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流水十年间》
1. 01
“完蛋!!!”
盯着手机上晚到离谱的时间,藤堂夕夏从床上一跃而起,赶紧打电话向母亲大人求助。当然是没躲过一通数落,但好歹能在老师那里过关了。
今天是冰帝学园中等部的开学第一天。
藤堂夕夏是家中独女,从小在东京近郊的祖屋长大,不久前才随父母搬至东京中环的住宅。据说是为了她以后升学更容易。她自己是觉得十分无所谓。老家不是挺好的?人少又清净,没事还能去河边玩玩泥巴。然而,她每次都只能在爸爸妈妈的火热注视下自动消声。
自从两年前,她的父亲藤堂秀鸣先生,人至中年却一朝得势,事业平步青云后,夫妻俩就一改之前的散养政策,开始对她的学业作出要求,死活逼着她考上了冰帝中等部。
东京挺好的,但她怀念以前可以走路上学的时光。
与母亲的通话结束片刻后,藤堂夕夏晕乎乎的脑袋才逐渐清晰起来。时间已经不早了,但她本着破罐破摔的原则,决定先好好吃顿饭。
裹着细盐和胡椒粉的薄片鸡胸肉在平底锅里滋滋作响,刀划过西红柿饱满的果肉,一股淡淡的清香荡开。叮的一声,表面被烤得焦黄的吐司弹起,她一丝不苟地往上抹上一层黄油。
温好一杯草莓牛奶,再组装好一个简易三明治,她坐在餐桌前咬下今天的第一口食物。鲜嫩的鸡肉,清凉酸甜的西红柿,伴着酥脆奶香在舌尖共舞。
充电完毕,她觉得自己可以面对东京的蜘蛛网交通了。
/
第四次找错站台的忍足侑士正靠在电车站的某个墙边扶额。东京轨道的复杂性远远超出他的预想。
原本以为车坐错方向的话,只需要在下一站下车,然后换方向坐回去就好了。但是谁能告诉他,为什么看上去是原路返回的电车,却把他带到了完全陌生的地方?
地图已经翻烂,别说去学校了,回家的路能不能找到都成问题。
此时早已过了高峰期,车站里的人群渐稀,忍足的心头涌起一股无力感。
——东京真是无聊。
“诶?你也是冰帝的吗?”
清脆轻灵的声音响起。忍足微微抬头,首先印入眼帘是一双秀气的黑色乐福鞋,然后是小巧纤细的脚踝,白皙笔直又线条流畅的双腿。眼前人穿着冰帝的女生校服。忍足缓缓抬首与她对视。
哈?平头?
忍足愣了一下。虽说女生剪平头没什么不妥,但是平头配裙子是真违和啊。
察觉到男生的视线,藤堂夕夏不自觉揉了揉自己的头发,笑着说,“啊,果然有点奇怪吧。没想到中学就强制穿校服了。不然我平时都穿裤装的。”
真的难受啊,裙子超不方便的!这还怎么上树,怎么撒丫子奔跑?
“啊,抱歉,那也不至于的。”忍足意识到自己刚刚有些失礼,赶紧收回目光,“你好,我是忍足侑士,冰帝中等部一年级新生。”
眼前狼尾发型的男生,说着一口关西腔,肩上还背着一个网球包。
“你好,我是藤堂夕夏,也是一年级新生。你打网球啊?”
“嗯。是的。今天准备去球场看看来着。”
“好巧!我也打网球。不过今天没带球拍就是了。话说,这么晚了忍足桑你怎么还在这?”
注意到他手上拿着的地图,已经是被揉皱的状态,她恍然大悟,“啊,是迷路了吧。东京的交通可不是一般的复杂啊。”
“就是啊,东京真是一点都不好玩。”
忍足顺着她的话吐槽,铁道线路一团乱麻,看得他头都大了。
想起自己两个月前刚搬来时的状况,藤堂夕夏不禁产生了同病相怜的感叹。
“走吧,我带你去。”她笑着示意忍足跟上她。
幸运的是,此时的电车上已经有了很多空位。
“藤堂桑,你又为什么还在这?”
刚刚在电车上坐定,忍足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哦,我睡过头了。”真实原因脱口而出后,她忽觉这样不太好,赶紧补上一句,“但是老师知道的理由是我上午去了医院,忍足桑可别给我说漏了。”
“噗——”忍足没忍住笑出声。
这位平头小姐好像过分坦诚了。
“喂,你笑什么!”
藤堂夕夏皱眉看向忍足,一时忘了用敬语。
“啊,抱歉。我不会告诉老师的。”
忍足收敛笑容,正色说道。
电车稳稳的前进,窗外是万里晴空,时不时有楼宇的阴影掠过车间。身旁的男生肤色略深,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圆框眼镜。他有细碎的苍蓝色刘海,还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镜片之后,她瞥见少年眼中的一隅笑意。
好像被嘲笑了,她有点不开心。但是看在他长得好看的份上,她原谅他了。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会儿天。此时距离目的地还有一段时间。藤堂夕夏闲不下来,于是掏出了自己的随声听。
“要听吗?”她朝忍足递去了一只耳机。
无可无不可,忍足接了过去。
耳机里传来的是华丽宏大的歌剧般抒情,以及极具个人特色的高跨度嗓音。
“皇后乐队?”
“嗯!没有什么是Freddie Mercury不能治愈的!”
藤堂夕夏一秒切换到对偶像的崇拜状态。第一天上学就迟到,以及被妈妈臭骂什么的,完全不是问题!
忍足不禁莞尔。
接下来的一首他不太熟悉。轻快的节奏,仿佛伴着微凉的海风。复古的唱腔,呈现出黑白电影的质地。惬意洒脱,如同一场即兴踢踏舞。他一向不太听摇滚,但这首歌却让他有些郁闷的心情平静下来,甚至还有了一些轻快。
“这首是?”
“Seaside Rendezvous。怎么样,很不错吧。这可是我专门做的好心情歌单哦。”
超喜欢的歌被点名,藤堂夕夏快乐转身。
眼前的少女眉梢唇角跳跃,一双干净的杏眼里闪着明亮的光芒,仿佛在向他展示珍藏已久的宝藏。
忍足突然觉得,她那利落的平头,此刻看起来也不是那么碍眼了。
/
到学校后,藤堂夕夏打算先去老师那报个到,就和忍足说了再见。
冰帝的校园很大,座落其中的建筑高大挺拔,排列楚楚有致。被精心打理过的树木花圃错落其间,更添一层静趣。
有了母亲的说辞打底,老师并没有为难她,反而还关心起她的身体如何。她面上不显,但心里是喜不自胜。身体如何?她一向皮糙肉厚,连感冒都很少。不过此时还是得装得柔弱一点,免得被老师看穿。
1年E班教室。
“同学你是E班的?”一个甜甜的女声传来。
见过老师后,藤堂夕夏来到教室转转。此时部活已经开始了,教室里的人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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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计都是回家派,他们正在慢悠悠的收拾书包准备离开。注意到她的,是一个长相甜美、身材娇小的女生。浅栗色的蓬松头发,发尾扎起小麻花,长度正好到肩膀。粉色的眼睛圆嘟嘟的,脸上正挂着大大的微笑。
“啊,是的。你好,我是藤堂夕夏。”
“你好!我是天野梨乃。很高兴认识你。”天野梨乃走到藤堂夕夏面前,抬头看她。
“诶?你的头发好短哦!这是什么新型时尚潮流吗?”
藤堂夕夏心里闪过一阵无语,果然逃不过。刚刚走在校园里也收获了几波目光,感觉再过不久她就能免疫了。反正短期内也只能这样了。
“只是觉得短发方便就一直这样了。一般是穿裤子的,可能就没那么怪了。”
母亲每次吹头发都要花上半个多小时,而她毛巾一抹,几分钟自然干。省下的时间去打打球或者听听歌,不香吗?
“你这不是短发,是平头了吧。”说着天野梨乃垫起脚,伸手拨了拨藤堂夕夏的头发。“你等它长长一点,到时候我帮你修一下,会好看很多。”她笑盈盈地接着说。
诶?这么好吗?
“不要不相信我哦,这方面我可是很有造诣的。”
“好吧,那就麻烦天野桑了。”看着天野梨乃兴致勃勃的样子,藤堂夕夏就随她去了。
“哇,你好好说话哦!我给我弟说了好久,他都不愿意呢。”
她突然觉得自己答应的草率了。这怕不是拿她练手吧?
“不过叫我梨乃就可以了哦。我叫你夕夏吧。”
“好的!对了,梨乃你也是回家派吗?”
“哦,不是不是。我打算加入女子网球部。早上有事耽误了,现在正准备去递申请来着。”
“你也打网球吗?”
“你也?”收到藤堂夕夏的肯定回复后,天野梨乃的眼里闪过惊喜。“太好了!一起去么?”
“好!”
两人一拍即合,当即就往网球场走去,路上又交换了很多彼此的信息。藤堂夕夏还从天野梨乃那知道了很多今天发生的八卦。什么食堂游泳池多媒体室全部翻新啦,狂妄的新生代表大放厥词啦。
网球场外人群熙熙攘攘,女生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藤堂夕夏有些好奇,拉着天野梨乃挤了过去。只见网球场中央站着一个紫灰色头发的少年,他正缓缓抬起手臂,直指天空。一个响指后,女生们的尖叫再次爆发,热烈的声浪快要穿破她的耳膜。
“就是他,今天上台演讲的新生代表。听说翻新的设备全是他家捐的。”天野梨乃在一旁补充。
这么臭屁吗?藤堂夕夏在心中腹诽。她看向球场的另一端。苍蓝色头发的少年正慢悠悠地解着领带。场边有沸腾的热情,他带着点茫然的神色扫了一眼四周。
——好家伙,这不是忍足吗!
耳边充斥着“迹部大人加油”之类的叫喊声,听得她脑子嗡嗡作响。没多想,她大步流星地穿过人群,走向看台的前排。有细风带起衣摆。她将身体微微探出围栏,学着刚刚听到的打气声,朝着球场大喊。
“忍足大人,加油!——”
此时,先前为迹部加油的声浪将将平息,藤堂夕夏中气十足的声音划过长空。
忍足讶异的转头。
黑发少女朝他挥舞着手臂,笑得明媚灿烂,白皙的脸庞熠熠生辉。
阳光下,她是如火焰般绽放的向日葵。
2. 02
有了第一天睡过头的教训,开学第二天藤堂夕夏严阵以待,早早地抵达了教室。不过吃一堑长一智的不只她一个。
“诶?忍足桑?你也是E班的。”
“不是‘忍足大人’了吗?”少年的声线慵懒,却又一脸一本正经。有一瞬间藤堂夕夏怀疑自己幻听了,直到她看到了他眼里闪过的促狭......
她堪堪抑制住了翻白眼的冲动。
“喂,昨天我看没人给你加油才跑去给你撑场子的。请不要得寸进尺,谢谢!”
“啊,抱歉抱歉。昨天确实是惊讶到了。”忍足微勾嘴角,边说边走到写着自己名字的座位旁,拉开椅子坐下。
“对了,你昨天的比赛怎么样啊?”她昨天赶着去女子网球部递入部申请,所以给忍足加了油就走了。
“6-4输了。”他声音平静,听不出沮丧之意。
“你竟然输了。看来那位迹部同学虽然臭屁,但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啊!”
“是啊。而且,全场唯一给我加油的人,比赛没看就走了。藤堂桑,你说我能不输吗?”忍足看着藤堂夕夏白净净的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赧色,嘴角上弯。
夕夏:“......”
嘴上说着抱歉,但没觉得你真的抱歉。
没过多久,班上的同学陆陆续续地到了。藤堂夕夏和坐在自己周围的同学们打了招呼。此时,忍足优越的外貌已经成功吸引了一众女同学,更有想和女生们搭讪的男同学们闻风而来。因为个子高的缘故,藤堂夕夏和忍足的座位都在后排,彼此之间只隔了一条过道。眼见着越来越多的人挤过来,她赶紧去找坐在前排的天野梨乃聊天,以便远离这片是非之地。
藤堂夕夏和天野梨乃昨天一起加入了女子网球部。冰帝的女子网球部不如男子网球部声名远扬。三年级的学姐们现在也基本不太来参加部活了。昨天她们见到的是次期部长清水纯子。虽然是二年生,但是她已经代掌所有部长事务。
天野梨乃想起递交入部申请的情形还心有余悸。
昨天她和藤堂夕夏抵达女子网球部时,清水部长正在冲众人发火。全场寂静无声时,藤堂夕夏扯着嗓子就问,抱歉,请问现在还能交入部申请吗?她一下子没拦住,生生地陪着藤堂夕夏挨了清水部长的一记眼刀。好在清水部长没有迁怒于她们,只让她们加入列队的人群。但部长随后的一番话简直如一道晴天霹雳,劈得天野梨乃外焦里嫩。
女子网球部将进行为期一个月的特训,一个月后会有测试。如果特训坚持不下来,或是测试没通过,都会被退部。
天野梨乃欲哭无泪,也有点纠结着想打退堂鼓。她只是一个对网球感兴趣的萌新,想要发展一下自己的运动潜能,无意成为网球健将,也无意成为肌肉女啊!
/
女子网球部内。
“一年生,不要偷懒!”清水部长洪亮的咆哮再次回荡在女子网球部的场地中。
清水纯子,女子网球部的次期部长,是一位雷厉风行的红发女子。她长得虽然不至于说是高大魁梧,但是二年级的她就有着直逼一米七的身高,匀称却结实的肌肉线条时时展现着其暗含的力量。再加上她天生嗓门大,说话用词简单粗暴,与她对线常常给人极重的压迫感。
往年加入女子网球部的人不多,但是今年开学还没几天,申请人数就翻了三倍。一开始,清水纯子是开心的,毕竟申请人数越多,有好苗子的概率就越大。冰帝的女网一向不强,在关东大赛中都撑不了几轮。但是清水纯子相信,这一切会在她成为部长后改变。因为她的志向,就是带领女网打进全国大赛。
看着源源不断的入部申请,清水纯子的心中一度燃起熊熊烈火。一个又一个的少女,她们是初升的太阳,是冰帝女网未来的希望!
然而——
初升的太阳们决定逃掉训练去看迹部君打球。
未来的希望们缠着她问是不是能和男网部合宿训练。
......
......
......
清水纯子的小宇宙爆发了。
——练。你们给我往死里练。
——练不了就给我滚蛋。
“清水部长,我觉得我们的训练方案有问题。”少女轻灵的声音如泉水叮咚,干脆而坚定。
清水纯子望向眼前的两个女孩。黑发的平头少女眼神定定地看着她,眉头微蹙,似有什么不满。她正搀扶着另一个女孩。被搀扶着的浅栗发色少女轻扯着黑发少女的衣角,神色为难。
“哦?怎么?坚持不下去了?”清水纯子挑眉道,“欢迎随时退部。”
藤堂夕夏感到来自清水纯子的一瞬威压,但是有些事不吐不快。
“清水部长,您布置的训练对我来说没有任何问题。”
甚至没有难度,她暗自腹诽。
“但我打网球3年多了,除了打网球外也有其他的运动习惯。可是梨乃,以及其他一些部员,她们从来没有打网球的经验,也没有长期的运动习惯。您制定的训练计划,我觉得她们会吃不消。”
藤堂夕夏小时候活泼好动,曾经还干出过跟男生打架的事。虽说事出有因,但是她的家人为了避免她以后误入歧途,就早早培养她对各种运动的兴趣。后来发现她在网球上的天赋极高,她自己也对此极感兴趣,网球训练从此就纳入她的日程事项中了。
当时,刚一加入网球部,清水部长就宣布了训练计划以及一个月后的入部测试。对于“老手”藤堂夕夏来说,这些不算什么。她也以为加入网球部的新生们都和她大差不差,有一定的网球基础,或者至少有一定的运动经验。直到她看到天野梨乃每天在痛苦中遨游,在腰酸背痛中咬牙坚持。而今天,天野梨乃更是一不小心练到脚抽筋。
藤堂夕夏对着清水纯子一字一顿的说着她的想法。四周时不时投来的或好奇或打量的目光,都被清水纯子的眼刀打了回去。
“清水部长,梨乃刚刚就脚抽筋了,这是运动过量导致的。这几天也有很多新生退部了。部长,请您重新考量训练计划。”
清水纯子打量着藤堂夕夏。练到这个时间,一年级的新生们大部分都累得汗流浃背,上气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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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气,但眼前的平头少女除了面上微红,其他看不出大碍。
“我要是说不呢?”清水纯子扬唇一笑,目有寒光。
没有停顿,铿锵的声音落地:“那我觉得这网球部也没什么好待得。”
“夕夏!”天野梨乃瞪大双眼看向藤堂夕夏。
藤堂夕夏无视掉天野梨乃的阻拦,以及清水纯子越来越黑的脸色,接着说,“我喜欢打网球,也希望更多人爱上网球。但是清水部长您的做法是揠苗助长,会给初学者留下痛苦的回忆。或许原本,冰帝网球部就不欢迎初学者。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不是我想加入的网球部。”
周围响起窸窸窣窣的议论声。藤堂夕夏和清水纯子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霎时似有火光闪过。双方不闪不躲,无人避让。
“纯子你这样会吓跑可爱的学妹哦。”半晌后,温柔的女声响起,紧绷的氛围一瞬消弭。
是女网次期副部长小松奈苗。莺发雪肌,月牙般的眼眸,还有如春风拂面般的柔美笑容。
“小松副部长好。”众人齐声向她打招呼。
“奈苗,你来的正好。我们这可是来了一位能说会道的新生啊。”清水纯子刚刚的阴沉表情一扫而光。小松奈苗笑眯眯地走过来,站到清水纯子身侧。
藤堂夕夏有些诧异地欣赏着清水部长的变脸技术。毕竟,刚刚那氛围,她几乎准备鞠个躬就退部了。
“那你说吧,你觉得怎么改才合理?”清水纯子理所当然地开口。
藤堂夕夏的脑子有点懵,清水纯子又催促了一下,她才开始慢慢解释自己的想法。
“我的想法是可以为新入部的成员做一次水平摸底。针对有运动经验和没有运动经验的人,制作不同的训练计划。等到入部测试时也可以根据个人的水平制定不同的标准。这样可能更为公平。
我理解清水部长是不希望大家因为其他不相干的原因加入网球部,但是我想,肯定有人是真的对网球感兴趣才加入的。再说,如果有的人一开始对网球本身不感兴趣,但是练着练着,发现网球有意思了,并且愿意努力练习,这样不是也很好吗?”
藤堂夕夏把想说的话一口气说完,之前胸口淤积的气闷渐渐消散。
清水纯子注视着藤堂夕夏,空气再一次随之凝结。
片刻后,她朗声大笑,说道:“就按你说的这么办。训练结束后来找我。我们对一下细节。”
事情的发展超出预期,藤堂夕夏微愣,转头看向天野梨乃。她也是一脸懵逼。两人对视几秒,嘴角开始抑不住地上扬,胸膛微颤。等正副部长走远后,她们相视大笑出声。
“夕夏,你怎么回事啊?”天野梨乃捂着自己发颤的心脏,不知是因为大笑还是因为紧张。
“抱歉梨乃,我脑子还没转过来,话就已经说完了。”藤堂夕夏笑着朝她吐了吐舌头。
天野梨乃扑进藤堂夕夏的怀里,给了她一个熊抱。
”但是,谢谢你啦。我也要接着加油才行。“
“加油!你一定可以的!”
“嗯!要拜托你多教我啦。”
3. 03
学期伊始,一年新生们趁着课间,热络地结识着新朋友。走廊上人来人往,一片热闹蓬勃的景象。
无人注意,一位紫罗兰发色的纤细少女被强拉进走廊尽头的女厕。
“上杉凛,不要以为你家和迹部家是世交,就对迹部大人产生什么非分之想。”
气势汹汹的女声响起,正准备推门离开厕所隔间的藤堂夕夏愕然。
她认识上杉凛。她们同在网球部,因为上杉凛长得非常好看,所以尽管她们没说过几句话,藤堂夕夏还是对她印象深刻。
此时,外面的气氛好像有点紧张,但也可能只是熟人吵架?
藤堂夕夏进退维谷,决定暂时按兵不动。
“铃木香里,你不要胡说八道。”上杉凛的声音细细柔柔,尾音微颤,在气势上输了对面的一大截。
果然,她话音刚落,对方就得寸进尺,一把抓过了她的手腕。用力之大,让上杉凛痛呼出声。
“我胡说八道?上杉凛,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铃木香里将上杉凛强拉过来,俯在她耳边说道。上杉凛用力想要挣脱,或许是力道不敌,她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而混乱。
砰——
藤堂夕夏推开了门。
“在厕所霸凌同学?”她走到水池边洗了手,而后站到了上杉凛的旁边。
因为藤堂夕夏的靠近,铃木香里放开了上杉凛。上杉凛吃痛地抚住手腕。藤堂夕夏瞥了一眼,那只细嫩如玉的手腕染上了刺目的红痕。
“霸凌?”铃木香里嗤笑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霸凌她了?我们不是在正常说话吗?”
在一年生中,藤堂夕夏的个子不算矮,而铃木香里几乎和她差不多高。语气里带着的高傲又给她添了不少气场。
“正常说话需要勒红别人的手腕吗?”
“呵。既然你这么说了——”
铃木香里勾着嘴角,将句子的尾音拉长,仿佛在卖什么关子。只见她手脚飞快地拿起水池旁的水桶,藤堂夕夏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护在了上杉凛的前面。
“那我就让你见识下什么是真的霸凌。”
随着铃木香里尖利的声音落地,一整盆洗拖把的脏水当头浇下,藤堂夕夏从头到脚湿透了。
窒息感大约持续了3秒。脑子里划过了许多片段,莫名刺痛的头皮,忽远忽近的愤怒叫嚣和嘶嘶讥笑。一件件仿佛夹在几片玻璃中间,恍惚飘渺,让人疑惑它们是否真的存在。
铃木香里还在一旁喋喋不休,听那语气好像是在作什么宣言。
一根弦,在藤堂夕夏的脑子里崩断了。
她静静地走到水池旁,按下塞子,打开水龙头。铃木香里发出了不屑的笑声。
水流不住地落下,水池很快就满了。她斜睨了铃木香里一眼。似是察觉到什么古怪,铃木香里渐渐止住了话头。
沉默片刻,藤堂夕夏一把抓住了铃木香里的头发,铃木香里躲闪不及,被按进了水池里。
剧烈地挣扎,铃木香里的指甲在藤堂夕夏的手臂上留下了狰狞的印记,但藤堂夕夏恍若未察。在铃木香里呛了几口水后,上杉凛终于反应过来,赶紧上来拉开藤堂夕夏。
藤堂夕夏倒是没有任何反抗,一拉就松手了。
铃木香里脸色煞白,瘫坐到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满脸惊异地看着藤堂夕夏。
“你......你这个......疯子。”她的声音断断续续,不复先前的威风。
“疯子?你用脏水给我洗了个澡,我用自来水给你洗了个头。不觉得自己赚到了吗?”
藤堂夕夏俯视着铃木香里,她的声音没有什么温度。
铃木香里骂骂咧咧了几句,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连滚带爬地出了厕所。
上课铃声早就响过了。铃木香里走后,整个空间都变得很安静。藤堂夕夏的脑子也蓦地空白,只是将目光落在上杉凛的身上。
“藤堂同学......”
上杉凛的眼睑微颤,怯怯地开口。顿了一下,她又接着说,“藤堂同学,谢谢你帮我。但是抱歉......以后...以后...请不用管我。我先陪你去更衣室吧。”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细若蚊吟。
藤堂夕夏看着眼前精致如瓷娃娃的少女,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了上来。大概是因为,她也刚刚经历一场不寻常的“大战”,还来不及整理情绪,而上杉凛的话像一根细针,轻轻撞了她一下,说不上有多疼,但卷起了一阵密密麻麻,让人难受。
“既然让我不用管你,那你也不用管我。”
拒绝了上杉凛的陪同,藤堂夕夏大步离开了女厕,独自前往更衣室,处理自己的一身狼狈。
/
简单地冲洗了头发,又换上了干爽的运动服后,藤堂夕夏爬上了校园角落里那棵她觊觎已久的银杏树。
这棵银杏树看上去年份古老,粗壮的主干大概要三四个人才能合抱。分出的侧枝向四周肆意发散,远看像是尽情绽放的花朵,在澄净蓝天下,美得像一幅油画。
她眺望着远方。比起开学第一天的场景,校园里的树木花草又被重新整理过,长椅被翻新修葺,红如云霞的玫瑰也开遍了整个校园。
此时,她的头发已经干透,手臂后知后觉地传来细细的疼痛感,并不强烈,但如同渗入皮肤一样如影随形。她的思绪不自觉地飘回刚刚发生的一切。心里闷闷的,脑子里似有一大团纷杂的羊毛线,她想理出个头绪却又不知从哪下手。
“唔......”树下的橘发少年悠悠醒来。
“你醒了?”藤堂夕夏望向他。
不久前,她来到银杏树旁,发现这里已经有人了。一个橘发少年穿着短袖短裤,躺在树下睡得正熟。怕他着凉,她就脱下了自己的运动外套,轻手轻脚地给他盖上。
芥川慈郎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有微风拂过脸颊,身上却温暖惬意,还有草莓香气萦绕鼻尖。这一觉睡得很舒服,所以他睡得格外久。他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才缓缓往声源处看去。
有一人坐在银杏树粗壮的树枝上,背靠树干,一只脚弓起踩着树枝,一只脚自然垂下。斑驳树影下,那人周身似有朦胧光晕。他看不清那人的相貌,只知道他有一头齐整的黑发和一双灵动明亮的眼眸。
藤堂夕夏从树枝上跳下来,走到少年身边拿回自己的外套。
“下次记得带件衣服,不然会着凉哦。那么,我先走了。”她这么嘱咐着,挥手和他说了再见。
芥川又揉了揉眼睛,那人出现的树枝上已空无一人。凉风吹过,他不禁打了个寒战,一下睡意全无。他猛地跳起,环顾四周,惊声大喊。
“诶?!!!我好像看到木灵了!”
/
逃了差不多两节课,藤堂夕夏认命的在老师办公室接受班主任的暴风咆哮。
恰好今天没有部活,熬完最后一堂课,藤堂夕夏拖着步子走到鞋柜准备回家。她的脑袋放空,身体被潜意识全权接管。开柜门,拿鞋子,穿鞋......
“啊......”
脚部突然传来钻心的刺痛,她惊呼出声。脚步失措,她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
——完蛋。
失重感中,心脏像被一股激流击中。她闭上眼睛,等待新的疼痛到来。
“喂!唔......”
有一声闷响传来,而她跌入了一个柔软却坚实的怀抱。如雨后草地般的清爽香气从后方将她包围。她下意识地抬头向上看。苍蓝色的碎发垂落着,他的视线透过镜片直直地投进她的眼里。阴影之下,他的眸子里仿佛栖着暮色的湖泊。
是忍足。
两人的距离过近,对视的瞬间,有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脸庞。愣了半秒,藤堂夕夏慌乱地想要起身。不料用力过猛,砰的一声撞到了他的额头。两人齐齐痛呼出声。
“额......忍足桑......抱,抱歉!”藤堂夕夏就势翻滚到了地上,四肢着地。她一手撑着地,一手扶着刚刚遭受重击的额头,艰难出声。
一旁的忍足也是类似的境地,背靠着鞋柜,一只手捂住被袭击的额头,另一只手扶正被撞歪的眼镜。眼镜没被撞碎算他命大。
先缓过来的是忍足。
当时,他刚到鞋柜处,就听到了她的尖叫。定睛一看,发现她直直地向后仰倒。发达的运动神经让他顺利接住了她,尽管他自己的后背因此撞上了鞋柜。
“怎么回事?”他边问着她,边从地上拿起她刚刚准备穿上的鞋子。往里一看,里面竟有一个带血的图钉。
他讶异地看向藤堂夕夏。
“你这是,和人结仇了?”
说完,他又检查一下另一只鞋子,将找到的图钉一一装进口袋。
疼痛刚刚缓解,但心累的感觉在无限扩散。藤堂夕夏决定放弃抵抗,干脆仰躺到了地上。她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一副自我催眠的模样。
“希望我睁眼的时候,已经回到了我的床上。”
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可惜,当她再睁眼的时候,看到的不是她卧室里的吊灯,而是忍足满脸无语的脸。
他向她伸出了手。
“起来吧,先带你去保健室。”
她坐起身,打量着眼前的手。他的指甲修剪得圆短干净,手指修长又骨节分明,嶙峋的腕骨向上,挽起的衬衫袖口下露出一小节线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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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明的小臂。
她把手搭了上去,指尖划过他手上的薄茧,温热的触感从掌心传来。他将手收紧,一把将她拽了起来。
两人走上了前往保健室的路。
忍足缓步走着,时不时回头打量在后面安静跟着的藤堂夕夏。
实际上,除了开学的前两天,他们基本没怎么说过话。唯一的交集,大概就是偶尔撞见时,她会元气十足地叫“忍足桑”,然后他颔首回应。
或许是刚开学的新鲜感,每个课间总是有很多人围过来找他聊天。而她估计是闲吵,每次都赶在这种情况发生前就跑去了前排。她好像和那个叫做天野梨乃的女生关系很好,两人经常一起出没。她和那个女生座位周围的同学也都混熟了。因为他的座位在后排,离得太远,听不清楚她们在说什么,但是他看到她的脸上好像永远挂着笑容,偶尔动作夸张地耍宝,引起前排的阵阵笑声。
但是,今天好像有点不同。
她翘课了,还可疑地穿着运动服出现。
不一会儿,他们到达保健室。
“啊,老师好像不在。没事,我自己处理一下就行。谢谢你送我来,忍足桑。耽误你挺久的,你快回家吧。”
藤堂夕夏尽量让语气轻快一些,一瘸一拐地走向药柜。
忍足并没有急着离开,只是倚在一旁静静看着。
看到她手脚笨拙地准备将酒精涂到脚上的伤口时,他终于忍不住开口。
“你是笨蛋吗?”
他用的是Aho而不是Baka。藤堂夕夏难以置信的抬头,脸涨得通红。
“A...Aho?你会不会太过分?”
忍足看到那双圆圆的杏眼里闪着愤怒的光,一声质问中气十足,一扫刚刚的恹色。他不自觉地笑出声。
“啊,藤堂桑忘了吗?我是大阪人哦。用Aho很克制了。”
闻言,她有恍然大悟之感,但又突然觉得不对。
“就算是这样...我怎么是笨蛋了!”
藤堂夕夏正坐在药柜旁的椅子上。忍足闻言没有回答,他不疾不徐地走到她跟前,将书包放下。拿走她手里的酒精和棉棒后,到药柜里找到碘伏,最后在水池边清洗双手后,回到她身前蹲下。
藤堂夕夏愣愣地看着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要干嘛。
忍足握住她脚踝的瞬间,她惊得下意识地想把脚往回缩。然而,少年骤然收紧手掌,她一时动弹不得。
“别动。”
藤堂夕夏第一次发现,忍足的声音比别的男生要更低一些,总是莫名拉长的尾音像带着勾子,引得人一阵心率不齐。
她自认一身反骨,但此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别无他法,只得尴尬地别过头,在心里默默吐槽。
——谁家好人一上来就看人脚底板啊?!
“伤口没有很深,可以不用打破伤风。”
结束观诊,忍足取来清水为她清理伤口后,用棉棒蘸取碘伏轻轻上药。
藤堂夕夏俯视着忍足,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他长长的睫毛。柔和的阳光透过窗子洒下,在他脸上留下羽扇般的影子。
“你看上去很专业的样子。”她说。
“是吗?大概因为家里都是医生吧。”
他的声音平静,仿佛听惯了这种评价。
藤堂夕夏突然想起什么,脱下了身上的外套。注意到她的动作,忍足疑惑地抬头。
“既然你这么专业,要不,这儿也处理一下?”
入目的是少女白皙的手臂,以及横亘其上,略显狰狞的数条划痕。看上去是新伤,因为没有及时处理的缘故,已经有些红肿。
忍足再次看向她的眼神带了些愠色,她忍不住往后缩了一下,避开他的眼睛。
——果然,医生都很吓人。
“你怎么回事?被人欺负了?”
藤堂夕夏赶紧摇头。忍足盯着她的脸细细打量,好像要从中找出什么破绽。但看她的样子,确实不像在撒谎。他斟酌着开口,又问了一句,“那是,和别人打架了?”
她不知道如何解释。总不能告诉他,这是她把别人按到水池里的时候弄的吧?
看着眼前紧咬下唇,眼神闪躲,大有打死不张嘴之意的少女,忍足轻叹一口气。
眼看问不出更多内容,他只好取了新的棉棒继续处理伤口。
过了半晌,手上的伤也处理好了。忍足把手撑在膝盖上,抬头问她:“还有吗?”
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有些呆愣地看着他,而后又木然的摇了摇头。
忍足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自己微麻的双腿,唇角漾起一丝清浅的笑。
“真没想到啊,我的同班同学竟然是不良。”
4. 04
忍足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自己微麻的双腿,唇角漾起一丝清浅的笑。
“真没想到啊,我的同班同学竟然是不良。”
藤堂夕夏瞳孔地震。
“你这家伙说谁是不良啊!”
如果不是顾及脚伤,她应该会蹦起来反驳。
眼前的人一副“你觉得呢”的表情看着她。想想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她无言以对。
好在对方没有要纠结这个话题的意思。
“走吗?”忍足擦拭着刚刚洗净的手,问道。
“你回家吗?”藤堂夕夏穿好袜子,站起身。
“打算去沙龙看书来着。”忍足拿起书包。
“在沙龙看书吗?我以为一般是去那里参加交流会之类的。”
“说的也是。”
“我也可以一起去吗?”
没有理会他避重就轻的回复,藤堂夕夏拿起自己的书包,看了一眼走到门口的忍足,顺口一问。
来保健室晃荡一圈,她的心情好像没有那么糟糕了,脚伤被处理过后也不那么痛了。反正回家也是她一个人,不如去点平时没有去过的地方。应该会很有趣吧!
忍足侧身回头,她又挂上了平时的笑容。
顿了一下,他应和一声,默许了她的跟随。
图书馆二楼的沙龙中。
”诶?!忍足桑,你看纯爱小说啊!看不出来啊,原来你是这样的忍足桑。“
藤堂夕夏坐在忍足对面的沙发上,看着他从背包里拿出的那本封面颜色梦幻的小说一惊一乍。
“哦?藤堂桑以为我是什么样的?”
他好整以暇地反问。
藤堂夕夏回忆了一下两人不多的交集,脱口而出:“是很聪明的类型?”
他怼人的功力好像挺强,所以他脑子应该挺好的吧。但是看他搞不懂东京交通的样子,也许他也没那么聪明?不过藤堂夕夏很机灵地没有把后半句说出口。
“所以,藤堂桑觉得聪明人不会看纯爱小说?”
“那倒也不是。就是感觉哪里怪怪的。”藤堂夕夏挠了挠脑袋。
“原来藤堂桑的刻板印象这么严重。”
“啊,没有没有没有。”
她拼命摇手,总感觉往这个方向继续聊下去,她又会被怼。而且绕来绕去的,对方好像也不打算正面回答。
于是,她朝他竖起大拇指,说了用来收束的话。
“我觉得非常好,非常适合你。你快看吧,我不打扰你了。”
忍足挑眉看她,想再说点什么,但是看她已经自顾自地掏出了刚选的摄影集翻看起来,就再没出声。
藤堂夕夏一向不太爱看书,所以选了一本图看起来会多的。一开始她是被这本书的封面吸引住的。
那是一个看上去只有五六岁的金发欧洲女孩,闭眼赤/身,她的手亲昵地搭在一旁的鸵鸟身上。微风拂过草原,长发飘舞,她在一片碧浪中惬意微笑。
女孩出生在非洲,书里是她十岁时写下的和非洲动物们生活在一起的故事,以及她父母拍下的她和野生动物的日常合影。
——我会和动物说话。
——我会坐在鸵鸟背上奔跑。
太阳缓缓西沉,几缕金色的光芒划过卷轴窗帘的下摆,落在了她的眼睛上。她就势轻轻合起书,闭上眼,侧靠在沙发背上感受太阳温柔的暖度。
小女孩童真豁达的文字在她的脑海里跳跃,她仿佛切身感受到了纳米比亚草原上燥热狂野却又质朴的风。
注意到时间差不多了,忍足打算问问她想什么时候走。抬头看去,少女正闭眼微笑,好像沉浸在某种安心的静谧中。
此刻,他们各自坐在窗边的单人布艺沙发上。大概是运动服将她从校服裙装的桎梏中解脱了出来,她的坐姿显得格外随意。头侧倚着沙发靠背,面朝着窗外,背靠着沙发一侧的扶手,修长的双腿搭在另一侧的扶手上,小腿以下悬于空中,交错的脚踝显得格外纤细。
原本,他以为她会更闹腾一点,所以同意她跟来时也有一瞬犹疑。
毕竟她平时看起来是嘴完全停不下来的人。但是,自坐下看书后,她就真的一点也没有打扰他了。
与张牙舞爪耍宝时的她不同,静下来的她显得格外乖巧。
此刻由甚。
沙龙里时不时的交谈声仿佛远去。
那就再待一会吧,他想。
/
天野梨乃听说了前一天发生的事情后,把藤堂夕夏好好地教育了一番。
天野梨乃是从冰帝小学部升上来的,深知这里多的是娇生惯养的少爷小姐。角落里发生的阴暗事件屡见不鲜。
“夕夏,你要先好好保护自己。”她说。
藤堂夕夏是被这话触动的。
再回头想想,前几天她在部长面前放出要退部的豪言,简直不知天高地厚。幸好是部长们不和她计较,不然她什么还没做,自己就先灰溜溜地离场了。
冷静考虑过后,她把天野梨乃的建议听进去了。
穿鞋前一定好好检查有没有图钉。
储物柜一定好好锁好以免被放奇怪的东西。
对陌生同学的搭讪一定万分谨慎。
......
女子网球部办公室。
“夕夏,这是最近的测试结果,还有所有一年生的背景资料。你看一下她们的训练计划有没有要调整的。”
清水部长坐在电脑前,将一厚沓刚打印好的资料理整齐,递给了藤堂夕夏。
自从上次在清水部长面前说了一大通话后,藤堂夕夏就被委任制定训练计划初稿的任务。她不爱揽活,但是等活真到自己手上了,她就觉得一定得做好才行。再加上对部长们的宽容怀有感恩之心,她做得格外认真。甚至还花功夫研究了对应的饮食计划。
结果就是,两位部长对她做的成果十分满意,只是微调后就直接用了。
而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任务,以及更多被压榨的时间......
“辛苦了夕夏。”小松副部长拍拍她的肩膀,笑眯眯地说着,“现在部里的状况不错,看来5月的入部测试很值得期待了。”
“是啊。但我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清水部长揉了揉眉心,对藤堂夕夏说,“你认识上杉凛吗?”
上杉凛?
藤堂夕夏默念这个名字。
上次在女厕,大概是她唯一一次和上杉凛说话。虽然和上杉凛在部活多次碰面,可她总是眼神闪躲,一副愧疚的样子。
“认识的,但是不太熟。”
小松副部长若有所思的点头,“这样啊。那孩子确实总是一个人的样子。”
“她怎么了吗?”藤堂夕夏问。
清水部长发声:“她的体能测试水平和你相当。”
“诶?看不出来啊!”
藤堂夕夏惊讶了。上杉凛一向看上去娇娇弱弱的样子,竟然和她这个山中小霸王体能相当?
“是的。但我们调查到的资料显示,她的比赛零胜绩。”
清水部长的话瞬间点燃她所有的好奇心。
零胜?
怎么可能?
藤堂夕夏对自己的体能是有数的。如果是技巧欠缺,熬体力也有可能熬过对面。
“而且,她的网球技巧也没有大问题。”小松副部长补充道。
——这就更有意思了。
藤堂夕夏迫不及待想回去仔细研究手上的部员资料了。
完全陷入好奇心的她,没有注意到两位部长相视一笑,一副奸计得逞的神情。
/
为了看部员资料熬到半夜的藤堂夕夏,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出现在了食堂。她一上午都过得晕晕乎乎,满脑子都是昨晚看的资料。不得不说,部长们真是厉害。连上杉凛小学时期在英国的比赛资料都找的齐全。
上杉凛这个名字,不出意外地占据了她绝大部分脑容量和视野。
视野?
说曹操曹操到,前面不就是上杉凛吗?
她打算上去打个招呼,然后开门见山地发问,就省的她翻来覆去研究资料了。
她快速向上杉凛走去。然而,眼睛不经意地往旁边一撇。铃木香里正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手里拿着一碗东西。看这架势,是要往上杉凛脸上泼。
藤堂夕夏一个箭步上前,拽住上杉凛的手臂往怀里一带。然后就势旋转,看准时机,抬起手肘,击落铃木香里手中的汤碗。那碗颤动几下,里面汤汁翻滚,几滴溅到藤堂夕夏的肘部,剩余的一股脑全部落在了铃木香里的白衬衣上。
咚——
碗砸到地上。
随后响起的是铃木香里的尖叫。
“又是你!”
那碗汤在她的衣服上留下了大片油腻暗黄的污渍,一些汤汁溅到了更高的位置,顺着她的头发粘哒哒地往下滴落。
铃木香里的尖叫吸引了食堂很多人的注意。藤堂夕夏看着她身上的惨状也一时呆愕。
直到那道华丽的声线响起,她才回过神来。
“出什么事了?”
是迹部。他身旁的忍足看到藤堂夕夏后不由一愣。
“迹部大人!是她!她把汤泼到我身上了。”铃木香里一秒切换到楚楚可怜的状态,委屈巴巴的指控着藤堂夕夏。
“是你先要拿汤泼上杉同学的。”藤堂夕夏义正词严的反驳。
“够了!你们都跟我过来。”
迹部扫了一眼被藤堂夕夏护在身后的上杉凛,示意她们跟上。
他大步走在前面,一手拿出手机,手指在上面飞快地按了几下。
藤堂夕夏对迹部会来管这件事有一瞬惊讶,但是看到铃木和上杉都十分配合的样子,她也将信将疑地跟上了他们。
一行人来到了学生会办公室。因为是午餐时间,这里基本没有人,只有一位自称是风纪委员的田中学长在这等着他们。
他先跟迹部打了个招呼,然后转向女生们,让她们描述一下事情经过。
为什么迹部可以指挥动二年级的风纪委员?
为什么铃木香里和上杉凛都为他马首是瞻的样子?
藤堂夕夏有太多的疑问,但现在她只能将这些疑问暂时压下。
先声夺人,她指着铃木香里说:“她当时打算用汤泼上杉凛。”
“我没有!明明是你把汤撞到我身上的。”
“我为什么要把汤撞到你身上?”
听着藤堂夕夏的反问,铃木香里不假思索地想说些什么,却生生止住话头,顿了下才接着说:“谁知道你在发什么疯?”
察觉到铃木香里的一丝不自然,藤堂夕夏道,“那不如我们调监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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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铃木香里的脸肉眼可见地涨红,眼神有一瞬间的飘忽,而后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勾起嘴角。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食堂没有监控。”
“所以说,食堂没有监控,你很庆幸?”
藤堂夕夏的话淡淡地落下。
空中有三秒寂静。
“不...不管怎么说,现在的受害人是我诶!你有证据说是我先动的手吗?”
话语咄咄逼人,但铃木香里却奇妙地用柔弱的带着哭腔的语调说出。泪眼婆娑,她的目光在在场的三位男生中流转。
如果没有见过铃木香里欺负人的一面,在此刻,她应该也会心疼这个女孩子吧。藤堂夕夏暗暗想。
忍足和迹部双双皱着眉头。
田中清了清喉咙后开口,“这么看来的话,事情怎么发生的确实很难说清。不过既然结果是铃木同学被泼了汤...”
话说到这,藤堂夕夏原本游离的眼神迅速转向,锁定在了田中身上。
初见藤堂夕夏的人,大多觉得她和蔼可亲。一张小巧标致的鹅蛋脸,一对总带着笑意的莹莹杏眼。但此时这张脸蓦地收敛了笑容,锋利的情绪透过那双炯炯双眸直直落在田中的眼里。
他打了个寒战。
“当然,藤堂同学肯定也不是故意的。”田中的喉结微动,赶紧找补,“我看这样吧。既然结果已经造成,那么藤堂同学给铃木同学道个歉,这件事就揭过去了。”
铃木香里蹙眉,转向迹部,想再说点什么。谁曾想,迹部面色阴沉,目有寒光。她心下一惊,于是微微低头算是同意了。
“我不要。”藤堂夕夏漠然地看着田中。一股倔劲上来,她拒绝得很干脆。
田中只好求助似的看向迹部和忍足。忍足先和迹部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微叹一口气,将目光转向了藤堂夕夏。
“藤堂桑,我想,现在还是先道歉比较好。”
——夕夏,快道歉。
脑子里一瞬响起的声音,遥远又刺耳。
藤堂夕夏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忍足。
很奇怪的,到现在为止都还算平静的她,突然感到心底升腾起一阵怒意。而这份怒意也实实在在地透过她的双眼,抵达了忍足那边。
忍足的眼里有复杂的情绪,但那情绪仿佛一粒墨水落于水中,散出飘渺的姿态,她还没来得及看清,就看不见了。
他的眼睛,冷静的让人难过。
她还以为,至少,他会站在她这边。
他们所在的办公室重新陷入沉默,而打破这僵局的是上杉凛。
“我来道歉吧。本来这件事也是因为我才发生的。”
依然是柔软的声线,可以听出上杉凛在努力平息其中带着的微颤。说着,她便要朝铃木香里的方向鞠躬。
在她向前的一瞬间,藤堂夕夏抬手挡住了她的肩膀。
一个90度鞠躬,藤堂夕夏做得干净利落。一声“对不起”,她说得铿锵有力。以至于铃木香里不自觉地颤了一下。
再抬起头时,藤堂夕夏挂上了温柔的笑容。
“夏天快到了呢,铃木桑。”
铃木香里疑惑地看她。
“我注意到图书馆后面有一片池塘,附近还长着一片茂密的林地。真没想到啊,冰帝还有这么原始的地方。”
“藤堂桑这是在和我聊天?”铃木香里疑惑地挑眉。
“这种地方最适合繁殖青蛙了。夏天的话一定会很热闹吧。”仿佛看到了什么美景,藤堂夕夏带着怀念的笑说着,“以前经常在家附近抓青蛙玩呢。”
她看着铃木香里,微不可查地向着她的方向移动。
“铃木桑知道吗,即使是盛夏,青蛙摸上去也是凉凉的哦。触感是滑腻腻的。说是解暑也不为过。“
铃木香里有一瞬僵硬,准备说些什么。但是藤堂夕夏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不过,抓着它们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啊。因为一不留神,它们可能就一下子跳到你身上的,找不到的,其他地方了呢。”
藤堂夕夏已移步到铃木香里的身侧,缓慢却吐词清晰的一字一句说完。而后又俯在铃木香里的耳边,用只有她们俩能听到的声音说,“一桶水换一桶青蛙,你觉得怎么样?”
说罢,她拿指尖轻点铃木香里的小臂,触感轻柔却迅速,宛如青蛙跳跃。
“啊!!!!你离我远一点!”
铃木香里猛地甩开藤堂夕夏的手。藤堂夕夏的目光紧锁于她身上,嘴角还勾起了一抹不明意味的微笑。铃木香里一时顾不得淑女形象,惊叫着逃离。
看着她的背影远去,藤堂夕夏蓦地觉得索然无味。
——好幼稚。
她忍不住吐槽自己。
回过身时,她发现剩下的四人也陷入了呆滞。
”藤堂桑...“上杉凛犹疑地开口,不知道是想道歉还是想道谢。
心里的烦躁更甚,藤堂夕夏果断开口。
“上杉桑,请不要误会。我怎么想都觉得,由你来道歉的话,铃木香里会更得意。我只是不爱看小人得志。”
“藤...”
这次是忍足。
“那么,我先失礼了。”
很没礼貌的,藤堂夕夏打断了忍足说了半截的话,也没有看他。只是向四人的方向微微欠身后,就离开了学生会办公室。
5. 05
部活结束后,带着一股子气闷,藤堂夕夏踏上了回祖屋的路。最近,她父母的工作变得很忙,不太有时间管她。所以和母亲说她今晚要回祖屋时,虽然被念叨了一下,但是也由她去了。
此时正值通勤高峰,电车里人群熙攘。藤堂夕夏默默地注视窗外,广播提示声和交谈声交织,仿佛一张蜘蛛密网,将她困在其中。华灯初上、霓虹闪烁的美景,因为快速行驶的电车,连成一片,模糊成五彩斑斓的一团。
时间一点点过去,车窗的景色还在不断后退。只是人潮渐疏,华丽的街景渐褪,取而代之的是黑色的静默山影,和偶见的星点家灯。
值得庆幸的是,每往祖屋近一分,藤堂夕夏心里的郁结就少一分。
近两个小时的车程过后,她见到了来车站接她的爷爷奶奶。
她小跑着扑进奶奶的怀里,贪婪地嗅着那熟悉的皂角香气。
“奶奶...”她心中讶异,因为她的声音竟带了点哽咽。
“饿了吧夕夏?走!奶奶给你炸了猪排。”
藤堂奶奶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
回到祖屋,时间已经不早了。匆匆地吃过晚餐,洗漱完,就到了睡觉时间。
藤堂夕夏吵着要和奶奶一起睡,藤堂爷爷很不满地赏了她一个脑瓜崩。
“你这丫头,大晚上突然跑过来。你奶奶忙前忙后给你弄了一桌菜。你晚上别吵她睡觉。”
藤堂夕夏捂着额头,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藤堂奶奶当即往藤堂爷爷背上回了一巴掌。
“你这老头子,丫头难得回来。说什么呢你!去去去,睡你的觉去。”
藤堂爷爷心不甘情不愿的走了,走前还瞪了藤堂夕夏一眼。她也不甘示弱地给她爷爷回了一个鬼脸。
月光透过障子在榻榻米上投下婆娑树影。有风拂过林子,耳边传来一阵树叶摇曳的沙沙声。偶尔还能听见几声鸟鸣。
“夕夏,在学校不开心吗?”
黑暗中,藤堂奶奶问。
因为想离奶奶近一点,铺床时,藤堂夕夏把两床被褥拼在了一起。她转过头,看到奶奶正带着笑看她。朦胧的月光下,奶奶的眼睛里好像有星星。
“也没有不开心。我认识了新朋友,是一个很可爱的女生哦。”
她声音涩然。但是说到天野梨乃时,语气还是轻快了些。
其实她一直认为,在冰帝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是忍足侑士。虽然他们交流不多,但她心里是把他当朋友的。今天中午,她气急了,说了一番幼稚的青蛙论,后来也没有理会他就走了。整整一个下午,他也没有再找她解释什么。她并没有刻意回避他。两人偶尔四目相对,而他只是平静地移开眼。
“奶奶...”她拉起被子,把头埋了进去,“有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好讨厌。”
透过被褥传来的声音闷闷的。
思绪发散间,她想到了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不愉快。
总是很冲动地做一些事情,自己又没法好好收场。
“总是在闯祸,以前也是。”她接着说。
被子里的温度逐渐升高,氧气渐渐稀薄,再过一会儿,她就不得不从被子里出来了。
“但是,我很喜欢夕夏啊。”奶奶温柔的声音传来,隔着被子,她的声音有些失真。
藤堂夕夏干脆拉下被子。大把的新鲜空气猛地袭来,她大吸一口,又被微凉的空气冻得一个激灵。
奶奶轻笑了一声,接着说,“而且,夕夏每次闯出的祸,自己都有好好的担起责任哦。是很勇敢的孩子啊。”
奶奶的声音苍沉,语速缓慢,如冬天里热水下肚似的熨贴。但这声音也曾有尖厉的时候,印象中只有一次。大概是五年多以前吧,也是在祖屋里,号啕大哭的她被奶奶护在身后。
“她有什么错!我看这孩子好得很!”
