边喊“小师弟,快住手!”
“可笑!”
孔鸿明睁开双眼,眼底满是轻蔑,双手飞快结印,又往剑炉中添了几股灵力,“我这分明就是在帮它!反正它都快死了,不如做长红剑的养分,说不准融合后,还能凝结出更厉害的剑灵!”
乌景元看得目眦尽裂,知小师弟不会善罢甘休,求是没用的,也不知哪里生出的勇气,竟再一次扑向了剑炉。
孔鸿明冷冷一笑:“自不量力!”
本没打算去管乌景元的死活,哪知护身小甲察觉到乌景元有危险,竟自动护主,散发出的金光,化作道道光束,将乌景元团团包围住。
嘭的一声,阵法被破,乌景元撞翻了剑炉,不顾满地燃烧的火焰,又爬又滚,直接把手伸进火炭里,一把抓过护苍剑紧紧护在怀中。
“你不要命了?!”
孔鸿明气急败坏,立马从地上蹿了起来,尤其当他看见自己的长红剑,因阵法突然中断,而摔落在地,断成两截后,更是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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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烧,想也不想就冲着跌趴在地的乌景元扑了过去,嘴里咆哮:“啊啊啊啊,啊啊,你毁了我的本命剑!我绝不会饶你!”
嗡的一声,护苍剑破鞘而出。
唰———
“啊!!!!!”房里传来极其凄厉的惨叫声。
宁书的心脏狠狠一沉,破开结界后,大步流星闯了进去,惊呼:“乌师弟!”
乌景元抱着剑鞘跌趴在地,眼神呆愣,满头满脸都是血,似乎被吓懵了。而孔鸿明竟被一剑钉在了墙面上,鲜血淌了一地,而穿透他胸膛的剑,正是乌景元的本命剑!
时间似乎瞬间静止了。
周围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
“……你,你竟敢,敢如此伤我?”
孔鸿明气息奄奄,被钉在墙面上,脚都不连地,宛如一个破碎的布娃娃,鲜血跟不要钱似的,哗啦啦往外涌,顺着衣袍滚落下来,少年暗红色的眼眸中迸发出了怨毒,“师,师尊不会饶过你的!”
用仅剩的力气,化作一支火红的灵箭,嗖的一声穿透房顶,直冲云霄。
远在千里之外,正与几位修真界前辈,共同议事的苍溪行,冷不丁收到小徒儿的灵箭,还当他是在山中待着太无聊,可当他看清掌心的血迹后,面色骤然沉了下来。
豁然站起身,众人纷纷望来,顾澜夜立马从梦中惊醒,下意识起身伸了个懒腰,嘴里嘟囔,“啊,要吃饭了么?”
下一刻就被自家师兄抓着手臂,瞬息之间就消失在了原地。
苍溪行骤然现身,惊得宁书和乌景元神情凝重,后者更是面如死灰。
“明儿!”
苍溪行一眼就看见了被护苍剑钉在墙壁上的小徒儿,神情骤然,猛冲上前几步,一挥衣袖,嗡的一声,护苍剑拔|了出来,鲜血飞溅。
又铮的一声,摔在了乌景元面前。
小小的剑灵此刻在剑柄之中若隐若现,经此一遭,已经气若游丝了。
乌景元心绪纷乱,感觉耳边嗡嗡作响,望着骤然出现,又径直冲过去抱起小师弟的师尊,眼前瞬间蒙上一片惨白,嘴唇不停哆嗦,无声地唤了声“师尊”。
苍溪行抱着血淋淋的小徒儿,望向乌景元的眼神,冰冷至极。
顾澜夜吃惊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在经历了短暂又飞快的思考之后,迅速走上前,一手拉着自家徒儿,一手去拉呆若木鸡的乌景元,压低声道:“你们听我说!现在,立刻,马上,离开这里!去与君山找相匀大师!”
相匀大师曾是问仙宗的长老,教导过他们师兄弟几年,有半师之谊。
现在怕是只有相匀大师亲自出面,才能镇得住师兄的火气了。
9. 他差点杀了鸿明
宁书刚想开口解释,怀里蓦然被顾澜夜塞进来一个人。
顾澜夜直接截了话茬:“闭嘴!别婆婆妈妈的!”
都这种时候了,当然是先逃跑避避风头再说啊。
还二话不说,一张传送符甩在地上。
“我什么时候给你们传信,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不传信千万别回来!”
“记得代我跟相匀大师问声好!”
眼前阵法开启,道道光芒之后,俩人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顾澜夜不敢耽搁,赶紧转身追师兄去了。
苍溪行将小徒儿抱回了寝殿,刚一放床上,小徒儿就醒了,原本明艳动人的俊脸此刻惨白如纸,见到师尊的一刹那,孔鸿明脸上流露出了喜色,染血的手紧紧拽着师尊雪白的袍子,气若游丝地说:“师,师尊,您一定要替徒儿做主……是,是乌,乌……唔!”
话音未落,顾澜夜就挤了进来,一把抓住孔鸿明的手腕,还飞快往他嘴里塞了颗止血丹,把剩下的话堵了回去。
余光瞥见师兄气势汹汹出门去,顾澜夜赶紧伸脚去拦,没拦住,嘴里急急道:“师兄,师兄!你先别走,那什么……我先帮鸿明止血疗伤,你也别闲着,去紫竹峰一趟……丹房进门左边最靠里的架子,从上往下数第三个抽屉里的东西,你都给我拿来!”
苍溪行顿足,淡如琉璃的眼眸此刻森然冰冷,如两把利刃钉在顾澜夜脸上。
顾澜夜不受控制的腿打飘,说话也有点大舌头了:“去,去呀,看我干,干嘛?我脸上又没花……”
苍溪行定定凝视了他半晌儿,片刻后嗯了声,转身便走。
“师,师尊,师尊……”
孔鸿明不让师尊走,一直伸手,冲着苍溪行,气息奄奄的。
顾澜夜不惯着他,直接把他的手臂推了回去,蹙着眉道:“行啦!叫什么师尊?叫师叔!你师尊在,你不一定能活,但有师叔在,绝对能救得活你!”
一边说,一边快速又熟练地为孔鸿明处理伤势,当衣服被绞开的一瞬,露出大片血肉模糊,饶是顾澜夜司空见惯了的,也不由头皮发麻。
心道刚刚把师兄引开是正确的,要不然师兄亲眼见到孔鸿明的伤,只怕更不会轻饶了乌景元。
“师,师叔,我,我好痛,师叔!啊!!!”孔鸿明痛苦地呻|吟,脸上一丝丝血色也没有。
“痛就对啦,痛就说明你还活着!”
顾澜夜用棉球吸血,快速处理后,就开始取针引线,缝合伤口。
心想,伤得虽然厉害,但比起一年前刚从魔域回来的乌景元,还是小巫见大巫。
只不过也不好处理就是了,伤及了心脉,稍有不慎只怕会丹毁人亡。
冷汗很快就爬满了顾澜夜的脸,他接下来的一举一动都无比小心谨慎。
孔鸿明瞥见小师叔在火烛上烤针,吓得瞳孔都放大了,跟回光返照似的,忙起身拦住了师叔的手,边呕血边说:“师,师叔!如果我这回撑不过去了,请一定要告诉我师尊,都是乌景元伤的……啊!!”
他发出了一串惨叫声,顾澜夜抽回手臂,直接将人推回床上,“行了!我还不知道你啊?你就不是个善茬儿!”
“呜……”
“还乌!”顾澜夜斥道,“看来还是不够疼!”
依旧有精神攀咬人呢。
“呜呜呜,太,太疼了啊……”孔鸿明疼得死去活来,几乎快维持不了人形了,“师叔,止疼丹,止疼丹啊,师叔!”
顾澜夜不是心疼丹药,而是伤成这样,任何止疼的丹药都失去了作用。
更何况得确保孔鸿明安然无恙,这则须要他暂时保持清醒。
等苍溪行拿着东西回来时,顾澜夜已经把伤口缝合好,也包扎好了。
一层层白布包裹下,隐约渗出点猩红的血。
孔鸿明静静躺在床榻上,上身未着衣物,皮肤和脸色都白生生的。
嘭的一声。
一堆东西丢在了顾澜夜脚边,他心虚地抖了一下,默默把身子侧过去,不敢回头看师兄。
“你告诉我,这些东西中,有哪一样是鸿明此刻必须要用的?”苍溪行语气冰冷,白衣上还沾着孔鸿明的血。
顾澜夜艰难地吞咽口水,心虚又理直气壮地狡辩:“我又没说是给鸿明用的,我自己用不行么?”
此话一出,苍溪行冷冷一笑:“你自己用?你寻常待在紫竹峰闭门不出,就是在玩这些脏东西?”
脏东西?
顾澜夜愣了愣,下意识瞥了过去,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竟全是男女欢|好时,用来助兴的小玩意儿!
惊得他霍然起身,连连摆手:“我不是,我没有!这些东西都不是我的!”话音越来越虚。
苍溪行并未理会,径直走过去,坐在床边静静凝视小徒儿,见徒儿额上渗了一层冷汗,就取出手帕轻轻擦拭。
末了,他握住小徒儿的手腕,大股大股的强悍灵力,顺着筋络涌入,苍溪行不惜灵力,只盼着徒儿安然无恙。
“师兄放心,有我妙手回春,鸿明不会有事的。”不过也说不定,先得过去头一晚的危险期,但他不敢如实相告。
顾澜夜一边赶紧收拾东西,一边斟酌着用词,“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的,一时失手也是常事……”
“他差点杀了鸿明!”
苍溪行的语气很沉,字字句句都带着怒火,“鸿明是玉瑶唯一的骨肉,她临死时,我未能及时赶去搭救,如今若是连她唯一的骨肉都保不住,日后有什么脸面,当鸿明的师尊?”
玉瑶是他们的小师妹,也是他们师尊的亲生女儿,从小体弱多病,修不得道,一直在山中静养。
苍溪行资质过人,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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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天纵,天生剑骨入剑道,而且还是凌驾于五行之上,罕见至极的风灵根,非常得师尊器重,不仅要把宗主之位传给他,还打算把玉瑶许配给他。
苍溪行并不爱自己的小师妹,对她更多的是一种责任,既然师尊让他娶,身为大弟子,自然谨遵师命。
一日,小师妹偷摸下山玩乐,在路边捡回来一只满身是血的孔雀,心生不忍,便将之带了回来,养在房里悉心照顾。
那只孔雀后来化作了人形,自称孔文臣,感念小师妹的救命之恩,要以身相许。
而小师妹也对其日久生情,还偷尝了禁|果。
但师尊非常厌恶这个孔文臣,决不允许二人在一起,还把小师妹关了起来。不日后就要与苍溪行正式合籍。
可后来小师妹还是和孔文臣私奔了,是苍溪行打开的结界,放走了小师妹。
师尊因此大发雷霆,险些废了自己的大徒弟,要不是顾澜夜一直拦着,劝着,估计师尊还要把小师妹抓回来,一并废了。
三年之后,他们的师尊就仙逝了,消息传遍修真界,也传到了小师妹耳中。
那时小师妹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独自回到了师门,跪在师尊的灵堂前,哭得泣不成声。
不过才短短三年,小师妹就从豆蔻年华的少女,变成了憔悴不堪的妇人。
虽然她不曾说自己在外受苦,但人人都看得出来,她过得并不好。
那个孔文臣俊美且风流,家中早有妻儿,玉瑶同他私奔后,只能委屈做小,受尽了欺辱。但她偏偏爱惨了那只孔雀,处处为他说好话。
不顾两个师兄的阻拦,依旧带着孩子跟前来接她的孔文臣回去了。
岂料四年之后,小师妹和孔文臣外出游玩,被仇敌截杀,玉瑶拼尽全力,把年幼的孩子送走了。
苍溪行和顾澜夜闻讯赶去时,小师妹气息奄奄,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抓着苍溪行的衣袖,哀声道:“大师兄,怪只怪我当年太任性,非孔郎不嫁,辜负了大师兄,如今幡然醒悟,可为时晚矣。”
“如今只求大师兄看在往日情分上,可怜可怜我,救救,救救我那苦命的孩儿!”
说完这句话,玉瑶就惨死在了苍溪行怀里。
对于当年一事,苍溪行本就懊悔,后又经历了师妹的死,更是懊悔到了极点。
顾澜夜记得可清楚了,当他和师兄好不容易找到孔鸿明时,那个小孩儿正蹲坐在街头,捡别人不要的西瓜皮啃,身上脏兮兮的,脸上都是深深浅浅的淤青。
他那爱干净,爱得都有些变态的师兄,居然一点都不嫌那孩子脏,直接就抱在了怀里。
从那往后,就一直如珠如宝地娇宠着。
也可以说,孔鸿明之所以被他师尊这般偏爱,完全是因为玉瑶。
这般比较来看,无父无母的小奴隶乌景元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10. 负荆请罪
“可是师兄,我相信景元不是那种心狠手辣,残杀同门的人!”顾澜夜据理力争,“再说了,我家书书当时也在场!我就不信书书会不阻拦,一定有什么隐情!”
苍溪行冷冷道:“若有隐情当面对质便是,总不会冤枉了好人!师弟你又何必着急地把人往相匀大师身边送?”
这岂不是落人口实?
再者,这是本门内事,若是传扬出去,不管孰是孰非,总归有一个徒儿要吃亏。
“呃……那,那我不是担心师兄急火攻心么。”
顾澜夜摸了摸鼻子,“反正鸿明一时半会儿也醒不了,等他醒了再问,在这段时间里,师兄就先冷静冷静。千万别冲动啊!”
苍溪行未言,坐在床边静静守着小徒儿,见小徒儿在睡梦中依旧喃喃呼痛,时不时念着几声师尊,想着他是师妹唯一的骨肉,不免又多生了几分怜爱。
片刻后,苍溪行才压低声道:“师弟,你瞧这孩子,生得与师妹多像。”
“那我还真是没看出来。”顾澜夜瞅了几眼,撇嘴道,“师兄你什么眼神?这分明活脱脱跟他老子一个样嘛!”
下一刻,他就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森寒之气,瞬间毛骨悚然起来,顾澜夜揉搓胳膊,且行且言,“行了,师兄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要是再疼,就把止疼丹往他嘴里塞……那什么,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休息了啊,有事再找我,困死了要!”
话到此处,已经走到了门边,顾澜夜伸手一拉房门,映入眼帘的一幕,瞬间让他瞠目结舌。
“!!!”
顾澜夜头顶冒气,赶紧把房门合上了,就露出一丝缝隙,连声音都没敢发出来,眼神示意去而复返,此刻跪在雪地里的两个少年赶紧走。
可乌景元是铁了心,要向师尊当面请罪,在顾澜夜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注视下,深呼口气,高声道:“师尊!弟子乌景元前来请罪!”
殿里的苍溪行闻声眉头紧蹙,眼底一闪而过的无奈和心疼。
可说出来的话冷冰冰的,“你这孽徒,残害同门师弟,怎么还敢回来?”
乌景元的胸口像是突然被人揣了块冰一样,瞬间就寒到了心底,一开口便是满嘴的血腥气:“师尊,弟子是无心之失,才害小师弟负伤,自知有错,任凭师尊处置!”
“咳,你…哎!”
顾澜夜这会儿也不装了,把殿门推开,先是往殿里瞅了一眼,才往外走去,“你这孩子怎么死心眼?不是让你出去躲几天,为什么又回来?”
说这话时,他还瞅了眼同样跪在雪地里的宁书,见自家徒儿冻得脸色都紫了,心疼得不行,寻思着小青蛇不禁冻的,再冻一冻,八成要僵,下意识要将人拉起来。
一拉之下,宁书发出一声痛呼,顾澜夜这才发现徒儿身上有伤,顿时气得瞪眼,“这怎么回事?谁伤了我家乖徒儿?我家小蛇那么柔弱,那么乖巧,招谁惹谁了,居然下这么狠的毒手!!!这是奔着要他命去的啊?!”
言辞和语气都非常浮夸,叫嚷的声音也大。
“师尊,弟子也有错,未能劝阻孔师弟夺取乌师弟的本命剑,还未能阻止二位师弟动手,这才酿成大错!”宁书看似认错,实则三言两语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了。
可眼下孔鸿明重伤,还昏迷不醒,单方面的说辞不足以为信。
而且,就算是师兄弟私底下互殴,一方把另外一方伤成这样,也足以定罪了。
顾澜夜心里跟明镜似的,就是故意搅浑水,当即就以此为借口,要先把宁书带回去疗伤。
苍溪行并未阻止,默许了。
只不过在顾澜夜想故技重施,把乌景元也带走时,殿里蓦然又传来了苍溪行的声音,冷冰冰的:“我的徒弟就不劳烦师弟照顾了。”
乌景元闻听此言,方才还冷到了底的心脏,似乎瞬间被注入了热水,人也突然活过来了。
只要师尊还肯认他就好,不管师尊事后要怎么惩罚他,他都心甘情愿承受。
顾澜夜没了法子,只好先将宁书带回去。
外面天寒地冻的,不知何时又飘了雪。
乌景元跪得笔直,眼睛一眨不眨直视这扇殿门。
身上的体温,很快就在冷冽的寒风席卷之下,渐渐散尽了。
为了保持清醒,他只能强迫自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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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开心的事情,依稀记得,一年前也是这样的大雪天。
他和师尊被囚困在魔域中,那里冰天雪地,滴水成冰。
没了灵力之后,乌景元孱弱得跟小猫儿一样,可为了给同样重伤难行的师尊取暖,他便脱下自己所有的衣服,赤|裸着身子,紧紧抱住师尊。
眼睛不能视物,他就摸索着,抓住师尊的双手,一遍遍往师尊掌心哈气。
昏迷中的师尊念着口渴,他就含了一嘴的冰雪,融化成水后,慢慢渡进师尊嘴里。
师尊的唇很冰,也很滑腻,像是涂抹了胭脂一般,唇与唇触碰到时,比想象中更柔软。
乌景元不敢生出半点亵渎之心,一心一意只想给师尊渡点水,可心里还是不免泛起几丝涟漪,甜蜜在胸膛炸开,堵得严丝合缝,他那时像一只见不得光的阴沟老鼠,小心翼翼守护着好不容易得来的珍宝。
那时虽冷,但有师尊在,似乎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能咬牙熬过去。
眼下乌景元却有一种自己快熬不住了,很快就会被冻死在雪地里的错觉。
师尊始终没让他起来,殿里也静悄悄的。
似乎是在等孔鸿明醒来后,才会松口。
他冻得厉害,身子很快就在寒风骤雪中佝偻起来,慢慢被覆盖成了小雪人。
乌景元眼睫上都是雪,哆哆嗦嗦往掌心哈热气时,眼前又陷入了一片惨白,视线变得模糊不清,连眼泪是怎么滚出来的,都不知道。
不知又过了多久,殿里总算有了点动静,孔鸿明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隐隐还带点哭音:“师,师尊?真的是师尊?我不是在做梦吧?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师尊温柔的声音很快从殿里飘了出来,“傻徒儿,有师尊在,你怎么可能会死?”
乌景元暗暗大松口气,既然小师弟醒来了,想必不会有生命危险了,紧绷着的神经,骤然放松下来,人的意志也随之瓦解。
眼前紧接着一黑,乌景元倒在了地上,无声无息的,像秋日树上枯黄的叶子,比雪落的声音还轻。
意识断开的前一刻,他恍惚间看见了熟悉的雪色身影,在向他一步步走来。
11. 被关押地牢了
小师弟虽然醒了,但伤及了心脉,如今还下不得床,短暂的清醒后,就再度陷入了昏迷。
在这期间,乌景元作为“主犯”,被关押在牢房里听候发落。
一般来说,被关押的受过弟子,为防逃跑,或者畏罪自尽,都会戴上沉重的枷锁,其上蕴藏抑制灵力的符咒,更有甚者,要往脚踝里钉骨钉,用铁链锁住。
但乌景元本身就是废人一个,因此算是因祸得福,躲过一劫。
饶是如此,在地牢里的日子也不好过。
天寒地冻的,地牢里什么都没有,三面石墙,一扇铁门,沉重的大锁卡擦一声,从外锁住。
除了右上角巴掌大的透气孔之外,四下一片昏暗。
乌景元点了火烛,蹲坐在角落里,把手拢在衣袖中,紧紧抱住双膝,可体温还是逐渐流逝,很快就冻得四肢发麻。
为了不被冻死,他只好伸展着僵直的骨头,盘腿坐好,不下于千万次的,再度尝试运转灵力。
可早已枯竭的气海空空当当,丢个石头进去,都能听见百十来道回响。
乌景元缓缓睁开眼睛,望着自己空无修为的双手,满脸黯然。
忽听外面传来脚步声,仰头一瞧,来人竟是小师叔。
乌景元惊讶的同时,又有一点失落,强打起精神站了起来,两手下意识去抓铁门,还被其上流转的符咒蛰了一下。
不怎么疼,就是有点麻。
“小师叔,您怎么来了?”
“我能不来吗,我不来谁给你送温暖?”
顾澜夜从乾坤袋里扯出一条加厚的被褥,透过铁门的缝隙往里塞时,才发现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被子太厚了,压根塞不进去,不小心触碰到铁门,被符咒打的噼里啪啦,火星子飞溅,可比静电难缠多了,发出一阵鬼叫。
“嘶哈,早知道还是拿条薄被了,这他妈谁设的鬼东西?怎么打手上这么疼?!操!”
话音未落,顾澜夜就意识到了什么——除了他那个冰块脸师兄,应当也没人会这么无聊,毕竟都被关押到这里来了。
不跑审问过后,不一定死。
但只要敢跑,罪加一等绝对死。
被褥实在塞不进去,顾澜夜忙得满头汗,手背还被符咒打得黢黑,本来心情就不好,现在更差了,去年过年还暗暗发誓,一定要改掉张口就带妈的死毛病,这会儿又破戒了。
但看了看面前跟霜打后的茄子似的小可怜,顾澜夜强迫自己把脏话憋回去了。
“待在这里冻坏了吧?肚子饿不饿,小师叔给你带了点吃的,你先吃几口垫垫肚子。”
把带来的糕点,小心翼翼塞了进去。
乌景元捧着尚且温热的点心,嘴唇蠕动,刚想说几句感谢的话,小师叔就潇洒地摆摆手,“行了行了,别整煽情那一套,赶紧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吃饱喝足,再好好睡一觉,一觉醒来师叔就想办法把你弄出去!”
边说边递上了水囊。
顾澜夜搓了搓手臂,才待了一会儿,就冻得有点受不了,忍不住小声嘟囔这什么鬼地方,老鼠来了都得拖家带口往外跑。
“对了,师叔,小师弟怎么样了?”乌景元小口小口啃点心,有些食不知味的,仰头满眼担忧地问。
顾澜夜哧的一声:“挺好的,已经没事了,再躺几天就能下地满山撒泼了。”
有师兄一刻不松懈地守着,各种灵丹妙药,还有自己的灵力,不惜一切代价地照顾着,那能不好么?
就算是死人,都能保鲜了。
闻言,乌景元总算放心了,还冲着小师叔笑了笑。
“你啊,有这份闲心,不如多操心操心自己的事儿。”
顾澜夜看着眼前面目全非的一张脸,长叹口气,心想,被封建礼教荼毒的傻孩子呦,这个年龄,正适合好好上学读书。
临走之前,顾澜夜把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从缝隙里塞了进去。
乌景元本来不敢收,可小师叔非常坚持,还调侃他,是不是嫌弃小师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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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乌景元赶紧正色道,“弟子只是担心会弄脏小师叔的衣服。”话到此处,他悄悄攥了攥拳头,若是今夜过来探望他的人是师尊,不知该有多好。
哪怕只是远远看他一眼,他也心满意足了。
“不过一件衣服,脏了就洗呗,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好好休息,别多想,一切有小师叔在呢。”
小师叔走后,乌景元把衣服披在身上,猫成一团,眯着眼睛小憩。不知是衣服上尚存余温,还是心理作用,他竟不觉得冷了,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
苍溪行藏在暗处,施法阻断了自四面八方涌进来的寒风,尽量让地牢温暖一些,凝视着蜷缩在角落里的身影良久。
待人睡熟了,才悄无声息行了过去。
先认真检查了徒儿的双手,又抬手覆在徒儿头顶,淡蓝色的柔光,逐渐笼罩在徒儿身上。
在确定当真没受什么伤后,悬了彻夜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好在有护身小甲,否则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徒儿的身体如何,他这个当师尊的最清楚,如今不过是勉强维系而已,根本受不得一点伤,一点痛,否则就会跟琉璃娃娃似的,摔得粉身碎骨,任凭他如何用尽心思,恐怕也回天乏术。
幸好有惊无险。
无论如何,人没事就好。
苍溪行暗暗松了口气,刚准备离开,哪知袖袍冷不丁被人从后拽住,他一惊,回头望去,就见乌景元依旧双眸紧合,睡梦中似乎感知到了师尊,身体本能作出反应来。
“师,师尊……”乌景元喃喃自语,声音隐隐还带点哭腔。
苍溪行眼底流露出了不忍,并没有挣开徒儿,反而半蹲下来,修长白皙的手指,抚摸上了徒儿的面庞。
看见徒儿跟孩子似的,竟下意识凑了过来,把脸贴向师尊的掌心,不由弯了弯唇角,旋即在看见徒儿脸上缠满的白布时,又是一阵黯然神伤。
心疼地用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徒儿的下巴。
12. 公审
乌景元又梦回了和师尊初见时的场景。
师尊一身雪衣,站在尸山血海中,目光如炬地望向他。在梦里,师尊又一次咬掉了手上染血的黑手套,轻轻托起他的脸,声音清凌凌的,询问他的名字。
可每当乌景元扬起头,睁大眼睛,想看清楚师尊的脸时,梦很快就醒了。
醒来后,乌景元一阵怅然若失。
地牢光线昏暗,无论白天黑夜,总是阴森森的,像地窖。
小师叔没能履行诺言,放他出去,大概是受到了上面的阻碍,自己也没能再来。
乌景元没有觉得失望,如今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了。
在被关押的几日以来,他都独自坐在地牢里,因为没事干,索性就再度尝试凝聚灵力,可每一次都如石沉大海一般。
护苍剑不见了,应该是被师尊拿走了。
乌景元第一次醒来时,就发现了,当时还心存侥幸,师尊是不是看在了过往的情面上,打算施舍一点灵力,救一救团团。
可伴随着时间的推移,心里的不安感,逐渐攀升。
乌景元甚至开始祈祷,小师弟已经恢复如初,而护苍剑和团团,也平安无事。
味同嚼蜡地吃着小师叔带来的点心,乌景元独自蹲坐在角落里,黑暗,孤独,还有乌云般压在他心头的惊恐,逐步将他吞噬。
直到第十天的早上,地牢的大门才从外打开。
一名弟子开了锁,面无表情地提了乌景元就走,长时间被关押,乌景元竟一时连路都走不好了。
小师叔带来的那些点心和水,只维持了七天,也就是说,加上今天,他已经三天没吃没喝了。
乌景元有气无力地央着对方,请他等等。
“三师会审,由得你磨磨蹭蹭?”
一声断呵,惊得乌景元抖了一下,三师,师尊,师叔,还有哪个师?
无论如何,自己这蓬头垢面的样子,实在不宜见人。
乌景元好声好气地央求:“容我先去洗漱,我这副样子,岂能面见师长?”
“你洗不洗漱,又有谁看?”这名弟子态度冷硬,说话也难听,“脸都毁了,再难看又能难看到哪儿去?”
乌景元瞬间就沉默了。
心里苦笑,是啊,脸都毁了,确实也没什么可洗漱的。
直到他被拽到金碧辉煌的大殿里,还被按跪下时,乌景元的眼前都是模糊不清的,缓了好久,才逐渐清晰起来。
这才发现大堂里或坐或站,已经聚了不少人,而乌景元是唯一一个跪着的,就连与他一同“犯事”的宁书,都好生生地站在他师尊身边。
更莫说是孔鸿明了,他此刻穿戴齐整,俨然就是只高傲的小孔雀,正依偎在一位胡子花白的老者怀里,目光对上乌景元时,还从鼻孔里出了声冷气,重重的,满是轻蔑。
“师祖,就是他伤了我!”
孔鸿明光明正大地指认起来。
他是上任宗主之女,玉瑶的唯一骨肉,而他此刻依偎的老者,正是玉瑶的师伯,按照辈分来说,此人是乌景元等人的师祖,就连已接任宗主之位的苍溪行,都得恭敬地唤老者一声师伯。
此人也就是宁书口中的定坤师祖了。
原来三师会审的第三师,指的就是师祖。
乌景元自从拜入师门,就只见过师祖一次,还是在他正式拜师时。
当时师祖第一眼见他,就面色阴沉,不顾拜师的仪式还没完成,就出言阻止,话里话外就是不同意苍溪行收他为徒。
可师尊到底还是收了他,并当众与他完成了师徒契。没过多久,师祖就闭关去了。大家私底下都在议论,说师祖是被气的,但伴随时间推移,慢慢就不了了之了。
再次出关时,还是师尊把小师弟接回山中,那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小师弟身上。
里三层外三层,把小师弟包围得水泄不通。
乌景元知师祖不待见自己,就识趣儿地没往前凑。
眼下是第二次面见师祖,同上次一样,只有乌景元是跪着的,气氛也很紧张。
“哼,我早就说过,此子不可留!如今胆敢残害同门师弟,没准来日就有胆欺师灭祖!”
师祖搂着孔鸿明,跟对待什么宝贝似的,可待乌景元却冷言冷语,“炉鼎出身的小奴隶,无怪乎此了!”
玄梧山人人都知乌景元的炉鼎出身,也人人都知,他是昔年,敛光仙尊下山除害时,带回山中的“战利品”,但人人都心照不宣,从不拿出来说事。
哪怕连跋扈娇纵的小师弟,也不敢在乌景元面前嘲讽他的出身。
偏偏这天下皆知的秘密,如此赤|裸|裸地揭了开来,在场众人神情都变了变,目光各异地望了过去,有同情,有怜悯,也参杂着极少数的轻蔑。
乌景元面色沉静。
这些年他待在山中修行,早就完成了对于出身上的自洽。
如今不管任何人当面问他,是不是炉鼎出身,他都会坦然地点点头,说是的。
那又怎样?
这没什么好遮掩的,就像沉疴顽疾一样,越是捂得紧绷绷的,一丝气也不透,就越容易发炎溃烂。
雷公电母亦顶天,乌景元不认为一个人的出身,能决定什么。
面对师祖毫不留情的训斥和刁难,他没表现得特别惊慌,而是很规矩地行了个弟子礼。
再扬起头来时,姿态不卑不亢,声音也清清楚楚:“弟子不曾残害同门师弟。”
“好你个孽障!证据确凿,还不知悔改?!”
师祖怒拍桌面,疾言厉色地训斥,“鸿明被你的本命剑一剑穿胸,伤及了心脉!若非他小师叔及时出手相救,只怕如今早已魂飞魄散!”
“你竟还敢大言不惭,说你不曾残害他!那我且问你,他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难道他昏头了,主动扑到你的剑上,任你杀?”
乌景元没急着辩解,而是下意识瞥向了主座上的师尊,却不曾想,师尊并未看他,哪怕一眼。
心头蓦然发颤,一种名为委屈和失落的酸水,正逐步侵蚀着他的心脏。
“师祖!”
宁书听不下去了,赶紧走上前,贴着乌景元跪下,刚拱手开口,就被师祖训斥了,“没问你!把嘴闭上!”
顾澜夜啧的一声,心里突然觉得很不爽……这糟老头子,倚老卖老地骂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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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定坤师祖性格暴躁,不好相处,唯一能同他亲近的,也只有死去多年的玉瑶,而他待玉瑶如同亲女,自然也爱屋及乌,对玉瑶唯一的儿子疼爱有加。
本质上同苍溪行一样,因为玉瑶香消玉损,红颜薄命,就把对玉瑶的疼爱,尽数加注于孔鸿明身上。而孔鸿明一向恃宠而骄,仗着这份恩宠,在师门耀武扬威惯了的。
此刻见自己有长辈护着,孔鸿明得意忘形,竟浑然没察觉到师尊紧锁的眉头,以及眸底隐隐的不悦,站了起来,双臂环胸,叫嚣道:“就是就是!我又不是个蠢蛋,还能自个儿往你剑上扎?要不是师尊昼夜不分,守在我身边,为我输送灵力,我这会儿没准儿早到地府见我娘了!”
顾澜夜正喝茶,打算压压火,闻听此言,还对天翻了个白眼,心说,你娘要是知道你这么熊,当初就该把你抹墙上的。
闻言,乌景元下意识紧紧攥着拳头。
原来在自己被关押的时候,师尊都陪在小师弟身边,师尊乃九州大陆上,最年轻的飞天境,修为高深,实力深不可测,灵力更是如汪洋大海般汹涌强盛。
有师尊在,小师弟就是想死也难。
既然师尊可以不惜力气,为小师弟灌输灵力,又为什么不能施舍他一些,好救一救团团?
“小师弟,当日真相如何,你比谁都心知肚明。”宁书到底还是开了口,且一针见血,“各位师长,弟子此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此事本是小师弟无礼在先,抢夺护苍剑,还蓄意将其炼化,乌师弟不过是护剑心切,适才闯了进去。再者……”
稍微顿了一下,宁书向乌景元投以歉意的眼神,“再者,乌师弟金丹已融,修为尽毁,如今不过是废人一个,又如何能执剑行凶,还那么巧合地一剑刺穿了小师弟的胸膛?这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
眼下之意就是,乌景元已经没有能力执剑伤人了,小师弟因此受伤,定有隐情。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会用自己的命,冤枉他乌景元不成?!”孔鸿明怒道,还霍然站了起来,拳头攥得紧紧的,因为气愤,身后竟隐隐幻化出火红色的羽毛,还能听见孔雀的鸣叫。
“我只是在阐述事实。”顿了顿,宁书蹙起了眉,由于本体是蛇,天生就是孔雀口中的食物,遂在面对天敌时,难免本能地想逃离此地,强忍着本体威压,又镇定自若地补了句,“我相信乌师弟不会害人。”
“你,你要气死我!看我不把你吃掉!”
孔鸿明一怒之下,唰的一声,身后绽放出了孔雀尾巴,顾澜夜眸色一紧,赶紧放下茶杯,刚要一挥衣袖,把他家小蛇先收回来。
下一刻,苍溪行已经出手,曲指轻轻一簇灵光弹了过去,啪的一声,孔雀尾巴就瑟缩着收了回去。
孔鸿明仓惶地望了师尊一眼,恰好撞见一双深邃凌厉的眼眸,他看明白了师尊眼里的警告,心头一怯,连忙要往师祖怀里扑,可紧接着就听见师尊发出的一声冷笑。
当即面色一紧,等再缓过神时,已经跪下了。
垂头丧气的,哪里像是孔雀?
分明像只斗败了的公鸡,盘条柔顺还低眉顺眼,只不过还很不服气,暗戳戳伸手去拽师祖的衣袖。
13. 他想好好活着
师祖面露不悦,沉声道:“难道你忘了?你曾经答应过玉瑶什么?如今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玉瑶唯一的骨肉,在你眼皮子底下受此重伤?她若泉下有知必要埋怨你这个师兄,苛待她的孩儿!”
“与其让鸿明继续待在这里,受小人欺辱,不若由我带回去,以后就归我养了,省得沦为旁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竟字字句句都在指责乌景元。
乌景元其实也很费解,为何师祖对自己有这般成见,但他知晓师尊绝不可能让师祖带走小师弟的。
小师弟就是师尊的眼珠子,师尊对他极其纵容。从不惩治他,甚至连半句重话都没说过。
孔鸿明长这么大,不管犯了什么错,都会被轻易原谅,毫不夸张地说,在师尊的保护之下,连个跟头都没摔过,更莫说是被一剑穿胸,直接钉在墙面上了。
虽是无心之失,但此事闹得太大,就连师祖也被惊动了。
师祖对小师弟的偏爱,只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怕就算师尊肯轻拿轻放,师祖也是不肯。
乌景元心知无论自己如何解释,都难逃罪责。
但人长了嘴,生了舌,就是该替自己辩解,否则还不如当个天生的哑巴,他也不愿让自己不明不白,背上残害同门的黑锅。
凭什么?
深吸口气,乌景元神情认真地说:“那日,宁师兄奋力把小师弟设的结界,扯开了一道口子,是我先闯进去的。”
“那时我见小师弟在炼化护苍剑,情急之下就撞翻了剑炉,把剑抢了回来。”
“呸!可你一点伤都没有!反而是我的长红剑当场断成了两截!!!”孔鸿明对这事耿耿于怀,本命剑毁,简直比捅穿他胸膛,还让他难受!
乌景元不想再让着他,当即眸色一冷,毫不客气地道:“孔师弟,我在同师长们说话,岂容你插嘴?”
他一向温和,很少有这般疾言厉色的时候,孔鸿明一时有些愣住了,等缓过神时,气得更狠了。
乌景元算个什么东西?
居然敢当众训斥他,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长红剑因此折断,小师弟恼羞成怒,竟往我身上扑来。”乌景元条理清晰,把事情的真相,尽数说了出来,“我虽成了废人,但依旧是护苍剑的剑主。本命剑忠心护主,这才误伤了小师弟。”
话到此处,孔鸿明已经气得蹿起来了,恼羞成怒道:“你这么说,那反倒都是我的错了?我是看你天天可怜巴巴的,到处求人救你的劳什子破剑灵,所以才好心好意,要把两剑融合到一起!”
“你不仅不知好歹,还毁我剑,要我命!”他快气炸了,本来年纪就小,又容易冲动,一恼起来就要冲下去打人。
可还没冲到乌景元面前,就被从高位上飞掠而来的一股灵力,捆了个结结实实,嘭的一声,就摔倒在地。
“大殿之上,岂容你放肆?”
苍溪行收回指尖灵力,对此事已有决断,但在发落之前,他还是望向了乌景元,态度疏远,“你还有什么话说?”
还真有。
乌景元看了看一旁满脸怒容的师祖,又看了眼冲他点头,示意他大胆说,不要怕的小师叔,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师尊的脸上。
明明近在咫尺,师尊的面部轮廓,却模糊不清,他明明很努力地睁大眼睛,想看清楚师尊的脸,可最终看见的,只是惨白的雪花片。
他讨厌死这双鱼眼了!!!
乌景元道:“此事与宁师兄无关。”
苍溪行不说话,幽深晦涩的目光,居高临下凝望过来,可这一回,是乌景元把目光错开了。
那双眼眸暗色越深,其余人也没有再开口,似乎都想听听,乌景元还有什么话说。
“弟子虽是无心之失,但终究还是误伤了师弟。”乌景元垂下头,语气闷闷的,“听凭师尊处置。”
最终师尊罚他去思过崖面壁思过,但没有定罚期,只说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才许离开。
这个结果所有人都不满意,但苍溪行是一宗之主,他的话,任何人都不能反驳。
被押送后山前,小师叔还凑过来,压低声儿说“你且忍几天,等那老家伙前脚一闭关,你后脚就能出来了。”
还嘱咐乌景元,不要死脑筋,回头和师尊好好说,撒撒娇,服个软,糊弄糊弄。
可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师尊从来就不是个好糊弄的人,再说了,乌景元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更不认为护苍剑有错。
如果一定要论这个错,那错就错在,他不该拜苍溪行为师,不该踏入玄梧山,更不该以身为祭,毁了一身清白和修为。
他最大的错就是,不该爱上师尊。
到头来人不人鬼不鬼的,只能独自舔舐伤口。
————
乌景元蜷缩在思过崖上的石洞里,勉强靠着生起的一堆火取暖,望着外面簌簌飞落下的雪花,眼前很快就模糊不清了。
也不知道师尊想罚他面壁思过多久,如果他一直想不清楚,是不是一辈子都出不去了。
再过不到两个月,就到除夕了,不知到那时,他能不能被放出来,跟大家热热闹闹吃顿年夜饭。
记得去年除夕夜,乌景元重伤难行,独自躺在房里动弹不得,半梦半醒间,依稀听见门外响起的烟花爆竹声,还有弟子们欢快的笑闹。
他的重伤虽然在山中引起了轩然大波,让整座玄梧山愁云惨淡的。
但只是短暂的,新年的热闹氛围很快就冲淡了蒙在山中的愁云。
那时乌景元还没换上鱼眼,看不见窗外绚烂的烟花,只依稀间听见有弟子高声念着,“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人间即将迎来新一年。
乌景元当时还天真地想着,明年这个时候,自己应当同师尊完成了合籍之礼。
当徒弟和当道侣是不一样的,他当惯了师尊的徒弟,不知该如何当师尊的道侣。
但他可以慢慢适应,以后的日子还长着。
可就是这么一等,就等到了今天。
被罚到思过崖的弟子,每日只有一餐饭,而且还都是清汤寡水照人影的米汤加咸菜窝头,这也是惩罚的一种。
乌景元一点都不嫌弃,有的吃就可以了,他还不想死,即便面目全非,沦为了废人,依旧想好好活着。
他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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窝头放在火堆里烤,烤得焦黄酥脆之后,夹上咸菜和从山洞里找到的野果,配着米汤吃,也能填饱肚子。
就是野果子有点酸,吃完后感觉连豆|腐都咬不动了,后来他发现烤过的果子,不仅不酸了,吃起来口感更好,索性就用树枝串成糖葫芦,架在火堆上烤,也算是苦中作乐。
只不过石洞里太冷了,乌景元把所有收集到的枯草树枝,简单铺成了床,夜里依偎着火堆睡,第二天依旧冻得头昏脑涨。
好在这种饥寒交迫的苦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
大师兄从外面回来了,回来后大概是听到了山中的风言风语,就御剑飞上了思过崖。
按理说,未经师长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踏上思过崖,探望有错在身的弟子。
因此,乌景元在看见大师兄的一瞬,先是一喜,旋即由喜转忧,忙让大师兄快些离开。
“我不放心你,就过来看看你。”
大师兄一挥衣袖,收回了剑。
不知是鱼眼的老毛病犯了,还是乌景元冻久了,有些神志不清,竟隐隐觉得大师兄今日有些不一样,感觉浑身冷凄凄的,说话的语气也冰冰冷冷的,让人不敢近身。
乌景元没多想,只当大师兄心疼小师弟,遂才对他有些埋怨,刚准备开口解释,可嘴唇蠕动了几下,又把到嘴的话憋了回去——大师兄既然肯违背门规,来此地看他,定是真的心疼他的,否则作甚要来?
总该不是来看他笑话,或者骂他几句,打他几下的,大师兄不是那样的人。
乌景元拖着枯木似的腿,才刚站起来,大师兄就已经进了山洞,目光迅速四下一瞥,就瞥见了一旁石头上,没吃完的窝头和咸菜,顿时眸色就深了许多。
“你这几日就吃这个?”语气里隐隐有些薄怒。
“嗯。”乌景元点点头,随即感到有一点奇怪,“被关在思过崖的弟子,都得吃这个啊。”
又没有谁特意针对我。
不过很快他就了然了,大师兄一直恪守门规,可是师尊座下最沉稳可靠的弟子,也是众多师弟们心里,当之无愧的大师兄。
从来没犯过什么事,更没被关到这种鸟不拉屎的悬崖峭壁之上,饱受风餐露宿,自然不知受过的弟子,吃什么喝什么。
同大师兄凝重的神情一比,乌景元就显得非常豁达乐观,还收拾出了一片还算干净的地,请大师兄坐一坐。
大师兄并没有坐下,目光从残羹冷炙上,扫到了那一堆不能算是床铺的枯草上,最终落在了乌景元明显有问题的腿上,语气更冷了:“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乌景元觉得大师兄这话问得好奇怪,腿当然还是之前从山坡上滚下来摔的啊,当时还是大师兄把他抱去紫竹峰,请小师叔医治的。
本来都快好了,后来经小师弟一事,在雪地里跪了一回,事后还被关押到了地牢里。
可能是寒气入体,也可能是之前在地上滚爬时,又伤着了,总而言之,现在就跛了。
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有些长短腿。
他之前已经尽量踮着脚,努力在人前维系为数不多的体面了。
但方才看见大师兄太激动了,一时忘了踮脚……
14.梦里被全世界爱着
乌景元不想和大师兄聊这个,见大师兄不坐,自己也不好意思坐,索性就站着闲聊,“外面的事已经处理完了吗?我之前听宁师兄说,四相门满门被屠,是何人下的毒手?该不会是魔……”
话音未落,眼前一恍,一股森然的寒意,如雪浪般近了身,一手飞快握着他的左肩,一手虚扶他的腰,直接将他按坐下来。
乌景元吓了一跳,等缓过来时,大师兄已经半蹲在他面前,而自己那条坏腿,此刻已经被大师兄手扶着,搭在了大师兄的膝上!
这姿势太诡异,也太尴尬了!
乌景元“唔”了一声,瞬间脸上开始烧,唤了声大师兄,就立马缩腿。
“别动!”
大师兄的语气依旧冷冰冰的,同素日里的清朗和煦截然不同,竟还隐隐有一种师尊的清冷霜寒,以至于乌景元乖得跟雪地里的野兔似的,睁大一双圆溜溜的蔚蓝色鱼眼,下意识屏息凝气。
那双大手仔细检查了乌景元的坏腿,隔着还算厚实的棉裤,乌景元都被手上的冰凉刺得一直瑟瑟发抖。
好几次想唤一唤大师兄,可话在嘴里捣了捣,又咽了回去。
见大师兄眉宇几乎皱成了“川”字,乌景元心里一咯噔,明白自己的腿很难治了……其实他心里早就有底了,可当听见大师兄问他,为何不告诉师长们时,眼眶还是有些涩涩得疼。
下意识想攥拳揉一揉,却又不愿让人看自己的笑话。
乌景元迟迟没有回应,那双横在他坏腿上的手,蓦然紧了三分,语气也更沉了:“你在自暴自弃?”
不知是不是错觉,乌景元清晰感知到大师兄说这话时,有些动怒了。
“不,不是。”乌景元不想被误会,低着头,使劲揪着袍袖,小声说,“我,我没有机会。”
他没撒谎,是真的没有机会。
倘若在被关在地牢里的那十天中,只要师尊肯来看他一次,他都会厚着脸皮,央求师尊帮自己看看伤腿的。
可是师尊一次都没有来。
等他再见到师尊时,已经没有机会了。
师尊或许根本不在意他受没受伤,一心全扑在伤重的小师弟身上。
其实乌景元在地牢里,闲来无事时,心里也会冒出不甘心的坏水,想着如果能和小师弟换一换就好了。
如果受伤的是自己,不是小师弟那就好了。
师尊会不会像抱小师弟那样,把他抱在怀里,那么急地带回去救治。
会不会也日夜不休地陪在他身边,为他输送灵力?
不需要太多,一点点,就要一点点,他就能救团团了。
团团……
想到此处,乌景元狠狠攥着衣袍,把袍子揪得皱皱巴巴,跟纵横交错的树皮一样难看。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释怀了,如今才发现并没有,他依旧对往事耿耿于怀。
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像根毒刺一样,折磨得他快疯掉了。
可师尊什么都不知道。
师尊依旧高高在上,依旧冷漠清冷,也依旧对他视若无睹,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即便乌景元的身上,早就被师尊打上了深入骨髓的烙印,一辈子都无法清除。
原来他对师尊还是怀有期待的,可师尊却不再对他有一丝一毫的关爱。
乌景元强忍着,把眼泪憋了回去,看着大师兄凝重又难受的神情,故作轻松地说:“没事,反正,反正都成现在这样了,也不差再多坏一条腿……”
声音越来越低,他不想在大师兄面前掉眼泪,忙低了低头,使劲攥着拳头,忍住哭腔,再抬起脸时,还冲着大师兄挤出了笑。
“大师兄能来看我,我真的好开心……不过,以后还是别……”话音未落,就被大师兄打断了。
“不丑。”
“嗯?”乌景元有些错愕。
“不难看。”大师兄深吸口气,语气很轻,可神情怅然又苦楚,“景元一直都是景元。”
乌景元张了张嘴,被惊到说不出话来,怎么都想不到大师兄居然会跟他说这些。
他做梦都想从师尊口中听见的话,如今却从大师兄口中听见了。
长时间的压抑和委屈,在此刻都化作了滚|烫的眼泪,决堤似的滚落下来。
乌景元一边躲闪,一边喃喃自语说对不起,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他到底对不起谁了?
可除了说对不起,不知还要说什么。
他把脸慢慢往胸口埋,眼泪啪嗒啪嗒掉在了自己的手背上,就跟下了场小雨一样。
连哭都是无声无息的。
面前的大师兄什么也没说,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拢在宽袖中的大手,松了紧,紧了松,因为攥得太过用力,指尖完全失了血色,惨白一片。
心底有一块地方,被眼泪浇透了,深深陷了进去。
寒风刺骨,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
火堆已经熄了,山洞里黑灯瞎火,伸手都不见五指,唯有大师兄身上穿的湛蓝色袍子上,隐隐闪着银光,浮光般流动,非常鲜活。
乌景元很快就不哭了,尴尬又局促地坐在草堆上,像做错事的孩子,两手收拢在衣袖里,一直乱绞。
气氛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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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闷,僵持了不知多久,像石雕一样沉默不语的大师兄,突然站了起来,一声不吭就往外走。
乌景元以为他终于要下峰了,再不走自己都快憋过气了,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刚眉开眼笑起身相送。
哪知大师兄走到山洞门口,突然驻足不前了。
乌景元到嘴的一句“大师兄下山慢点”,就这么卡在嗓子里了。
跟小尾巴似的,站大师兄身后,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时,大师兄沉闷的声音,突然响起。
“你就这么急着赶我走?”
赶?!
这个字眼太严重了!
而且不是你自己要走的吗?
乌景元有点懵,怔愣着说:“我没有赶……”
“那好,”大师兄突然松了口气似的,“我留下陪陪你。”
转过身来自顾自地取出明火符,屈指往床铺上一弹,腾的一声,山洞里瞬间亮如白昼。
乌景元嘴角有点抽搐,敢情大师兄刚刚要走,只是虚晃一招,真实用意是烧他床铺啊。
“暖和些了么?”大师兄望着眼前的火堆,在火焰的炙烤下,清俊的面容半明半昧。
“呃,嗯。”
现在是暖和了,那之后呢。
吃了这顿,下顿挂在墙上吗?
乌景元也看着火堆,没好意思吭声,站了没一会儿腿就酸了,只好邀请大师兄一起坐石头上。
这一回大师兄没有拒绝,同他挨着坐在了一处,大师兄问他饿不饿,乌景元还没来得及回答,怀里就蓦然被塞了一个大纸包。
拆开一瞧,居然是一只完整的烤鸡。
还热气腾腾的。
倒是奇了,这么冷的天,刚刚两人又瞎聊那么久,烤鸡隔着纸包着都烫手,难道大师兄是揣在怀里,一路护着上峰的?
“吃吧。”大师兄捡起一根树枝,在火堆里戳了戳。
乌景元嗯了一声,拆开纸包后,想了想,先扯了根鸡腿递了过去,大师兄只是瞥了眼,就冷淡地说:“你自己吃。”
“我吃不了这么多。”乌景元说,“大师兄不用担心我,每天都有人给我送饭。”
话一出口,大师兄的脸色就沉了几分。
乌景元悻悻然地住了口,想着大师兄或许在练辟谷术,自己也就不客气了。
大口大口啃着香喷喷的鸡腿,不知是真的饿了,还是刚刚哭了一回,委屈消了不少,这会儿吃着有滋有味的。
吃饱喝足之后,又烤了会儿火,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梦里他好像被全世界捧在手心里宠爱着。
15.他只是把我当爹看
紫竹峰上。
顾澜夜正在炼丹。
他家书书本体是蛇,蛇一入冬就会冬眠。
虽说书书是条勤奋又努力的小蛇,早早就化作了人形,但还是少不得一到寒冬腊月就迷迷瞪瞪的,成天到晚蔫蔫巴巴,像是才被深秋的寒霜劈头盖脸打过一样。
顾澜夜跟冷血无情的人渣师兄不一样,他对自家小蛇非常宝贝,压根舍不得让小蛇受一点点委屈。
天刚刚擦黑,他就吩咐徒儿放下手头所有的活儿,赶紧钻进顾澜夜特意给他烧的暖炕上,舒舒服服睡觉去。
他家书书很听话的,软软糯糯应了声“知道了,师尊~”
有这样听话的徒儿,顾澜夜非常满意,反而不知师兄成天到晚装什么的,居然对同样乖巧的徒儿百般疏远,活像是天生被欺师灭祖的命!
“你嘴里又在嘀嘀咕咕什么?”
身后冷不丁传来熟悉的声音,吓得顾澜夜一哆嗦,手里攥的一把药材全撒出去了。
猛一回头,这才发现来人是师兄!
“你,你这个人怎么走路没声儿啊?!”顾澜夜下意识往旁边退了退,一边小声抱怨,一边弯腰去捡药材,“今个是什么风啊?居然把师兄您老人家吹来了?”
苍溪行无视师弟言语里的调侃,目光四下逡巡,问:“宁书呢?”
“睡觉去了啊,你以为我是你啊,舍得把那么乖的徒儿,往鸟不拉屎的思过崖关?”
顾澜夜对这事还耿耿于怀的,原想着,等死老东西一闭关,立马先斩后奏把小可怜接回来。
结果就是,死老东西既不闭关,师兄也不许他往思过崖挨,甚至设下了结界,宁书就算变回了小蛇,也依旧钻不进去!
谁知道这死男人又抽什么风!
顾澜夜把药材捡起来后,还暗暗翻了个白眼。
“他倒是肯听你的话。”苍溪行淡淡道。
“那是自然!这放眼整个修真界,就属我们家书书最乖巧懂事了,我让他朝东,他不敢朝西,我让他追鸡,他不敢逮狗!不像某只不懂事的鸟,仗着师长的宠爱,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顾澜夜冷哼道,不是吹,就算他随口说一声,好想吃蛇肉羹,他家书书第二天就会把自己的尾巴剁下来,给师尊弄一碗肉羹来。
就是这么听话。
“鸿明自有鸿明的可爱之处。”
苍溪行抬眼瞥了过去,看着师弟得意的嘴脸,脑海中又闪过景元睡着时的可怜样子。
同样为人师尊,他做得确实不如师弟好。
“那你举个例子听听?”顾澜夜露出一副很惊奇的样子,“我倒是不知道熊孩子有哪点可爱了。”
苍溪行阖眸,稍作沉思,满脑子都是从前的景元。
“这是徒儿新做的桃花酥,请师尊尝一尝!”
“师尊每天能不能抽出一点时间,陪徒儿吃饭?”
“师尊,徒儿帮您束发罢?”
“师尊……师尊……”
耳边回荡着一声声甜甜的,清脆的师尊,那一幕幕亲如父子般的画面,如同发生在昨日。
可仔细想来,景元已经很久没那么开心地唤过师尊了,自从景元沦为废人之后,他也很久没有仔仔细细看过景元的脸了。
“说啊?”顾澜夜双臂环胸,激将道,“师兄再不说黄花菜可就凉了,多说几条出来,让我也见识见识。”
“……”苍溪行这才回过神来,凝眸瞥了眼师弟,而后便开门见山,说出了此行目的,“景元的腿骨没有长好,你可有法子重新替他接骨?”
闻言,顾澜夜也迅速正色道:“不可能!我对自己的接骨技术非常自信,我把看家本事都拿出来了,怎么可能没长好?是不是你又罚他长跪了?!”
最后一句话出口时,明显带了几分怒。
见师兄沉默不语,算是默认了,顾澜夜一声“操”,差点脱口而出,瞪着眼恼怒道:“师兄啊师兄!你让我说你点什么好?你是真的一点都不心疼景元了吗?师兄又不是个糊涂蛋,是非曲直我可不信师兄心里不明白!”
“纵然再如何愧对小师妹,再如何爱屋及乌偏爱鸿明,也该有个限度吧?”
“师兄心知肚明,景元从来就不是个有半点坏心思的孩子!”
苍溪行不想谈论玉瑶,敛眸沉声问:“你只管说,能治还是不能治?”
顾澜夜被他这种使唤人,还有理似的态度气到了,心想,我可不是你们师徒虐恋play中的一环,少拿医修不当人!
我前脚才把人治好,后脚就把人给嚯嚯了,真当我是华佗在世啊?
“治不好!”顾澜夜摆了摆手,气愤地说,“腿骨现在都长好了,还怎么治?坏就坏了,反正他身上坏的地方还少吗?”
“……”
苍溪行便不说话了,眼底闪过不可察觉的伤痛,半晌儿之后,他又问:“当真没有法子么?你需要什么东西,只管提。”
“需要你的关心,你的宠爱,你给得了么?”顾澜夜哧的笑了一声,“人家景元一心一意,把你这个师尊记挂在心里,可你倒好,偏心偏到九霄云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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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欺负景元无父无母,在这世间孑然一身,受了委屈也无处申冤,但凡换个有爹有娘的崽子,你这么冷落人家,人家的娘老子不打上门来跟你闹才怪!”
可也正是因为乌景元没爹没娘,这么些年以来,才把对父母的所有幻想和期望,尽数加注于师尊身上。
可能连乌景元自己也没意识到,他对师尊的依赖,绝大多数是因为恋父情结。
苍溪行至今为止,还记忆犹新。
离开魔域之后,景元重伤难行,日夜缠绵病榻,可怜至极,那时苍溪行满世界搜刮各种灵丹妙药,一心一意只想救一救他可怜的徒儿。
就在他忙里抽闲,跑来探望景元时,景元昏迷不醒中,回握住了他的手,苍白的唇角上扬,喃喃说着什么。
等苍溪行附耳去听时,就听见他说:“我,我怕,爹爹不要再丢下我。”
那时苍溪行头顶本就半塌不塌的天,彻底塌了。
他本以为景元舍身救他,并非全然是报当年救命之恩,以及这么多年以来的养育,多多少少也是参杂了一些私|情的。
谁能想到,景元只把他当爹看!
如果是这样,他们就更不能在一起了。
很久之后,苍溪行才深吸口气,极力掩饰住眼底的情绪,故作平淡道:“既然如此,那便算我深夜来此,叨扰师弟休息了。告辞。”
一挥衣袖,刚准备离开,他想再去看看景元。
“哎,等等!”顾澜夜终究无法见死不救,犹豫再三,还是吞吞吐吐地说,“法子嘛,也不是没有,就是,就是,咳!”
“你说。”苍溪行驻足,沉沉的目光直视过去。
“我倒是曾从古籍中看过,有一种名为断续膏的神药,药性奇妙,若人的手足关节受到重创留下伤残,涂抹此膏就后,伤患就能痊愈了,只不过……”顾澜夜又犹豫了。
“无论是何种名贵罕见的药材,我都可以寻来。”苍溪行开了口,只要能治好景元的腿,他将不留余力。
“药材确实难寻,但主要是,哎,怎么跟你说好呢。”顾澜夜长长叹了口气,“那书上还说了,若伤残时日已久,或者伤处已经长好者,须重新将伤处打断!”
也就是说,得把乌景元的腿重新打断一次,才能治好他的腿。
此话一出,苍溪行再也掩饰不住眼底的情绪了,曾经换过的鱼眼,此刻瞬间惨白一片。
与此同时,睡梦中的乌景元突然觉得眼睛好痛。
当他挣扎着起身时,伸手一摸,居然摸到了丝丝血迹。
16.他早就习惯了师尊的冷落
这不是第一次了,以前也疼过。
但流血还是第一次。
洞里黑漆漆的,火堆也已经熄灭了,乌景元才一起身,盖在身上的袍子就滑落下来。
下意识伸手接住,摸在手里尚有余温,很厚实,并不是问仙宗的弟子服,也不是大师兄寻常穿的绀青色袍子。
修真者有灵力护体,不畏寒暑,因此一年四季,都可穿仙气飘飘的纱衣仙服,飘带长长的,衣服又轻又薄,却一点都不透。
想不到大师兄居然还有这么厚的袍子,更想不到居然会盖在他的身上。
乌景元怕把大师兄的袍子弄脏,赶紧掀起来拍了拍灰。然后就叠好,准备下次大师兄过来,再还给他。
眼睛酸疼酸疼的,这会儿也睡不着了。
乌景元索性盘腿,再度尝试着运转灵力,可费了好半天的劲儿,气海之中依旧死气沉沉的。
他叹了口气,再睁开眼睛时,外面的天色已亮。
乌景元本打算出去透透气的,山洞狭窄阴潮,太过憋闷了,待久了,胸闷气短,头脑发昏。
奈何外面下起了大雪,风雪大得能压死个人。
他只好灰溜溜地挪了回去,拿起大师兄的袍子,把自己裹成个球,蹲坐在洞门口,望眼欲穿地瞅着。
这么大的雪,师尊定不会出门的。
这会儿也不知道在做什么,是在处理公务,还是在看书?亦或者在修炼?
也或许在和小师叔下棋罢?
师尊性子闷,寻常就不爱下峰,唯一的消遣就是和小师叔下棋。
小师叔喜欢赌棋,每次都会想法设法,赌点法器灵宝什么的,挖空心思从师尊身上讨点好东西,但每次都会输,棋品还特别差。
一输棋了,就借口说累了,明个让宁书把东西送来,可实际上第二天就装失忆,问就是没下过,问就是不知道,再问就要上手段了——捂着额头说好晕。
即便如此,师尊还是经常和小师叔下棋,有时候也会赌点别的什么,譬如,山下送了个很大的西瓜来,小师叔说,赢了西瓜就归他家的小蛇。
再譬如,大师兄外出回来,带了一罐梅子酒,说是土特产。
可最后东西都会落到乌景元手里。
唯一一次输棋,还是山下传信来,说某地出了邪祟,是一些貌美无比的鬼姬,闹得当地民不聊生的。上到八十岁老大爷,下到八岁黄毛小儿,通通沦陷了。
鬼姬不伤人,只骗身,趁机吸取阳元助自己修行。
还因此吸引了不少专门靠合欢术修炼的邪修,千里迢迢赶去,只为浑水摸鱼捞几个鬼姬充当炉鼎玩弄,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当地更是成了个远近闻名的“淫|窝”。
小师叔调侃,派几个纯情的小童子过去长长见识,还坏心眼地说,若是师兄赢了此局,就派乌景元过去除魔卫道。
乌景元那时听得脸都红透了,想着师尊从没输过棋,这回自己铁定得去了,到时候喊大师兄一道儿吧,多个人相互有个照应。
谁曾想,棋盘上的常胜将军,居然有朝一日会输给吊儿郎当,闭着眼乱下的小师叔。
小师叔当时高兴又怅然,还戏谑地说:“看来景元没这个艳|福。”
后来还有一回,师尊明明眼瞅着都要赢了,小师叔大概是输急眼了,余光瞥见不远处走来一个貌美女修,正鬼鬼祟祟张望着,就抚掌道:“好!谁赢了就让谁的徒弟帮我去打听那个美人的名字!”
乌景元当时看得真真的,师尊手里的白棋,在指尖狠狠紧了紧,最终下了一步错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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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小师叔打听清楚了那个女修的来历,说是久闻乌公子大名,特意过来拜访。
小师叔就想撮合撮合,还留人家在山中小住。
被师尊得知后,连夜就传唤乌景元,把他关在峰上,吩咐他做很多事情,总而言之就是不让他有一点点空闲时间。
愣是把人拘在峰上大半个月,直到那女修下了山,才肯把他放下峰。
如今回想起来,乌景元的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他总觉得师尊待自己是有点特别的,比师徒之情,要多一丝私|情。
可现实却毫不留情,狠狠打了乌景元一耳光,还嘲笑他的自作多情。
雪停了,师尊依旧没过来看他。
乌景元早就习惯了师尊的冷落,也没有特别失望,趁着雪停出去转转,看看能不能找点什么吃的。
但大雪过膝,什么吃的都没有。
想找点枯枝都费劲。
乌景元转了一圈,又灰溜溜回来了,闲来无事就堆了个大雪人,堆好后,他觉得一个雪人太孤单了,又在旁边堆了一个稍矮一点的。
堆好之后,他就裹紧衣服,把自己挤进了两座雪人之间,像小时候那样,左边是他的雪人爹爹,右边是他的雪人阿娘。
他躺在雪地里,一点都不觉得冷。
哪怕冷冽的寒风,夹杂着雪花吹了他满头满脸,他也只觉得是爹娘在某一个地方,托着这阵寒风,轻轻摸了摸他的脸。
……
苍溪行来时,远远就看见了这一幕。
他看见自己那个残废了的年幼徒儿,蜷缩在雪地里,两座雪人一左一右守着他。
脸上,头发上,还有身上全是雪,几乎要被雪完全覆盖住了。
无声无息的,也静悄悄的,像是死了一样。
17.师尊会助你杀师证道
苍溪行悄无声息靠近,确定人睡着了,才弯腰蹲下。
伸手轻轻拂掉落在徒儿脸上的积雪。
雪花冰冷,可苍溪行的手指不比雪要暖和几分,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指尖,不小心触碰到徒儿的皮肤时,徒儿还应激似的缩了缩脖子。
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可爱。
这么可爱的徒儿是他的,可很快就不是他的了。
苍溪行温柔地清理干净徒儿身上的雪,将人打横抱起来时,只觉得这孩子轻得像片羽毛。
相比于一年前,乌景元没有长高一点点,反而瘦了非常多。
熟练地将人放在石头上,用厚实的袍子包好。
山洞里黑漆漆的,苍溪行一挥衣袖,一盏崭新的炉子就凭空出现,上面还围了一圈红薯,花生,还有橘子,都是景元喜欢吃的。
景元还是个小孩子呢。
炉子还没有点火,苍溪行刚准备松开人,先把炉子点上,好把红薯什么的烤熟,等景元睡醒了,就能吃上新鲜热乎的了。
可景元刚刚还老老实实的,这会儿反而不乖了,竟手脚并用攀在了苍溪行身上,很霸道地搂住他的脖颈,把脸往师尊胸口埋。
这种姿势太过亲昵了,苍溪行胸口一滞,差点将人推出去,可看着这么乖巧柔顺的徒儿,手在半空中僵了僵,最终只是轻轻摸了摸徒儿的额头。
好在没有发热。
这孩子不知是童心未泯,还是在自暴自弃。
寒冬腊月的,竟敢往雪地里躺,真是该罚。
可苍溪行如今根本舍不得罚他,也只敢等没人的时候,趁着景元睡着了,才敢把人抱在怀里。
像对待小婴儿一样,摸摸小脸,再摸摸小手,一丝亵玩的意味都没有,有的只是来自于长辈的关切。
“师尊……”乌景元睡得很熟,似做了什么美梦,唇角扬起灿烂的笑意,喃喃道,“我,我最喜欢师尊了。”
“……”
苍溪行的心尖软成了一汪春水,满眼柔情地望着怀里的徒儿。
师尊也喜欢景元。
但只是喜欢,喜欢不是爱,除了喜欢景元,他同样也喜欢自己的大徒弟和小徒弟。
倘若不喜欢,他便不会收之为徒,更不会精心养育这么多年。
“师尊,我,我疼……”
睡梦中的徒儿呜呜咽咽地叫疼,瘦弱的身躯依偎在师尊怀里,像风中残烛那样瑟瑟发抖。
他的一字一句,哪怕只是带着哭腔的一声呜咽,都如同刀剑斧钺一般,重重劈在苍溪行的心头。
苍溪行喉咙绞紧,向是含了满口的碎刀,喉咙里发出“咕”的声音,像无数个血泡翻涌上来。
胸口闷了半晌儿,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景元不怕,有师尊在呢。”
“师尊不会不要景元。”
“师尊会一直保护景元。”
不会太久了。
苍溪行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阶段,只要景元肯下定决心,转修无情道。
那一切都会往好的方向发展。
一旦修至化境,景元就不会再受世间情爱所扰,他会逐渐忘记自己从小到大,一直渴望而不可求的父母,也会逐渐放下对师尊的执念,彻底和曾经划清界限。
等到那时,苍溪行只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死在徒儿剑下,助徒儿完成杀师证道,一举突破至飞天境,如此一来,他也就功德圆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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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则,即便苍溪行不死在乌景元剑下,他也时日无多了。
不妨以身献祭,燃烧掉最后一丝价值,也好过恩爱缠绵之后,死在景元最爱他的时候。
留给景元毕生的孤独和悲戚。
低头凝视着徒儿的眉眼,苍溪行眼里满是满意和欢喜,隐隐参杂着几分不舍和怜惜。
他早就谋划好了,必不会让徒儿落一个弑师的骂名,不仅如此,他还要让景元因此一战成名,风风光光,扬名修真界。
问仙宗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传长不传贤。
也就是说,宗主之位只能是历代首座弟子,苍溪行不想打破这条门规,一则,不愿让景元因此和他大师兄离心,二则,不想景元将来被世人诟病。
虽然宗主之位不能传给景元,但师尊的命是景元的。
除此之外,苍溪行已经立下了遗嘱,待他死后,封景元为执剑长老,连尊号他都替景元想好了,就叫撷光。
采撷光芒,踏碎黑暗,来日之路,璀璨光明。
苍溪行的尊号是敛光,本命剑名为朝阳。
他死后,他的剑会随剑主生前的意愿,转认景元为主,附着在剑身上的剑灵,会融合苍溪行残留下的元神碎片,一生一世伴随在景元左右。
如此,他们也算是终成眷属了。
苍溪行抱着徒儿,身旁的炉火烧得噼里啪啦的,红薯的香气很快就热腾腾地弥漫开来。
原本阴冷潮湿的山洞,此刻也变得温馨暖和起来。
景元。
苍溪行心里默默念着徒儿的名字,景元。
手也不由自主握得更紧了。
睡梦中的乌景元似察觉到了什么,越发依赖地缩在师尊怀里。
18.师尊关心则乱
大师兄日日都来送饭,抽空就过来陪乌景元,还会给他带一些山下的小零嘴。
有了大师兄的陪伴,乌景元总算不觉得孤单了,就是比较担心会不会被人发现,他不想给大师兄添麻烦。
“不麻烦,四相门的事已经解决了,是仇家所为。”大师兄言简意赅地说,顿了顿,他把烤好的红薯从炉子上拿了下来。
熟练地掰成了两半,乌景元刚想伸手接,就被大师兄躲了开,他一愣,就听大师兄说“烫”,然后就轻轻吹了吹红薯冒出的热气,等拿着不烫手了,才递了一半过去。
“谢谢大师兄。”
乌景元接过,小口小口啃,心道大师兄最近好怪,以往大师兄虽说待他也不错,但没细心体贴到这种程度。
纵然四相门的事解决了,大师兄身为问仙宗的首座弟子,寻常也有忙不完的事情,居然有空经常过来陪他,莫不是……
“大师兄,你是不是在外闯祸了?”乌景元犹豫着问。
大师兄转过脸来,手里的那半个红薯,已经剥好了,敛眸静静凝视人的时候,有一种很诡异的压迫感,乌景元喉咙“呼噜”一声,被一大口又烫又糯的红薯噎住了,瞬间就变了神色。
坏了!