那时,奶奶的声音好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破开了她眼前虚伪的迷雾。她在奶奶身后,紧紧攥住奶奶的衣角。棉麻质感的布料带着颗粒的粗糙感,握在手里让人感到格外安心。
她转过头去看奶奶。
奶奶侧卧着看她,银白的发丝被挽到耳后,又轻轻地贴在脸颊。奶奶的额头和眼角已布满皱纹,但她眉宇舒展,目光柔和。
藤堂夕夏觉得,她的奶奶美得像冬日暖阳下的白色灯塔。
“真的吗?奶奶真的这么觉得吗?”
奶奶点点头,拉过她的手握住。
“夕夏啊,我们都会有讨厌自己的时候。但是没关系的,一直往前走就好了。12岁的你觉得自己很讨厌,但是22岁的你,也许就会明白现在的你有多么可爱了。”
“啊?那我要等10年啊。”
她本来很专心地听奶奶说话,但当听到基本等于她现有人生长度的时间跨度时,还是忍不住吐槽起来。
藤堂奶奶噗嗤一笑,“是啊,有的等啊。还不赶紧睡觉,一觉醒来就少一天等了。”
藤堂夕夏吐吐舌头,钻进奶奶怀里。“那我要抱着奶奶睡。”
“你这个鬼丫头。”奶奶伸手揽住了她。
/
自上次的午餐事件后,藤堂夕夏的日子过得很平静。
没有人找她麻烦。她和忍足也没再说过话。
那天的事情大概过去了一周,当时的记忆已经褪去了些颜色。铃木香里的尖锐声线,田中学长和稀泥的话语,上杉凛打算低头道歉的样子,这些分明曾在那天带给她焦躁和烦闷的事情,现在却仿佛被蒙上一层薄纱。
她看不清楚,也不在意。
然而,她还记得那藏在镜片之后的冷静双眸。以及目光触到那眸子时,心里泛起的空寂。如大风回荡于封闭山谷,经久不息。
最近,在她的视野里,忍足的身影出现得过于频繁了。
体育课上,有同学崴了脚。大家还在愣神之际,她准备跑过去帮忙。但是,他已经先她一步,将受伤同学的手臂环在自己的肩上,扶着去了保健室。
课间,她正准备下楼,却在楼梯转角处听到熟悉的慵懒声线时,莫名停住了脚步。耳边传来的是女生的道谢声,以及他温和礼貌的一句“不用放在心上”。
还有前几天,从外面回到教室的她,发现教室门口的走廊上聚集着不少人,三五成群地议论着什么,一个个兴高采烈的扒着窗子往外看。她也走到窗边凑了个热闹。
窗外阳光倾泻而下,叶间碎光洒在地面,如水波潋滟。树下的少女低着头,耳根绯红,手里提着浅绿色的纸袋。她握紧的拳头,以及绷直的背脊,无一不诉说着她的紧张。一旁的少年带着浅笑,目光温柔,好像在说些什么。
不知怎么的,那天忍足在保健室帮她处理伤口的场景,在她的脑子里一闪而过。
忍足桑,真是一个温柔的人啊。
对谁都是。
过了一会儿,树下的少女向忍足微微俯身,将手里的纸袋递给了他。不出意料的,他接了过去。
藤堂夕夏收回目光。同学们激动的议论声,已经让她将发生的事情拼凑了个七七八八。
大致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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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年级的学姐来找他表白吧。
处于舆论中心的男主角悠悠转回。一到班上,几个男生就冲上去勾住了他的肩膀。
“忍足,可以啊你。这开学才多久,学姐都来表白了。那位学姐长得也好。怎么样,新恋情开始了?”
“什么啊。人家只是表达感谢而已。不要乱传女生的闲话啊你们。”他有些无奈地扶了扶眼镜。
男生们还想再打探点什么,但是都被他巧妙地一一止住。他好像一直是这样,不想说的事情,总有办法回避。一场轰动全班的高年级学姐表白事件,就在他的三言两语中,被轻描淡写地揭过了。
/
藤堂夕夏没想到的是,今天,她也有人找。
是铃木香里。
她们去了教学楼后一处僻静的角落。因为是背阴处,风吹过时,寒意更甚。藤堂夕夏打起十二分精神,以防铃木香里耍什么心眼。
自上次食堂发生的事情后,很奇妙的,校园里新增了一倍数量的监控,校长发表了多次反校园暴力的演讲,反霸凌条款也从校规中提取出来,被反复提及。
藤堂夕夏特意选了监控能看到的地方站定。然而她还没开口,就被铃木香里的九十度鞠躬吓得后退三步。
怎么,好像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
铃木香里向她道了歉。态度谈不上诚恳,语气中还带着点咬牙切齿。
“你和她都这么好命。一个两个的,都有人帮。”
铃木香里这么说着。
藤堂夕夏没有说话,只细细咀嚼她话里的含义。
“上杉凛是长得好看没错,但你别以为她就有多高贵了。不过是个被弃养的贱/种。现在她是攀上迹部家了,当年在我家可是连女佣都不如。”
铃木香里冷哼一声,脸上是一如既往的趾高气昂。
铃木刺耳的声音不断敲击着藤堂夕夏的耳膜。那晚没能从上杉凛的资料中理解到的东西,让她生出无限探究欲的东西,她好像从铃木的只言片语中抓住了点影子。
但是,这种事情,总归是不应该从第三方那里得知。她抑制住了自己继续朝这个方向发问的欲望。
“你为什么要给我道歉?”转而,她问出了另一个疑惑。
“哼,如果不是忍足侑士强烈要求,还拿出了一包图钉说什么上面有我的指纹,你以为本小姐会向你这个村姑低头道歉?”
铃木香里气急,面色略显扭曲。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没有理会铃木的怒气和粗俗的言语,藤堂夕夏继续问道。
“当天就提了。要不是迹部一直在逼我...”
铃木香里一反在迹部面前的柔弱,就连“迹部大人”也不叫了,一副恨得牙痒痒的样子。似是想到什么了尤其难受的事,她阴恻恻地向藤堂夕夏走近。
“铃木大小姐您打住,别离我太近。这可是有监控的。而且,你估计也不想看我发疯吧。”
藤堂夕夏指了指自己她们脑袋上方的监控,出声警告。
铃木香里挑眉看了她一会儿,留下一句“给我等着”,甩了甩秀发离开了。
藤堂夕夏站在原地,回忆着刚才的对话,心情复杂。她没有料到忍足在背后做了这么多。而且说不出来的,有哪里,不太对劲。
/
第二天清晨,忍足一如往常地来到鞋柜前。打开柜门,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张白色纸条。他伸手将它拿起,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两行字——
午休,天台。
——藤堂夕夏
6. 06
即将步入五月的东京,天气大多晴朗。藤堂夕夏站在天台的网状围栏旁眺望远方。几朵柔软的白云摇曳在蓝天中,随心舒卷。
自昨天和铃木香里聊完,她一直有些心神不宁。当时有一股子冲动,让她想当即就回到班上把忍足拎出来问一问。走到一半却突然发现,她不知道要问什么,只好作罢。不过,她一向是快刀斩乱麻的。纠结的情绪持续到睡前,为了一晚安眠,她决定第二天就去将此事了断。
哐啷一声,开门声从身后响起。
他来了。
“藤堂桑,找我有什么事吗?”
藤堂夕夏转过身去,看向忍足。
“昨天,铃木香里找我道歉了。”
微风下,苍蓝色的发丝轻舞,他的嘴角带着惯常的笑意。因为阳光的缘故,他的镜片反光,她看不清他的神色。
“是吗?是这样的话,那就太好了。这么郑重其事,我还以为你要找我约架。”
他的声音没有太大波澜。下意识的,她无视了他的打趣。
“忍足桑,是你帮我的吧?铃木是这么说的。”
“铃木桑说了多余的话啊。也算不上吧,只是顺嘴提了一句。藤堂桑不用放在心上。”
——才不是,多余的话。
她顿了一下。“抱歉,我那天好像很没有礼貌。”
“藤堂桑,小事而已,不用放在心上哦。”他只是淡淡地这么说。
藤堂夕夏静静地看着他。许是因为白云的漂移,天色暗了一瞬,她也因此看清他镜片后的目光。
是和那天一样的,冷静到让人心寒的模样。
有哪里不对劲。话都说开了,明明应该觉得松快。但是少了点什么,细线缠绕着的心脏,仿佛在被轻轻拉扯。
“还是谢谢你了。”
只是自然而然地接过他的话头。他们的对话应该到此为止了。藤堂夕夏向着天台门的方向移动。然而,和他擦肩而过的瞬间,她闻到了隐约的青草香气。霎那间,她被带回了那个本该疲惫不堪,却最终以温暖静谧收场的下午。
她想到了,不对的地方。
“忍足桑,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
已经走到了天台门前,在跨出去的前一个瞬间,她停下了脚步。
忍足转过身。似是有些惊讶,扶了扶眼镜后,他说,“举手之劳罢了,藤堂桑。我感觉没有必要特意说。”
“没有必要特意说吗?我们不是朋友吗?”
不假思索地,这些话脱口而出。空气里有片刻的凝滞,她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困窘。但话已至此,那些心里的郁结好像就此找到了出口,一股脑的往外蹦。
“那天在学生会办公室,因为忍足桑没有帮我,我觉得很难过。连着这一周都是,不太开心。我以为忍足桑至少会解释一下,如果是朋友的话。“
她微微低头,没有再看他的眼睛。
“但是现在看来,好像确实没有必要。抱歉啦,忍足桑。那天,明明你是为了顾全大局,我却还拿你撒气。”
他动了动嘴唇,好像打算说些什么,但她只是自顾自地接着说。
“根据铃木的说法,你帮了我挺多的。这件事是因为你,才能好好收场。不管怎样,谢谢你,忍足桑。”
说罢,她对着他诚意十足的九十度鞠躬。起身后,她迅速离开了天台。
只剩下一个人的天台,显得有些空荡。即使正值午休的热闹时段,天台处也分外安静,像是被笼在一个玻璃罩里,一切交谈声嬉笑声都显得遥远飘渺。
忍足看着打开后又重新掩上的天台门,在原地矗立良久。
/
——我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藤堂夕夏觉得自己是逃出天台的。不知不觉地把心里话全说出来了。说什么“不是朋友吗”,说什么“因为他而觉得很不开心”。只不过是比别人早认识他一点,自来熟也要有个限度吧!她在心里狠狠谴责自己。
说话不过脑子的代价就是,接下来的几天,她是真的开始躲着忍足了。这是一种纯粹的下意识行为。因为一看到他,她就想起自己说的那番令人脚趾抠地的话。常常等她反应过来时,她的身体已经自动躲到了某个角落,彻底地避开了一切与他发生视线交汇的可能。有的时候,连她自己都很佩服她的动物本能。
为了应对即将来临的入部测试,也为了让自己快点从天台对话的阴影中走出来,她加大了自己的训练量。手腕脚腕的铅块带上了,早训前的晨跑安排上了,部里日常训练也悄悄加码了。与此同时,各科老师好像是知道她的烦恼似的,齐齐加大了作业量。渐渐地,她在功课、训练以及被清水部长奴役这几件事中忙得不知今夕何夕。
不过,最近发生了两件不寻常的事。
一件事是,她的鞋柜里开始莫名其妙地出现草莓牛奶,是她常喝的品牌。而且经常一大清早就出现了。有几次她为了抓住放牛奶的人,专门起了个大早,在鞋柜附近的隐晦处蹲点。然而每次她蹲点的那天,收到牛奶的时间就奇妙的从早上变成了下午。
她和天野梨乃讨论过这件事情。天野梨乃的意思是,要么是有人暗恋她,要么是有人想害她。她思来想去,觉得有人想害她的可能性更大。尤其是上次铃木香里还一副想掐死她的模样。十有八九,是铃木香里的新花招!她是不会上当的!
攒了一堆草莓牛奶,舍不得扔,也不敢喝。托这件事的福,她每天苦恼着怎么处理牛奶,那天在天台发生的事倒真的渐渐被抛诸脑后。
而另一件不寻常的事,就发生在此刻。
上杉凛主动找上了她。
“藤堂桑,抱歉打扰你了。请问,可以和你聊聊吗?”
她是在去图书馆还掉上次那本非洲动物影集的路上,遇到上杉凛的。
图书馆旁有一片人工湖,偶有飞鸟从水面掠过,惊起一圈圈涟漪。湖的另一侧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曲径通幽,是冰帝著名的情人坡。藤堂夕夏和上杉凛并排坐在湖边的长椅上,双双凝视着湖面。
“藤堂桑,真的很抱歉。好几次都是因为我的缘故,让你受委屈了。”
藤堂夕夏一时失笑。最近是怎么回事,大家都在各种道歉。
“没关系的,上杉桑。你没有做错什么。我会受委屈,是因为我喜欢多管闲事。”
说这句话时,藤堂夕夏没有夹带任何负面情绪。她是真的这么认为的。而且,如果再重来一次,她估计自己还是会管。但是她直白的话语,明显让上杉凛一噎。
注意到上杉凛的无措,藤堂夕夏有意识地放柔了语气。
“上杉桑如果觉得抱歉的话,那么可以解答我的一些疑惑吗?”
上杉凛的眼睛里似有一汪秋水。她睫毛微颤,疑惑地看向藤堂夕夏。
藤堂夕夏觉得铃木香里说的不对,她不觉得上杉凛“高贵”。虽然上杉凛长得美丽高雅,永远挺直着脊背,远看像一只优雅的白天鹅。但是她眼神里常常写着的,分明是忧伤与躲闪,连同她看似纤细的身姿,给人琉璃易碎之感。
“如果这些问题涉及到你的隐私的话,我先说声抱歉了。但是,这些问题困扰我很久了。”
闻言,上杉凛或许是已经有了猜测,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铃木为什么老找你麻烦?仅仅是因为迹部吗?”
关于上杉凛,藤堂夕夏有满肚子的疑问。这是第一个。
上杉凛攥紧了拳头,将头埋得更低了些。藤堂夕夏等了很久,久到她觉得上杉凛应该不会开口说了。
“我曾经被寄养在她家。她妈妈和我妈妈...”似是被回忆刺痛,她紧咬下嘴唇。原本粉色的嘴唇几乎有了血色。
“不想说也没事的!抱歉,我不该问的。”藤堂夕夏感到一阵后悔,她竟然做了揭人伤疤这种事。
上杉凛摇了摇头,“没事的,藤堂桑。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而且,我是想告诉你的。”
“嗯?为什么会想告诉我?”藤堂夕夏有些讶异。
“因为...”上杉凛的脸上染上一层薄红,“因为,我想和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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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桑做朋友。”
她闭着眼睛,“喊”出了这句话。仿佛用尽了全部力气,说完她便瘫靠在了椅背上,一反平时优雅的姿态。
“好啊,那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朋友啦!”藤堂夕夏回答的很干脆。对她来说,交朋友本来就是一件不用多想的事。而且,她隐隐觉得,此刻的任何犹疑都有可能伤害到上杉凛。
上杉凛微怔,但很快她的脸上便绽放了灿烂的笑容。这是藤堂夕夏第一次看到开心的上杉凛。海藻般的紫色长卷发披散,阳光下莹白的脸庞仿佛发着光。那一瞬,她扫清了平日里的怯意,舒展开后的眉间显露出的是撼人心魄的艳丽。如雨后玫瑰,娇艳剔透。
她们在湖边坐了很久。藤堂夕夏偶尔提问,但大部分时候是上杉凛断断续续地诉说。她略去了许多细节,但是足够让藤堂夕夏看到一个女孩破碎的童年。
上杉凛是随母姓的。因为种种原因,她曾被寄养在铃木家一年。因为铃木母亲对上杉母亲单方面的龃龉,这一年对于上杉凛来说,如在地狱。事发之后,她被接去英国,终于得以与母亲团聚。因为母亲工作繁忙,多数时候她又被委托给迹部家照顾。好在,迹部家待她宽厚。从小学二年级起,她就和桦地崇弘一起,跟在迹部景吾后面到处跑了。
可以说,她是为了追随迹部景吾,才学习的网球。为了继续追随迹部景吾,她回到了日本。
藤堂夕夏回忆起为数不多的几次,在校园里看见上杉凛和迹部景吾走在一起的场景。迹部是一个很显眼的人,所过之处常常有人群聚集。她还记得当时看到他们走在一起时,心里小小的惊讶。毕竟这两人的性格南辕北辙,一个华丽高调,一个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谁也看不见。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即使他和她都有着优越的外貌,站在一起却总有一种违和感。
至于上杉凛网球比赛的零胜绩,藤堂夕夏猜的大差不差。
同样是从小学时期就开始打网球的她,练习量是普通部员的3倍。她在体能和技术上不仅没有硬伤,反而可以说是出类拔萃。这种情况下,零胜绩只可能是心理原因造成的。在英国的时候,经过迹部家的安排,上杉凛有定期去看心理医生。而上杉凛今天之所以会出现在藤堂夕夏面前袒露心扉,也是因为那位米娅医生的鼓励。
她已经快走出来了。米娅医生是这么说的。
“对了,藤堂桑,还有一件事我要向你道歉。”
藤堂夕夏收回看着湖面的眼神,转向上杉凛。
“第一次在女厕时,我说了过分的话。很抱歉!”上杉凛的声音诚意十足。
“啊?”她在说什么?
“当时明明你是在帮我,而我却让你不要管我。”上杉凛的眼里有浓得化不开的哀愁。“以前在铃木家的时候,有一个姐姐帮了我,结果...结果她被赶出了铃木家。”
藤堂夕夏的心脏在隐隐作痛。
“上杉桑,不用担心我。我的靠山很硬的。”
“啊...这样太好了。我很担心铃木也会对你做出过分的事。”
“别担心。我的白塔会保护我的。”藤堂夕夏咧着嘴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白塔?”上杉凛不明所以地看向身旁的少女。她笑得格外温柔。
“有机会带你认识。”
“好。”
“但现在,和我打一场球吧。”
“诶?!!”
藤堂夕夏站起身,看向面色惊异的上杉凛。今天知道的一切如千斤重石压于心头。她的心底有一股迫切。她不是心理学家,也不会说漂亮话。她有的只是网球。至今为止的不畅快,她需要一次宣泄。她想,也许上杉凛也是。
“让我见识一下吧,上杉凛的网球。”
黑发少女立于阳光之下,冲着她笑得肆意张扬。
——她和他一样,是灿烂耀眼的人。
——好想,好想,再离他们近一点。
短暂的犹豫过后,上杉凛站起身,郑重地冲藤堂夕夏点了点头。
“好。”
7. 07
藤堂夕夏、上杉凛和天野梨乃一起翘掉了部训。天野梨乃这位彻底的局外人,是在十分钟以前被藤堂夕夏抓来当裁判的。天野梨乃一想到被清水部长发现后要面临的如雷咆哮,就一阵心惊胆战。她万分不想蹚这趟浑水,然而她没能熬过藤堂夕夏的一通撒娇打滚,最终无奈屈服。
——死丫头,缠人的很!
天野梨乃在心里握拳流泪。
她们选了一个离女网部最远的场地,远到隔壁就是男网部了。不过男网部一向热闹非凡,密集的人流常常将他们的场地围得密不透风,所有人的焦点都落在男网部的那群人身上。藤堂夕夏和上杉凛这样的无名小卒,应该是无人在意的。
抱持着这样的想法,堂而皇之地,她们的对局开始了。
“Smooth or Rough?”
“Smooth。”
第一局由藤堂夕夏发球。
紫发与黑发少女分立球场两侧。上杉凛将长发高高束起,形成一个清爽的长马尾。她身着白色网球背心和配套的网球短裙。因为骨架小的缘故,她的四肢看起来十分纤细。但如果稍加留意,便能发现她的肌肉线条紧实匀称,透出隐约的力量感。
另一侧的藤堂夕夏也换上了网球训练时用的运动装。她双手手腕上戴着黑色护腕。一身宽松的短裤和T恤,再加上利索的平头,远看颇有雌雄莫辨之感。
上杉凛摆出防御姿势,等待着藤堂夕夏的第一球。
黄色的小球被高高抛起,跳跃、击球。两个砰声几乎连在一起。
上杉凛双目陡然睁大,惊愕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黄色小球留下的淡淡痕迹。但她很快回神,替还未反应过来的天野梨乃喊出了比分。
“15-0,藤堂。”
网球场另一侧的藤堂夕夏一手从口袋中慢悠悠地掏出新一颗网球,一手将网球拍轻靠在肩膀上。
“我一点水也不会放的。不拿出全力的话,是赢不了我的哦。”她带着笃定的笑容,目光灼灼地看向上杉凛。
自站上球场的那一刻起,上杉凛就感受到自骨髓深处传来的战栗。她的手在颤抖,她的腿在颤抖。连握住球拍,都仿佛用尽了全力。
——为什么?
从拿起球拍的第一天起,她分明倾尽所有的去练习。比所有人都要努力的,她不断向上攀登。天生体质差,她就把所谓的偏好和闲暇统统舍弃掉。像一个执行命令的机器人,每一天都在精准的计划和计量中生活。对她来说,食物不是抚慰,训练不是乐趣。一切都只是为了向那个人靠近一点点,再一点点。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不管付出多少努力,每一次都只能在那个人面前狼狈的地败北?
她分明憎恶自己怯懦的样子。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每次都只能畏缩地躲在别人的身后,等着别人为她摆平一切?
砰——
藤堂又打来了一球。这次,她看清了球路,但还是来不及反应。
——动起来啊,我的身体。哪怕只有一次也好。
她握紧球拍,努力用意识调动腿部的神经。米娅医生说,她是可以的,她已经快要做到了。
砰——
又一球。
她的身体终于动了起来。因为积年累月的训练,当她真的跨出那一步,身体的本能反应让接下来的一切都轻而易举。她早已来到击球点。稳住呼吸,抬手回击。
好重的球!球触拍的瞬间,她心下大惊。那颗黄色小球在球拍中央飞速旋转,她的球拍却不能往前分毫。她不得不将另一只手也握上拍柄。然而直至双手脱力,她也无法回击。她的球拍飞了出去。
“我说过了,一点也不会让你的。”藤堂夕夏右手举拍,指向上杉凛。“上次在女厕,以你的力量,完全可以甩开铃木香里对吧?为什么不反抗?”
微风拂过,上杉凛的长马尾随风轻轻扬起。
“你是在害怕吗?或者,你是像那只被拴住的象一样,放弃了?”
藤堂夕夏的声音不轻不重,仿佛只是在说一句日常的问候语。但是一字一句却仿佛敲击在上杉凛的心脏上。米娅医生也曾委婉地对她说过这个故事。从小被细绳拴住的象,长大后拥有了挣脱的能力,却失去了挣脱的心志。
一种不知名的情绪正以势如破竹之势从她的身体里升腾而起。
——你知道什么?一下午的谈话,就以为理解了我的全部吗?
——我在害怕吗?害怕那种人吗?
——为什么我在发抖?好想消失...
——毁掉一切就好了。把一切都摧毁掉!
无数句子在上杉凛的脑海里激烈碰撞。手心不断溢出冷汗,过往种种,化成无数画面的碎片,在她的眼前飞闪而过。或许连她自己也没发现,她的眸子里渐渐燃起了烈火。
藤堂夕夏四次发球得分,直接拿下第一局。双方交换场地。此时她们才发现,球场的四周零零散散地站了一些围观的学生。
许是男网那边人太多,占不到好视野的人就来她们这边看看热闹。藤堂夕夏本来是这么想的。但是她看到有几个男生凑成一团交头接耳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时不时眼睛还往上杉凛那边瞟。她一下子心中了然。他们是来看美女的!可恶,算漏了上杉凛的美貌。希望这些人不会把清水部长给招来。
第二局开始,上杉凛发球。
“双发失误,0-15。”天野梨乃宣布比分,同时在心里默默为上杉凛捏了一把汗。
藤堂夕夏心里有些气馁,一边倒的局面不是她想看到的。上杉凛的资料,她翻看过好多遍。她是相信上杉凛有实力和她一战,才说要比赛的。这样下去,她不仅担心自己会失去对战的兴趣,也担心上杉凛的信心会被进一步摧毁。但是事已至此,她们都没有退路。
砰——
“15-15。”
发球过网,藤堂夕夏没有接球。这一球绵软无力,回击不是难事,但她捕捉到了上杉凛眼神的一瞬飘忽。感到有些不对劲的她顺着上杉凛视线的方向看去。
是迹部和忍足。他们旁边还站着几个她不认识的少年,约莫也是男子网球部的。藤堂夕夏迅速收回视线,一股燥意浮起。她将上杉凛的球回击到后场一个刁钻的角落。
“30-15,藤堂。”
“喂,你在看哪里?”藤堂夕夏面色微冷,锐利的眼神紧盯上杉凛。“在英国贵族学校就读,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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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尖的网球训练资源,结果培养出来的就是这种半吊子吗?”
闻言,天野梨乃倒吸一口凉气。夕夏的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毒了?也不知道这位看上去温温柔柔的上杉小姐受不受得了。不过,出乎她意料的是,上杉凛的目光反而愈发炽热,紧绷的下颚透露出隐而未发的愠意。
——闭嘴吧,藤堂夕夏。
——胜利的会是我。
上杉凛知道,她的灵魂深处大概埋藏着一颗炸弹。她在崩溃的边缘遇见了迹部,一切的颠沛仿佛就此结束。自此之后的所有人,待她如一株嫩芽,如一件瓷器,精心呵护,妥善安置。甚至连她自己也深信不疑,配合地扮演一个乖巧娇弱的瓷娃娃。直到回到日本,再次遇见铃木香里,她才意识到,那颗炸弹始终在那。而此刻她发现,这颗炸弹的引线原来一直毫无遮掩地裸露在土地表面。藤堂夕夏看到了,并且决定点燃它。
上杉凛的发球逐渐变得凌厉,回球也多是难缠的追身球。渐渐地,藤堂夕夏拿分的速度越来越慢,回球也变得越来越艰难。
此时的场边。
“为什么我们要来看这场球啊?是你们认识的人吗?诶?这是男女对打吗?”跟着迹部和忍足走过来的向日岳人好奇地看着场内,提出了一连串问题。
“不是哦向日,她们都是女生。”回答他的是忍足。
“诶?!那个平头竟然是女生!”向日惊讶地大叫。
“岳人,你很吵。”一同前来的宍户亮很快就被场内激烈的对决吸引了目光,他有些不耐地说着。
“嘁,亮你看的这么认真吗?”向日双手叉腰,不满地朝宍户回嘴。而后,他又想到什么似的转向忍足,“不过忍足,你怎么知道的?这个距离看上去就是男生啊!”
忍足有点无奈地扶额,“那个黑发女生叫藤堂夕夏,是我的同班同学。而且,怎么看都是女生吧。”
“原来如此。我反正看不出来。怎么会有女生剪平头啊。”向日嘟囔了一句。
“是上次食堂那个女生吧。”迹部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刚刚桦地告诉他,凛好像在和人打比赛。他有点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结果部里的那几个家伙也跟过来了。
“食堂?”向日疑惑的眼神在迹部和忍足之间流转。
“喂,那个叫藤堂的,发球速度接近200KM/h了吧。”宍户的发言很适时地转移了话题。
“是192KM/h。”站在几人边缘的一个男生说道。
“好精准!诶?你是?”向日正感叹着,却突然发现他好像不认识对方。
“......我是泷荻之介,和你一个部的。”
“你好!不过天啊,这么快?这真的是女生可以做到的力量吗?”向日有些激动地将身体探出围栏。
“呵,有意思。”迹部将手指扶在眼侧,一瞬不瞬地盯着藤堂夕夏的动作。优秀的动态视力让他可以看清她的每一个微动作。
“不仅仅是力量而已。她借助了手臂、手肘和肩膀的旋转,还有腰部的力量,所有部位的动作近乎完美的糅合在一起,在同一个瞬间爆发。因为这个她才能做到这么快的球速。换句话说,如果她能继续提升力量,她的球速还能接着往上提。”
8. 08
闻言,向日张大了双眼,集中注意力看向场内的两人。
“她们是女子网球部的?”宍户问道。
“藤堂是的。不过,上杉桑的话,迹部应该更清楚一些。”忍足抛出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迹部蹙眉,没有接话。
“5-0,藤堂。交换场地。”裁判的声音响起。
“哇,这么看来比赛快结束了,完全的一边倒啊。”向日感叹道。
“那也不一定。没发现吗?藤堂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而上杉桑的状况倒是好得多。”忍足说。
他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藤堂夕夏身上。她正坐在场边的长椅上,手肘撑着膝盖,上身前倾,头上盖着天野梨乃刚刚递给她的白色毛巾。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从她剧烈起伏的背部看来,她应该正在大口大口地喘粗气。
“嗯?上杉的体能竟然比藤堂强这么多吗?”向日疑惑道。
“能撑到现在,藤堂的体能在女生中应该算强的了。”宍户接话。
“哼,你也发现了吗,宍户?”迹部轻笑,朝宍户的方向侧了侧。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向日看了看他身边的几个人,怎么好像就他在状况外。他有些气鼓鼓地问道。
忍足扶了扶眼镜后说,“上杉桑从第三局开始就一直将球压在底线,打在藤堂的脚边,而且力度控制极其精准。这么低的球,藤堂要回击就必须不停弯曲膝盖,这会比平时多消耗两到三倍的体力。再加上,从一开始,藤堂每一次击球都用上了全力。能撑到现在,很了不起了。”
“原来如此!竟然能想到这种招数,上杉也很厉害啊。那个藤堂看上去真的很累的样子。一开始她明明有优势的,有必要用全力吗?”
此时,藤堂夕夏非常豪气地猛灌了一口水,一口气喝掉了快一瓶,看得向日瞠目结舌。他用手肘碰了碰忍足道,“对了,忍足你跟她熟不熟?要不要给她送点水啊?”
还没等忍足回话,第六局开始了。是上杉凛的发球局。
上杉凛指节握球,向上抛出,发球过网。落地的瞬间,球在地上强力地回旋,然后冲着意想不到的方向弹起。
砰——
球击中了藤堂夕夏的腹部。
“夕夏!”天野梨乃惊呼出声。她迅速从裁判椅上下来,跑了过去。
场边一阵躁动。
藤堂夕夏双膝跪地,捂着肚子。察觉到梨乃正向她跑来,她连忙阻止。
“裁判!比赛还没有结束,请回到你的位置。”
“可是...”
看到藤堂夕夏坚定的眼神,天野梨乃把想说的话吞进了肚子。
“抱...抱歉,藤堂桑。”
看到受伤的藤堂夕夏,上杉凛终于回神,朝球场的另一侧跑去。她意识到,她不自觉地使出了她本来决定封印的那一招——“飓风”。因为完全无法预料球弹起后的走向,这种发球非常危险。她是在深陷梦魇的那段日子里,发泄似地发明的这招。因为自厌情绪,她甚至刻意隐瞒了迹部。然而现在,她当着所有人的面使了出来。一股无力感席卷她的全身。
“喂,上杉凛。收起你那副表情。看着真让人火大。”藤堂夕夏挣扎着站起来。她勾着嘴角,扬起不羁的笑容,太阳的万丈光芒仿佛全部落在她的身上。“尽管放马过来,你看我会不会碎掉。”
听着藤堂挑衅的话语,上杉凛紧紧握住球拍,指尖泛白。
“不使出全力的话,是赢不了我的。这样也可以吗?在迹部景吾面前,又一次输掉?”藤堂夕夏压低了最后一句话的音量,确保只有她们两个人可以听到。
上杉凛错愕地看着藤堂夕夏,仿佛最后一块遮羞布也被扯掉。堪堪挂在脸上的温柔假面滑落,曝于阳光之下的,是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孔。
接下来的比赛,上杉凛放下了所有的顾虑。不去在意对手会不会受伤,也不去在意迹部会怎么看她。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件事——赢,她要赢。另一侧的藤堂夕夏被球击中数次,有一次差一点被打中头。幸而她躲闪及时,但额头还是被擦出一道伤口。
场边逐渐热闹起来。有的是为上杉凛欢呼,有的是为藤堂夕夏加油。
场上,上杉凛以极其优雅的姿态旋转两圈后,又一次回击了藤堂打来的球。小黄球落地,在地面擦出一个S,贴着地面滑出。
“抽击球S。”上杉凛目光森然,缓缓吐出这几个字。
“5-5,上杉。”
天野梨乃宣布目前的比分。场边再次爆发激烈的议论声。
“诶!这个球竟然没有弹起来,我没看错吧。”向日揉了揉眼睛。
“应该是上杉依靠整个身体旋转,给球加上了更强的转力导致的。”宍户说。
“转两圈还能有这种准头,她好厉害!这下藤堂那边悬了。我感觉她累得都要断气了。”向日摇着头感叹。
闻言,忍足的双眉不自觉地收紧,目光转向藤堂夕夏。汗水不断地顺着她的额头流下,原本宽松的T恤正紧贴在她的背部。但是,她怎么好像在笑?等等,她这是,要当众脱衣服吗?
T恤汗津津的贴在身上很是难受,藤堂夕夏觉得自己应该已经到了极限。趁着短暂的休息时间,她一把脱下了快湿透的T恤,露出了里面穿着的黑色工字背心,以及腰间的负重。
看着场上正在解除自己腰间、手腕和脚腕负重的藤堂夕夏,忍足一行人一时惊诧。
“她竟然带着负重打到现在吗?”宍户讶异道。
“忍足,你刚刚说她叫什么?”迹部嘴角微微一扯。
忍足的镜片一瞬反光,“她叫,藤堂夕夏。”
解除了负累后,她宛如新生。先前掩盖在宽松上衣下的纤细身体显露了出来。修长的脖颈,线条优美流畅的手臂,以及笔直挺拔、隐隐透出肌肉肌理的后背。远远走来,如同草原上步伐矫健优雅的猎豹。
“诶?我好像认识她!”被桦地顺手扛过来,但是直到刚刚都在一旁睡觉的芥川慈郎醒了过来。他指着藤堂夕夏大叫道,“这不是木灵小子吗?!等等,原来她是女生吗?”
“木灵?慈郎你在说什么啊?”向日莫名其妙地看向慈郎。
慈郎揉了揉自己的头,“啊,上次我睡醒的时候,一睁眼就看到她坐在树上来着。因为太奇怪了,我还以为她是妖怪。毕竟那棵树看上去很古老的样子。”
“哈??”
“后来我想起来她穿着冰帝的运动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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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发觉她应该是冰帝的学生。”
“你也太扯了吧慈郎,什么妖怪啊。真是逊毙了。”宍户忍不住挑眉。
“对了,说起来,她好像还借了外套给我。那一觉睡得超好。虽然我一醒,她就把外套拿走了。”
“40-15,藤堂。”
在他们聊天的时候,新的一局已经开始。众人再次把视线投回场上。
上杉凛打出了一个高吊球。藤堂夕夏迅速反应,起跳挥拍,一记扣球杀出。
啪——
上杉凛的球拍再一次被打掉。她活动了一下自己微麻的手,有些不甘地看向藤堂夕夏。
”6-5,藤堂。“
比赛又一次来到关键局。
——不想输啊。
——这次,真的不想输啊!
心脏剧烈地跳动,汗水沿着发梢滴落,沁入眼角,上杉凛感到眼前一阵模糊。
跳跃,挥拍,击球。几个来回后,上杉凛再次打出高吊球。她早早地来到回球点等待着,双手握拍。不出意料,藤堂夕夏也再一次打出了扣球。
“才不会,输给你这个怪力女!”
随着回球的声音响起,无数躲在她心底碰撞的句子,霎时激荡出汹涌的火焰,从胃里直直地烧起来,燃过食道、声带,抵达口腔,最终化作一声怒吼,回荡于网球场中。
全场一时寂静。
“1...15-40,上杉。”天野梨乃的喉咙发紧,她握住裁判椅的扶手,尽量大声地宣布比分。
第一次,上杉凛喊出了她的想法。没有犹疑,没有惧色。
藤堂夕夏感到眼角微酸,但她强压下这股情绪,尽量露出灿烂的笑容。
“真厉害啊。但是,我不会放水的,一点也不会。”
上杉凛眼眶微红,却勾了勾嘴角,“谁要你让了。你也,尽管放马过来。”
还是赛末点。
上杉凛故技重施,打出吊球,然后早早跑到场中央准备接球。
——她起跳了。
——果然是扣球!
——挥...挥空拍?
上杉凛的瞳孔微微一震。
挥了一记空拍后,藤堂夕夏摆动腿部肌肉,在空中转身,反手放了一记短球。黄色的小球在地面弹跳了几下后停了下来。
“比...比赛结束。7-5,藤堂胜!”天野梨乃的声音里有抑制不住的激动。她中间一度以为夕夏会输掉。被球击中数次的藤堂夕夏,脸上、胳膊上都带着伤,看上去十分狼狈。搞得这么惨烈,结果还输了的话,她真的会痛哭流涕的。
藤堂夕夏走向上杉凛。上杉凛的眼神里带了些失落与木然。
“你打得很好。我差一点就输了。”她朝上杉凛伸出手。
上杉凛看了她一会,迷离的目光渐渐聚焦,变得坚定。
“谢谢你,藤堂桑。下次,我不会输了。”
上杉凛握住了她的手。
一股愉悦从体内复苏,微微侧过身,藤堂夕夏拉起上杉凛的手,高高地举过头顶。
“我们都赢了,上杉凛。”
天空中璀璨的云霞燃烧着,网球场里蓦地响起热烈的欢呼声,在空气中久久不息。
9. 09
清水部长最终还是知道了她们翘部训以及私下比赛的事。
一个小时前,正当藤堂夕夏拉起上杉凛的手臂高举,沉浸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时,耳边传来清水部长一声震耳欲聋的“Tōdō Yūka——!”,全场瞬间鸦雀无声。
被当众点名的藤堂夕夏浑身一僵,连忙一个闪身躲到上杉凛身后,从侧面探出毛茸茸的黑脑袋小心翼翼地向外张望。
正常来说,她是可以和清水部长正面刚的。然而,做了亏心事的人,就是容易秒怂。
“你觉得上杉的体格能挡住你吗?”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她们面前的清水部长无语道。
闻言,在上杉凛背后努力缩小自己的藤堂夕夏不情不愿地走了出来,站到了上杉凛的身侧。她和另外两位涉事人员交换了眼神。
上杉凛脸上微微泛红,有点无奈地看着她。天野梨乃则是一脸“天要塌了”的表情。清水部长扬起眉毛看着她们,脸色阴沉,让人不寒而栗。
——看样子,现在得乖一点才行。
藤堂夕夏像另外两人一样,在清水部长面前立正站好,双手交握垂在身前,还把头往下低了低,一副温顺乖巧的模样。
“藤堂夕夏,上杉凛,不出席部训,并且私下比赛,绕场20圈。明天加训,把今天的份补回来。”
清水部长的声线威严,藤堂夕夏和上杉凛却双双松了一口气。她们最怕的是被退部啊!
清水部长的目光转向天野梨乃。梨乃肉眼可见地颤了一下。
“我帮她跑吧!”藤堂夕夏抢着说,结果收到部长的一记眼刀,只好可怜兮兮地把头又低了下去。
“天野梨乃,明天把今天缺的部训补齐。藤堂夕夏,再加10圈。”
清水部长转身往场外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藤堂和上杉,明天把尺码报给奈苗,队服要赶紧做了。”
说完,她径直走出网球场。
藤堂夕夏和上杉凛面面相觑了几秒后,才终于反应过来——
在网球部,只有正选的队服是定做的!
带着鼓点的狂野旋律在藤堂夕夏的脑子里响起,她感到一阵幸福的眩晕。激动之下,她一把抱起一旁的上杉凛,在原地转了几圈。
上杉凛惊呼出声,天野梨乃捧腹大笑。
“藤...堂桑”
“哈哈哈哈,藤堂夕夏,你是不是有病啊!”
藤堂夕夏吐了吐舌头,放下了上杉凛,“走吧,上杉桑。我们跑圈去。”
少女的笑容明亮,像极了今天的好天气。
/
黄昏时分,藤堂夕夏独自一人走在空荡荡的教学楼里。
她正准备前往保健室。30圈跑完,比赛带来的激昂情绪渐渐褪去。肾上腺素回落,身体的不适感慢慢浮起。为了避免回家被家长念叨,她打算去好好处理一下。
梨乃家里有门禁,所以一般部训后都得赶紧回去。上杉凛跑完圈后,是一副被掏空的惨样,最后被迹部领走了。等到藤堂夕夏终于跑完时,校园里已经基本没有人了。
抵达保健室后,她先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的伤口,然后开始对着药柜研究鼓捣着瓶瓶罐罐。
此时,原本澄蓝的天空已经染上橙红,暧昧的光线模糊了万物的轮廓。教学楼里阒静一片,她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不久前刚刚经历了欢闹场面,现在蓦然寂静下来,不免感觉到有些冷清。
酸软的肌肉,隐隐作痛的伤口,加剧了她头脑的昏沉。她的思绪在四处乱窜。
逢魔时刻的光景,将她带回梨乃上次给她讲冰帝校园十大不可思议事件时的情形。说是十大,但她只听了一个就让梨乃赶紧打住了。
那个故事的结局是什么来着?女孩被怪物吃掉了?
小时候第一次听天狗的故事时,她还越听越上瘾。然而她家就在山脚下,代入感极强。因为害怕被突然出现的天狗叼走吃掉,她后来连着一个月身边不能离人,上厕所也得有人陪。痛定思痛,她当时决定以后再也不碰这类题材!
可是谁知,避开了民间神话,却没逃过校园传说。天野梨乃以各种方式勾起她的好奇心,上次她没忍住,悲惨中招。
刚听来的故事,画面还生动地在脑子里闪烁。遥远的童年记忆也不合时宜地苏醒。心脏开始狂跳不止,她不禁加快了手上的动作。管他什么药,通通抹上再说。
就在这时,走廊上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啪嗒,啪嗒......
越来越近了。
一股阴凉的冷意,蜿蜒地从她的后背往上攀爬。心脏的跳动越来越重,每一次都仿佛在击打她的躯壳。那个脚步声好像是冲保健室来的。
她咽了咽口水,轻轻放下手里捏着的玻璃药瓶,悄悄地挪动至窗边。下意识的,她把出汗的手心往裤子侧面的布料上蹭了蹭,脑子里开始极速地思考对策。
——我的网球拍呢?
——正面刚打得过吗?
——现在跳窗还来得及吗?
千头万绪在脑袋里翻滚,搅动到最后只剩下一片空白。当脚步声抵达保健室门口时,一切想法皆成虚妄。
因为,她的脚动不了了!
最后关头,她能做的竟然只有“唔”得一声蹲下,双眼紧闭,双手捂紧耳朵,然后一个个、一遍遍地念着七福神的名字,希望他们发发慈悲保佑保佑她。
她蹲着的位置处于窗户和保健室的床之间。床作为她身体前面的唯一掩体,给她的安全感几近于无。但是走投无路的她,只能拼命缩紧身体,尽可能的降低存在感。
虽然已经在竭力忽略周围环境发生的一切,她还是听到了不断逼近的声音。
有脚步声,好像还有说话声。
身体开始不住颤抖。她使劲把头埋进膝盖里,尽力平复呼吸。但惊慌失措间,嘴边有呜咽声溢出。接着,有某种温热的东西扶上了她的肩膀,她的身体一震。那个东西以她难以企及的力道,将她的半个身体掰了起来。
心里大呼完蛋,不睁眼是她最后的防线。
“藤堂桑!藤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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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是我!”
紧张急促的声音终究还是穿过她的手掌,清晰地抵达了她的耳膜。剧烈跃动的心脏引起胸腔内的一阵阵疼痛。
——等等,怪物为什么这么有礼貌?
一丝疑惑闪过,她迟疑地睁开眼。
“忍...足?”
傍晚的光线本就偏暗,他们此刻又都蹲在窗下,藤堂夕夏只能看到他朦胧的身影,但那双写着担忧的深蓝眸子里却浮着波光,精准地将她散落各处的三魂七魄统统拉回。
神识落地,感官复苏。肩膀上的热度不断传来,和那个支撑着她的力道一起,仿佛聚集成了某种令人安心的魔力。
见她逐渐冷静下来,紧握她肩膀的手松开了。骤然失去支撑的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一股委屈之情姗姗而至,却迅猛地蓄起汹涌之势,喷薄而发。
“吓死我了!你干嘛呀!都放学了,你来什么保健室啊!”
她放弃了表情管理,只不管不顾地吼出脑子里蹦出的句子。吼到最后,甚至带上了哭腔。
忍足站起身,俯视眼前的藤堂夕夏。她正坐在地上,眼眶红着,白净的脸庞皱着,字句连珠炮似的往外蹦,说到激动处还时不时发泄似的蹬一下腿。
大白天也能被活人吓到,忍足哑然失笑。但是现在还是不要火上浇油,他决定先忍一忍。
半晌后,激情输出一大通的藤堂夕夏终于平静下来,头脑也逐渐清醒。
“让你见笑了,忍足桑。”
她面无表情的开口。
眼前的少年手插口袋,先前在球场上瞧见的一身训练服已经换成了校服。他的面色一如既往的淡然,眼里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所以,忍足桑为什么在这里?”
“今天训练时受了点小伤,想来处理一下再回家。”
面上平静了,但她心里到底对被忍足吓到的事情有些介怀。闻言,她在心底小声嘀咕,男网训练不是早就结束了吗?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来吓她!
他们上一次说话是在天台。在那之后,她就一直躲着他。后来没有刻意躲了,只是她也没再像以前那样热情地和他打招呼。现在乍一下单独相处,她有一些尴尬。于是,从药柜处拿起先前放下的药品后,她走到了房间的另一侧,背过身去自顾自地接着处理自己的伤口。
药柜处有细碎的声音传来,玻璃药瓶和桌面的轻微碰撞声,撕开棉棒包装的哗啦声,最终,随着药柜门咔哒关闭的声音,一切回归寂静。
藤堂夕夏在她的角落等了一会儿。很奇怪的,没有脚步声响起,她也没等来忍足的告别。她困惑地转头,却意外地撞进深潭似的目光中。那人嘴角噙着浅笑,倚在墙边,毫不遮掩地看着她。
果然,眼睛生的好看的人,看谁都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
“忍足桑,你不回家吗?”
少女有些恍惚地开口,声音轻柔婉转。
“你不是害怕吗?”
提琴低吟般的声线,好似羽毛扫过她的耳膜。
10. 10
“你不是害怕吗?”
提琴低吟般的声线,好似羽毛扫过她的耳膜。
嗯?
藤堂夕夏有一瞬的不知所措,但好在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啊,我知道的。忍足桑最绅士了。”
因为同班的缘故,他的绅士事迹,她已经见证不少。不过,她本人对所谓的绅士风度持中立态度。作为绅士风度的受益方,也许她应该抱持感恩的心情才对。但她曾经听说过一个说法——
绅士就是:所做的不是自己想做之事,而是自己应做之事。
她不想成为桎梏别人的事情之一。
“谢谢忍足桑。但是没关系哦,我自己可以的。你快回去吧。”
她朝他抿唇微笑,说了用来收束的话语,但是对方好像没有要理睬她的意思。
他扫视了一圈她四肢上的几处红肿,缓步向她走来,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这个药膏给你。你身上之前被球打到的地方会有淤青。回家后先用冰敷,每隔15分钟暂停一下。这样几次后,如果红肿褪了一些,就可以热敷了,到时候再用这种药膏。”
接过那东西,她不由自主地记着他话里的细节。小小的白色铝制软管表面残余了一些热度,她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其尾部的尖锐处磕到手心,带来一点钝钝的痛感。
她刚才怎么没在药柜里看到这个?
“看起来,其他地方你都处理的差不多了。走吧,回家吗?”
视线又将她略略扫过一遍后,他这么下了结论。
“哦,对了。”没等她回话,他似乎想起什么,回到药柜旁拿起他的包,从里面取出一盒粉色包装的饮料,再次递了过来。
”今天的份。“他说。
看着手里分外眼熟的东西,藤堂夕夏一时怔愣。
“草莓牛奶,你送的?”
她诧异地抬头。少见的,忍足避开了她的目光。他嘴唇微抿,轻声地道了一声“嗯”。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草莓味的?等等,你为什么要给我送这个?”
藤堂夕夏满脸问号。很多情绪交织在一起,在脑子里混成一团乱麻。
她抬眸看向忍足。他的眼睛瞥向一边,半张脸隐入暗处,耳廓泛起一点淡淡的红。
轻咳一声后,他说:“你不是生气了吗?”
藤堂夕夏蹙了蹙眉,晕沉沉的脑袋有了片刻清醒。她在那团乱麻中抓住了点起源的边角。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忍足游离的目光转回,“现在不是告诉你了吗?”
转瞬,他又恢复了平日里游刃有余的模样。藤堂夕夏被噎的说不出话来。须臾后,她才重新找回自己的思绪。
“...你知不知道,那些全被扔掉了。”
因为担心会被人误食,她不敢将它们储存在冰箱。这个牌子的牛奶保质期原本就很短,思来想去的,在喝和扔之间她最终选择了扔。
“你没喝吗?”
“我怎么可能喝来历不明的东西啊!”
藤堂夕夏是咆哮着说完的。
“噗——”忍足不小心笑出声,但是马上收敛了神色,“藤堂桑比我以为的,要更有常识一些啊。”
藤堂夕夏挑眉,“忍足侑士,你知不知道你很奇怪。”
常常让人摸不着头脑,搞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什么。
忍足轻笑一声。
“藤堂也很奇怪吧。大白天也能被活人吓到,到底是有多天然啊?”
他抿了抿嘴角,似乎是想抑制住些什么,但是不太成功。他先是抬起一只手捂在嘴边,后来那只手渐渐上移,最后终于忍不住了一样,整个脸埋进了那只手里。他的肩膀、胸膛震动着,低沉的笑声出现在空气中,并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哦,她想起来了。
一开始,她当着他的面出丑了来着。
“喂,忍足侑士。”
藤堂夕夏的表情僵硬。想到自己刚刚在忍足面前浑身发抖的蠢样,她的火气就蹭蹭地往上窜。
“喂!”
笑声还在继续,无人听取她的警告。
她一向没有太多耐性。抄起保健室床位上的枕头,她狠狠地往忍足身上砸去。
反正也不太疼,忍足就站在那任她发泄。
“喂,忍足侑士。你的绅士风度呢?”
“你不是不需要吗?”
“......”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空旷的教学楼里,有人在大笑,有人在拿枕头砸人,一时间好不热闹。
最后,忍足以再送一个月牛奶为代价,成功安抚了恼羞成怒的藤堂夕夏。
原本只扔了一周多的牛奶,到头来却多赚了一个月的。拿人手软,她决定既往不咎。从今以后,忍足侑士就是她最好的兄弟!