苍溪行心头一紧,下意识伸手把徒儿捞了过来,一手捧住他的脸,一手非常熟练又自然地往他嘴里伸,一边用指尖夹住那块红薯,一边催促:“快!吐出来!”
自从徒儿跌落至魔域后,不仅金丹被融,修为尽毁,身体方方面面都饱受摧残。
就连喉咙也落下了一些损伤,比之前还要纤细,也更加脆弱,吃不得太热的,也吃不得太冷的。
也勿怪乎苍溪行会这般着急,他可怜的徒儿,已经失去了漂亮的模样,以及小鹿一样清澈干净的眼眸,倘若再因为一口红薯,就烫坏了嗓子,让苍溪行如何接受得了?
乌景元被大师兄这般直接到,甚至有点粗|鲁的举止惊到了,本就噎住了嗓子,此刻腾的一下,耳根子瞬间就烧熟了。
清晰感觉到大师兄寒冷如冰棱般的手指,在他嘴里进出,略有些薄茧的指腹,摩挲着他的舌头和口腔内壁,竟跟两根筷子似的,夹着那块红薯,就往外拖拽。
这种异样的冰冷感,激得乌景元喉咙一阵骤缩,也不知是太羞耻了,还是太惊悚,竟“哇”的一声,就吐了出来。
俯下腰背的一瞬,原本捧着他脸的大手,瞬间变了位置,自后飞快捋起了他的额发,往后脑勺拢去。
另一只手也赶紧从他嘴里缩了回来,可还是被溅了满手的污秽。
乌景元边剧烈呕吐,边羞得红了眼睛,“别,别看!”
恨不得立马挖个地洞把自己活埋了才好。
好不容易把喉咙里的异物吐干净了,乌景元连想死的心都有了,刚要开口道歉,哪知嘴才一张,一方冰凉柔顺的手帕就贴了过来。
快速给他擦拭干净嘴巴后,大师兄着急的声音,紧跟着响起:“张嘴。”
乌景元“唔”了一声,羞赧欲死,怎么都不肯张,甚至还紧紧咬着牙。
太怪了,实在是太奇怪了!
这样亲密的举止,从前没有过的。
就算再如何关心则乱,也不该把手伸进他的嘴里!
“张嘴!”大师兄的声音突然拔高了几分,手也再次捧住了他的脸。
不知是太过紧张,还是被大师兄不容置喙的语气惊到了,乌景元竟真的慢慢张开了嘴。
“再张大些。”
大师兄吩咐,对着火光仔细查看,见喉咙只是微微有点红|肿,好在吐得及时,并没有被烫出血泡来,心里稍安的同时,又让乌景元说话。
“说,说什么?”乌景元愣愣怔怔的,羞耻得眼睛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
苍溪行听他声音清清脆脆的,终于把悬着的心揣回了肚子里,再也不敢让乌景元吃烤红薯了。
烤红薯真是坏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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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着松了手,苍溪行用方才给徒儿擦嘴的手帕,草草擦拭干净自己的手,又施法处理了吐出来的脏污。
等做好一切后,迟迟没听见徒儿的动静,一偏头就看见徒儿不知何时离他八丈远,双臂环膝,蜷缩在角落里。
发白的眼眸里,满是惊恐和尴尬。
苍溪行心里蓦然一咯噔,知晓自己方才情急之下,险些暴|露。
他什么也没说,默默把火炉烧得旺旺的,挥手将烤红薯通通施法变走,看着火炉上煨着的花生橘子,想起景元爱吃,到底还是没忍心收走。
“吃东西的时候小心些,吹凉了再吃,小口小口啃,不要吃得太急。”
苍溪行边说边起身,随意拂平衣袍上并不存在的褶皱,且行且道,“我明日再来看你。”
还没走至山洞门口,身后就传来了徒儿的声音。
“大师兄!”
苍溪行顿足,侧耳去听。
“大师兄明日还是别来了吧。”乌景元说这话时,声音闷闷的,把头脸往膝上埋,“我一个人在这里挺好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可以照顾好自己……”
顿了顿,他担心大师兄误会什么,赶紧仰头,“我只是怕大师兄被人发……哎?”
山洞门口空无一人。
大师兄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也不知道自己不让他来的话,大师兄听见了没有。
翌日一早,乌景元才醒,就看见大师已经来了,还把带来的早饭煨在火炉边,见他醒了,就喊他把饭吃了。
乌景元揉了揉眼睛,心想,大师兄昨天果然没听见他说什么。
吃好早饭后,刚准备开口,岂料大师兄就递了一本书来。
“这是什么?”话本子么?
给他打发时间的?
“功法。”顿了顿,大师兄又说,“最适合你的功法。”
这是一本无情道功法,能让景元修成之后,彻底斩断情爱。
19.被认出来了?!
苍溪行私下已经精修并补充过了,对目前的乌景元来说,这本功法相当于救命稻草。
只要景元下定决心,好好修炼,假以时日定能恢复如初,实力更能突飞猛进。
乌景元低头翻看了几页,再抬起头时,抿了抿唇,轻声问:“大师兄,我不修无情道。”
“理由。”苍溪行尽量掩饰住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一些,他怕吓到景元了,“凡事愿或者不愿,总该有一个理由。”
理由么?
乌景元的眼神瞬间黯然失色。
修了无情道,他就将斩断世间的一切情感了,越是浓烈的感情,就越会被冲击得支离破碎。
并非像是饮下忘情水一样,把一切好的,坏的,痛苦的,或者欢愉的记忆,通通忘得一干二净。
而是持续淡化,纵然日后再回想起时,也引不起任何一丝情绪波动了。
实际上,师尊就曾经逼着他,往他嘴里灌过一碗忘情水,可是没用的,忘情水也忘不了对师尊的情,仅仅维持了三个月。
后来,师尊就把忘情水当饭似的,一遍遍钳着他的脸,往他嘴里灌,灌得肚子满当当的,稍微动一动,就哗啦啦地晃动。
哪怕他被灌得呛到眼泪直流,师尊也从来没停过手。
一丝丝都不怜惜他。
可每一次都维持不了多久,从第一次的三个月,到两个半月,渐渐地,只能维持几天了。
直到最后一次,师尊灌他忘情水时,不知是灌得太急了,还是乌景元如今的身体,再也经受不住任何摧残了,竟哇的一声,把嘴里的忘情水吐了个干净。
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嗓子底喷了出来,那时他第一次在师尊的脸上,看见了懊悔和挫败的神情。
原本清透如琉璃的眼眸,也像是失去了生机一般,变得惨白,还隐隐发颤,令人无比动容。
乌景元当时就在想,我是不是让师尊为难了?
我是不是又惹师尊生气了?
我的存在,到底是不是一个错误?
就像小师叔当年说的那样,路边的小孩不要捡……如果师尊不把我领回山门,是不是现在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师尊依旧高高在上,不染纤尘,如神明一般高洁,不坠青云。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凤凰断翼,海棠折枝,满眼都是难以言喻的晦涩情绪。
乌景元那时还想,如果师尊真的不想要我了,那就尽管弃了好了。
如果师尊还是不能容忍他的存在,那么,他去死……也行。
面对大师兄的追问,乌景元想故作轻松地笑一笑,缓和一下气氛,可露出的笑容比哭还要难看。
“对不起,大师兄。”
乌景元把功法合上,交还回去。
他修不了无情道的,若想修炼此法,非得在至情至爱之时,斩断过往种种,才能大功告成。
而此前师尊就发现他始终无法做到“忘情”,便灌他忘情水,但这无异于是揠苗助长,到头来终究是徒劳无功。
“不要道歉。”
你并没有对不起师尊,而是师尊有愧于你。
这本功法如同烫手山芋,在两人手里迎来送往的,一个坚持送,一个不肯收,最终啪的一声,重重落地,如同平地一声惊雷,瞬间在昏暗的山洞中响起。
乌景元的心尖麻酥酥的,眼眶又涩涩地疼了起来,强忍着哭出来的冲动,他狠了狠心,把功法捡起来,往大师兄怀里一塞,然后迅速起身躲到了角落里。
背对着大师兄,故作生气地说:“我修什么功法,同大师兄应当不相干吧?大师兄管好自己就行了!何必来多管闲事?”
久久听不见身后传来动静,乌景元狠狠咬了咬牙,深吸口气,攥紧拳头直接下了逐客令,“我在此是受过的,可不是待在这里躲清净的!大师兄以后若是没旁的事,就不必再来了!”
嘴上说的冷漠无情,实则他在心里偷偷跟大师兄说了无数遍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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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不想给大师兄添麻烦而已。
气氛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就在乌景元以为,大师兄是不是已经离开时,刚打算转过头来,偷偷瞅一眼。
下一刻,自后一阵寒风袭来,紧接着手臂蓦然一痛,竟被大师兄一把钳住,强迫他转过了身。
乌景元长短腿,被这么一拽一拉,差点膝盖一软跪地上去。
头顶瞬间响起真正的惊雷。
“你不修无情道,那你想修什么道?你以为你现在还是从前的乌少侠,天生的单系木灵根,想修什么道,就能修什么道?”
乌景元被大师兄突然的粗|暴,以及冷冽的态度,惊得下意识打了个颤,旋即狠狠扣紧掌心,咬着牙道:“我想修什么道,都不关你的事!”
“如何不关我的事?你一日是问仙宗的弟子,一生都是问仙宗的弟子!像你现在这样苟延残喘,同废物有什么区别?”
苍溪行怒斥道,说这话无非就是想逼景元一把,可话一出口,反倒伤了他自己。
一字一句就跟刀子一样,狠狠扎在他的心口。
旁人或许不知,可他最是心知肚明,景元之所以沦落至此,全都是为了他这个师尊!
口齿间很快就尝到了浓郁的血腥气,苍溪行的眼眸又在痛了,这该死的鱼眼,总是在不合适的时候发作!
生怕当场流出血泪,会吓到徒儿,苍溪行隐忍着,把脸往一旁偏去。
乌景元被大师兄这般疾言厉色的训斥,劈头盖脸砸得不知所措。
原来在大师兄眼里,自己就是个纯粹的废物啊。
那他这么久以来,帮忙提水,砍柴,做饭,洗碗,甚至清扫山门,所做的一切,都是没有价值的了?
不,大师兄不会无缘无故对他说这种话,难道……
“是师尊,对不对?”乌景元眼睛都变白了,滚|烫的眼泪啪嗒啪嗒掉了出来,“是不是师尊……”
苍溪行胸口猛然一滞,被认出来了?!
20.你们什么都不明白!
“我不是废物,除了不能修炼之外,我还能做很多事情,我,我以后可以守山门,清扫道场,也能去藏书阁整理书籍,还可以帮小师叔晾晒药材,帮大家跑腿……我什么事情都可以尝试着做。”
乌景元哭着小声说,“求师尊别不要我,我,我不会给大家添麻烦的。”
“景元……”
“我不会再占用师门的资源了,我每个月也不再拿月俸,我能自食其力的,绝不会麻烦任何人……”他也可以少吃点饭,一天吃两顿……不,吃一顿就可以了。
就只是想待在山上,哪怕师尊讨厌他,不愿意见他,他只要能躲在角落里,偷偷看师尊一眼就行了。
除此之外,他就没有别的奢求了。
乌景元阖了阖眸,努力把喷涌出的滚|烫泪水往回憋,可这眼泪就好似滔滔不绝的江水,任凭如何努力,都无法收回去。
他只能攥着拳头,不停擦拭,擦得眼眶那片的皮肤都快要烂掉了。
火光将他和师尊的影子拉得很长,倒影在灰扑扑的墙面上,狰狞得像冲天乞讨的鬼手。
乌景元蓦然间想起,自己的模样很是丑陋,哭起来的样子只怕不比面目狰狞的吊死鬼好看多少。
仓惶地侧过身子躲避,泪水回涌入眼眶,宛如岩浆一般灼热,滴到哪里,哪里就如被火烧。
很快,乌景元就把自己的脸弄得乱糟糟的,最终跟鸵鸟似的,双手掩面,眼底满是绝望。喃喃地又叫了声。
轻轻地,满是哀求意味的一声师尊。
身后却迟迟没有动静,乌景元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巨大的绝望和悲痛,化作头顶的乌云,压得他几乎快不能喘气了。
在窒息之前,他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转过身,双手紧紧抱住师尊的腿,把沮丧又满是疤痕的脸,往师尊腿上埋。
“师尊,别不要我,我,我可以把之前的事,通通忘掉。”
“从此往后,师尊还是师尊,徒儿还是徒儿。”
“求师尊可怜可怜我,别不要我啊,我是师尊从外面捡回来的,我已经没有家了……”
如果师尊不要他,那让他往哪儿去呢?
师尊依旧久久没有开口,沉默得如同一座亘古不变的石雕。
乌景元抱着这座石雕,怎么都抱不紧似的,恨不得双腿也攀附上去,可即便他把自己都挂上去了,可无论怎么捂,就是捂不热。
他的心逐渐狠沉到了谷底。
最终几乎是崩溃地吐出一句,“那师尊就杀了我罢。”
反正他现在什么都失去了,就剩一条命了,与其苟延残喘,处处惹师尊生厌,还不如死在师尊不那么讨厌他的时候。
乌景元紧闭双眸,心里懊悔极了,早知如此,他当时就不该活着回来。
或许死在魔域里,才是他最好的结局。
又过了很久,头顶蓦然一重,一只大手压了上来。
乌景元屏息凝气,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坦然赴死了。
可那手只是轻轻盖在他的头顶,掌心处没有任何一丝灵力波动,乌景元愣了愣,下意识睁开眼睛,仰头望去。
在泪眼朦胧中,看清了大师兄的脸。
“景元,你是糊涂了么?大师兄就是大师兄,如何会是师尊?”面前人缓缓蹲了下来,伸手轻轻托起乌景元的脸,用手帕将他脸上的泪水,轻轻擦拭干净,依旧如寻常一般温和,“抱歉,大师兄方才语气重了些,可大师兄都是为了你好。”
“师尊?”
乌景元喃喃地又唤了一声。
“错了,是师兄。”苍溪行忍痛道,“景元那么聪明,就该知道,师尊绝不会来此的。”
一则,受过的弟子,本就不准许任何人探望。
二则,既然都被关到这里反省了,若师长再来探望,容易让犯错弟子恃宠而骄。
乌景元想起来了,从前小师弟也因为恃宠而骄,出去与人打架,把人打了个半残,回来后就被师尊吩咐,罚五十鞭,把人打回了原形后,再丢上了思过崖。
关了整整半年。
明明那么偏爱小孔雀的师尊,愣是半年以来,没有过来探望一次。
那时小孔雀天天在思过崖放声嚎叫,把身上的漂亮羽毛,一根根用嘴咬掉,往崖上撒,漫天飞舞,如同下起了红雪。
乌景元当时于心不忍,还在师尊面前给小师弟求过情。
师尊却一改往日对小徒儿的纵容,语气冷硬又不容置喙,“有错当罚,他有什么好委屈的?!”
如今回想起来,自己并不是师尊最宠爱的徒儿,师尊又怎么可能会来探望他呢?
如果面前的人真的是师尊,又如何会待自己这样好?
乌景元像是被人|抽|干了精气神一样,身子一软就倒了下来。
一双手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像拔萝卜一样,将他从地上拔了起来。
直到耳边再度响起大师兄的声音,乌景元才如梦初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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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兄,你帮我去跟师尊求求情,好不好?”乌景元两手去揪大师兄的衣袖,满眼哀求,“我知道师尊还在生我气,我已经知道错了,我以后会躲着小师弟的,绝不会再跟他起争执……大师兄,我,我……”
说到最后,尾音破碎得不成样子了,根本吐不出半个清晰的字来。
好半晌儿,苍溪行才痛心疾首地说:“景元,你这又是何苦?”
“不苦。”乌景元抹了抹眼泪,扬起了一张笑脸,他以为大师兄同意了。
可哪知大师兄接下来的话,直接把他打入了谷底。
“师尊说了,除非你能恢复如初,否则不会再留你在山中。”
“山中不养闲人,更不养废物。”
“景元,你就甘心一辈子这样苟延残喘?”
乌景元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凝固住了,眼前再度蒙上了一层灰白,脚下踉跄,要不是大师兄依旧紧紧抓着他的手臂,他非狼狈地摔倒不可。
“景元,就听大师兄一声劝。”苍溪行把功法,塞进了乌景元掌心,趁机飞快地轻轻握了握,语气晦涩,“这样对你,或者对师尊,都是一桩好事。”
“才不是!!”乌景元一把将功法打落在地,像是被踩住了尾巴的猫儿一样,整个人毛毛扎扎起来,又怒又委屈地说,“你们什么都不明白,什么都不明白!”
除了对师尊的情之外,他还有对父母的期望和思念,对身边朋友的友情,对团团的亲情,甚至是对老黄祖孙俩的同情。
他爱这世间的一花一草,珍惜每一次朝起西落,四季更迭,他的心里有期盼,对未来还有憧憬。
或许还能好起来呢?
或许爹娘还在世呢?
或许爹娘还记得他,一直在苦苦找寻他呢?
怀里像是揣着一个夹心的馒头,每天捏一捏,乌景元就觉得很满足。
一旦修了无情道,他这个天生木灵根,就真成了一根无情无欲,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木头了!
他的所有期许,都将化作海上的泡沫。
他的心境将古井无波,再也不会有任何波澜,哪怕他的父母终于过来找他,他也不再有一丝一毫的欢喜了。
师尊可以不要他,也可以抛弃他。
但师尊不能剥夺他对父母的期待,也不能剥夺他对这个世间美好的憧憬。
除了爱师尊这件事外,乌景元还是个活生生的人。
任何人都不能操纵他的感情和命运。
21.师尊像影子一样守着他
和大师兄闹得不欢而散。
夜里,乌景元躺在床铺上——这是大师兄给他铺的,用的还是毛茸茸的厚实垫子,用来盖的,则是一整条老虎皮,钻进去睡觉很快就热腾腾的了,哪怕外边滴水成冰,也不会再冷了。
除此之外,大师兄还给他拿了个火炉子,以及一堆金丝炭。
这种炭火很是名贵,从前乌景元好生生的时候,就不太舍得买,至多会买一些银炭来用。
也不知道这么一大堆,花费了大师兄几个月的月俸。
望着大师兄给他留下的食物和水,乌景元一整晚都没睡踏实。
每每才迷迷糊糊睡过去了,就突然被一阵凉意惊醒。
醒来后左右环顾一圈,莫说是人了,就连个鬼影都没有。
好生奇怪的,他近来可能真是糊涂了,总觉得师尊就像影子一样,时时刻刻都陪在他身边。
可乌景元又心知肚明,师尊不会来的。
一夜凑合着眯瞪过去了,翌日天亮时,乌景元是被一股荤香勾醒的。
眼睛一睁,就看见火炉子上煨着一盏瓦罐,裹着虎皮褥子,起身打开盖子一瞧,里面居然是鲜香四溢的板栗排骨汤!
里面还加了些红枣和枸杞,约莫是增添些补气血之效。
乌景元楞楞看了片刻,忽然猛掀开虎皮褥子,衣服都来不及穿,唰的一下往山洞外跑。
“师尊!”
“师尊!!”
声音越传越远,在连绵不绝的山峦间回响。
外面天寒地冻的,昨夜又下了一宿的大雪,把路面铺得厚厚一层,一脚踩下去,就噗通一声,人就直接陷了进去。
乌景元在雪地里挣扎了好长时间,最后冻得畏畏缩缩,双臂环胸,佝偻着身躯,又回到了山洞里。
他从小就喜欢喝排骨汤,尤其是喜欢吃里面的板栗,又甜又糯的,每每吃上一颗,就会特别满足。
这个喜好虽说在山里不是什么秘密,但一向只有师尊会特意让人给他做——因为小师弟不仅不吃板栗,甚至到了一看见就会炸毛的程度。
山里的厨娘知孔鸿明是宗主最偏爱的徒儿,因此一直以来都很照顾他的口味和情绪。
生怕孔鸿明一个不高兴,就会把自己赶下山去。
乌景元抱着那罐排骨汤,边哭边喝。
眼泪啪叽啪叽掉进汤里,他不仅不觉得苦涩,还隐隐尝到了点甜。
是师尊,一定是师尊!
师尊没有不要他,也没有不管他,师尊一定还在意他,否则不可能特意送这个来!
第二天,第三天,依旧是一模一样的排骨汤,只不过配菜或者主食不同,有时候是嫩嫩的绿色菜心,有时候也会是鲜嫩爽滑的冬笋,他不爱吃米饭,送来的主食甚至不是馒头,面条。
而是漂亮的兔子花卷,热气腾腾的大肉包子,甚至是甜甜的小点心。
伙食比他平时好太多了。
看来山上新招来的厨娘,确实比他做得好,花样也多。
直到第五天,乌景元还是没能见到师尊,大师兄也没再来过。
他就裹着虎皮褥子,静静坐在洞门口,望眼欲穿地等啊等,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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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
从天亮等到天黑,又从天黑等到天亮。
为了打发时间,他还团起了鸭子雪人,一排排地立在雪地里,不知不觉就团了好大一片。
团到最后,两手冻得通红油亮,肿得像两个发面馒头,连修长纤细的手指,也像十根胖乎乎的萝卜。
他不想再喝排骨汤了。
他只想见一见师尊。
想知道师尊的气消了没有?
小师弟痊愈没有?
护苍剑还好吗?团团最近怎么样了?
团团……
不知是团团出事了,还是距离太远了,乌景元自从被关在这里,就很难再感应到团团了。
心头的不安感,像是压在心口的乌云。
乌景元寝食难安,又不肯吃饭了,短短几日就瘦了好大一圈。
苍溪行每每趁他睡熟时,才敢现身,每次都会忍不住轻轻摸一摸徒儿的脸。
看着日渐消瘦的徒儿,为人师尊的,自然心里也不好受。
顾澜夜早就开始炼制续骨膏了,无论是所须药材,还是炼制的方式,都极其繁琐。
末了,还向苍溪行讨了点血,说是作为续骨膏的药引子。
苍溪行没有拒绝,当天夜里,就放了一大碗心头血。
只要能让景元的腿恢复如初,就是要他的肋骨,他也会给。
如今续骨膏已成,唯一欠缺的,便只有乌景元的腿了——断腿重塑。
他的徒儿,又要断腿了。
想到此处,苍溪行蓦然心口一紧,如刀剑穿胸一样疼。
22.师尊从前待他很好
转眼已在思过崖待了大半个月。
师尊一次都没来过,乌景元从最开始的期待,到期待一次次落空,最终已经认命似的,不再对师尊来探望他,抱有一丝希望了。
只要没了期待,那就不会再有失望。
身体是自己的,如果垮了,难受的还是自己,没谁能感同身受地心疼他。
想通之后,乌景元头顶的乌云似乎都散开了不少,每日待在思过崖吃吃喝喝——大师兄虽然不再来看他,但依旧每天给他送来新鲜的吃食。
闲暇时,乌景元就蹲坐在洞口看看雪,等雪停了,出去堆几个雪人打发时间。
等玩累了,就回来再次尝试练气,结果当然是又一次以失败告终,但他这回一点都不气馁,反而乐观地想,天底下那么人,并非人人都有灵根,也并非人人都能修道。
难不成没有灵根,不能修道的普通人,就天生该死了吗?
自己不过是比他们多了一段“美好的记忆”而已,如今老天爷把这种天赋收了回去,想必自有命运的安排。
自己不过是茫茫乾坤间的沧海一粟。
既不是天命之子,也不是什么天纵奇才,何必为难自己,执迷于过往?
到头来被困在回忆里,痛苦难当的,还不是自己么?
乌景元多少是有点勘破了,接受事实之后,反而轻松了许多。
在某一天的晚上,借着火光的炉火,乌景元舒舒服服趴在虎皮褥子里,对着火光,在撕下来的一片白布上,咬破手指,给大师兄写了一封道歉信。
信上内容不多,总结来说就两点。
一是,那天不该和大师兄顶嘴。
二是,谢谢大师兄这阵子以来的照顾。
还把自己白天出去意外找到的一株雪莲,同这块布放在一起。只等着大师兄过来送饭时,一眼就能看见。
乌景元本想着,装睡等等大师兄的。
可虎皮褥子真是太暖和了,钻在里面睡觉,温暖包裹着他,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非常舒畅。
仿佛全世界的人都爱他。
全世界的人都视他如珠如宝,把他捧在掌心,含在嘴里。
苍溪行来时,看见了那封血书。
他仔仔细细,反复看了很多很多遍,内容很简单,却又情真意切。
火焰跃在他的眼前,把整张脸照得半明半昧,如神似鬼。
对不起,以及谢谢你。
可他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两句。
那株雪莲很漂亮,是景元特意寻来,送他的道歉礼物。
苍溪行白天的时候,虽说人在殿中,但时时刻刻都通过水镜,观测景元。
生怕他再受一点伤,吃一点苦。
因此,自然知道景元趁着雪停,裹成一团出来找东西。
苍溪行莫不准他在找什么,就施法送了很多东西过来,像什么灵草或者野果子,甚至是毛茸茸的小兔子——他怕景元觉得孤单。
送了很多很多。
最终景元挑了这株雪莲。
恰好,这雪莲是苍溪行亲手所种,养在殿外的寒潭之中,已有一百多年了。
他和景元是般配的,连挑东西的眼光都一样。
却也是不般配的,他是师,景元是徒。
乌景元睡得迷迷糊糊的,再次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凉意,像是房檐底下坠着的冰棱子,在他脸上轻轻游动。
从眉眼滑到唇角,又从唇角滑到了喉咙。
冷得他不由缩了缩脖子,想睁开眼睛瞧一瞧,却跟鬼压床似的,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
那股凉意慢慢滑落至他的手上,轻轻地,像是落花飘入水面一般温柔,小心翼翼碰了碰他的伤指。
有那么一瞬间,乌景元觉得是师尊来了。
师尊终于肯来看他了。
可他又感受不到师尊的气息,或许只是在做梦而已。
如果每次做梦,梦里都能见到师尊,那乌景元倒是情愿沉溺在梦里,一辈子都不要醒来才好。
师尊并没有狠心到,要把他关到过年。
除夕将至,乌景元总算被赦免了,他高高兴兴收拾好被褥,宁书要帮他背,乌景元摇头拒绝了,还坦然地说:“宁师兄别太小看我,我能照顾好自己的!”
宁书笑着点点头,带着他一道儿御剑,风有些大,宁书还很贴心地设下了一道结界。
“宁师兄,大师兄这阵子还好吗?”乌景元还在怀疑,大师兄是不是闯祸了,要不然此前干嘛老想跟他一起窝在思过崖?
“大师兄自打从外回来后,就一直在闭关。如今将至年节,不知会不会提前出关呢。”宁书边说,边悄悄伸手,帮着乌景元托着被褥。
“啊?!”
乌景元惊了一下,大师兄闭关去了?那自己之前见到的是鬼么?还有天天给自己送饭的,又是哪个?
“怎么了?”
“没,没什么!”
见宁师兄并没有把他往竹屋带,而是径直将他带去了紫竹峰,乌景元就有点急了——他现在想去拜见一下师尊,这么长时间没见了,或许师尊气消了呢?
或许师尊原谅见他一面的。
他们就算有缘无分,做不成道侣,但还是师徒。
徒弟的本分,他应该做到。
可宁师兄却说:“你还是待在紫竹峰比较好。”
之后就没有继续往下说了,乌景元估摸着是小师弟气还没消,兴许这会儿在师尊那里呢,就很识相地没有追问。
又往前飞了一阵,乌景元远远看见了一阵冲天的火光,当他惊慌地去唤宁师兄时,才发现火光来源,正是自己的竹屋。
“是孔鸿明放的,他知晓你要回来了,意见非常大。”顿了顿,宁书又面露关切地望向身后,“景元,你不必同那只不懂事的小孔雀一般见识,他再这样胡闹,师伯一定会罚他。”
“那小师弟的伤好了么?”
“嗯,差不多了吧,上蹦下蹿的,没个消停时候。”
乌景元点点头。望着被火光吞噬的竹屋,心里到底还是有些难受的。
他种了那些花花草草,只怕被付之一炬了。
除此之外,他还偷偷画了很多师尊的画像,就藏在床板下面,画了很多年,也画了厚厚一大摞,估计也被烧没了。
来到紫竹峰的第一件事,小师叔拿了一枝特别大的柚子叶,说是去晦气的。
乌景元觉得很稀奇,乖乖站好,任由小师叔上上下下,给他扫了好几遍。
只是在扫到他明显短了一截的腿时,动作一顿,乌景元本来还挺紧张的,都想好了说辞,不过小师叔并没有追问。
末了,就领他进去吃羊蝎子火锅。
“别客气哈,来这儿了就跟回家了是一样的!”
乌景元大力点点,三人围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吃了一顿火锅。
吃完后也不用他洗碗,小师叔随手一挥,面前就干干净净的了。
吃饱喝足后,小师叔更懒散了,倒在软榻上睡觉,还挥挥手,让宁书把人带下去安置了。
乌景元被带下去才发现,小师叔又给他准备了一间新房。
里面的陈设一应俱全,全是新的。
就连被褥都是他喜欢的天青色,上面还绣着竹子。
“都是师尊让我准备的,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简单准备了一些,还缺什么,短什么,你就告诉我,我再去帮你置办。”宁书边说,边把窗户半掩上,走到房中央,把火炉点上。
很快屋里就热气腾腾的了。
熏得乌景元眼眸又泛起淡淡的惨白。
“景元,你这眼睛……?”
“没事,老毛病了,一遇热就容易变白。”乌景元边把虎皮褥子扯出来铺,边笑笑说,“可能鱼眼就这样吧。”
宁书微微蹙眉,心道,鱼眼还真不这样,只有换了和自己灵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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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性不符合的修士的眼眸,才会如此呢。
但这眼睛是师伯帮景元换的,作为晚辈不好置喙。
乌景元夜里躺在新床上,竟怎么都睡不踏实。
小师叔这里哪哪都好,可他就是觉得差了点什么,迷迷糊糊醒来好几次,每次醒来时,都会下意识攥一攥手,可攥到的,往往都是一把空气。
小师叔成天到晚懒懒散散的,不是喝酒,就是睡觉。
宁师兄本体是蛇,因此,一到冬天就不太爱出门,成天到晚窝在温暖的房间里。
乌景元在紫竹峰不无聊,闲来无事就帮小师叔的花圃动动土,施施肥,要么就是扛着比他腰都粗的扫帚,清扫落叶和积雪。
连通往紫竹峰的长阶,都被他扫得干干净净。
小师叔知道后,直夸他能干,说他是一只勤劳的小蜜蜂,恨不得一口把他吃掉,用词特别夸张。
只不过夸过之后,又让他多歇一歇,躲躲懒,还大手一挥给他提了一行大字:
从现在开始,我要把好吃懒做,贯彻到底!
乌景元从来没见过谁家师长,教着弟子如何偷懒耍滑的,也从来没见过,有谁的字能写得这么……丑!
小师叔就可以!
转眼又过了几日,山上渐渐有了些过年的气氛。
宁书一早上过来,说要带他一起下山置办年货,可临到下山时,宁书突然觉得身体不太舒服。
乌景元见宁师兄面色酡红,一直紧捂着肚子,很是担心,小师叔倒是笑得很促狭,摆摆手说:“没事没事,蛇都是这样的!哈哈哈,我们家书书也是长大了,都有两根了!”