这一天,他们也顺便交换了联系方式。忍足是这么说的——
“藤堂桑下次有话想说,可以发邮件或者打电话。约天台的话,怪吓人的。”
/
不久后,为期两天的女网部入部测试开始了。第一天是测体能。在此之前,为了和正式的入部测试做对比,女网部已经进行过两轮体能测试。第二天是网球技巧考核,分为两组进行。网球经验一年以下的,会由二年级的学姐们喂球,考察基本功。剩下的人随机组合进行比赛。
开学一个多月,大部分新生选择退部,转而加入男网部后援会,留下来的不足二十位。所以最终,入部测试就如同走了一个过场,没有淘汰任何人。但是清水纯子也乐见其成,毕竟能撑过训练留到现在,她们的热忱与决心,她已经看到了。
藤堂夕夏和上杉凛成为正选的事也被正式公布。相比于男网部的门庭若市,女网部人数不足他们的四分之一。原本就人丁稀少,碰到藤堂和上杉这样的人才,就更得赶紧锁定,让她们早日为女网部卖命了。一年级的新生们对此事尤为兴奋。仿佛是一下子找到了标杆,经常有部员在部训结束后还缠着她们询问网球经验。
网球部训练如火如荼地开展着,藤堂夕夏和上杉凛的关系也迅速升温。
女网部更衣室内。
“夕夏,你后天晚上有时间吗?”
在藤堂夕夏的强烈要求下,她和上杉凛成为了互称名字的关系。下了球场的上杉凛,还是会恢复成平日里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但是比起初见时的怯懦,现在的她要大方得多了。
“嗯?有的。怎么了吗?”
藤堂夕夏刚刚换好衣服。她一边顺口问着,一边整理储物柜里的物品,盘算着待会把那本非洲影集还掉。上次去还书的路上遇到上杉凛后,她就把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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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得干干净净。
“小景说想请你和天野桑一起吃个饭。”
“诶?为什么突然要请吃饭啊?”
藤堂夕夏停下手里的动作,转头看向上杉凛。除了上次在食堂的尴尬会面,她至今还没有跟迹部说过几句话。
上杉凛把头往下沉了沉,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红。她右手扶在储物柜的门上,手指不自觉地摩挲柜门开关的凹槽。
“因为夕夏你帮了我挺多的,小景说要好好表达感谢才行。”
藤堂夕夏略感意外。在她印象里,那位迹部同学时常把“本大爷”还有“冰帝的王”这些词挂在嘴边,看上去是一个藐视一切的、傲慢的人。“表达感谢”这种事,总觉得和他有一些格格不入。
大抵是看出了夕夏的惊讶,上杉凛接着说:“其实,在上次食堂的事情之后,小景做了一份整顿校园霸凌的计划书,当面递交给了校长。嗯...我知道的是,里面还有附一份调查报告,罗列了冰帝中等部近20年来的霸凌事件,以及受害学生的现状。他花了很大功夫搜集到的。”
“诶?!”藤堂夕夏一愣,“所以,前段时间‘霸凌’这件事被反复提,是因为迹部桑?”
上杉凛轻轻点了点头。
“等等,难道监控也是他装的?”
上杉凛笑了笑,没有说话。
“原来迹部桑人这么好吗?而且还有能力和校长正面交锋。竟然不是只会说大话的那种人。”
藤堂夕夏不自觉地把心里想的话说出了口。
“夕夏...”上杉凛有些无奈,“他人很好的,也很厉害。他说了,不会让类似的事再发生。”
——有本大爷在的地方,不会允许这种不华丽的事情出现。
不知怎的,藤堂夕夏的脑补出了迹部说这话时的腔调。
“是是是,你说得对。迹部桑是最棒的!”
果然,在上杉凛面前不可以说迹部的坏话。藤堂夕夏赶紧往回找补。
“对了,夕夏。要和我一起走吗?顺路载你?”
上杉凛上下学都会和迹部一起,由司机接送。和她熟起来后,她不止一次地提出要送夕夏回家,但都被夕夏以各种理由拒绝了。一方面是她不爱麻烦人,另一方面是,她总觉得自己会是一只电灯泡。
“谢谢你,小凛!但是今天还是算了。我现在必须得去把这本书还了,不然就该罚款了。”
说罢,她从包里翻出来那本非洲影集,向上杉凛展示。
上杉凛的目光落在影集的封面。好似一瞬就被吸引住,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尖落于封面上那位金发女孩的脸侧。
“夕夏,这本是?”
“这是一本非洲野生动物影集。内容是封面这个小女孩的父母给她拍的,和当地动物的合影。但是文字都是她自己写的哦,讲她和野生动物一起生活的故事。我超级喜欢!”
“看起来很有意思的样子。夕夏,你稍等一下,我记一下书名。”
上杉凛从包侧的小口袋里掏出一个B6大小的黑色笔记本,在上面整整齐齐地抄下了影集的名字以及出版社。她的字迹娟秀工整,一笔一顿都写得格外仔细。
藤堂夕夏悄悄想,如果她的字能写成这样,她爷爷应该高兴坏了。毕竟,她以前可没少为字烂的事被罚抄书。
11. 11
迹部请客当日,放学后。
部训结束,藤堂夕夏、天野梨乃以及上杉凛三人向着校门口出发,准备与迹部会合。
远处,好几个穿着冰帝校服的男生齐齐站在学校大门处等候。少年们的脸庞映照在橙色的太阳余晖中,耀眼夺目。
藤堂夕夏首先看到的是迹部。他站在那几个人的中央位置,双手抱胸,目光落往她们来的方向。一身矜贵的气质,非常显眼。
他的左侧是忍足。他斜倚在校门内侧的墙壁上,和一旁的红头发男生在聊着些什么。再往边上,还有一个扎着高马尾的长发男生,他双手插着口袋,眉宇间带着些许不耐。
迹部的右侧是一位高个子,他穿着一件绿色校服外套,看上去不是冰帝中等部的学生。他的手里还“提”着一位睡得正熟的橘发男生。
快走到他们跟前的时候,上杉凛和天野梨乃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嗯?怎么了?”
藤堂夕夏站在三人中间,走出去两步才发现左右两边的人都没有跟上。她疑惑地看向她们。
上杉凛微锁眉头,抿着唇,抓着书包的手用力收了收,全身处于绷紧的状态。另一侧的天野梨乃则是一脸困惑,眼神在夕夏以及不远处的那群人之间来回扫动。
“不要告诉我,你说的朋友就是他们?”天野梨乃的声音里带着点哆嗦,一只手颤巍巍地抬起,指向那群少年。
昨天,藤堂夕夏通知天野梨乃时,说的是小凛有朋友想和她们一起吃个饭。天野梨乃当时正在埋头研究刚到手的时尚月刊。她从夕夏的话中粗略地提取了几个关键词,觉得问题不大。并且这样一来,她正好有借口跟家里说晚点回去。于是,她没多想就一口应下。
藤堂夕夏挠了挠脑袋,“请吃饭的是迹部啊。不过他旁边的那几个人我就不知道了。忍足竟然也在。所以,是大家一起吃?”
“迹...迹部?”天野梨乃的脸色煞白如纸。
眼看天野梨乃的状况不妙,藤堂夕夏转头去看上杉凛。
“小凛?迹部同学旁边的男生们也一起去是吧?”
“我...我不知道...”上杉凛的声音颤了颤。
——这两个人,怎么回事?
藤堂夕夏有些不明所以。
“看样子,应该是一起的吧。一起就一起呗,反正是迹部同学买单。他想带多少人都行啊!”
说罢,她准备朝着迹部的方向接着前进,结果被天野梨乃一把拽住。
“你是不是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天野梨乃觉得自己肠子都要毁青了,“这群人有多受欢迎,你心里没点数吗?而且,你看看这里的女生。”
她这么一说,藤堂夕夏才发现,以那群少年为圆心,周围成簇成簇地聚着不少女生。大概是不想打扰到迹部一行人,女生们和他们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但是视线却是整齐划一地投向他们。
“现在走过去的话,一定会被后援会整死的。”天野梨乃的声音也开始发颤。
经历铃木香里的事情后,藤堂夕夏变得更为谨慎。但是托迹部的福,冰帝校园之前的不良风气得以整肃。她相信以迹部的能力,之后不会有过分的事情发生了。
最近,她和忍足走的也很近。他承诺的牛奶每天都是当面给的。开学初期的新鲜感过后,围着他的人少了很多。两人的座位就在隔壁,所以趁着课间,他们经常还能闲聊几句。
这样下来,她确实是收到了更多的注目礼。但是,让这种事情影响到自己交友自由什么的,在她这儿,不可能。
“放心吧,梨乃。我会保护你的!”藤堂夕夏对着天野梨乃自信一笑,成功收获白眼一枚。
“你们几个,还在磨蹭什么?”
华丽张扬的声线响起,三人抬头。
之前还站在校门旁的少年们,已缓步走到她们面前。
藤堂夕夏朝忍足挥了挥手,对方回以微笑示意。
天野梨乃则是微不可查地向着夕夏的方向挪动半步,左手悄悄拽上夕夏的衣角。
六位俊美少年,在她们面前一字排开。她已经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压迫视线。
“小景...”回应迹部的是上杉凛。她的声音不大,但众人听得分明。
“诶?小景?迹部,原来你和上杉桑关系这么好!是在交往吗?”
红头发的男生随口问道。他的皮肤白皙,梳着妹妹头,个子比夕夏稍矮一些。说话时,一双紫色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里面写满好奇。
——如果不仔细看的话,会被误认为是女生也说不定。
藤堂夕夏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朝向日投去赞许的目光。她想说这话很久了,但是面对上杉凛,她总是不由自主地变得谨慎。嘴替出现,她恨不得向他竖起大拇指。
忍足站在向日的身旁,顺理成章捕捉到了藤堂夕夏视线里的兴奋与认可。他的嘴角悄然上扬。他和藤堂大抵是在场唯二知道迹部和上杉凛关系的局外人。要说那两人没有一点暧昧,他是不信的。
藤堂夕夏收回目光时,恰巧瞧见忍足眼里闪过的精光。
她早就发现了,忍足平时看上去冷冷淡淡,但本质上看热闹不嫌事大,八卦得很。
——收收表情吧,狼尾巴要露出来了!
她憋着笑,向忍足发送了一个眼神。
不出意外的,上杉凛一下子满脸通红。
“不...不是的。”她着急地想解释,目光扫过众人,却看到了夕夏和忍足眼里的促狭。她心下越发慌张,一时竟不知如何接着说下去。
“你们在八卦什么?啊嗯?”迹部挑眉,这话他是对着忍足和夕夏说的。向日是纯粹因好奇而发问,另外那两人则是一副明晃晃的看好戏的神情。
“我,凛,还有桦地,在英国就认识了。满意了?”迹部轻描淡写地带过。
“是青梅竹马啊。”向日做了总结,他的好奇心很容易就被满足了。但是一旁的忍足和夕夏却还有些意犹未尽。两人对视一眼,本想再说点什么。然而,注意到迹部的耐心逐渐告磬,他们只好就此作罢。
“嗯...满意什么?”
被高个男生“提”着的橘发少年悠悠醒转,接过话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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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刚刚睡醒,他的脑子还迷迷糊糊的。茫然地看了一圈四周,他的视线最终锁定在了藤堂夕夏的身上。
“诶?木灵小子!我们又见面了!”他激动地大叫,想要冲到夕夏的面前。
第一次尝试,因为高个男生还提溜着他,他没挣开。第二次尝试,高个男生已经松手。他猛冲出来,结果脚下一绊,竟直直朝着夕夏扑了过来。
藤堂夕夏本能地想要闪躲,但是她左右两边都有人。如果她退了,身旁的两人和那个男生可能都会遭殃。
——或许应该向前一步,接住他。
这么想着,身体已经行动了起来。
事情发生在一瞬间。她没能接住那个男生,却和意料外的人影撞了个满怀。
是忍足。
他先她一步反应,拦截住了慈郎。
因为打算接住对方,她的手臂呈打开状。然而忍足突然出现,她躲闪不及,整个人几乎抱上了他的后背。
忍足比她高半个头。动作之间,他的身体处于紧绷状态。高瘦身形下,结实的背部肌肉硬如磐石。
她的牙齿被磕到了...
忍足讶异侧头,“...藤堂,你在干嘛?”
摸着被撞痛的牙门,她瓮声瓮气地说:“当然是想救他啊!谁知道你比我更快。”
是她看错了吗?忍足的脸怎么好像有点红?
忍足无语。谁能想到,面对扑过来的人,她的反应不是后退,而是往前冲?
“你们闹够了没?”
“赶紧出发吧,这样下去可以去吃夜宵了。”
迹部和那位长发男生接连发声。
缓过劲来的藤堂夕夏一手勾住凛,一手勾住梨乃,拖着两个呆滞的人往前走。
迹部侧目,看了她一眼。
为了出行方便,迹部准备了一台十座高级轿车。容纳所有人,绰绰有余。
迹部率先上车,坐到前排,然后回过头看上杉凛,示意她坐过去。上杉凛微低着头,躲开了他的目光,而后径直坐到后排。
另一边的天野梨乃面色稍霁。
当人所承受的压力到达一个阈值后,负担再次增加,体感反而会愈加轻盈。俗称,自我放弃。
这正是天野梨乃此刻的状态。在众目睽睽之下,和男网部的这些人一起上了迹部的车。逐步发现无法逃避现实的她开始摆烂。反正天塌下来,还有藤堂夕夏这个个高的顶着。
上车后,坐得近的几人相互交换了姓名。因为上次的对局,在场的男生们对夕夏、梨乃和凛三人已经有了初步了解。向日和慈郎对藤堂夕夏尤其感兴趣,两人一直拉着她问东问西。三人叽叽喳喳地聊了一路,彼此又都是直爽性子,很快就打成一片。
上杉凛坐在窗边,头倚靠在窗玻璃上。天野梨乃坐在她的身旁。
“上杉桑,心情不好吗?”
察觉到上杉凛的不对劲,天野梨乃轻声问了问她。
“啊,我没事,天野桑。只是不太习惯人多的地方。”
她快速地瞟了一眼前排的方向,闷声回话。
12. 12
不多时,众人抵达餐厅。
这是一家英伦风格的西式餐厅。大厅宽阔明亮,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几列圆形的白色大理石桌。每张桌旁,有序地放着数张黑木扶手椅,红色的织物椅垫上用金线绣着精美的图案。墙面上挂满大小、风格各异的油画,统一采用带有雕刻花纹的金属画框装裱,形态错落,却相得益彰。
其中一面墙的正中间摆放了一个庞大的、带玻璃门的展示柜,里面瓶型独特、颜色参差的洋酒鳞次栉比。再往上是高挑的天花板,顶部和边线点缀着巴洛克风格的繁复雕花。天花板的正中间垂落下一只球形镂空吊灯,黄色的灯光挥洒,整个空间金碧辉煌。
侍者领着一行人穿过大厅,来到一处包间。包间的风格与大厅相似,只是圆形餐桌换成了可容纳十人的长桌。
迹部大步流星地走向长桌尽头,正准备坐下时,才发现上杉凛正看着离他最远的位置,犹豫着想要去坐。
“凛,过来。”
他灰黑的眸子一扫,声音沉稳,却不容拒绝。
上杉凛顿了一下,踌躇一瞬,还是跟了过去。她坐在了迹部的身侧,桦地的对面。
见上杉凛落座,天野梨乃赶紧拉着藤堂夕夏过去。最后,她成功地坐在凛和夕夏的中间。夕夏的右侧还剩一个位置,被向日占领。
考虑到大家都饿了,迹部吩咐前菜和主菜都尽快上,中间不必间隔太久。
暖呼呼的食物下肚,凛和梨乃的紧张情绪渐渐松弛。在等待甜点的过程中,众人又开始聊起天来。因为桌子很长,聊天自发地分成了几派。
上杉凛、迹部和桦地三人自是一起。桦地话少,上杉凛有些无精打采。迹部问一句,她答一句。
感受到气氛的尴尬,天野梨乃眼珠乱转,看向了坐在她对面,同样在眼观鼻鼻观心的宍户。她绞尽脑汁地找了几个话题,宍户回复地很是细致,但却没有积极提起新话题的打算。几个来回之后,她的兴致也冷却下来,转而竖起耳朵关注起藤堂夕夏那边的动静。
“话说,藤堂你为什么要剪平头啊?”
问问题的是向日。
藤堂夕夏、向日、忍足和慈郎坐在桌子的另一侧。他们的话题从网球聊到了少年漫。藤堂夕夏平日里看书不多,但是对漫画颇有涉猎。忍足不太看漫画,但他每次都能恰到好处地接上几句话。再加上两位少年漫爱好者,他们这边聊得热火朝天,与桌子的另一侧形成鲜明对比。
此时,话题突然转到藤堂夕夏的形象问题。涉及到天野梨乃的领域,她快乐地凑了过去。
“对啊,我也想知道!”
藤堂夕夏翻了一个白眼,顺手拿起她的果汁嘬了一口。
“因为方便啊。”
“我才不信呢!真的有女生不爱美吗?”
天野梨乃撇撇嘴,睨了夕夏一眼。夕夏的五官其实长得很标致,一双大眼睛尤其传神。皮肤也白得透亮,因为好动的缘故,脸上常常泛着健康的红晕。但是平头一剪,美貌直接打了对折!
原本开学的时候说好,等夕夏的头发长到一定的长度,由梨乃来修剪。可谁知,夕夏好像受不了她的头发长长哪怕一点。每次还达不到梨乃认可的标准,夕夏就会下手剪掉。
闻言,藤堂夕夏面色如常,但没有接话。
在短暂的沉默期间,包间的门被推开,一排侍者端着甜点过来。大家纷纷侧身,以便甜点上桌。
侍者离开后,梨乃接着说道:“你知道吗?据我观察,你比在场的一半男生都要高,你的头发比他们大部分人都要短。你头发这长度放眼看去,估计能和桦地君五五开。如果不是因为长得可爱,大概没人能看出你是女生吧。”
天野梨乃是懂说话的艺术的。
藤堂夕夏一开始是想赏她一个脑瓜崩的,结果听着听着,这脑瓜崩突然就崩不下去了。
“对啊,这就是所谓的男人婆吧。”
向日正在观摩刚到手的巧克力慕斯,其样式和摆盘比他以往吃过的都要别致。淡黄的灯光下,光滑的巧克力表面反射出诱人的光泽。
听到天野梨乃的话,他脑子里浮现出藤堂夕夏那天回球击飞上杉凛球拍的样子。下意识的,他把心里想的话说出了口。
藤堂夕夏脸色一变,眼神飞速转向,落到向日身上。
“你再说一遍?”
——千万别说。
忍足侑士对藤堂夕夏的示警状态再熟悉不过。他赶紧对着向日使眼色,以免惨剧发生。可惜,对方并没有看他。
向日抬头,有些懵懵地重复,“男人婆?”
藤堂夕夏微眯双眼,与向日对视,一只手缓缓握上桌上的甜品叉。
忽然,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挖了一勺向日的巧克力慕斯,送进自己的嘴里。末了,她朝着他得意一笑,脸上露出如同品味至臻美食般的沉醉。
向日看了看藤堂夕夏,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巧克力慕斯,又抬头看她。
顿了三秒后,他惊声大叫。
“藤堂夕夏!你还我的慕斯!”
他激动地掐上夕夏的肩膀摇晃。夕夏一边耸着肩膀抵挡向日的“摇摇攻击”,一边半捂着嘴吞咽刚吃进去的东西,笑得东倒西歪。
闹腾的声响以他们两人为圆心,扩散开去,传至迹部处。
迹部扶额叹了一口气,打了一个响指召来侍者,交代道:“给他再上一份一样的。”
他又转向夕夏和向日,“喂,你们两个家伙。给本大爷好好吃饭。”
被点名的两人偃旗息鼓,但眼神交锋不断。直到新一份巧克力慕斯上桌,向日才气鼓鼓地对着藤堂夕夏哼了一声,扭头不看她。
藤堂夕夏盯了向日的侧脸半晌。见他好像真的有点生气了,于是伸手把刚刚被自己挖了一勺的那份拿过来,接着把自己的草莓布丁推了过去。
“这份也给你。我没动过哦。”
向日抬眸,藤堂夕夏对着他露出一口白牙,笑得灿烂。
他收敛表情,整张脸倏然沉静下去。先前生动的笑容也好,嗔意也罢,此刻全然不见踪影。仿佛刚刚只是一场幻觉。
他只是看着她,如同在思索着什么,久久没有挪开视线。
被人盯着时,藤堂夕夏一般会选择与之对视。比如,最近明显增多的来自女生的视线,或是敌意的瞪视,或是好奇的打量,她都会回以微笑,直视至对方不自在地挪开目光。
但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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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向日已经对视了两分钟。
——别是爱上我了吧。
她的心里逐渐发怵,准备说点什么转移话题时,他终于开口了。
“我们打一场吧。”
“啊?”
不只是夕夏,忍足、慈郎、宍户和梨乃都纷纷惊讶地看向向日。迹部、桦地和凛因为隔得远,又或者是正陷在他们自己的对话中,尚未注意到另一边的异常。
“我是说,我们打一场球吧。”
意识到大家对他的话有误解,他赶紧补充了一句。
从刚刚起,藤堂夕夏在球场上击球的身影就一直在他脑子里晃荡。上一次她和上杉的那场球,看得他心潮澎湃。
就算无数次被球击倒,她还是会顽强地站起来。
不屈不挠,永不言弃。
很强啊,藤堂夕夏。
一股迫切的心情,充斥他的身体。
他想要,和她对战。
“喂,岳人你要和女生比赛吗?”宍户问。
“女生怎么了?”
没有一秒犹豫,藤堂夕夏对上宍户的视线。
她目光如炬。分明带着浅笑,却带来一阵极强的威压。
宍户语塞。
“不过,男网部可以私下比赛吗?我上次被清水部长抓了,下场好惨的!”
转眼,她想起上次被罚圈的经历。原本比赛就去了半条命,还要跑圈,就算是她也有点吃不消。最后,连带着精神上也脆弱起来,判断失误,导致她在忍足面前出了丑。
忍足闻言,嘴角又有上翘的趋势,被夕夏一个瞪眼止住了。
“你们要比的话,本大爷没有意见。”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迹部那头也开始注意他们这边的动静。
目前,迹部已经得到部里上下的认可,正式成为网球部部长。这件事情他可以全权决定。
得到首肯后,向日终于扬起笑脸,看向夕夏。
“不然的话,找个网球场周末比也可以啊。”
“等等,你让我想想。”藤堂夕夏低头沉思片刻,“我可以去说服清水部长。但是,赌注是什么?”
“赌注?”
“对啊,赢了却没有奖励,根本就没有比赛的动力好吗?”
她摊摊手。
“你当时和上杉桑比也有赌注?”
向日歪头问道。
“当然了。”
藤堂夕夏不假思索地回答。
“是什么?”
“不告诉你。”
向日嘟了嘟嘴,斜过身朝上杉凛的方向望了一眼。见她并没有要反驳的意思,他咬咬牙,说:“那...一份甜点?”
“五份。”
藤堂夕夏边说边抬起手掌,比了个数字。
“什么?你不如去抢!”
向日原地蹦了起来。
“所以你觉得自己一定会输咯?”
她嘴边的笑意扩大,眼里写满挑衅。
“哼!我才不会输!五份就五份!”
“好!我答应了。一周后我们球场见!”
不带一点间隙,藤堂夕夏直接应下。元气十足的声音,在高吊顶的包间内似有回响。
13. 13
“上杉桑,不回去吗?”
部训结束后,正准备回家的天野梨乃注意到在场地外不远处磨蹭的上杉凛。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迹部家的司机一般早早就会在校门口等候。每天的训练计划,上杉凛通常都能提前完成。和她娇滴滴的外表不同,她收拾东西的动作熟练利索。按照今天结束的时间,她不至于拖延到这个点还在这徘徊。
上杉凛眉角低垂,扯出一抹笑。
“天野桑,我想...再待一会儿再走。”
“是在等夕夏吗?”
为了准备和向日岳人的对局,藤堂夕夏这几天练习得很是刻苦。部活结束后还会给自己加训一会儿。至于她会加训到多晚,天野梨乃就不清楚了。
“嗯,是想等等看的,但她好像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
上杉凛回头看了眼还在场内击球的夕夏。
“不赶时间的话,我陪你走走?”
天野梨乃扫了一眼手表,冲着上杉凛俏皮一笑。她本来得快点赶回家的,但是上杉凛心事重重的样子,让人有些不放心。
算了,为了和美女贴贴,回家被骂就被骂吧。
正值放学时分,校园里人潮熙攘。
两人走去了附近那条宽阔的樱花道。已经五月份了,樱花早已凋谢。没了锦簇花团作伴,这些树木看上去再普通不过。
“上杉桑,和迹部桑吵架了吗?”
悠然地迈着步子,有些话溜出嘴边。
“诶?”
上杉凛愕然,但天野梨乃眼里温柔的神色安抚了她骤然动荡的心绪。
“没有。”她迟疑一秒,目光黯然,“他不会和我吵架的。”
那天聚餐结束,迹部吩咐司机把所有人一个一个送回家。后来,他又叫来一台车,拉着她坐了上去。
“生气了?”
他坐在车后座上,窗外斑斓的灯光洒进来,给他侧脸的轮廓镶上一层暖色调的光晕。
她只微微摇头,不说话。
迹部转过头看她。
“你和藤堂比赛的那次我就注意到了。也许,是该逼一逼你。”
她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抓皱了驼色校裙的下摆。
明知道她最不适应这种场合,一声招呼也不打,就做了决定。
局促不安的自己,在他的眼里,像个傻瓜吧?
独自用功学习的时候,拼命练习网球的时候,她都觉得自己离他更近了一点。
只是,在今天这种场合,他看上去如此遥远。他注定属于聚光灯下,做所有人的焦点。而她只想躲在暗处,远离所有喧嚣与注视。
他是金光万丈的如火骄阳,她是漂浮无根的微末尘埃。光芒之下,连影子都被吞噬。
藤堂夕夏和男网部众人谈笑风生的样子还在脑海里回放。
真好啊。
如果是夕夏的话,一定不会品尝到这么苦涩的心情吧。
“上杉桑?上杉桑?”
在天野梨乃急促的呼唤下,上杉凛终于回神。她这才发现,她的眼眶已经湿润。
“抱歉,天野桑。我失态了。”
她迅速抬起手背,拭掉眼角残余的泪水。
“要不,你叫我梨乃吧。我可以叫你小凛吗?和夕夏一样?”
天野梨乃露出甜甜的微笑。
“好...好的。”
“小凛,你喜欢迹部桑吧?”
被梨乃的一记直球袭击,上杉凛不知所措。她从来没有和谁说过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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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是将所有心思遮掩在“青梅竹马”这个词之下。就连对夕夏,也没有真正说出口过。
“我...”
“不想承认也没关系哦。但是我感觉迹部桑还蛮在意你的,也许不用这么难过的。”
上杉凛嘴角泛起一丝苦笑,酸涩的滋味再次涌起。他给的,和她想要的,终究是不同的。
“小景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她的眉宇间带着些许眷恋,“时间久了你就会知道。他就是这样一个,会尽力庇护他人的人。”
“那个...我表现得很明显吗?”
沉默片刻后,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上杉凛追问的语气有些急迫。
天野梨乃无言地摇头。她的眸子里添了一抹愁色,但转瞬便消失无踪。
“小凛,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连夕夏也不知道哦。”
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一股倾诉欲空前强烈。
“我也有一个偷偷喜欢的人。为了多了解他的世界一点,我才想学网球试试看的。”
上杉凛一时怔忡,她也是因为迹部才开始打网球的。
“虽然,我喜欢的那个人,可能都不知道我的存在。”
天野梨乃的声音颤了颤。她深吸一口气后接着说,“但是我想,要是没有决定打网球的话,我大概不会和夕夏玩得这么好。我也不会认识你,还有女网部的各位了。”
她扬起灿烂的笑容,直视着上杉凛的眼睛。
“所以说,喜欢一个人,是很美好的事啊。就算...就算...没有可能在一起,在这个过程中,我变得更好了,就算是这样,也很棒吧。”
天野梨乃的眼圈泛起淡红,上扬的嘴角几乎要支撑不住。
上杉凛上前一步,拥抱了她。
14. 14
一周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忍足侑士站在男网部网球场边的观战台上,将目光投向场内正在做准备活动的向日岳人。
向日最近,不太对劲。
部里一大群人在一起时,他和往常区别不大。但是落单时,就常能看到他走神的模样。上次在餐厅,他看向藤堂的时候也是。原本两人打打闹闹,一副精神满满的样子。不知是哪根神经被触动,他蓦地静下来,似是陷入某种思绪,那眼神像是要在混沌中搜寻出口。
此时,向日岳人正在场内的长椅旁沉默地活动腿脚,一反平日的活泼。
大抵是因为对手是女选手,男网部的大部分人对此不以为然,此时来观战的并不多。宍户作为向日的幼驯染,自然前来支持。慈郎原本也是要来的,但是这会儿估计又在哪里睡过头了吧。
忍足收回目光,却见紫灰发色的少年款款而至。
渐渐的,人群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议论声、谈笑声交织,场面热闹起来。
迹部向他颔首示意,而后走入场内,坐到了向日身旁的长椅上。
忍足微怔,但余光瞟到藤堂那边,教练椅上坐着的是女网部部长清水纯子,他一下心中了然。
女网部的人数是没法和男网部比的。不过看这架势,应该是所有人都来了。观站台上,她们正在你一句我一句地给藤堂加油。
忍足笑了笑。
女网部全体出动,部长亲自坐镇。一开始玩闹似的比赛,现在变得郑重其事。女网部的这一手顺手推舟,为自家造势,确实干得不错。
但是向日,你在想什么?
作为男选手,和女选手比赛,赢了不值得骄傲,输了更是耻辱。即使这样,也要和藤堂对战。为什么?
忍足满腹疑问,但此刻只能暂且压下。
“喂,藤堂。你没带负重吧?”
比赛即将开始,正式上场前向日朝着藤堂夕夏喊出这句话。
“当然没有。和男选手对战,我还不至于这么不自量力。”
男女力量的差异会从11岁开始显现,往后这差异只会越来越大。藤堂夕夏知道自己的力量在女生中算强的,但她从来没有和男生对打过。这次答应向日的挑战,更多的是好奇心驱使,她的心里其实没有必胜的把握。
一周前,她和清水部长进行了一次深入交谈。女网部现在正往好的方向发展。过滤掉心思不纯的人,剩下的部员每天都练习得非常努力。
但是,这样的女网部离全国大赛,还有很大差距。
她们需要为女网部打一剂强心针,也需要吸引更强的人加入。
不管向日是出于何种目的发出的挑战,这都是女网部不容错过的机会。
第一局,藤堂夕夏发球。
抛球、挥拍,球过网了。
不是上次出现的高速发球。
“喂,藤堂,你不要放水啊!你的高速球呢?”
迅速跑到落球点回击,向日有些不满地说。这一球的力道也许在女选手中算重的,但是在男选手看来,只是平均水平。
她应该不止如此才对。
向日紧盯藤堂夕夏的动作。
“放水是不可能的放。你安心吧。”
藤堂夕夏大声回话,打出一个吊高球。本想调他去后场,但是没想到——
向日岳人双膝微屈蓄力,而后猛一发力起跳。
——在场中吗?
——这个高度不可能打到。
藤堂夕夏瞪大双眼。
他的眼神专注,四肢舒展,身体腾空之时,仿佛遨游于天际。随着球的不断接近,他摆动双腿翻转身体。270度的旋转后,他将球打到了无法预测的角度。
向日得分。
“月返。”
落地后,他露出自信的笑,缓缓说出这两个字。
场外传来阵阵惊呼。
“那个一年生跳得好高!”
“空中转体什么的,他是特技演员吗?”
原来偷偷练习绝招了啊。
短暂的惊讶过后,忍足这么想着。
他和向日相识在天台的水塔上。那天的夕阳绚烂,少年眺望远方,说要跳到比顶点更高的地方,直到极限。
这不是做得很好吗?
忍足淡淡一笑。
不多时,向日已经拿下4局。
但让忍足有些在意的是,每一局的比分似乎都是拖到了40-30才结束的。
是巧合吗?
不,不可能。
他将目光转向场上的藤堂夕夏。虽然被领先4局,但她几乎没怎么出汗。反观向日,他的网球服已经被汗湿透,胸口起伏剧烈。如果仔细看的话,他的腿似乎也有一些发颤。
因为不断跳跃,他的体力就要到达极限了。那个叫做“月返”的绝招确实很厉害,但是完成度只在70%上下。向日在落地时偶尔会摔跤,回球有时会挂网。
而且,这个绝招存在致命的缺陷。藤堂显然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
砰——
跳得比常人高,落地需要的时间也更多。趁着向日还没来得及回到地面的间隙,藤堂夕夏大力击球,球飞速落于场后空档。
——差不多了。
强忍下那一丝烦闷,她不再压抑骨骼深处的力量。
她的反击要开始了。
新的一局,是藤堂夕夏的发球局。四次发球,她的球速从170KM/h开始,逐步上升。
一开始,向日还能勉强接到,但是后面的发球一次比一次快,一次比一次沉。双腿越来越重,背上的汗水如小溪流淌,先前蓬松的刘海此时紧紧贴上汗涔涔的额头。
随着体能的不断下降,视野被干扰,洞察力钝化。
闪念间,有惧意挟住他的咽喉。
——之前能接到的球,现在接不到了。
——是我变弱了吗?
——不,不是的。
他甩甩头,拼命挣脱那股突然袭来的窒息感。
“1-4,藤堂。”
裁判宣布比分。
得分了,但藤堂夕夏的眼神平静如水,似乎对这一切毫不在意。
向日岳人望向她,目光里有雷电闪烁。
上次她和上杉的比赛也是这样。
一开始她打出了5-0的优势,后来却被突然爆发的上杉打得落花流水。但不管是濒临枯竭的体力,还是以肉体凡胎承受“飓风”肆虐的冲击,她都淡然置之,越挫越勇,仿佛没有什么能将她打倒。
——那我呢?
——我也能做到吗?
向日握紧手中的球拍。他的心脏跳动如鼓,整个世界都随着这节奏震颤。
进入冰帝中等部后,他的前面突然出现了许多能人异士。迹部,忍足,或许还有藤堂...就连从小一起长大的亮和慈郎,也都不约而同地找准了自己的位置,在网球部一鸣惊人。
但他呢?一直在输。
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
球场上,几个来回之后,比分来到3-4,还是向日领先。
藤堂夕夏再次打出吊高球。先前的几次,她一直在调整球的高度,等一个时机。
这一球,比以往任何一球都要更高。
——会出界吧。
忍足蹙眉,手无意识地握紧看台栏杆。
前期,藤堂一直在调动向日满场奔跑,还多次发机会球诱导向日使出月返。现在,向日显然已经是强弩之末。
说实话,这种打法挺聪明的。但是,这真的是藤堂的风格吗?
球也许会出界的想法在向日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但他的身体早已被本能接管。蓄力、起跳。用尽全身力气,他再一次使出月返。
——要跳得更高才行啊。
——明明,想要跳得更高啊。
网球拍朝着天空伸展。苍穹之下,黄色的小球极速划过网球拍的上方,如孤鸟一掠。
向日侧头,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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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落的过程中继续关注球的动向。
——应该会出界。
球飞至底线上空,即将出界。
——来了。
微风迎面吹过,藤堂夕夏闭眼感受额角传来的丝丝清凉。
球在空中微晃,最后落在了界内。
“山神之女。”
大概会被所有人当作巧合,但她还是说出了这招的名字。
她拥有几个还算出彩的绝招,但她只给这招取了名字。她是山脚下长大的孩子,从小受山灵庇护。十多年的山间生活,换来了与自然的一点点“心意相通”。然而,使用这招不仅需要调动所有感官,还需要精密的计算,太过费脑,所以出场率不高。
“4-4。”
落地后,向日瘫坐在了地上,大口喘气。长时间的跳跃,让他双腿发软。他挣扎地想要站起来,但几次都失败了。
藤堂夕夏望着向日,难言的情绪,从心底一股脑地涌了上来。虽然明白自己的体能优势,但是通常,她不会选择这种打法。
在过去的一周内,受清水部长的叮嘱,她和上杉凛几乎每天都会来男网部观察向日的球风。这一招“月返”,向日今天应该是第一次当众使出。但在平时的训练里,看惯了他单手翻、后空翻之类的轻盈体态,他使出这记空中270度翻转,虽有惊讶,但也在意料之中。
面对这样一位,在每一次跳跃中都倾注自己全部热情的网球选手,她本该回以同样的热忱,在每一击中用尽全力。
然而,清水部长答应她进行比赛的条件是,策略必须由上杉凛制定,而藤堂夕夏必须执行。
“你们两个,把无用的情感给我统统抛掉。”
“尤其是你,藤堂。在网球场上,你们要想的,只有‘赢’这一件事。”
“藤堂夕夏,除了一身莽力,你还有什么?”
清水纯子当时是这么说的。
观察进行了几日后,上杉凛对她提了自己的看法。
——积蓄力量,拉长战线,等候对方力竭,再一举绞/杀。
除了对上杉凛偶尔展露出的冷酷,感到心惊之外,她的内心也变得彷徨不定。
她当然知道,想要赢的话,这是最稳妥的做法。
但是,放弃自己打法的她,还是她吗?
“我们就打到这吧。”
藤堂夕夏走到向日跟前轻声说道。
她和向日打到了平局,为女网造势的任务想必已经完成得七七八八。胜负也许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向所有人证明,现在的女网部,正在以他们想象不到的速度变强。
“你在开什么玩笑!”
向日岳人愤怒地反驳,眸子里有火光跃动。
双腿已经酸软到难以站立,但是要他接受一个施舍来的平局?
不可能。
紧咬着下唇,他的眼神愈发坚定。双手猛一撑地,踉跄一下,他站了起来。
“你给我好好打。也许我会输,但是那又怎么样?不拿出真本事来的话,我不会放过你的哦。”
向日骄傲地抬头。
他想起来了,他曾为之震撼的句子。
——若结局非你所愿,就在尘埃落定前奋力一搏。
藤堂夕夏嘴唇翕动,却说不出话来。
但或许,在此刻,所有言语都会显得苍白。握紧手中的网球拍,用力回击每一个球,才是唯一的答案。
比赛继续,但结果毫无悬念。
“6-4,藤堂。”
裁判宣布比分,比赛结束。场边传来阵阵喧哗。
向日躺到在地上,整个人呈大字状。
迹部从长椅上起身,走至向日身侧,将他一把拉起,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被扶着来到球网边,向日岳人和藤堂夕夏相互握手致敬。
“嘁,连女生都打不过。我看那个红头发的也不怎么样。”
场边传来奚落声。声音不大,但是足够让所有人听清楚。
15. 15
“嘁,连女生都打不过。我看那个红头发的也不怎么样。”
场边传来奚落声。声音不大,但是足够让所有人听清楚。
藤堂夕夏心头一震。
她没有想过,身为男选手,向女选手挑战需要承受的压力。看着向日眼眸一黯,她收紧双手。
“你知道自己很强,对吧。”
她说。
向日抬头,脸上带着些迷茫与空洞。
“你很强。为了打败你,我做过很多功课。永远,不要怀疑这一点。”
她再一次加大指尖的力度,想要将这份坚信传达过去。
场边的嘲讽还没有停止。裁判刚宣布完比分时的那股热潮散去,场子渐渐安静下来。那人刻薄的话语愈发刺耳。
迹部等人向发声处望去。那个出言不逊的男生,是网球部二年级的学长小谷正人。他刚刚被一年生拉下正选的位置,对迹部上位的事很是不满。平日里无事尚可相安,可一旦得着机会,他必定借机发难。
“喂,那边那个。喂,说你呢。”
藤堂夕夏早已松开向日的手。她向着小谷正人的方向移动了几步,朝他大声喊话。
“来吧,打一场。”
她看着他,脑袋飞速地向着球场侧点一下,示意他上场。
她自然不清楚男网部里的那些隐秘,只是看到那个男生也着一身网球服,猜测他也是网球部的。
他喋喋不休的恶劣言辞,在她的脑子里嗡嗡作响。
又来了,那仿佛隔在玻璃片中的讥笑声、叫嚣声,头皮传来刺痛,名为理智的神经再次面临挑战。
先前那股难言的情绪正在体内迅速凝聚。
它即将成为一刃利剑,破空而出。
“藤堂!”
清水纯子从教练椅上“唰”地一下站起来。
“不是觉得对手是女生的话,你就一定能赢吗?”
没有理会清水部长警告似的呼唤,也没有回头,她正视前方自顾自地继续说。
“试试看啊。你不敢吗?”
犹如盯紧猎物的猎豹,藤堂夕夏的眼神死锁在小谷正人身上。
“你刚刚打完一场比赛。给本大爷清醒点。”
迹部的声音从侧面传来,藤堂夕夏猝然回头,直视他的双眼。乌黑的眼睛里有不耐,有倔犟。
“刚刚打完。所以呢?”
迹部挑眉,眼眸微眯。
“他是二年生。”
“二年生。所以呢?”
重复着迹部的话,她原路反问回去。
并没有率先移开目光,她就这么与他四目相对,不退不让,不闪不避。
阳光照耀下,藤堂夕夏起着薄汗的脸庞仿佛在发光。她浑身散发出率性与坦然的气息,无畏亦无惧。
无言地对视数秒后,迹部的唇边漾起一抹清浅的弧度。紧接着,闷沉的笑声从胸腔处响起,逐渐扩散至口腔。他仰头大笑,看上去愈发肆意张扬。
“呵,藤堂夕夏。”
灰黑色的眸子又望了她一眼,而后转向小谷正人的方向。
“上场吧,小谷正人。”
迹部的声音沉稳有力,话语简短却不容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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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就算你是部长,也不代表你能对我指手画脚。”
小谷正人下意识地想避开迹部的目光。
“真丢人啊。女生的挑战,也不敢应吗?”
迹部冷笑一声,眼中透出睥睨之色。
小谷正人牙床紧咬,瞪视夕夏一眼后,恨恨地拿起网球拍走进了场内。
又一轮比赛开局。藤堂夕夏没再收着自己,高速发球和强力扣杀齐齐上阵。
纵使前一场比赛一直在有意识地储蓄体能,但刻意拉长的战线对她来说也是不小的消耗。尤其,她面对的,是力量在她之上的男选手。
但是,对她来说,向日是可敬的对手,也是值得交的朋友。敢当着她的面,诋毁她的朋友,就请做好被她击溃的准备。
每一击都不留余地,她要燃尽自己最后的力量。
为友情,为信念。
“你真的是女人吗?”
屡次失球,甚至一度被打掉球拍的小谷正人愕然。
喉咙里有灼热的痛感,胸腔内的空气越发稀薄,每一寸肌肉都仿佛在燃烧。
藤堂夕夏嗤笑一声,手上击球的动作不断,嘴上讽刺的话语不停。
“说什么我不是女人。不过是为自己弱找的托词罢了。”
“知道自己立于不胜之地,所以你怕了。但是,你没胆子做的事,有人敢!”
“有句话叫做,咬人的狗不叫。看来学长你,还差得远呢。”
——也许我只有一身莽力。
——但我就是我。
——没有“我”,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16. 16
“6-0,藤堂胜。”
裁判宣布比分的声音划过长空。短暂的静默后,由女网部的众人起头,欢呼声与掌声如潮水般爆发开来。
藤堂夕夏抬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沉默地转头,走向女网部部员们在的位置。
远方的天空是很干净的蓝色,队员们在不远处站成一排,等着她过去。
她一步一步地向那边走着,每一脚都仿佛踩在云端。支撑她完成比赛的必胜决心骤然卸下,四肢的力量如同被抽干。
——诶?梨乃,是在哭吗?
藤堂夕夏朝她扯出一抹淡淡的笑。
哭什么...不是赢了吗?
嗯?她在喊什么吗?
我的名字?
为什么...她们...在往我这边跑?
视野开始模糊,耳边的喧嚣被不断推远,直至空白。意识被黑暗吞没的前一秒,脑子里划过最后一个念头。
——是什么,好软?
/
和迹部的谈话结束后,忍足在男网部的场地上找到了还在练习的向日。
“已经打过一场精彩的比赛,今天就先放过自己吧。”
站定后,忍足弯腰捡起滚落到脚边的黄色小球,轻轻抛起,再稳稳接住。
向日停下手中击球的动作,侧头看了他一眼。
“哼,精彩吗?我看精彩的只有藤堂吧。”
向日咬了咬牙,又对着墙壁击出一球,开始新一轮的训练循环。
“竟然在打败了我之后,又让二年生吃了鸭蛋。那家伙,是体能超人吗?”
“可是代价也很惨烈不是吗?”
忍足看了看向日在跑动中再度发颤的腿,脑子里闪过藤堂在对局末期几近惨白的脸。
这两个人,真是乱来啊。
凭着一腔热血,不管不顾地向前冲刺,是完全依靠本能打球的人。
可或许,这就是他们的可爱之处吧。
忍足将视线投向远处的天际。云层像被镶了金边,太阳温暖的余晖让此刻显得格外宁静。
和这两人正好相反,他不是一个拥有强烈情绪的人。但很奇妙的,看着他们竭尽全力的样子,那潜藏在灵魂深处的烈火,悄悄被点燃。
“那家伙,真的是...”
向日再次停下击球的动作。他蹙着眉站在原地,眼神木然地凝视地上的球,看上去有些难过。
“被嘲笑就被嘲笑嘛,有什么大不了的。何必把自己搞成那个样子?”
“别太担心了,向日。迹部已经和女网部的清水学姐聊过了。校医说,只要等藤堂睡醒了就没事了。”
“真的吗?”
闻言,他抬头看向忍足,眼中添了些光彩。
忍足点点头。
“那太好了!真让人放不下心啊,那家伙。”
向日恢复了点往日的活力。他手叉着腰,开始不留情面地吐槽起藤堂夕夏今天是如何如何的莽撞,如何如何的不计后果。
忍足轻笑。
“五十步笑百步?”
向日愣了一下,随即将火力对准忍足。
“喂!我怎么莽撞了!”
“你明知道她在诱导你使用‘月返’吧?结果还是上钩了。”
“消耗这么大的招式,你竟然大半场都在用?”
“你还真是冲动得没边了啊。”
忍足闭着眼回忆今天的比赛,然后一件一件地细数向日失误的地方。
被精准踩到痛处的向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恨不得上手去捂住忍足不断输出的嘴。
“你给我适可而止啊!忍足!我已经很烦躁了!”
看到向日揉着自己的头发,几乎要蹦起来的模样,忍足勾起嘴角。顿了一下后,他很快便收敛笑意,换上一副认真的神色。
“虽然是这样没错,但是也许,我们能成为很好的搭档也说不定。”
“搭档?”
话题跳跃的太快,向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歪着脑袋看向忍足。
“因跳跃产生的间隙,由我来弥补。后方交给我,你尽管安心地去跳跃。”
夕阳洒在蓝发少年的身上,金色的光芒在他的身后延伸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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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平静无波,内里却透着专注与纯粹,隐隐闪烁出坚定的光芒。
“向日,组双打吗?”
/
藤堂夕夏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是熟悉的保健室天花板。室内没有开灯,柔和的光线洒进窗内,整个房间笼上朦胧的光晕。
随着意识的逐渐恢复,视线也变得清晰,晕倒前的事接连浮现在脑海中。
她伸手摸了摸口袋,掏出手机。已经六点半了,她这是睡了快两个小时?
她顺手点开手机里的几封未读邮件。
第一封来自忍足侑士。
「原来山神之女怕鬼吗?」
看样子,是在看比赛的时候顺手发的...
她的脑子里飘过一排省略号。
——给你邮箱,不是让你实况吐槽我的!
第二封和第三封都来自上杉凛。
「夕夏,今天我送你回去吧?」
「啊...小景刚刚说,已经安排好了。回去后一定要好好休息哦!」
安排?
完全不明白小凛在说什么,但是现在还是先看完邮件。
接下来的几封都是来自女网部部员们的问候,说她很棒,让她注意休息之类的。
再下面的,来自天野梨乃。
「夕夏,你完了。竟敢袭清水部长的胸!」
「清水部长把我们全赶回去了,你自求多福!」
「对了,晚上给你打电话,你给我详细说说经过!」
藤堂夕夏的心中突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此时,她的身体已经完全苏醒,但酸软感覆盖全身,后脑勺也在隐隐作痛。她艰难地翻身,将手撑在床面,试图让自己坐起来。
“你醒了?”
她对上了一双红色的眸子。那人端坐在离床不远的地方,双手交抱在胸前,红色的短发一如既往的飒爽。只是她目光犀利如刃,面色铁青如罩一层寒霜。在光线昏暗的房间里,乍一看,如恶鬼修罗现世。
藤堂夕夏背脊发凉,一瞬空白的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字。
——救命。
17. 17
她和清水纯子相视数秒。寂静之中,心跳砰砰作响,她感到体内的血液进一步冷却,仿佛即将凝成一条冰河。
“把自己搞成这样,开心吗?”
不是平日里咆哮似的语调,清水纯子的声音冷静而克制。但那微抿的嘴唇,因用力而泛白的指节,和明显起伏的胸腔,让这份平静显得像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因为体能消耗过度,再加上躺了两个小时,藤堂夕夏的手脚冰凉。她努力稳了稳颤抖的身体,说:“其实...也没有太惨吧。”
“你简直荒唐至极!”
清水纯子的声音如一颗炮弹,在房间里“轰”得一下炸开。原本就觉得冷的夕夏被吓得猛地往后一弹,差点摔到床下。
清水纯子的眉宇紧锁,又盯了她半晌,长叹一口气后,终于还是放柔了语调。
“藤堂,网球不是用来发泄的工具。”
“...我没有在发泄。”
“你那种毫无策略的莽攻,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是发泄是什么?”
藤堂夕夏咬着唇,眼睛望着房间另一侧的墙壁,嘟囔着:“赢了不就行了吗。”
清水纯子冷哼一声。
“如果不是那人太废物,你以为你能赢得这么轻松?”
她知道,清水说的一点错也没有。当时,她心里憋着一口气,几乎是以赌上一切的心态投入了比赛。如果那个人恰好是正选水平,她应该会输得很难堪。
“可是,难道我眼睁睁地看着朋友被嘲笑吗?”
“你每一个朋友被嘲笑,你都要上去管一管吗?”
清水纯子猛地提高音量,在气势上彻底压过夕夏。
“迹部那小子竟然也由着你胡闹!”
她越想越气,但看着夕夏黯淡下去的眸光,她把徘徊在嘴边的那些更为难听的句子吞了下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课题,藤堂。你想保护朋友的心情我能够理解,但是他们也许并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而且,要逞英雄,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清水纯子没有说的是,其实,她观看了上杉凛和藤堂夕夏比赛的后半场。
这两人都是不可多得的好苗子。之前,她查阅上杉凛的资料后,联系了迹部。迹部对上杉凛的事情特别上心,不仅提供了额外的资料,还向她大致介绍了上杉凛的背景。当时,她就隐隐觉得,也许藤堂会是解开上杉凛心结的催化剂。只是,她没有料到,被激怒的上杉凛,球风冷静却狠绝,而藤堂则是不惜以身作饵,也要逼出对方的潜力。那种献祭式的打法,看得她心惊。
这两人,一个是冰,一个是火。
夕夏这孩子,内心柔软,面子上却绷着一副刚强的样子。过刚易折,所有人都被她点燃了,但她自己呢?
藤堂夕夏低着头,把手撑在床上,指尖紧紧抓着底下的被单。
“惜着点自己吧,夕夏。”
不是“藤堂”,也不是“藤堂夕夏”,这是清水部长第一次喊她的名字。语气轻柔的,让她感到喉咙处有一阵紧绷的酸涩感。
“你很年轻,也很有天赋。你的打法也许能让你赢一阵子。不,或许打到高中也没问题。但是以后呢?你只为网球而活吗?”她顿了顿,“打球是要用脑子的,能多用一份脑,少出一分力,你就比对手多一分胜算。”
“可是这不是我的风格。”
藤堂夕夏终于找回了点自己的声音。
“你那招什么‘山神之女’不就很好吗?”
夕夏一噎。
“至少,这么去尝试一下吧。”
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清水纯子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后,才接着说下去。
“都大会,你和上杉凛作为第二双打出场。”
“什么?”
她呼吸一滞,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可我是单打选手!这辈子也没和别人组过双打!”
先前脆弱的样子消失,她眼中的不满情绪开始涌动。
“呵,你才几岁就这辈子了。”清水纯子睨了她一眼,“不会打双打就去学。成为自己,超越自己,别把路走窄了。”
说完,清水纯子无视掉藤堂夕夏气得冒火的目光,站起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处,回头低声道。
“那孩子需要你。也许,你也需要她。”
/
清水纯子走后不久,藤堂夕夏也赶紧收拾东西回家。
她拖着虚浮的脚步向前迈进,肩上的网球包显得分外沉重。
暮色笼罩校园,远方的教学楼里还残留着几抹灯光,小径旁的树木被风拂过,飘零的落叶在地上转着圈。
踱步至校门口时,一个修长的身影映入眼帘。白色的路灯洒下,如同在他身上覆了一层薄霜。少年的目光落于某处虚无,神色飘渺。分明近在眼前,但他周身仿佛有一堵透明的空气墙,将他与世界隔绝开来。
——他,一直是这样的吗?
“忍足。”
藤堂夕夏出声唤他。
回过头看她的一瞬,他的脸上晕开一抹浅笑,冷淡的气息消散。
那堵空气墙,消失了。
“你怎么还在这?”
“在等你。”
“诶?”藤堂夕夏怔愣一下,转念又想起之前上杉凛的邮件。
“你不会就是迹部桑的‘安排’吧?”
“迹部?”忍足沉吟数秒,“嗯...和他商量过了,今天还是有人护送你回去比较好。”
“护送?没必要吧,我哪有那么娇弱。”
她大笑几声,语调和往常相差不大。但也许是夜间温度稍降,凉意让她的声音有些颤,听起来轻飘无力。
忍足没有理会她,伸手拿过她背着的网球包,往前侧了侧头。
“走吧。”
肩上的重量猛地一轻。已不剩多少力气推脱,她跟上了他的步伐。
“今天就打个车吧。”
“打车?”她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我不要。”
“为什么?”
她正了正神色,“我家的家训是拒绝骄奢淫逸。要是让我爷爷知道,我为了这么点小事放纵自己,又要说我贪图享乐了。”
忍足被气笑了,“打球都打晕了,还拒绝骄奢淫逸呢?别说享乐了,要不你先学着保命吧。”
这话听着耳熟。不久前与清水部长的对话一不留神又溜进脑海,藤堂夕夏蔫了下去。她低着头,不说话。
片刻后,脑袋斜侧方上空传来似是妥协的叹息。
“真拿你没办法。不仅是位拼命小姐,还是位顽固小姐,真让人伤脑筋啊。”
低沉的声线,搭配独特的关西口音,一通熟练的吐槽,听得她面上浮起一层赧意。
“什么啊忍足。”
她不满地抬头,习惯性地握紧拳头,给他肚子上来了一拳。
玩笑似的打闹动作一向不太疼,但今天却格外轻飘。像被逗急了的猫咪,气恼地抬起爪子,试图挽回点颜面,最后却顾及什么似的柔柔落下。
比起威慑力,更像在撒娇。
她本人好像也察觉到了这一点。
“攻击力下降了,藤堂。”
她挑了挑眉,凝神聚气,抬手,又给了他一拳。
“嗯,有平时80%的力道了。还来吗?”
忍足努力压着嘴角,但即使隔着镜片,眼里浓浓的笑意还是溢了出来。
“你的表情管理也失效了,忍足!”
不甘示弱地回了他一句后,她也忍不住笑了。
——我们在干嘛啊。
——好幼稚!
“好吧,我承认了。我的血槽已经要空了。啊啊啊,今天怎么这么惨啊!”
看着藤堂抓狂的模样,忍足终于破功,笑容像涟漪一样,从嘴角扩散到整张脸。
“我们先去一下便利店。”
快走到电车站附近,忍足突然说道。
“你要买东西吗?”
她一头雾水,但还是跟了上去。
便利店里的灯光明亮,有三五个人在收银处排队。所幸,玻璃窗边的座位很空。她走过去随便找了个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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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下,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发着呆。
“他们剩的东西不多了,我看着选了几样,希望合你胃口。”
夕夏抬头。
忍足朝她走来,左右手都拿着东西。他把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放,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后,将夕夏和自己面前的那方区域仔细擦过。而后将一杯关东煮,和一杯温开水摆至她面前。
“先喝点水吧,关东煮的汤汁可能会有点咸。”
忍足在她侧边的位置坐下。
果然,身体虚弱时,精神也会变得脆弱。
今天第一次的,她感到眼眶有一些酸涩。
“快喝吧,凉了就不好了。本来体脂率低的人就怕冷,你今天这么消耗,补充热量是必须的。”
夕夏伸手握住那杯温开水,暖意从指尖蔓延开来。
“忍足你这样好像我的私人医生啊。”
忍足轻笑。
“说的也是,开学两个月,你进了3次保健室。再有下次,我要开始收诊疗费了。”
“是该收了,不然你这医生当得真憋屈。赚不到钱不说,还得倒贴钱。”
她促狭地看了忍足一眼,然后毫不客气地开始享用自己面前的美食。
暖呼呼的食物下肚,热度从胃里开始,迅速温暖了她的四肢百骸。看她吃得正香,忍足也去为自己点了一份,并顺便和家里报备一声。
两人边吃边聊着天。
“话说,我就要和小凛组双打了。”
在碗里物色着下一个目标,夕夏随口一提。
“这么巧,我也要和向日组双打了。”
“诶?我以为你是单打选手。”
之前去观察向日打球的那几天,她顺便也看了男网部其他成员的水平。忍足应该属于里面的佼佼者,攻防兼备,是很优秀的单打选手。
“偶尔尝试一下不同的事物,也很有趣不是吗?”
又将一大块萝卜整个递进口中,夕夏在脑子里回忆着清水对她和上杉凛的评价。
夕夏的脸被撑得鼓鼓囊囊,还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忍足眼里带笑地望了她一眼,又接着说:“而且,有人在场上并肩作战的话,感觉应该也不错。”
她抬头看向忍足,先前他在路灯下的寂寥面庞和此刻重叠。努力咀嚼完嘴里剩余的食物,她迅速开口,“忍足你会觉得寂寞吗?”
他惊讶地侧头看她。在明亮的灯光下,她的瞳孔泛着点棕色,眼神干净纯粹,眉宇间满是好奇。
“很在意吗?对我的事?”
“很在意!”
她点头如捣蒜,还不自觉地靠得更近了一些。
忍足没有马上接话。他的眼神流转至窗外,静了一瞬后开口:“偶尔吧。”
他的眼神再一次变得悠远,忧郁的气息悄然回归,让人觉得遥不可及。
“现在也会吗?”
夕夏的手撑在桌沿,身体微微俯向桌子,侧着脸朝他俏皮一笑。
仿佛被那笑意烫到,忍足移开视线,后又张开手掌,往她脸上轻轻一按,将她推远了一些。
“你问题太多了。”
饭毕,他们起身去了电车站。即使再三推迟,忍足还是坚持要把她送到家附近。从学校出发的话,忍足家和藤堂家完全是两个方向。不过好在,从藤堂家回忍足家,是有直达电车的。
夕夏没有忘记第一次遇到忍足是怎样的光景。临别时分,她从包里掏出练习本,翻到最末页,小心翼翼地在上面画上路线图、站名、方向。害怕自己的字迹潦草,他看不懂,夕夏一笔一顿写得格外认真。末了,她哗啦一声撕下那页,朝他递了过去。
“别迷路了。到家和我说一声。”
“什么啊,完全被当成小孩了吗?”
忍足打量着手里新得来的的纸张,嘴角的笑意却压也压不住。他将纸张仔细折好,放回包内。
夜晚的天空如一块深色的天鹅绒,几颗星星点缀其间,温柔地照亮黑夜的深邃。
“明天见,藤堂。”他说。
“明天见。”
18. 18
与男网部的那场比赛后,藤堂夕夏一战成名。最新期的校园周刊上,刊登了一篇文章,标题为“女网部崛起?!”,配图是她和迹部在球场上,共同将目光投向小谷正人的那一幕。
图中,少年身姿笔挺,眸光傲然,如睥睨天下的帝王;少女眼神倔强坚毅,英气逼人,如古时驰骋沙场的巾帼将军。
这张配图,再加上藤堂的姓氏,不禁让人联想到战国时期那位著名的藤堂武将。藤堂夕夏“女将军”的称号就这么传开了。
当然,关于她的评论也并非全都正面。疑似以小谷正人为首的一波人,给她起了另一个外号,名曰“疯狗”。
因为与她的球风意外地贴合,这个外号的流行程度一度不亚于“女将军”。更有甚者,合二者为一,称她为“疯狗将军”。
藤堂夕夏对“女将军”一名没有太多感想。那位“真”藤堂将军的画像还在她家祖屋里挂着呢,她这个假的,有什么好得瑟的呢?倒是听到“疯狗”一词时,她差点笑岔了气。
不过,她的两个好朋友,是真为她操心。
梨乃常常一脸担忧地摇头,说她“估计得单身三年了”。凛特意去拜托了迹部,希望他能帮忙压制一下这个外号的传播。
但她本人毫不在意,现在她在学校里都是横着走的。要早有这称号,当初也不至于受铃木香里的气。
/
午休,天台上。
向日捧着手机,乐不可支。
“哈哈哈哈哈,这都过了多久了,我刚看到论坛上还有人叫你疯狗诶。明明迹部已经给新闻社交代过了,结果这风头还是没压下去。我看你这三年别想摆脱这个词了。”
冰帝的校园论坛由新闻社运营。发帖的那些人,估计是小谷正人一伙。他那天在球场上出了大丑,第二天就退部了。
此时,藤堂夕夏正在与忍足、向日、梨乃三人在天台吃午餐。收了忍足近一个月的牛奶,又收了向日五份甜点,赚得盆满钵满后,她良心发现,决定回请他们一顿。
顺便,也捎上了天野梨乃。梨乃现在学着夕夏信奉交友自由。毕竟,和“疯狗”是朋友,她这下是真不怕什么后援团找麻烦了。
午餐是夕夏亲手准备的便当。
为了给每个人都做出符合口味的便当,上周她询问了他们的偏好和忌口。向日和梨乃都很爽快地给了答案,忍足则是让她不用费事,和另外两人的一样就行。
当时,她在心里又吐槽了忍足一百遍。一方面是嫌弃他嘴上说着不用费事,却让她花了最多的时间思考给他做什么。另一方面,是因为他们现在的关系有些微妙。
不久前,学校举行了期中考试。藤堂夕夏的英语接近满分,数理化也不差,因为粗心大意,分数没有特别冒尖。然而,她的国语成绩惨不忍睹,直接将她从本可以进入年级前一百的尖子生,拉到了中游水平。更不幸的是,她需要补考。
在国文老师高桥小姐的暴风怒吼下,她成功被分配给高桥老师的心头宝——忍足侑士同学,进行一对一帮扶。
在班里,忍足的国语分数并不是最高的,但是因为他看书多,写出的文章逻辑清晰,鞭辟入里,常被老师列为典范。而且在高桥老师的眼中,这两人看起来很熟。藤堂夕夏“疯狗”的名声在外,高桥担心一般同学治不住她。
就这样,一有空她就得跟着忍足去看书。忍足会给她指定每周的必读书目,读完还得交心得。
好好的同班同学,一下子变成写作文的“监工”。再好看的人,她也会看他不顺眼。所以,她最近“揍”他的频率都变高了。
不过,不爽归不爽,给人家做饭还是得好好做的。
“夕夏,你厨艺好好啊!”
看着手中精致的食物,向日和梨乃接连感叹。忍足也是一副有些惊喜的表情。
向日碗里的是炸鸡块和天妇罗。为了中和炸物的油腻,夕夏为他搭配了清炒时蔬。梨乃是地道的关东人,口味偏重。她拿到的是酱烧茄子,配牛肉饭。至于忍足,考虑到他关西人的背景,给他的是玉子烧,烤鳗鱼和蟹味菇饭。
夕夏的奶奶是京都人,从小耳濡目染的,她对关西料理有一些了解。尤其是烤鳗鱼,关东人喜欢先蒸再烤,而她嫌麻烦,更偏爱关西人直接上火烤的做法。
为了省事,她自己的那份是和忍足一样的。除了主菜,每一份便当里另配了一小份纳豆和腌渍节节草。
“本来还担心你‘疯狗’的名号上身,中学期间都谈不了恋爱。但你这厨艺一秀,追你的人估计得从这排到校门口。”
口腹之欲被满足,天野梨乃能把人夸到天上去。
藤堂夕夏白了她一眼。
“不必了。你怎么满脑子恋爱恋爱的,有空多想想比赛的事吧。”
都大会已经近在眼前,参赛的人在努力备战,不参赛的也在帮忙协调后援工作。
“你不吃纳豆吗?”
夕夏转向忍足。
“啊,其他的都很棒,但是纳豆确实是无福消受。”
忍足正捻着筷子,粘上些饭粒,然后小心翼翼地用筷子尖,将本就处于饭盒角落的纳豆推得更远了些。最后,他在便当盒的边缘将那些饭粒仔细刮掉。
“你不吃的话,就给我吧!”
向日的一双大眼睛,扑闪闪的。说着,就把筷子伸进了忍足的碗里。
“喂!不要随便从别人碗里夹东西啊!”
“噗——”
难得瞧见忍足苦手的模样,夕夏一下子笑出声。
“让你不告诉我你的喜好,这下踩雷了吧?”
忍足无奈地睨了她一眼。
“失策了。”
“话说夕夏,都大会你会出场吧?”
得到双份纳豆的向日,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又递了一大勺。
自从给夕夏送甜点起,他开始就对她直呼其名了。给的说法是,这样有助于他提醒自己,她是女生。
他当然没能逃过肚子上挨一拳的命运。
“会的。我和小凛是双打二。”
“诶?!双打吗?”
向日是在场唯一惊讶的人。
“你是不知道,她和小凛都要吵翻天了。你能想象吗,上杉凛吵架的样子?”
天野梨乃接过话头,凑到向日身边跟他普及这两人的近况。
最近,她每天在部里围观她们斗法。藤堂夕夏跟炮仗似的,脾气一上来,想到什么说什么,毫无章法;上杉凛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常能把夕夏怼得哑口无言。难得见到上杉凛如此有精神的样子,她在一旁围观地很开心。
“需要帮忙吗?”
忍足扫了一眼身边的夕夏。
夕夏摇摇头,由着梨乃给向日说完女网部的八卦。
“天野梨乃,珍惜你最后的看戏时光吧。我跟小凛应该很快就不会吵了。”
“嗯?你想到办法了?这么快?”
藤堂夕夏神秘一笑。
她和上杉凛的双打配合确实进行的不太顺利。两个个性倔犟,又极有主见的单打选手凑在一起,磨合必定是一件难事。上杉凛的思维缜密且极其理智,球风与夕夏南辕北辙。两人意见相左时,为了说服她,夕夏不得不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对策。
终于,前几天她在听歌时灵光一现。她们俩的步调不一致,节奏不统一。那就借助外力,强行统一不就好了?
想到这,夕夏越发觉得此事可行,心里美滋滋的。于是,她顺手从装便当的手提袋中掏出“今日份”草莓牛奶,作为午餐的搭配。
“诶,侑士?你今天是不是也买了这个?”
向日睁着圆圆的双眼,指着夕夏手中的牛奶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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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他送的啊。”
并未觉得有丝毫不妥,夕夏直接为向日解惑。随即,她举起牛奶喝了一口。微凉的牛奶滑过食道,在逐渐升温的天气里显得格外惬意。她舒服地眯了眯眼。
向日的目光在夕夏手里的牛奶盒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他愤然跃起。
“什么?侑士你上次果汁钱还没还我,竟然还有钱请别人喝牛奶!”
没留神,一口奶卡在喉咙管,藤堂夕夏猛地咳嗽起来,整张脸被呛得通红。
——不是吧,不是因为我才没钱还人家吧。
忍足就坐在她旁边,下意识地伸手给她拍着后背顺气。
“喂,岳人。你不要一惊一乍的啊。‘将军小姐’都被你吓到了。”
他的尾音轻扬,话里带着笑意,怎么听都是打趣多过关心。奇奇怪怪的称呼,也让她头皮一紧。
向日鼓起腮帮子,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下。
“胆子这么小,算哪门子将军啊。”
刚缓过劲来,夕夏就朝着向日呲起牙瞪起眼,警告意味十足。
忍足收回帮夕夏顺气的手,坐回原位,嘴角微扬,别有兴致地看着夕夏和岳人两人眼神交战。收回目光时,却不经意间对上了天野梨乃探究的神情。
——忍足君,有点不对劲吧?
天野梨乃嘴边勾起一抹笑。
“我刚刚发现,你们俩的名字好像啊。Yuushi和Yuuka,简直像一家人一样,好有缘分哦。”
这句话,天野梨乃是盯着忍足说的。
“诶?好像真的是!”
向日接茬。
忍足早已收敛表情,看上去与平时无异。
回过头来的夕夏则是有些茫然,不明白为什么梨乃的语调听着怪怪的。
“大概上辈子是兄妹吧。”
没有多想,夕夏坦荡荡地说。
忍足的嘴角抽动了一下,“说起兄妹,你和岳人才更像吧。”
“谁和他像了!”
“谁和她像了!”
两人同时开口,声音几乎叠在一起。
话音刚落,他们又瞪向彼此,双双叉着腰,开始新一轮唇枪舌剑。明明长相、身材截然不同,但那吵起架来的架势,如同两只躬着背哈气对峙的猫咪,倒真是如出一辙。
忍足扶额叹气。
——这两个人,就没有一天不闹腾。
/
七月,女网部成功闯入关东大赛,取得了令人瞩目的第六名。尽管未能进入全国大赛,但在赛程中,她们打出了几场精彩的对决。冰帝女网部在关东赛区崭露头角,声名鹊起。
藤堂夕夏和上杉凛的双打组合,不出意外的,关东大赛一结束就拆伙了。若要说这个组合的实力如何,负责赛事跟踪报道的《职业网球月刊》记者井上守,给予了这样的评价——
“各踞山头,水火不容。比赛中常让人为她们捏一把冷汗。但很奇妙的是,她们在关键时刻的配合默契,节奏感很好。就好像,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在引领她们。不过要我说的话,也许,还是各自单打,会更合适。”
这股看不见的力量,来自藤堂夕夏的偶像——皇后乐队。有什么能比摇滚乐更能震撼人心、激起共鸣、统一步伐呢?即使是上杉凛这种平日里只听古典乐的英皇八级钢琴手,也无法抗拒摇滚乐的热烈与激昂。
九月,在一年一度的学生会换届选举会中,迹部景吾以几乎全票通过的压倒性优势,成功当选学生会会长。令人惊讶的是,上杉凛也主动竞选,最后当选为学生会会计。
至于藤堂夕夏,在跟着忍足侑士混了三学期读书沙龙后,她终于在一年级的最后一次期末考试中,将国语成绩提升至班级的平均水平。
中学一年级的时光转瞬即逝。在粉樱漫天的时节,他们手忙脚乱地,成为了二年生。
19. 19
四月的校园,天空湛蓝如洗,几朵白云漂浮其间。微风轻荡,铺满淡粉花瓣的树枝摇曳,散发出柔和的花香。几片花瓣挣脱树的牵绊,随风而去,在空中舞出轻盈而自由的姿态。其中一片,悄然飘落,静静地停留在少年的肩头。
少年大步向前迈进,灰紫色的发梢随着步伐的律动微颤。他一把推开面前的围网门,踏入场内。击球声、脚步声、谈话声一瞬消弭,众人齐齐向他跑来。
“部长,早上好!”
少年抓住颈间的毛巾,手臂迅速下拉,又高高扬起。白色的毛巾飞向空中,最后稳稳落在早在一旁等候的桦地手里。
他带着微笑,沉浸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中。一个响指过后,他睁开双眼,眼中绽放出无与伦比的自信光芒。
“今年,跟着本大爷一起,称霸全国。”
欢呼声如惊雷般爆开,昂扬的情绪瞬间席卷整个网球场。
——真是,一如既往地爱出风头啊。
站在人群前列,被震耳欲聋的声浪冲击着,忍足和宍户对视一眼,无奈地摇头。虽然已经做了一年的队友,但要适应迹部高调的作风,看来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今天,是冰帝校园举行招新会的日子。
在主教学楼前方的一大片空地上,每个社团都设置了一个摊位。为了让学生更方便地找到感兴趣的社团,这些摊位沿着道路边缘和教学楼前的花圃整齐排列,围绕成一个规则的长方形布局。
在各个社团紧锣密鼓地筹备招新时,冰帝男网部的氛围则显得过于悠闲了。
男网部更衣室内。
“看上去很不错啊。谢了,忍足。”
泷萩之介拿起写着‘章鱼烧风味’的仙贝研究起来。刚刚淋浴完毕,他的发梢末端还带着未干的水滴。
“侑士,这个仙贝味道很赞诶!”
一旁的向日也换好衣服,随手拿起一个撕开包装,津津有味地品尝起来。
宍户皱眉扫了一眼更衣室地砖上多出来的碎屑。
“喂,岳人。马上就要去吃午餐了,你不用这么急吧。都吃到地上了!”
今天一整天都没有课,男网部也不打算为招新会作特别的准备。于是,迹部将下午的训练调整到了上午开学典礼结束后进行。
“我会清理的啦,亮!”向日应付一句,随后转向忍足,“对了侑士,这么说,你整个春假都在大阪咯?”
忍足正拿毛巾擦拭着脸上残余的水珠。
“是的,住在亲戚家里,还算方便。没办法啊,实在是太想念大阪的食物了。”
“我感觉你在大阪很忙碌诶,每次给你发邮件,你都隔好久才回。也完全没时间打电话。”
“是有点,因为家里有个难缠的家伙啊。”
忍足的嘴角勾起一道浅浅的弧度。
“难缠的家伙?”向日疑惑地歪了歪脑袋,“女朋友?”
“不要瞎说啊岳人。”
忍足从储物柜中取出校服衬衣,长臂一挥,两只手先后穿进袖子,背部紧实的肌肉线条在动作间一闪而过。他随手整理一下衣领,然后一颗一颗地扣上胸前的纽扣。
“侑士,你是不是又变壮了?”
——还变高了...
——好羡慕...
“好像确实有变重一点。”
“好好奇啊!你春假到底在干嘛!”
忍足有些好笑地瞟了向日一眼。
“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哦。话说,你的春假不是也过得很充实吗?每天跟着藤堂她们去涉谷?”
“前两周是啦,后来梨乃跟家人出去旅游,我们就没去了。”
“为了今天,那群家伙还真是拼啊。上杉桑都没有和迹部一起回英国。”
换好衣服后,宍户也插话进来。
“宍户,你也一起去的吗?”
忍足问。
宍户点头。
“泷不是也会被叫吗?天野说他审美好,很有用。我会被喊,纯粹是因为藤堂那家伙想见起司吧。”
起司是宍户养的金毛犬。藤堂给他发过最多的邮件就是——
「宍户桑!请问,明天能有幸见到起司吗?^-^」
泷轻笑一声。
“那家伙确实是喜欢狗喜欢到不行。不过,那群人都是吧。”
宍户每次牵着起司出现,都会被那几个女生团团围住。一想到他在中间手足无措的样子,泷就忍不住发笑。
宍户有些不爽地瞥了泷一眼。
“诶?亮?这袋东西我怎么看着有点眼熟?这个颜色,这个logo...”
向日探过脑袋,观察着宍户的储物柜。宍户的柜子里通常只有健身装备之类的,换洗衣物也是随手叠好放在一起。现在有一个大袋子列于其间,很是突兀。
宍户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情,但是他很快镇定下来。
“是藤堂那家伙昨天落在我家的啦。她让我今天帮忙带来,但是一早上都联系不上她,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诶?!”向日惊讶地大叫,“家里吗?你们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啦?”
忍足正从储物柜中取出一个淡黄色的小物件,放入校裤的口袋。闻言,他侧头看向宍户的方向,目光在向日说的那袋东西上停留数秒。
泷也悠悠回头,扫了他们一眼,但很快又低头专注于整理自己的柜子。
“之前遛起司的时候碰到过几次,然后发现我们好像住得还挺近。”
向日的八卦之魂被点燃,目光火热地看着宍户。忍足面色平静,但也没有移开视线,仿佛在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宍户轻叹一口气,开始讲述和藤堂夕夏变熟的全过程。
三个月前,两人在家附近的便利商店偶遇,聊了几句后发现,原来他们家竟然只隔两站路。由于夕夏很少朝宍户家的方向散步,他们此前没有碰到过。夕夏家里不让养宠物,所以她每次一看到起司就走不动路。后来,他们偶遇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这还没什么,糟糕的是,有一次他们一起散步时,撞见了宍户的母亲。
“我妈那天正好要做寿喜烧。”宍户环视身边安静听故事的人,“你们知道藤堂对食物的执念吧?她当时一听说寿喜烧的事,就把我妈夸得天花乱坠。我妈一高兴就邀请她去我家一起吃了。”
好像是想到什么尴尬的事情,他皱了皱眉才接着说,“现在,我妈每次做大餐都会让我喊她。昨天她去涉谷拿完东西,就顺路去我家吃饭了。”
“你们这,算不算见家长了?”
向日一脸坏笑地抬起手肘轻戳了宍户一下,但却突然打了一个寒战。他环顾四周,不知怎的,更衣室的空气变得有些冷。
“谁跟她见家长啊?岳人你给我闭嘴。而且,我妈就没把她当女生看。”
不在学校的时候,藤堂夕夏一向是宽松连帽衫配牛仔裤,再加上一个利落的平头。在阿姨辈的人看来,多少有些无法理解。
“对了,上次她还偷偷问我,藤堂是不是喜欢女生。”
向日笑喷。
一声清脆的“咔哒”声传来,忍足关了柜门。他的脸上挂着一丝淡笑。
“不早了,去吃饭吧。”
四人一起去餐厅吃过午餐。临出餐厅时,宍户收到了来自天野梨乃的邮件。
「衣服在你这?拿给我吧。夕夏在银座,正在往回跑。」
“哈?”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宍户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和另外三人说了邮件内容。
“应该是在为下午的事做准备。看来得去女网部一趟了。”
忍足很快整理出思路。收拾好面前的餐盘,他率先站起身离开。快走到门口时,脚步微滞。
“抱歉,稍等我一下。”
他快步走回去,拿起一瓶矿泉水,到收银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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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账。
/
藤堂夕夏立于东京银座站入口前方。
四周的高楼,如钢铁巨人,拔地而起。耸立至天际,用不规则的几何线条框定出天空的边缘。玻璃幕墙反射日光,人潮涌动、车流不息,熙攘之声全部融于耀眼的白。
思绪如野马,在脑海中奔腾冲撞。
滴答,滴答。
无形的时钟在耳边催促。每响一声,如种一粒火。火光缭绕间,她拿起手机,手指飞快动作。“啪”的一声,她合上手机,提腿向前,飞奔而去。
风声呼啸而过,景象糊成一片。
她跨越一个又一个障碍物,去年夏天开始的画面,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事情,到底是如何描绘到如此地步的?
首先,是列车因故障停运。
正当藤堂夕夏准备返回学校时,她碰上了车灯熄灭、车厢冒烟的小概率事件。全车乘客被紧急疏散,站外的出租车候车点迅速排起长龙。大量出租车涌入,让本就人流车流密集的银座更加拥挤。
其次,是天野梨乃太不靠谱!
为了今天女网部招新而做的准备,其实早在一周前就全部完成。天野梨乃开开心心地,趁着假期最后一周,和家人一起飞去了香港。结果,她淋了雨,又碰上那边的回南天。作为女网部今天的化妆师,她到学校后打开化妆包一看,发现里面好多东西都发霉了。就这样,女网部最快跑手藤堂夕夏被临时委以购物的重任。
最后,全怪她自己异想天开。
但是,自己出的主意,跪着也得完成。
去年暑假,夕夏、梨乃和凛三人约着聚会,地点定在涉谷。当天,夕夏因为无聊,提前来到涉谷准备自己先随便逛逛。百无聊赖间,她在人群中看到一个很像梨乃的人。凑过去一看才发现,就是天野梨乃本人。
梨乃一贯扎着的小麻花辫被放了下来,变成齐肩短发。她身穿一件粉色紧身露脐T恤,搭配一条系带黑色卫裤。她的身边站着一群打扮相似的人,男女都有。音乐响起,他们随着节奏起舞,舞姿或妖娆、或帅气。一曲结束,他们迅速四散而去。
从舞室的朋友处取回自己的私人物品后,天野梨乃准备梳洗一番,再去与夕夏和凛见面。走到半路,一只手勾搭上了她的肩膀。
那人微微俯身,在她耳旁轻声说——
“藏得很深嘛,天野梨乃。”
骤停的心脏恢复跳动,她狠狠推开藤堂夕夏。
“你有病啊!吓死我了!”
夕夏冲着她笑得灿烂。
“你这防备不够,下次得找个人教你防身术。”
等上杉凛到了之后,三人找了一家咖啡厅坐下。夕夏和凛说了先前看到梨乃跳舞的那一幕。两人合起伙来逼供,终于从梨乃嘴里得知,她其实已经学街舞很多年了。一开始是因为她喜欢研究舞者的妆造,后来研究着研究着,自己也跑去学了。
“原来如此。虽说冰帝没有街舞社,但是你为什么不去话剧社这种,有可能发挥你才艺的社团,反而来了女网部?我们跟跳舞毫无关系吧。”
梨乃和凛对视一眼。
“网...网球部,也很好啊。最起码,体能有加强,对跳舞也有帮助的。”
夕夏并没有遗漏梨乃和凛交换的那个眼神。她眯起双眼,看看梨乃,又看看凛。
“不,你们有事瞒着我。选吧,是你们自己说,还是我逼你们说。”
两人后背一凉。如果是吵架的话,凛是有很大几率胜过夕夏的。但是论蛮力,整个女网部,只有清水纯子能搞定她。
在夕夏冷冽的目光下,梨乃简单几句交代了真实原因。
“什...”
“给我闭嘴。敢说出去你就完了。”
梨乃死死捂住夕夏的嘴巴。
看着梨乃微红的面颊,和微颤的眼睑,一个绝妙的念头划过夕夏的脑海。
20. 20
“25分43秒。这速度跑七公里,你很行嘛,藤堂。”
泷汇报码表上的数值,毫不吝啬的地夸奖她。
藤堂夕夏抬头瞪了他一眼。
她正撑着膝盖,努力平复着呼吸。喉咙干涩得紧,吞咽时有刀割般的痛感。
几秒钟前,她终于赶回学校,结果在网球部的门口碰到了宍户一行人。刚从冲刺状态中停下,她双腿一软,绊了一下。好在宍户伸手扶了一把,才没有摔跤。
“衣...衣服呢?”
“给天野了。喂,你行不行啊。”
看着她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宍户有些担忧地问道。
她冲着宍户摆摆手。
“藤...”
一个音节还没来得及发出,藤堂夕夏已经一个闪身,跑进了女网部的场地。
忍足收回准备递出矿泉水的手,默默跟着另外三人转身离开。
他一只手握着冰凉的矿泉水瓶,另一只手插进口袋,触到先前放进去的那个小物件。光滑的圈状物体,末端的接口处有一些粗糙,在拇指的皮肤上留下细微的刺痛。
/
暖阳高悬,雪樱纷飞。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主教学楼前方的空地中央。
紫色的长卷发随风扬起。白瓷般的脸上,淡淡的黑色眼影晕开,几滴泪珠般的水钻点缀,腥红的艳色在唇间绽开。覆有精致蕾丝的黑色缎面喇叭袖,勾勒出少女/优美的肩线。黑色短裤利落简洁,马丁短靴硬朗酷飒,其间笔直匀称的双腿似雕塑般无暇。
空灵神秘的音乐响起,招新会上人声渐敛。
人们不明所以地四处张望。蓦地,有眼尖之人注意到空地中央的纤细少女,人群迅速向她聚集。
少女面色冷淡,四肢随音乐动作,整个身体空洞如提线木偶。强烈的鼓点如一阵电流袭来。她面露挣扎,双手和双腿似被无形的细线紧缚。鼓点越发急促,她仿佛将被撕裂。一个重音之后,她的身体猛然一颤,所有的束缚瞬间瓦解。
与此同时,一群打扮相似的少女,从四面八方涌现,向场中央大步走来。先前压抑的曲风一转,澎湃的摇滚乐如热浪般滚滚而至。
步履间生出劲风,动作间如猛兽出击。
是悄然绽放的暗夜玫瑰,也是巍峨黑塔上摄人心魄的嗜血女爵。
一曲终了,少女们骤然静止,红色花雨如期而至。
阳光下,猩红的、柔软的、危险的花瓣。
人群中,冷冽的、魅惑的、灿烂的脸庞。
/
“我再也不干这种事了。”
整个人瘫倒在柔软的皮质沙发上,藤堂夕夏大声宣布。
一整个下午忙前忙后,她甚至没时间卸妆换衣服。当初脑袋一热的提议,最后花了近八个月的时间从零训练,只为今天一天。
不过,抱怨归抱怨,心底里还是美滋滋的。毕竟,这种傻瓜般的行径,竟还有一帮人陪着一起疯的体验,这辈子估计只此一次。
“效果不是很好吗?我看下午女网部的人多到要爆炸了。”
泷一边说着,一边递给夕夏一杯可乐,杯沿嵌着一片新鲜的柠檬。
“那倒是。估计今年女网部的人数能赶上男网部了。”
夕夏露出得意的笑。
“啊,好可惜,我全部错过了!”
慈郎研究着夕夏和梨乃身上的奇装异服,惋惜地开口。
“谁让你跑到那么隐蔽的地方睡觉啊。我们找了你半天都没找到。”
宍户的声音有些气愤。
招新会后,迹部邀请所有男网部和女网部的成员,一起到他的豪宅聚餐。因为人多的缘故,晚餐采用自助餐的形式。在宽阔大厅的角落,一个吧台静静矗立。吧台前站着三两侍者,靠墙的柜子上摆着颜色各异的瓶装饮料。
吃过晚餐后,夕夏一行人正在吧台附近的沙发区闲聊。
“不用担心啦慈郎,迹部有找人摄像,你之后去问他就行了。”
夕夏饮下一口可乐,其中夹杂的二氧化碳直冲天灵盖,先前疲惫的情绪消散了些。
“还有摄像!”
向日惊叹。
“是啊,多亏了小凛,让我们近距离体验到了迹部桑的钞能力。”梨乃接话,“拿人手软。你看,清水部长现在都没法拒绝男网部的活动邀约了。”
梨乃微抬下巴,示意众人看过去。不远处,清水部长正手拿一个高脚杯,和几个网球部部员交谈着。
“确实。去年文化祭,迹部本来想找你们一起办的。听说,被清水一口回绝了。”
宍户回忆起当时迹部的表情,难得见他吃瘪啊。
“是啊。谁能想到,女网部和男网部还能有同桌吃饭的一天。”
吐槽的话语出口,夕夏突然感觉哪里不对劲。
好像少了点什么?
“诶?你们还画了指甲。专门找人做的吗?”
注意到夕夏和梨乃涂着的黑色美甲,慈郎好奇发问。
“那位美甲师大人现在就坐在你身旁。”
慈郎顺着其他人的视线看去,目光最终定格在了闭眼微笑的泷身上。
随后,是不出意料的惊呼声。
“泷最好了!”
梨乃不吝赞美。
泷萩之介。这个男人,不仅为演出的每一个人精心设计了美甲,还和她一起敲定了表演的妆造。不愧是花道世家的儿子,是男网部这几个人中最有用的一个。
“让凛听见了,你可就惨了。你是不是忘了迹部给我们花了多少钱?”
夕夏好心提醒道。
编舞、服装、摄像、玫瑰花雨,有哪一样不是迹部大爷的手笔?
天野梨乃撇撇嘴。
确实是这样没错,但他每次出现脸都很臭。而且,他一出现,凛就有点坐立不安。简直就像反派登场,让人不小心忽略他这个背后金主的身份。
“我一直很好奇,你们怎么会突然想到做街舞快闪的?”
伴随着宍户的问题,另一个记忆中的声线在夕夏的脑子里响起。
——街舞招新?你们不是网球部吗?
梨乃向宍户复述了她们曾向清水部长作的正经说辞,但她们几人心知肚明,真实原因是——
街舞有趣,而她们爱玩。
没有再听几人的对话,夕夏站起身,扫视一眼大厅。
——忍足呢?
“我还是去当面感谢一下迹部吧。”
她边这么说着,边往大厅中央走,目光不断在密集的人群间穿梭。
夕夏先去找了迹部。找到他时,发现小凛也在。那两人之前不知在讨论什么,气氛有一些尴尬。匆匆道过谢,她赶紧离开。
在大厅巡视几圈,又抓了几个部员问过,夕夏仍然没有看到忍足的身影。
踱步至楼梯旁,她盯着眼前铺着奢华红地毯的大理石阶梯,短暂的犹豫过后,她踏了上去。
二楼的楼梯接口处,仿佛有一道神秘结界。结界外是喧嚣与敞亮,结界内是静谧与幽暗。踏进去的一刹,如同穿越两个世界。
走廊里点着淡黄的灯光,她沿着光线缓步前行,马丁靴和地板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回荡。不多时,她来到一扇门前。门内漆黑一片,透过门上的玻璃向里望去,能依稀辨出里面是一个小型会客厅。会客厅的尽头连着一个露台,露台的边缘有雕花的石栏,还有几株叶片硕大的植物间隔摆放。一切笼罩在阴影之中,门外微弱的光线渗入,影影绰绰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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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有一个人影静默伫立在石栏旁。
夕夏轻咽口水,擦了擦手心的冷汗。深吸一口气后,她推开门,走了进去。
距离一步步拉进,那人的身形逐渐清晰。他身姿挺拔,身着白色衬衣,袖口卷起,露出一段结实的小臂。修长的手指轻扣在高脚杯的底座,杯中的红色液体在微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苍蓝色的发丝随风轻扬,高挺鼻梁上的镜片反着光,他神色莫测。
厚重的马丁靴踩在地上,阒静一片中,很难不引人注意。那人下意识地回头,目光触到她时,瞳孔微震。
少女从黑暗中走出。
夜色下,淡黑的眼线,描摹出眼窝深邃的轮廓;血色的红唇,透出馥郁而致命的危险气息;哥特式蕾丝上衣,与装点金属元素的紧身皮裤,勾勒出身体优美又凌厉的线条。
月光挥洒,她整个人泛着与平日迥然不同的冰冷光辉。
忍足失神地看着她,心跳一时失速。
若她开口,甘愿为她献上脖颈。
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低语,远方暗影斑驳。
少女轻启红唇,略显沙哑的声线,恍若深夜的呢喃。
“你在这,敢煞呢?”
(你在这,干啥呢?)
“噗——”
方才电影画面般诡谲浪漫的氛围,瞬间消散。忍足用手背抵住唇角,低声闷笑。
——藤堂夕夏,不愧是你。
“藤堂,你这是,在说关西腔?”
“学得不像吗?”
她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走过去站在他身侧。
“还是别说了,影响你气质。”
“疯狗无所谓气质的。”
忍足没有接话。
夕夏侧头瞥了他一眼。
刚刚她是故意的。虽然只有一瞬,但她捕捉到了,对视时他眼中那稍纵即逝的落寞,像雨天街角无家可归的小狗。心蓦地一软,想做点什么逗他开心,就像以往的每一次那样。
“怎么着,三周不见,学会偷偷喝闷酒了?”
“这是无酒精的。”
“要是有酒精的,我早就去举报你了。”
夕夏冷笑一声,转而又有些好奇地看向他杯中的红色液体。在吧台时,她只顾着点自己熟悉的饮料,完全没有注意到别的选择。
“想试试吗?”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一脸坦然。
她吞下准备拒绝的话语,毫不扭捏地接受了他的提议。
液体触到舌尖的刹那,她整张脸皱成一团。
——又酸又苦,在这自虐呢?
她扣住杯脚,将杯子往他的方向猛地一推,头迅速转回,脸上带着几分气鼓鼓,像是被谁诓了似的。
他接过杯子,眼里带着笑意。
一瞬闪念,一个问句抵达嘴边。
“藤堂...”
“嗯?”
少女转过头看他。
她的眼里星光璀璨。
今天下午,她在远处灿烂的、利落的、妩媚的身影浮现在脑海。
那个问句在嘴里徘徊数圈,又吞回肚内。他把手伸入裤子口袋,勾住那个光滑的圈状物。
“这个给你。”
金色的钥匙圈上挂着一个毛线钩织的向日葵,淡黄色的花瓣层层叠叠,圆润的花盘色泽温暖。花盘上点缀着一双黑色的眼睛,和一个大大的笑脸。
“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伴手礼吗?”
“嗯...道顿堀逛街时看到的。”
“谢谢你!我很喜欢!”
她惊喜地将“向日葵”举至眼前,趁着月色细细端详。
他看着她。
——也许这样,就很好。
21. 21
咚咚——
修长的指节扣响桌面。
藤堂夕夏抬头看去,清隽少年单手提包,立于桌前,眉眼间带着些漫不经心。
“走了。”
轻叹一口气,收到指令的藤堂夕夏开始收拾书包。
水曜日,没有部活,但她得跟着忍足去读书沙龙,精进国语。
前不久,二年生去了拉斯维加斯远足。在绚烂的霓虹灯和多元的美食间流连忘返多日,一朝回到东京,脱缰的心思仍在飘荡,眼下却又得对着太宰治和夏目漱石唉声叹气。
藤堂夕夏拖着步子跟在忍足身后。行至树下,淋漓的碎光洒在两人身上。
他好像,长得更高了些。
冰帝中等部每学年都会重新分班。今年,忍足侑士和藤堂夕夏还在一个班,只是从一年E班,变成了二年B班。不像迹部,永远在A班,永远是1号。
他们的座位也不如以前那样近了。二年级后,男生们的个子春笋似的拔高,为避免遮挡视线,很多人被调到了后排。藤堂夕夏的位置也就往前挪了些。
“你今天看这个吧。”
忍足递来一本书,封面是一只飞行在雪花中的白蜻蜓。
情书,岩井俊二。
藤堂夕夏默念书封上的名字。
“这是...纯爱小说?我怀疑你在夹带私货。”
“看你看不进去其他的才选的这本。不看算了。”
他的声音带着笑。说罢,他作势要把书拿走。
她赶紧一把抓住,找了个靠窗的沙发坐下。
“看看看。我正好学习一下忍足大人平时在看什么。”
升到二年级后,男网部的声势越发浩大,后援团也日益壮大。场边每天“大人”来“大人”去的,她听多了,偶尔也跟着调侃几句。
忍足斜瞥她一眼,坐在她身侧。
静下心读书,时间过得总是快的。沙龙里人不多,偶尔有压低的交谈声,但更多的是书页翻动的簌簌声。
藤堂夕夏手里的书很薄,小小的一本。岩井俊二的语言细腻又简洁。被那意境带进去后,她很快就读完了。
“这男的怎么回事!”
清脆却暴躁的女声骤然响起,如同一把利刃,给沙龙静谧的氛围划开一道口子。一束束目光倏然聚集在她身上,但她本人尚未察觉,并且打算继续输出。
“他...唔...”
长臂一捞,她的嘴被捂住。
忍足一只脚站在地面,一只膝盖跪上沙发,匆匆向着沙龙内的其他人致歉。因为有个人在不停地挣扎,怕她激动下再嚷嚷起来,他稍稍收拢力道。
她的身体顺着那力道微侧,和他面向相同的方向。也许是终于意识到自己身处何方,她没再抵抗。
沙龙里的人们逐渐收回不耐的视线。
忍足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情急之下,藤堂夕夏几乎整个人被他拢进怀里。低头,便会碰到她的发顶;不低头,淡淡的莓果清香也会钻入鼻息。
恍惚间,尖锐的痛感从掌心传来。
“嘶...”
收回的手掌上,有一圈整齐的牙印。咬得深的地方微微泛红。
一句“你属狗吗”就要脱口而出,抬头却对上她的眼睛。他看到她脸侧多出两小团淡淡的红色。
...好像是他的指印。
“抱歉...”
没人回话。
她提起包,跑了。
藤堂夕夏觉得自己是逃出沙龙的。
这种“出逃”的感觉莫名熟悉,但记忆里的上一次,只有纯然的尴尬。
忍足从侧面压来的瞬间,雨后森林般的气息涌来。只是,这森林并不清冷,反而带着存在感极强的温热。
她被一时难以抗拒的力道裹挟。人们皱眉的表情落入她的眼中,脱轨的火车撞进她的心里。
她不能理解的事情有很多。比如,为什么呆滞了那么多秒后,她才想起自己有一口利牙。
脑子一时纷乱。但好在,等忍足追上她时,她快要平静下来了。
一定是因为打扰到别人,她无地自容。
一定是男女力量的差异,她无可奈何。
“抱歉,藤堂。我刚刚...”
“该说抱歉的是我,是我看书看忘形了。”
她煞有介事地开口。
忍足上前一步,盯了盯那道红印的位置,脸上是明显松了一口气的表情。那印子已经淡到快要看不出来了。
既然已经离开沙龙,且时间还早,他们便沿着图书馆前的人工湖散步。
风将湖水吹起涟漪,搅碎一池金光,也安抚了人晕乎的脑袋。
“刚刚在沙龙里,你想说什么?”
来自忍足的问句,打破了片刻的沉默。
藤堂夕夏微微抬头,回忆起来《情书》的情节。阅读时心里聚集起的那股子气闷,成功驱散了脑子里的雾气。
“那男的。嗯,我是说藤井树。他怎么回事!”
她的声音铿锵,颇有义愤填膺之感。
“他...怎么了吗?”
惹你了?
“首先,他明明喜欢那个女同学,却什么也不说。早说不就好了?那女孩不是也喜欢他吗?非得偷偷摸摸地搞什么秘密情书,等自己死了那么多年,心意才被发现。”
她啧啧摇头,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不会觉得很浪漫吗?青春时期无疾而终的爱恋,怅然若失,却穿越了时空。”
浪漫个头。
怅然你妹的若失。
“完全不觉得。可能这辈子也无法理解。”
她带着困惑的神色看了一眼忍足,忍足则是回以无奈的笑。
“我没怎么看过纯爱小说,也没谈过恋爱。所以,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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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很懂爱情这件事。但是我总觉得,如果爱情是这样的,那还是算了吧。有这功夫,不如去吃点好的。”
忍足莞尔。
“确实是你的风格。不过,你这么说,也有道理。”
她胸口的气血早已翻涌多时。得到肯定后,她吐槽的精神更足了。
“而且,他连求婚这种事都没正式说出口是怎么回事啊!渡边还就这么默认着答应了?气死我算了!”
“或许,他就是这样的性格...”
“还有!渡边博子和藤井树的初恋长得很像是什么意思啊!替身吗?他的初恋是死了吗?不去找真人,找替身吗?他真的爱过渡边吗?啊啊啊,好想知道啊!”
忍足偶尔接话,但声音总被她连珠炮似的问题给淹没。于是,他干脆安静地听她说,顺便欣赏她捶足顿胸的模样。那架势,简直是想把藤井树从坟墓里挖出来问一问。
他们在人工湖旁驻足,面朝着湖泊发了一会儿呆。
五月的风,夹杂着青草的香气,轻盈柔和,拂去了点心头的燥意。
“忍足,抱歉。我这么说你喜欢的书,是不是很过分啊。”
冷静下来后,藤堂夕夏斟酌着开口,声音中敛去刚才的戾气。
他轻笑一声。
“不用为这种事道歉,藤堂。书就是用来讨论的。优秀的作品,能激起人探讨的欲望。你这么气愤,是因为跟书里的渡边博子共情了。从这个角度看,不正说明岩井俊二把人物刻画地很成功吗?”
确实很成功,看得人心梗。
她暗暗腹诽。
“那你看这本书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呢?”
不会,像她一样气愤吗?
忍足的目光落在湖对岸的茂密树林。
“其实,还挺平静的。更多的是感叹,即使时光荏苒,爱情还是留下了痕迹。不是很美吗?”
书中描绘的美丽景象在眼前一一浮现。
白压压的山上雪。
黑压压的心头雪。
美吗?美的。
藤堂夕夏弯下腰,随手捡起一块小石子,往湖面一抛。轻轻的一声“咚”,石子沉进湖里。
忍足也学着她的样子,捡起石子一扔。石块在水面跳跃三四下,溅起几朵水花,最终缓缓下沉。
她撇撇嘴。
“忍足,我发现我们很不一样。”
他笑了。
“因为我喜欢这本书,但你不喜欢?”
她回以一笑,但没有说话。
“一个样本太少了。我下次选几本开心点的,你再试试。”
她应和一声。
因为不太重要,所以她并未将隐隐察觉到的事情宣之于口。
他们是很不一样的人。
那些能在她心里掀起巨浪的事物,在他心里呢?也许,顶多像一颗石子扔进湖水罢了。
22. 22
藤堂夕夏最近很忙。
期中考刚刚结束,托忍足的福,她的国语成绩变得十分稳定。国语老师现在看她的眼神都慈爱了许多。但期中考一结束,都大会就要来了。
今年报名女网部的人数,相比去年只增不减。用和去年相同的方法筛掉一群训练不认真的人后,剩下的人数仍是去年的近三倍。更令人振奋的是,今年的加入者中有实力非常强劲的后辈。于是,清水部长一拍手掌,当即决定举行一场校内排名赛,所有人争夺都大会的出战资格。
如果仅仅是备战校内排名赛的话,藤堂夕夏倒不至于这么忙碌。然而今年,作为女网部次期部长的候选人,她和上杉凛被分派了更多管理类的工作。她自认做不到上杉凛那样的时间管理,常常感到疲于奔命。
毕竟,上杉大小姐,不仅担任着学生会的会计,做着音乐部的钢琴手,期中考还顺便考了个年级并列第一。
当然,藤堂夕夏本人也是热衷挑战自己极限的。在焦头烂额间,她还给自己揽了个新活儿——歌剧演出试镜。
“夕夏,还是没有想好唱什么吗?”
上杉凛坐在音乐室的三角钢琴前。她身后的白色纱帘随微风起伏,阳光透过,红木地板上仿佛铺着流动的细沙。
藤堂夕夏有些苦恼地摇头。
一般来说,七月的歌剧鉴赏会,学校会组织学生前往东京文化会馆之类的专业场所欣赏演出。去年,得益于迹部家的赞助,整个冰帝校园焕然一新,演出厅也不例外。为了利用这新装修好的、亮堂堂的演出厅,学校决定今年的歌剧鉴赏会就在校内举行,演出也交给学生们自己来。
这次的选角会面向全校开放,要求是根据歌剧《图兰朵》的内容,自选一首歌曲表演。藤堂夕夏原本是冲着排练期间会有专业声乐老师指导来的,结果却完全忘了自己平时听的多是摇滚,对这种爱情题材完全苦手,直接卡在了选歌这一步。
她先合着钢琴练了会儿音准,又随便选了几首情歌试唱,实在是唱不出感情。最后,她干脆也坐到钢琴凳上,和上杉凛并着肩聊起天来。
“小凛你是怎么做到的,课后已经这么忙了,还能考到年级第一。”
藤堂夕夏一边问着,一边随手在高音区按了几个大三和弦。
“也没什么特别的,很多人都能做到呀。”
上杉凛坐在夕夏的左侧,就着她的和弦与节奏,在低音区即兴加了几段旋律。
“听起来很不错呢!”