两根……什么?
乌景元不理解,见小师叔把宁师兄变成蛇后,带回了房间,就出去扫雪了。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下峰一趟。
说不准还能找到一株幸存的兰草呢。
可让他失望的是,竹屋已然成了一片废墟。
被大雪覆盖之后,俨然像是一片坟场。
他低着头,弓着腰,拖着长短腿,在大雪地里找了很久,最终只找到了一只埋在废墟里的哨子。
这只哨子还是他第一次,跟师尊下山时,师尊给他买的。
当时他很倒霉,下山后染了风寒,嗓子哑得不能说话,小师弟又爱挤兑他,笑他是个哑巴,还不让他往师尊身边挨,说会把病气传给师尊。
就因为不能说话,乌景元后来碰到了邪祟,还险些落难,都无法向师尊求救。
事后,师尊就给乌景元买了这个小哨子,说只要吹响,师尊就会立马现身。
乌景元从前一直很宝贝地挂在脖子上,后来就把哨子解下,藏了起来。
他怕自己会时时刻刻睹物思人。
更怕自己一直念着师尊对他的好,就永远舍不下师尊了。
想不到哨子还能幸存。
乌景元小心翼翼,把哨子擦拭干净,下意识想放在唇边,尝试着吹一吹。
可到底还是放弃了。
正当他打算离开时,一回头竟看见一袭红影,立在他身后,也不知道来了多久。
“乌景元,你总算是露面了,可让我好等!”孔鸿明双臂环胸,俊脸上满是怒意,“你弄断了我的本命剑!伤了我的心脉,害我散了半数修为!怎么还有脸回来的?!”
“小师弟,我……”乌景元并不知道,小师弟散了半数修为,神情瞬间有点惊慌,还下意识把哨子藏到了背后。
“谁是你师弟?!像你这种废物,根本就不配当我师兄!”孔鸿明伸手一扬,一条火红色的长鞭,便凭空幻化而出。
乌景元第一次见到这鞭子,当即还愣了愣。
“这是师尊补偿给我的呢!”孔鸿明得意地昂起了下巴,“我今天就要试试,到底是师尊送我的鞭子厉害,还是师尊送你的破甲厉害!”
唰——
狠狠一鞭,冲着乌景元的胸口席卷而来。
23.和小师弟之间的恩怨
与此同时,一层金光从乌景元身上浮现而出,火速织成结界,将他从头到尾包裹得密不透风。
嘭的一声。
那鞭子划破长空,狠狠抽在了乌景元的胸口!
乌景元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四周激起的劲气,像海浪般冲着四面八方,以波浪的形式蔓延而出,他站在一片金色的光影里。
脚下踏着漆黑的废墟,背后是连绵不绝的雪山,沉静得像是座镇压雪山的丰碑。
“呃!”
孔鸿明被劲气冲到往后倒退,手里的火红色长鞭,也如老鼠见了猫儿一般,发出“呜”的嗡鸣,迅速收起周身灵力,往他腰腿|间缠绕。
“你这个废物!”孔鸿明气得破口大骂,险些被这鞭子缠得脚下失去重心,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废物,废物,废物!!!”
可在修真界,法器灵宝这种东西的强弱,不仅在于自身,也在于使用者的修为高低。
此鞭既是师尊所赐,自然不会是什么品阶不高的俗物,如今不过一鞭而已,就让孔鸿明如此出丑。
可想而知,乌景元是个残废,不可能再有灵力供给灵宝,如此一来,师尊所赐的护身小甲,远比这劳什子的鞭子,要厉害很多!
“可恶!”
想清楚这点之后,孔鸿明怒不可遏,师尊明明最偏爱的徒儿,就是他了,为什么送乌景元那么好的东西?
凭一个废物也配?!
“你废都废了!凭什么还要霸占师尊的灵宝?!”孔鸿明挣开长鞭,一边朝向乌景元猛抽,一边怒不可遏地骂,“师尊早就不喜欢你了,师尊讨厌你!师尊根本不想承认你是他的徒儿!你怎么那么不要脸,还死皮赖脸待在山上,怎么赶都赶不走!?”
“你害我失去了半身修为,我要你好看!!”
伴随着噼里啪啦,鞭子碰撞结界的声响,孔鸿明跟小狼一样的嘶吼声,响彻云霄。
不知何时,天空中又飘起了雪。
乌景元依旧一动不动,沉默得像一座青山。
他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平静又难过地承受小师弟的怒火。
可护身小甲的威力实在惊人,遇强则强!
不仅丝毫没伤着乌景元,反而借力打力,最终嘭的一声,将孔鸿明反弹出去,重重摔倒在雪地里。
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吃痛声。
“乌景元!你算什么东西?不过就是师尊当年从外面捡回来的小奴隶!如果不是师尊可怜你,你现在怕不是个千人压万人骑的臭炉鼎!神气什么?!”
孔鸿明越骂越难听,乌景元的平静并不能化解他的怒火,只会让他在重重一拳打到棉花上后,越发恼羞成怒。
乌景元什么也没说,仰头瞧了瞧天色。
不早了,该回紫竹峰了,若是回去晚了,小师叔和宁师兄会担心他的。而且,他还要做饭呢!
小师叔夸他做饭好吃,连宁师兄都说和他一起吃饭,会不自觉多吃一些。
全是夸奖的话。
至于小师弟嘛,火气这么大,很容易上火伤身的,在雪地里躺躺降降火,其实也挺好的。
乌景元一个字都没留,拢了拢袍袖,转身就要往回走。
哪知下一刻,躺在雪地里的孔鸿明忽然从怀里掏出了什么,一瞬间,乌景元的瞳孔瞬间放大,神情也凝重起来。
不由自主发出一声惊呼:“这,这是……!”
“是不是觉得很眼熟?是我从你床铺底下翻找出来的呢!”
孔鸿明唇角划过一丝冷意,眼底满是轻蔑,站起来后,染血的手指肆意翻动那些画像,嘲讽道,“乌景元啊乌景元,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私底下竟然画了这么多师尊,莫不是对师尊有什么非分之想?”
语罢,就死死盯着乌景元,捕捉他的任何一丝神态变化。
只见乌景元闻听此言,身形瞬间晃了一下,很快就稳住了。被白布缠绕住的脸上,看不出神情,可那双蔚蓝色的眼眸,此刻竟微微颤栗起来。
孔鸿明脸上的嘲弄之色更浓了,语气也越发阴鸷:“果真如此呢!乌景元,你竟这般不知廉耻,连师尊都敢肖想!”
“不,不是这样的!我对师尊从未有半点私情!”乌景元努力克制自己,可攥紧的拳头,发颤的声线,还是出卖了他。
“师尊的画像还在我手里呢,你还要抵赖?是不是要我拿到师尊面前,当众将你恶心的丑陋心思挖出来,你才肯承认?”
乌景元心脏咚咚乱跳。
努力安慰自己,不要自露马脚,不过是一些画像而已,算不得什么……可无论是什么样的言辞,在此刻都显得无比苍白。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到底画了些什么!
初见时,师尊捧着他的脸。
师尊第一次牵他的手。师尊第一次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
师尊传授他剑法,师尊看他脸上沾了点脏,温柔地用手帕为他轻轻擦拭。
师尊陪他一起吃饭,他歪着脑袋,冲着师尊扬起灿烂的笑脸。还有师尊自己跟自己下棋,小小的他,抱着一盒棋子,站在旁边看。棋桌比他人还高,师尊的目光温柔又平静,垂眸冲他浅浅一笑……
如果只是这样,其实也没什么。
乌景元从魔域回来后,长时间备受师尊冷落,他无法控制自己思念师尊,只能在深夜,藏在被窝里信手涂鸦,排解苦思,可画出来的,却是他和师尊在魔域里,缠绵恩爱的画面。
虽然没有画出五官,但寥寥几笔,就已画出了师尊的几分神姿!
“怪不得此前那么多漂亮女修,前呼后拥地追捧你,你一个都看不上眼,原来早就心有所属了!”孔鸿明捻起一张画像,望着上面交织在一起的身影,面色铁青地怒骂,“你真是太不要脸了!连师尊都敢意|淫,你说师尊如果知道了,会怎么处置你?”
“……”
“你废都废了,又不能再废一次,师尊心善,莫说是个活生生的人了,就算是一只蚂蚁,都不忍心碾死……师尊会把你逐出师门吧?”
孔鸿明笑得越发猖狂了,“我真是很好奇,不知廉耻这四个字,从师尊嘴里说出来,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小,小师弟!”乌景元几乎是有些哀求意味了,眼睛很快就飘了层惨白,唇瓣哆嗦着,吐出几个,“求求你,不要告诉师尊……”
“求?哎呦呦,你在求我啊,真好笑!咱们大名鼎鼎的乌少侠,居然也有求人的时候!”孔鸿明面色骤寒,阴恻恻地咬牙道,“那当初,我也求你不要杀翠翠,你怎么就不肯听我的?!”
翠翠……?
尘封已久的记忆,突然在脑海中浮现出来了。
那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乌景元奉命带新入门的弟子们下山游历,那时小师弟还不像现在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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厌恶他,就死缠烂打一起去了。
路过一地时,竟被幻妖迷惑,困在了一方竹林之中,所有弟子都被打散了。
乌景元也深陷在幻阵之中,在幻境里,他穿着鲜红的嫁衣,头戴金光灿灿的凤冠,和师尊拜了堂,成了亲,两人坐在喜床边,师尊温柔地捧起了他的脸。
就在即将亲吻上时,乌景元瞬间惊醒,挥剑破了幻象,还找到了同样被困在幻境里的小师弟!
小师弟被困的幻阵中,如同步入了青楼,入眼都是身段妖娆,美艳无比的女子,一个个柔若无骨似的,攀附在小师弟身上,娇柔妩媚地唤他:“小郎君~”
小师弟到底年幼,被迷得神魂颠倒。
连衣服都被扒了个干净,红绳缠绕住他的四肢,将他绑在了酒桌上。眼睛上蒙着一条红绸,长长的,拖到了地。
还一身的酒气。
乌景元为了救他,只好闯入幻阵之中。
竟不成想,一入幻阵,反而把自己搭上了,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名模样清丽的女子。
乌景元把小师弟救下带出了妖楼,却依旧无法逃出幻阵。
被困在里面足足过了三个月——实则,幻阵中一个月,外界不过一个时辰。
在那三个月中,乌景元以女修的样貌,悉心照顾着半死不活的小师弟。
小师弟那时气息奄奄,神智也不太清楚,乌景元给他一巴掌,他还捧着乌景元的手又亲又舔,非常恶心,还乱说胡话,说什么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小生要以身相许什么的。
乌景元觉得他是话本子看多了。
那时小师弟耳朵被人刺穿了,听不见任何声音,还给女身的乌景元起了个名字,就叫翠翠。
小师弟说,小娘子长相清丽,跟苍翠欲滴的青竹似的,所以叫翠翠,乌景元当时都有点懵了。
后来,乌景元发现那幻妖竟同他的女相一模一样!
为了破阵逃离此地,乌景元就执剑杀了那幻妖,恰好被小师弟撞见。
他救了小师弟,可小师弟也因此恨上了他。
他想解释,小师弟不听,也不信。
小师弟还说,翠翠是自己的亡妻,生是自己的人,死是自己的鬼,他们生生世世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那乌景元还能说什么呢?
“翠翠就跟我记忆中的母亲一模一样!当初如果不是她在幻阵中照顾我,我可能早就死了,是你杀了她!”孔鸿明眼底泛起了一片猩红,恶狠狠地说,“既然你毁掉了我的幸福,那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小师弟,当年的事,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乌景元提到这事,还是觉得有些尴尬,不管换作任何人,男扮女装被同门师弟痴迷上了,都会觉得很困扰的,更何况痴情的小师弟,还在自己的胸口,纹了他的女相,每年清明都故地重游,烧烧纸钱,大醉一场,还出去淋雨,就很……一言难尽。
乌景元无奈,又语重心长地说,“翠翠实际上就是……”
“呸!你不配提她的名字!她是这个世间最好的姑娘,就跟我娘是一样的,最好最好!”
“就是你杀了她!你这个冷血无情的男人!”
“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孔鸿明迎着风雪,恶狠狠地擦了擦眼睛,再一开口,语气更沉,“想要我保守秘密,那也行啊,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
“你给我跪下!”
24.小师弟抛下他逃跑了
乌景元狠狠抿唇,即便白布缠面,依旧能看出脸上的倔强,拳头也不由自主攥紧了。
“我让你跪下,你没听见?!”孔鸿明颐指气使道,“师祖还不曾闭关呢,如今就在山中,一旦我把这些画像,拿到师祖面前,你说师祖会如何?到时纵然师尊于心不忍,饶你一条贱命,只怕师祖都不会答应!”
只要一想到师祖也在,到时候所有人都将知道,自己对师尊怀有龌|龊的心思,乌景元的心就狠狠沉了下去,整个人在风雪中摇摇晃晃,似乎怎么都站不稳了。
面对着小师弟的咄咄相逼,乌景元一点办法也没有,明知就算自己跪下了,小师弟也不会轻意饶过他的,可除了下跪求饶外,似乎别无他法了。
乌景元沉默着,狠狠咬紧牙关。
自己丢人现眼,名声尽毁不要紧的,但断然不能连累了师尊。
缓缓往下曲膝,可他那条伤腿如今行如枯木,又僵又硬,任凭他额头都急出了一层冷汗,也愣是没法曲膝。
“你还在磨磨蹭蹭做什么?!我告诉你,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再不跪下,那我可就要去找师尊了!”孔鸿明满脸不耐烦地催促,手里的那一摞画像,牢牢被他攥在掌心,在风雪中发出沙沙沙的声音。
“不是我不跪,只是我,我这条腿……”乌景元低着头,望着自己那条怎么都无法曲膝的坏腿,眼前再度蒙上了淡淡的惨白,喉咙里也隐隐涌出了一丝血腥气。
两手紧紧抓着衣袍,耳边都能听见骨头磨挫时,咯噔咯噔的响。
孔鸿明才不肯听他废话呢,见他迟迟不肯下跪,眸色一沉,竟扬起长鞭,嗖啪一声,朝向乌景元的伤腿,狠狠抽了过去。
可这次也不曾例外——护身小甲将乌景元从头到脚保护得特别好,似乎意识到,对方出招的狠辣,周身流窜的金色流光,如同活过来一般,迅速凝结成了道道金色长箭,在两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下,嗖的一声,直冲孔鸿明而去!
“不要!”
乌景元大惊失色,慌忙伸手阻拦。
可金色长箭的轨迹不曾发生丝毫偏差,径直从他的掌心穿过,没有丝毫阻碍。
却一丝一毫都没伤到他,仿佛那不过是一缕穿袖而过的清风,乌景元甚至感受到了一丝丝柔情,那是师尊的灵力!
冥冥之中,连师尊残留在护身小甲上的灵力,都不舍得伤他!
乌景元微微张了张嘴,想明白后,眼眶瞬间就红了。
待他再回过神时,就见小师弟被金箭追着狂|射,任凭小师弟如何挥舞长鞭阻拦,都无法阻止金箭。
还噗通一声摔倒在雪地里,狼狈地在雪地里翻滚,金箭如影随形,噗嗤,噗嗤,一箭箭贴着他的身躯深扎在雪地里,直到最后一支金箭,深深扎穿了孔鸿明的大腿。
他发出凄厉惨叫的同时,终于翻滚不动了。
手一松,那些画像就跟雪片一样,被寒风吹得哗啦啦四下翩飞。
乌景元暂且顾不得小师弟,赶忙拖着伤腿,把画像一张一张拿回来。
“啊,乌景元!!!”孔鸿明疼得整个人都在剧烈发抖,坐在雪地里,两手紧紧捂住伤口。
周身一大片雪,都被鲜血染红了,远远一瞧,触目惊心。
“你居然又伤我!你又伤我!你死定了,真的死定了!!”孔鸿明怒骂道,“师尊不会放过你的!师祖也不会饶过你的!你就等着被逐出师门……啊呜!”
他发出了更凄厉的惨叫声——
原来是乌景元太专注抢回画像了,脚下一不留神,就踩到了小师弟的伤腿!
看着血流不止的那条腿,乌景元赶紧道歉,可依旧去捕捉半空中的画像,可任凭他如何努力,就是抓不住越飞越高的那一张,眼看着画像越飞越高,越飞越远,乌景元下意识奋力一跃,想像当初一样,一跃百丈高,可现实却是,他脚下失去了平衡,竟重重摔倒在了雪地里。
孔鸿明见状,立马落井下石,用好的那一条腿,狠狠踹了过去,就听咔嚓一声,骨头断裂声瞬间响起。
乌景元痛得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愣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他能感觉得到,自己那条坏腿又断了,是被小师弟狠辣的一脚,直接踢断的。
他也顾不得自己的骨头断不断,吃力的在雪地里爬,将散落在地的画像,一张张抓在掌心,看着上面记录着从前师徒之间亲密的举止,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瞬间涌了上来。
乌景元不顾孔鸿明的叫骂,忍痛将画像一张张撕碎,再一点点从掌心间飞逝,最终在风雪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心里终于暗松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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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与此同时,他才终于察觉到腿部剧痛,神经才一松懈下来,就被痛到当场晕了过去。
“喂,你醒醒!别装死啊,受伤的是我,你别装!”
孔鸿明忍着疼,爬了过去,不轻不重拍了拍乌景元的脸,见他一点动静都没有,就连鼻息也弱到几乎感受不到了,瞬间吓得面色更白。
意识到自己方才那一脚,怕是踹到了要害,要是真把乌景元一脚踹死了,就以师尊的脾气,莫说他是玉瑶唯一的孩子,哪怕就是玉瑶本瑶,只怕也要一命偿一命!
想到此处,孔鸿明更怕了,迅速将周围的打斗痕迹清理干净,随后拖着伤腿,赶紧逃之夭夭。
乌景元迷迷糊糊的,觉得自己好像快死了。
体温一点点从身上散了出去,他连动动手指都费劲。
恍惚间,他听见耳边传来了温柔的女声:“乖儿子,你是阿爹阿娘的宝贝。”
“好好睡觉,快快长大。”
“愿我儿岁岁无忧,年年喜乐。”
是记忆中阿娘的声音。
好温柔,阿娘一定很爱他。
乌景元的唇角弯起了弧度,竟也不觉得冷了,好像无形中一双温柔的手,拥抱住了他。
灵魂像是从这具快要腐烂掉的躯壳中飘了出来,慢慢潜回了过去,他在母亲温暖的怀抱中,小心翼翼地蜷缩成了一团。
像刚出生时的婴儿,两只稚嫩的小手,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襟不放。
娘……
不知过了多久,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在脸上滑来滑去,乌景元艰难地掀开一丝眼皮,入眼就是一条毛茸茸的小白狗。
这条小狗,是老黄和他的孙儿养的,寻常就拴在山门口看大门,不知今日怎么溜出来了。
此刻正焦急地吐出湿漉漉的温热舌头,一遍遍舔舐乌景元的脸,见他终于醒了,还发出了欢快的呜呜声,尾巴乱甩。
见乌景元不动,小白狗就咬住他的衣袖拖拽。
“小白……谢谢你。”要不是小白狗,他大概就真的冻死在雪地里了。
来不及思考小师弟哪儿去了,乌景元活动着冻得僵硬的手指,慢慢将小哨子掏了出来,缓缓贴在唇边。
伴随着一声嘹亮的哨子音,远在寝殿打坐的师尊,蓦然睁开了眼睛。
25.师尊回忆里的景元最可爱
刺骨的阴寒和深入骨髓的钝疼,像两枚骨钉狠狠打进了乌景元的身体。
连每一次呼吸,都疼痛难忍,嘴里满是从嗓子底翻涌出的血泡。
咕噜咕噜的,像是煮沸的开水。
乌景元还不想死,他还没有跟师尊,小师叔,大师兄,宁师兄,包括老黄他们好好告别。
也没有等来期盼已久的爹娘,所以他不能死。
他努力地大口大口,呼吸着代表着“生”的气息,可入鼻却是浓郁又呛人的血腥气,隐隐还参杂着几分清冽的雪意,很像师尊的气味。
慢慢地,乌景元就在一片冰天雪地中,彻底断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才传来杂乱的声音。
“到底怎么回事?!我不就一眼没看住,怎么又把人折腾成了这样?!”
“都说了八百遍了,景元的身体很脆弱!不要欺负他,不要折腾他,怎么就是说不进你的心里?”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讲,非得把人弄得半死不活的,真把我当神医了啊,我能救他一次,难道能救得了他每一次?!”
小师叔暴怒的声音,跟打雷似的,在耳边响起,震得乌景元耳膜都隐隐作痛。
“我告诉你,从今往后,你不要再出现在景元面前,这孩子往后就归我管了,我不差他这口饭!”
很快耳边又传来熟悉的声音,“好,你喜欢,那你就带走好了。”
语气很平淡,听不出一丝情绪,仿佛在说“今天天气真好”,“这朵花开得真艳”一样简单!
随随便便就把乌景元当一个玩意儿,打发出去了。
眼角慢慢滑出一滴眼泪,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鬓发间。
乌景元死死咬紧牙关,一动不动,连哭都不敢发出任何动静,生怕被师尊发现,他其实已经醒了。
原来师尊竟是这样厌烦他,恨不得将他丢得远远的,好眼不见心不烦。
可笑他那时躺在冰冷的雪地里,以为自己真的快死了,临死之前,他念着的是师尊,这才用尽全力,吹响了那只小哨子。
最终得来的,不过是师尊轻描淡写的一句,“你喜欢,你就带走。”
孔鸿明那一脚,踹得相当狠辣,毫不留情,不仅将乌景元的坏腿再度踹断,甚至直接将整截小腿都踹下来了。
苍溪行闻讯赶去时,远远看见他的徒儿,卧倒在雪地里,蜷缩成很小一团。
他冲过去,才把人抱起来,空荡荡的裤袍里,突然掉出了什么东西,等看清时,一瞬间犹如五雷轰顶——那竟是景元的一截小腿!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景元抱上紫竹峰的,只觉得胸膛里像是有把火在烧,从内而外,几乎烧得他神魂俱灭。
也记不得自己跟顾澜夜说了什么,等把人——交给顾澜夜后,就一直守在床榻边。
眼睁睁看着顾澜夜急急忙忙,帮景元修复断腿,那一盒断续膏竟差点不够用。
顾澜夜咆哮出声:“我只说要重新断腿,又没说让你把景元的腿拧下来!你疯了吗?!这么人|面|兽|心的?他是景元啊,是你当年亲自带回仙山的那个小孩子!你都不心疼的吗?”
苍溪行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床榻上的少年看,略显苍白的嘴唇轻轻蠕动,吐出的话,一字比一字无情:“有何好心疼的?”
可只有他自己和老天爷知道,在胸膛里跳动的心脏,正饱受凌迟。
在顾澜夜的咆哮声中,终于把断腿接了上去。
乌景元还没醒,被白布缠面,看不出面色,可原先红艳的唇瓣,此刻血色寡淡,像是一株海棠,在苍溪行眼前慢慢枯萎了。
似乎无论他怎么做,都无法再让这株海棠恢复生机。
他的眼睛又疼了起来。
自从换上了鱼眼之后,苍溪行百般不适应。
鱼眼受不得强光,也受不得冷或者热,还经常因为不够湿润,而干涩地发疼,时常磨得眼眶里,满是血水。
苍溪行不得不经常把眼珠子摘下来,浸泡在特制的药水中。
失去眼珠后,眼睛的部位就像两个血淋淋的窟窿,无论如何也无法痊愈。
只能用白绸暂且缠绕起来,可每每等苍溪行摘下白绸时,上面早就被鲜血浸透了,他也不知不觉。
他不能去看景元,一看见景元,眼睛就疼得特别厉害,苍溪行隐忍着,抬手虚虚掩住双眸,不愿让师弟看见自己狼狈的一面。
“呦,连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真是有劳敛光仙尊纡尊降贵将我的徒儿抱上了紫竹峰,没让他平白无故冻死在雪地里的!”
顾澜夜阴阳怪气地道,与此同时下了逐客令,还唤来宁书,在房里守着,何时景元醒了,立马过去通知一声。
苍溪行只好暂且离开。
重新来到了事发的那片雪地,阖眸释放灵力,掘地三尺一般,势必要将真相调查得水落石出。
终于,被他找到了蛛丝马迹。
是孔鸿明惊慌逃离时,不小心落下的那条火红色长鞭,就埋在雪地里,扒开覆盖在上的积雪,入目一片刺眼的殷红。
鸿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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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鸿明!!
这个孽徒,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不仅是长鞭,苍溪行还寻到了一张没来得及销毁的画像,上面画的,俨然就是他和乌景元。
师尊端坐在梳妆台前,小小的徒儿捋高衣袖,手里握着一把乌色木梳,垫着脚,小心翼翼替师尊束发。
脸上的神情既紧张,又全神贯注。
思绪一瞬间就飘回了过去,那时候景元大概才九岁,可能是小时候经常食不果腹,过着地狱般煎熬的生活。
在同龄人中个子一直很矮小,像一根小萝卜,苍溪行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安安静静的,有时候都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可只要苍溪行回眸去寻他时,那孩子总会自己跳出来,冲他扬起一张灿烂的笑脸。
不仅如此,还有很多很多。
苍溪行极力克制自己,不要再回忆过去了,可那些师徒之间美好又温馨的画面,还是在脑海中逐帧浮现出来,慢慢吞噬他的理智。
他还想起有一回和小景下山,他当时有心事,走得就快了些,等再反应过来时,眼尾余光往后一瞥,就看见身后的小萝卜气喘吁吁的,满头满脸都是汗。
应该跟得特别辛苦,又不敢开口让师尊走慢些,就一直咬牙坚持着。
后来实在坚持不住了,就一手提着明显大了一圈的衣袍,一手小心翼翼,试探着去牵师尊的手。
当时小景真的很可爱,苍溪行至今为止都无法忘怀。
嘭的一声。
房门从外震开,凛冽的风雪簌簌倒灌进来。
孔鸿明蜷缩在被褥里,止不住地发抖。
从外入内的脚步声,如同鼓点般重重敲击在他心头。
他下意识屏息凝气,狠狠抿着嘴唇,把呼吸压得极低,生怕被师尊发觉他醒着。
脚步声停在了床边,周围静悄悄的,唯有风雪声呼啸而过。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才再度响起,竟渐渐远去了。
孔鸿明暗暗松了口气,心道,乌景元只怕还没醒,师尊定不知是自己闯的祸。
方舒展开身躯,哪知下一刻,唰的一声,由上而下一股大力,猛将被褥从他身上撕了下来,孔鸿明跟皮球一样,从床上滚到床下,在地上狼狈翻滚了好几圈,发出了惊悚的嚎叫。
好不容易才停下,一抬头就撞上了一双眼底猩红的眼眸——
“你这个孽徒,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孔鸿明话都没来得及说一句,鞭子就劈头盖脸抽了下来。
26.他在赌师尊还在乎他
乌景元醒来后,腿骨已经被接上了。
小师叔说,这回接得相当好,耳提面命很多回,让他这次无论如何,在养伤期间,绝不能再踏下紫竹峰半步。
见乌景元反应很是平淡,约莫是担心他左耳进右耳出,最后索性搬了个板凳,一天到晚坐在房门口守着。
小师叔守累了,就换宁师兄守,绝不假手第三个人。
日常小师叔张罗着,给他好好补一补,说什么以形补形,天天吩咐山中的厨娘,给他炖大骨头汤。
一连喝了好几日,乌景元的唇瓣渐渐又恢复了气血。
顾澜夜每天都会亲自帮他换药,看着日渐长好的骨头,欣慰地点点头。
可与此同时,他也发觉了乌景元的闷闷不乐。
顾澜夜不仅一次,询问过乌景元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好端端的,居然腿都掉下来了。
乌景元始终缄默不语,被追问急了,眼眶很快就会泛红,看起来非常可怜,顾澜夜于心不忍,也就不敢再问了。
时至年关,山上的弟子们一年到头就盼着逢年过节,一来,逢年过节弟子们的月俸会翻倍,二来,还能有休假回家探亲。
对于很多弟子来说,难得一家人团团圆圆。
等过完了年,还会带母亲亲手做的蒸糕,水饺或者包子以及别的土特产回来,留着自己吃也好,分给关系比较好的师兄弟也好,那阵子山中总是最热闹的。
乌景元无父无母,从来都没有在年节时,回家探过亲,只会羡慕又难过地望着别的弟子们,背上行囊,开开心心往家赶。
今年比起前些年来说,更特别一些。
因为乌景元不仅失去了师尊的“宠爱”,还因为断腿无法下床。
宁师兄很想带他去山下集市,一起采买过年物资,还特意给乌景元寻来了一辆推车,说可以推着他到处跑。
乌景元拒绝了宁师兄的好意,一天到晚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一天十二个时辰,他约莫得睡十个时辰,好像睡着了,就不会再难过了。
老黄和他的小孙儿,这些时日一直在山中各种托关系,说什么都想探望一番乌景元,奈何他们不过是借住在山中的奴仆,根本没人愿意帮他们。
不得已,只好特意在山门口蹲点,蹲得爷孙俩都淋了一身雪,总算是蹲到了回山的宁书。
老黄陪着笑脸,不停地拱手说好话,宁书让他们不必紧张,那小孙儿才从怀里掏出一样物件,一边吸溜着冻得通红的鼻子,一边牙齿咯咯打颤地说:“请,请把这个带给乌乌哥哥,是,是我亲手做的,希望乌乌哥哥早点好起来!”
宁书把东西,还有话带到。
乌景元看着小秋儿送给他的一个小木雕,突然之间就忍不住眼泪了。
这个小木雕,雕的是团团。
也可以说是从前的团团,那时团团意气风发,正是十几岁少年的模样,经常从护苍剑中跑出来,跟小秋儿一起掏鸟蛋,烤麻雀儿。
可如今的护苍剑下落不明,团团也生死不知!
乌景元把木雕捧在胸口,突然失声痛哭,吓了宁书一跳,连忙询问他是不是哪里痛?!
乌景元摇摇头,他不知道自己哪里痛。
可就是好像全身都在痛,从眼睛到嘴巴,从喉咙到五脏六腑,从皮肉到筋络,再到血管,没有一处不疼,一处不痛的。
他的哭声,最终引来了小师叔。
小师叔一看见那小木雕,立马就明白了什么,咬着牙道:“景元,小师叔知道你想要什么!你不要哭,我这就找他去!”
可就是这么一去,就去了足足三个时辰。
乌景元的眼泪就没断过,一直流,一直流,流到最后都快哭出血来了,宁书怎么哄都没有用。
因为乌师弟跟失了魂儿一样,呜呜咽咽的,只会重复那么一句“把护苍剑还给我,把团团还给我。”
等小师叔终于回来时,并没有带回护苍剑,而是命宁书快去把自己的藏宝阁打开,取几把好剑来。
宁书去了,可拿回来的剑,乌师弟一把都不要,他哭着说,“护苍剑是师尊送给我的!”
“团团就跟我亲生的骨肉一样!”
顾澜夜和宁书都看得出来,乌景元只要护苍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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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护苍剑,他根本不要!
“景元,你听小师叔说,护苍剑好虽好,但又不是天下第一好!小师叔这里的好剑也多得很啊,你不喜欢这几把也没关系,小师叔这就让书书再去给你取,取到你喜欢为止,随便你挑,好不好?”
顾澜夜是真的心疼他,小心翼翼用被褥把人裹着,轻轻拥在怀里,生疏地轻轻拍拍他的后背。
一拍之下都是骨头,吓得他赶紧又轻了几分手劲。
“可天上地下就只有一把护苍剑!”乌景元哽咽着倒在小师叔怀里,同时也听出了小师叔的弦外之音,他睁着一双泪眼,不敢置信地问,“护苍剑被师尊炼化了,是不是?我的本命剑是不是被师尊拿去喂孔鸿明的长红剑了?”
“景元……”
“是他不对,是他的不好!是他屡次三番挑衅我!我的腿是被他踢断的,是被孔鸿明踢断的!!”乌景元哭着说出了真相。
顾澜夜和宁书的脸上,同时浮现出了震惊。
可下一刻,宁书就惊觉身后一寒,下意识侧身躲闪,却见师伯不知何时过来了。
“你都听到了罢?”顾澜夜并没有起身,而是把乌景元护得更紧了,怒道,“看孔鸿明做的孽!”
苍溪行依旧同素日里一样,冷峻得如同万古不变的冰山,哪怕听见此话,脸上也没有一丝情绪变化。闻言,他只是淡漠地说:“你是睡糊涂了么?”
“师尊!就是孔鸿明所为!是他踢断了我的腿!”乌景元满眼泪光,心里还暗暗揣着一丝希冀。
或许师尊知道他可怜的遭遇后,会心疼呢?
或许师尊会为了他而惩罚小师弟呢?
也或许师尊看在他都这么惨的份上,会大发慈悲把护苍剑还给他呢?
可是没有,都没有。
师尊俊美到挑不出一丝瑕疵的脸上,没有一丝丝的情绪,仿佛面对的,根本就不是座下的亲传弟子,也不知道乌景元情绪崩溃了,更没看见他在无助地哭泣。
一切反应都是淡漠的,疏离的,没有任何感情的。
仿佛哭泣的,只是一条偶然遇见的小狗。
27.就算他残废了,也是我的徒弟
“你说是鸿明踢断了你的腿,怎么不说全了?”苍溪行冷冷道,“他的腿伤又是如何而来?”
“是他先动的手!”乌景元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又说,“他出手伤我,护身小甲上的符咒化作了长箭,向他袭去。然后,然后他就踢断了我的腿!”
话到此处时,他已经从小师叔怀里挣扎出来了,跟小孩子离不开大人一样,俯趴在床上,向师尊伸出了手。
好像在说,师尊救救我。
也好像在说,师尊不要再丢下我。
可师尊根本就不回应他,很冷漠地把目光瞥开了,跟没看见一样,语气更加冷酷:“事实已明了,是你先伤鸿明在先,他不过是吃痛之下,误伤了你。念在你如今已经残废,便不多作追究,再要冥顽不灵,攀咬明儿,你就此下山去罢,这里再也容不下你!”
这一席话就犹如判决书,瞬间将乌景元五花大绑,扭送上了断头台!
原来师尊早就知道了事情的“经过”,还从孔鸿明那里了解了其中“原委”,甚至有了自己的“判断”。
而最后的结果就是,错的人是乌景元!
他接受不了这个结果,情绪激动地往前扑时,差点滚下了床,幸好小师叔及时出手接住了他。
“师兄!我不明白你!”顾澜夜示意宁书抱住乌景元,起身面色凝沉地道,“师兄从前不是这般偏听偏信之人,怎么如今却善恶不辨,是非不分了?景元是什么样的孩子,鸿明又是什么样的孩子,师兄比任何人心里都清楚!那不能因为鸿明是玉瑶的儿子,而景元来历不明,师兄就处处偏心鸿明,这不公平!”
“何谓公平?这世间万物,乾坤之间,凡事都早有定数。人天生就分三六九等,高低贵贱,有性别之分,个体差异。这芸芸众生中,有人天生无灾无痛,富贵一生,有人天生残缺,一生凄苦,本就没有什么公平可言。”苍溪行道,“师弟如何敢在我面前谈公平?昔日,你挑选徒儿,明明早有规则,只收闯关第一名,可你最终挑的,不过是你随手从路边捡来的,一条冻僵的小蛇。当时那个孩子,也哭着说不公平,可你是如何说的?”
“我……”
“你说,纷纷世事无穷尽,天数茫茫不可逃。”
顾澜夜:“……”
这句话确实是他说的,只不过没想到如今被师兄拿来堵他的嘴了。
“师伯,弟子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说。”宁书见不得乌师弟这样受委屈,当即就要为他鸣不不平。
可苍溪行并不给他这个机会,转身离去,且行且言:“我已决定将护苍剑回炉重造,作为修补长红剑的原料。”
此话一出,乌景元发出了凄厉的哭声,冲着离去的雪白身影,连声唤师尊。
可师尊却一次都不曾回过头。
……
苍溪行疲倦地回到了寝殿,方一入门,就察觉到气氛不对。
果不其然,定坤师伯早就在他房里等候,见他回来后,直接单刀直入,怒斥道:“老夫不过是离山见个老友,你就把鸿明打得下不来床,到底是什么居心?!”
边说边咚咚捶桌,花白胡子气得乱抖。
苍溪行很是平淡,径直走进殿中,毫无情绪地望向了高坐的师伯,“我是他的师尊,他有错自然该罚。”
“你是他师尊不假,但他毕竟是瑶儿唯一的骨肉啊!瑶儿当年确实对不住你,与那花心公子孔文臣私奔了,但当时也是你亲自放了瑶儿走的!倘若不是因为这样,说不准你和瑶儿早就成亲了,瑶儿不至于惨死在外,而你师尊也不至于因此抱憾而终!”
定坤师祖痛心疾首道,“鸿明就是孩子脾气,和他娘一样,有些顽劣,但也无伤大雅!你何必劈头盖脸把他打成那样?一身的血,一身的伤!若是瑶儿在天之灵知道了,怕是要怨你这个大师兄了!”
提及玉瑶,苍溪行的神情明显变了变,但他还是很坚定地摇摇头,道:“瑶儿虽然娇纵任性了些,但识大体,懂分寸。她若真的在天有灵,就会明白我的一番苦心。”
“你要管教徒儿老夫不管!可鸿明此番本就受了伤,吃了教训,你何必再责他?还不是为了你那个宝贝徒儿?”
苍溪行道:“我打他,是为了他好!玉不琢不成器,他再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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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肆意妄为,早晚有一天会闯下弥天大祸!”顿了顿,他的神情冷冽了几分,“我不曾蓄意偏袒谁,可任何人看见乌景元断了的那条腿,都无法视而不见!”
“他不过一个废人……”
“他再是废人,也是我的徒弟!”苍溪行猛提了一个音,神情瞬间变得很吓人,厉声道,“我辛辛苦苦将他教养长大,可不是看着他被同门师弟残害的!”
定坤师祖鲜少看见苍溪行这般态度冷冽,不禁神情一凛,许久才道:“可鸿明心里委屈的,他此前伤了心脉,耗损了半身修为,连本命剑也……”
话音未落,就被苍溪行抬手打断了,沉声道:“我送乌景元的护身小甲,本身并不具有攻击性,若鸿明对景元只是小打小闹,护身小甲根本不可能伤鸿明!”
言下之意就是,孔鸿明是下了狠手,动了杀意,护身小甲为了保护乌景元,才不得不出手的。
定坤师祖气得迟迟说不出话来,眉毛胡子都气得乱翘,最终落下一句:“好好好!算老夫多管闲事,你的徒弟,你自己教!”
然后便愤然离去了。
等人一走,苍溪行就再也站不稳了,身子一晃就倒在了桌边。
气息紊乱,抬手一擦唇角,竟染上了一片殷红。
他的时日不多了,得加快速度才行。
来到炼器室。
苍溪行站在偌大的剑炉前,里面团团涌动的火焰中,包裹着断成两截的长红剑。
他视若珍宝般,小心翼翼将护苍剑从剑匣子里捧了出来。
温柔地轻轻碰了碰剑柄,一团虚弱到几乎透明的光团,从中间挤了出来。小小的剑灵团聚在他的掌心。
“团团。”
苍溪行轻轻地唤,低头满眼温柔地望着团团的眉眼。
似透过团团,来看乌景元。
最终,他忍痛把护苍剑连同团团,一起丢进了剑炉里,眼睁睁看着团团被烈火,一点点吞噬了。
长红剑属性为火,护苍剑为木。
火虽然焚木,但木同样能够困火。就让断掉的长红剑,成为护苍剑的养分罢。
28.只不过是人不同
乌景元接受不了护苍剑被炼化,哭着求小师叔救一救团团,可顾澜夜也无可奈何。
连续哭了好几天,哭到最后都没有眼泪了,只有丝丝缕缕的鲜血,从眼眶里流了出来。
顾澜夜怕他伤心欲绝之下,再闭了心脉,赶紧往他嘴里灌了碗安神汤,让他舒舒服服睡个几天。
可等乌景元醒来后,腿是好了,但精神更加萎靡不振了,终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出来,也不肯见人。
顾澜夜知道他心里苦,就想方设法逗他开心,在自己的藏宝库中,精挑细选了很多法器,可乌景元一个都不喜欢,也一个都不要,他是很懂事的,乖乖巧巧向小师叔道谢,还说:“我不要啦,我已经是废人了,没有灵力,也用不了任何法器。”
听得顾澜夜心里酸酸的,想着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自己收了乌景元呢。
日子依旧如流水一般慢慢流淌,有一天中午,阳光明媚,积雪消融,乌景元不知怎么的,突然想出门走走,宁书很开心,就说要陪他一起。
俩人下了紫竹峰,还没走多远呢,就在峰脚不远处,看见一道陌生的身影,是个才十一、二岁的少年,穿着红青相间的衣袍,扎着个高马尾,正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哪里做什么。
等俩人靠近了,宁书才开口问他在此地做什么。
这少年转过脸来,面容清秀,稚气未脱,他不说话,看了眼宁书之后,又把目光转向了一旁的乌景元,清澈的眼眸中,似乎闪过了一丝奇异的光。
与此同时,乌景元心里隐隐生出一丝悸动,觉得这少年既陌生,又熟悉,竟情不自禁唤了一声“团团”。
少年并不理他,只是困惑又迷茫地望了他几眼,片刻后,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一颗松果,就大摇大摆转身走了,一点礼貌都没有。
可走了没几步,他又转身回来,拧着眉头说:“我不叫团团!”
乌景元听见他的声音,眼泪又一次落了下来——他已经确定了,这个少年就是团团,但又不是曾经的团团了。
容貌变了,衣着变了,萦绕在身侧的灵力也变了,就连声音都变了。
分明就是护苍剑和长红剑融合后,新生出的剑灵。
不再是乌景元的团团了。
一眨眼就到了除夕那天,小师叔说,新年新气象,一早就拉他起来,和宁书一起,给他换上了新衣服,鹅黄色的,倒也喜气。
还准备帽子,兔毛围巾,毛茸茸的手套,上面还缀着两颗红色的小毛球,小师叔说这样很可爱。
连宁书也戴着一样的围巾和手套,俨然就是一碗水端平了。
乌景元不愿扫兴,勉强挤出了笑容。
按照往年的习惯,山中过年都是在一起过的,这样热热闹闹的,也更有人情味。
乌景元想着,好久没见到老黄和小秋儿了,就带着两份礼物独自来到了后厨,结果找了一圈,也没找到爷孙俩,一问才知,原来爷孙俩今个被赶出了问仙宗!
这简直就是个晴天霹雳!
乌景元顾不得雪天路滑,也顾不得会不会再把腿摔断,一口气跑向了山门口。
离得老远就看见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在山门口的长阶前等着,身上还挎着包袱。
一看见乌景元,小秋儿立马飞扑过来,一把环住了他的腰,高兴地大叫:“我就知道乌乌哥哥一定会来的,我就知道!”
他们不知在这等了多久,小秋儿的手冻得通红,十指像是红通通的小萝卜,脸上也红了一片,仰头吸溜着鼻涕问:“乌乌哥哥身体好些了吗?”
乌景元点点头,笑着说好多了,把手套取下来,套在了小孩的手上,然后才偏头问老黄,“你们这是……?”
“人老咯,不中用了,昨个晚上守炉子,不小心打起了瞌睡,险些一把火把房子点了。”老黄面露羞愧,苍老的脸上挂着局促不安的笑容,“这些年多谢你照顾我爷孙俩,也是时候离开了。”
“可是我好舍不得乌乌哥哥!以后还能再见吗?”小秋儿可怜巴巴地问。
乌景元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残废至此,只怕没几个年头好活了。
寒风迎面吹来,眼眶一阵泛酸,乌景元强忍哭意地说,“仙山那么大,总有你们的容身之所,我去求师尊……”
可话一出口,脸上的神情就不由黯然了几分。
老黄知道乌景元现在的处境,不想给他继续添麻烦了,强行将小孙儿拉下了山。
乌景元望着爷孙俩渐渐消失在长阶上,直到完全看不清了。
耳边依旧回荡着老黄的声音“年纪大了,不中用咯。”
自己又何尝比他有用多少呢?
问仙宗不留无用之人,今日赶的是老黄爷孙俩。明日或许就是自己了。
乌景元浑浑噩噩走了回去,宁师兄一直在找他,见他回来了,暗暗松了口气,之后就再也没敢让乌景元离开自己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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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兄未曾出关,小师弟竟也罕见地没有出来闹腾。
直到吃年夜饭时,师尊亦没有露面过。
乌景元还是想见师尊,哪怕一面也好。
犹豫了好久,还是小声跟宁师兄说,自己想去青竹峰,给师尊拜年。
宁书答应了,可青竹峰周围有结界,没有苍溪行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上峰。
但乌景元不一样,他穿着护身小甲,师尊设的结界根本挡不住他。
“那你自己小心一些,我在这里等你。”宁书拗不过他,只能放他自己上去。
乌景元点点头,上峰的路上,心脏一直咚咚乱跳。
想着一会儿就能见到师尊了,应该说什么话才好。
师徒之间哪里来的隔夜仇呢?
他不能因为护苍剑就埋怨师尊,更没法让自己去恨师尊。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乌景元才终于气喘吁吁地踏上了峰头。
站在寝殿门口,犹豫了好久,才鼓足勇气抬手,可还没来得及敲,殿里就传来了沙哑的声音。
“我好难受,感觉身上好像有火在烧,我是不是快死了?”
“不会。”这是师尊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温柔,跟哄孩子似的,语气宠溺地说,“有师尊在,定不会让你死。”
乌景元抬起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所以小师弟和师尊都没现身的原因,竟是小师弟病了,待在了师尊这里。
师尊的声音好温柔,和那天晚上的冷冽截然不同,仿佛对待什么宝贝一般,还哄着小师弟快些睡觉。
乌景元小时候也生过病的,师尊虽然也会过来看看他,但从来没让他留在过寝殿,更没有亲自照顾过。
他本以为师尊性格冷淡,不喜和人亲近。
如今才后知后觉,不过是人不同而已。
小师弟是师尊心里的珍宝,而自己不过是敝履——师尊穿旧了的鞋子,脚底的淤泥,甚至是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自己怎么能那么不知廉耻,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还来缠着师尊做什么?
乌景元静悄悄地来,悄无声息地离开。
殊不知殿里躺着的人,根本就不是孔鸿明,而是那天那个少年,也就是重生后的团团。
苍溪行替团团起了个新名字,现在叫念念,他希望自己将来死后,念念还能回到景元的身边,只要景元每叫一声念念,就像是又念起了一次师尊。
29.反正他也不想见你这个师尊
山上一直热闹到了元宵节。
乌景元老老实实待在紫竹峰,再也没提过一次师尊,也没有再自暴自弃了,而是跟在小师叔身边,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哪怕只是扫扫地,擦擦桌子。
小师叔和宁师兄对他很好,也很照顾,宁师兄还把之前褪下来的蛇皮,裁剪下来,贴在了乌景元被毁的脸上。
虽然依旧不能完全遮掩住满脸的疤痕,但只要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什么。
乌景元对着铜镜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噙着泪,对宁师兄说了不下于一百声谢谢。
“好了,听得耳朵都快长茧了,早知道我家书书的皮,还有这种用途,我当初早就从他身上移植一块下来了!”顾澜夜笑着打趣,实在他才不舍得割小蛇的皮。
顿了顿,他又敛眸,试探着问,“景元,你要不要去向你师尊请安?”
乌景元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拒绝了。
既然师尊不想见他,那他也不想再去见师尊了。
顾澜夜暗暗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过了元宵节后,大师兄总算出关了,错过了新年,他还有点遗憾,但还是去山下买了一堆礼物,给年纪小的弟子们分一分。
乌景元也有,是一副做工精致的护膝。
“谢谢大师兄,我很喜欢。”顿了顿,他还是犹豫着问,“大师兄,你还生我的气吗?”
沈渡江以为他指的是错伤小师弟的事,便摇了摇头,微笑着说:“我知道你不是存心的,所以从来没生过你的气。”
乌景元这才暗暗松了口气,想了想,他又问大师兄,那本无情道功法还在不在,自己想通了,愿意转修无情道。
或许只有修了无情道,才不会那么难过了。
“什么无情道?什么功法?”沈渡江不明所以地道,“我闭关久了,有点忘事。”
乌景元以为他是修炼时,出了什么岔子,正好师尊派人传大师兄过去一趟,便没有追问。
大师兄出关了,大小是件喜事,得了一份礼物,也是值得开心的事,更让乌景元开心的是,他接到了知己好友传来的信,信上问他最近好不好,还说上次是自己的不对,希望景元能原谅他,信末尾还邀请乌景元半个月后来参加他的定亲宴。
此人叫张子隐,乃是西炎山天道府的公子,与乌景元相识于六年前。
那时天地异象,从天而降劈下了一道天雷,炸出了一处远古遗迹,吸引了仙门百家前去探寻宝贝。
乌景元随师尊一道儿前往,在那遇见了随父亲同行的张子隐,还机缘巧合之下,乌景元救下了险些被遗迹中机关射|杀的张子隐,因此结识。
后来又相约着下山游历,或是去邪祟横行的地方降妖除魔,并肩作战过,互为对方挡过剑,一起吃过饭,大口喝过酒,还睡在过同一张床上。
感情最好的时候,他们曾躺在房顶,一边看星星,一边畅谈着对未来的憧憬。
他唤他张郎,他唤他景兄。
乌景元刚从魔域回来时,张子隐心急如焚,闻讯千里迢迢赶来,可在看见面目全非的乌景元时,他竟往后倒退,还不受控制地干呕起来。
甚至不等乌景元醒来,就逃之夭夭了。
一年以来,张子隐再也没跟他联系过,如今得知曾经的好兄弟居然要定亲了,还邀请自己参加。
乌景元是既高兴,又欣慰,尤其自己的脸现在贴了蛇皮后,不那么丑陋不堪了,想来不会再吓到张子隐。
回到峰上,连小师叔都发现了他的开心,就打趣他遇见什么好事了。
等听说之后,小师叔神情一变,连连摆手道:“不行不行!那混小子就不是个好东西!白眼狼一个!景元,你别听信那小子的甜言蜜语!”
可张子隐是乌景元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他不想错过张郎的订婚宴。
“你啊,怎么那么笨?你难道忘了,之前那臭小子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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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对你的?”小师叔满脸恨铁不成钢地说,“他趁你伤重,打个照面就吓跑了!之前装得多深情似的,说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他都会待你一如既往!结果这一年来,他来过没?给你写过几封信?是不是就这一封?”
乌景元抿了抿唇,低声道:“张郎他当时只是一时接受不了,现在应该已经想通了。”顿了顿,他使劲攥住信,又说,“我也想看看,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修。”
年少那会儿,张子隐一直在他面前说,喜欢他这个类型的女修,还总是长吁短叹,说如果乌景元是个女修就好了,如果有个姐姐或者妹妹,那也行,反正想跟他成为一家人。
乌景元对父母还隐隐存有期盼,想着万一张子隐真的找了个和自己很像的女修,会不会和他有点血缘关系?
万一能以此为契机,找寻到亲人,那就再好不过了。
顾澜夜说不听他,也就由他去了。
反正到时候自己也会同行的,就是不知道冰块脸师兄去不去。
翌日,西炎山天道府就下了请帖来,顾澜夜趁机询问。
苍溪行反应很平淡,只是瞥了眼请帖,就随手丢开了,连头也不抬地淡淡道:“你去便是。”
“那也好,反正景元最近也不想见你这个师尊,到时候我啊,就亲自带他下山跑一跑,转一转,说不准景元的心情就好转了呢。”顾澜夜一边潇洒地摇扇子,一边故作无意地说,“景元的脸自打贴上了蛇皮后,那是越恢复越好了,也不知道即将定亲的张家小子,在看见景元恢复原貌后,会不会有点后悔呢?”
苍溪行落笔一顿,一大团墨汁浸透了宣纸。
表面依旧风轻云淡的,仿佛根本不关心这些事一样。
可顾澜夜前脚一走,苍溪行就烦躁地把写了一半的回信,揉成了一团。
张家小子?
就是两年前,一行人在山外意外相遇,夜里死皮赖脸要和景元睡一间房,还偷偷摸摸亲景元的那个?
30.小师叔不让他和傻——逼一起玩
小师叔说赴宴是次要的,主要是好好出去透透气。
就提前带着乌景元和宁书出发了。
考虑到乌景元残废了,不能御剑,俩人轮流带着他飞,一路上把他照顾得很好,吃吃喝喝游玩一路,终于赶在订婚宴的前三日,抵达了西炎山。
张家诸人笑脸相迎,盛情款待,只不过在看见乌景元时,还颇为惊诧,似乎不敢相信他的脸居然恢复了。
乌景元不是第一次来天道府,曾经就和张子隐来过很多次,所以对西炎山挺熟的。
在张家人的引路下,暂住在别院中,稍作休息。
乌景元趁机拉了个门生询问张子隐在何处。
“公子一早就陪文姑娘出门了,这会儿还没回来。”
原来张子隐的未婚妻姓文。
乌景元好奇地询问,她是哪家的女修。
“文姑娘是公子数月前从外面带回来的,当时文姑娘身负重伤,昏迷不醒。等醒来后只知自己的姓名,其余一概不知。公子见她可怜,就将她收留在山上了。”
也就是,张子隐对文姑娘有救命之恩了?
俩人朝夕相对,日久生情,倒也是一段佳话呢。
乌景元真心实意为张郎感到高兴,已经迫不及待想见一见那位文姑娘了。
入夜之后,张家为远道而来的客人们接风洗尘。
乌景元终于见到了文姑娘,一身雪色的衣裙,人生得清丽动人,犹如出水芙蓉一般,同身形高大,容貌俊美的张子隐站在一处,确实郎才女貌,登对得很。
两人出双入对,羡煞旁人。
宴上人影憧憧,张子隐忙着接待修真界的前辈,根本无暇顾及乌景元。
只在匆匆扫过一眼时,脸上的笑容瞬间一僵,随即在乌景元真诚的笑脸下,才慢慢挤出了一抹晦涩的笑。
遥遥对视一眼,乌景元就已经很满足了。
感觉积压在心头很久的大石头,终于落地。
接下来,他就老老实实借住在此,跟在小师叔和宁师兄身后,别惹事闯祸,待订婚宴结束,把贺礼送上,之后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了。
想到这里,乌景元还开心地端起面前的酒杯,微微抿了一口。
这是西炎山特产的果酒,一般只提供给张家头部修士,以及款待宾客,酒味香醇,口感绵密,初入口不觉得有什么,不过很快就会醉。
曾经张子隐就从家里偷了两壶来,兴冲冲找上乌景元。
那时两人正值年少,偷喝点酒,就跟偷尝禁|果似的,搞得神神秘秘的。
张子隐说这不过是普通的果酒,喝点也没事的,连哄带骗把酒灌进了乌景元嘴里。
俩人因此喝了个酩酊大醉,等乌景元醒来时,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后来他才从大师兄口中得知,张子隐大发酒疯,把醉得不省人事的乌景元扛了起来,满街晃荡,还将他带去了附近的客栈,开了间软床房。
等师尊一行人赶去时,破开房门就看见张子隐扯下了床帐子,把乌景元绑在了床头,他自己则是一边灌酒,一边说着醉话。
至于说的什么醉话,大师兄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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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豫半晌儿才告诉他,以后不要跟姓张的那小子一块玩。
小师叔也常说,不要跟傻|逼一起玩。
事后,师尊就罚他留在青竹峰上,日日抄着《清心咒》,还罚他扫院子,抹地板。
乌景元那时一点都不觉苦,反而因为能和师尊同在一个屋檐下,暗暗欢喜得很,甚至还想着,如果以后隔三差五闯点祸,是不是就能一直待在师尊身边了。
回想到此时,乌景元的头已经有点晕了。
他只不过浅尝了一口,想找找过去的感觉而已,没想到年纪越来越大,酒量却越来越差。
悄悄同宁师兄说了一声,宁师兄不放心,要陪他一起下去透透气。
乌景元拒绝了,天道府他挺熟的,不会迷路。
迎面寒风吹来,驱散了不少酒气,总算清醒了几分。
乌景元站在一棵梧桐树底下,望着树上挂满的红飘带和彩灯,恍惚间想起,有一年他和张子隐下山逛灯会,那时张子隐精挑细选了一盏琉璃兔子灯。
红着脸别别扭扭不知道怎么送给乌景元,恰好旁边有卖米酒的,他就狂饮了三大碗,通红着脸说:“希望你能喜欢这盏兔子灯,顺便也能喜欢喜欢我!”
那时乌景元虽然年纪还小,不通情窍,但他多少能感觉出来,这话很暧|昧不清,也很意味深长。
直到后来发现张子隐的酒品差到,只要一喝醉了,对谁都是这样的,他甚至能对着一条狗说,我喜欢你,我爱你之类的,就彻底明悟了——张子隐就是这样一个花心大萝卜,见一个爱一个。
31.我以后不会再挂念你
如今张子隐终于找到了真命天女,乌景元真的很为他开心。
想到此时,外面起风了,更冷了,乌景元拢了拢衣袖,刚要回去,哪知才一转身就看见一道人影立在不远处,模模糊糊的。
他如今的鱼眼视力很差,根本看不清。
为了能看清来人是谁,乌景元就下意识攥拳揉了揉眼,等他再放下手时,那人影已经靠近了。
熟悉的声音,缓缓从头顶响起:“啊,景,景兄!你不要这样,别哭……我,我……”
我了半天,我不出来了。
依旧是那样笨拙,不太会哄人,一激动就结巴。
乌景元刚想解释他没有哭,只是单纯眼睛不太舒服。
下一刻,一双有力温热的大手,就已经按上了他的肩胛,张子隐的声音听起来焦急,慌张,隐隐有几分愧疚,“别哭,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哄你。”
“我没哭啊。”
乌景元觉得真是莫名其妙的。
而且按他肩膀的手劲儿太大了,按得他疼,就下意识扭着身子往回躲。
可换来的,却是张子隐更用力地握住他的肩膀,同时还隐隐有点不耐烦了。
“还说没哭?你的眼睛都红了…”顿了顿,他又有点失落地低声喃喃,“你以前不这样的。”
当然不这样啊。
因为这不是他的眼睛,而是一双鱼眼,与他的身躯契合度不高,还时常让他感觉很不舒服。
就像现在这样,跟飞进了沙子一样,干涩得发疼。
乌景元还没来得及解释,张子隐就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你,你看起来比之前好多了,真的……我这一年来,其实挺挂念你的,有时候还会去你我从前喝过酒的酒肆里转转,吃点你喜欢的桃花酥和栗子糕……”
“啊,嗯……”乌景元有点接不上话,想了想才客气地说,“我这一年来,也挺挂念你……”
也就这么一句,立马让张子隐情绪激动起来,眼眸瞬间就冒出了血丝,咬着牙低吼,“不行!你不能挂念我,不能想着我,不能了!”
乌景元稀里糊涂的,不明白自己到底哪句话说得不对。
只是恍惚间想起,从前每一次和张子隐见面,张郎第一句话,就问乌景元想不想他。
乌景元是个内敛安静的人,有些话他是说不出口的。
张子隐就一直缠着他问,一直问,问到他终于吐出句无可奈何的“想你”,才哈哈大笑,抱着他一直转圈圈,边转边喊:“乌公子想我咯!乌公子说他想我咯!”
如今张子隐却告诉他,不许他再想他。
那好。
乌景元点点头:“好,我以后都不会再挂念你,也不会再想着你。”
本以为这样,张子隐就会把手松开,因为握得乌景元很疼,倘若不是因为张子隐一丝一毫的灵力都不曾用,估计护身小甲早就把他狠狠打飞出去了。
“除了这些,你就没有别的话好跟我说了吗?”张子隐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眼圈不知不觉中就红透了,像是两颗樱桃,看着有点可怜。
乌景元本来准备了很多话,想和他说。
可如今真的见面了,竟有种“近乡情怯”之感,想了半天,也只吐出一句:“你的未婚妻好漂亮。”
“还有呢?”张子隐看起来很受伤。
“嗯,跟你蛮般配的,往后你可要好好待人家啊。”乌景元笑着说,眼里满是真诚,一丝一毫都没有作伪。
可就是因为看出来他的真心,张子隐才愈发难过了。
他不敢去看乌景元含泪的眼睛,把脸撇了过去,半晌儿后,才又转回来,低低地问了句,“我,我能不能再抱抱你?”
不等乌景元答应,他的双手就已经往乌景元的腰肢上伸来。
可还没触碰到衣袍,就嘭的一声,被一道金色的结界,狠狠打了出去。
张子隐倒退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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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手被金光打得发麻,低头一瞧,虎口都崩裂流血了,他满脸不敢置信地抬头望着乌景元——
无比期盼着他能说出那句,张子隐做梦都想听到的答案——“我已经恢复修为了”。
可让他无比失望的是,乌景元说的是:“抱歉,师尊此前送了我一套护身小甲,用来保护我的。”
原来是护身小甲!
还是苍溪行送的!
张子隐懊恼地想,苍溪行,又是苍溪行!
倘若不是因为苍溪行这些年来,处处阻挠,他早就和乌景元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如今还弄了套劳什子的护身小甲,害他碰都不能碰,实在可恶!
嘭的一声,张子隐气极之下,一拳头把旁边的大石头击得粉碎!
飞溅起的石块,被乌景元周身的结界挡下,不曾伤他分毫。
见张子隐的右手血流不止,乌景元愣了愣,下意识上前,想像从前那样,为他包扎。
可还未靠近,远远就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原来你在这里,可让我好找呢。”
来人正是文姑娘。
“你受伤了?”文姑娘走近身来,关切地询问,还抬眸望向了乌景元。
两人面对面站着,乌景元这时才瞧清,文姑娘的眉眼间,与自己有几分相像。
可见张子隐确实履行了从前的诺言,要找一个和乌景元容貌相像的女修。
“我没事,一点小伤。”张子隐把手藏在衣袖中,柔情似水地同文姑娘道,“外面冷,你怎么出来了?”见未婚妻只穿了身薄裙,连貂毛披风都没带,便解下了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
才一披上,就跟想起什么一般,张子隐抿着唇,神情复杂地望了过来。
乌景元觉得气氛有些尴尬,见两人都望着自己,刚要开口先行离开。
下一刻,肩胛一暖,厚重的氅衣从背后披了上来,乌景元一回眸,发出一声惊呼:“师尊?”
32.师尊不要不理我
“外面天寒地冻的,你如今的身子不比从前,自己不知道仔细着些么?”
苍溪行的神情淡淡的,甚至有些冷酷。
说这话时,还冷眼扫向了张子隐,而后就平静的收回了目光。
他对觊觎徒儿的男人,一向没什么好脸色。
见自家徒儿满脸惊喜和不敢置信,呆呆愣愣站在原地,像根木头桩子,苍溪行既觉得可爱可笑,又觉得他可恨可恶——
都耳提面命千百来回了,不让他跟张子隐再有来往,非是不听!
如今可好了,昔日要死要活,非乌景元不要的张子隐,不过短短一年时间,就新人换旧人了,还在景元面前恩恩爱爱,实在可恶!
苍溪行本来不想管这个事。
甚至没打算露面的,只不过方才远远看见景元揉眼睛,那双曾经属于苍溪行的双眸,被他揉得越来越红,像小兔子一样,看着惨兮兮的,实在是忍不住。
苍溪行绝不允许乌景元用他的眼睛,为其他男人流泪。
苍溪行自然又熟练地把氅衣上的细带系好,离得近了,还是能看出些许狰狞的疤痕,这是无论用什么皮,都掩盖不了的。
目光慢慢下移,望着乌景元修长白皙的脖颈,以及脖颈中央,那一点精致小巧的喉结。
苍溪行的脑海中,立马又浮现出了从前,他粗—暴地,狠狠咬着景元的喉咙不放。
宛如茹毛饮血的野兽,利齿在景元的皮肉里深嵌,贪婪地吸食着滚—烫又甘甜的血液。
一瞬间,苍溪行的喉咙就绞了起来,隐隐有些发干。
明面上却不显分毫,还顺手轻轻拂去胆敢落在乌景元发间的枯叶。
再开口时,语气越发冷漠疏远:“怎么,不认识为师了?”
“不,弟子,弟子拜见师尊!”乌景元赶紧拱手行礼,心脏咚咚乱跳,他努力克制情绪,生怕一个不留神,心脏就要从嘴里跳出来了。
是师尊!
真的是师尊!
没有做梦!
师尊居然也来了,还当众给他披氅衣,系细带!
师尊已经很久没待他这么亲近温柔过了!
乌景元的眼前,渐渐升腾起了一阵白雾,氤氲起的水雾,遮掩了他的视线,他努力睁大眼睛,贪婪又惊喜地想多看看师尊的脸。
可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明明和师尊近在咫尺,却怎么都看不清楚。
他恨死这双鱼眼了,鼻尖一酸,又有点想哭了。
苍溪行淡淡应了一声,眼神示意乌景元随自己走,然后率先抬腿离去。
哪知才走了几步,未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苍溪行不悦地蹙紧了眉,只当自家徒儿依旧对张子隐余情未了,索性暗暗施法。
一束无形的灵力,直接缠绕住了乌景元的右手腕。
乌景元眼前不能视物,只能凭借听觉,感应师尊的方位,冷不丁被一股力道,猛然一拽,脚下一踉跄。
“景元!”张子隐见乌景元要走,还是跟苍溪行走,立马就急了,不顾未婚妻还在场,上前一步道,“我,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你不要……”
话音未落,那拽着乌景元的力道,又重了好几分。
乌景元被迫踉踉跄跄地往前扑。
他感受得到,这是师尊的灵力,所以一点都没有反抗,心里甚至还非常欢喜,浑然没听见张子隐的声音。
文姑娘挽着张子隐的手臂,不许他走,柔声道:“子隐,你喝醉了,长辈们还等着我们过去呢,别再闹了……”
声音越来越模糊,很快就听不清了。
迎面寒风一吹,乌景元眼里的热度随之散了几分,也终于能看清师尊的背影了。
就这样,师尊走在前,他走在后。
一条无形的绳索,连接着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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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溪行一路将他拖拽回了自己的房间,才终于收回了灵力。
他背对着徒儿,站在房中,身影落在墙面上,在烛火的映照之下,拉得很长。
明明是他亲手把徒弟拉进房里的,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
正踌躇间,蓦然听见身后传来噗通一声,苍溪行一回眸,他那个虔诚又笨拙的徒儿,竟然又跪下了。
明明腿才痊愈,又这么不爱惜。
苍溪行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师尊,弟子,弟子已经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犯了,还望师尊原谅弟子!”