藤堂夕夏忍不住称赞。
对方却只是摇头。
“只能说是中规中矩。有一定乐理知识的人应该都能办到。”
——我就办不到。
藤堂夕夏睨了她一眼。
“小凛,你是不是一直在拿自己跟迹部比?”
伴奏戛然而止,上杉凛眼睫微抬。
“成绩、网球、钢琴,每一样都是。你是想超越迹部吗?”
——好厉害的志向。
指尖感受着琴键沉稳的回弹,她在心中默默感叹。虽然一开始,她觉得迹部很臭屁,但是一年多来的所见所闻,她不得不承认,迹部的优秀确实超出了她的想象。
上杉凛沉默良久。久到藤堂夕夏停下了手中乱按琴键的动作,回过头去看她。
她紧闭双眼,睫毛拓下淡淡的阴影。
“夕夏,你不会懂的。”
她的声音很低,却很清晰。
她说,“我爱慕着他。”
上杉凛鲜少如此直接地表达心绪,更不用说承认“喜欢”这种事。
她声音里透出一丝痛苦的底色。藤堂夕夏第一次意识到,或许,以往的打趣,都是冒犯。
“迹部他,不知道吗?”
竟然是,单向的?
上杉凛没有回答。她睁开眼睛,目光平静,如一碗清水。
“我很羡慕你,夕夏。一度还很嫉妒。”
藤堂夕夏震惊了。
上杉凛侧过头看她,结果看到她一副“天塌了”的表情。上杉凛没绷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后,纤细的手指落在琴键,一首C大调的夜曲从指间流淌而出。明亮的音调下,方才沉重的氛围消弭。
“是在你们的合照登上校报时。”上杉凛边弹琴边说着,脸上带着浅浅的笑,“那张照片上,你们看起来很般配。”
藤堂夕夏努力消化着这个信息。
那张照片确实拍得不错,把她和迹部都拍得很英俊。但是,般配?难道不是霸总和他同样霸道的好兄弟吗?
“所以,那段时间,你不会就是因为这件事,才总和我找架吵的吧?”
当时,上杉凛突然爆发,事事和她据理力争。她一直对此事感到匪夷所思。她以为是因为两人变得熟稔,才让上杉凛显露出本性。没想到,是在这等着她呢。
上杉凛指尖微顿,一抹淡红爬上耳根。
藤堂夕夏微眯双眼,猛一伸手,手指在上杉凛的腰间快速挠动起来。
上杉凛一时不察,惊叫出声。
“竟敢为了个男人跟我闹,我看你是活腻了。”
在藤堂夕夏的攻势下,上杉凛暂时顾不上形象,一边被挠得笑成一团,眼角泛泪,一边艰难闪躲,伺机反攻。
两人打闹之际,一个礼貌的男声响起。
“啊,抱歉!打扰到你们了吗?”
藤堂夕夏趁着上杉凛往声源处张望的间隙,又悄悄在她腰上戳了一下后,才悠悠转身。
门口站着一个高大的男生,他手里捏着一份乐谱,脸颊泛着红晕,肩膀略微僵硬,看上去有些局促。然而,那清俊柔和的五官,清澈的眼眸,再加上一头毛茸茸的银灰色头发,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只大型萨摩耶。
爱狗人士藤堂夕夏顿时两眼放光。
“哦,是凤君吧?”
认出是音乐部的后辈,上杉凛挂上优雅的笑容和他打招呼。她扫了一眼手表,带着歉意说:“抱歉,好像已经超过我预定的时间了。我们马上离开。”
“学姐好!”男生先向两人鞠了一躬,又连连摆手,“没关系的上杉学姐,我不着急。”
“诶?一年生吗?你长得好高哦。”
藤堂夕夏背着手走到他身边,脚尖轻跃,蹦跳了几下,想和他比比身高。
“啊,是的。学姐你好,我叫凤长太郎。”
眼看男生又要鞠躬,藤堂夕夏向他伸出手。
“你好,我是藤堂夕夏。”
凤迟疑一下后,握了上去。
“藤堂学姐好。对了,我有看女网部招新的表演。真的很精彩!”
他腼腆一笑。
“谢谢夸奖!那我可以叫你长太郎吗?”
少女露出一口白牙。
她的思维跳跃太快,凤愣了一瞬,随即满脸通红。
“啊?可...可...”
“夕夏,不要欺负学弟。”
上杉凛叹了一口气,出声给凤解围。她收拾好钢琴上的琴谱,走向门口。
“我哪欺负他了。我想和他交朋友啊。”
藤堂夕夏有些气鼓鼓地说。
“可以的,藤堂学姐。”
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看到她有些不开心的样子,凤立刻一口应下。
闻言,藤堂夕夏眼睛一亮,脸上绽开笑容。
“好!那你叫我夕夏吧。”
“好的...夕夏学姐。”
她满意地点点头,不过下一秒上杉凛就挽上她的手臂,一把将她拖走了。
“抱歉了,凤君,我们先走一步。不耽误你练习了。”
上杉凛微微一笑,和凤告别。
/
体育课刚刚结束。更衣室内,藤堂夕夏边换衣服,边在脑子里琢磨着《图兰朵》的剧本。
其实故事并不复杂。王子爱上了美丽却冷酷的公主。为了考验求婚者,公主设下谜题。凡是答错的人,都会被杀死。最终,王子凭借热烈的爱情赢得了公主的芳心,但一直爱慕王子的侍女柳儿,却为了保护他孤独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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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去。
藤堂夕夏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冷漠的公主,痴情的王子,卑微的柳儿,她一个都不喜欢,一个也不理解。但是,她做事情不喜欢半途而废,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把选角会度过再说。
她陷入思绪中,忘了时间。直到两道陌生的女声在更衣室响起,她才意识到班里的其他同学早就走了。
“结菜,听说了吗,那位学长的事?”
女生压低了声音,好像在说着什么秘密。因为隔着一排柜子,她们并未意识到藤堂夕夏的存在。
“忍足学长吗?”
熟悉的名字传来,正准备离开的藤堂夕夏,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对啊,真没想到啊,他竟然是这种人。”
“什么啊结菜,你之前不是还对他一见钟情吗?”
“是啦。长得那么帅,很难不爱吧。但我最近听说,他之前交往过很多任女友,还一度脚踏两只船呢。”
“这么劲爆?消息可靠吗?”
因为惊讶的缘故,女生的声音陡然变得高亢,另一个女生赶忙让她小声点。
“绝对可靠!是网球部三年级的学长说的,他也是大阪人。据说是前段时间回老家时碰见过。”
“啊,那估计是真的了。难怪他看起来那么游刃有余。这么一想,确实是长了一张渣男脸啊。所以说,现在是正在恋爱中?”
“听说是位妖艳的大美女。”
“哇哦~”女生拉长了语调,“学校里好多女生要心碎了。”
“有什么可心碎的,没准下一任很快就上位了呢?”
说罢,两人低声窃笑起来。
藤堂夕夏从柜子后走出来,两个女生脸上一僵。
她不是故意的,但是这两人站在离开更衣室的必经之路上。
“学姐好...”
她们声音怯怯。
“在人背后聊八卦聊得挺开心?”
看着两人心虚的样子,藤堂夕夏随口一问。
她们抿着嘴,低着头,没有回话。
藤堂夕夏嘴角一弯,走出了更衣室。但没走两步,她突然想起毛巾忘了拿,于是折返回去。
手将将要握上门把手,门内两个女生的声音再次传来。大概是看她已经走了,她们这次没再压着声音。
“刚刚那个是藤堂夕夏吧?她不是老和忍足学长一起吗?我还以为他们在交往呢。”
“这种靠着称兄道弟接近男生的人最讨厌了。”
“嗯...但她打球好像还蛮厉害的。”
“那有什么用,她又不是忍足学长喜欢的类型。我听说啊,忍足学长喜欢那种烫大波浪的长腿美人,现任好像就是的。”
女生的语调怪异,两人又低声耳语了些什么,而后传来暧昧的笑声。
“真的吗?好色哦。”
咔哒——
藤堂夕夏打开了更衣室的门。
两人的笑容再次凝固在脸上。
“这么好奇吗?要不,我给他打个电话,让他亲自给你们讲讲?”
她拿出手机按了几下。
另两人见状,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匆忙地收拾好东西,赶紧离开了。
藤堂夕夏嗤笑一声。
她并不太在意那两人对她的恶评,也不相信所谓“脚踏两条船”的诋毁。没有亲眼目睹的事情,她习惯性地持怀疑态度。
但是,好兄弟就是用来嘲笑的。她点开忍足的联系方式,编辑邮件。
「完全被学妹当成花花公子了啊。」
发送键还未被按下,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像气泡一样在脑子里浮起。
——原来在别人眼里,我们看上去像在交往吗?
——原来是正在恋爱吗?瞒得真严,不愧是他。
——原来喜欢波浪卷的长腿美人吗?
她猛打一个激灵,摇了摇头,试图把脑海中这些奇怪的问题赶出去。她成功了,但是调侃的心情到底是没了。
她删掉了这封邮件。
23.23
天边泛起琥珀色,染上橙光的云朵缓缓流动。
男网部的训练刚结束,部员们三三两两地散在场边。不远处,苍蓝发色的男生,正带着温和的笑意,从某位后援团的女生手中接过矿泉水。
藤堂夕夏坐在男网部部活室附近的长椅上,静静地看着场内惬意和谐的景象。昨天更衣室里女生的对话,悄悄钻进脑海,如一只阴湿的蚯蚓,钻进身体。
她捏了捏眉心,用痛感驱赶浮思。
她是来这里等宍户的。
昨天,她原本想回一趟祖屋。然而一年级那次,她毫无征兆地跑回去,奶奶为了给她做饭忙了很久,结果第二天就感冒了。自那之后,她被爷爷勒令,以后要回去必须至少提前两天通知。
祖屋是回不去了,她的主意就打到了起司身上。
毛茸茸的,柔软的,温暖的。
莫名其妙的,她想要一个拥抱。
和宍户提出想去撸狗后,他很大方地答应了。
他说:“没问题啊,我妈正让我喊你呢。她明天会做咖喱猪排。”
如果宍户是女生的话,藤堂夕夏应该会跳起来亲他一口。但是他不是,所以她打算今晚去亲宍户妈妈一口。
“藤堂。”
她抬头向声源处看去,宍户一行人刚从场地里出来。她站起身向他们走去。
忍足也在。朝他微笑颔首后,她飞速移开视线。
“你来得正好,给你介绍一下。那是凤,他的发球球速和你有得一拼呢。”
宍户说着,向还在场内的凤挥了挥手。
凤正和一个金棕发色的男生说话,看到宍户挥手,向着他们这边小跑过来。
“宍户学长。”
他的脸上泛着运动后的健康红晕,银灰色的头发在跑动中微微扬起。看到藤堂夕夏的瞬间,一双圆圆的狗狗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诶?”
“又见面了,长太郎。原来你也打网球啊。”
她眼眸弯弯一笑。自第一次会面后,他们在音乐教室又碰见过几次。她只知道这位学弟的钢琴水平可以和上杉凛比肩,至于其他的,她倒是不了解。
“夕夏学姐好!是的,大家都好厉害,我也要好好加油才行。”
他抬起手挠了挠后脑勺,笑容羞涩。
藤堂夕夏正打算接话,结果一个重量压到她的肩头。
“什么什么?你们认识吗?还是互称名字的关系?”
向日一只手勾住藤堂夕夏的肩膀。因为身高的缘故,他整个人斜挂在了她的身上。
藤堂夕夏翻了一个白眼,嫌弃地戳了一下搭在肩头的手。
“离我远一点向日。你现在浑身是汗,还很臭。”
果不其然,向日跳开一步,双手握成拳,绷在身侧,冲着她嚷嚷道:“我才不臭呢,胡说八道什么啊。”
对面的宍户和忍足相继笑出声。
向日嘟着嘴哼了一声,但实在是压不住好奇心,把刚刚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我们在音乐教室认识的。”
向日一脸狐疑。
“刚认识就叫名字了?”
“因为人家长得可爱啊。”
她面不改色心不跳。
直白的话语,让在场的几位纷纷愣住。
但是,进入抬杠模式后,向日也是不会轻易撤退的。
他抬起下巴,不甘示弱。
“你不会是想向学弟下手吧。有我在,不会让你得手的。”
此话一出,藤堂夕夏不乐意了。她挽起袖子,双手叉腰,打算跟向日大战个三百回合。
“啊,没有的事。夕夏学姐不是在和上杉学姐...”
同处话题中央的凤早已满脸通红,着急地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谁知,话还没说完,数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他的身上。原本只是日常斗嘴,但此刻,气氛迅速转向一个更为诡异的方向。
“我和上杉凛在?”
她示意凤继续说下去。
“啊,抱歉!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
凤将双手举至胸前,手足无措地向宍户投出求救的目光。
在刚刚那样的语境,他要说什么不言而喻。藤堂夕夏努力思考着,她到底做了什么,会让他有这种误会。
一些场景浮现在脑中。因为准备选角会的缘故,她最近常常和上杉凛粘在一起。为了感谢上杉凛花时间陪她练嗓,端茶送水的事她没少干。再加上她有些中性的外表,那群音乐部的前辈时不时会打趣道,“藤堂真是个好‘男友’呢。”
她豁然开朗。
——这孩子,不会当真了吧!
她还没来得及解释,一个声音打断了她。
“藤堂,跟我来一下。”
迹部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们身边。
他手插口袋,眉头紧锁,幽深的目光中带着一抹高傲和审视。强烈的威压感袭来,他像一只被夺了食的猛兽。
突如其来的敌意,让藤堂夕夏不明所以,和刚才尚未缓过劲的震惊交织,触到了她心里的那根反骨。
“要是我说不呢?”
她挑眉看他。
藤堂夕夏,吃软不吃硬。
好声好气地说,她当然会跟他走。但这个态度?不行。是迹部也不行。
她站定在原地,有意和他僵持。迹部却并没有多少耐心。他大步向她走来,一把攫住她的手腕,将她拖离原地。那力道果断又强势,她被拖得一个趔趄,看上去有些狼狈。
“迹部!”
忍足想出手阻拦,但慢了一步。
迹部把她拉进部活会议室,反手锁上了门。藤堂夕夏吃痛地揉了揉手腕,瞪了一眼站在门边的迹部。
“你在和凛谈恋爱?”
啊?
藤堂夕夏差点笑出来。凤学弟相信也就算了,迹部也信?
转念间,她想到了最近的变化。
她听说,现在小凛和迹部都是分开乘车来回学校,和一年级时大不相同。小凛的说法是时间对不上,可是以前小凛分明会选择去办公室等他的。
怕不是这件事干扰了他的判断,连这种荒唐的说法都信以为真。
解释的话语到了嘴边,却生生转了个方向。
“如果我说是,迹部少爷要怎么样呢?”
她扬起一丝笑,有那么点浑不吝的意思。
迹部嘴唇微抿,面色更阴沉了几分。
“迹部少爷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她还记得上杉凛那副痛苦的神情,想到那痛苦的根源就是眼前这个人,说不气是假的。
她本以为能打探到点什么。没想到听到这话后,迹部原本阴郁的表情反而舒展开来,嘴角的笑意加深,最后演变成那熟悉的放声大笑,仿佛她刚刚讲了一个绝妙的笑话。
藤堂夕夏收敛面色,那股阴霾渐渐从迹部那儿转移到她这儿。
“想象力可真丰富。”他目光灼灼,“本大爷也不是什么迂腐的人。你们要谈就谈。只是,如果凛受委屈的话,本大爷不会放过你。”
这话说的。
她有种即将成为迹部家上门女婿的感觉。
会议室内灯光如昼,白光洒下,灰紫色的发丝光泽耀眼。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想从他平静的面色里看出些许破绽。
但让她失望的是,他的脸上除了坦然,什么也没有。
藤堂夕夏轻轻转动左手手腕,上面残留的不适感得到些许舒缓。实在是无法继续胡诌下去,她无奈道:“也许你不相信,但是我是直的。”
只是喜欢和美女贴贴而已。
她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迹部眉头微动,沉默地看她。
“不过,承蒙迹部少爷信任,我一定努力帮小凛留意男友人选。”
绝不让她在你这棵树上吊死。
“你好好把关。”
迹部微勾唇角,一副悠然自得、毫不在意的模样。
藤堂夕夏迈开步子,向门口走去。
迹部脸上的那抹浅笑,蓦地变得刺眼,和室内铺天盖地的白光一起,她感到一阵眩晕。
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那拓下阴影的微颤睫毛,那为护心爱之人决然赴死的悲泣,连同那条阴湿的蚯蚓,连同手腕处灼热的隐隐刺痛,汇成一股洪流,如决堤的江水,冲刷她的理智。
她走到门口,迹部就站在她的身侧。
藤堂夕夏小学时曾和人打架。家里人怕她误入歧途,于是带她尝试了各种运动,其中就包括拳击。结果学了一段时间,家里人才品出不对劲来——学了拳击,以后打人岂不是更顺手?这才赶紧停课,给她挑选新的项目。
小时候学的那些个招式,她早不记得了,独独一个左勾拳记得清清楚楚——眼睛盯准目标,髋部肩部旋转,拳峰打击要害。
手臂一动,残影一闪,一拳到肉。
一声闷哼传来,她回过神。
她的拳头停在迹部的腹部。他因为吃痛后退一步,靠在了墙上,两人的视线恰好平齐。目光交汇间,她见证了那双灰黑色眸子从惊愕到愤怒的全过程。
没有一秒犹豫,她打开门冲了出去。刚刚在场的四人正在门外站着,但她没有功夫搭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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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脚下生风,极速掠过,如一只拼命求生的野豹。
“我走了朋友们。”
“宍户我直接去找起司了。”
抛下这两句话,她的人已经不见踪影。
与此同时,迹部也走了出来。
灰紫色的发丝,闪烁着如绸缎般的光泽;深遂的眼眸,映射出无尽的自信与决断。即使脸色泛白,扶住门框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也无碍于他君临天下的气场。他抬手捂住肚子,眼神死锁在她离开的方向。他嘴唇微动,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藤,堂,夕,夏。”
/
空气呼呼划过脸颊,周遭的景色糊成一道道线条。藤堂夕夏正在奔跑。
——什么?
——我揍了迹部。
她脑子里一团乱麻,情绪在“好舒爽”和“完蛋了”之间反复横跳。一口气跑出校园,她停在街角处撑着膝盖喘气。
“迹部欺负你了?”
听到这个名字,藤堂夕夏心头一紧,警觉地回头。
忍足在不远处,朝她缓步走来。大概也是刚刚结束奔跑,他面上泛着点红,胸口的起伏明显。
不是迹部,她松了一口气。
“也许你应该把主语和宾语的位置调换。”
她双手用力撑住膝盖,直起身来。
忍足在她面前站定,疑惑道:“你欺负迹部?”
“我给了他一拳。你没看到他疼得冒冷汗了都?”
“啊,是吗?”
他脸庞微侧,目光有一瞬飘远,不知落在何处。
——嗯?那么明显都没看到吗?
——不会是...直接追着我出来了吧...
多种情绪交杂,她一时不知作何反应。但是,今天刚见到他时的那股尴尬,倒是消散了。
“完了,忍足。我也许会被迹部赶出冰帝也说不定。”
他的嘴角弯起一个弧度。
“迹部不至于这么小气。而且,你打人也没有很疼啊。”
她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打你们我确实没真打。但我刚刚...”
她想了一会儿,但找不准描述的词。于是,她干脆退开一步,向他演示她的拳路。
拳头带风,又快、又准、又狠,完全不是平时打闹的轻飘样子。
“你还练过?”
他的眼中有一丝揶揄。
“练过一点,现在只记得这个了。”
她叹了一口气,挪到街边墙角的空白处,侧身斜靠上去,脑袋轻倚在墙面。
“我疯了吗?怎么连迹部景吾都敢打?”
忍足迈开长腿,学着她的样子,侧倚在墙上,面对着她。
“真没想到,将军小姐竟然怕他?”
屋檐投下阴影,他半张脸露在阳光下,半张脸笼在阴影中。
阳光下,他的薄唇微翘,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顺着跨越光与暗的高挺鼻梁向上,有苍蓝色的碎发和浓如鸦羽的眼睫。没有了光线的干扰,镜片形同虚设。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直直地望进她的眼中,眸色温柔,竟让她觉得有些含情脉脉的意味。
“渣男脸”这三个字跃进脑海。
昨天更衣室里的对话如鬼魅缠身扰乱着她,但一想到他毫不犹豫地追着自己出来,心里又升起一丝愧疚。
她垂下眼眸。
是了,他在恋爱方面如何,和她又有什么关系?他们是朋友,是很好的朋友。他是她来冰帝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这点不会变。
这样就够了。
她扬起与往常无异的笑容,回答道:“怕倒不至于。但是得罪了迹部,我还是做好回家种田的准备吧。”
忍足笑了。
“原来你家还有田?”
“那当然,不然我怎么敢得罪金主爸爸?”
嘴上这么说着,她在心里琢磨着明天去给迹部当面道个歉。
除了拽疼她的手腕,迹部什么也没做错。他只是无法回应给小凛同样的情感罢了。
“放心吧,迹部不会跟你计较的。”
“但愿吧。我明天就去他面前滑跪。”
他们无言地对视数秒。
那天没能问出口的问句,此刻又徘徊回嘴边。
“藤堂...”
忍足正要说些什么,藤堂夕夏的视线却越过他的肩膀,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宍户!”她向宍户亮挥了挥手,收回视线后对忍足说,“我今天要去宍户家吃饭,先走了。明天见啦!”
元气满满的笑脸在眼前一闪而过,她走向了宍户。
24.24
临近晚高峰,电车里已经没有座位。
藤堂夕夏和宍户亮并排站在电车门附近,眺望窗外。五彩斑斓的广告牌和熙熙攘攘的街道匆匆掠过,留下一片虚影。
还有几站路才到,藤堂夕夏在脑海中搜寻可以聊的话题,最后决定聊起前不久宍户推荐的《星球大战》系列。她打起精神,侧过头看向宍户,准备开口。
“不想笑的时候不用笑。”
宍户睨了她一眼,淡淡地说。
扯出的笑容凝滞片刻,她再次将视线投向窗外。
“我没有不想笑啊。”
宍户嗤笑一声。
“去照照镜子吧,看看你现在的表情有多难看。”
她的轮廓在窗面上微微颤动,窗外的天色渐暗,华灯初上。虚实交错中,她看到自己的嘴唇紧抿,眉头轻蹙,一贯明亮的眼睛像是被蒙了雾,涣散而黯淡。
沉默弥漫开来,一道无形的塑料薄膜包裹住她的口鼻。
能说什么呢?
真正想说的事,一件也说不出口。
对她来说,将理智和情感区分开,或许真的很难吧。但好在,他并没有追问下去。
“对了,我把你的号码给凤了。”
“嗯?怎么了吗?”
话题突转,那道薄膜被划开,她得以呼吸。
“他说今天给你添麻烦了,想给你道个歉。”
“不用了吧。他道什么歉?我需要给迹部道歉倒是真的。”
宍户笑了。
“你下手是真狠啊。迹部今天那个样子可是难得一见。”
“我怎么感觉你有点高兴呢?”
长马尾的发梢随着电车的晃动轻轻摇摆,宍户的嘴角大大方方地上扬。
“当众拖走女生这种事,怎么想都太过分了吧。我觉得他罪有应得。”
她微微一笑,作出大吃一惊的样子。
“什么?我在你们眼里竟然算女生吗?”
“确实是看你被拖得很狼狈,才意识到——哦,藤堂也是女生啊。”
她抬起手肘往他的手臂上狠狠一撞。
“现在又觉得你是男的了。”
她瞪了他一眼,笑声却不自觉地从喉咙里溢出。
“藤堂。”宍户的目光仍落于窗外,“我打算这周向迹部发起挑战。”
“啊?不会是为了给我报仇吧?”
存着逗弄的心思,没等宍户回话,她自己就先笑开了。
宍户冷哼一声。
“我不觉得你需要别人给你报仇。”
一板一眼的回答,她不知道接什么。宍户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们的目标,是全国大赛。今年,一定会做到。”
他直视着前方。即使没有直接与他的目光相交,她也能看到他眼里闪烁着的坚毅和无畏。
“我要变得更强。迹部是站在网球部顶点的人。和他较量,我才能知道自己还差多少。即使再次输给他也没关系,我会一直挑战,直到胜利为止。”
他紧握着上方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电车里的人们左右摇摆,他站在原地,稳如磐石。
藤堂夕夏感到一阵羞愧。
不管是宍户还是小凛,他们都在努力向上攀登。而她在干什么呢?在那任由思绪牵扯,推她入无尽的彷徨。
——不,不可以。
将烦恼抛诸脑后,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管是全国大赛,还是选角会,她都一定要好好努力才行。
重新找回目标,她觉得全身上下充满力量。
“你们比赛那天我去给你加油。”
“不用刻意为某一方加油吧,来看就行。”
宍户扫了她一眼。
对他来说,加油不是必须的。就算无人喝彩,他也会坚持走完他选的路。
“这你就不知道了,我从来都是给迹部的对家加油的。”
宍户笑了一声。
“我想起来了,中学一年级那次,给忍足加油的是你吧?嗓门真大啊。”
“就是我本人。到时候我把整个女网部都号召去给你加油。”
“那上杉桑呢?”
“...把她给忘了。没事,你加油练习,我努力策反。”
电车还在前进,他们就快到站了。
“谢谢你,宍户。”
她突然认真地说。
“谢什么?”
“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身边的伙伴都好优秀啊。有你们在身边,我觉得好幸福。”
宍户的脸蓦地皱成一团,一副“见鬼”的表情。
“闭嘴吧,你怎么这么肉麻?”
“好啊,你竟然敢让我闭嘴。我要去告诉宍户妈妈!”
“敢说你就死定了。”
/
五月末,都大会近在咫尺,选角会也如期召开。
几天前,在女网部的校内排名赛中,藤堂夕夏成功夺下一席。她将在都大会中作为单打选手出赛。在数天的纠结后,她也终于敲定了选角会上要唱的曲目。
演出厅内,淡黄的光束从天花板投下,照亮了空旷的舞台。台上只有一个话筒和一台黑色的施坦威三角钢琴伫立着。台下坐着百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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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零散分布在演出厅巨大的空间内。
观众席第一排的中央,坐着一个棕发男人。他的头发修剪得利落整齐,额前几缕发丝自然垂下,勾画出柔和的弧度。一身精致考究的西装,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和着冷淡的眉眼,他像那远方沉默屹立的冰冷山川。
他是这场选角会唯一的裁判——榊太郎。其余的,要么是候选人,要么是来凑热闹的。
表演推进得很快。不一会儿,藤堂夕夏就背着那把跟了她两年的白色电吉他上了台。
舞台上灯光炫目,舞台下暗色一片。耳边偶尔传来观众的低语,她站在舞台正中央,目光一时茫然,不知看往何处。
连接好音箱,调整好话筒,又擦了擦手心的汗。她站定后轻扫琴弦,唤回观众的注意力。
“这首歌,我想要献给柳儿,那位为爱情而死的侍女。”
她清了清嗓子,稳了稳轻颤的手,嘴角泛起一丝笑。
“也许,你们会觉得很奇怪。但是看完《图兰朵》,除了愤怒,我什么也感受不到。有的人什么也不用做,爱情就会来到身边;但有的人,即使付出生命也等不到。”
“我很好奇,抱着柳儿尸体的时候,王子在想什么呢?他会难过吗?”
如果藤井树看到渡边博子的爱意,他会难过吗?
如果迹部景吾知道上杉凛的心意,他会难过吗?
“我在想,如果我是王子的话,在柳儿弥留之际,我有没有什么话想对她说呢?然后,我听到了这首歌。一首《Before you go》,献给柳儿。”
她闭上眼,手指在琴弦上拨捻滑动。
她张开嘴,沉缓地吐出第一句歌词。
——在你离开之前,我是否还能说些什么,让你心里好受些?
——如果早点知道你的心情就好了,我们何至于此?
音符潺潺而出,低沉的伴奏挟着清澈的女声,宛如海潮悄然涌来。旋律在空气中织成一张温柔的网,将在场的人一一捕捉其间。直到那遗憾与悔恨交织而成的情绪骤然奔涌,人们才惊觉海水冰冷,窒息的痛苦攫住胸膛。但他们,无处可逃。
台上,藤堂夕夏用尽全力,用歌声、用音符,诉说心中的不平。
被爱的人,就握有权柄吗?
王子,不可以爱上柳儿吗?
宣泄情绪的迷离间隙,她的目光着落于演出厅门侧靠墙的位置。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演出厅边缘的顶灯在他的脸上撒下柔和的光芒。
太远了,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她知道,他正在注视她。
25.25
宍户挑战迹部的那一天,藤堂夕夏带着全体女网部前往观摩。后援团大部分都是支持迹部的,但随着女网部的到来,双方的支持声浪旗鼓相当。
春假期间,受藤堂夕夏之托,宍户带着起司频频造访女网部训练的舞室。他不擅长和女生交流,常常沉默寡言,却耐不住女网部众人对他印象极好。现下,她们一个一个的,正超卖力地给他加油。结果,不习惯这种热情场面的宍户,上场前就闹了个满脸通红,脸臭得很。
为了获得最佳的观战位置,藤堂夕夏混进男网部的人群,站到了那几个正选熟人的身边。
“你很行嘛,藤堂。”
泷看了一眼场边给宍户加油的热闹人群,就连上杉凛也站在其中。
藤堂夕夏冲着泷动了动眉毛,得意洋洋地收下夸奖。
“这么兴师动众的。不知道你是跟宍户关系太好了呢,还是跟迹部关系太不好了呢?”
向日感叹道。
“可能都有吧。”
她随口一应。
在选角会之前,她找迹部单独道过歉。迹部说,这种事情本大爷早就不记得了。后来还把她嘲笑了一通。她当时突然有点后悔那天没给他拍张照片,不然以后裱起来,就能和别人炫耀——她可是揍过迹部景吾的人。
“诶,侑士?比赛就快开始了,你去哪?”
“去买点东西。马上回。”
听到向日和忍足的对话,藤堂夕夏回过头。
忍足正在往外走,他的神色平静,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她却隐隐觉得,他好像不太开心。
多想无益,她将视线重新投入场内。
几局下来,宍户败局已定。7-5,他输给了迹部。女网部派了天野梨乃去给他递毛巾和水。
场边的人渐渐散去,场内的迹部和宍户正在榊指导身边听训。藤堂夕夏和身边的几个人打过招呼准备离开。
“藤堂。”
清冷的声音响起,她后背一僵。转过头时,男网部熟人们的脸庞一一划过视线。她立刻挂上恭敬的笑容,向声音的主人鞠了一躬。
“榊指导。”
她最近才知道,榊太郎不仅是音乐老师,还是男网部的网球顾问。
眼前的男人不怒自威,凛冽的气场远非那群十几岁的男生可比。那天,他一针见血地指出她在声音和吉他技巧上的问题,呛得她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看到平时耀武扬威、小狮子似的人,一秒变成眼前乖巧温顺的猫咪,向日岳人第一个笑出了声。然后,他收到了一记凌厉的眼刀。
榊指导并未把他们的那些小动作放在眼里,只是例行公事般地通知。
“藤堂,你出演柳儿。从下周开始,每天下午来演出厅报道。”
话毕,男人转身离开。
藤堂夕夏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刚刚说...我演柳儿?”
视线里的几个人纷纷向她点头。
急火攻心,她向后仰倒,正好倒进天野梨乃的怀里。
那天在台上,她可是把自己当成王子的啊!王子选不上,那公主也行吧?公主选不上,落选也行呀。但是演柳儿?在那么多人面前表演对王子的汹涌爱意吗?
“你没事吧,夕夏。”
有事,她需要一个人来给她掐一下人中。
“真是期待啊,你演的柳儿。”
每一个音节都透着嘲讽。
这声音,除了迹部景吾,还能有谁?
藤堂夕夏站起身。
“不是你搞的鬼吧。”
迹部冷笑一声。
“本大爷还没那么闲。”他将肩膀上的毛巾递给身旁的桦地,“你声音那么高,唱不了王子。情感那么丰富,也演不了公主。你又是那天唱得相对合格的,不让你演柳儿让谁演?啊嗯?”
句句在理,她无语凝噎。
“柳儿就是那个爱慕王子的侍女吗?”向日问道,眼睛流转到忍足的身上,“侑士,榊指导是不是本来打算让你演王子的啊?”
藤堂夕夏猛地回头看向忍足。
“不乐意”几个字写了满脸,她眼睛里的是不常见的惊恐。上一次见到这个神情,还是一年级在保健室,她被他吓到的时候。
他勾了勾唇角。许是刚刚喝的那款茶饮料的缘故,嘴里泛起苦味。
他推了推眼镜,回答:“已经拒绝了。”
她肩膀一沉,整个人轻松起来。
/
教学楼内阳光倾斜,透过窗格洒在走廊上。忍足侑士漫步至鞋柜前,低头换上鞋子。他随手理了理袖口,心里盘算着待会先去书店挑本书,再去咖啡厅消磨时光。
不用刻意迁就谁的步伐与时间,没有部活的下午,显得格外随心所欲。
只是,还没走出几步,那个偶尔在训练间隙浮现于脑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忍足,好巧啊!”
他看着教学楼大门外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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烂的阳光失神数秒。她最近很忙,既要出战都大会,又要参加歌剧排练。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
他转过头看她,在心里轻哼一声。
巧什么巧,明明是一副有求于人的表情。
收到他的回应后,藤堂夕夏眼眸微动,直入主题。
“嗯...对了。你能给我推荐一些关于暗恋的小说吗?”
藤堂夕夏犹豫了半天,才决定来找忍足的。她唱不出柳儿那种卑微又热烈的爱意,已经被榊指导骂了好几天了。梨乃和小凛也许能够帮她揣摩人物心理,但是她不想去揭人伤疤。想来想去,觉得还是找忍足比较靠谱。
她身后窗子透进的阳光太过刺眼,他不动声色地往回挪动几步,背部靠上一侧的鞋柜。她的目光追随着他,身体也随着他的移动侧转过来。
她的眼睛炯炯有神,但她好像又瘦了。
“为了歌剧?”他问。
“是的。我唱不好柳儿。”
她撅着嘴,两腮微鼓,像一只苦恼极了的松鼠。
“那走吧,我正好要去看书。”
不知怎么的,明明知道答案,但还是想提上一嘴。
“啊,今天不行。我还得赶去演出厅排练呢。”
不知怎么的,口中又有了涩意。他干脆大步朝她的方向走过去。
大概是超过了安全距离,她有些惊讶地开始后退。
好傻呀,后面是死路,往旁边走不就好了?
他在心里默默吐槽,却没有停下脚步。直到她的后背抵上另一侧的鞋柜,他站定在她的身前,伸手打开先前合上的柜门,摸到昨天刚买的东西。
他顿了片刻。
窗外的阳光太好,洒落在脸上,让脸部的温度悄然升高。
他低头看她。
她垂着眸,嘴唇微张,似乎是愣住了。
他轻笑一声,赶在她回神之前,退回到安全距离,将手里的东西塞给她。
“先走了。书单晚上发给你。”
他径直离开。
藤堂夕夏站在原地。那声低不可闻的笑,带出一阵轻而缓的气息,如同云烟拂过她的额顶,留下一片心悸的痒意。
她拿到的是一副护膝。
柳儿死前,会被士兵压跪在地上逼问王子的姓名。这几天她正好在排练这一幕。
她看了一眼自己的膝盖,上面挂着几块淡淡的青紫。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整理好心情,她走向了演出厅。
26.26
七月盛夏,太阳高悬碧空。两辆满载西瓜的三轮车停在冰帝男网部门口。圆滚滚、绿油油的西瓜层层叠叠地挤在一起,像碧绿起伏的波浪。西瓜的清香夹杂泥土的气息,为闷热的空气添了些许清凉。
“小子们,过来搬!”
从三轮车上翻身下来,清水纯子一声咆哮,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正值网球部部活结束的时刻,男生们带着好奇的表情向她们这边张望。
从另一辆三轮车上下来的是女网部副部长、兼三年级级花小松奈苗,她的到来无疑让气氛更加躁动了几分。
看着眼前“女神拉着西瓜车”的奇妙景象,数名男生迅速围过来。小松笑着指挥他们将西瓜搬到储藏室。
“清水学姐。”
几位正选也走了过来。
清水纯子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恭喜了各位。男网部今年成功杀进全国大赛,期待你们接下来的表现。”
“这是?”
忍足看向她身后的西瓜车。
清水纯子伸手往车里的西瓜上一拍,清脆的“啪”声在空气里一荡。
“我亲戚今天刚从田里摘的,给你们也送几个来。”
场面静了一瞬。
——几个吗?这数量,男网部可以人手一个了吧。
“谢谢学姐!”
众人齐声道。
向日四处张望了一会儿。
“夕夏呢?这种场合竟然没有她吗?抱着西瓜冲过来,我还以为她会这么登场呢。”
清水纯子的笑容微僵。
“那孩子...”
忍足抬眸,细细观察她的表情。
“是因为比赛的事吗?”
女网的赛程比男网稍晚一些。几天前 ,冰帝女网部在关东大赛第二轮迎战劲敌立海大,遗憾败北,无缘全国大赛。与此同时,男网部以关东大赛亚军的成绩成功晋级。
在男网部欢呼庆贺的时候,女网部陷入一片死寂。至少,几天前是这样的。
清水皱眉,沉吟数秒。
“...其实不怪她,她碰到了她最不擅长的类型。但输了也好,输了才能长记性。”
她仰起头,目光与那片蔚蓝的天空相对。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迫人的紧涩。
只一秒,她洪亮的声音再次响起,回荡于静默的网球场。
“输了场比赛而已,这群丫头还是太嫩了点!”
她的脸上又是舒朗的笑容。
“迹部。明年,如果她们需要的话,麻烦你帮帮她们。”
迹部冷哼一声。
“你不说,本大爷也会这么干。”
/
阳光从枝叶间洒下,斑驳的光斑映照在墙面上。空气中,有树林的呼吸声,偶尔的几阵鸟鸣,还有那沉重的、不间断的击球声。
藤堂夕夏站在网球墙前,挥拍、再挥拍。
盛夏的树林依然阴凉,她的T恤却已被汗水浸透。酸胀感从手腕蔓延到肩膀,她只机械地重复着手上的动作。
已经快一周了,那天被击败时的景象仍在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回放,一遍、再一遍。
“接下来,你应该会感到愤怒。”
“愤怒时,力量和速度会提升15%,但准确度会下降10%。”
“藤堂桑,你的小习惯真多啊。”
那人嘴角微微一弯,眼中的算计藏匿于镜片之后。
一记吊球向场后飞去。
可以的,是可以接到的距离。双腿迅速动作,脚掌猛然蹬地,身体向前扑出。
她摔在地上,球挂网了。
那人从高处向下俯视她。
她们的关东大赛结束了。
清水部长曾说,打球是要用脑子的。
如果,虚心接纳建议的话...
如果,多花一点时间练习的话...
如果,没有输掉那一局的话...
一只巨手,攥紧了她的心脏。
球拍“啪嗒”一声落下,黄色的小球在地面弹跳几次,渐渐停下。她脱力地坐到地上,胸口的衣服被她紧紧握住。这些天来第一次的,她任由自己被那片空洞吞噬。
泥土和植物的清香消失了。
树林的呼吸与鸟鸣消失了。
斑驳的树影与阳光消失了。
像是从高空坠入咸湿的海水。
疼痛从皮肤的纹理渗入,冰凉与窒息包裹住她,世界是寂静和黑暗。
“原来,是躲在角落偷偷掉眼泪的类型吗?”
熟悉的关西腔响起,像是琴弓和弦面摩擦出的悠扬低音,温暖深沉,将她从刺骨的海水中唤醒。
她吸了吸鼻子,在恍惚间回头。
一贯散漫的步调,难以辨清的神色。朦胧的视线中,他向她走来。阳光的斑点跳跃在灰白色的运动服上,他的轮廓泛起金色的涟漪。
眼眶中残余的泪水落下,视野一霎清晰。与他的目光相撞的瞬间,她后知后觉地感到难堪,迅速将头转向一边,不去看他。
耳边传来簌簌声,他大概蹲在了她的身边。
她望向目之所及的一切——树干、叶片、偶尔落于地面的小鸟,一切能让她暂时停止哭泣的事物。
“比赛输了,这么难过吗?”
对她的痛处一击即中,转移注意力的努力化为乌有。
“才不是...”
她心里冒火,猛地回头,气势汹汹地吼出几个字,但当视线触到他眸子里的那抹担忧时,话语戛然而止。
那股恼火化作更深的哽咽,泪水如暴雨倾盆。
“是她最后的机会了。清水部长...如果...不是我,她最起码...”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无力再顾及自己看上去有多狼狈。
清水纯子的梦想,是带领女网部打进全国大赛。在她中学三年级的这一年,女网部止步于关东大赛第二轮。藤堂夕夏作为第二单打,输掉了女网部晋级四分之一决赛的机会,也输掉了第一单打清水纯子最后的登场机会。
身旁的人安静地听她语无伦次地诉说心底的愧疚。偶尔她哭得凶的时候,他便拍一拍她的肩膀,低声说一句“没事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情绪逐渐平息,理智回笼。她擦去脸上余下的液体。
还是很难受,但她知道,愧疚并不会随着泪水消失。现在,她只有一条路可走。
运动带来的热气早已消散,汗湿的衣服贴在身上,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先起来吧。”
忍足伸出手把她拉了起来,脱下外套准备给她披上。她条件反射地后退,忍足的手僵在原处。
场面一下子有些尴尬。
藤堂夕夏因宣泄情绪而迟缓的大脑,终于开始转动。
最近一个多月,她在有意地回避忍足。
一方面是她太忙了,没有时间处理因为他而产生的那些奇怪的情绪波动。
另一方面,她觉得,自己作为忍足的女性好友,在他有女朋友的情况下,应该主动保持一定的距离。
上次让他帮忙列书单后,她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
谁家好人给个东西还走得那么骚包啊?
不行,还是得好好教育一下他。
她正儿八经地看向忍足。
“忍足你知道我是女生吧?”
“哈?不然呢?”
“你跟女生走得过近,女朋友不会生气吗?偶尔也注意一下分寸吧。”
送东西,借外套什么的,她作为受益方当然很开心。但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以后她的男朋友对别的女生做这些,不管是多好的朋友,她都会很不爽吧。
闻言,他的脸上出现了她不曾见过的表情。瞳孔震颤,嘴唇微张,眉毛高高挑起,像是大脑宕机般的愕然。
他足足盯了她五秒,才开口说:“我哪来的女朋友?”
嗯?
藤堂夕夏也愣了一下,然后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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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衣室听来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他的脸色越发阴沉,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情绪。那段对话的指向性非常明确,他很快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是假的。你等一下,我要给那家伙打个电话。”
用上了少见的、斩钉截铁的语气,他飞快地掏出手机,拨打电话。
藤堂夕夏在一旁安静乖巧地站着,心里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又干了件“大事”。
忍足听起来和另一方十分熟络,几个激烈的来回之后,他把电话递了过来。
她抬起手推拒。
“给我作什么?”
他抿了抿唇,直接塞到她手里。
“你好!这件事情...”
对面传来一个男生的声音,自称是忍足的堂弟。一番解释下来,事情大致是这样的:春假期间,他们在大阪偶遇了忍足的学长。当时,忍足中途离开了一会儿,学长想找忍足姐姐要联系方式,于是她谎称自己是忍足的女友。堂弟趁机在其中添油加醋,编造了一通关于忍足的情史。最后,学长悻悻地离开。没想到,这件事竟然传到了学校。
结束对话后,藤堂夕夏将手机递还给忍足。忍足又冲那头骂了句“白痴”,然后“啪”得一声挂了电话。
“为什么不问我?”
他的目光扫了过来。
“问什么?你有女朋友关我什么事?”
毫无停顿,这句话脱口而出。
忍足一噎,片刻后又说。
“你居然会这么轻易地相信谣言?”
“听起来很真实啊。而且,你平时确实有点轻浮。”
她面无表情地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忍足一怔,随即蹙起眉头,微眯着双眼看她。
“那你呢?”
“我?”
她不明所以。
“你跟宍户,跟凤。”
他唇角轻轻一弯,鼻腔里带出一声冷哼。
“...还有,上杉桑?比轻浮的话,我比不过藤堂你吧。”
藤堂夕夏瞳孔地震。确实是很久没被他怼了,她有些不习惯。张了张嘴,顿了数秒,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和他们?当然是朋友啊!都是朋友啊!不然呢?”
这三个名字让她感到莫名其妙。纷乱的思绪,她抓到什么就说什么。
“我跟谁不是这样处的?那还有人说我跟你呢!”
“说我跟你什么?”
如果说,方才他的眼神还是轻轻落在她身上的,那么现在就是死死锁住。
糟糕!
说话不过脑的弊端再次显现。明明已经隐去了更衣室对话里关于自己的部分,结果又给说漏了。
好在,她反应够快。
“说我跟你长得像,亲兄弟似的!”
回应她的是忍足扔来的外套,又大又沉,盖了她满脸。
他抬腿打算向树林外走去。
“快走吧。我快饿死了。”
“去哪?”
她抓着外套,站在原地,神情有些呆愣。
刚走出去没几步,他叹了口气,无奈地折返回来。
“我们今天要去聚餐。迹部说把你也带上。”
“啊...今天不行耶。我跟家里说好了要回老家吃饭的。”
“老家?”
“嗯。乘车要两小时吧,我确实也该走了。”
“这样啊...那好吧。”
他站在那里,手插着口袋,眉角微落,眼中的神采顿时少了几分。
两人一同向外走去。行进间,有一个念头划过脑海。还未思虑周全,话语已经溜出了嘴边。
“你要一起吗?”
“嗯?”
她垂眸一瞬,接着道。
“我是说。你要翘掉聚餐,和我回家吗?”
她咧开嘴笑了,脸上些许未干的泪痕在阳光下闪烁,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她像一颗雨后初晴的太阳。
27.27
藤堂夕夏咧开嘴笑了。
“我是说。你要翘掉聚餐,和我回家吗?”
忍足静静地站在那里,镜片中映照出的模糊树影,隐去了他的目光。影影绰绰间,她只能依稀辨得他眼睛的轮廓。
“明天是周末,不用赶早高峰。我家还有很多空房间,住宿也不用担心。”
这个时间,当天往返是不可能了。因为私心,她多说了两句,但是被拒绝的话,也没有关系。
他的嘴唇动了动。
她忽然想起,他和她是不一样的人。他不会轻易头脑发热。
但她一向不太有耐心。
“给你十秒钟考虑。”
这十秒,她数得飞快。
“那走吧。”
刚数到七,就被他打断。
“诶?”
她惊讶地看他。还以为他会拒绝,或者等倒计时结束才决定。
“将军小姐,不会这么快就反悔了吧?”
不管是他的神情还是语气,都已经恢复往常的平静。这泰然自若的微笑与反问,霎那间,攻防角色调换。
呵,会输给他吗?
“有什么好反悔的,又不是第一次带人回家了。”
她吊儿郎当地说着,还得意地笑了笑。
他的面色却是淡然,不说话,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被盯得有些发怵,藤堂夕夏率先破功。
眼珠提溜一转,她清了清喉咙,煞有介事道:“比如...上次我就带我的‘女朋友’上杉凛去了。哦,还有天野梨乃,她也挺不错的。我也想考虑一下她。要两个女朋友,不犯法吧?”
她朝他眨巴眨巴眼。
他给了她一个脑瓜崩。
打打闹闹地走出图书馆对面的那片树林,他们各自去换了衣服,又去便利店买了些吃的垫肚子。藤堂夕夏瞅着空,给家里打了电话报备。接着,两人踏上了返回藤堂家祖屋的路。
“对了忍足,你怎么知道我在那儿的?”
电车里摇摇晃晃,依旧没有座位。她抓着上方的扶手,将头倚在右手手臂内侧,侧脸看他。
“猜的。”
他左手握着扶手,看上去比她略微轻松一些。
见她没有移开视线,他接着解释。
“我想,如果你因为比赛输了哭鼻子的话,应该会找个没人的地方。唔...”
他的腰部右侧遭到袭击。是久违的闷麻触感,他低声笑了笑。
“而且,你第一次看到那个网球墙,不就是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吗?”
树林里的网球墙是藤堂夕夏和忍足侑士一起发现的。
他们在读书沙龙看书看累了时,就出去散步。图书馆旁人工湖的另一侧,是一片茂密的树林,被冰帝学生称作情人坡。他们去过几次,其中有一次走到树林深处,意外发现了那座网球墙。
“那么明显吗?”
他笑而不语。
“啊!”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她抬起倚在手臂上的脑袋,“光顾着说我的事,忘了恭喜你了。关东大赛干得真棒,全国大赛加油哦!”
“谢啦。不过,这么说来,我们都输给立海大了啊。”
他用右手轻轻托住下巴,目光飘往窗外。
“你们也是吗?”
“嗯。他们是去年的全国冠军。”
全国冠军吗?
全国,冠军,听上去如此遥远。
她甩甩头,压下心头蓦然闪现的晦暗情绪,将视线投向窗外连绵变化的景色。
她得打起精神来才行。
有人作伴,两小时的车程过得很快。到站时,藤堂夕夏的爷爷奶奶早已在出口处等候。
“这位就是忍足君吧?”
藤堂奶奶笑着看向忍足。
她着一身素雅的衣服,一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额头和眉角布满皱纹,但一双眼睛温暖明亮,依稀可见年轻时明媚美人的身影。站在她身侧的是藤堂爷爷。他穿着同色系的单色衣服,身形高大,短短的银发梳理整齐,眸光沉稳威严。
忍足礼貌地和两位长辈打过招呼。
“奶奶!”
藤堂夕夏扑进奶奶怀里,笑得很甜。
爷爷皱眉。
“你这丫头,横冲直撞的,别把你奶奶撞到了。”
她摇头晃脑地冲爷爷吐了吐舌头。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爷爷开车载他们回了祖屋。
藤堂家的祖屋是一座传统的武士宅邸。
简洁庄重的大门,黑色木质围墙,平整的青石步道,在夜色中显得格外肃穆。
沿着步道向里,是砾石铺就的屋前庭院。清冷的月光挥洒,石灯笼里柔和的烛火摇曳,隐约可见院里石头、矮树相映成趣的古雅景致。
眼前的建筑如一个庞然大物,黑色瓦顶在月光下泛着微凉的光辉,屋内淡黄色的光线透过纸窗洒出,为整个建筑增添了几分温暖的气息。
藤堂奶奶先领着忍足去了客房安置,随后去安排晚餐,并吩咐夕夏带忍足参观屋内的陈设。
两人走在走廊,脚下的木地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原来是藤堂大小姐。”
忍足似笑非笑地看她。
她“啧”得一声拉上刚打开的纸门。
“什么大小姐啊喂。”
她家并不是什么显赫人家,不过是得祖上荫蔽,吃穿不愁。家里人常教育她要节俭用度,毕竟这间祖屋每年的修缮费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他缓步跟在她的身后。
“嗯...如果说,藤堂你是江户时期重要大名的女儿,这样称呼确实还不够尊贵。我想想...”