乌景元跪地,低眉顺眼地请罪。
实则他并不觉得自己哪里错了,可如果他认个错,师尊就能像从前一样待他,那就是让他天天认错,他也心甘情愿。
久久没听见头顶传来师尊的声音。
乌景元的心,慢慢又往下沉了,眼睛也开始湿润起来,温暖厚实的氅衣还在身上披着,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师尊的余温。
一切看似温暖又美好。
他不想再和师尊之间有任何误会了。
乌景元深呼口气,鼓足勇气,跪行上去,小心翼翼抓着师尊的衣袍,轻轻摇了摇。
等再扬起头时,他的脸和当年的那个小奴隶再度重叠了。
“仙尊不要丢下我。”
“师尊不要不理我。”
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话,面对的是同样的人。
多年前,苍溪行面对那样娇弱可怜的小孩子,没法坐视不理。
多年后,他面对着残废至此的可怜徒儿,同样没法冷脸相待。
明明来时,苍溪行就下定决心,要快刀斩乱麻,彻底了断这一切,让景元断了对他的情。
可真当他面对景元哀求的,可怜的,满是期待的一张俊脸时,苍溪行根本连一个狠辣的字眼都吐不出来。
33.事到临头,狗男人后悔了
按照西炎的风俗,情投意合的男女,要在订婚时摆下祭坛,换上特定的华丽服饰,向苍天厚土祭拜。
仪典非常复杂,乌景元大致听张家的门生说了一遍,但也没记住多少。
与师尊“和解”后,乌景元满心欢喜,心思全然不在张子隐的订婚上了,有事没事就往师尊身边挨。
师尊虽然依旧待他冷冷淡淡的,但似乎不那么抗拒他的亲近了。
偶尔目光瞥向他时,眼底也有了丝温度。
乌景元把师尊对自己态度的转变,全然归功于宁师兄身上。
倘若不是宁师兄送了他蛇皮,暂且掩住了满脸的狰狞疤痕,只怕师尊如今依旧不待见他。
无论如何,乌景元已经很满足了。
再不敢奢求师尊能跟他合籍,给他一个道侣身份,只期盼着能永远待在师尊身边,当一个安分守己的好徒儿。
仪典那日,乌景元特意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弟子服,规规矩矩跟在师尊身后。
师尊走,他就走。
师尊停,他就停。
师尊跟旁的仙门仙首说话,他就老老实实当哑巴,低眉顺眼降低存在感。
师尊落座,他就站师尊后面,仿佛小尾巴一样,同师尊形影不离,为师尊端茶递水。
小师叔见了,还潇洒地摇着折扇,调侃道:“还是有徒儿跟着好啊,知冷知热的,口渴了还能帮着倒杯水。”
宁书本体是蛇,上回褪了层蛇皮后,一直处于虚弱期。
这次随小师叔下山,勉强撑了几天,这会儿又变回了原形,正缠绕在小师叔的手腕上睡觉。
闻言,苍溪行抬眸横了他一眼。
乌景元有点难为情,就抱着茶壶给小师叔添了杯热茶。
在场宾客众多,里三层外三层的,把偌大的道场包围得水泄不通。
道场中央屹立着一处高台,周围早早拉起了彩色的横幅,天道府的漆黑旗帜,在风中猎猎飘动。
“想不到张少主年纪轻轻就成亲了,听说娶的那名女子是他从外面带回来的,来历不明,但生得美若天仙!”
“我也听说了!不仅如此,我还听说那姑娘的眉眼间,有几分像那个人!”
“那个是哪个?”
“还能是哪个?不就是一年前,从魔域里回来,身负重伤,容貌尽毁的那个人!”
“哦,你说的是问仙宗宗主座下二弟子乌景元?之前还有人说,张少主跟他情投意合,是对断袖呢,如今看来啊,不过是些风言风语!”
人群中传来议论声,声音不高不低,刚好一字不落地飘进了苍溪行耳朵里。
苍溪行浓眉紧蹙,眼底闪过一丝不悦。
恰好乌景元正小心翼翼帮他添茶,便抬眸瞥了他一眼,却见那张熟悉的俊脸上,立马泛起了明媚灿烂的笑,在阳光下面,犹如一朵娇艳欲滴的海棠。
竟是那般我见犹怜。
苍溪行方才的不悦,瞬间就消失殆尽,唇边泛起一丝笑意,不过快到让人无法察觉。
很快,仪典就开始了。
原本喧闹的道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冲着台上的两道人影望去。
乌景元如今修为尽失,六识自然远不如其他修士。
场上人影憧憧的,距离又远,就算他踮起脚尖,也只依稀能看见两道红影而已。
在尝试了几次之后,索性就放弃了。
老老实实端着茶壶,眼睛直勾勾盯着师尊面前的茶杯,只要一空,他就立马满上。
哪怕只是区区一点小事,他也想做得完美无缺,似乎这样就能证明给师尊看,他还有点小用,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张子隐犹如行尸走肉,手里抓着一条红绸,红绸的另一端由文姑娘抓着。
今日是他和文姑娘的订婚仪典,本该开开心心的,可他却一丝喜悦都没有,满脑想着的,居然都是乌景元!
他本以为乌景元还像一年前那样丑陋不堪,人憎鬼厌。
其实这次请乌景元来,就是想做个彻底的了断。
可张子隐怎么都没想到,乌景元的脸居然恢复了!
虽然离得近了,还是能看见些许狰狞,但只要小心掩饰,旁人未必看得出来。
既然容貌都能恢复,想来恢复修为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这两天他想了很多,一宿一宿地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乌景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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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他笑的乌景元,与他并肩作战的乌景元,为他做饭,哄他喝醒酒汤的乌景元,全都是乌景元……
耳边是清脆礼乐声,伴随着唱词,有人往他手里塞了三根香烛。
只要同文姑娘祭拜过天地,当众宣读誓词,那两人的亲事就此定下了。
就算日后再想反悔,也是不行了。
都到节骨眼上了,张子隐居然犹豫了。
“子隐,该宣誓了。”文姑娘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如同一阵微风,在耳边萦绕。
所有人都在看着,张家的长辈们,也都在观台上等着。
张子隐紧紧抿着唇,脑子里天翻地覆,如同炸开了锅,心绪纠结成了一团乱麻。
他不动。满身不情愿。
场上很快就传来疑惑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大。
站在祭坛上的张家长辈,压低声,严厉提醒。
张子隐深呼口气,突然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啪的一声,把手里的红绸和香烛,一把摔在了地上。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注视下,张子隐迅速回转过身,遥遥望向了观台上的那抹青影。
文姑娘发出一声惊呼,观台上的张家主神情一变,猛站起身来。
一瞬间,所有人齐刷刷顺着张子隐的目光望了过去——
等乌景元察觉到不对劲儿时,他就已经被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团团包围了。
“子隐!你在做什么?难道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休得胡来!”张家主严厉地警告道。
张子隐满脸挣扎,犹豫着吐出一句:“爹,我,我……”
话音未落,就听嗡的一声剑鸣,至道场上空响起,伴随着唰的一声,一道儿火红的影子,从半空中坠落下来。
发出一连串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苍溪行神情一变,立马起身抬手施法。
那团红影平稳落下,不偏不倚,正落在了张子隐面前。
“师,师尊!有坏人抓我!”孔鸿明才一落地,连气都没来得及喘匀,就发出了惊呼,“他,他还说他是我爹!”
“我去他妈的,我是他爹!!”
剩下的几个字,直接被苍溪行消音了。
34.我待师尊如父
孔鸿明的突然出现,中断了仪典。
苍溪行亲自带着不懂事的小徒儿,前去赔礼,乌景元没跟着去,索性就一头扎房里,准备蒙头睡个回笼觉。
哪知才一进门,就看见桌上放着一封信。
字迹很陌生,写着乌公子亲启。
拆开来看,里面就短短两行娟秀小字,请他去湖心附近的凉亭一见。
署名是张子隐的未婚妻。
那不就是文姑娘咯?
乌景元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试图透过这短短两行字,探究出文姑娘的意图。
但他百思不得其解。
本想着,要不要去跟师尊或者小师叔说一声,但信的末尾写着,请乌公子独自前往。
只怕文姑娘不想他俩见面的事,被第三个知道。
乌景元想了想,还是决定过去一趟。
按照约定的时间,乌景元提前半柱香来到了凉亭,岂料文姑娘来得比他还早。
乌景元刚要开口道歉,毕竟让好朋友的未婚妻站风口等着自己,委实说不过去。
可还没吐出一个字呢,文姑娘就转过身来,率先开了口:“我知道你和张郎之间的关系!”
乌景元先是一愣,随即点点头,很坦然:“我确实与他相识多年。”
文姑娘摇摇头,原本清丽温婉的面容,此刻竟隐隐泛起几分狠厉,冷冷道:“乌公子,这里没有外人,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喜欢张子隐,我爱他,我要跟他结为道侣,还请乌公子识趣儿些,不要再纠缠着张郎不放!”
“我,我没有纠缠他啊。”乌景元感到很郁闷,他从始至终只把张少主当好兄弟而已,除此之外,没有一丝非分之想。
再说了——乌景元实事求是,“这次不是我自己要来的,是张少爷写了信来,邀请我来天道府参加他的订婚宴。”
“他让你来,你就来?那他让你去死,你去不去?”文姑娘语气更冷,精致的五官在林叶的倒影下,显得很阴沉。
乌景元有点惊奇她的变脸速度,但想着,此人是张少主的未婚妻,俗话说得好,朋友妻,不可欺。
就是嘴上让她几句,又不能少块肉。
于是乎,乌景元泄了口气似的,道:“好,我答应你,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缠着张少主了。也不会再跟他见面。”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乌景元拱手告辞。
哪知才一转身,身后骤然袭来一道寒风。
径直朝他后心袭来,嘭的一声,护身小甲上的金色符咒,狠狠将对方打了出去,乌景元一回眸,文姑娘就跟断了线的风筝似的,倒飞出去,重重摔倒在地。
还没起身,就面色一白,一大口血喷了出来。
乌景元既惊且疑。
惊的是怎么会把文姑娘伤成了这样?
疑的是,护身小甲寻常存在感很低的,而且一般是通过感知周围的灵力波动,从而迅速做出防御。
可张家的门生明明说了,文姑娘空无修为,又怎么会被护身小甲重伤至此?
不等乌景元起疑,远处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男音:“文锦!”
张子隐几个箭步冲了过来,一把将地上的女子捞入怀里,看着未婚妻面色惨白,口吐鲜血,瞳孔瞬间缩小,失声唤道:“小锦,你不能有事!”
乌景元骤然听见这个称呼,神情有些恍惚。
昔日的记忆,再度翻涌上来。
“我姓张,名潜,字子隐,小名叫慢慢。”
“为什么叫慢慢?因为爹娘当初给我起名字的时候,我爹问我娘,起个什么小名好,我娘就说慢慢想,不着急,结果我爹就听见前面俩字,所以就起了这么个小名!”
“啊,你没有小名啊?也没有爹娘??那没关系啊,从今往后我们就是好兄弟了,我的爹娘就是你的爹娘……那我叫你小景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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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肉麻了,多好听啊?小景,小景,小景……”
明明什么都没变,好似什么都变了。
乌景元一阵怅然若失,就看见文姑娘又呕了一大口血,抬起苍白的手,轻轻抚摸上了张子隐的脸,然后转过一张布满血迹的脸,哀求道:“乌公子,我是真的很喜欢张郎……只要乌公子答应把张郎让给我,让我做什么事,我都心甘情愿……”
“好了,小锦,什么都别说了,我带你下去疗伤!”
“不,让我说完,我,我怕我再不说的话,就没有机会了……”文姑娘气若游丝地道,“乌公子,求求你,就,就把子隐让给我罢?”
乌景元深吸口气,看了看面色凝重的张少主,又看了看他怀里气息奄奄的女子,一字一顿地说:“张少主,文姑娘,或许是我此前做了什么事,或者说了什么话,让你们误会了,我从始至终只是把张少主当兄弟而已!”
“景元……”张子隐满脸哀恸,像是被这话伤到了。
“张少主!”乌景元决定快刀斩乱麻,直言不讳地说,“我可不是断袖!平生也最厌恶龙阳之好,看着就恶心!”
张子隐惊得睁大了眼睛,张了张嘴,久久说不出话来,好久才木讷地挤出一句:“那你和你师尊……”
“张子隐!你说话小心点!”乌景元神情一厉,猛提了个音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待师尊只有父子之情,师徒之义,岂容你信口开河?”
“你喜欢的居然是女子?!”张子隐满脸难以置信,喃喃地问。
“那不然呢?”乌景元冷冷道,“难道你认为,我会喜欢男人?你不觉得那很恶心么?我年纪轻轻的,自然喜欢如花似玉的女子!”
身后蓦然传来卡擦一声,不知是谁踏碎了枯枝。
乌景元闻声回眸,就见不知何时,身后站了乌泱泱一群人,而为首的,正是师尊。
师尊都听见了。
35.朋友的未婚妻居然是魔尊的炉鼎?!
乌景元瞬间就慌了,心头也热了起来。
下意识想冲上前,拉着师尊解释。
可周围的人太多了,乌泱泱的一群站满了庭院。
鱼眼很快就没出息地热了起来,眼前事物逐渐变得模糊不清,天地之间似乎都在旋转,耳边充斥着各种错乱的声音,他试图从这些声音中,分辨出哪一个是师尊。
也尝试着找到师尊的方位。
可他残废后的身子太蠢笨了,六感也迟钝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不仅找寻不到师尊了,还脚下一软,噗通一声跌倒在地。
掌心瞬间火辣辣疼了起来。
即便不用亲眼去看,他也知道,一定又破皮流血了,鲜血黏腻的感觉,在掌心和指间流淌。
“哼,装模作样!”孔鸿明站在人群中,双臂环胸,满脸嘲弄地说,“仗着师尊送的护身小甲,又开始耀武扬威了!现在连柔弱女修都敢打,还真是好本事!”
话音很快就戛然而止了。
乌景元分辨不清,到底是自己意识模糊,听不见小师弟的声音,还是师尊再次施法让小师弟闭了嘴。
可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他已经腿软到再也站不起来了,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就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托了起来。
“啊……”乌景元发出了一声惊呼,第一反应是师尊,可当他的双手,才刚刚触碰到对方时,才发现并不是师尊。
“景元,我先带你离开这里。”来人是大师兄。
想不到大师兄也来了。
乌景元的心里瞬间充满了失落,浑浑噩噩的,也不知怎么回去的。
回去之后,大师兄没有询问他为何“打伤”文姑娘,而是赶紧去小师叔那里借来了纱布和伤药。
小心翼翼又快速地替乌景元处理好了掌心处的伤,整个过程乌景元都是懵的,眼前也是白的。
等他好不容易缓过神时,大师兄已经唤他第三遍了:“景元,膝盖上可有伤?”
手也摸到了乌景元的裤袍。
乌景元赶紧摇了摇头,片刻后,才喃喃道:“大师兄,我,我是不是又闯祸了?”
大师兄这个人不会说谎,但他会避重就轻,宽慰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顿了顿,他还倒了杯茶,塞进了乌景元手心,语气更温和了,“再说了,我可不相信你会无缘无故,打伤朋友的未婚妻。”
更何况人人都知乌景元已经是个废人了,他没那个能力。
虽然知道大师兄是在宽慰自己,但乌景元心里还是好受了许多。
大师兄让他在房里老实待着,哪儿都不要再去,之后就出去打探风声了。
乌景元自知闯祸了,当然要老老实实待着,等待“秋后问罪”,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眼睛只要一闭上,就会浮现出师尊的身影,惨白惨白的,像女鬼一样,在烟雾笼罩的黑夜中,任凭他如何呼喊,如何伸手去抓,却始终触碰不到分毫。
就这么浑浑噩噩熬了一宿,早上天还不亮,大师兄就回来了,说文姑娘已经救回来了,幸亏小师叔随身携带了两颗救心丹。
只不过人现在还没醒来。
大师兄饮了一杯茶水,这才走至床边,见乌景元眼底一片青灰,便道:“你莫怕,有师尊在,不会有事的。”
乌景元点点头,可心里依旧没什么底。
想了想,他对大师兄说出了自己的怀疑。
“你是说,文姑娘并不像传闻中那样,毫无半点修为?而且,她当时从背后偷袭你,还下了死手?”大师兄颇为吃惊,还摇头道,“不可能!小师叔替她疗的伤,若当真如此,定然早就发觉了,可连小师叔也说,那文姑娘没有灵根,也毫无修炼痕迹,看来并非修真者!”
那就奇怪了,护身小甲从来不伤手无寸铁之人,更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下那么重的手!
乌景元抿了抿唇,又道:“我当时背对着她,没有看清,或许她手里拿了什么法器,或是……”
“那更不可能!”不等他说完,大师兄就打断了他的话,神情凝重道,“当时我们都在场,除了你身上护身小甲的灵力外,并没有其他灵力波动。若是有,师尊不可能察觉不出!”
乌景元的神情变了变,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他相信护身小甲不会无缘无故伤人,更相信自己的直觉不会有错——那个文姑娘有问题!
可偏偏连大师兄都不肯信他。
“景元,你一定是累了,不要多想,好好睡一觉。”大师兄缓了缓神,替他掖好被子,语气很轻,“你放心,我们都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的身体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纵然,纵然是护身小甲伤了文姑娘,也定然怪罪不到你身上。毕竟那法器本就不是你的。”
话到此处,他也意识到这么说不太合适。
护身小甲不是乌景元的灵宝,而是师尊的,这么一说,仿佛把错推给了师尊。
“好了,你睡会儿吧。”大师兄曲指,轻轻点了点乌景元的眉心,很快乌景元就沉沉昏睡过去了。
他做了个梦。
梦里,他又回到了魔域里,有无数只虫子在他身上乱爬,撕咬着他的皮肉,还往他眼睛里钻,喷出来的毒液,腐蚀着他的皮肉和眼睛,疼得他哇哇大叫。
还依稀听见头顶传来魔尊猖狂又阴森的笑声,不堪入耳的字眼,跟雪片一样,狠狠砸了下来。
隐隐还能听见娇弱又凄楚的惨叫声,时而虚弱,时而高亢,一叠声儿求着饶,可魔尊半点不知怜香惜玉,还嫌弃叫得声音不够婉转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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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血像是雨点,洒落在魔域中。
乌景元失去光明的最后一刻,瞥见了那人的脸……
文姑娘!
轰隆——
耳边传来震天响。
乌景元从睡梦中惊醒,猛然睁开了眼睛。
满头满脸都是冷汗,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昏暗的房间里,房门半掩着,零星月光撒了进来,显得阴森森的。
一道修长的身影,不知何时潜进了房里。
手里的匕首雪亮正对着他的喉咙!
乌景元一惊,忙抬手挡了一下。
嘭——
匕首被一道无形的结界狠狠弹飞出去,哐当一声落地,乌景元手疾眼快,一把扣住对方的手腕,那人想要挣脱,却被护身小甲上的符咒,团团包围住,化作一条金色绳索,将人捆了个结实。
与此同时,乌景元迅速起身,从腰间掏出一颗夜明珠,借着熹微的光亮一照,这才看清来人是谁。
居然又是文、姑、娘!
噗通一声,文姑娘直接双膝跪地,声泪俱下地哀求:“乌公子饶命!我,我并非存心想伤你,只是,只是我太爱张郎了,我不能失去张郎!还求乌公子念在小女子对张郎一片痴心的份上,就成全我们罢!”
语罢,砰砰磕头。
乌景元心有余悸,要不是有师尊的护身小甲,他这会儿只怕都断气了。当即又气又恼,冷冷道:“你一而再再而三对我痛下杀手,我岂能饶你!”
说着就要将文姑娘拉去见张子隐,哪料这文姑娘竟是有备而来,手指一拉腰间的细带,哗啦一声,身上的衣裙就尽数滑落下来。
乌景元触不及防,下意识松了手,文姑娘就趁此机会,想要逃之夭夭,却不料被护身小甲的符咒紧紧缠绕住,噗通一声,再度跌倒在地。
一口血随之喷了出来。
乌景元闭着眼睛,抓起床上的被褥,直接丢到文姑娘身上,这才厉声呵斥:“你既对张少主真心实意,就该知道,我与他之间的交情!如此屡次三番痛下杀手,只怕是想杀人灭口!”
文姑娘面色骤然惨白,很快眼泪就爬满了脸,知晓自己被认出来了,索性也不装了,痛哭流涕道:“我,我并非存心要杀你,只不过我真的很爱张郎,我不能失去他!可他一旦知道我曾经的不堪遭遇,就不会再要我了!”
果然是她!
乌景元想起来了,这个文姑娘确确实实就是当初在魔域中,被魔尊百般欺凌的决定!
怪不得身上没有灵根,也没有修炼痕迹,却下手这般狠辣,只怕就是借了魔尊残留在其体内的魔气。
等等!
乌景元依稀记得,被魔尊欺凌的,明明是个男人啊,而文姑娘……
难不成是男扮女装?
36.渣男求他复合
那么也就是说,张子隐的未婚妻,实则是个男人?
到头来,这个男人还曾是魔尊的炉鼎?误打误撞才逃离了魔爪,被张子隐给救下了?
两人日久生情,喜结良缘?
乌景元的脑子瞬间就乱了,感觉信息量大得直冲天灵盖。
趁他愣神间,那文姑娘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震开了束缚在身上的符咒,来了一招金蝉脱壳,等乌景元再回过神时,房里哪还有什么文姑娘,只留下了一条被褥。
经过此一事,乌景元彻底没了睡意。
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告诉张子隐。
以他对张少主的了解,一旦得知文姑娘实则是个男儿身,还当过魔尊的炉鼎,张少主必然恼羞成怒,立马跟文姑娘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
这样对文姑娘——姑且还这么叫——似乎太残忍了。
可身为张子隐相交多年的朋友,如果乌景元知而不言,对张子隐又太残忍了。
思来想去,乌景元还是决定说出来。无论如何,他不想隐瞒自己在这个世间唯一的好朋友。
乌景元披上师尊送他的氅衣,踏着夜色出了门。
殊不知恰好被路过的孔鸿明发现,孔鸿明偷偷摸摸尾随在他身后,生等着乌景元踏进了张子隐的院子,才一溜烟跑去找师尊告密。
“你说什么?”苍溪行惦念着乌景元,一直没什么睡意,正在房里盘腿打坐,骤然听到此话,还有些难以置信,“你再说一遍?”
“师,师尊!弟子方才亲眼看见,乌景元披着氅衣,鬼鬼祟祟钻进了张少主的院子里!”
孔鸿明满脸兴奋,自以为终于抓住了乌景元的小辫子,无比激动地说,“我今个白天还听张家的门生私下议论,说张子隐这些年对乌景元情深义重!每每喝醉酒了,就大耍酒疯,说今生今世非他乌景元不要!我还听说,张子隐房里还藏着乌景元的画像呢。这深更半夜,孤男寡男的,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师尊要不去看看?”
俨然就是要带着师尊一起去抓|奸!
苍溪行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藏在宽袖中的拳头,暗暗攥紧了。
片刻后,他又阖眸,语气淡漠极了:“他二人自幼相识,一直以来都以兄弟相称,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私下见面有何好大惊小怪的?”
“师尊!”
孔鸿明不死心,大着胆子想抱住师尊的手臂撒娇,可手还没触碰到师尊的衣袍,就听一道冷冽至极的嗤笑,骇得他赶紧把手收了回来。
狠狠咬了咬牙,孔鸿明拱手道:“弟子明白了。”
待人走后,苍溪行才又睁开了眼。
眼底跳跃着不易察觉的怒色,挥袖在面前一拂,凭空出现一面水镜。
可水镜中未出现任何画面。
想来是被笼罩在天道府的结界挡住了。
他无心打坐,满脑子都是乌景元和张子隐在一起的画面,耳边隐隐又响起了乌景元的声音:“断袖什么的,最恶心了!”
“我视师尊为父!”
是啊,乌景元只是把他当个长辈看待而已。
苍溪行疲倦地捏了捏眉心,唇角流露出了苦笑,在嘲讽自己的自作多情。
乌景元鼓足勇气,轻轻叩响了房门。
很快屋里就传来熟悉的声音,听起来很烦躁:“我都说了!不许任何人过来打扰!都是聋子吗,给我滚!”
乌景元抿了抿唇,隔着房门,轻轻开口:“张少主,是,是我,乌……”
话还没说完,嘭的一声,房门就从里猛然撞开了,迎面而来一股浓郁的酒气。
短短一日不见,张子隐看起来就沧桑了许多,身上穿的金色道袍,也沾了些酒滞,在看见乌景元的那一刻,原本晦涩黯然的眼眸,瞬间就亮了起来。
“啊,是,是你!景兄!”张子隐极为开心,似乎浑然把不久前乌景元才“误伤”了自己未婚妻的那点不愉快,抛到了九霄云外。
还非常热络地去抓乌景元的手腕,要拉他进来。
乌景元侧身躲开了,疏远又客气地说:“我深夜来此,只是想跟张少主说一件事。”他抿了抿唇,“很重要的事。”
“不急,别说一件了,就是一百件,一千件都可以!”张子隐迅速收敛住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搓着手紧张又小心翼翼地说,“那,那你先进来罢,外面天寒地冻的,你,你……”
张少主一向伶牙俐齿,更是风月场上游刃有余的老手,那一向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
如今在乌景元面前,却青涩得像个未经人事的孩子。
乌景元觉得有点好笑,可才扯开唇角,又想起今夜自己来此的目的。
就又抿住了唇。
房里酒气更浓,满地都是滚落的酒坛子。
张子隐有些难为情,邀请乌景元坐下,还亲自为他倒茶,可茶壶拎起来才发现居然空了。
神情瞬间一僵,忙说了句:“我让人送壶热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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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了顿,张子隐下意识攥紧了茶壶,低声道:“我记得你喜欢喝青城雪芽,现在,现在还喜欢么?”
乌景元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直接开门见山道:“不麻烦了,张少主。我今夜会来,只是为了文姑娘。”
“啊,文,文锦她没事,现在已经醒了,身边有侍女伺候着,你不必担心。”张子隐道,“我知道你那天不是有心的,所以跟我爹他们解释过了,你放心,在张家不会有任何人寻你的麻烦。”
乌景元想说的不是这个,他摇了摇头,直视着张子隐,唇瓣蠕动了几下,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够委婉。
张子隐却误解了他的来意,张了张嘴,紧张地呼吸困难,轻声道:“啊,景,景兄!是不是文锦之前同你说了什么?你莫往心里去,她没有恶意……”
在酒精的刺激下,情不自禁往乌景元身边靠近,还抬手就抚上了乌景元的脸,柔情万分地低喃:“景兄,你还是跟从前一样俊俏,嘴唇也红红的,是我最喜欢的样子……”
乌景元立马侧身躲开,厉声道:“张少主请自重!”
然后深呼口气,终于还是开了口,“张少主,你我到底相识多年,我不想瞒你,你救的那个文姑娘,实则我比你先认识,当初在魔域中,我曾亲眼见到……张子隐!你离我远点!”
“别碰我!”
声音骤然拔高了几分。
屋外,孔鸿明躲在窗外,透过半掩的窗户,往里偷觑,就看见张子隐面色酡红,竟满脸醉态地往乌景元身上扑,嘴里念着,“我好想你啊,景兄!”
“对不起,我还是忘不了你!”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求你了,我不要什么文锦姑娘,我只想要你……”
乌景元在房里躲躲藏藏,却无论如何也躲不开张子隐,很快就被逼入了墙角。
羞愤交加之下,嘴里怒斥,还本能地扬起手来。
可张子隐听了他的骂声,神情越发陶醉,甚至还握住了乌景元打过来的手,垂首吻了下去。
另一只手则是握住了乌景元的脖子,强行制住了他的呼吸。
孔鸿明看得热血沸腾,下意识想把头伸进窗户里,想看得更仔细些。
哪知身后蓦然传来一股彻骨霜寒,惊得他瞬间汗毛直立。
猛一回头,就见师尊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
此刻面色阴沉到了极致,眉宇间流窜着丝丝黑气。
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
37.师尊吃醋了
乌景元被惊天巨响吓了一跳,眼前骤然闪过一道白影,紧接着刚刚还紧紧掐他脖子上的手,就蓦然松开了。
嗖的一声,张子隐就被打飞出去。
一股大力猛然握住了乌景元的手臂,力道之重,几乎要将他的骨头生生捏碎了。
乌景元惊慌失措,根本来不及分辨来人是谁,下意识狠狠甩手,可不仅没能甩开,那力道反而更重了,他几乎能听见骨头碎裂的细微卡擦声,耳边同时响起了一道熟悉又低沉的男音:“乌景元!”
也就是这么一声,如同炎炎夏日里的一桶冰水,瞬间把他浇得透心凉,人也终于清醒了。
乌景元猛一抬头,在一片流窜的灵光中,看见了师尊清冷锋锐的面庞,还不等他高兴地唤一声“师尊”,他就蓦然在师尊的脸上,窥见了一闪而过的厌恶,心口顿时一滞。
他衣衫不整,面色酡红的狼狈模样,此刻正清清楚楚映在师尊的眼底,就连被师尊紧紧握住的手腕上,还赫然印着一抹红痕——这是方才张子隐发酒疯时,钳住他手臂,不由分说吻下的。
此刻像是铁证一样,深深烙在了两人的眼前。
苍溪行眼底的怒意,凝聚成了跳动的小火苗。
“师,师尊!”
乌景元心脏猛跳,下意识发出了一声惊呼,瞳孔瞬间就泛白了,真的跟死鱼一样!
还没来得及解释,一件尚带余温的袍子,就劈头盖脸砸了过来,师尊好像很生气,动作也不算温柔,将他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
重点是裹!
像是裹粽子一样,抓着两条宽大的衣袖,直接打了个结,紧紧勒住了乌景元的双臂和腰肢,几乎快不能喘气了。
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吃痛的闷哼。
被打出数丈远的张子隐,大头朝下咚的一声摔在床上,材质坚|硬|的檀木床,瞬间发出嘭啪的断裂声,头顶的层层纱帐伴随着床身断裂,哗啦啦地铺了下来,将他蒙了个严实。
骤然听见乌景元的吃痛声,张子隐跟打了鸡血似的,瞬间热血沸腾起来,劈手震开废墟,从中一跃而起,暴怒道:
“不准碰他,他是我的!”
还飞扑过来,作势要握住乌景元的另外一只手腕!
可还没触碰到分毫,就再次被苍溪行一挥衣袖,狠狠震飞出去,身子撞碎了房门,轱辘轱辘在地上翻了几圈。
恰好倒在了吓到呆滞的孔鸿明脚下!
孔鸿明“喔”了一声,下意识往旁边跳开几步,生怕战火会波及到自己身上,满脸写着惊慌,再一抬头,就看见师尊跟提溜小鸡崽儿似的,揪着乌景元的后领,将他不由分说拖拽出来。
乌景元脚下踉跄,险些被拖到地的袍子绊倒,头脸都被蒙住了,只依稀透过一层薄薄的白衣,看见张子隐倒在院子里。
与之即将擦肩而过时,张子隐不顾伤痛,再次伸出了手,极力挽留道:“景兄!你不要走!”
可此举无异于是在火上浇油!
面对一而再再而三侵——犯他徒儿的无耻之人,苍溪行再也无法忍受,一手拽着乌景元,一手运气,刚要一掌打去,耳边就传来乌景元凄厉的叫声:“师尊不要!”
更是噗通一声,贴着苍溪行的腿跪了下去,声音越发惝然。
“师尊求您了!事情不是您看见的那样!我和张郎……”
“够了!”苍溪行冷冷训斥,“闭嘴!”
“我对景兄是真心实意!从前是我一时糊涂,现在我知道悔改了!我爱景兄,景兄心里也有我,他,他依旧肯唤我一声张郎!”张子隐哀求道,“仙尊何不成人之美?就成全我和景兄罢!”
乌景元的瞳孔瞬间放大了。
他以往都是这么叫的,也是年少时张子隐强烈要求的,刚开始乌景元天真地以为是“蟑螂”,还暗暗腹诽,觉得张子隐的绰号真奇怪呢。
后来才知是张郎而不是蟑螂!
可久而久之,乌景元已经叫习惯了,一时半会儿也改不了口。
后来觉得同为男儿身,喊什么都无妨。
可在修真界,女子常会唤心上人为什么郎,或者什么奴,还有一句诗叫,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萧郎指的就是情郎的意思!
这很难不让苍溪行多想!
他定定凝视着徒儿的脸,望着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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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眼里的哀求,竟不觉得徒儿有多可怜,只觉得可恨可恶又极其可憎!
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现在的怒火名为嫉妒,而他之所以觉得乌景元可恶可憎,也仅仅是因为乌景元私底下和其他男人纠缠不清!
最终,苍溪行态度强硬地将乌景元拽了回去,嘭的一声,踹开了房门。
一阵天旋地转,乌景元就被一股大力,狠狠摔在了柔软的床榻上。
他知道自己又闯祸了,也知道师尊动怒了。
师尊甚至都不顾颜面,公然把他拽了回来,动静闹得很大,惊动了不少人,一路上来来往往,无数异样的目光盯着,乌景元的脸上火辣辣地烧着。
此刻已经顾不得孔鸿明会怎么想,张子隐会怎么看,其他人又会如何议论了,他只想解释清楚,平息师尊的怒火。
可当他才挣扎着,从束缚自己的袍子里钻出来时,下巴猛被一只大手钳住了,师尊清俊的脸,像是覆着一层寒冰,蓦然靠近他,冷冷道:“你知不知道,张子隐已经定亲了?”
乌景元愣愣怔怔地点点头,心脏跳得跟打鼓一样激烈。
“那你又记不记……”苍溪行语气不善,跟含了满嘴碎冰一样,吐出来的气息冷到了骨子里,“为师说过,他不是你的良人?”
“记,记得。”
而且这话都早就说了,说了不止一次,最近的一次,还是在大半年前。
师尊当时语气冷漠,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告诉他:“你想找道侣,为师不阻拦你,但张子隐不是你的良人。”
那时乌景元的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哭着问师尊:“那,那到底谁才是我的良人?”
师尊不说话,也不看他,锋锐的面庞让人望而却步。
“我没想找道侣,我,我……师尊是不想要我了吗?”乌景元当时有问过的,可师尊没有正面回答他。
很久之后,才凉薄地吐出一句:“你有什么资格,让我要你?”
如今师尊旧话重提,乌景元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委屈了,红着眼睛,跟兔子一样,满脸难过地望着师尊,轻轻地说:“张郎不是我的良人,那谁才是?师尊吗?”
38.你要怎么样才能离开我儿?
回答他的是师尊的一声冷笑,似讥讽,似嘲弄。
钳他下巴的手,慢慢就松开了。
乌景元只觉得心里好空,好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被无情抽走了。
他似在一片茫茫漆黑泥泞的沼泽里,拼了命地挣扎,可到头来越陷越深,直到绝望的黑水漫过了胸口,呼吸被剥夺了,每一口空气都像是参杂着碎冰,吞进喉咙里锋利得像刀子,从嗓子一路划开到了肺部。
呼出的气息满是甜腻的血腥气。
终于,他鼓足勇气,抬起酸软的双手,猛然抓住师尊的衣袖,流着泪问:“师尊,您真的不要我吗?”
“……”
“真的,真的不要吗?”
他执拗地问,眼泪啪嗒啪嗒掉了出来,眼前很快就陷入了一片惨白。
突然有点庆幸,自己的鱼眼如今看不清东西,也自然看不见师尊满脸的冷漠,明明他都难受得快要死掉了,可师尊依旧置若罔闻。
好像师尊就是有那种本事,无论遇见什么事,都能应对自如,还游刃有余。
可乌景元就不行了,他知道自己年纪小,见识浅,很多道理都不太懂,正因为他年少无知,所以才想着自己就算笨拙些,不懂事一点,甚至贪婪一点,奢求着能和师尊在一起,应该也算情有可原。
凡人都是有私心的,他也是如此。
然而师尊并不在意他,毫无留恋地把衣袖抽了回去,像一阵无论如何也留不住的穿堂风。
背转过身,烛火将师尊的身影拉得很长。
好半晌儿后,师尊才冷冷吐出几个冰冷字眼:“你若执意如此,那往后就不要再当我的徒弟了!”
“呵……我早就不是了啊。”乌景元抬手擦了擦眼泪,望着师尊的背影,面无表情地说,“我的身子早就被师尊拿去了,也早就突破了师徒之间的界限。即便师尊不肯承认,可那也改不了我已经委身师尊的事实!”
“乌景元!”
“师尊既然不想要我,那我往后跟谁在一起,师尊也管不着!”
“乌景元,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师尊寒声道,“为何这般不知悔改?”
“弟子自然知道,张郎喜欢我,他有了未婚妻,还依旧喜欢我,这是他的错,不是我的。我没有勾引他。”
乌景元从床上晃晃悠悠站了起来,随手把师尊裹他身上的袍子,丢到了地上,却没有勇气踩过去。
他避开了。
慢慢往门外走,声音轻轻的。
“团团已经不在了,我也不稀罕师尊的灵力了。”
“即便师尊再不喜欢张郎,可张郎自有张郎的好处。”
最起码张郎会甜言蜜语哄着他,不像师尊,说话冷冰冰的,只会让他伤心难过。
话到此处,他已经走到了房门口,只要伸手拉开房门,然后踏出去。
往后就算是和师尊一刀两断了,他再也不要回师门了。
可手才一碰到房门,就被一股无形的结界狠狠弹开,他“啊”的一声,脚下不稳往后倒去。
意料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他跌进了熟悉又冰冷的怀抱中,不等乌景元挣脱,那双大手就从后紧紧箍紧他的腰肢。
像是要把他融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乌景元被师尊突然的反常惊到了,下意识想挣脱。
下一刻就被一股蛮力摔上了床,师尊根本不允许他挣扎,直接施法束缚住了他的手脚,将他牢牢绑在了床上。
还将他身上的衣服,撕了个粉碎,更是抓着那只被张子隐吻过的手腕,狠狠用衣袍擦拭,疼得乌景元差点惨叫出声,感觉那块皮肉都快被搓下来了。
师尊贴着一模一样的位置,俯首狠狠咬了下去。
只一口,牙齿贯穿皮肉,抵着腕骨,鲜血瞬间淌了出来,乌景元疼得叫出了声,感觉骨头都快被啃碎了,他本以为这样已经足够痛了。
可接下来师尊的每一个举动,每一句话,甚至是每一口喷洒在他身上的气息,都让他痛上加痛!
他实在受不了了,哭着求饶:“师尊,不,不要……”
“不要?这不就是你一直以来求的么?怎么现在又说不要?”
师尊的一句话,犹如迎面而来的一记耳光,瞬间让乌景元的求饶,吞回了肚子里去。
前所未有的羞耻感,像乌云一般笼罩着他。
两行眼泪顺着眼角淌入了乌黑的鬓发中。
乌景元满心苦笑地想,是啊,这个就是自己一直以来渴求的,如今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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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得到了,他却无论如何也开心不起来呢。
……
张子隐昨晚发了半宿的酒疯,动静大到惊动了整个天道府。
最终还是他父亲出面,施法将他打晕过去,关回了房里,才平息了这场闹剧。
可留宿在天道府的宾客们,基本上都听到了些许动静,也听见张少主哭着咆哮,此生只要乌景元一个。
还说什么,断袖就断袖,毁容就毁容,废了就废了,他就是要乌景元!
待乌景元醒来时,外面天色大亮。
师尊不知何时离开了,只剩下满屋子狼藉,提醒着他昨晚和师尊发生了怎样的荒唐事。
他起身揉了揉绞痛的眉心,揉着揉着,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淌了出来。
从眼眶里,从师尊伤过的角落里,一同涌出。
上为师尊流着泪,下为师尊流着血。
可师尊却不爱他,师尊只是气愤他不知悔改而已。
大师兄,小师叔还有宁师兄得知后,轮番过来安抚他,乌景元怕众人担心,一直强撑着挤出了笑容。
午后,有个张家门生过来,说张夫人请他过去一见。
乌景元隐隐明白张夫人为何找自己,也没有推辞,起身换上干净衣服就随那门生去了。
张子隐在张家身份特殊,据说张夫人生他时难产了,差点一尸两命,好不容易才把孩子生了下来,也因此元气大伤,还没出月子,就闭关去了。
这么一闭关,就闭了将近二十年,直到听闻儿子要定亲了,才破关而出。
眼下正坐主位上,穿着一身金色的道袍,梳着干练的发髻,并没有佩戴太多首饰,只在发髻中央,簪着一朵明黄色的牡丹,年过四十,保养得宜,看起来雍容华贵,风韵犹存。
张子隐的容貌,在修真界已数上流,说是万里挑一毫不为过,如今看来,容貌却与其母并不肖像,反而更像的父亲。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第一次见,可乌景元却突然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悸动,仿佛曾在哪里见过张夫人。
总觉得熟悉却又陌生。
他愣愣站在原地,一时都忘记了行礼。
直到听见张夫人用冷漠又嘲弄的语气问他:“你要怎样才能离开我儿?”
39.被好朋友的母亲羞辱
乌景元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下意识仰头呆呆地望着面前风韵犹存的张夫人,脑海中不合时宜地再度响起了记忆中母亲温柔的语调。
“我儿乖乖睡觉,我儿乖乖长大。”
“你是阿娘的宝贝,阿娘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好东西,都捧到你面前呢。”
可张夫人的声音明明和记忆中母亲的声音截然不同,而且此人是张子隐的娘,并不是他乌景元的娘。
他一定是想娘想疯魔了,所以才会见个妇人,就想起自己的母亲。
“张夫人,晚辈不懂您的意思。”虽然张夫人的态度不太友好,但乌景元还是有礼貌地拱手见礼,再起身时,脸上已经恢复了素日老沉的神色,轻声道,“晚辈不曾和令郎在一起过,又何谈离开?”
“乌公子不必瞒我,你与子隐之间的过往,我已从他父亲口中得知。子隐乃我天道府的少主,日后是要接他父亲的宗主之位,断然不可能与一个男人纠缠不清,更何况你已失去金丹,如今不过废人一个。”
张夫人说话很直,语气不能说十分恶劣,但绝对不能称之为好,话到此处,伸手一拂桌面,原本空无一物的桌上,瞬间浮现出了一个锦盒。
锦盒里放着的,俨然是一颗丹药。
“此为驻颜丹,乃我母家不传秘术炼制而成,如今在修真界,只此一枚。服用之后,可保青春永驻。对容貌毁损者,亦有再生皮肉之能,能恢复容貌九成以上。”
顿了顿,张夫人不过一挥手,一阵劲风扫过,乌景元脸上贴的蛇皮,寸寸滑落,很快就露出了一张面目全非的脸。
饶是张夫人早有心理准备,还是被这张脸丑到了,神情瞬间就变了。
乌景元抿着唇,一言不发。下意识望向了驻颜丹。
他明白的,张夫人是想用这枚驻颜丹,来换他彻底跟张子隐一刀两断。
而他确确实实,也需要这颗驻颜丹。
如果没有一副好皮囊,师尊只怕连一眼都不肯看他罢。
“乌公子不妨好好考虑考虑……”
不等张夫人说完,乌景元就深呼口气,很果断地道:“我考虑清楚了!”
“多谢张夫人的驻颜丹,晚辈收下了。”乌景元强忍着耻辱,暗暗攥紧拳头,低声道,“从今往后,我不会再私下同令郎见面,与他就此一刀两断,也望张夫人能管好令郎。”
张夫人本以为乌景元不会这么轻易同意,都做好了充足准备,继续加筹码了。如今看来,区区一颗驻颜丹就能把他打发了,倒有些出乎自己的意料。
不由就露出了一抹轻蔑的笑,点点头道:“好。”
并告诉了乌景元正确服用驻颜丹的方法,那就是先把身体内部的污浊之气,尽数排出,而后寻一方暖池浸泡,带骨骼皮肉都舒张开来,方可服用。
乌景元昨夜才跟师尊缠绵过,还没来得及好好清洗,自然不能立马吞咽驻颜丹。
他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又拱手行了一礼,就攥着装有驻颜丹的锦盒往外走。
还没踏出房门,身后就又传来了张夫人的声音,似乎是有点于心不忍:
“乌公子,我虽闭关多年,子隐也不在我跟前长大,但他终归是我的亲生骨肉,作为母亲,我有责任和义务为他考虑,还望乌公子多担待。”
乌景元脚下蓦然一顿,笑了笑,语气有点自嘲:“晚辈明白的,若是我的母亲还在,想来也会处处为我考虑……”
话到后面,喉咙已经隐隐有些哽咽了。
他不怪张夫人,母亲爱子,本就在情理之中啊,他只是突然之间,特别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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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自己的母亲而已。
如果他的母亲还活着,应该会把他牢牢护在身后吧?
或许不会在意他的皮相美丑,也不在乎他能不能修炼呢?
张夫人有些诧异:“怎么,乌公子的母亲已经去世了?”
乌景元没应声,握着烫手山芋似的锦盒,很快就踏出了房门。
房里,一旁的侍女恭声道:“夫人有所不知,这个乌公子是他师尊从山下捡回来的,身世成谜,还来历不明。据说,当年年仅七岁,就沦落到了臭名昭著的四鬼宗手里,还被打下合欢咒,要不是当时年纪太小,只怕就被……后来敛光仙尊下山除恶,顺手救了他,见他年纪小小无家可归太可怜了,这才带回山,收为了亲传弟子。”
“竟有此事?”张夫人才出关没多久,但是没打听这么仔细,略一思忖,她又问,“那这位乌公子竟也不知自己的来历?”
“不知,听说很小的时候,就沦落在外,被买卖多次,也是可怜。”侍女道,“莫说来历了,连自己几岁都不知,还是敛光仙尊摸了他的骨,大致摸出来的。这位乌公子虽然身世可怜,但却是个天生的木灵根……”
“什么根?你再说一遍?!”张夫人面色突然变了。
“木,木灵根,而且不参杂一丝杂质的单灵根,根骨也极佳,十五岁就结了金丹,比咱们少主还早两年呢。”侍女道又絮絮叨叨说了很多,都是乌景元从前的“丰功伟绩”。
可张夫人的心思,却早就飞出了九霄云外了。
她记得很清楚,当年她因病惨死的孩儿,就是木灵根!
算算年纪的话,今年约莫也有十八岁了。
“那,那乌景元今年多大了?”张夫人不受控制地问出了口。
侍女的回答,瞬间如雷贯耳:“应该是十八岁了呢。”
40.驻颜丹被小师弟抢走了
乌景元拿着驻颜丹,见天色不算太晚,准备去寻一趟小师叔。
小师叔精通医术,说不准还能给他再配点丹药,让本就能恢复九成的容貌,一鼓作气完全恢复。
只要恢复了从前漂亮的样子,或许师尊就能多看他几眼了。
就算不为了师尊,他也想变回从前的模样,这张脸是父母留给他的,或许他长得像爹爹,也或许像阿娘呢?
亦或许,一半一半,他既像爹,又像娘。
更或许有朝一日,他的爹娘机缘巧合之下,见到了他,就能一眼认出来呢。
乌景元光是想想,就觉得心头热乎乎的,像是被一股温热的液体浸泡着。
有了恢复容貌的希望,乌景元的脸上难得绽开了真心的笑容。
浑然忘了,昨晚师尊失控之下,是怎么把他弄得遍体鳞伤的。
只不过此刻身上还隐隐作痛。
走路的时候,他都不敢迈大步子,否则就会扯痛伤处,再度往外涌血。
还没走到小师叔的院落,乌景元就被一条无形的绳索,冷不丁绊住了腿脚。
他本就身上有伤,被这么一绊,根本就站不稳,噗通一声就摔倒在地。
右手腕骨好巧不巧磕在了一块尖锐的石头上,顿时发出咔的一声,骨裂了。
他疼得下意识松手,装有驻颜丹的锦盒就飞了出去,顺着小斜坡,骨碌碌地往下滚。
下方正是一片池塘。
乌景元顾不得手腕疼,也来不及起身,就下意识手脚并用往前爬,就在左手即将抓住锦盒时,一只玄色靴子,蓦然踩住了锦盒。
“呦,这不是大名鼎鼎的乌公子么?怎么跟狗似的,满地乱爬呀?”孔鸿明双臂环胸,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脚下的少年,冷冷道,“你还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呢,我此前还当你偷偷爱慕师尊,如今你却又跟张子隐勾勾搭搭的,真搞不懂你们断袖,男人跟男人之间,到底有什么意思?”
“不就是把他的xx塞进你的xx,也不对,也可能是把你的xx塞进他的xx……咦,好恶心啊。”孔鸿明多少是了解一点的,知道断袖之间怎么寻欢作乐,但不是很清楚上下攻守之分。
所以脑海里浮现出了两幅截然不同的画面。
还捂着喉咙挺矫揉造作地假装作呕,那架势瞧着有点像吃多了的猩猩。
若是平时乌景元会无语地笑一下,可是此刻,他的心脏紧密地和锦盒里的驻颜丹联系在一起。
而锦盒就在孔鸿明的脚下!
“小师弟,请你把脚挪开。你踩到了我的东西。”
乌景元好声好气的,还慢慢爬起身来,左手托着右手手腕,他真是笨得可以,又双叒叕摔伤了。
“你的东西?”孔鸿明施法把锦盒抓到手里,翻看几眼,冷笑,“这盒子上也没写你的名字呀,怎么说是你的东西?那我先看见了,也先踩住了,就是我的了呢!”
“小师弟,此物对你来说毫无用处!”乌景元知道自己争不过孔鸿明,而且也知孔鸿明的脾气,万一一时冲动,把驻颜丹毁掉了。
那今夜自己受到的种种羞辱,又算什么?
他可是为了驻颜丹,放弃了和张子隐的友情!
“有没有用,用得着你说?我自己不会看?”
说着,孔鸿明就打开了锦盒,望着里面的丹药,突然嗤的一声,冷笑,“乌景元,你还真是不死心呢,这丹药服用了,难道就能重新结丹了?你想得美,连师尊都说你没救了,你就是没救了!还挣扎什么?!”
乌景元没有解释,而是再度开口求道:“请你把东西还给我。”
“我不还又怎样?你还能再刺我一剑?”孔鸿明瞬间神情阴鸷起来,咬牙切齿道,“乌景元,收起你这副楚楚可怜的嘴脸,真是让人恶心!”
乌景元不愿跟他多做纠缠,索性趁其不备上手抢,但终究没有对方动作灵敏,反而差点又摔一跤。
“想要东西啊,那也不是不可以呢,你随我来个地方,我就还给你!”
孔鸿明摇了摇手里的锦盒,脚尖轻轻点地,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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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掠间,就消失不见了,只有声音还在响,“这里,快跟上,你这废物!”
为了拿回驻颜丹,乌景元不得不跟了上去。
一刻都不敢停,一口气就跑出了天道府,顺着高达万丈的长阶追了过去。
不知追了多久,追到了一处竹林。
乌景元气喘吁吁,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扶着一株竹子,剧烈喘气。
“说你是废物,你还真是个废物啊?才跑这么短的路,就累成了这样,那若是我让你绕着天道府跑十圈,还不得活活累死你?不好玩!”孔鸿明单脚踏在高高的林梢上,手里攥着锦盒,居高临下盯着乌景元。
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有了个主意。
随手变出一条麻绳,丢到了乌景元面前。
“你!把衣服全脱了,然后用这根麻绳打个圈,套自己脖子上!”孔鸿明攥着一端,轻蔑地哼哼,“跪地上给我当狗,边爬边学狗叫,学得像了,我才要还你!”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脱衣,跪地,学狗爬,狗叫,无论哪一条单独拎出来,都难以让人接受,更何况组合在了一起!
“孔鸿明,你不要太过分!无论如何,我到底是你师兄,你岂能这般羞辱我?”
“呵呵,真是好可笑呢,区区废人怎么当我师兄?”孔鸿明嘲讽道,“让你当狗怎么了?别忘了自己是什么个出身,你以前不就干这个的?取悦谁不是取悦?怎么偏我就不行了?”
说这话时,那锦盒在他手里,捏到几乎快变形了。
乌景元面露羞愤,紧紧攥着拳头,僵在原地一言不发。
就在孔鸿明失去耐心,直接要动手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阴沉沙哑的男音:“你这小子还真是龌——龊无耻,倒比邪魔歪道,还要卑劣,想不到苍溪行居然能教出你这么个东西出来,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此话一出,孔鸿明和乌景元的脸色都变了。
前者是恼羞成怒,后者则是惊惧交加——
这声音是——魔尊!
41.被魔尊抓走了
“你是谁?鬼鬼祟祟的,还不报上名来!”
孔鸿明厉声怒斥,唰的一声,单手从腰间抽出了一样法器。
既不是长红剑,也不是此前抽过乌景元的长鞭,而是一把软剑,通体鲜红,跟寻常缠绕在腰间的束带一般,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骤然一抽出,原本平滑的表面迅速翻出了锯齿状,犹如倒刺一般,在夜色下闪烁着锐厉冷冽的光芒。
一瞬间周围亮如白昼,光芒映照在魔尊阴鸷的俊脸上,显得半明半昧的,薄削的红唇往上一扬,冷冷道:“我看你是在找死!”
乌景元根本来不及解释,也来不及阻止,那一剑就迎面横劈过去,溢散出的灵力,犹如海浪一般向四面八方蔓延,伴随着簌簌簌的符咒流转声,顷刻之间,护身小甲就感应到了危险靠近,将乌景元从头到脚包裹得密不透风。
哗——
一剑横扫而去,脚下地面寸寸爆开,瞬息间四周草木被连根拔起,烟尘四起,地动山摇的。
孔鸿明以为一击得手了,脸上不由流露出了得意之色,哼了一声,骄横地道:“区区一个无名之辈,也敢大放厥……啊!!!”
惨叫声瞬间响彻云霄!
乌景元脚下踉踉跄跄,往后倒退了数十步,待再能视物时,就看见眼前烟雾尽散,一袭玄色铠甲的魔尊,屹立在了废墟之上,手里掐着的,正是孔鸿明!
此刻孔鸿明犹如一个破布娃娃,被高高举在半空中,脸色通红发紫,方才使用的软剑,此刻落在了魔尊手里,修长苍白的手指随意夹着,似乎在端详这是个什么东西。
片刻之后,魔尊像是厌倦了,铮的一声,曲指把软剑弹飞出去,擦着乌景元的耳畔,正中他身后的大树上!
“乌景元,好久不见,你可还记得本座?”
这熟悉的,如同来自于地狱的声音,再度响起。
昔日不堪回首的经历,也犹如潮水般迅速涌入了脑海中,乌景元的手脚瞬间就麻了,嘴里也犹如含了冰块,冻得舌面冰凉。
他甚至能清晰无比地感知到,自己头皮上的神经在剧烈弹跳。
每一次起落都像是往他心尖猛扎了一把刀,呼吸瞬间就不顺畅了。
恐惧如同层层叠叠的乌云,死死压在了乌景元的头顶,求生本能驱使着他的身体,迅速做出反应。
猛转过身,撒腿就跑。
可是还没跑出几步,身后又传来了吃痛的闷哼声,以及骨头断裂的咔嚓声,在死寂的夜色中响起,显得格外冷肃。
“人有十指,本座听说十指连心,也不知真假,如今看来,似乎是真的。”
魔尊看了一眼孔鸿明因为疼,而五官扭曲的脸。
大半个身子都隐藏在夜色中,玄色袍子无风也猎猎作响,如同与这黑夜融为了一体,说这话时,不紧不慢的,语气里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抓过孔鸿明的左手,将他的手指骨一一掰断,很快,那只手就变形了。
语气顿了一下,魔尊很一本正经地问:“你方才跑了四步是罢?本座手快,多掰断了此人一截指骨,这样吧,你再跑一步,本座不占你便宜。”
“……”
寒风迎面吹来,乌景元嗅到了一股血腥气。
有小师弟身上散发的,也有他自己齿间的,他不受控制的抖了起来,牙齿也像是在口腔里跳舞,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
“救,救我!”孔鸿明用尽全力,发出了一声艰难万状的求饶。
下一刻,一股鲜血从唇角溢了出来。
乌景元的瞳孔瞬间放大,再度变得惨白。
“你年纪小小的,还真是好不要脸呢,上一刻,你还耀武扬威,逼着你师兄跪下爬,学狗叫,怎么这会儿又叫人家救你?”魔尊冷冷笑道。
顿了顿,他转过头望向乌景元,脸上笑意更深,却未至眼底,“乌景元,要不要本座替你杀了他?”
“不!”
魔尊蹙眉,不悦道:“这么久不见,你还是这么妇人之仁!”
乌景元咬紧牙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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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大的冷汗,顺着额发滚落下来,嗓音都沙哑了,“这是你我之间的恩怨,不关他的事,你放了他!”
“本座若放了他,又要拿谁当诱饵?你么?”魔尊反问,似想起了当初在魔域中的所见所闻,意有所指地嘲讽道,“说起来你师尊还真是无情,你为他做到了那个份上,可他却对你……”
“住口!!”乌景元大惊失色,下意识上前一步,攥紧拳头厉声道,“你别忘了,这里可是天道府!”
“天道府又如何?本座连你师尊都不曾放在眼里,又何惧区区一个小道观?”
魔尊嗤的笑了一声,忽然松开了手。
可怜孔鸿明连个缓冲的余地都没有,就骨碌碌地摔倒在地,还来不及起身,就面色一白,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
“回去给你师尊通个信,告诉他,他的好徒儿在本座手里,若想救他徒儿的性命,就把他从本座这里抢走的宝贝还回来,否则,本座不介意把他的宝贝徒弟丢进魔营里,让那些穷凶极恶,常年吃不着荤腥的魔兵,一个一个排着长队好好享用他!”
语罢,魔尊隔空一把抓住乌景元的衣领,转瞬间就消失在了原地。
嘭的一声,乌景元被推进了一间山洞。
还没来得及起身,鼻尖就猛然嗅到了一股黏腻的古怪气味。
这种气味他并不陌生!
下一刻,就听见铁链震动的哗啦声,他跌坐在角落里,寻声望去,就见不远处的角落里,蜷缩着一团影子,手脚都被铁链束缚着。
长发凌乱遮掩住了面部,看不出对面的真容。
除此之外,露出的皮肤上,遍布着各种伤痕,多是血淋淋的鞭伤,也参杂着一些斑驳的牙印和指痕。
“怎么怕成这副样子?”魔尊走了过去,寒声道,“来,玉奴,跟乌公子打声招呼。”
说着,就狠狠掐着对方的头发,一把掼到了乌景元脚边!
乌景元这才发现,对方居然是……文姑娘!
也就是魔尊的炉鼎,玉奴!
42.拿你当诱饵
“眼睛瞪这么大作甚?又不是第一次见了,怎么,你不认得他了?”
魔尊冷冷一笑,“当初在魔域里,你跟你师尊以天为被,以地为被苟且时,本座也在宠幸玉奴呢。他虽不如你美貌,但委实比你会叫!”
“够了!”
乌景元听不得这些污言秽语,更听不得旁人在他面前提及当初的事。
当即攥紧拳头,强撑着要站起身来。
可魔尊不过稍微释放一点魔力,就将他再度震倒在地。
“不过区区一个护身小甲,本座还不曾放在眼里。”魔尊居高临下睥睨着他,语气嘲弄,“再不老实,本座不妨现在就剥了你的衣服,把你倒吊在山洞门口,只要留你一口气在,你师尊定会赶来救你的。”
乌景元既惊又怒,牙齿咯咯在嘴里打颤,他不敢去看一旁蜷缩成团的玉奴,狠狠咬着牙齿,颤声道:“只怕凡事不能如你所愿!”
“乌公子何时变得这般妄自菲薄了?看来金丹被融,容貌尽毁,对乌公子的打击真是不小。”略顿了一下,魔尊抬手扯着锁链,将玉奴拽死狗一样,慢慢拽回了身边,不过垂眸冷睨了他一眼。
玉奴就吓得瑟瑟发抖,赶紧敞开了肚皮,像条小狗一样,任由魔尊抬脚碾在他的肚子上,伴随着踩碾,大股大股的脏污,汩汩涌出。
乌景元不敢看,也不敢听。
当即就闭紧眼睛,伸手捂住耳朵。
可玉奴闷闷的惨叫声,还是往耳朵里钻,他实在受不住了,咬牙切齿道:“住手!不要再折磨他了!他是个人,不是你手里的玩物!”
“人?谁跟你说,他是个人?”魔尊转过脸来,定定注视着乌景元,一本正经地道,“他不过就是魔域中,区区一具白骨罢了,那时因机缘巧合,淋到了你的血,还趁你金丹被融时,吸食了从你身上溢散出的灵力而已,这才生出了皮肉,长出了活人模样。”
说着,他还用脚尖挑起玉奴血淋淋的脸,问,“你不觉得,他的眉眼处,同你有几分相像么?”
乌景元惊愕,下意识微微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本座听闻,天道府的少主痴恋你多年,与你情投意合,出双入对,可自打你容貌尽毁后,就人间蒸发了一般。如今又阴差阳错,同与你眉眼相似的玉奴欢好,你说,他到底是喜欢你这个人,还是这副漂亮的皮囊?”
乌景元不知道!
再者,他和张潜什么时候情投意合,出双入对了?
下意识就要开口反驳,却无形中又掉进了魔尊另外一个陷阱里。
“你急什么?”魔尊玩味地说,“本座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修真界中的事,真真假假,谁又说得清楚?你急了,就说明你在意,本座若是你师尊,知道你这样三心二意,定不会轻饶了你。”
乌景元同他解释不通,索性也不费口舌了。
蹲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魔尊觉得无趣儿,就又把注意力转到了玉奴身上,把人折腾得半死不活,哀嚎不已,一声声求乌公子救命!
乌景元已经是自身难保了,但他实在受不了魔尊如此欺凌弱小,便故意打茬儿:“我师尊手里,到底捏着你什么宝贝?”
“那自然是本座的无价之宝。”魔尊神情一变,思绪瞬间就飞回了过去,“一枚灵核,是吾儿的灵核!”
“你还有儿子啊?”乌景元非常惊讶。
魔尊觉得他这样说,真的很没礼貌,当即冷冷道:“本座是个男人,如何会没有儿子?”
“……”
“本座的儿子比你漂亮一千倍,一万倍,你在他面前连提鞋都不配!”魔尊寒声道,提及儿子时,眼底不由流露出了一丝难得的温情,“可是他死了,死在了你师尊手上!”
乌景元神情一变,下意识屏息凝气,还抬眼望了过去,就见魔尊满脸悲痛。
“苍溪行仗着自己是飞天境,放眼九州四海,无人能敌,就肆意残杀吾儿,还夺走了他的灵核!本座不过是想替吾儿讨回公道,却被苍溪行施以困龙阵,将本座囚在那暗无天日的深潭之中,这一晃就过去了两百多年,本座焉能不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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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景元不相信师尊会残杀无辜,便敛眸道:“定是你儿做了什么事,才逼我师尊动的手!”
也就是这么一句,彻底激怒了魔尊,周身释放的魔力,瞬间如潮水般向四面八方涌去。
伴随着轰隆轰的声响,山洞剧烈摇晃,飞沙走烁,狂风呼啸。
可怜玉奴当场被震飞出数百张开外,而乌景元有护身小甲,侥幸逃过一劫。
“住口!休得污蔑吾儿!”魔尊暴怒道,眼底密密麻麻冒出了猩红的血丝,“吾儿不过就是看上了苍溪行,言语调戏了几句,又有什么错?苍溪行何至于下如此毒手,把吾儿的龙筋都给抽了,还生剖了他的灵核,害他活活痛死!”
“此仇不报,本座誓不为人!”
……
与此同时,孔鸿明捂着胸口,踉踉跄跄往山上爬。
他得赶紧通知师尊,乌景元被魔尊抓走了,若是晚了,只怕乌景元真被作践死了!
可他伤得不轻,无法御剑,跌跌撞撞的,脚下踩过的台阶,满是脏污的血印。
噗通一声。
孔鸿明再次摔倒。
这一回摔得头昏眼花,好半天都爬不起来,眼前景物模糊不清,就在意识即将断开时,耳边蓦然传来了脚步声。
紧接着,一双有力的手,将他托了起来。
“你这又是上哪儿野去了?怎么伤成了这副狼狈样子?”
孔鸿明一听这声儿,瞬间清醒过来,下意识要将人推开。
可对方动作更快,挥袖在他面前一拂,伴随着一股异香钻入鼻中,孔鸿明的意识再度模糊不清。
在昏厥过去的最后一刻,他还挣扎着吐出一句:“去,去告诉我师尊,乌乌景元他……”
头一歪,彻底人事不知了。
夜色下,同样穿着红衣的青年,将他打横抱在了怀里,闻听此言,同孔鸿明颇为相像的眉眼蹙紧了,不悦道:“什么师尊不师尊?苍溪行有什么资格当你师尊!”
“你可是我孔文臣的儿子!不是他苍溪行的骨肉!”
43.生死二选一
与此同时,一支箭羽嗖的一声,穿透了房门。
苍溪行正在盘腿打坐,随手一抓,那箭羽就落入了掌心。
一枚染血的鲜红孔雀羽毛上,扎着一卷纸条。
舒展开来,上面赫然是两行龙飞凤舞的小字:玉瑶的儿子就在我手里,若想救他,带着三清玉笛,三日内,来林剑山庄一见,否则,杀无赦!
末尾“孔文臣”三个字,赫然纸上!
想不到他果真还活着!
三清玉笛乃上任宗主,也就是苍溪行的师尊留下来的法宝,如今正封存在其棺穴之中,想要取出并非易事。
也不知孔文臣好端端的,要三清玉笛作甚?
鸿明虽说是孔文臣的骨肉,但孔文臣当年和玉瑶婚后,多有争吵,常常闹得不欢而散。
又因孔文臣“骗婚”,家中早有妻儿,还拉着玉瑶一起私奔,一直没给过玉瑶名分,想来对玉瑶的孩儿,也不怎么疼爱。
再加上这染血的孔雀羽毛,难免不让人怀疑——玉瑶当年惨死,有什么隐情。
只怕鸿明如今凶多吉少。
苍溪行手一紧,纸条就在掌心焚烧起来,化作飞灰从指尖飞逝。
顾不得去同师弟商议,身影一恍,劲风震开房门。
沈渡江刚好过来送茶水,见状面色一凝,忙唤了声“师尊”。
“去告诉你小师叔,那个人还活着,他抓走了鸿明!”
语罢,瞬间就御剑消失在原地。
顾澜夜得知风声,听说文姑娘不见了,心道坏了,赶紧跑去寻乌景元,结果屋里空荡荡的,哪有半个人影?
张子隐急色匆匆,带着一干门生也闯了进来,恰好跟顾澜夜撞个正着。
在得知乌景元也不见之后,顿时急火攻心,怒道:“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
“找!吩咐下去,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回来!”
顾澜夜见他这么急,生怕急中出乱,本来没什么事的,再闹得惊天地动,到时候吃亏的,名声受损的,还是景元,便道:“我知道你急,但你先别急,或许景元在他大师兄那……”
话音未落,身后就传来了沈渡江的声音:“发生什么事了?怎么都聚在这里?景元呢?”
连续三问,让张子隐和顾澜夜的脸色双双大变,顾澜夜忙让沈渡江去通知苍溪行,沈渡江却凝神凝重,将小师叔拉到一旁,耳语了几句。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顾澜夜惊道,“我还当是鸿明那小子摔糊涂了,胡乱扯了个理由出来!”
想不到居然是真的!
那也就是说,目前的状况是文姑娘和乌景元双双下落不明,而孔鸿明落在了孔文臣手里,威胁苍溪行拿三清玉笛作为交换。
顾澜夜的脑袋都要大了,使劲用折扇敲打掌心,觉得这事来得太突然,也太蹊跷了,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像是哪个环节出问题了。
张子隐都快炸了,见俩人居然躲一旁说起了悄悄话,顿时更怒:“若是找不回人,我定不会善罢甘休!”
顾澜夜听得直蹙眉,刚要开口训斥,怎么你未婚妻是宝贝,我们问仙宗的亲传弟子就不是宝贝了?
沈渡江就抢先一步开了口,罕见的疾言厉色:“张潜!你说话给我客气点!景元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会善罢甘休!”
“我说的就是他!!”张子隐恼怒地低声咆哮,“我要乌景元!我只要乌景元!如果他真的出事了,那我也不要活了!”
顾澜夜:“……”
沈渡江:“……”
闻讯赶来的张家主,张夫人,以及身后的一干人等:“……”
甚至连听到动静,实在不放心,强撑着化作人形,赶来一探究竟的宁书也嘴角抽搐地僵在了原地。
朗朗乾坤,众目睽睽之下,他到底都听见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
“咳。”顾澜夜走过去,曲指一点宁书的额头,一阵光芒之后,就把他小蛇塞进了衣袖里,还亲昵地捏了捏,有些尴尬地说,“那什么,废话少说,现在找人最要紧……可有在文姑娘房里,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此话一出,众人这才缓过神来。
张家主满眼恨铁不成钢地睨了一眼丢人现眼的儿子,走上前去,低声同顾澜夜说了几句。
“果真?”顾澜夜瞥了一眼,被张夫人拧着耳朵教训的张子隐,神情瞬间就凝重起来,“那事情就麻烦了。”
……………………
悬崖边上,寒风刺骨。
魔尊居高临下睨了乌景元一眼,问:“你猜,到底是哪个先赶来救你?是你师尊,还是那个姓张的小子?”