他轻蹙眉头,沉吟片刻。
“那么,夕夏公主?”
低沉黏连的嗓音,听得藤堂夕夏脸上一热。她停下脚步,回头瞪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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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喜欢吗?那我再想想。”
“你别想了!”
她的声音提高了几度。
后方传来一声低笑。
将屋子大致转过,藤堂夕夏带忍足来到会客厅坐下,她自己跑去张罗来几杯茶水。
跪坐在矮桌的另一侧,她拿起杯子,抿了口茶。
“你说我是大名的女儿,那你是什么?”
忍足正观察着会客厅墙壁上的画作,闻言将视线移回她的身上。
没等他回答,她狡黠一笑。
“我知道了。你是通过层层选拔后,被我家聘用的御医。今天是你第一次正式拜访。”
他哑然失笑。
“到了古代,也逃不过医生的职责吗?”
“你不想当医生吗?”
他微微低头,没有说话,目光落于杯中的茶汤,手指沿着杯壁轻轻划动。
短暂的沉默后,他沉声道。
“现在想来,在下这个愚医,还是夕夏殿下亲自挑选的呢。”
他用上了奇奇怪怪的谦词与称呼。
在这庄严古朴的会客厅中,树枝虬劲的影子摇曳在纸窗上,朦胧而温暖的灯光透过木质灯具洒落,模糊了他脸部的轮廓,也柔和了他眼眸里的光芒。远处,不时传来爷爷奶奶低声的交谈,以及准备晚餐时细微的声响。
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仿佛真的成了那个,被称作‘公主殿下’的某位大名的女儿,而他也真的是一位即将受聘于她家的御医先生。
她玩心大起。
轻轻地放下手中的茶杯,她坐直身子,沉下肩膀,微抬下巴,唇角带上一丝浅笑,端出一副傲慢的神色。
她捏着嗓子道:“忍足阁下,承蒙您至今对吾身体的悉心照料,使吾的健康得以保持。若您愿意继续为吾家效力,或可考虑接受家中御医一职。若能得此身份,亦算是您应得的荣誉。请您勿忘初心,再接再厉,不辱使命。”
她的声音不急不缓,不同于平日里的活泼清脆,刻意地带上了几分娇柔细腻,如丝如缕。像是倨傲的公主,也像是不谙世事的贵女。
忍足将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到矮桌之上,修长的手指交织,几乎掩住了嘴角的笑意,但那低沉的笑声却不经意间在空气中轻柔地荡漾开来。
“承蒙夕夏殿下厚爱,为贵家效劳,实为在下莫大的荣幸。敢问殿下,薪酬之事,是否已有定规?”
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
“只是,身外之物,怕是难以打动在下。”
他眸光沉沉,兴致盎然。
她却突然演不下去了。
身外之物都打动不了,还有什么能打动得了?
很想把坐垫扔到他脸上,但转念又收回了手。
公主的架子一收,她放开了嗓音。
“一顿晚餐够不够?不够的话,再加一顿午餐?”
他挑眉。
她顾自笑开。
28.28
为了避免晚间积食,奶奶准备的晚餐非常简洁——每人一份三文鱼味噌汤、出汁卷蛋,再配上米饭。
安安静静地吃过饭,四人在桌前闲聊。同是关西人,藤堂奶奶又是京都人中偏活泼的那一派,她和忍足聊得很开心。从老家风光,一路聊到了冰帝的校园生活。
“我发现藤堂...嗯...我是说夕夏,应该挺适合演公主的。”
桌上一下子坐了三个“藤堂”,他略作思考后改了口。
“公主?学校的话剧吗?”
藤堂奶奶饶有兴致地抬头,左手端起杯子啜饮一口,手指上的银戒散发淡淡的光泽。
“嗯,夕夏出演了今年的歌...唔...”
刚刚还在认真研究桌上的巧克力点心,闻言,藤堂夕夏匆忙地捂住忍足的嘴。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爷爷狠狠瞪了她一眼,让她在客人面前注意行为举止。奶奶依旧笑眯眯的,但她知道,如果现在不满足奶奶的好奇心,下次再被爷爷骂,奶奶就不会帮忙了。
她撅着嘴坐回去。
忍足莞尔,避重就轻地向两位长辈介绍了演出当天的盛况。
总的来说,整场演出非常成功。因为排练的时间只有一个月,演员还需要背诵大量的意大利文歌词,最终,演出内容只涉及了《图兰朵》的第三幕。三位主演——一位男高音和两位女高音——的表现都十分出色。
为了让藤堂夕夏的形象更加贴近侍女,天野梨乃特意为她准备了假发。大家第一次看见她长发的样子时,还引起了小小的轰动。
一切都十分完美,直到“柳儿”赴死时与“士兵”的挣扎过于激烈,导致“柳儿”的假发掉了...
全场哗然。
就这样,藤堂夕夏带着紧紧包裹头皮的假发网,在王子怀里演完了自己的最后一幕。
演出结束后,她先挠了天野梨乃十分钟的痒痒,然后把刚刚在台下爆笑的损友们全部暴打了一遍。
男网部熟人中,幸免于难的,大概只有迹部景吾、凤长太郎和芥川慈郎。慈郎当场睡着,完全处于状况外。迹部则是淡淡地睨她,说她“不华丽到家了”。
但是长太郎,只有长太郎!一脸忧虑地安慰她:“夕夏学姐刚才在台上一定很慌张吧,发生这种事真是太糟糕了。不过,夕夏学姐处理得很棒哦!”
当然,眼下忍足并没有把最后的那段插曲说出来。当藤堂奶奶问起是否有录像时,他在藤堂夕夏警告的眼神下,谨慎地回答:“只有照片,没有录像。”
晚饭结束,忍足帮着夕夏一起收拾了碗筷。奶奶从爷爷的柜子里翻出几件宽松的衣物,给忍足用作临时的家居服。
沐浴后,见时间还早,忍足向藤堂爷爷借了本书,在房内阅读。
不一会儿,房门上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忍足,你睡了吗?”
是藤堂夕夏。
忍足起身,走过去将门拉开。
藤堂夕夏换上了白色的宽松T恤,脸颊透着洗浴后蒸腾的红晕,发梢带着点未干的水汽。她将双手背在身后,眼睛里写着几分试探与期待。
“还没有,怎么了?”
“既然这样,那走吧!”
“去哪?”
她将手从身后拿出,冲他晃了晃手里握着的手电筒,笑得神采飞扬。
“去探险!”
此时,爷爷奶奶已经睡下,忍足和夕夏轻手轻脚地摸黑出了屋子。
忍足原本打算拒绝的,因为她要去的地方,是藤堂家宅外的一片原生树林。他向来对长相抱歉的虫类感到苦手,平时总会小心翼翼地避开,一想到要晚上去树林,他浑身的细胞都在抗拒。
只可惜,他没能扛过藤堂夕夏的软磨硬泡。
出了宅子向右,有一片疏落的林子。夜风微凉,他们迈着步子,簌簌的声响从脚下传来。
藤堂夕夏侧过头去看忍足,即使在昏暗的夜色中,她也能感受到他面部的僵硬,和步伐的谨慎。
她笑道。
“你现在不像医生了,忍足。”
他上身穿着浅褐色的棉麻套头衬衫,袖口卷起,胸前V领的扣子被规规矩矩地扣到最上。下身是黑色的休闲裤,裤脚被整齐地卷好,变成七分裤的长度。
平日里校服衬衣下的精致与疏离感褪去,现在的他,看上去就是一个普普通通,但长得好看的农家少年。
“是吗?”
仔细听的话,他的声音也更紧绷了些。
“现在像是藤堂家年轻的长工。本本分分地干着自己的活,却被骄纵跋扈的家中大小姐逼迫着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他浅哼一声。
“我还在想,藤堂你怎么会突然邀请我来你家,原来是在这等着我呢。”
他回想起她刚刚规劝他的架势,说辞一套一套的,绝对蓄谋已久。
小心思被看透,她嬉笑着轻戳他的手臂,眼神里带着两分讨好。
“不用怕,我会保护你的。”
忍足无语地扫了她一眼。
因为笑着的缘故,她的脸颊微微鼓起,在月光下看起来莹润柔软,让人想捏她一下。
藤堂夕夏已经很久没有晚上来这片林子了。在听说“天狗抓小孩”的故事前,她并不害怕。后来被这事吓惨了,她就再也不敢在晚上独自乱逛。
不过,现在多了一个人,她就不怕了。
夜幕低垂,他们并肩走在树林中,脚下的泥土松软,空气中带着一丝凉意与湿润。树干在幽暗中伸向天际,微风拂过,耳边传来枝叶细碎的沙沙声,还有那越来越近的潺潺流水。
她忽然顿住脚步,一只手往他的小臂上轻轻一挡,另一只手举起,食指贴在嘴唇,朝他“嘘”了一声。她将脚步放得更轻,向前走去。
他踱着步子,目光追随她的身影。
倏然,远处亮起几点微光,像是散落凡尘的星星,在夜色中跳跃着。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们走到林子的尽头,视野豁然开朗。远方的山影出现了,白玉似的月亮出现了,蜿蜒淙淙的溪流出现了。
她走到溪边,回头冲着他笑。
月光皎洁,山影静默。成群的萤火虫飘浮在她身后的溪水之上,忽明忽暗,忽起忽落。
他想——
也许,她真的是山里的精灵。
也许,这夜色他会记得很久。
藤堂夕夏在溪边挑了两块干净点的大石头,招呼忍足过来一起坐下。
晚风习习,她舒服地闭上眼。
“去东京读书,很不适应吧?”忍足的目光落于不远处的萤火虫群,“这样原生态的风光,在东京市区可是难得一见。”
她想起了一年级的事情。那时把她气回祖屋的始作俑者之一,现在正坐在她的身旁。
“刚开始有点,后来就好了。那你呢?适应吗?你好像和你堂弟关系挺好的,来东京后会想他吗?”
他蹙起眉头,一副被恶心到的表情。
“谁会想那个家伙啊。”
嗯,看样子是想的。
沉默一会儿后,他回答了她的第一个问题。
“其实,我已经习惯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抬头看向月亮,“转过很多次学,适应环境这种事,已经习惯了。”
“很多次是多少次?”
他稍加思索。
“五次,不,六次吧。”
藤堂夕夏的心里突然有些难过,因为人一向是从不习惯到习惯的。
“那你在东京,开心吗?”
偶尔露出忧郁表情的忍足君,现在开心吗?
她看向他的时候,他恰好也看向了她。他的唇角有浅浅一湾笑,像月光下淋漓的水波。
“还不错。”
她也笑了。
月亮的碎影在溪水中摇曳,耳边的虫鸣渐弱。朦胧的光影中,世界陷入沉睡。
她的思绪飘远,眼前的景象似曾相识。
不知不觉间,几只萤火虫飞到了他们身边。她伸出手,让其中一只浮于手心之上,仿佛这样就握住了星星。
“好神奇,记忆中上一次来这里,好像也是有些悲惨的心境。”
或许是这夜色让人微醺,回忆骤然涌现。
“原来夕夏殿下现在是很悲惨的心境吗?我突然感觉有点受伤。”
或许真的是这夜色,他难得坦诚。
她笑道。
“白天的时候是。但托你的福,现在倒是还好。”
片刻,他问:“那么,上一次,是因为什么呢?”
该说吗?
她没有考虑太多。
“很想知道吗?”
“嗯。”
她静了一瞬。
“我一直觉得,男生都是幼稚鬼。”
“哈?”
忍足怔愣。
“嗯……确实女生通常会更早成熟一些。”
“我小学的时候,很喜欢让奶奶给我扎辫子。头顶上两个羊角辫,很可爱的那种。”
说着,她用手比划了一下。
“奶奶会给我买各种各样图案的头绳。今天要扎哪一个呢?我每天都很期待。”
她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怀念的神情,但转瞬,便消失了。
“那时候,班里有一个男生,每天都会来烦我。往我身上扔纸团什么的,我不理他。他又抓来虫子吓我,我也不怕。再后来……”
她顿了顿。
“再后来,他看我每天扎头绳,把头绳宝贝得不得了,他就跑来扯我头发。我不想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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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不想理。可是,真的好疼啊。”
她没有去看忍足的表情。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她想,她的叙述还算平静。
“我告诉了妈妈,也告诉了老师。她们都说,那个男生是因为喜欢我,才这么干的。
老师让我不要在意他,也对他进行了口头教育。但是,有什么用呢?他还是会来抓我的头发,还是会把我的头绳狠狠摔到地上。
也许你不相信,但那个时候我挺傻的,竟然又忍了他一段时间。”
话说出口后,她心里有了一点后悔。也许,这个话题太沉重了些,她得寻个机会将气氛调节回来。
“后来有一次,他又来了,拿着我的头绳,耀武扬威的。当时我就想,去他妈的喜欢。
我一拳过去,挥到他的脸上,然后转身拿了把剪刀,把辫子全剪了。很酷吧?”
她得意地笑了,终于抬眸看他。
他的眼神太过专注。
她的心脏漏跳一拍。
她移开视线。
“那个男孩满脸是血,我才知道,他的门牙被打掉了。我拿剪刀的动作,也把所有人吓了一跳。”
他们当时,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她。
“我被请了家长,然后我爸把我揍了一顿。故事就是这样。”
她抿了一下唇角。
她没有说的是,被打的那天,她偷偷溜出来,在这里哭了一整晚。直到第二天,爷爷奶奶旅行回来,奶奶把她护在身后,指挥爷爷把爸爸揍了一顿。
“难道,是因为这个剪的平头吗?”
“诶?”
她惊讶地抬头。
“嗯……”
很奇怪,明明一直很平静,喉咙却在此刻突然发哽。
“嗯……自那之后……头发超过一定的长度,头皮就会痛。”
他的神情并无异色。
“你猜到了吗?”
“只是想到了一个以前看过的案例,可能有类似之处。”
她疑惑地看他。
他将目光投向水中的月影。
“有一个肥胖症患者想要减重,多次尝试失败后,她开始寻求心理医生的帮助。在长达几个月的咨询中,医生发现,减重会让她重新体验特定体重时发生的重大创伤或未解决的事件。
九十多公斤时,她被迫离开家乡;八十多公斤时,她的父亲患癌去世;七十多公斤时,她一个人参加毕业舞会。有些细节可能不太准确。但是,医生理论是,每当她的体重降到一个特定数值,她就会想起曾经在那个体重时的心境。
身体记住了心里早已忘记的事情。”
藤堂夕夏认真地听着,细品他话中的含义。
“你是说,那件事给我留下了创伤,头发的长度,就像案例里的体重一样,会触发不好的回忆?”
他点头。
她笑了。
可能,确实是这样。
但人也打了,架也吵了,她还能怎么办?
半晌,没有人说话,只有潺潺流水不断。
“夕夏。”
他起身站到她面前,手撑着膝盖半蹲,让视线与她平齐。
“也许,这样也没什么用。但是……”
他的眸子一落一起。
“现在,把我想象成那个男生吧。”
“嗯?”她笑出声,“你不怕我揍你吗?”
他闭眼数秒后睁开,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很抱歉,那个时候做了过分的事。长大后每一次想起,都会觉得后悔。要是没有用幼稚的举动表达喜爱的心情就好了,要是当时能做点什么让她开心而不是哭泣就好了。
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可爱女生,有好好长大吗?要是能再遇见她就好了,要是能亲口向她道歉就好了。”
她想起来了。
那份道歉,她从未收到过。
夜色下,他苍蓝色的刘海近似于黑。刘海后温柔的眸光映在她的眼中,直抵她的心脏。
当冰凉的触感划过脸颊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又哭了。好在,只有两滴。她将头偏向一侧,用手迅速拂去。
“一天天的,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忍足。”
顿了片刻,他站起身,低沉好听的轻笑声从上方传来。
“是夕夏殿下太爱哭鼻子了。”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她抬起头看他。
夏夜的萤火虫还未离去,荧光闪烁,星星在他的眼里。
藤堂夕夏的男性朋友很多,但内心深处,她觉得他们都是幼稚鬼。
但是,忍足君好像不一样。
也许,更早以前,就觉得他不一样了。
对了。
他刚刚,是不是叫了她的名字?
29.29
忍足伸手摸了摸夕夏的发顶,夕夏抬起头看他。
倏然,“啪”的一声轻响,忍足的身体一僵,如同被人点了穴道。
“藤堂......”
仍然平静的声线,只是尾音有微不可闻的颤动。
藤堂夕夏疑惑地望向他。他的面庞埋于阴影之中,月光勾勒出他紧绷的侧脸轮廓。
“好像,有东西……”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又是一声“啪”。
“……”
他的手臂还停在半空,手掌缓慢攥成拳头。
藤堂夕夏从石头上弹跳而起,她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你别怕。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她轻轻地拍了拍忍足的小臂,以示安慰,随即打开手电筒,转去他的身后,飞速将他裤子上那只向上攀爬的绿色小可爱赶走。
然而,与此同时,她发现周围还有更多小可爱正眼巴巴地看着他们。
一般来说,不会这样的......
“嗯......”
顿了两秒,她一把拽住忍足的手腕。
“走啦,忍足!”
忍足一时不察,被她拽得脚步失错,但也因此顺利从僵硬的状态中恢复。
他们飞奔着穿过树林,脚下的树枝和落叶被踩得咔嚓作响,惊起一群林间宿鸟。夜间凉爽的空气拂面而来,带着湿润的草木气息,争先恐后地钻入鼻腔。
远离溪水后,她缓下步子回头看他。他停在几步之外,呼吸有些急促。一片昏暗中,他的神色难辨,但那低头检查衣物的动作却透露出一丝慌乱。
看惯了他泰然自若的模样,眼前这略显不安的样子,倒给他添了几分可爱。藤堂夕夏抿住嘴唇,努力压下上扬的嘴角。当忍足的视线扫过来时,她的嘴巴形成了一个奇怪的弧形。
他睨她一眼,脸侧的线条更加僵直几分。她逐渐绷不住,那条奇怪的弧形,裂开一道口子,她的笑声溢了出来,一口白牙在夜色中格外晃眼。
忍足无奈地叹气,低声问:“这么好笑?”
“好笑!被我发现弱点了,忍足!”
她点头如捣蒜,险些笑得直不起腰来。
他扶额看了她数秒,见她笑得迟迟停不下来,便干脆反拽住她的手腕,无视她的抵抗,拖着她接着往回家的方向跑。
果然,越靠近家宅,藤堂夕夏就越不敢放肆。最终,只好将笑声闷进胸腔。
一路狂奔,两人站在家宅门口,压低声音平复呼吸。路灯下,忍足的脸看上去比平日里更白一些,额前的碎发稍显凌乱。
“你先别动,我看一下有没有漏网之鱼。”
缓过劲来,她凑近仔细帮他检查背后的视线盲区,偶尔顺手拂去几只小虫。指尖划过他肩膀时,她能感受到他衣服下微微绷直的肌肉。
忍足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任由她摆布,看着很是乖巧,有些坏心思不知不觉地钻进她的脑海。
“哎呀。”
她装作惊讶地出声,手指在他的背上轻跳一下。
他的身体肉眼可见地一顿,她没忍住,噗嗤一笑。
忍足以极其缓慢的转速回头。两人视线交汇的瞬间,藤堂夕夏发现,眼前这张万年不变的扑克脸上出现了一条裂痕。
他的耳尖微红,眉角微抽,许是路灯的缘故,那双眸子里的光芒比平日锐利几分。
糟糕!玩过头了!
她正准备道歉,他却冷不丁地朝她伸出手。她愣住,那手在空中悬停两秒又收了回去。
奇怪。
他明明没有碰到她,但那手打算伸往的方向——说不清是她的手肘,还是腰侧——却如同有电流经过,泛起短暂又细密的麻意。
他转身径直走入家宅大门。
诶?
“我错了,对不起。”
青石步道上,她小跑着跟上他的步伐,趁着月色,从侧面努力观察他的表情。
他侧眸看她一眼,伸手往她脸颊上一捏,两分力道,结果对方还是虚着声音,夸张地喊痛。
“娇气。”
丢下两个字,他快步进入屋内。
藤堂夕夏怔愣在原地。
没人敢捏她的脸,除了忍足侑士。
她想,如果不是怕他真的生气,她一定一拳过去,教教他做人的道理。不过,今天多亏有他在,她才能这么快调整好心情。所以今天,只有今天,就不和他计较了。
回到房间后,隔壁有淅淅沥沥的水声传来。忍足有洁癖,丛林探险后的沐浴,似乎是理所应当。
她掏出手机给他发送短信。
「作为今天的谢礼,你可以期待一下明天的午餐。」
/
第二天清晨天气晴好。
忍足被生物钟唤醒,躺着听了会儿窗外清脆的鸟鸣,起身洗漱。
他打开窗子,乡间静谧清新的空气充盈鼻间。窗外对着的是藤堂家宅的后院。与前院的典雅不同,后院更为质朴。
主屋旁有几株形状参差的植物,和一间小巧的玻璃花房,隐约可见里面摆放的木质桌椅。
再往远去,是一个纵向划出的网球场。左侧排列着四块方正的菜圃,上面种满绿色的蔬菜。
菜圃中,有一人正赤着脚劳作。她带着一顶宽檐草编帽,上身一件深色紧身套头衫,袖子卷至手肘,下身一条宽大的牛仔背带裤,裤脚卷上几道,露出纤细的脚踝。
小小的一个人影,蹲在田间,一颗菜一颗菜地横向挪移,拔除杂草。她时不时抬手蹭蹭额头,时不时开心地摸摸蔬菜的大叶片。
忍足不自觉地弯起唇角。
藤堂夕夏察觉到忍足的目光,站起身活动一下微麻的双腿,然后在原地蹦跳着,手舞足蹈地和他打招呼。
她的身后是青色的山影,清晨柔和的阳光倾洒,她的脸躲在宽大的帽檐之下,却依旧白得耀眼。
藤堂爷爷和藤堂奶奶一大早就出门了,家里只剩夕夏和忍足两个。藤堂夕夏去换了一身衣服。两人简单吃过早餐,稍作休整,便前往网球场切磋球技。
“你再不认真的话,午饭就不要吃了。”
又击回一个软绵绵的球,藤堂夕夏愤愤地说。
她是看过忍足打比赛的,水平绝对不止这样。
“嗯?谢礼也可以收回吗?”
忍足一边悠闲地回应,一边迈开长腿,接到一个略微超出舒适区距离的球。
“我家当然是我说了算!”
“可是,和可爱的女孩子打球,确实很难燃起斗志啊。”
他游刃有余的姿态让人恼火。
藤堂夕夏不自觉地加大了握拍的力度。她咬住牙关,蹙起眉头,改为双手握拍,并更大程度地旋转身体。
“啪!”
回球过网。
忍足单手回击,黄色小球在球拍中心旋转着,球拍分毫不能向前。
片刻,球拍脱手。
“不愧是将军小姐。”
他扬起嘴角,悠然地捡起球和球拍,将手中的小黄球抛起又握住。
球重的话,明明可以双手回吧?
藤堂夕夏站在球场另一侧挑眉看他,单手叉腰,一言不发。
捕捉到她眼里的恼意,忍足嘴角的笑意更甚,声音却并无太大波澜。
“抱歉啦,将军小姐的球确实难以招架,一时大意了。”
嘴上这么说着,但是接下来他确实更认真了一些。至于到底有多认真,藤堂夕夏也说不准。毕竟,他们的比分差一直被精准地控制在三分以内,比赛的最终比分也是6:6这种和平的数字。
她在心里微叹一口气,向忍足示意不想再继续“抢七”局,对方配合地点头。
天上有洁白轻盈的云朵飘过,藤堂夕夏用毛巾盖住头,整个人呈大字状瘫坐在椅子中央,闭眼出神。
刚刚,忍足肯定是没用全力的。即使是这样,她还是能感觉到自己的球路一直被压制。
因为巨熊回击的缘故,扣杀对他无效;因为那双大长腿和他惊人的反应速度,在他预判跑位后再改变击球方向,也无济于事;拼体力或许可行,但在这种场合下,又觉得没有必要。
更糟糕的是,他和立海大的那位西村雅,是很相似的选手。一样地了解藤堂夕夏,一样地冷静自持、精于算计,还一样地都带眼镜……几局打下来,简直让她重回阴影现场。
“你们谁想当下一任部长?”
清水部长的声音在脑海中猝不及防地响起。
那是关东大赛败北后的第二天。清水纯子把她和上杉凛单独叫到一旁,单刀直入地问了这句话。
那场对话的细节她已经记不清了,她只记得自己当时像一口干枯的水井,信心被抽干,挫败与羞愧如一山落叶,填满了她。
上杉凛大抵也是同样的境况。那天,清水走后,她和上杉凛相视无言,沉默的空气里,迷茫的诘问震耳欲聋。
明年,该怎么办?
明年,我们可以吗?
藤堂夕夏靠在椅背上,头仰向天空。即使闭着眼、隔着毛巾,还是能感受到阳光的刺眼。
“很苦恼吗?”
忍足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闻言,她收拾好方才汹涌的情绪,扯下毛巾,往长椅的一侧挪了挪。
“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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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会读心术吗?”
“是藤堂你太好懂了吧。”
他在她身旁坐下。
她沉默一瞬。
“……你说得对。”
不管什么比赛,她从来都是倾尽所有,一点也不懂得保存实力,数据早就被人家搜集得完整,分析得透彻。
“要是能像你这样就好了。”
“我这样?”
他眼里带笑地看她,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浊气。
“像你这样老奸巨猾,不仅不会轻易被人看透,还有脑子想出千种绝技。真不愧是我们冰帝的天才。”
她朝他竖起大拇指,那双清澈的大眼睛眨了眨,显得真诚又无辜。
忍足笑出声。
“谢谢夸奖,但我怎么感觉你在拐着弯子骂我?”
“你想多了。”
忍足没有移开目光,她渐渐有些不好意思。她想,还是实话实说吧。
“也许是因为我现在看到戴眼镜的人就有点烦躁吧。西村雅,嗯……就是那个在关东大赛上打败我的人,她也戴眼镜。你们长得好像啊,就连球风也很像。”
“原来是这样,确实感觉你刚才打到后面,动作没有之前流畅,是想到比赛的时候了吗?”
他一如既往的敏锐,她一如既往的不想回答。
“那这样呢?”
她看向他。
他将眼镜摘了下来,侧头对上她的视线。
这是藤堂夕夏第一次看到没戴眼镜的忍足。她感到十分稀奇,凑上前观察,还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看得清这是几吗?”
忍足的眉宇间流露出些许无奈。
“我戴的是平光镜。”
“诶?为什么?”
他轻轻地弯唇。
“小时候觉得带上眼镜会更像医生,后来带着带着就习惯了。”
“原来你也有这么幼稚的时期吗?”
“是啊。”
他看向远方的山影,神色悠远。
表情忧郁的忍足君,现在在想什么呢?
就算问了也不会说,但是……
“我不信,你必须要证明才行!”
她的声音响亮,他转过头看她。
“证明什么?”
“证明这真的是平光镜,证明你的眼睛没毛病。说吧,这是几。”
她伸出一个食指,置于他的鼻梁前方。
他的眼球微动,但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图,笑着拂开她的手。
“心思都写到脸上了,藤堂。”
“太聪明了,生活会变得无趣哦。”她撇嘴说道,但她并不在意忍足的不配合,“不过,我发现你不带眼镜更好看。”
她大大方方地和他对视。
阳光下,他的眸色比平时浅上几分。没有了镜片的遮掩,她甚至能够看清他瞳孔中纤细的纹理,以及那些一闪而过的情绪波动——比如惊讶,比如害羞?
他果断地将身体后撤,迅速将眼镜再次带上。
“果然,还是得带上才行啊。”
藤堂夕夏惋惜地摇头。
由于身处山中,即使是盛夏,天气也并不炎热。偶尔有风吹过,汗水沿着皮肤淌下,带来一丝清凉。
藤堂夕夏站起身,招呼忍足一起回室内。
“藤堂,我想,不要轻易改变自己的球路比较好。”他忽然认真地说,“在不受伤的情况下,打你自己想打的网球。”
她顿住脚步。
“什么呀?这么突然。”
莫名其妙的,他又将话题带回了她先前对他球路艳羡的感叹。
“我的那些绝招,只要计算得当,换谁都能做到,但是你不一样。你拥有的东西,说是我的私心也可以,我希望它们不要消失。”
那蓬勃的生命力,那一往无前的勇气,还有那坦荡纯粹的心意,他希望它们,永远不要消失。
她有些似懂非懂,但着实被他眼里的真诚打动了。
她挠了挠头。
“可是,清水部长说我不悠着点的话,迟早把自己练死。”
他拿起靠在椅子边的球拍,站起身,对上她迷茫的表情。低低的一声笑,像这院子里悄然掠过的微风。
“她说的对。打球而已,确实没必要把命搭进去。不过,你以为藤堂家的御医是摆设吗?”
走过她身边时,他将手掌往她的脑袋上轻轻一搭。
“我会看住你的。待会把训练计划发给我一份,预防运动损伤的方案下周给你。”
他的手掌大而温暖,动作轻而迅速。
和昨晚一样,那触感,好像带着某种镇痛的魔力。
30.30
当藤堂爷爷和藤堂奶奶回到家时,藤堂夕夏正带着忍足参观完花房。
藤堂爷爷把保冷盒放在厨房宽大的料理台上,揭开盖子,碎冰上躺着两条新鲜的青箭鱼,修长的鱼身闪烁着银蓝色的光泽。
忍足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藤堂夕夏兴奋地歪过头,打量他的神情。
“这是......”
惊喜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
夏季并不是青箭鱼的主要捕捞季节,更何况他们身处东京附近,最近的产地也在五六百公里之外的濑户内海。
而且,他想念青箭鱼这件事,印象中只和藤堂提过一次。
藤堂爷爷笑着接话。
“是今天的午餐。正好有朋友从渔场那边过来,夕夏丫头吵着让我问问。这季节货不多,不过,忍足君的运气还不错。”
藤堂夕夏凑到爷爷身边,给爷爷一个熊抱。
“我爷爷怎么这么好!”
“啧。”
藤堂爷爷皱着眉头想把她赶走,但她死活不撒手,最后爷爷只好站着任她抱。幸好,藤堂奶奶很快把她叫走,似乎是要嘱咐些什么。
忍足和爷爷被单独留在厨房。爷爷让忍足随便坐,同时打算摘下左手的银戒,开始处理鱼。
“藤堂爷爷,让我来吧?”
忍足恭敬地出声。
“不用不用,忍足君你是客人,坐着就好。”
“您一大早就和奶奶一起赶去取鱼,真是辛苦了。处理鱼类我还比较在行,不知道爷爷能不能给我一个展示的机会?”
忍足笑了笑,自顾自地挽起袖口。
藤堂爷爷是一个爽快人,见他坚持,也不再推辞,顺手给他递了围裙。
忍足净过手后,拿起其中一条,用清水冲洗鱼身,将其放在砧板上,熟练地用长刀沿着鱼腹划开,轻巧地去掉内脏和鱼鳃。
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干净利落。藤堂爷爷在一旁看得频频点头,满脸赞许。
在藤堂家,他的儿子和儿媳因为工作忙碌,基本上是不做饭的。家中负责做饭的主要是他的老伴,夕夏也会帮忙,但她们都不擅长处理鱼类,所以这类活通常由他来做。
眼前这小子,看上去斯斯文文,干起活来倒是一点不含糊,尤其是这切鱼的技术,甚至在他之上。
“忍足君在家里经常帮厨吧?”
藤堂爷爷的声音较初见时更加柔和了几分。
忍足弯唇。
“是。放学后回家,跟母亲一起边做饭边聊天,也是很惬意啊。”
“忍足君家里只有你一个小孩?”
“还有一个姐姐,已经在上高校了,马上要考大学,最近非常忙碌呢。”
“有兄弟姐妹还是好,像夕夏就是独生女。”藤堂爷爷微微摇头,“被家里宠坏了。”
“是吗?”忍足有些惊讶,一边回话,一边转身拿过另一条鱼,“我觉得她性格还挺好的,在学校朋友很多,人也仗义。”
爷爷不动声色地扫了他一眼。
“她确实是个开朗的孩子。好的时候也是真好,嘴甜,还挺会逗人开心。”
忍足淡淡一笑,目光专注于砧板之上,认同地点头。
“但这小丫头,气性大。真受委屈了,那就难哄得很了,倔得九头牛都拉不回。上次她爸打她......”
爷爷蓦地收住话头。
察觉到不对劲,忍足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去。爷爷看上去有些懊恼,似乎是觉得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嗯,她跟我说过。”
藤堂爷爷微微一怔。
“她跟你说了原因?”
忍足颔首,低下头继续切割鱼身。
藤堂爷爷的眼神多了几分意味深长,顿了一瞬,才缓缓开口。
“小丫头那天晚上自己跑出去了。我跟她奶奶正好不在家,后来回来了,在附近的林子里找到她,眼睛都哭肿了,整个人冻得直打哆嗦也不肯回去。”
他叹了口气。
“好说歹说,软硬不吃。还是她奶奶说要给她报仇,才给她劝住。”
“报仇?”
忍足抬眸,眉毛轻扬。
爷爷无奈地抿唇。
“她奶奶让我把她爸打一顿,我这么干了,小丫头气就消了。”
“确实是她的风格。”忍足轻笑出声,手上的动作却是一滞,“那个时候,她应该很难过吧。”
“她的自我调节能力很强,没过多久就和平常一样,有说有笑的,我们看不出什么异常。只是,哎......以前娃娃似的小女孩,现在变成一个假小子。算了,她开心就好。”
爷爷摆摆手,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屋子的另一侧,藤堂奶奶拉着藤堂夕夏来到她的房间。奶奶的手里还提着外出用的布袋。
“你爸最近又去伦敦出差了?”
藤堂夕夏点头。
藤堂秀鸣先生最近三天两头往外跑,这一个月,她和妈妈大概只见了他五次。
奶奶皱眉。
“每天就知道工作,赚那么多钱有什么用?”
藤堂夕夏拍拍奶奶的后背,学着妈妈说话的语气,煞有介事道:“还是有用的,秀鸣他供我上冰帝也不容易,您就少骂几句。”
奶奶被她逗笑。
“你现在倒是知道心疼你爸,以前两个人怎么处得跟冤家似的。”
“主要是秀鸣长大了,懂事了。”
奶奶往她屁股上一抽。
“下次当着你爸的面,你就这么说。”
藤堂夕夏嬉笑着扶上奶奶的肩膀,两人又靠在一起聊了会家常。
话题渐渐平息,奶奶沉默了一会儿,眼珠向下微微一转,手摩挲了两下布袋的手柄,犹疑地开口:“你和忍足君......”
“我和忍足怎么了?”
干净清澈的眼眸眨巴眨巴。
奶奶抿了抿唇,从包里拿出几本书,放在她的书桌上。转念一想,她又拉开抽屉,将书放了进去。
奶奶的动作很快,藤堂夕夏只来得及扫到最上面那本书标题末尾的几个字——と健康。
绿绿的封面看上去很清新,还有些眼熟。
奶奶动了动嘴唇,目光在她脸上流转片刻,指尖轻轻敲打了几下桌面。最后,仿佛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奶奶整个人松弛下来。
“算了,下次再跟你谈吧。你自己注意分寸。”
说罢,奶奶先一步出了房间。
分寸?
什么分寸?
夕夏挠头。
回到厨房后,奶奶和夕夏发现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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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悠闲地坐在桌旁喝茶,而忍足则默默地站在料理台旁,独自处理好了两条鱼。听说藤堂奶奶更喜欢盐烤风味,他划好了鱼皮,用天然海盐裹好了鱼身,只等烤箱就位,便可进行烤鱼的核心环节。
藤堂奶奶走过去,狠狠地拍了一下爷爷的后背。
“你这个老头子!怎么能让客人动手呢?”
直到刚才都十分温婉的藤堂奶奶突然发起火来,忍足微愣。这下,他终于明白藤堂夕夏爱打人的毛病是从哪儿来的了。
他赶紧接话。
“是我没忍住想显摆一下,不关藤堂爷爷的事。”
奶奶瞪了爷爷一眼,但转向忍足时已经挂上了笑容。
“那也不应该让你动手的。来,我看看。”她走去料理台前观摩忍足的作品,“哇,手真巧啊忍足君,比那老头子强多了。”
忍足一时语塞,应和也不是,反驳也不是。眼见着藤堂爷爷的脸越来越黑,忍足看向夕夏,面色为难,眼睛缓慢地眨动两下。
藤堂夕夏在心里憋笑,藤堂家宅仿佛是他的厄运结界,不到24小时,她在忍足脸上看到的新奇表情,比他过去一年里展露的还要多。
但是,看到忍足进退维谷的模样,她还是善心大发,凑到爷爷身边,轻轻地摸了摸他被奶奶拍痛的背。
“奶奶你太夸张了,忍足哪有爷爷切的好。就算他切的还不错,那肯定也没有爷爷处理得快。对吧,爷爷?”
她笑盈盈地给爷爷捏肩膀,爷爷没有搭话。
大概是最初的怒气消散了些,奶奶顺着夕夏递的台阶下来,走过来夸了爷爷几句,说他的刀功几十年如一日,很少有人能做到如此专注和沉稳。爷爷哼了一声,算是勉强被哄好了。
趁着烤箱工作的间隙,奶奶忙碌着做了几道快手菜。不一会儿,空气中弥漫出烤鱼的特有香气,像是夹杂着咸味的大海气息。青箭鱼上桌,它的外皮金黄酥脆,鱼油渗出,白色的鱼肉冒着热气,散发出诱人的光泽。奶奶往上面挤了点新鲜的柠檬汁,霎那间,酸香与咸香交织,让人直咽口水。
吃过午饭,夕夏和忍足便一起告别,返回东京。路上,夕夏偶尔会想起奶奶在房间里的怪异举动,但她今天一直没能寻到机会去房间查看奶奶留下的书籍。
等到她终于意识到奶奶想说什么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多月以后。
她正坐在从加拿大返回日本的航班上,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本书的绿色封面,清晰而完整。
刚刚入口的果汁卡在喉咙里,她被呛得满脸通红,咳嗽不止。
天野梨乃疑惑地过来给她拍背。
“你见鬼了?”
不,是比见鬼更可怕的事。
她曾在学校的健康教育课上见过这本书,老师当时大力推荐它作为这门课的补充读物。这本书的封面上赫然写着——性と健康。
课程的内容像幻灯片一样在脑海中一幕幕播放。
她和忍足吗……
她的脸越来越烫。
飞机的嗡鸣与她的脑波共振,耳边响起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尖锐音符。
空白、震荡、眩晕。
她猛灌下半瓶矿泉水,蜷进航班提供的毛毯,感受凉意自食道滑入胃袋,再逐渐游走全身,与那高热对抗。
她闭上眼睛。
31.31
八月的温哥华,气候温暖宜人。
清晨,微风轻拂,远处碧蓝的海面泛起细小的波纹,金光漓漓。海浪轻轻拍打岸边的岩石,发出沙沙的声响。阳光下,空无一人的沙滩泛着浅金色,海潮涌动,留下几道湿润的痕迹。
沙滩旁不远处,矗立着一栋三层高的白色别墅,四周点缀着绿植与鲜花,数个巨大的落地窗几乎占据了别墅的整个墙面,屋内整洁的光景与窗子倒映出的静谧海面相得益彰。
往窗内看去,一群俊美少年正在白橡木长桌旁吃着早餐。
“慈郎也太夸张了吧!我们都快回去了,他的时差还没有倒好吗?”
宍户咬了一大口手中的三文鱼贝果,皱起眉头抱怨。
“毕竟那家伙两三天前才来啊。”
泷的早餐是枫糖浆煎饼。他一边接话,一边优雅地用刀叉切下一小块递进嘴里。
大约五天前,男网部众人来到温哥华进行网球集训。慈郎因为睡过头,错过航班,因此比其他人晚到几天。
忍足小啜一口红茶。
“其实就算不用倒时差,也是一样的结果吧。”
有哪天训练,他不是睡过去的呢?水平倒是一点没退步,也许真的是在睡眠中精进技能也说不定啊。
“不用管他了。”向日用叉子叉起一大块班尼迪克蛋,“等他饿了,自然就醒了。这几天累死了,今天是集训的最后一天,我们不如想想晚上吃什么吧!”
这些天来,他们每天上午进行网球训练,下午与当地的强校打练习赛,晚上还要进行肌肉锻炼。时间排得满满当当,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集训终于快要结束,一定得吃点好的庆祝一下。
向日的嘴巴塞得鼓鼓囊囊。见他说个不停,宍户嫌弃地递去一张纸巾。
“岳人,吃完再说话吧。”
“知道了,亮!”
向日嘟囔着接过。
凤放下手里的咖啡,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啊,这么说来,得给芥川学长留点早餐才行呢。”
迹部淡淡地回应:“已经和厨房说过了。”
向日匆忙地将嘴里的东西咀嚼完后,兴奋地提出了几个晚餐的建议。经过讨论,他们最终决定今晚要吃鹿肉烧烤。
重要事项商讨结束,日吉瞅准机会,提出疑问。
“迹部学长,我们今天的日程是不是还没有出?”
通常,第二天的日程会在前一天晚上公布,但是今天直到现在还没有提到,有点可疑。
忍足也将目光投向迹部。他的手扣在盛着红茶的白瓷杯上,拇指轻轻摩挲杯柄光滑的表面。
神神秘秘的,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呢。
看着众人疑惑的表情,迹部扬起嘴角,手指轻轻抚上眼侧,心情莫名舒畅。
“今天上午自由训练,至于下午,你们到时候就知道了。”
午后,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灿烂的阳光倾泻而下,为网球场的沥青地面镀上一层耀眼的光辉。球场四周环绕着高大的杉木,深绿色的叶片在阳光下显得越发苍郁,为球场上热烈的气氛添了几分清凉。
少年们立于场边等候。
“所以,我们下午的对手还没到吗?”向日蹲在地上,捋了捋头发,有些不耐地说,“到底是谁啊,这么神秘。”
话音刚落,他捕捉到远方出现的数个身影,圆圆的紫眸中闪过一丝讶异。
“那是......”
八位身姿各异的少女,向着他们的方向缓缓走来,杉木林中,阳光穿过叶片间隙洒在她们身上。金色的光斑跳跃,她们的脸上是少见的肃穆神情。
“夕夏?梨乃?”少女们走近后,向日几乎要从地上蹦起来,眼睛在八个人间来回扫视,“......你们怎么在这?”
忍足抬眸看向藤堂夕夏,下意识地轻咬着嘴唇内侧。
她位于八人中央,身形高挑,极为显眼,身上穿着冰帝正选的灰白队服,宽大的外套,衬得整个人纤细修长。
变瘦了。
头发,是不是变长了?
忍足知道,她最近很忙。
自从上次从藤堂家离开后,他给她打过几次电话,但始终无人接听。每次过了很久,才会收到她的邮件,写着:“抱歉!刚刚在训练。怎么了?”
她并没有如约将训练计划发给他,给的理由是,希望他能专心备战全国大赛。他并不擅长在邮件中进行长篇大论的交流,无法即时通话,很多念头就此搁置。
站定后,藤堂夕夏露出如常的笑容,冲着向日单眨了一下右眼,大声宣布:“来踢馆。”
男生那边,除了迹部和桦地,所有人都十分吃惊,就连平时脸上不太有表情的忍足和日吉都诧异地扬眉。
大约是不想冒犯到女生们,长太郎在呆愣一瞬后,迅速调整了表情。
“我们下午的对手不会是你们吧?”
宍户仍然是一脸的不可思议,蹙起的眉头和微抿的嘴唇,无一不在诉说着他的抗拒。
升入二年级后,男生的力量较一年级时已经有了大幅提升。就算怪力女藤堂夕夏可以勉强一战,那其他人呢?
他并不赞同这件事。
走过宍户身边时,藤堂夕夏拍了拍他的肩膀。
“放心吧,你的对手不是我。”
你会不会上场也不一定......
她侧过脸飞速扫了宍户一眼,嘴角浮起一丝笑。
“毕竟,我挑战的,是你们的部长,迹部景吾。”
回头,她与迹部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
睥睨的眸光对上坚毅的瞳色。一个金光万丈,一个炽热如火,宛如两轮红日当空对峙,寸步不让。
迹部扬起嘴角,阳光下,紫灰色的头发光泽耀眼,每一根发丝都散发出矜贵的气质。
他微微启唇。
“走吧,等你很久了。”
几周前,藤堂夕夏在上杉凛的指导下,成功在放学后的学生会办公室门口蹲到了迹部。
“和我打一场吧。”
刚打开办公室的门,一个女声冷不丁地响起。迹部脚步一顿,掀起眼帘,向发声处看去。
平头少女倚在门侧的墙面,平视前方,神色平静。
迹部冷笑一声,迈步走出办公室,顺手锁上门,傲慢的目光扫了她一眼。
“你凭什么觉得本大爷会接受一个女人的挑战?”
“你不敢吗?”
她站直身体,转身面对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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迹部挑眉,直视她的眼睛。
“这种拙劣的激将法,对本大爷可没有用。”
“没有在激将哦。”藤堂夕夏笑了,“男女之间的力量差异,会在十二三岁的时候越来越明显。如果说,我这辈子能有机会打败迹部景吾的话,那恐怕只有现在了。”
她顿了一下,语气中有不屑,也有无奈。
“毕竟,再过一段时间,单凭男生的身份,你就能轻松取胜了。”
霎那间,空气凝滞。迹部眯起眼眸,显然对她刚刚最后那句话感到不快。
藤堂夕夏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不想错过他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迹部的目光也在她的脸上流转。
片刻后,他舒展眉心,嗤笑一声。
“走吧。拿上你的球拍,我们球场见。”
“现在吗?”
他答应的太过容易,藤堂夕夏微微一愣。
“不然?”
迹部蹙眉,面露不满。
“当然是等我准备好了之后啊!”
迹部扶额,睨她一眼。
“没准备好就敢下战书?啊嗯?”
藤堂夕夏理直气壮。她凭借本能行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叫先开枪,后瞄准。”
她今天刚刚萌生这个念头,就立刻付诸实践。心动不如行动,有了目标,想必接下来的练习也会更有动力。
迹部“啧”了一声。
“想好什么时候来送死,通知本大爷一声。”
说完,他转头就走,紫灰色的发梢在空气中划出了一个漂亮的弧线。
后来,网球部一年一度的正选集训,女网部和男网部一样,都选择了加拿大作为目的地。只是,因为并未提前沟通,女网部去了蒙特利尔,男网部则去了温哥华。
几天前,已经和其他正选部员在蒙特利尔训练了一周多的藤堂夕夏,突然信心暴增,心血来潮地给迹部发送邮件,想要敲定挑战的日期。
「我准备好了,等回东京就比吧。」
几个小时后,迹部回信。
「你们在哪?」
当时,藤堂夕夏正准备吃午餐,瞥见闪烁的提示灯,打开手机查看后秒回。
「嗯?小凛没告诉你吗?」
转念,她直接追发一条。
「我们在蒙特利尔,来了快两周了。」
对面回复得很快。
「那就定后天,来温哥华。」
啊?温哥华?
虽然对男网部的安排不太清楚,但是算着时间,他们应该也快回东京参加全国大赛了。这个时候让她赶去另一个城市,怎么想都是多此一举吧。
在心里默默吐着槽,藤堂夕夏还是顺手查了一下航班。
飞过去要五个多小时......
她震惊在原地。迹部的脑子是生病了吗?
于是,她快速按动手机按键。
「迹部大人你是不是在耍我?」
还没来得及发送,对面又发来一条。
「飞机已经安排好了。地址发来,后天早上会有人上门来接。返程东京的票也不用担心。」
几秒后,又是一条。
「女网部正选,全部过来。」
32.32
做好准备活动后,藤堂夕夏蹲在场边,最后检查了一下鞋带的松紧状况。
她深吸一口气。
虽说和男网部的正选们已经混得很熟,但是打比赛和交朋友,是不一样的。
对于宍户他们的反应,她并不意外。大家都觉得她不自量力了吧。但是没关系,她会用实力证明。
她要的,不是相互配合、其乐融融的练习,而是双方全力以赴、不留余地的决战。
能把他逼到什么程度,又会被他逼到什么程度?
心脏在体内疯狂跃动。微凉的空气被挤入鼻腔,流向肺部,直到胸腔充盈到极限,再缓缓吐出。
她的手心溢出冷汗。
“我坐这里也可以吧。”
高大的身躯掷下一道阴影,她被笼罩其中。抬头望去,少年清隽的面庞平静如一潭无波的湖水,眼中的神色,却如月亮柔和的清辉,蓦然安抚了她震荡的心绪。
明明是疑问句,却用陈述句的语气说了出来。
藤堂夕夏有些惊讶地站起身,伸出一只手指,指向自己。
“忍足,你要坐我这边教练席吗?”
一个“我”字被她发得很重。
“不行吗?坐在这里,才能更好地履行自己的职责不是吗?”
忍足说话的声音一向很轻,说这句话时,语气更低了几分,大约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藤堂夕夏最近忙得晕头转向,带忍足回藤堂家宅这件事,仿佛已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但是他一提,记忆便迅速涌回。
啊,他好像说过“要看住我”之类的话。
也不是不行......
“侑士你要反水吗!”
向日发现忍足已经悄然移至敌方阵营,立刻大声质问。
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打过来。
“什么啊岳人?我们本来也不是敌对的关系吧。这不是一个很好的交流学习的机会吗?”
极其罕见地,他展露出固执的一面,没有理会任何人,自顾自地,以一贯优雅的姿态,坐到了教练椅上。
“既然这样,”迹部勾起一侧的嘴角,目光落到上杉凛身上,“为了公平起见,女网那边也出个人坐到本大爷这边好了。”
一瞬间,上杉凛感到如芒在背。她转头看向女网的成员们,这群人立刻向着各种方向别过头,避开她的视线。其中,相对来说,和迹部景吾最熟的天野梨乃,更是直接躲到别人身后,把整个人都藏了起来。
上杉凛轻叹一口气,拖着步子,向迹部走去。
藤堂夕夏双手抱胸,脚尖时不时轻点地面,看着不远处的那群人啧啧摇头。
公什么平?
看来,迹部的脑子是真的生病了。
可是,女网部的人,是真没出息啊。
不就是坐个教练席吗?如果不是她要比赛,她早就一马当先,坐上那个位置,好好指导一下迹部景吾如何打球。
她正观察着那边的动静,忍足忽然出声。
“别紧张,没事的。”
她收回目光。
“我哪里紧张了?”
一双大眼睛里,既有倔犟,也有不屑。
忍足笑了。
“哦?那就是,你也想去坐坐迹部的教练椅?”
他的手肘轻轻搭在椅背上,二郎腿也翘了起来,整个人看上去心情不错。
想法总是轻易地被他看穿,藤堂夕夏决定闭嘴。
上杉凛在教练椅上坐定,比赛正式开始。迹部大手一挥,让藤堂夕夏先发球,并指定凤长太郎担任裁判。
“砰——”
“15-0,藤堂。”
发球过网,直接得分。
“好快......”
还没看清球路,就听到了宣布比分的声音,向日不禁感叹。
“这比上次看到的还要快吧?”
“201KM/h。”泷报出数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一年级时的速度还在190出头。”
迹部站在原地,一步未动。藤堂夕夏四球得分,直接拿下第一局。然而,输球的人神态自若,赢球的人片刻不敢松懈。
来到迹部的发球局。藤堂夕夏攥紧球拍,全神贯注地盯紧他的动作。
好沉!
迅速跑位后,她接到第一个球。这一球的力道是男选手正常的水平,迹部没有放水。
无论是肌肉还是骨骼,女性始终比男性更加纤细。她的力气比一般女生大,这是她一直以来享有的天赋。但是,天赋终有极限,自然规律也无法违背。
“1-1。”
长太郎宣布比分。
几球下来,她的手掌和手腕已经隐隐发麻。所幸,对于男女力量的差异,她早有预料。
第三局,藤堂夕夏发球。
高速发球对手腕是不小的负担,已经成功靠发球拿下一局,她决定暂时收手。
“呵,长脑子了吗?”
轻轻松松回击一球,迹部笑得傲慢。
老被人说没脑子,她很烦。
藤堂夕夏咬住后槽牙,比赛刚开始的那股紧张劲,化成怒气,就要直冲上她的脑门。
好想让本能接管身体,怒气将得到宣泄,一定能打得畅快。
——“藤堂桑,还真是容易被激怒啊。”
梦魇一般的清冷女声,在脑子里适时响起。
不行,那样会输。
收紧手掌,她稳住心神。迹部的动作,飞动的黄色小球,先后映入她的眼中。
呼气,吸气。
她将力量凝聚于腿部。
呼气,吸气。
——我可以的。
呼气,吸气。
——就是现在!
顷刻间,原本在球场右侧的人,出现在了最左侧。
几秒后,黄球抵达。
“砰——”
一个大力抽击,球飞速回到对场,迹部被逼回底线。
他瞳孔微震,死死盯住那被黄球抵住、无法挥动的球拍。片刻,他蹙起眉头,目光愈发凛冽,将左手覆上球柄,双手回击。
藤堂夕夏早早地在网前等候。因为迹部双手击球的缘故,球的威力减弱。她没费多少力气,就反手放了一个短球。
“2-1,藤堂。”
她冲着迹部扬起下巴,脸上露出挑衅的笑容。
迹部静默地注视了她几秒,嘴角浮起一丝笑意,那笑意逐渐弥漫至全脸。他抬手顺了顺头发,声音一如既往的傲慢。
“呵,有点意思。”
说完,他便张扬地仰头大笑,泛着耀眼光泽的发丝,也随着那笑声震颤。
场边的众人仍处在震惊中。
向日的目光紧紧黏在藤堂夕夏身上,久久无法移开。日吉和宍户双双皱着眉头,神情凝重。泷则是单手托住下巴,若有所思。
向日问:“刚才是怎么回事?她是瞬移了吗?”
回应他的是泷。
“她的跑速一向很快。如果......嗯,如果是通过什么方法,进一步提高爆发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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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不定就能解释了。”
向日歪了歪头:“爆发力......关东大赛前我们还一起打过球呢,那个时候没见过这个。是新发明的吗?还是说,夕夏太会藏了?”
“你第一天认识她吗?肯定是新发明的。”宍户将头转向一侧,“天野,你说呢?”
突然被点名的天野梨乃愣了一下,粉色的眼睛对着宍户眨了眨。她面露歉意:“啊,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们虽然在蒙特利尔集训,但是夕夏每天早出晚归的,没有和我们在一起。她回来了,也是倒头就睡,累得不行。不过,我和你的想法一样,按照她的性格,如果发明了新绝招,应该马上就会人尽皆知吧。”
比如现在......
“没有想到,这位学姐还挺强的。”
日吉加入对话。
他和藤堂夕夏不太熟,对她的了解仅限于她唱歌好听和行事乖张。今天是他第一次见她打球。如果,接下来她的表现仍然不错,也许他会想要和她打一场。
“你那个时候还不在。一年前,她和向日打过一场。她很猛的,赢了向日后,又顺便让二年级的学长吃了鸭蛋。”
听到泷的话,日吉诧异地侧头。
“打败了向日学长吗?连续击败两个男生?”
“喂!泷!那么久以前的事了,一定要提吗?”
向日跳开一步,冲着泷怒吼。
泷讪笑两声:“给学弟科普一下网球部的历史,不过分吧?”
向日哼了一声,扭过头闭眼道:“算了,反正我输了是事实。总之,她确实很强,用迹部的话来说,是个野马一样的女人。”
宍户的目光从比赛的两人转向向日,稍作停留。
“迹部什么时候说过?”
“上次被夕夏打了一拳后啊。你忘了?”
众人聊天的间隙,比分再次追平,来到3-3。
藤堂夕夏打出一记吊高球。
迹部轻笑,薄而挺翘的嘴唇向上扬起,双眼陡然睁大。他迈开步子,助跑、起跳。
“藤堂夕夏。”
高傲的声线,洪亮有力。线条分明的手臂一瞬紧绷,一记扣球杀出,黄球划破空气,直抵对场。
“啪——”
她的球拍被打落,手掌外侧的肌肉被打得生疼。
还没完。
击中的瞬间,黄色的小球弹回对面。迹部再次起跳扣杀,成功拿下一分。
“沉浸在,本大爷华丽的美技下吧。”
他的眼神冷冽,浑身的肌肉在运动中膨胀,周身散发出让人难以忽视的威慑感。
迹部说这话时,藤堂夕夏正蹲着准备捡起自己的球拍。他从高处向下俯视她的样子,与立海大的西村雅如出一辙。
那天,西村雅以胜利者的姿态,怜悯地施舍着赞美。
她说,你打得还不错。
——有什么意义?
也许,相较之下,眼前的男人更为恶劣。他像一只傲然屹立的雄狮,灼灼目光中,冷静与威严并存。强健而敏捷,他是从丛林深处中走出的猎手。雄狮一步一顿,每一次悬停,不是为了让猎物喘息,而是为了让她在凝滞的空气中,节节溃败。
他不仅要撕碎你,他还要你臣服。
强烈的威压扑面而来,她的汗毛竖起一片,每一个毛孔都叫嚷着让她后退。战栗中,肾上腺素飙升,热意流淌全身。
藤堂夕夏猛地脱下外套,往场外一扔。
“门都没有。”
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33.33
藤堂夕夏猛地脱下外套,往场外一扔。
宽大的外套下,是她常穿的那件黑色工字背心,简单的剪裁,大大方方地展露出优美笔挺的肩背,和匀称流畅的手臂线条。
“门都没有。”
她说。
她再次打出吊高球。
迹部冷笑一声,再次使出扣杀。
“破灭的圆舞曲。”
一手抱在胸前,一手抚上眼侧,他的嘴角有一抹若有似无的嘲讽。
“再来几次都是一样。”
他微挑眼睫,饶有兴致地看着对面的女生弯下腰捡起球拍。她咬着嘴唇,眼神倔强。
呵,藤堂夕夏。
能逼他使出这招,他认可她这个对手。
但是,仅此而已。
想赢他,还早着呢。
“4-3,迹部。”
一股倔劲上头,藤堂夕夏又打出了两个吊高球。毫无疑问,全部被那招“破灭的圆舞曲”截杀。
她的球拍数次落地,手掌外缘泛起红肿。
“藤堂......”
教练椅上,忍足眉峰蹙起,目光落于她的手掌之上。他不自觉地咬合牙齿,手握成拳头。
——你在想什么?
“已经失去理智了吗?”
盯紧场内的战况,宍户的表情严肃。
正说着,藤堂夕夏再次打出吊球。
日吉的目光追随着飞动的小球,一句“愚蠢”就要脱口而出,却生生卡在喉咙。
他睁大双眼。
一切发生在须臾之间。
藤堂夕夏全身猛地绷紧,紧致的背阔肌、上臂和前臂肌群,骤然显现,那肌肉并不厚实,却块块分明,衬得腰身越发纤细。肌群的张力在一瞬间攀至顶峰,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感。而后,随着身体的松弛,这些线条渐渐变得平缓,只余下隐约的轮廓。
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球已经回到对场。
“1......15-0,藤堂。”
凤呆滞片刻,宣布比分。
“你看到她挥拍了吗,亮?”
向日的声音僵硬。
宍户摇头。
挥拍没看到,倒是被她的肌肉晃到眼睛。
没发力时,她的身体看上去与平时差别不大。直到那一刻的爆发,才露出端倪。
“藤堂学姐的动作......”日吉沉吟片刻,“不管是这次的移拍,还是先前的抽击,总觉得似曾相识。”
泷点头应和:“迹部的绝招,是依靠第一次扣杀击落球拍,然后再次扣杀得分。如果第一次扣杀没有成功,这招就无效了。用超常的速度移拍,躲开第一球。这种手速......”
他顿了一下,看向日吉,日吉也恰好回头,两人交换一个眼神。
“拳击。”
“Boxing。”
他们异口同声。
泷继续说:“或许不止是Boxing,是Kickboxing也说不定。她之前的瞬移,需要很强的爆发力,如果她有练习踢拳击中的腿部动作,就说得通了。”
“完全没有听她提过。”宍户皱眉,将视线重新投回场上,“两三周练到这种程度吗?”
额头浮起细密的汗珠,后背的汗水蜿蜒流淌。藤堂夕夏控制着动作幅度,小心翼翼地活动酸胀的双腿,但一转身,她便对着迹部扬起挑衅的笑容。
藤堂夕夏小时候练过拳击,这次重新捡起,并学习踢拳击的技巧,费了不少功夫。刚才,她试探了几次,才摸索好移拍的发力点。不过,知道迹部瞄准的是手部,只要速度跟上,回击起来反而容易。
另一侧,迹部的眸光深沉,喜怒难辨,右手牢牢握住球拍,几乎要把指尖嵌入球柄。
四球,她破掉了他的得意技。
比赛一开始,他就注意到,她的移速比以前更快,动作也更加灵敏。大多数时候,她避开了与他的正面对抗,而是利用速度和敏捷,迅速精准地发动偷袭。
无论是速度还是策略,她都像一只精于捕猎的猎豹,试图用技巧战胜体格更为庞大的对手。
凭借那招“瞬移”,她几次让他措手不及。不仅如此,那诡异的移速还为她争取到时间,让她在回球前完成身体的旋转,从而减轻手腕的负担,甚至打出力道强悍的抽击球。
看来,是做了充分的准备。
——但是。
他弯起嘴角,眼眸微眯。
——如果陷入消耗战,猎豹又能支撑多久呢?
忍足侑士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藤堂夕夏。
场上的她,身体强韧,目光坚毅。球拍与球的每一次撞击,如同敲打在他的心脏。
她曾经在邮件中简短地提过踢拳击的事情,但当时两人都很忙碌,他没能详细询问。没想到,仅仅几周之后,她的实力已不可同日而语。
她走出了阴霾。
他的心里涌动着一股轻盈的喜悦,但这喜悦夹杂着一丝隐隐的忧虑。
场上,迹部发起更加凌厉的进攻,长短球和各种刁钻的角度球交替着发出,迫使藤堂夕夏不断跑动。
腿好酸,手臂也好酸。
藤堂夕夏死咬住下唇。
单纯的回击就已经消耗了大量的精力,再加上满场奔跑,她的体能正在急剧下降。
好想赢。
“啪——”
一个极重的球飞来,她一时大意,球拍脱离手掌。
是失误。
从刚刚开始,迹部就不断改变球速,让她完全猜不透下一球是轻还是重。稍有不慎,她就会失分。
——狡猾的狮子。
她在心中暗骂。
“5-4,迹部。”
藤堂夕夏的喉咙里泛起涩意。
“那双腿,很酸吧。”
迹部的声音傲慢,犹如一粒火种,落入干枯的树枝堆,对胜利的渴望在她的胸口燃烧。
她冷着眼无视他,径直走向教练椅处。
忍足递来一瓶水。她接过,一口气灌下半瓶。
“藤堂,我觉得......”
“不要阻止我,忍足。”
忍足的脸上挂着她熟悉的担忧神色。她知道他想说什么。
“即使是正式的比赛,也不值得......”
比赛拖得越久,他心中的焦躁感越重。他开始懊悔不久前为了鼓励她而说的那些话。也许清水是对的,她这样执拗的个性,如果不好好照看......
“我有非坚持不可的理由。”她用毛巾擦拭额头的汗水,目光坚定地看向他,“只有这一场也好,我想赢。”
曾被数据网球制住手脚的她,何尝不是因为动摇而败北?
没有将自己的球风坚持到底,在关键时刻陷入自我怀疑,没能超越本该超越的极限。
不擅长计算与攻心,那便在速度与力量上做到极致。这是她悟出的道理。
她自会承担后果。关东大赛上的犹疑,不会再有。
“藤堂。”
他沉声喊着她的名字,却再次被她打断。
“而且,不是还有你吗,医生大人?”
由于体能流失,她的脸有些苍白,嘴唇也失去血色。可是,她看着他笑得灿烂,话语中透着毫无保留的信赖。
刚刚想说的话,突然说不出来了。
“下一局,‘瞬移’不准用了。”
他稳住心神,亮出底线。
“要不下下一局?”她歪着头看他,“下一局是决胜局啊教练大人。”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的声音比平时多了几分娇俏,柔软的尾音像羽毛拂过他的耳膜,脑子里浮现出她跟她奶奶撒娇的场景。
他看着她,噤声不语。
她眼波流转,俏皮一笑:“下下一局肯定不用了!我保证!”
短暂的休息时间就要结束,忍足飞快地扫了一眼已经站到场上的迹部,又看向她:“你最好说话算话,不然,我会告诉藤堂奶奶。”
嗯......忍足君好幼稚!
可是,对她的弱点拿捏得好精准......
藤堂夕夏再次回到场上。她的体力略有恢复,双腿时不时打颤,但仍在可控的范围内。
强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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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发球袭来,新的一局开始。
迹部是铁了心地要拖死她。各个角度严防死守,铜墙铁壁一般,完全没有偷袭的机会。她不仅无法取巧得分,还得应对他强势的正面攻击。
二十分钟过去了,这一局仍然没有结束。
体能持续下降,大脑昏沉沉的,视野像即将坏掉的电视屏幕,时不时闪现雪花。
——如果,输了的话。
她的眼角泛起涩意。
关东大赛败北后的第二天,清水纯子把上杉凛和藤堂夕夏叫到一旁。
她问:“你们谁想当下一任部长?”
回应她的是长达二十秒的寂静。空气不是空气,是粘稠的液体,堵住口鼻。
二十秒后,藤堂夕夏抬起头,说:“我想。”
那时,挫败与羞愧仍将她填得满满当当。
她,信心尽失。
但是,如果不做点什么的话......
如果,放任自己退缩的话......
她调动全身的肌肉,击回一个缠人的追身球。双腿在不受控制地打着颤,体能快要到达极限。
是现在了。
也许,只有现在了。
“上杉凛!”
凝聚体内残余的力量,她打出一球。
“天野梨乃!”
每回击一个球,她就喊出一个名字。在场的女网七人,被一一点名。
“明年,我们一起!”
她不知道队员们是以怎样的心情观看比赛的。她只知道,那一天,她输了,上杉凛输了。作为一个团队,冰帝女网部输了。
所有人,信心尽失。
她要和立于冰帝顶点的迹部景吾打一场。
因为,她是藤堂夕夏。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
因为,她是冰帝女网部的次期部长。全队的信心,由她来重振。
直到最后,清水纯子也没有想清楚,谁更适合做这个部长——是冲动热血的藤堂夕夏,还是冷静清醒的上杉凛?
但是没有关系,因为藤堂夕夏决定主动出击。她向前一步,担起了这份责任。
“啪——”
再次击球。
她的回球触到球网。
耳边的喧嚣倏然远去,世界安静下来。她能听到的,只有自己沉重的呼吸声,起伏回荡,无休无止。
黄色的小球卡在球网边缘,将落不落。心跳随着球的停滞而放缓,直至冻结。
风吹过,球过网了。
“5-5。”
双腿一软,她跌坐到地上,眼尾泛红。这一刻,对她来说,如同改变历史。
那颗在关东大赛时挂网的球,那块压住她心口的沉重石头,消失了。
明年......
明年一定......
她的喉咙发紧。
比分宣布后,场内一片寂静。那道熟悉的低沉嗓音在这时响起,不同于惯常的谦和与懒散,这声音多了几分冷冽,几分坚决,几分不容置疑。
“裁判,我们这边弃权。”
藤堂夕夏抬起头。
视野中,身量颀长的男生站立在不远处,苍蓝色的发丝在微风中轻轻舞动,紧绷的下颚线条锐利,反光的镜片彻底遮蔽了他的眸光。
她本想大声反驳,坚持打完最后一局,但目光触到他身影的那一刻,瞬间哑火。
——他在生气吗?
眼眸微微向下转动,她朝后一仰,顺应体内咆哮着的疲惫本能,躺倒在地,默认了他的决定。
女网部成员们飞奔而来,将她团团围住。
坚实的大地给予她强有力的支撑,片刻后,她撑着身体坐了起来。再次看向他时,他仍然保持着刚刚的姿势,面朝她的方向,似乎一动未动。
大脑有些晕沉,她凝视着他神色难辨的面孔,轻而隐秘的希冀在心头浮起,如山谷间轻纱般的一缕薄雾。
——他会过来吗?
心脏在轻颤一下后开始加速,又蓦地一沉,恢复平稳。
他转身离开。
视野中,只剩下他的背影。
34.34
忍足侑士走在别墅旁的沙滩上,脚下的沙子细腻柔软,耳边是“哗哗”的海浪声,拂面的海风带着些许清凉的咸意。
放空,放空,手掌握紧又松开。海风中,指尖的凉意更甚。十多分钟过去,他的大脑恢复冷静。
比赛进行到一半时,他便察觉到体内不寻常的情绪波动。起初,这情绪如湖面涟漪般微荡。后来,战况愈激,迹部的攻势越发猛烈,她渐渐落于下风,却还在苦苦支撑。
轻盈的心绪变得又急又沉,懊恼与自责,潮水般吞没了他。
他极少有冲动的时候,但她打颤的双腿和泛起红紫的腿部皮肤,刺痛了他的眼睛。胃里有隐隐的灼烧感,嗓子里的干涩像是被钝刀搓磨出的疼痛,耳畔回响着低频、不间断的轰鸣。
他感到烦躁。
“裁判,我们这边弃权。”
当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时,他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跌坐在地上的少女愣愣地看着他,脸色苍白,眼眸却依旧乌黑晶亮。
她会怪他吗?
她明明说过,不管怎样也想打完这一场。在她的愿望和他的决断之间,他下意识地顺从理智,选择了后者。
她坐在地上,他的脚跟不由自主地轻轻抬起。等那个念头清晰地呈现在脑海,他才意识到自己想做什么。
可是,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
关心声不绝于耳,她被热情的人群簇拥着,时不时笑着答话,神态自如,仿佛一切本该如此。
他的脚步凝滞在原地,带着热意的念头冷却。
他想,他需要冷静。
/
藤堂夕夏百无聊赖地躺在别墅的大床上,望着洁白的天花板。
因为她弃权,迹部自动获胜。大少爷非常不爽,嫌弃地看了她好几眼,不过最后什么也没说。
凛和梨乃正要扶她去休息,结果,大少爷一声令下,她堂堂女网部的次期部长、人送外号“疯狗将军”的硬茬,在众目睽睽下,被桦地同学扛沙包似的扛了起来,威风扫地。
她在心里狠骂迹部。
然而,她还没“走”远,就听到迹部说,如果其他女网部成员也想和男网比试,可以自由发起挑战,权当切磋。
原本挂在桦地肩头装死的藤堂夕夏,突然精神起来。
全国水平的队伍,亲自指导她们。这敢情好啊!
她撑着桦地的后背,抬起头,指着那群面带迟疑的女孩子们,大声喊:“全部都要比,一个也不许逃!天野梨乃,你记一下,谁不比,回去绕场100圈。”
她话音未落,迹部打了一个响指。
“桦地。”
“是。”
桦地迈开步伐,飞奔向前。
藤堂夕夏:“......”
她被安置在别墅二楼的卧室内。房间的装修风格与别墅整体一致,现代简约却不失格调。最让她惊喜的是,卧室连着一个宽敞的海景露台,露台上摆放着几张朝向大海的躺椅,边缘的护栏是玻璃制的,广阔的大海一览无余。
要不是医生反复叮嘱,让她躺着休息几个小时,没事不要乱动,她早就冲过去,近距离欣赏海景了。
为她检查的医生是一位笑容亲切的大姐姐,检查结束后安慰她不用担心,还递给她几片全麦面包,帮她补充体能。医生姐姐走后,她拿起一片咬了一小口,咀嚼几下,又放下了。
独自躺平在柔软的大床上,她的身体终于放松。虽然比赛没有赢,但也算是完成了一桩心事,心情本该轻快的......
她捂住胸口,想将那股空落落的感觉赶走。
咚咚。
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请进。”
她用手掌撑着床,坐了起来。
忍足的身影从门缝中出现的那一刻,藤堂夕夏低落的心情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的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忍足低着头,额前的发丝垂落,一只手打开门,另一只手端着一份甜点。走进房间后,他习惯性地带上门,顿了一下,又将门拉开一些,留下两掌宽的缝隙。
“忍足你......”
她兴奋地要和他打招呼,但看清他表情的时候,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好严肃......
忍足淡淡地扫她一眼,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将那份甜点放到她床边的矮柜上,他便转身要走。
“诶,你等等!”
这间卧室很大,从进门开始,到放下甜点,忍足一言不发。藤堂夕夏见他这就要出去了,情急之下,从床的中央迅速移至床边,拽了一下他的手腕。本以为要费老大的劲,没想到轻轻一拽,人就停下了。
他退开几步后,站在原地不动,只看着她,也不说话。她干脆将双腿从床上放下来,坐到床沿。
拽住他的时候,她没多想。此刻和他大眼瞪小眼,她才发现自己不知道说什么。
这是怎么了?
虽然平时他大多也是这样一副无波无澜的表情,但他脑子快,总能适时说点什么,避免气氛尴尬。说话时,眼中常带着几分笑意,让他看起来不那么冰冷。
而现在,他整个人就像清冽的泉水蓦地结了冰,那股冷淡的距离感让她浑身不自在。
明明比赛间隙聊天时,他还好好的。难道是因为她伤了腿?不至于吧!一年级时,她打球都打晕了,他也不过是揶揄她两句而已。
她垂下眼眸。
僵持了数秒,忍足轻叹一口气,刚要开口,却被藤堂夕夏抢先一步。
“忍足,你生气了吗?”
琢磨不出原因,她决定直接问。
闻言,忍足喉结微动,抿了抿唇。
“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说话?”
他的目光流转至落地窗外,神色缥缈。
藤堂夕夏皱眉。
“你不知道我知道。你这个人,一不开心,就爱装深沉。”
她认识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虽然不像忍足那样能够洞察人心,但她也不傻,对身边的熟人还是了解的。
忍足微微一愣,转而将视线锁在她脸上,手插进裤子的口袋,嘴角挂上一抹浅笑,一如平日里调侃她的模样。
“将军小姐误会了,我......”
他一向擅长表现出游刃有余的一面,而今天,这让她尤为恼火。她直接打断了他的话,用上十足十认真的语气,和有些委屈的表情。
“我知道了。你生气是因为我输了比赛。你这位冰帝的天才都屈尊来给我做教练了,我却因为体力不支,不得不放弃比赛。”
他蹙眉,敛去眼中的漫不经心,极快地接话。
“没有的事。相反,我觉得你已经打得很好了。”
成功收获赞美,她的嘴角不小心向上翘了一下。
忍足挑眉,明白过来——她刚刚在装。
然而,就像装满沙子的沙袋被划开一道口子,沙子一旦流出来,便会越流越多。被她激出一句心里话,要说出余下的话,变得容易了些。
他的表情松弛下来。
“要说生气的话,也许,会气迹部那家伙胜负欲太强,何必把你逼到那个地步。”
还会气他自己,说了会照看她,到头来却只顾着忙自己的事情。如果他有帮她一把,也许她就能轻松一点。至少,他应该教她一些强健关节处肌肉的动作,在训练前后做几遍,保护关节不受损伤。
“什么啊!我这么强,他不努力的话,不是会输吗?”
她坦坦荡荡地自吹自擂。
想到迹部听到这话的表情,他突然有点想笑。
“不过,迹部确实很过分。”她忽然将嘴一撇,真有些委屈了,“竟然让桦地同学直接把我扛走,省事也不是这样省的!要不是我腿软,桦地同学肯定得吃我一脚。”
几周的踢拳击是白练的吗?出拳和出腿现在都快成条件反射了。
“桦地扛你到这里的?”
先前,他离开得很快,不知道后面的事情。
看到忍足讶异的神情,藤堂夕夏更委屈了,眉头皱成八字,嘴也嘟了起来。
“可不是吗?扛沙袋那样扛的!看来以后得跟桦地君混熟点,免得一不留神,他就帮着迹部欺负我。”
这话有撒气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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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她心里知道,桦地君人还是挺好的,不是那种随便欺负人的人。万恶之源,当然还是迹部。
因为忍足站着,而她坐着,她将手撑到身侧,微微后仰身体,这样抬头说话更方便一点。
听到她的话,忍足的眼神一滞,随后又飘向空中,瞳孔失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见他出神,藤堂夕夏也跟着沉默了一会儿,没有打扰。
“藤堂。”
忍足突然出声唤她。
“嗯?”
“有一件事,我想让你记住。”
他的神情恢复了刚进房间时的严肃。他朝她走近一步,屈膝弯身,与她平视。她不自觉地挺了挺背,仔细听他说话。
“没有任何事情。”他停顿一下后重复,“没有任何事情,值得你拼上健康去换。”
她合拢嘴唇,静静地看着镜片后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她曾与许多人对视,但从没有谁有像他一样的眼睛,让她想一直看下去。
她打算点头应允,对方却目光一凛,接着说。
“不然的话。”
忍足掏出手机,举到她面前,屏幕上是他的联系列表。
藤堂爷爷,藤堂奶奶,藤堂爸爸,藤堂妈妈......
不仅有邮箱,还有电话号码......
他什么时候......?
还以为他之前威胁说要告诉她奶奶,不过是在吓唬她。没想到,他竟然悄悄掌握了她全家的联系方式。这还得了?
看出她的震惊与疑惑,忍足补充一句:“藤堂爷爷让我有事就找他,他给我撑腰。”
他勾起嘴角,先前的那股严肃劲消散,舒展的眉角配合语气中的几分得意,他看上去竟有些玩世不恭。
记忆深处的“渣男脸”三个字又跳进脑海。
藤堂夕夏感到胸口气血上涌。她眯起眼,悄悄将力量凝聚到手上。下一秒,她“唰”得伸手,凭借拳击的手速,试图夺过手机。
但对方早有预料。
他迅速起身,长指一捏,手机“啪”得一声合上,被握进手中,又后举至头侧不远处。
他笑着看她。
这神情,加上他俯视的姿势,成功激起藤堂夕夏不服输的劲头。
要快。
要出其不意。
她紧盯那双含笑的眸子,前脚掌悄悄贴住地面,后脚跟抬起,大腿以极轻微的幅度交替蓄力。瞄准他眨眼的瞬间,她猛然蹬地,借力弹起。
他失神一瞬。
她成功得手。
她正要在他面前好好耀武扬威一番,谁知,刚落回地面,她尚未完全恢复的双腿狠狠一软,她就要跌下去。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伸手一捞,抓住了她。下坠的身体比想象中要沉,他又加了把劲,才把她稳稳接住。
修长有力的大手紧扣她的腰侧,她整个人撞进他的怀里。
霎那间,清冷的、温热的森林,挟着陌生又熟悉的气息将她包裹。她伏在他的颈侧,心脏骤停,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先回神的是忍足。
他扶住她,将她安放回床边,顺手拿走她虚握着的手机,退回礼貌的距离。
沉默再度降临。
温哥华海边的午后,空气粘稠,热得让人透不过气。
藤堂夕夏出了一会儿神,眼珠左右转动一下,目光落到床边矮柜上的甜点。
忍足的脚尖轻轻动了动,停顿片刻,向门的方向走出几步,随即又停下。
“我去网球场看一下,你好好休息。”
她松了一口气,在他拉开门的瞬间,飞快地抬头扫了他一眼。
他后背挺拔,耳根红透。
藤堂夕夏端过那份甜点。白瓷盘的边缘有一圈低调的压花纹理,盘中央卧着一块切面整齐的蓝莓芝士蛋糕——深紫色的饼底,乳白色的芝士层,最顶上薄薄的一层奶油中嵌着数颗饱满圆润的蓝莓。
她用配套的金属小勺挖下一大勺,递进嘴里。细腻的芝士伴着奶香和蓝莓的清甜,在舌尖化开。
这间别墅离商业区有些距离。她边吃边思考,这蛋糕,忍足是从哪里弄来的呢?
35.35
翻来覆去间,藤堂夕夏一看时间,发现已经快要六点半了。考虑到海边晚上的温度,她起身换上一件嫩黄色卫衣,以及天野梨乃非要她买的那条及踝喇叭牛仔裤。
今晚,他们要在海边自助烧烤。
藤堂夕夏来到沙滩时,男生们正忙着搭起烧烤架和长桌,女生们则在帮忙把腌制好的食材从厨房端出来。
“这不是部长大人吗?”
泷最先注意到她,其他人也纷纷停下手里的动作,回头看她。
藤堂夕夏的步伐有些慢,泷又看了她一眼,补充道:“今天穿得挺好看。”
泷的身前放着一个快要组装好的烧烤架。
她扯了一下嘴角,说:“泷君的嘴真甜,活也干得不错,待会儿给你加个鸡腿。”
向日蹦到她面前,双手叉腰,下巴微扬。
“我也帮忙了哦!”
“嗯,向日君干得也不错,待会也给你加个鸡腿。”
她面色平静,声音里少了几分平时的元气。
向日皱着眉看她一眼,微微张开嘴唇,片刻后又抿住。
藤堂夕夏问:“你是想说什么吗?”
他一愣,眉眼间多了些愠意,像是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
“没......没有什么想说的!”
他将双手抱到胸前,目光瞥向别处,眼珠颤动几下。
见藤堂夕夏没有移开视线的意思,他终于又看向她:“......总之,你今天打得很好。不要因为输了就一蹶不振。虽然你很强,但那可是迹部。”
蹲在一旁检查桌子状况的宍户也站起身,朝她郑重地点头:“我也这么想。”
现在是六点半,太阳仍高悬在空中,没有半点下沉的迹象。向日的脸颊和宍户的耳尖浮着一层极薄的粉色,像极了太阳落山时洒下的余晖。
藤堂夕夏放声大笑。
宍户和向日的眼神逐渐从真诚变成无语。
“我为什么要一蹶不振?我赢了他5局诶。”她冲两人翻着手掌,比了个数字,“够我吹嘘一整年了!”
“你就这点出息?”
穿着沙滩短裤,戴着浅棕色墨镜的迹部大少爷出现了。
藤堂夕夏撇撇嘴,白他一眼。
“有出息有用吗?有出息就能打过你了?”
比赛前,她确实是冲着赢去的,并下了为胜利不惜一切代价的决心。但后来她想通了——只赢一场有什么用呢?利用这场比赛战胜阴影,以后,她还能赢很多场。
“呵,有点自知之明,还不算太蠢。”
迹部大步一迈,在不远处的沙滩椅上躺下了。
她想再说点什么怼回去,却被一个清澈的男声打断了思路。
“夕夏学姐已经很棒了。”
凤笑盈盈地说着,和日吉一起提着一大筐饮料朝他们走来。
饮料筐被放在地上,里面各种饮料——茶类、碳酸类、果汁、奶制品——应有尽有。女生们很快围了过来,兴奋地挑选自己喜欢的饮品。
炭火点起,烧烤正式开始。
泷和宍户负责烤制,其他人负责将食材串好,或者摆放到锡箔纸上。
藤堂夕夏环视一圈身边欢乐的人群,看了半天也没看到忍足的人影。
出房间前,她曾有一瞬间希望待会儿不要碰到他,以免尴尬。现在真没见到,她又有些失落。
凤和日吉在她身旁聊天,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话,时不时抬头四处张望一下。
日吉对拳击的事情非常感兴趣。凤提到,日吉家里是开道场的,他本人也从小练武。得知这一点,她对日吉肃然起敬,游移的目光立刻收回,眼中倏地放出光彩。一个绝妙的念头闪过脑海,尴不尴尬的,她突然不记得了。
被火热的目光盯了许久,日吉正想开口提醒学姐,这样不太礼貌。这时,向日的声音响起,解救了他。
“侑士你终于来了!你跑到哪里偷懒了?我们都开始烤了。”
藤堂夕夏回头看去。
映入眼帘的是那个熟悉的挺拔身影,他身旁站着一位金发蓝眸的女生,看上去二十岁出头,身材丰腴,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
“抱歉抱歉,侑士被我拉去厨房帮忙了。”女生笑着插话,抬起手肘轻碰了一下忍足的手臂,“他之前答应过我的。今天是你们在这里的最后一晚,我得让他赶紧兑现承诺才行啊。”
“说是帮忙,其实是在偷偷给他加餐吧。”向日有些不满,“上次我可是亲眼看到了。布朗小姐好偏心!”
被称作布朗小姐的女生,脸上微微一红。
“岳人你不要瞎说啊。”
忍足的眼里掠过一丝惊讶。说罢,他的视线在桌上的食物上扫了一圈,最后轻轻落到藤堂夕夏的脸上。
他看过来的瞬间,她平静地移开目光。
先前的尴尬被另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取代,那情绪虽不轻快,却暂时驱散了那份不自在。
藤堂夕夏抬眸打量布朗小姐。
她笑容开朗,个子不高,站在忍足身边,有小鸟依人的感觉。两人的肤色都偏深,不像藤堂夕夏那样白得发光,站在一起显得十分和谐。
察觉到藤堂夕夏的目光,布朗小姐笑着看向她:“诶?是新来的伙伴吗?长得好可爱。”
藤堂夕夏坐在位置上,侧身抬头看着他们,一双黑色的大眼睛十分灵动。
布朗小姐伸出手,想要摸她的头。她下意识地一躲,对方的手尴尬地僵在空中。
藤堂夕夏向下转动眼球,很快便站起身,挂上笑容,握上她的手。
“原来是布朗小姐,很高兴认识你!”
布朗小姐负责厨房的事务,是个会说日语的加拿大人。听说,她独自一人承担了男网部全员一周的伙食,今天所有的食材也都是她亲自准备的。
“我叫藤堂夕夏,下午刚带部员们过来。”她扫了一眼桌旁的女生们,“我们人挺多的,给布朗小姐添麻烦了。”
“一点也不麻烦。”布朗小姐笑着抬头打量她一眼,目光停留在她的头发上,“是女生啊。我喜欢你的发型,好酷!这黄色你穿起来真好看!”
藤堂夕夏回以一笑,也夸了她两句,随后回到座位。
结束对话后,布朗小姐想和侑士君一起坐到长桌的边缘处。回头轻唤了他几声,他才带着歉意的笑容回过神,婉拒了她的邀请。
布朗小姐看了看走向烧烤架方向的侑士君,又看了看正在和人聊天的藤堂小姐,心里疑惑:刚刚,侑士君是不是一直在看这位妹妹?
她思忖片刻,独自走向心仪的座位。
烤制好的食物陆续上桌,藤堂夕夏吃得很满足。
布朗小姐的手艺非常出色,无论是海鲜、鹿肉,还是蔬菜,她都处理得恰到好处,味道极佳。
吃得差不多时,天野梨乃向藤堂夕夏汇报了今天下午的战况。不出意料,女网部对男网部几乎全军覆没。不过,上杉凛打赢了慈郎,女网部一年级的双胞胎对上向日和忍足的组合,虽然输了,但也从他们手中拿下3局。
藤堂夕夏点点头,往上杉凛的方向扫了一眼。
难怪慈郎今天一直在缠着上杉凛说话!
藤堂夕夏本打算继续问几句,但布朗小姐的声音再次响起。
“侑士,陪我去拿甜点吧。”
“今天还有甜点吗?”
向日兴奋地问。
布朗小姐点头,忍足放下碗,带着温文尔雅的微笑和她一起离开。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向别墅走去,暖色调的夕阳余晖洒在他们身上,看起来格外温馨。
藤堂夕夏拿起一瓶可尔必思,走到离海更近的地方,脱下鞋袜,席地而坐,让脚尖触到湿润的沙子,让泛着白花的海浪一下一下拍打在她的脚背。
太阳渐渐下沉,橙色、粉色和紫色的柔光在不知不觉间渗透到天际,交织成柔和的渐变色。海面反射着太阳的光芒,金色的光斑随着海浪起伏闪烁。人群/交谈的欢笑声渐远,海浪规律的声音让人感到平静。
“吃吗?”
那道气息刚靠近,她就察觉了,因此没有抬头看他。
“不想吃。”
他学着她的样子,坐到地上。
“原来,不喜欢这个吗?”
忍足的语气中带有淡淡的遗憾,她迅速瞥了一眼他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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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托着的东西。
是蓝莓芝士蛋糕。
和下午的那份长得很像,但表面多了一层蓝莓酱。
她抬眸看他,他的嘴角微微上翘。一呼一吸间,下午的记忆骤然浮现,她面上一热,不动声色地将目光转回海面。
夕阳正当时,掩去了一切想要藏匿的心思。
“我之前还在好奇呢。原来是布朗小姐给你单独准备的。”
本想再称赞一句“忍足君真是好门路”,但头一次的,她的脑子多转了一道,把话吞了进去。
忍足轻笑。
“这里离商业区太远。我当时想去厨房给你找点吃的垫肚子,布朗小姐正好在试做今晚的甜点。她是要自己吃的,我答应帮她准备晚餐,她才分了我一块。”
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么多,但心中那股不可名状的情绪回落了些许。
同时,先前抛诸脑后的尴尬感重新袭来。
沉默了一会儿,忍足再次试探。
“真的不吃?那我可吃了。”
“你吃吧。我真吃不下了!”藤堂夕夏睨他一眼,想起什么似的,突然笑了,“您这位烧烤师傅今天可真卖力啊,烤的东西一桌一桌地端上来,烤得比我们吃得都快。”
当时,桌上的食物已经够吃了,泷和宍户早早在桌旁坐下,唯独忍足拿着烧烤夹,坚持站在烤架旁不肯动。宍户见他一直没吃东西,给他递了一个碗。
其他人都边吃边畅饮,只有他,捧着小碗,站在那里,没吃几口又回去接着烤东西。
为什么呢?
忍足没有说话。
藤堂夕夏努力回忆当时的场景。她忽然意识到,桌上似乎只有布朗小姐旁边有空位。
眼前,忍足平和的眉眼与先前端着小碗时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重合,藤堂夕夏大笑出声。
“原来,不是烧烤卖力,而是躲桃花卖力。真不容易啊,忍足君。”
少女笑得前俯后仰,忍足无奈地牵起嘴角,挖了一大勺芝士蛋糕递进嘴里。
笑过之后,藤堂夕夏的心情十分畅快。她想,多亏了布朗小姐,那股缠绕她一下午的尴尬感终于消散。
她和忍足并肩坐在沙滩上。
太阳的边缘沉入海平线,金色、橙色、红色和紫色交织,整个天空弥漫着绚丽而温暖的光辉,与蔚蓝的海水交相辉映,美得像一场梦境。
太阳继续下沉,直到完全没入海中。随着太阳的最后一丝光芒消失,橙色和紫色褪去,深蓝色的夜幕笼罩世界。
就在这时,狂野的吉他音划破宁静的空气,不远处的人群瞬间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沙滩上,散落各处的暖黄灯光亮起,餐桌旁不远处,一盏盏灯光点缀出一个小巧的舞台,光芒映照在细沙上。舞台中央,乐队的身影赫然伫立,动感的节奏点燃全场。
藤堂夕夏瞪大眼睛看向忍足。
忍足的嘴角轻轻一弯。
“迹部准备的。如果想唱歌的话,就和乐队说,他们可以伴奏。”
她的眼睛瞪得更大了,盯着乐队的方向一动不动。
“不去吗?”
“去!”
她从地上弹起来,向着音乐的源头小跑几步,又停下。
围在舞台旁的人们热情高涨。她突然想起歌剧鉴赏会最后一幕时,台下响起的哗声一片,一股退意涌上心头。
要不,还是算了吧?
她不自觉地后退一步,却发现后背好像被什么轻轻抵住。
回头,是忍足伸出的手掌。
抬头,她对上他的眼睛。
“去吧,没事的。你唱歌很好听。”
他的眉眼是日落后的深邃大海。
一瞬间,她的脑子里闪过了许多事情。
柳儿破碎的歌声,上杉凛颤动的眼睫......
总是莫名起伏的心绪,却还是想要去他身边的心情……
一整个下午,翻来覆去,想要否定的发现。
已经开始害怕了。
已经开始盼望了。
伴着激烈的鼓点,那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好像,有了一个喜欢的人。
36.36
在从温哥华返程东京的飞机上,藤堂夕夏想起了奶奶塞给她的那本书。回到祖屋后,她立即翻出它,以验证自己的猜想。
指尖在封面的边缘滑动几下,她顺手翻开书页。顷刻间,温哥华海边的房间里,湿润、闷热的空气再次席卷了她。
被撞痛的胸口,拂过颈侧的温热鼻息,从另一个躯体传来的急促心跳......
她如同被烫到了一般,蓦地扔开书。就在这时,电话响了,她下意识地按下接听键。
“藤堂。”
刚刚徘徊在脑海中的身影,突然有了声音。
她的手一时没拿稳,手机摔到地上。弯腰捡起时,手指一滑,手机被甩至空中,她赶忙伸出手掌接住。手机在两只手掌间弹跳了一下,总算被有惊无险地抓牢。
“忍...竹......咳.....忍足。”
好不容易拿到手机准备回话,她的舌头又打了结。
藤堂夕夏扶额。
冷静,藤堂夕夏,冷静。
她对自己说。
“你还好吗?”
对面疑惑地开口。
她将手机拿远,深吸一口气,片刻后,将手机放回耳边。
“我没事,刚刚不小心被被褥绊到了。”
“被褥?”他顿了一下,“你回祖屋了?”
“嗯。嗯?等一下,你怎么又知道了?我怀疑你在监视我。”
她狐疑地扫视四周。
忍足笑了一声。
“我猜的。能绊到人的被褥,怎么想都只有榻榻米吧。但你家在东京的住宅,我想,应该不是传统风格。”
随便一猜就能猜中吗......
藤堂夕夏看着脚边的床褥,暗自庆幸自己选了一个合理的借口。然而,一个疑问解决了,另一个又升起了。
“你怎么知道我家的装修风格?你去过?”
“一年级时不是有送你回家吗?那一片的房子外观很现代,如果里面装修成传统风格,也许会有点奇怪吧。当然,这只是我单方面的猜测。”
“忍足君的记性真好。”
她在脑海中搜索半天,才隐约记起,好像是有这么件事。
又是一声轻笑传来。
“所以,今天是‘一问到底’小姐吗?如果还有其他想问的,就一起问出来吧,我一定仔细作答。”
话筒里,他的声音有些失真,慵懒、低沉,夹杂着一丝电流音。因为话筒贴近耳朵的缘故,这声音就像是他伏在她耳边说话。
藤堂夕夏觉得自己的脸又红了。
好在,他看不见。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她用手背贴着脸颊,想让温度降下来,“你打给我干嘛?”
电话那头停顿了两秒。
“想问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大阪观光。”
“大阪?”
“嗯。和宍户约好了,大概六天后出发。”
藤堂夕夏拿过书桌上的日历查看。
“恐怕不行。五天后我就去要伦敦了。”
“去伦敦?”
“对。秀鸣......我是说,我的爸爸。他最近在那边太忙了,一直回不来,所以我和妈妈打算飞过去陪他,开学的时候才会回来。”
“开学才回吗?”忍足有些惊讶,“嗯......那不是会错过全国大赛?”
“是......抱歉啦!本来怎么都应该去给你们加油的,但是秀鸣一个人在英国实在是太可怜了,我和妈妈想多陪陪他。到时候我会给你们带伴手礼的!不过,女网部的其他人都会去现场的。”
她的声音充满歉意,忍足安慰她不用在意。
随后,两人又对了一下彼此的日历。由于忍足即将前往德国的姊妹学校体验入学,行程难以调整,一起观光大阪的事情也只好作罢。
感到遗憾的同时,藤堂夕夏松了一口气。
忍足太过敏锐,一想到被他洞穿心思......
她的脑子里浮现了忍足侑士促狭的表情,迹部景吾微妙的眼神,还有向日岳人打趣的笑声......
不行!
绝对不行!
拼了这条老命,也不能让他看出端倪。
/
藤堂夕夏从未体验过这样的心情,就像是碳酸饮料的细密气泡在心底翻涌,平静变成忐忑,坦荡变成扭捏,喜怒哀乐全由一人牵动。
一切都失控了。
她不喜欢这样。
于是,她选择将自己埋首于繁忙的部活与功课中,将与他的距离死死限定在同班同学的范畴。
然而,这种心情不仅未能得到缓解,反而在文化祭委员选举时达到顶峰。
由于被班长坑害,藤堂夕夏被推选为文化祭的女生实行委员。轮到选举男生委员时,忍足站了起来。
“可以自荐吗?”
他笑着说。
啊?
去年,班长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能说服忍足参加班里的文化祭活动。忍足推说要去网球部帮忙,结果去那边露了个脸,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偷懒了。
今年自荐?
懒东西转性了?
藤堂夕夏猛地回头,对上一双温和的眸子。她皱着眉头迅速转回来。
慌张、期待、欣喜、畏缩。
短短的一瞬间,纷杂的情绪涌现,她重新认识了自己。
想起最近一连串的努力——网球和拳击加训,为女网部全员制作饮食计划,甚至跑去音乐部给上杉凛打下手......她的症状并未得到缓解。
就在她内心天人交战时,忍足已经被正式选为男生实行委员。
在一片欢呼声中,她定了定心神。
她想,是时候改变策略了。接下来,就试试脱敏疗法吧。
她对着忍足露出坚定的眼神。忍足一愣,不自觉地向后一缩。
他最近,惹到她了?
文化祭当天,二年B班被布置成了一间高雅的咖啡厅。被忍足精心调整的灯光柔和而明亮,窗帘被替换成深色绒布,每张桌子上都铺着深棕色的桌布,中央摆放着一瓶小巧的鲜花。整个空间看起来既浪漫又有格调。
忍足携二年B班的一众高挑男子,换上修身而挺括的深色西装,系上精致的领带,站在班门口迎客。
一声又一声低沉温柔的“欢迎光临”传来,藤堂夕夏站在临时用桌椅拼接成的“小厨房”后面,一边备餐,一边听得心里痒痒的。
好想去当一次顾客!
忍足的这身行头是藤堂夕夏亲自选的。那天,他们一起去学校附近的商场挑选文化祭的服装。还没有具体计划的他们,决定先去看看男生的衣服。
忍足从试衣间出来的那一刻,藤堂夕夏是紧张的。
西装的剪裁非常合身,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他优越的肩线,腰部略微收紧,他整个人看上去修长而优雅。
脸颊微红的她,心跳正要加速,脑海里却突然有了一个点子。
这么做的话,想必,一定能赚得盆满钵满吧。
她用炙热的目光看向忍足。
害不害羞的,不重要了。
咖啡厅的进展很顺利。二年B班的教室里挤满了四面八方闻讯而来的女生,门口也排起了长龙。
忍足在人群簇拥中艰难地履行服务生的职责。
藤堂夕夏在“收银台”后兴高采烈地清点钞票。
她在心里暗暗盘算,这个收入,应该够拿名次了。
由于简餐库存告急,藤堂夕夏赶紧去补充了一些。回来时,顾客少了,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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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也不见了忍足的身影。
她思索片刻,将新买来的食物和饮料安置好,和班长打了个招呼后,离开了教室。
天台、操场、图书馆,她跑了个遍,最后终于在部室栋背面的角落处找到了忍足。
部室栋距离举办文化祭的主楼和操场很远,是个偷懒的好地方。
“忍足君可真会躲啊。”
忍足惊讶地侧头,看到来人是藤堂夕夏后,明显松了一口气。
藤堂夕夏停下脚步,调整一下呼吸,向他走去。
忍足坐在地上,背靠着部室栋的墙面,脱下的外套被放在一旁。他一只腿屈膝,手肘支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扣在已经松开些许的领带结,衬衣最上端的纽扣也被解开了几颗。
咖啡厅里的女生几乎都是冲着他来的,人数众多,就连左右逢源的忍足君也一时应接不暇。
他如此狼狈。
她有点想笑。
“忍足君不会是被追求者们追到这的吧?”
他侧眸看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淡淡地问:“你忙完了?”
藤堂夕夏在他身旁坐下,双腿屈膝,抱在胸前。为了活动方便,她今天特意穿了裤装。
“差不多了。你一走,顾客少了一半。不,一大半。”
“影响公主殿下赚钱了?”
很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她抬头看他一眼。他额前的发丝稍显凌乱,眼皮也不太有精神地耷拉着。
前不久,海外修学旅行刚刚结束,作为海外交流委员会的成员,忍足有许多总结工作要做,再加上网球部的事务,他的日程异常繁忙。很多时候,文化祭的事情,他们都只有在晚上打电话沟通。
昨晚,他们一起核对文化祭的账目,又忙到了凌晨一点。藤堂夕夏困得有些神智不清,见她实在撑不住,忍足就让她先去睡,自己独自完成余下的收尾工作。
今天忙了一天,昨天也不知道他几点才睡。
她收回目光,用手撑住下巴,回答道:“怎么敢说是影响?能赚到这么多钱,全靠你这个‘头牌’了。”
一只大手冲着她的头顶来势汹汹,她嬉笑着缩回脖子躲过一劫。
“不过,你为什么要自荐?去年不是躲都来不及吗?”
忍足收回手,将头靠上墙壁,闭上眼睛,笑而不语。
见他半天不说话,藤堂夕夏又扫了他一眼,发现他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你睡吧,我给你把风。如果有您的桃花追过来,我只好很抱歉地赶走了。”
他从鼻腔里带出了一个很轻的气音,她分不清他是在应和还是在笑。不久后,耳边传来了他均匀的呼吸声。
她小心翼翼地侧过头,用目光描摹他侧脸的轮廓。平坦的额头,上挑的眼角,挺拔的鼻梁,精致的下颌线条。略带疲惫的神色掩去了他平日的清冷感,毫无防备的模样让整个人显得格外柔和。
脱敏疗法真有效!
藤堂夕夏在心里暗暗感叹。
材料采购、场地布置、人员调配,这两周他们一起忙着同一件事。托这件事的福,虽然她那复杂的心绪未曾淡去,但她逐渐学会了与之共处。
看着他睡着的样子,她的嘴角不自觉上扬。三个月来头一次的,她卸下心房,允许自己沉浸在那股令人心悸的愉悦中。
她注视他良久,终于收回视线。目光流转间,冷不防地,她对上了一双紫罗兰色的眸子。
部室栋的背面与特别教室栋相对,特别教室栋二楼的角落是音乐教室。此刻,那双眸子的主人正站在音乐教室的窗边,手里端着一杯咖啡,微笑地看着藤堂夕夏。她拿出手机按了几下,不一会儿,简讯声响起。
藤堂夕夏打开手机,收到一封邮件。
「夕夏,我们聊聊。」
37.37
藤堂夕夏走在校园里那条宽阔的樱花道上。树上的樱花开了又谢,随着六月梅雨的到来,樱花道上飘落的花瓣被洗净,只剩下道路两旁更加浓密的绿意。
雨刚停,空气里仍弥漫着湿润的气息,藤堂夕夏将脸侧的发丝拨至耳后,加快脚步,朝学校大门走去,与众人汇合。
今天,又是迹部大少爷请客吃饭的好日子。但这顿饭,本应由藤堂夕夏请的。
三个月前,她升上了三年级。作为女网部的新任部长,她没有前任部长清水纯子那样刚直,誓要与男网部划清界限,凭借女网部自己的本事招新。本来去年女网部的比赛就没打好,再不弄出点新意,今年招人就更艰难了。思来想去,她把主意打到了日吉学弟的身上。
她想,日吉学弟长得好看,研习的又是实战性极强的古流武术。如果他能来女网部教防身术,或许会是一个不错的宣传亮点。
去年在加拿大时,这个想法就隐隐浮现,只是因忙碌而搁置。现在,终于有机会实施。
一月份,她试探性地和学弟提了一下。然而,这位学弟很不好说话,直接回了她“我拒绝”三个字。
但,藤堂夕夏不会就此放弃。
她发挥她的缠人功力,又努力了一周。学弟没有再直言拒绝,只是一看到她带着笑脸出现,就直接转身离开。
她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男网部的熟人们看不过去了。
凤长太郎:“那个......学姐你别介意。日吉他就是这样的。”
忍足侑士:“我去和他说说?”