乌景元摇摇头。
他猜不到,小师弟能不能把消息传回去,都是一个未知数呢。
“猜一猜,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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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着也是闲着。”魔尊扬扬眉,语气听着阴鸷又慵懒。
乌景元还是摇摇头。
“谁先来救你,你就嫁给谁算了。”魔尊冷笑道,“先来的那个,不一定是你的良人,但后来的,绝对不如先来的。若是不来的,哼,只怕心里压根就没你。”
乌景元低着头,狠狠抿着嘴唇。
此刻,他和玉奴双双被绑,寒风吹来像薄刃剐着皮肉,尖锐又细密得疼。
他每吸一口气,鼻尖都会被甜腻的血腥味盈满。
这些血都不是从他身上流出来的。
而是玉奴。
玉奴此刻半死不活地蜷缩在地,衣不—蔽|体,头发都被血水浸透了,湿湿哒哒黏成一缕一缕的,在寒风呼啸中,瑟瑟发抖,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冻的,呼吸声像是破风箱,呼呼呼的,真是可怜。
“你,你能不能给他披件衣服?”乌景元吸了吸鼻子,冻得也够呛,声音听着有点沙哑。
“你在求本尊?”
“……”乌景元看了看地上血淋淋的人,又看了看魔尊阴恻恻的脸,想了想还是很识时务地说,“算是吧。”
“你求人就是这个态度?”魔尊嗤的笑了一声,“自己都快冻死了,还想着别人呢,乌景元,你是烂好人,你师尊可知?”
乌景元不是烂好人,他只是不习惯看别人的裸——体,哪怕他已经很努力把目光偏过去了。
可他又很畏惧黑暗,曾经瞎过的惨痛经历,让他连晚上睡觉,都必须在床头留盏小夜灯。
因此,他没法清醒地,长时间闭上眼睛,让自己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玉奴还有意识,听见二人的对话,还吃力地抬了抬头,被血污和额发遮掩住的双眸,隐隐闪过一丝羞愤。
下一刻,魔尊就施法,直接将二人高高吊在了悬崖边上的树枝上。
而他们的脚底就是万丈深渊。
待张子隐等人追来时,入目就是两道高悬的人影,瞬间就目眦尽裂。
魔尊冷眼瞥向了乌景元,低声道:“看来,还是姓张的这小子更在意你呢。”余光扫过玉奴,话锋一转,“不过也可能是为了他而来。”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声音越发冰寒,似乎连呼吸都能被冻住,“本座替你试一试这小子的心意。”
“生死二选一。”魔尊对张子隐说,“你挑一个活,剩下的那个……死!”
44.本尊都有点可怜你了
此话一出,张子隐的瞳孔瞬间骤缩,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身后其余人也面色凝重。
沈渡江不识此人,当即面色一变,上前一步,剑指魔尊厉声道:“你是何人?与我师弟有何仇怨?何故将他掳走?”
“连本座是谁,你都认不出来,还真是有眼无珠!”
魔尊嗤的笑了一声,看似随意一挥衣袖,一股强盛如洪的气浪,腾的瞬间拔地而起,足有万丈之高,化作一柄巨型重剑,夹杂着类似于牛吼般的龙吟声。
在漫天星茫和呼啸盘旋的尘土飞石中,迎面向沈渡江劈去!
沈渡江如今不过金丹境,虽实力不弱,放眼年轻一辈,难寻对手,但在拥有千年修为,实力已至飞天境的魔尊面前,无异于是螳臂当车!
顾澜夜神情大变,同张家主双双出手。
张家主一边施法,一边趁机向身后众多门生呵命:“结阵!”
唰—
唰——
伴随着一道道光团从在场每一个修士身上飘出,迅速在周身凝成护身结界,又彼此之间相互融合拼接,最终在头顶凝聚成型。
轰隆一声。
重剑狠狠劈向了结界,顿时如古庙中撞击的铜钟,发出了刺耳又嘹亮的巨响,溢散出的灵力如潮水般向四面八方涌去。
罡风似利刃,在刺骨寒风中嗖嗖嗖地向周围流窜,很快,周围就一片狼藉。
乌景元有护身小甲护体,还算侥幸,并没有受什么伤,只不过在罡风划过耳畔时,皮肤微微刺疼。
而文姑娘,也就是玉奴就惨了,本就衣不—蔽——体,身负重伤,此刻被吊在悬崖边上,宛如一个天然的箭靶子。
伴随着一声比一声高的惨叫声,大片大片的血水从他身上飞落而下。
有几滴甚至都飞溅到了乌景元的脸上,眼里,以至于他看什么东西都是模模糊糊的,像被一层血雾笼罩。
耳边更是轰鸣声不绝,似要震破耳膜不可。
唯一还算健全的感官,只有嗅觉了,鼻尖很快就被浓郁的血腥气笼罩。
他的每一口呼吸,都嗅到了死气。
“自不量力!”
魔尊冷冷一笑,两手交错,掌心的魔气再度喷涌,形成一道道可怖的气旋,周身如煮沸的开水,发出咕噜咕噜的水泡声。
在场的门生中,不乏一些还未至金丹境的修士,在如此强盛的威压之下,面色一白,顿时口吐鲜血,猝然倒地不起。
一个接一个,很快还能站着的修士就所剩无几了。
“区区蝼蚁之躯,也妄想蜉蝣撼树!”
魔尊面容阴鸷,出手愈发毫不留情。
只听卡擦一声,结界上出现了一道裂缝,眨眼之间,那裂缝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最终如同蜘蛛网一般,任凭顾澜夜和张家主再如何苦苦维持,最终还是嘭的一声,彻底炸碎。
顾澜夜本身是个医修,寻常不常打打杀杀,又一向散漫度日,修为自然不高。而张家主虽然看着上点年纪了,如今不过才四十多岁,哪里比得上千年魔龙?
竟被震得往后退出数步,气血一阵翻涌。
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
张子隐也没好到哪里去,狠狠一擦唇角溢出来的血迹,冷冷道:“我不管你是谁!今夜你但凡动乌景元一根毫毛,我就是拼着自爆金丹,也绝不会让你好过!”
“你不过区区一个金丹境,也敢在本座面前放肆?”魔尊嘲弄地勾起了唇,面对这些人犹如猫捉老鼠一般,姿态高高在上的,寒声道,“你莫不是也想试一试,金丹被融的滋味?”
此话一出,张子隐的脸色唰得一下惨白无比。
在场其余人哪里还猜不出此人的身份?
不就是二百年前,因作恶多端,还纵容独子在修真界行恶,被敛光仙尊降服,施法困于锁龙井,于一年前,机缘巧合之下,逃出来的魔尊?
这一年来,魔尊都蛰伏在暗处修生养息,躲避玄门百家的联手追击。
最近的一次消息,还是四相门满门被屠,传闻是魔尊所为!
顾澜夜神情大变,还是第一次看见魔尊的真容,心里顿时冒出了一百个“卧槽”,还没缓过神来,衣袖就猛然动了动,一条通体青翠的小蛇,嗖的一声就窜了出来。
顾澜夜手疾眼快,连忙抓住小蛇尾巴,将意图冲过去救人的小蛇拽了回来,嘴里忙道:“你老实点!别以为你是长条,魔尊也是长条,你俩就是本家了!蛇跟龙之间隔着一条天河!像你这样的小辣条,魔尊一口一个!”
说着就把小蛇重新塞回了衣袖。
生怕小蛇救人心切,再度往外窜,还立马把衣袖打了个死结。
魔尊懒得同这些人废话,本就不多的耐心,也即将耗尽了,冷冷道:“姓张的小子,你到底选是不选?再不选的话,本座可就要替你选了!”
张子隐面色苍白如纸,紧紧攥着拳头,掌心都冒出了丝丝血迹。
一个是与他即将完婚的未婚妻,一个是他从小到大的好朋友。
似乎选谁都不对!
张夫人隐隐怀疑乌景元的身世,望着举棋不定的儿子,刚要开口,就在此刻,文姑娘挣扎着,艰难万状地唤了一声:“张郎!”
然后吃力地挣脱了一只手,护上了自己的小腹。
“张郎~”又唤了一声,明明什么都没说,可又似乎什么都说了。
魔尊扬了扬眉,意识到了什么,当即冷冷一笑:“你还真是不知廉耻!”
张家主见状,立马握住夫人的手,冲着张子隐厉声呵斥:“还傻愣着作甚?自然是你的妻儿更重要!她肚子里都有了你的骨肉!”
这一声如同石破天惊般,震在场所有人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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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震醒了张夫人,她是很在意自己病死的长子,一直以来很想找个儿子的替身。
可张子隐同样是她的儿子。
如今儿媳妇还揣着崽儿……死人哪里比得上活人?
更何况,乌景元不过就是个废人,当她儿子的替身都没资格。
乌景元怔住。
目光下意识望了过去。
就看见玉奴微微有些弧度的小腹,此前他没敢细看,更没想过,张子隐会在婚前就行了夫妻之礼。
虽说玉奴是个男人,但修真界之大,无奇不有。
若想男人怀孕,一颗孕灵丹就足矣了。
乌景元神情木讷,呆呆地望了一眼张子隐,目光同张夫人对视时,看清了她眼底的震惊和犹豫,以及一丝隐隐的怜悯。
他又望向了小师叔和大师兄。
乌泱泱的一群人中,唯独不见师尊和小师弟的身影。
在魔尊的逼问之下,张子隐极度挣扎和痛苦,最终还是选择了未婚妻。
“张潜!你还是不是人?你的未婚妻是命,那我师弟……”沈渡江怒问,可话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
“文锦有了我的孩子,我又能怎么办?!”张子隐满脸痛苦和懊恼,眼底一片血红,“我,我恨不得代替景元去死!”
场上很快就沉寂下来,落针可闻。
“乌景元,本座都有点可怜你了。”魔尊仅用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轻蔑地道,“念在你当初救了本座,不妨弃明投暗,跟了本座如何?本座与苍溪行同为飞天境,不比他能耐差,保管让你舒服得欲生—欲死!”
乌景元沉默不语,微微垂下了头。
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眸,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他早就该明白的,小事上自己都从未被人坚定地选择过,更何况是大事呢?
如今,他只想知道,师尊为何不来。
是又出了事,还是因为什么?
乌景元就是想知道,到底什么事,能凌驾在他的生命之上。
哪怕他被魔尊丢进魔营里,被数不清的魔兵玩弄折磨而死,也不足那事重要。
“我不喜欢你,我也不跟你……”乌景元的声音轻轻的,像一阵风,吹进了魔尊耳中,“我想知道,我师尊在哪儿……”
“你在求本座?”
“嗯。”乌景元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哽咽,“求你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将是他今生最后一次求人。
乌景元被捆在身后的双手,紧紧抓着绳索,护身小甲上的金色符咒,化作了一把匕首,捏在他的掌心。
他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的。
只要知道了原因,他会立马割断绳索,掉下万丈深渊。
死得干干净净,痛痛快快。
连一具全尸都不会给师尊留。
45.和大师兄一起坠崖
魔尊嗤的冷笑了一声,似乎被乌景元取悦到了,勾唇轻蔑地道:“好,那本座就如你所愿,让你彻底死了这份心!”
下一刻,凭空幻化出一支通体散发漆黑煞气的冰棱,抵在了乌景元的喉咙上,魔尊逼问道:“苍溪行何在?他的徒儿都落在了本座手中,还不现身一见,更待何时?”
“你这魔头!以大欺小算什么本事?”顾澜夜一急,忙想法子拖延,厉声道,“我知你与师兄有旧怨,但这同乌景元毫不相干,你若真有本事,就去寻我那师兄报仇雪恨,把乌景元给放了!”
魔尊眼眸一眯,迅速锁定了目标,如炬目光钉在了顾澜夜身上,寒声道:“看来,你知道他在哪儿!说!不说的话,本座即刻就杀了乌景元!”
顾澜夜无法,只能说出实情。
哪知魔尊不仅不信,手里的冰棱更是瞬间就划破了乌景元修长的脖颈,猩红的鲜血汩汩涌了出来。
张子隐都快疯掉了,大吼一声,立马就往前冲,可还没冲几步,就被张家主自后一记手刀劈晕过去,往身后门生怀里一推,张家主厉声道:“看好少主!”
“呜……”乌景元发出了一声轻轻的痛呼,无比清晰地感受到,黏腻滚—烫的鲜血,从血管里喷涌而出,很快就浸透了他身上的弟子服。
这身弟子服是新做的,他一直没舍得穿。
还是为了参加张潜的订婚宴,才特意换上的,眼下沾了那么多血,只怕洗不干净了。
他竟也没觉得有多疼,在听见小师叔的答案时,同样不相信。微微张了张嘴,他想跟魔尊再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声带已经断了,他再也不能说话了。
血泡在喉咙里,咕嘟咕嘟地翻涌上来,顺着苍白的唇角溢了出来。
他无声地蠕动嘴唇,在无人看见的角落,更用力地握紧了匕首。
魔尊看懂了他的意思,脸上的嘲弄之色更浓了。
他就不明白了,苍溪行有什么好的?
冷冷冰冰的,跟冰块有什么区别?
一看就知是个不解风情,也不懂得怜香惜玉的。
两百年前,他的儿子对苍溪行一见钟情,此后痴心不改,恨不能弃暗投明,也要跟苍溪行在一起。
两百年后,又冒出一个傻小子,对苍溪行死心塌地!
苍溪行还真是罪孽深重呢。
“你以为本座会相信你的鬼话?”魔尊语气阴狠,“最后一遍,再不说实话,就莫怪本座心狠手辣了!”
“我说的就是实话!孔鸿明被他死而复生的爹掳走了,只怕是出了什么事,师兄匆匆落下一句话,就离开了天道府!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顾澜夜大声道,眼睛死死盯着乌景元血流不止的脖子,以及随时都可能刺通他的漆黑冰棱!
这冰棱不是凡物,而是魔尊用煞气凝聚而成的。
被此物所伤,根本无法自行愈合,若再不把乌景元救回来,只怕他会血尽而亡!
“听见了么?”魔尊回眸,冷眼瞥向了面如死灰的少年,讥讽道,“同样都是徒弟,看来你在你师尊心里,远远不如那只孔雀重要,本座真是失策了,早知如此,就该抓了他,放了你,如今倒好,真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没用的东西!”
最后一句话明显动怒了。
乌景元心如死灰,低垂的脸上,眼泪肆意流淌。
原来比他的安危更重要的事,居然是小师弟的安危。
原来,小师弟仅仅是被自己的亲爹带走了,就能让师尊如此方寸大乱。
自己哪怕被魔尊丢进魔营里奸——辱至死,也不要紧吗?
乌景元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了,他紧紧抿着唇,咬紧牙关,猛然攥紧匕首,狠狠割断束缚着他的绳索。
嘭的一声,绳索断裂,身体完全失去了平衡,重重向脚下的无底深渊坠落。
魔尊倒是没料到,他居然有这种狠劲。
刚要施法将人捞起来,下一刻,身后蓦然袭来几人,张家主趁机偷袭,张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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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则是抱住张子隐,厉声吩咐张家的门生:“快!先去救少主夫人!”
顾澜夜也趁机执扇冲了过去,一面挡住魔尊,一面迅速吩咐沈渡江:“快去救景元!!!”
——
耳边是呼呼呼的风声。
乌景元闭着眼睛,整个人持续下坠。
刺骨的寒风犹如刀片,在虚空之中,对他进行着无情的凌迟,鲜血喷洒,像是下了一场血雨。
身上的护身小甲,此刻散发出道道金光,化作无数只手托举着他,试图将他拉上悬崖。
可乌景元已经失去了活下来的意念,死亡的黑气笼罩在周身,他很快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忽然,头顶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喊,伴随着凌厉的剑气,划破夜空,一只有力的大手,蓦然攥住了乌景元的手腕,将他持续下坠的身躯,猛然拉进了怀里。
噗通——
乌景元撞得胸口有点发懵,猛然睁开双眼,入目就是大师兄布满急切的温润面庞,眼泪唰的一下,再度淌了出来。
他张开了嘴,发出了“呜呜啊啊”的混浊语调,好似在说“大师兄,你怎么跳下来了?”
也好似在说“大师兄,你不要救我”。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想说的是哪一句,他就已经被大师兄紧紧护在了怀里,温热的气息洒在他的脸上。
“不怕,景元!大师兄来救你了!”
沈渡江一手揽紧乌景元,一手纵剑,刚要御剑飞上去,岂料悬崖上激烈的打斗,震出的余浪狠狠打了下来,伴随着一股冲天的气浪,魔尊扭身幻化回了原型,一条足有百来丈的巨龙,凭空出现,在虚空中翻腾盘旋。
一龙尾狠狠拍了下来。
瞬间将悬崖边上的众人,打得漫天乱飞。
沈渡江面色一沉,忙护着乌景元侧身躲闪,可还是被流窜的劲气,重重打在了后背,噗的一声,猛喷出一大口血。
竟无法再稳住剑身,抱着乌景元双双跌下了无底深渊。
46.你应该熟能生巧了吧
不知过了多久,乌景元才清醒过来。
醒来才发现,自己和大师兄正躺在谷底,旁边还有一棵断裂的歪脖子树。
应当是摔下来时,有树撑了一下,才不至于摔得粉身碎骨。
乌景元还好,有大师兄护着,可大师兄就惨了,此刻还昏迷不醒,一手紧紧揽着乌景元的腰,一手握在他的颈间。
乌景元一起身,那握在颈间的手就滑落下来。
像是被撕开了一层皮,发出阵阵刺痛。
下意识伸手摸去,却发现伤口已经结痂了,血也止住了。
看来大师兄在昏迷之前,紧急用灵力修复了他的伤口,否则乌景元不被摔死,也会血尽而死。
“唔,啊——”他说不出一句清晰的话,跪在大师兄身边,着急又惊慌地轻轻拍了拍大师兄的脸,发出一阵阵不太像人的声音。
可大师兄气若游丝,面色惨白,还一动不动。
似乎就快要死了。
这一幕恍惚间和一年前,在魔域里的经历重叠了。
乌景元的瞳孔瞬间泛白,眼泪突然争先恐后落了下来。
与一年前不同的事,乌景元那时还能用自己的身体向师尊献祭,如今看着快死的大师兄,却无能为力!
只能抱着大师兄,一遍遍发出古怪又凄惨的声音,试图把人唤醒。
可到头来不过是徒劳无功。
乌景元不知自己昏过去多久了,也不知自己哭了有多久。
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大师兄的身体一点点凉了下来,生机也同体温一道儿慢慢流逝。
却没有一个人能帮得了他。
就在下山之前,乌景元因为对师尊心寒,把师尊当初送的小哨子,放进一个小匣子里,还上了锁。
倘若他当初带下山了,此刻就算不能说话,也能向师尊传递消息。
或许师尊能顾念他一丝一毫,在忙完手边的事后,就能赶来救他和大师兄了呢?
乌景元没能等来师尊,却等来了魔尊。
他疯了一样,放下自己所有的自尊,亲手把自己的傲骨一根根打断,让自己跟狗一样,连滚带爬扑到魔尊脚边,吃力地拽着魔尊的袍子,发出呜咽的哀求声。
“你想求本座救你师兄?”
魔尊看见乌景元还活着,还有些诧异,居高临下睥睨着脚下的少年,看着他苍白的脸,哭得通红的双眼,以及哆嗦的唇瓣。
恍惚间竟回想起了自己的蠢儿子。
二百年前,魔尊意图棒打鸳鸯,彻底断了儿子的痴念时,儿子也是这么跪他脚边,嗷嗷痛哭的。
至今为止,还历历在目。
“爹!我知道爹最疼我了,就成全我吧!”
“我是真的很喜欢苍溪行!我一看见他,就,就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只要能跟他在一起,我就不当魔了!”
魔尊那时非常气愤,怒问:“你不当魔,那你当什么?”
“当什么都可以!只要能待在苍溪行身边,每天都能看见他,跟他说说话,那我就知足了!”
“你这逆子!丢人现眼!本座怎么会有你这种蠢儿子?!”魔尊怒斥道,还抬手就打,“早知道你这么没出息,为了个男人就要死要活的,当初就不该舍大保小!”
这只不过是一句气话,可不久之后,他的儿子真的要死了。
是被人抬回魔界的,担架上都被血浸透了,嘴里咬着一根人参,强行吊着最后一口气。
看见魔尊时,原本惨白的瞳孔,还微微亮了起来,吐出人参的同时,最后一口气也散了,他用尽全力,也只为最后看一眼父亲,再轻轻喊一声“爹爹”。
魔尊痛不欲生,抱着被抽掉龙筋,生剖灵核后的儿子,面目狰狞,不惜一切代价地保他。
可最终儿子还是凄惨地死在了他怀里。
薄薄的一片,似乎风一吹就能带走了。
死后再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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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维持人形,细细长长的一条小黑龙,还没成年男子手臂粗,连龙角都是小小的。
同刚出生时相比,好像也没大到哪里去。
被魔尊双手轻轻托举着,慢慢合上了眼。
临死前,他的儿子就留了一句话:“爹,我不再是魔了。”
此后,再也没人喊过魔尊一声爹了。
魔尊为他苦命的孩儿,流了两百多年的泪。
回忆到此时,魔尊眼底腾得涌出阴鸷的狠意来,毫不留情甩开了乌景元,语气冷酷:“你们都是那个人的徒弟,本座不可能救你们!”
乌景元骤然被甩开,狼狈地跌坐在地。
掌心都被地上粗砺的石头,磨出了血。
心里的那点希冀,像是热水,温度一点点消散了。
“但本座还需要筹码,来换取本座孩儿的灵核。”话锋一转,魔尊勾唇一笑,“你没有用,你师兄也没有用,有用的是那个小的,本座现在明白了。”
“但念在你曾经误打误撞,放出过本座的情分上,本座就给你一个机会。”
一听说还有机会,乌景元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
立马抬头,满脸哀求地望着魔尊。
“本座有一法宝,可以记录影像,可维持数百年不散。”话到此处,魔尊的声音越发冰冷,“你在魔域中怎么做的,现在还怎么做——”
做?
乌景元猛然一怔,身子剧烈摇晃起来。
“好好做,你应该已经有些经验了罢?”魔尊嘲弄道,“熟能生巧,这次做得利索一些,别再像上回那样,位置都对不准……”
“……”
“这是你师兄唯一的活命机会。”魔尊继续冷嘲热讽,“你已经是残花败柳了,给谁不是给?就看在这小娃娃豁出命来救你的份上,你不会见死不救罢?”
乌景元心里的那点希冀,突然化作钢刀,狠狠将他刺穿了。
连呼吸都被冻住了。
47.师尊误会了俩徒弟
寒风拂过山峦,吹得乌景元身上染血的袍子猎猎作响。
他狠狠低下了头,指尖深深陷进皮肉里,都剜出了鲜红的血,竟也丝毫不觉得痛。
神情木讷得如同死人。
好半晌儿,乌景元瘦弱的肩膀剧烈抖动,慢慢抬起一张没有血色的脸,蛇皮被冷冽的风吹得干裂,一片一片慢慢从脸上滑落下来,露出了满脸狰狞可怖的疤痕。
魔尊蹙紧眉头,被他丑得眼睛疼,眼底不由流露出了嫌恶。
乌景元好似根本没看见一般,微微蠕动着唇角的同时,笨拙又生疏地比划起了手势。
魔尊看懂了,勾唇冷笑:“本座言出必践,信不信由你。”
顿了顿,他唇角的嘲弄意味更深了,姿态闲散地欣赏着面前如同蝼蚁一般的少年,可怜又无助的窘态。
乌景元点点头,算是相信了。
哪怕只有一线生机,他也想替大师兄争取。
自己这副残躯如被虫蛀空的大树,内部早就腐烂透了。
本就不知还能再熬多久,若最后还能有这点价值,也算是值了。
乌景元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了,跪着慢慢爬向了依旧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大师兄。
然后在魔尊炽热又轻蔑的目光注视下,哆嗦着手指,解开了自己的腰带,伴随着腰带抽出,身上的弟子服跟雪片一样,件件滑落至腰间,层层叠叠堆积着,把他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的皮肤,衬得像剥了皮的荔枝。
后背上的蝴蝶骨都清晰可见。
仿佛随时都会随风飞走。
魔尊脸上的笑容越发浓烈,盯着仅着一件白色里衣的少年,抬起右手,掌心盘旋着一颗透明的水晶球。
水晶球在虚空中盘旋,如同天然的镜子,将眼前的画面尽数印刻收录。
包括声音,有点可惜,乌景元的声带断了,但含糊不清的呜咽声,总该发得出来吧?
“本座的耐心有限,没精力陪你们在此耗着。”魔尊见乌景元只脱他自己的衣服,而不去碰他师兄的,当即就扬了扬眉,不悦道,“他既然昏迷不醒,你就直接骑上去,把他摇醒。”
“屁股撅高,本座要看。”
乌景元充耳不闻,就跟被抽走了三魂七魄一样。
每一个动作都像是被人控制的提线木偶,隐隐都能听见骨骼磨磋时的咔嚓声,如同生了锈的发条。
被寒风吹得发青的手指,在触碰到大师兄的衣袍时,一滴眼泪蓦然掉落下来,不偏不倚正好滴落在了大师兄的脸上。
原本昏迷不醒的沈渡江,手指不可察觉地动了动。
……
苍溪行紧赶慢赶回到了问仙宗。
为取得三清玉笛就只能闯入先师的陵墓,那三清玉笛就藏在先师的棺椁之中,与尸同眠。
周围有结界包围,若要强破,恐惊扰先师的亡魂。而且也不是一件易事。
但眼下情况紧急,苍溪行也顾不得许多,闯入陵墓后,一掀衣袍,跪在先师棺椁前,郑重其事拜了三拜,再一起身时,便直接施法破棺。
过程虽然有些艰险,但总算拿到了三清玉笛。
苍溪行抬手擦拭唇角的血迹,攥紧笛子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提前来到了孔文臣信上所言的林剑山庄,孔文臣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
旧识相见,孔文臣一身火红色的衣袍,打扮得风流倜傥,与多年前相比,脸上不见一丝老态。
可玉瑶如今的尸骨,都早已在地下化作了一杯黄土!
“苍师兄,多年不见,你依旧是老样子呢。”孔文臣遥遥拱手,施了一礼,笑道,“我信上所言的三清玉笛,不知苍师兄可有带来?”
苍溪行御剑踏在虚空,闻言眸色一沉,右掌心一抬,一支通体苍翠的玉笛,就蓦然出现,孔文臣的眼睛瞬间一亮,眼底流露出了一抹炽色。
“鸿明在何处?”苍溪行并未将三清玉笛直接交出,冷冷道,“你最好没动鸿明一根毫毛,否则我定十倍在你身上讨回来!”
“哈哈,苍师兄此话怎讲?无论如何,鸿明到底是我和玉瑶的亲生骨肉,纵然我和玉瑶当初有些误会,但虎毒不食子,又怎么可能会伤鸿明?”
孔文臣拍了拍手,两名黑衣人抬了个被红布盖住的铁笼子。
红布一掀,铁笼里关押着的小孔雀,正是孔鸿明!
此刻瘫在软垫上,两只褐色的爪子,被细细的金链子拴住,翅膀也被贴着压制灵力的符纸。
小孔雀气息奄奄的,原本死气沉沉地躺着,此刻一见苍溪行,瞬间发出“啾”的一声,猛窜了起来。往铁笼上扑撞时,还被上面的符咒狠狠打了一下。
噗通一声,一屁股摔坐在铁笼里。
孔文臣看了眼摔得四仰八叉的小孔雀,又看了看面沉如水的苍溪行,眼底闪过一丝阴寒,可语气却温柔和气:“明儿,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小心些,别莽莽撞撞的,再伤着了自个儿!”
不等苍溪行发怒质问,孔文臣就先发制人,不悦道:“苍师兄怜惜座下的残废二弟子,我本不该管,可那个废物仗着苍师兄赐的法衣,处处欺负我儿!把他伤得口吐鲜血,倒在通往天道府的石阶上,要不是我一直暗中跟着明儿,我家明儿指不定都见不着第二天的太阳了!”
“一派胡言!”苍溪行眸色一沉,根本不相信乌景元会重伤孔鸿明至此!
他一无半点修为,二无本命剑在手,区区一套法衣,也只有防御作用,并无攻击性,除非是孔鸿明自个儿找死,又招惹了乌景元。
“我所言句句属实呢。”孔文臣瞥了一眼,急得在铁笼里上蹦下蹿的小孔雀,冷冷一笑,又道,“苍师兄若是不信,不如自己亲口问他。”
苍溪行正有此意。
曲支一弹,一簇灵力飞了过去,正中小孔雀的眉心。
一阵光芒之后,小孔雀再度幻化回了人性。
“师,师尊!”孔鸿明捂着胸口,喉咙沙哑得吓人,艰难万状地说,“不,不好了,乌景元他,他被魔尊挟持了!魔尊说,要师尊带什么灵核过去交换,否则就,就要把他丢进魔营里,让魔兵们把他糟——蹋至死!”
“你说什么?!”苍溪行神情大变,瞳孔瞬间骤缩成了芝麻大小,满眼溢满了震怒和惊恐。连声音都尖锐了几分。
“快,快去啊,我爹才不会杀我!”孔鸿明又道,之后就跟没了力气一样,慢慢在铁笼里蜷缩成了一团。
眼看着苍溪行要走,孔文臣惊怒交加,伸手一挥,一剑直指铁笼里的亲生骨肉,冷冷道,“苍师兄!你要走可以,留下三清玉笛!否则……”
话音未落,虚空中的那抹白影,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果然……”孔鸿明眼底一片黯然神伤,失魂落魄地把自己蜷缩成更小一团,低不可闻地喃喃自语,“师尊更在意乌景元呢。”
之后就再度变回了小孔雀。
“你这个逆子!”眼看着就要到手的三清玉笛,居然凭空飞了,孔文臣怒不可遏,铮的一声收回了剑,厉声道,“把他关进水牢里,不许给他吃喝!”
“我就不信了,苍溪行会不管玉瑶的孩子!”
…………
等苍溪行缓过神时,他已经赶回了天道府,在从门生口中得知众人去向时,火速赶至了现场。
却只见满眼疮痍,原本连绵起伏的山脉,几乎被夷为平地。
到处都是残肢断骸,似才下过一场血雨,铺了满地,空气中笼罩着一层血雾。
修士们或倒或坐,几乎人人身上都沾满了鲜血,战况惨烈。
幸存的都盘腿原地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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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见敛光仙尊甫一出现,原本暗沉的天空,瞬间亮如白昼。
伴随着嗡的一声剑鸣,苍溪行转眼间就落至了顾澜夜面前,开口第一句话便是:“景元在何处?!”
“师兄,你总算回来了!”
顾澜夜正在为张家主疗伤,自己身上也挂了彩,忙往悬崖下一指,急急地道,“景元和他大师兄都掉下去了!我们都进不去!师兄快想点办法!”
那悬崖下,俨然被一层漆黑的煞气覆盖住了。
犹如无底深渊一般,崖边碎石落下,瞬间就会被腐蚀成齑粉。
苍溪行面色阴沉,毫不犹豫纵剑跳了下去,凌厉的剑气,瞬间就破开了厚沉的煞气,直冲押底!
顾澜夜见状,赶紧尾随其后跳了下去,张家主也不含糊,让夫人先带着人撤退,自己也跟着跳了下去。
张夫人还没来得及应声,原本在怀里半死不活躺着的儿子,竟跟诈尸般,一溜烟就蹿了起来,快到她根本来不及反应,也根本抓不住,就随着三人跳下了悬崖,穿过苍溪行蛮力破开的通道,直冲崖底。
“快!把少主抓回来!”张夫人急忙吩咐,关心则乱之下,也顾不得昏迷不醒的“儿媳妇儿了”,直接带人跟下饺子一样,簌簌往悬崖底下跳。
待众人好不容易寻到乌景元时,眼前的场景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就见乌景元衣衫不整,以一种极其暧—昧的姿势,骑——坐在沈渡江的身上,而沈渡江同样衣衫不整的,面色赤红无比,几乎要淌出鲜血来,此刻正紧紧握住乌景元的双手。
两人亲密得有些过分,不知是被崖下露水浸湿,还是被汗水打湿的乌发,此刻也缠绵地纠缠在一处。
在一片朦胧的薄雾中,身影交错。
张子隐第一个发疯,瞬间暴跳如雷,猛冲过去怒斥:“我杀了你!!!”
却被后脚赶来的张夫人,已经张家的门生们拦下,好几个门生同时按住他的手臂和肩胛,低声唤着少主,少主!
张夫人的声音,在人群中显得格外清晰且尖锐:“好了!不过区区一个废物,怎值得你这般当众失态?!”
“来人!把少主按住了,不许他过去!”
“啊……这,景元?”顾澜夜僵站在原地,和张家主一样目瞪口呆,而苍溪行神情冰冷,似乎连呼吸都被冻住了。
乌景元耳边嗡嗡作响。
口鼻里衔着满嘴的血腥气,他看不清,也听不清,喉咙里像是卡着一把利刃,只要他胆敢发出一点声响,就会瞬间割得他血肉模糊。
混混沌沌的。
他听见了大师兄说,不可以,景元!
还听见大师兄说,景元,你快清醒过来!
也听见了魔尊不耐烦地催促:“磨磨蹭蹭的!你到底会不会?”
依稀的,他感觉到似乎有脚步声传来。周围乱乱糟糟的,他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力气了。
软绵绵地趴伏在了大师兄怀里,大师兄的胸膛剧烈起伏,心脏跳得特别快,他的衣服和大师兄的衣服连在了一起,他的发丝和大师兄的发丝,杂乱地纠缠着。
他脸上的泪水,也在不知不觉中,蹭在了大师兄的胸口。
他只是这么坐上去,甚至没有对准,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服,感受到了大师兄的火,他难受得几乎快死掉了,竟不知道到底是他脏了,还是大师兄脏了。
天与地之间,似乎瞬间就荡然无存了。
撑着最后一口气,他抬了抬脸,在一片苍白的雪片里,依稀的,他看见了一抹白影。
距离他不过十步远,就这么静静站在那里,静静地看。
直到大师兄惊慌失措的声音,响彻在了乌景元耳畔,瞬间将他从似梦非梦,似死非死的状态中,狠狠拽了出来——
“啊……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