泷萩之介:“你再试试,说不定下次就答应了。”
迹部景吾:“这种事情重要吗?”
宍户亮:“逊毙了,藤堂。你很闲吗?”
向日岳人:“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
藤堂夕夏:“......”
再纠缠下去,就不礼貌了。
藤堂夕夏决定放弃。
她和副部长上杉凛讨论后决定,那就进行一场表演赛吧。虽然中规中矩,但凭借她们的网球技巧,以及上杉凛三年级级花的身份,应该还是很吸睛的。
一切都进行得非常顺利,女网部也如愿招到了可观的人数。然而,到了六月,日吉学弟突然找到她,说愿意接受藤堂学姐的提议。
藤堂夕夏满腹狐疑,但送上门来的学弟,不要白不要。
六月末,防身术教学被安排在体育馆中的柔道场内。教学当日,女网部员们换上了运动服,在馆内等待。藤堂夕夏则在体育馆门口等着日吉的到来。
东张西望时,她看到了两个不速之客的身影。
她挑眉:“你们怎么也来了?”
忍足把手插在口袋里,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来见识一下将军小姐在道场上的英姿。”
懒得理他。
她将目光投向泷。
泷勾住日吉的肩膀,笑说:“来守护学弟,免得他被学姐欺负。”
泷的肚子挨了一拳。
日吉:“......”
“那么,我先去换衣服了。”日吉向着藤堂夕夏微微欠身,随后转向泷,“泷学长也一起吧?”
“诶?”
她发出了一个惊讶的单音节。
泷笑得妩媚:“错怪我了吧?其实我是来当‘道具’的。”
道场内,日吉和泷换上了白色的柔道服,站在场地中央。日吉从防范意识和求助技能说起,接着一一介绍了挣脱技巧、环境利用和心理素质训练,偶尔还与泷配合,模拟实战场景。
藤堂夕夏和忍足一起站在道场边缘,背靠着墙壁。日吉讲得非常详尽,但因为藤堂夕夏本身并不缺乏这些技能,她听得昏昏欲睡。一个哈欠她憋了好久,最后实在憋不住了,便用手遮住嘴,侧着脸,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打一个。
谁知一抬眼,正对上身旁那双促狭的眼。
她抬起手,肘击对方。
他也不躲,只轻笑一声。
喜欢忍足侑士这件事,目前除了她自己,只有一个人知道。
去年秋天,文化祭结束后,她和上杉凛一起去了天台。
上杉凛说:“我以为你是会直接告白的类型。”
当时,藤堂夕夏还没从偷看被抓包的尴尬中缓过来,又被上杉凛的话震惊在原地。
“告......告白,你......在,在说什么啊!”
她双颊绯红,手足无措。
上杉凛笑了。
“夕夏你好可爱。”
藤堂夕夏抿住嘴,皱眉瞪她。
“那你打算瞒下去?但你刚刚的眼神,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吧。”
藤堂夕夏无奈地叹气:“小凛,你帮帮我吧。我现在还不想让他知道。”
“帮你是没问题。但是,为什么呢?你们的关系不是很好吗?说不定,他也喜欢你呢?”
“我猜不透他的想法啊。我奶奶说,如果一个男生喜欢你,他一定会对你好,也一定会让你知道,让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因为我爷爷就是这样的,我爸爸也是这样的。但是忍足......虽然,他对我很好,但仔细想想,他对谁都很好吧。”
忍足君对谁都很温柔,这是她从一年级就知道的事情。那时,她只想和他成为朋友,其他的并不在意。可是,心里一旦有了更多的期待,事情就变得复杂。
他的关心,以及偶尔越界的行为,是因为他怀有同样的心情,还是因为他性子里的散漫与轻浮?
她既然分辨不清,就宁愿不去多想。
藤堂夕夏抬头看天,低声喃喃:“而且,就是因为关系好,才会更害怕吧......”
上杉凛垂下眼眸,轻轻牵动嘴角,像是在沉思什么。
“不过!”藤堂夕夏的声音再次变得元气满满,“虽然目前我打算瞒下去,但等到我们毕业的时候,如果——我是说如果——这种心情还没有改变,我会告诉他的。”
她转身,笑着看向上杉凛。
“等到那个时候,我会鼓起勇气,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不拉地说给他听。”
没错。那天,她在上杉凛面前做了那样的宣言。从现在起,直到毕业前,每一天,她都会努力积攒勇气。
只剩下最后的两个半学期了,她想。
“可以的,你想来试试实战吗?”
日吉的声音将她飘远的思绪拉回。
刚刚有部员问,是否可以让她们尝试实战,大概是因为脸皮薄,提议的女生却摆手表示不想上去。
藤堂夕夏说:“那我来吧。”
所谓部长,就是要做他人不愿做之事。
她站直身体,准备上场。沉默寡言的学弟却说:“藤堂学姐的话,可能不具有代表性。”
藤堂夕夏:“?”
日吉解释道:“藤堂学姐的力量在普通女生之上,拳击也打得很好,就算不使用防身术的技巧,也足够应对大部分的情况了。”
她笑了。
“你不会是怕我揍你吧。”
日吉:“......”
她重新靠回墙面:“行吧,那你说怎么办?”
日吉的目光在女生中扫视了一圈,最终停留在后排角落里,那位正和人低声交谈、笑得很开心的浅栗色头发的女生身上。
“那就天野学姐吧。”
藤堂夕夏微愣,随即点了点头。
这个选择还是不错的。天野梨乃在二年级第三学期正式成为女网部的经理,运动量不像其他部员那样大。如果她能学会,确实能证明防身术的有效性。
被点名的天野梨乃猛地抬起头,圆圆的粉眸看看日吉,又看看藤堂夕夏。
藤堂夕夏站在场地边缘,和日吉若的距离稍远,因此看不太真切他的表情。她眯起眼眸。
刚刚那一瞬间,快得像是一场幻觉。
但那位学弟,是不是笑了?
这一天,天野梨乃成为了收获最多防身术实战技巧的女生。
教学结束后,部员们各自离开。
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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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夕夏和三位男生一起走到体育馆门口。她说要请日吉吃饭,以表感谢。刚刚充当了“道具”的泷,和什么也没有做的忍足,站在一旁看她。
她收到信号:“好的,你们也一起来吧。”
话音未落,向日的声音突然响起,吓了她一跳。
“什么?你们要去吃饭吗?不是说好今天要去泡澡的吗?”
她转过头,向日、宍户和凤三人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身后。
她的目光落在了宍户身上。他的额角贴着创口贴,脸上有几处擦伤,原本漂亮的棕色长发已然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干净利落的短发,头上反扣着一顶鸭舌帽。
藤堂夕夏大吃一惊。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几天前她还去他家蹭过饭,听宍户妈妈说,他最近因为失去正选的位置,每天都会和同伴一起练球练到很晚。
“不用大惊小怪吧,藤堂。”
宍户皱起眉头。
泷走到藤堂夕夏身边,解释道:“是昨天。赢了我之后,这家伙就把头发剪了。”
“赢了你......”
她细品着泷的话。
这样一来,那泷不就......
她看向泷,泷的目光平静,似乎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她又看向忍足,忍足低下眼眸,冲她轻轻摇了摇头。
眼见着气氛渐冷,她咬咬牙,一拍手掌,大声宣布:“那么!你们今天先去泡澡,改天我请你们吃饭。”
宍户惊讶道:“所有人吗?”
不就是从请三个人到请六个人吗?每人一碗拉面,她还是请得起的。
“对啊,见者有份。”
她自信地扬起下巴。
这时,周围出现了一阵阵兴奋的惊叹声,一股冷意爬上她的脊背。她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
“你要请吃饭?”
迹部的声音响起,她面如死灰地回头和他打招呼。
“说说看,你的计划。”
他大步朝这边走来,嘴角有一丝笑意。
藤堂夕夏想象了一下迹部坐在拉面店吧台上吃拉面的样子,觉得也不是不行。
“我打算请大家吃拉面。”
迹部蹙眉。
“新宿的那家?”
东京能够提供包间的拉面店不多,新宿的那家算是其中之一,但是她请不起。
“校门口的那家。”
她实话实说。
迹部冷哼一声,迈步向忍足走去,边走边说:“既然如此,时间定在下周,关东大赛开幕的前一天。这个就当作赛前宴。”
“啊?”
藤堂夕夏的目光追随着迹部的身影。
迹部走到忍足身边,一只手搭上忍足的肩膀,侧着脸回过头,嘴角上扬。
“本大爷来安排餐厅。”
钱包得救,藤堂夕夏瞬间乖巧。
“好的,迹部君,都听你的。”
一周很快过去。
聚餐当天,藤堂夕夏快步走在樱花道上,将脸侧的发丝拨到耳后,赶去学校大门与众人汇合。
雨后的校园,空气清新。天边厚重的云层渐渐散开,缕缕阳光透过云隙洒落,湿润的地面反射出温暖的光芒。
不远处,一群英俊的少年和两位美丽的少女正站在学校大门处,等待她的到来。
藤堂夕夏首先看到的是忍足。苍蓝发色的少年带着浅淡的笑意,远远地和她对视。她回以一笑,心情轻快。
她抬脚向他走去。
就在这时,一个清亮男声叫住了她。
“藤堂学姐!”
她停下脚步,回过头。
是在拳击馆认识的黑川学弟。
黑川学弟是柔道社的成员,上次多亏他帮忙,她才能顺利借到道场。
她正要抬手打招呼,但看到他手里的东西时,笑容僵在了脸上。
“藤堂学姐,我喜欢你!”
他举起了手中的玫瑰。
38.38
“藤堂学姐,我喜欢你!”
不远处,浅棕色头发的男生举起了手中的玫瑰。
日吉注视着那边逐渐聚集起来的人群,平声说:“黑川这家伙,竟然真的这么干了。”
凤惊讶道:“日吉你认识他?”
日吉点头。
“那家伙叫黑川晴彦,是我的同班同学。”
向日走上前两步,叉腰问道。
“听你的语气,你早就知道他要告白了?”
“最近他来问过我,藤堂学姐喜欢什么花之类的。”
“问你?!”
凤和向日同时惊呼。
日吉蹙起眉头,脸上露出几分不悦。
“他以为我和藤堂学姐关系很好,一直缠着我问问题。后来,突然就消停了,据说是去学拳击了。”
“拳击?不会是为了夕夏吧?”向日看着藤堂夕夏的背影,咧开嘴笑,“没想到啊,夕夏这家伙现在行情这么不错。学弟为了追她,可真努力。”
宍户扫了他们一眼:“你们很惊讶吗?她的头发留长之后,就开始有很多人追了吧?”
闻言,天野梨乃露出得意的微笑,顺便和上杉凛交换了一个眼神。
从二年级的夏天开始,藤堂夕夏不再执着于平头的发型。起初,她只是忘了。直到有一天,在天野梨乃的提醒下,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头发已经长过了以往会引起头皮刺痛的长度。虽然与大部分女生相比仍不算长,但是,她的头皮似乎不会再痛了。
天野梨乃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即使藤堂夕夏的头发在“尴尬期”一度变成爆炸头,天野梨乃也硬逼着她使用发蜡撑过去,等头发的长度达到预期,才亲手为她剪了一个美美的齐耳短发。
宍户还在说着些什么,忍足的目光转向不远处的人群。越来越多的人聚集起来,形成一个圆圈,将藤堂和那个男生围在中间。人群中的起哄声此起彼伏,间歇不断。忍足正要迈步朝人群走去,却无意间从宍户的话中捕捉到几个关键词。
他看向宍户,问:“二月份,发生什么了?”
宍户也望向忍足,先是有些疑惑,随后眼神微微一动,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
“哦,我想起来了。二月份的时候,你是不是请了好几次假?”
忍足垂眸,点了点头。
“那难怪了。不过,她竟然没告诉你吗?我以为你会是第一个知道的。那天,藤堂被三年级的学长告白了。晚上去我家吃饭的时候还很苦恼的样子,拉着我妈聊了好久。”
不知情的人不止忍足一个,又有几道视线落到宍户身上。
宍户接着说:“是去年歌剧鉴赏会演王子的那个学长,叫青......青......”
“青木学长。”
泷接过话头。
“泷也知道?”
忍足问。
泷笑着点头。
“本来还觉得挺有戏剧性的呢。演出之前,她不是一直抱怨为什么柳儿那么好,王子却不爱柳儿吗?这下‘王子’真的爱上她这个‘柳儿’了,结果她一口拒绝了。不过,虽然拒绝了,也不失为一段佳话吧。毕竟,那是她第一次收到正式的告白啊。”
说着,他拍了拍忍足的肩膀:“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一开始榊指导指定的‘王子’是你吧?幸亏你辞演了,不然这‘王子’爱上‘柳儿’的戏码,我们可就看不到了。”
忍足牵动嘴角,扶了扶眼镜,目光再次扫向不远处的人群。
“虽然......藤堂学姐受欢迎是好事啦,但是,现在这样真的好吗?”凤有些忧心地张望着,“这么多人围着,她不会迫于压力答应了吧?”
“在磨蹭什么呢!”
在一旁静静听了半天的迹部突然出声。
“啊迹部桑,那我们......”
凤逐渐噤声。
察觉到不对劲,忍足缓缓转回目光,才发现迹部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这眼神,无端让他想起去年的圣诞夜。
如水的月色,幽暗的别墅露台,和误喝热红酒的女孩。
他说,今晚的月色真美。
她说,月色?啊,是挺美。
后来,女孩醉倒在他怀里,他无奈地将她抱起。刚转过身,便与前来露台透风的别墅主人四目相对。对方的目光透着几分探究与疑惑,在他和怀里的女孩之间来回扫过。
那眼神,与此刻如出一辙。
忍足率先移开视线,转身朝人群走去。还没走出几步,就听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喧哗,紧接着,是藤堂夕夏铿锵的声音。
“就现在!”
她破开人群,大步而来。
/
“藤堂学姐,我喜欢你!”
眼前的男生举起了手中的玫瑰。
藤堂夕夏注意到,人群正迅速朝这边聚集。人们笑着起哄,耳边一片嘈杂。她轻轻蹙眉。
这个男生叫黑川晴彦。年初时,他们在冰帝附近的拳击馆相识。两人性格直率,又恰好都喜欢皇后乐队,话题一开,很快便熟络起来。
黑川学弟说,他对她一见钟情。藤堂夕夏忽然觉得,先前的意气相投,有些变了味道。
黑川学弟似乎有很多想说的话,但她逐渐听不进去。
人群中的起哄声愈演愈烈,有人在笑,有人在吹口哨,还有人一边拍手一边喊“答应他,答应他”。
当众拒绝他?
因为把他当做朋友,她不太忍心。
直言她有喜欢的人?
但背后那一道道视线,如有实质。一想到之后可能面对的逼问,她立刻扼杀这个想法。
——如果是单独和我说的话......
人群的目光、声音,以及愈加高涨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形成合围之势。她仿佛被逼入墙角,困兽犹斗。
——“他都是因为喜欢你,才会这么做的。”
曾经有人这么说过。
拍手声仍在不断响起,像是一记记耳光扇在她的脸上。
一个想法从脑海中冒起。她低头沉吟数秒,又抬眼将黑川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终于开口。
“你想和我约会?”
黑川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更开,眼中的光芒更甚,忙不迭地点头。
“那我们比一场。你赢了,我就考虑一下。”
黑川疑惑。
“比什么?”
藤堂夕夏勾起嘴角。
“拳击。”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她看着陷入呆滞的黑川,皱眉厉声道:“就现在!”
最初,她想给彼此一个体面离场的机会。
现在,她只是单纯地想揍他。
/
拳击馆离学校很近,步行大约只需十分钟。即便如此,也足以劝退大部分看热闹的人了。最终,跟着他们一起去的,只有黑川晴彦和藤堂夕夏各自的几位伙伴。
在去场馆的路上,藤堂夕夏大步流星地走在最前面,黑川亦步亦趋地紧跟她身后,其他人则略微落后,和他们保持了一段距离。
不久之前,因为迹部的耐心告罄,众人决定兵分两路,凤、日吉、向日和忍足四人跟着去拳击馆,其余的人先行前往餐厅。
“事情好像朝奇怪的方向发展了。”凤看着前方走得飞快的两人感叹道,“不过,日吉你竟然也跟来了。”
“嗯,有点好奇藤堂学姐的拳击水平。但从上次她与迹部学长的比赛来看,应该是不弱的。”
“我也是!还没见过她打拳击呢。”向日点头赞同,接着看向走在他身旁的忍足,“侑士,你今天是不是太安静了?告白变拳击比赛,这是正常人会做的事吗?我还以为你一定会狠狠吐槽呢!”
忍足仍然望着前方。
“虽然有些意外,但确实是她的风格。总比......”
“总比?”
向日露出疑惑的神色,但忍足没有继续说下去。
拳击馆位于一家便利店的二楼,面积不大。便利店的侧面有一扇不起眼的小门,穿过小门,再走过一条狭窄的楼梯,就到了拳击馆。
抵达场馆,藤堂夕夏和黑川晴彦各自换好衣服。因为她赶着去吃饭,也不想让伙伴们多等,比赛只进行一个回合。
“藤堂学姐,真的要比吗?”
黑川有些犹豫地问。
正在给自己缠拳击绷带的藤堂夕夏挑眉:“你怕了?”
“没......没有!如果学姐想打,我......我一定奉陪!”
两人走上拳击台,在裁判的指示下,轻轻击拳表示友好,然后各自退回角落。裁判吹响哨声,双方迅速摆好拳击姿势,回合正式开始。
藤堂夕夏向着黑川谨慎移步,警觉地注视着他的动作。黑川比她高3厘米左右,因有柔道背景,身材结实。幸好,她也不差,二人之间的差距并不显著。然而,保险起见,她没有贸然出击。
黑川似乎对她是女生这一点有所顾虑,五秒过去,他们只是紧盯对方,以台中央为轴心转着圈。
藤堂夕夏猛地屈膝向前,作出进攻姿态,黑川迅速后退,继续维持防守。她微眯双眼,决定不再等待。几个斜步迅速逼近,打乱他的防线,紧接着左左右一套组合拳,拳拳击中面门。
凌厉的拳风袭来,黑川晴彦被打得懵了一瞬。他诧异地看向藤堂夕夏。她看着他,冷笑一声,继续进攻。一个下蹲躲过他的左直拳,随即迅速起身,瞄准他的头部使出一记摆拳。黑川一个后仰,险险避开,立刻后撤拉开距离。
他皱起眉头,咬了咬唇,顿了片刻,仿佛下定了决心。
“那么,得罪了,学姐。”
话音刚落,黑川猛冲过来。一记左直拳击出,她抬起双臂抵挡。随之而来的,是一套快速组合拳,她被逼至拳击台边缘。拳头沉重又迅猛,她紧紧护住头和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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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等候时机。
日吉饶有兴致地看着场内的战况,边点头边说道:“藤堂学姐的抗击打能力......”
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感到背后一凉,转头一看,发现忍足学长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随后又将目光移回台上。
终于,藤堂夕夏用左臂抵挡住一记右勾拳,并抓住空隙向右侧移。黑川也已进入状态,并不打算轻易放过机会,移步紧跟,想继续用连续拳保持优势。可惜,藤堂夕夏再次拦下他的右拳,紧接着一记上勾拳正中他的下巴。
黑川被打得后退数步,藤堂夕夏趁机迈步向前,从边缘返回台中央。黑川似乎被刚刚那记重拳激怒,几乎是急不可耐地再次发动快速连击。藤堂夕夏举起双臂防守,数十记交替直拳接连砸下,黑川一时力竭。她瞄准空档,弯曲膝盖,转移重心。一记十足十的左勾拳,精准击中黑川的侧腹。
黑川倒地,裁判数秒,回合结束。
“学......学姐......”
黑川捂着肚子,艰难地撑起身体。
“下次跟女孩子表白,当众告白这种把戏还是算了吧。不太礼貌。”
藤堂夕夏扯下额前的束发带,垂眸睨他一眼,转身向台下走去。
“藤堂学姐,我很抱歉!”
黑川晴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藤堂夕夏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他挣扎地站起来,目光低垂。见她转过身,他迅速向她鞠了一躬。
“是我考虑不周,给藤堂学姐造成困扰了。也许这听起来像是在找借口,但请学姐相信我,我的本意是,想要给学姐最郑重的告白。因为......”他犹豫了一下,目光变得更加坚定,“因为学姐值得最好的!我会继续努力,不会轻易放弃的!”
黑川晴彦紧闭双眼,大声喊出这两句话。
这大概比他先前的任何一句告白都更加打动她。藤堂夕夏不自觉地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但很快便收敛。
“等你打得过我再说吧。”
她转身离开,飞扬的发丝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
藤堂夕夏在更衣室换好衣服,顺便打开手机查看消息。
最早的一条来自天野梨乃。
「我和小凛就不去拳击馆了。你知道的,我每次看你打拳就害怕......相信你的实力!小小学弟,竟敢觊觎学姐。冲鸭,揍扁他!」
下一条来自向日岳人。
「不愧是你。喜欢你的被你打跑了,接下来安心单身到毕业?迹部在催我们了,地址是xxxx,待会见!」
收起手机,她走出更衣室,沿着训练室的墙壁转过一个弯。抬眼,忍足正站在楼梯口旁。
他倚着墙壁,手插在口袋,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侧头看向她。他的目光轻轻扫过她的手臂,随后停留在她的脸上。忽然间,她感到一阵局促,就像是做了坏事被家长抓住。然而,他站在离开拳馆的必经之路上,她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不是说迹部在催?”
“比武招亲?”
丝毫没有理会她的问句,他自顾自地发问,视线透过那层镜片,直直地抵达她的眼里。
实际上,他的目光并无太大波澜,而她心底的气泡却蓦地翻涌,迫使她移开视线。
她感到心慌。
“只能接受打得过自己的男生?”
她还没来得及回应第一个问题,他便唐突地问出了第二个。两个接踵而至的句子,连在一起,像是质问。
她皱眉,鬼使神差地点头。
“嗯,当然要比我强壮才行。”
“比女生强壮,这一点任何男生都能做到,不是吗?”
他的声音收敛了惯常的懒散,透出两分坚决。
但她极少示弱。
抬头,她对上他的眼。
“那也得对方想要做到,才有意义吧?”
他抿住唇,沉默地看着她。她不再闪躲。
他的嘴唇动了动,眼睛里涌动着她不曾见过的情绪,薄薄的一层,比云烟更为飘渺。
他分明有话想说。
心底涌动着的气泡翻滚起来,她感到迫切。
倏然,他的目光移开。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是换好衣服的黑川晴彦和他的朋友们。
大约是感受到了她和忍足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黑川欲言又止,只向着两人微微欠身,便迅速与同伴一起离开了。
当她再次看向忍足时,他似乎已经整理好了心绪。他眼中那短暂的、真实的、尖锐的情绪,消失了。
“现在想来,真是小说里才会出现的情节啊。”
“嗯?”
她不解地看他。
他的嘴角噙起一丝浅笑。
“当众告白,一战定情之类的......”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很没礼貌的,她抬脚走进楼梯间。
那不是她想听的话。
39.39
雨不知疲倦地下了一整周。天空乌沉沉的,潮湿的空气,像是一块浸了水的毛巾,将整个身体盖得严严实实。
藤堂夕夏站在走廊里,眺望着窗外被细雨浸润的树木,轻叹一口气。
那天,忍足不过是像往常那样随口揶揄几句,她却反应过激,直接抛下他,独自去了餐厅。连她自己也没料到,那股情绪会来得那样急。
他淡然的神情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好像,不会再进一步了。
后来的那顿饭,他和她吃得异常沉默,与身旁的热闹谈笑格格不入。错过了最佳的和解契机,这份沉默,毫不意外地延续到了现在。偶尔,他会投来目光,但那些用来修复关系的开场白——“你生气了吗?”,“你在干什么?”,“为什么?”——一个也没有出现。
他们之间,像是无端裂出了一道真空地带。也许,他和她一样,对这突如其来的裂痕感到无措。
窗外正对着教学楼前的空地。因为七月多雨,人们总是步履匆匆,空地上只有零星的几个人,撑着雨伞,快步走过。
一阵微风挟着水汽扑面而来,她的心绪更加潮湿几分。她想,她粗鲁又任性,或许,根本不是他喜欢的类型。而前不久,她也实实在在体会到了得知好友爱慕自己时的惊悚心情。
何必呢?
她牵了牵嘴角。
“在想什么呢?”
泷的声音从侧面传来,她转过头和他打了个招呼。
升上三年级后,她被分到了H班,与忍足和泷同班。或许是身高相近,或许是纯粹的缘分使然,泷成了她的前座。
“在放空。”
她回答道。
“真的吗?不知道的话,还以为你想从这跳下去呢。”
她无语地瞥了他一眼。
“真要了断,我也会找个既体面又没有痛苦的方法好吗?”
泷笑了。
“说真的,女网部最近的几场比赛不是打得很不错吗?你怎么看起来这么忧郁?”
“忧郁?你是在说我?”
她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
虽然心情有些低落,但她可是从上杉凛那里接受了大半年的表情管理训练,怎么看也和“忧郁”扯不上关系吧。
“如果说,一个人的嘴平时能咧到耳根,现在却只能咧到从前的一半,那我觉得,这个人多少有点不开心。”
藤堂夕夏笑了。
“天天咧到耳根,嘴不累啊?”
“你看,这不就咧到耳根了吗?”
她白了他一眼。
窗外的雨小了一些。泷弯腰,将手肘撑到窗沿上。
“听说,下午雨就会停。”
“是吗?”
藤堂夕夏也看向窗外。
刚才,泷提起比赛的事情,她克制了好几天的问题重新回到嘴边。
“你们......还好吗?”
去年打进全国大赛的冰帝男网部,今年关东大赛一轮游,败给了异军突起的青春学园。比赛当天,因为和女网部的比赛冲突,她没能到场观看。返校日得知消息后,她去男网部门口转了一圈,发现人人都是一脸肃穆,就连每天会给她连发数条邮件的向日也安静了下来。
她有很多问题想问,却又怕揭人伤疤。
泷沉默了良久,终于开口。
“你知道的,我们一开始根本没有把青学放在眼里。骄兵必败,现在大概没有人比我们更懂这个道理了。”
他自嘲地笑了,低头顿了一下,接着说:“但是大家已经在调整了。要说难过的话,日吉应该是最难过的。毕竟,他输掉了整场比赛的最后一局。”
藤堂夕夏明白这种感受。其实,这并不是日吉的错,但输掉关键局的他,一定会不断责怪自己,质问自己为什么没有力挽狂澜——就像二年级的她一样。
“还有向日。”
她抬眸看他。
“向日......他们输了吗?我是说,向日和忍足。”
“嗯,输给了一个临时组合。这几天,向日那家伙超级沮丧,每天都练到筋疲力尽才肯回家。”
她凝视着窗外的树木,雨水划过叶片,聚至末端悄然滴落。
“那......忍足呢?”
她听见自己这样问着。
“忍足?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啊,还一直安慰向日呢。”
藤堂夕夏转过身,背靠在窗台,目光扫向教室内。忍足坐在窗边后排的座位上,望着窗外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最近,他好像经常这样发呆。
毫不顾忌表露出沮丧的人,总会得到更多的关心。但是,甚少显露心迹的他,真的没事吗?
结束和泷的对话,藤堂夕夏心情复杂地回到教室。
她想要跨越那道真空带,但可预见的窒息感让她害怕。她扯着衣领,挠着头,纠结了半天。女网部的合宿即将开始,她的父亲藤堂秀鸣也快要回东京了。这意味着,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家里,她很快就会忙得不可开交。
今天也没有部活......
她看着窗外渐渐停下的雨。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她想,是时候拿出体育竞技的精神,迎难而上了。她粗鲁又任性,但这一点,从一年级起就没变过。无论如何,他是她的朋友。即使他们今后只能是朋友,她也想确认,他是真的没事。
/
放学后,忍足侑士照常来到鞋柜旁,换好鞋子,关上柜门。柜门合上的瞬间,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影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藤堂夕夏背倚着鞋柜,双手抱胸,见他注意到自己,她微微侧头,挑起眼皮,扫他一眼。大概因为天气闷热,她解开了衬衣的一颗扣子,拉松了领结,额前的发丝有几分凌乱,眼神带着些许轻佻,浑身散发着不良少女的气息。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天她在拳击台上的样子。凌厉的目光,飞扬的发丝,以及那干脆利落、毫不留情的动作。
他眉心一跳。
“走吗?”
她面无表情地开口。
“去哪?”
“好地方。”
他沉默了。
见他迟迟不说话,她站直身体,收敛起那副满不在乎的神情,歪起头,眼里带上几分试探,说:“吃好吃的,去吗?”
他的表情有些松动。
她咧开嘴,笑道:“那么,公平起见,给你十秒钟的考虑时间。”
她还没来得及读秒,他叹了口气,长腿一迈,从她身旁走过。
她一时怔愣。
只是,失落感尚未完全涌现,刚刚从她身边走过的人,又原路退了回来,一只大手在她呆滞的眼前晃了晃。
“不走吗?”
他问。
他的眼里有她熟悉的笑意。
“走!”
她眼睛一亮,回以一笑。
/
乘坐约40分钟的电车后,他们来到了一个色彩鲜艳的小吃摊前。摊位的上方悬挂着一块木板,上面写着“たこ焼き”几个大字。摊主是个穿着传统围裙的中年男人,正在摊位中央的铁质烤盘前熟练地忙碌着。尽管还未到下班时间,摊位前已经排起了不小的队伍。空气中弥漫着腾腾热气和诱人的香味,令人食指大动。
“章鱼小丸子?”
忍足惊讶道。
“东京第一。”藤堂夕夏得意一笑,“今天我请客!”
小吃摊主是个实在人,每一份的分量都特别足。藤堂夕夏原本想买四份,在忍足的极力劝阻下,最终只买了三份。小吃摊设在公园的入口处,拿到小丸子后,他们走进公园,找了一个面朝湖水的长椅坐下,大快朵颐。
“今天......怎么突然想来这?”
忍足用竹签戳了戳纸盒中剩下的最后一颗小丸子。
还是问出来了......
藤堂夕夏咬了一小口手中的食物,眼神不自觉地飘移了一下。在电车里的四十分钟,他们一直在聊“最近功课怎么样”之类的琐碎话题,默契地回避了那天的尴尬和她今天不寻常的举动。
心跳悄然加速。她很想随便扯个理由蒙混过关,但她知道,那样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她逼着自己坦诚。
“泷说你们比赛输了。我想你可能会因为这个不太开心吧。”
他弯了弯唇,目光轻轻落在她身上。
“比赛吗?早就不在意了。”
“真的吗?不是还被榊指导臭骂吗?”
“没有那么严重吧。”他哑然失笑,“都是从哪里听的啊?”
“泷说的。”她小声嘟囔了一句,然后想起什么似的,又说:“可是,你最近确实看起来很不开心啊,二月份的时候也是吧?但就算问你,你也什么都不说。”
二月份,忍足连续请了好几天的假。他返校后,她问了他两次,但他只是浅笑着摇头,说“已经没事了”。
她有些气恼,将剩余的丸子整个扔进嘴里,用力咀嚼。
忍足没有说话。她皱着眉头看向他,才发现他正用一种极为专注的眼神注视着她。
这个眼神似曾相识,她被盯得有些发懵。
努力吞咽完嘴里的食物后,她喃喃道:“怎......么了?”
“很在意吗?对我的事?”
这个问题也似曾相识。
上次,她是怎么回答地来着?
她下意识地移开视线,看向被白鹭惊碎的湖面。三秒后,她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不在意的话,就不会问吧。”
明明直接回答“在意”就好,但不知怎么的,说出这两个字,变得好难。
他的目光仍然停留在她脸上。直到她逐渐感到不自在,他才终于开口。
“没有到不开心的程度。只是觉得很多事情,不在自己的掌控之内吧。”
“比如呢?”
他垂下眼眸。
她也看向同一片湖面,陪他一起沉默。
良久,他问:“藤堂的话,长大后想做什么呢?”
“不知道。从来没有仔细想过。非要说一个的话,那就......和网球相关的吧。”
在所有的兴趣爱好中,果然最爱的还是网球啊。
“家长......也没有过期待吗?”
家长?
她蓦地看向他。
他看上去很平静,只是眼里隐隐多了两分郁色。
她将手中的空纸盒放到身旁的椅面上,说:“没有吧。我家对我唯一的期待就是希望我不要走上歧途。尤其是我爸爸,他觉得我有暴力倾向。”
她瘪着嘴看他。
他低头闷笑了几声。
“不要再笑了。”藤堂夕夏发出警告,“我现在打人比以前痛哦。”
“嗯,我知道。黑川君那天都被你打懵了。”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促狭。
“你是在同情他吗?”
她挑眉。
“没有。我觉得他是自找的。虽然......”
“虽然?”
他摇摇头,笑说:“不管怎样,让女孩子陷入两难处境,怎么想都不是绅士所为。”
此时距离日落还有两个小时,太阳拨开云雾,照亮了快要落幕的一天。他鼻梁上的镜片反射着湖面的波光,阳光为他侧脸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色光晕,浓密的睫毛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忍足你......是不是不想当医生?”
一个问题在脑海中冒了出来。她说出口后,才意识到这并不是她第一次问这个问题,但她似乎从未得到过答案。
也许今天也不会,但是......
出乎意料地,他投来的视线不再那样平静无波,她的心也跟着那双眼眸中微荡的情绪轻颤。
“......为什么会这么想?”
“直觉?”
从哪里觉察到的这一点,已经无法追溯,但她就是这么觉得。
她用手撑住椅面,接着说:“擅长做的事情不代表是喜欢做的事情。如果是家长的期待,忍足你应该会很为难吧。”
她依稀记得他说过,他全家都是医生。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很难说他学到的技能是自然熏陶,还是刻意培养。
“藤堂在某些地方真是敏锐得惊人。”
他勾起唇角。
“或许是因为,我比你想象得还要了解你。”
她鼓起勇气,看向他的眼睛。
他推了推眼镜,避开了她的视线,抬起头,将目光投向天空。
太阳再次躲回灰白色的云层之后,云层的缝隙间透出几缕澄澈的蓝天。
“其实,没什么好抱怨的。虽然留给我的选择不多,但比起很多人,我已经很幸运了。”
他的目光深远而忧郁。她有些难过。
“忍足。”
“嗯?”
他回过头看她。
“你有选择的。”她认真地看着他,“即使现在看起来好像没有选择,但是一直往前走就好了。总有一天,你会变得强大,拥有选择的权利。到时候,你再回头看现在的自己,就会觉得,‘啊,我当时好傻,怎么会为这种事情烦恼呢?’”
他轻笑一声。
“藤堂突然变得好像大人哦。”
“被你发现了。其实,这是我奶奶告诉我的。”她吐了吐舌头,“而且,忍足君要再自信一点啊!我就觉得,你做什么都会做得很好。除了当医生以外,选择还有很多,不用担心。”
“藤堂对我这么有信心吗?”
他好笑地瞥了她一眼。
她夸张地点头。
“就算做得不好也没有关系,开心不就好了嘛!对了,既然说到这,那让我来想想忍足君长大后可以做什么吧。嗯......”她短暂地思索了一下,“我想到了!作家吧,你不是看过很多纯爱小说吗?”
她兴奋地拍了拍手掌,但很快又泄气了。
“不行不行。你推荐的那些书我看过,大部分的氛围都好悲伤,估计你写的也会是那种风格吧。如果是这样,我没法给你捧场了。要不然,还是去当模特吧!”
“模特?”
忍足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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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高了些许,似笑非笑地看她。
“不是很合适吗?”她眯起笑眼,“忍足君的桃花从一年级开始就没有断过。这样的人才,经纪公司都会抢着要吧!不过,这份工作可能没有办法完全发挥出你的才华,而且频繁面对公众也会很疲惫......”
“越说越离谱了,藤堂……”
“还是当小提琴家吧!”她一拍大腿,激动地从长椅上转过身,整个人面向他,“去年你不是还被音乐部临时拉去当第二小提琴手了吗?按你现在的水平,继续这么练习下去,说不定真的能成为演奏家呢!演奏家的生活,想想就很浪漫。大部分时候刻苦练习,偶尔举办音乐会。因为时间自由,兴致来了,还可以去街头表演。就像在温哥华,迹部请的那支乐队!听说,他们经常一边旅行一边在街头演出,旅游赚钱两不误!”
大概是跟不上她的节奏,忍足只是压着嘴角,静静地听她说。一股脑地倒出一堆想法,她说得有些累了,顺势靠上椅背,却不小心碰到了什么。她有些奇怪地往后一望,才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手臂搭到了她身后椅背的边缘处。她靠上椅背时,简直就像是被他搂住肩膀一样......
诶......?
她一愣,不动声色地坐直身体,微微前倾。
安静了许久的他,突然出声。
“街头表演,一个人的话,我可能做不到。”
她疑惑地看他。
他接着说:“如果藤堂跟我一起的话,说不定可以试试。”
“我吗?”
“你不是会吉他吗?”
“小提琴和吉他的合奏?”
“对。虽然不像其他组合那么常见,但是从乐器的音乐特点来说,完全可行啊。”他垂眸一瞬,“藤堂有想要演奏的曲目吗?”
“诶?”
不知道话题为什么会突然扯到她身上,但看着他认真的神情,她还是顺着他的问题思考起来。
“我想想......我对小提琴的了解并不多,也许很多流行曲目都很合适,但说到小提琴,果然无法避开古典乐吧。小提琴组曲.......”她抬头停顿片刻,“我想到了!维瓦尔弟的《四季》——我为数不多知道的几首之一。你觉得怎么样?我最喜欢《夏天》的第三乐章了!”
“暴雨?”
她点头如捣蒜。
他低笑一声,手指轻轻掩住嘴角。
“那个很难哦。”
“是......啊,也不是你的风格,对吧?”
《夏天》是《四季》组曲中最富戏剧性的章节,尤其是第三乐章。为了展现夏季的暴风雨,音符的速度极快,对节奏精准度要求极高。那种激烈而富有张力的节奏,她第一次听到时,就爱上了。然而,忍足君平时可是听昭和歌谣的人,这个提议也许有点强人所难了......
“那就它吧。”
“啊?”
她正准备再提议一首别的曲子,结果被他干脆的回复打断了思路。
“以后有机会的话,一起演奏这首吧。”
“真的吗?”
他微微颔首,她的眼睛顿时亮了。
“那我得好好练吉他了!”
话音未落,几滴雨点悄然落下。她抬头望向天空,才注意到乌云不知何时又聚拢起来,彻底遮蔽了先前透出的蓝天。
忍足也抬头看了看天色,说:“看样子要下大雨了。”
“不是吧......怎么说什么来什么?”
她满脸惊异地抱怨道。
他收回视线,低头收拾好他们放在椅面上的纸盒,先她一步站了起来,“虽然很遗憾,但我们可能得抓紧了。”
她点点头,匆忙地拿起书包,站起身。
然而,天气变化的速度远超他们的预期。刚走出去几步,雨势骤然变大。密集的雨点争先恐后地砸向地面,溅起一片片水花。他们对视一眼,立刻奔跑起来。
大雨中,世界变得模糊不清,呼吸也变得困难。他们并肩跋涉,一刻不停。终于,透过层层雨幕,他们看到了一家可以暂时避雨的书店。
躲进书店雨棚的那一刻,两人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小小的雨棚,此刻却是最令人安心的避风港。
藤堂夕夏囫囵抹去脸上的雨水。她浑身都湿透了,冰凉、黏腻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她侧头看向身旁的忍足,他的情况也差不多。平日里风度翩翩的狼尾发型,此刻凌乱地贴在脸上,雨水不断从发丝滴落,衣物湿透,镜片上挂满水珠,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狼狈。
他的形象与平时相去甚远,她努力忍住笑意,但没有成功。
忍足摘下被雨水打湿的眼镜,折叠好,握在手中,无奈地扫了她一眼。
“这么好笑吗,‘乌鸦嘴’小姐?”
她一边点头一边大笑。
“忍足你好像一只落汤鸡。”
笑得前俯后仰的藤堂夕夏并未察觉到忍足悄然变化的脸色,直到腰间被什么轻轻一掐,突如其来的痒意让她忍不住惊叫出声。
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游戏。每次和女性好友打闹时,她总是使出这招轻松制敌。凭借灵活的身法,她自己极少中招。此时,因大意而被击中软肋,她本能地反手挠了回去。
但对方纹丝不动。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刚掐她的,好像是忍足的手......
......?
大脑飞速运转,但不管从哪个方面想,这个举动都明显突破了正常的男女社交界限。
他是不是......
她惊讶地抬头,而他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湿漉漉的刘海贴在他的额头,没有了眼镜的阻隔,他眼中的情绪几乎是毫无保留地外泄。
他动了动嘴唇,好像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雨棚外,世界被笼罩在朦胧的水雾之中,人声、雨声、车流声交织成纷杂的噪音。
倏然,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他的目光不自觉地下移,身体也微微前倾。
那道视线如有实质,轻轻落到她的唇上。
心脏胀得发痛,空气也变得稀薄。
如同被蛊惑了一般,她也看向了他的嘴唇。线条分明的,因雨水而湿润的,带着若隐若现弧度的......
他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忽然,一道尖锐的轰鸣声响起,他和她像是从梦中惊醒,身体一僵,齐齐后撤,懵然地看向雨棚外倾斜的雨幕。
沉默弥漫开来。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也许,他也是一样。
良久,忍足发出声音。
“藤堂。”
“嗯?”
心脏仍在高速跃动,她不敢看他。
“其实......很久之前就想问了。”他顿了一下,“今年的花火大会,一起去吗?”
她惊讶地抬头。
他盯着雨幕,耳尖微红。
也许,他根本不像她以为的那样淡然。
“好。”
她听见自己这样说。
40.40
回到家,洗过热水澡,藤堂夕夏爬到床上裹着被子翻滚。
不久前,她和忍足很幸运地等到了一台出租车。瓢泼大雨让他们无暇顾及飞涨的出租车费,司机的在场也让他们免于讨论刚才差点发生的一切。
藤堂夕夏将脸埋进枕头,思绪如脱缰的野马,在脑子里狂奔乱撞。
——刚刚,他确实是想亲我对吧?
——如果真亲了,他会告白吗?
——一起去花火大会......意思是那天会告白吗?
——啊啊啊我当时怎么傻站在那啊!
——等等,是哪天的花火大会来着?
她翻开手机,思索着要不要发个邮件问问他,但输入几个字后,又一一删除。她正犹豫着,手机的提示音响起,是忍足发来的邮件,上面写着花火大会的信息,时间大约在两周后。
还好不是电话,她松了一口气。算算时间,忍足应该刚到家不久。她翻过身,望向天花板,忍受着大脑皮层过于兴奋带来的虚脱感。
接下来的他们,会怎么样?
仅有十四年人生经验的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但她想,她和答案之间,大概只隔着一扇障子窗那么厚的距离。
她勾了勾嘴角,回复了忍足的邮件。
/
关东大赛半决赛,杂志采访,女网部合宿,和立海大的友谊赛......
不出她所料,那天过后,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她忙得晕头转向。等她忙得差不多的时候,忍足又入选了日美青少年选拔赛,投入了紧张的集训,两人的时间完美错开。所幸,花火大会那天,总归是会见面的。
“我回来了。”
藤堂夕夏打开家门,烤鳗鱼的香气扑面而来。合宿一结束,她就赶回了家。
“夕夏回来了?”
身着白色衬衣的中年男人从屋内走出,笑着看她。
“爸爸!”
她放下手中的行李,跑过去给了他一个拥抱。
一周前,藤堂秀鸣回到了东京。当时,她正忙着参加女网部的合宿,因此一直没能见到他。自她上中学以来,爸爸的工作变得非常忙碌,后来更是频繁飞往欧洲出差。最近这次,他在国外待了整整两个月。
为了庆祝藤堂秀鸣归家,妈妈藤堂里美准备了一大桌菜。热热闹闹地吃过饭,藤堂夕夏摊在椅子上,一边揉着吃撑的肚子,一边嘟着嘴抱怨:“果然只有爸爸回来了,我才有这个待遇。平时妈妈才懒得做饭呢,都是让我自己随便解决的。”
妈妈嗔了她一眼。爸爸抓过妈妈的手,放在掌心摩挲。看着他们蜜里调油的样子,藤堂夕夏觉得自己十分多余。
“爸爸,你不在的时候,妈妈超级想你。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她站起身,准备收拾好碗筷离开,给二人腾出空间。
“夕夏,你先等一下。我和妈妈有话跟你说。”
藤堂秀鸣收敛神色,示意她坐下。
待她坐好,他顿了顿,和藤堂里美对视一眼,说:“夕夏,你也知道我的工作状况。我和你妈妈商量过了,我们打算搬去伦敦。原本是想尽早过去,但考虑到你中学只剩最后半年,我们想,还是等你读完再走。这样一来,你也可以趁这段时间准备申请。我已经看好了那边的高中,也和你的班主任通过电话。她说,以你的成绩,问题不大。”
一连串的信息,让她的脑袋发懵。半晌,她艰难地开口:“爸爸,你这是在......通知我?”
他叹了一口气。
“夕夏,爸爸希望你能理解。等我们搬过去,也许你适应环境需要一段时间,但是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有什么困难是不能克服的呢?而且,你不是喜欢打网球吗?在英国的发展,肯定会......”
“让我来冰帝的是你,让我走的也是你。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她大声地打断了他的话。
两人一时无言,只是皱着眉头瞪着彼此。
见气氛僵持,藤堂里美插话:“夕夏,你先冷静一下。你爸爸也是为了你好。”
藤堂夕夏站起身,回了房间。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熬过这段日子的。许多个辗转反侧的夜晚,她反复思考着同一个问题。直到花火大会这一天,她的心里终于有了答案。
她想要跨过和忍足之间那条朋友的界限。既然如此,剩下的困难,克服掉就好了。
她的选择,还有很多。
她看了看时间,换上白底红边的浴衣,踩上木屐。尽管她和爸爸还在冷战中,但在妈妈的提议下,爸爸还是默默开车把她送到了花火大会的附近。
火红的灯笼在夜色中闪烁,入口处巨大的拱门旁,站着她熟悉的身影。他穿着简洁的白色T恤和修身牛仔裤,远远地对她微笑。
有哪里不太对。
她压下心中隐隐察觉到的违和感,笑着和他打招呼。
“今天很漂亮。”
忍足说。
他们先去逛了小吃摊位,然后在河堤处找了个视野不错的位置站定,等待烟花表演开始。
藤堂夕夏不自觉地攥紧裙摆。她已经猜到忍足的心意,便不再害怕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思。今天,她打算先向他告白,再说说眼下的困境,以及她的解决方案。
她努力平息鼓噪的心脏,让自己发出声音。
“忍足,我......”
“藤堂,要去英国了对吧。”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要说出的句子被他打断,尴尬地悬在半空。大脑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但在这片诡异的空白中,她却逐渐摸到了那股违和感的边际。
“你怎么知道?”
他低头勾了勾唇。
“经常帮老师干活,果然能提前知道不少消息。藤堂刚刚,是想说这件事对吧?”
急促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告诉他,不是的。
——告诉他,你喜欢他。
可是,他的目光好平静,嘴角甚至还挂着浅笑。违和感裹住了她的口鼻。她想说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周前。”
这期间,他们明明还在用邮件联系,但他什么也没有说。
她动了动嘴唇,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新的句子。
“忍足,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说你舍不得。
——哪怕只说这个。
他扶了扶眼镜,顿了一瞬。
“英国,是个不错的选择。对网球选手来说,在那里的发展肯定会比日本好。以藤堂的实力,也许真的能成为职网选手。”
她看向他的眼睛,努力地想从中找到些什么。再飘渺也好,只要一点点就好。只要能找到,那么,那些他说不出口的话,由她来说。
然而,她失望了。
那双眸子无波无澜,除了平静,什么也没有。那个雨棚下,他毫无保留倾泻的情绪,仿佛只是一场幻觉,一次臆想。
胸口的酸胀感越来越强烈,说话变得愈发艰难。她忍住不适,又问了一遍:“忍足,你没有其他想说的了吗?”
他看向远方,沉默了片刻。
“现在说这个,也许有点太早了。但是......去了伦敦以后,好好照顾自己。我们......保持联系。”
他转过头看向她。
“最后的半年多,我们要好好相处才行啊。”
在他的笑眼里,她终于看清了那股违和感的形状。
他没有穿浴衣。
宁愿克制自己,也要等到浪漫的花火大会才告白的忍足君,没有穿浴衣。
原来,他早就做好了决定。
今天,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要告白。
藤堂夕夏扯了扯嘴角。心脏像是快要罢工的机器。沉重的疲惫感以心脏为起点,蔓延至四肢。她说不出话来。
其实,她的选择还有很多。父母要去伦敦,她可以回祖宅和爷爷奶奶一起住,甚至,她可以独居东京。但所有的选择,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他不想她离开。
短短一周时间,他锁住了他的心扉,接受了她要离开的事实。
这瞬间,她想到了柳儿,那个为爱不顾一切的女孩。可惜,她不想做柳儿。
今天天气很好,墨黑色的天空中没有云朵,月亮的光辉明亮、清晰。人群的欢笑声不绝于耳。倏然,烟花腾空而起,飞至顶点处发出一声巨大的轰鸣,五彩斑斓的绚丽色彩绽放开来,银光四溅。烟花一朵接着一朵,整个夜空都被点亮。
不知过了多久,喧嚣渐散,世界归于寂静。
烟花全都坠落了。
她的夏天,结束了。
/
次年,2月14日。
藤堂夕夏看向窗外。昨晚刚刚降了大雪,此刻白色还包裹着大半个世界,只有车行道上的积雪融化了,和着灰黑的泥被轧入一道道车辙印中。
她深呼一口气,面前浮起一团白雾。她在家门口最后检查了一遍今天要送出的巧克力礼盒。它们有着相同的包装,和不同的收件人姓名。
抵达学校后,趁着无人,她把忍足的那一份放进了他的抽屉,然后独自去了天台。天台风大,偶尔有漂浮的冰粒被吹到脸上,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这半年来,他确实如他所说,在和她好好相处。一切如常,只是,他不再做任何越界的举动,身周也重新筑起了那堵空气墙。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这才是他对待普通朋友的方式。
要是早一点察觉就好了。
只是,现在已经没有意义了。
如果爱情是一支舞曲,她想,他们没有踏对节拍。
她做不到像他那样淡然,所以在学校里,她尽量避开他。她和他的交集只剩下班级活动,以及迹部组织的聚会。唯一一次单独相处,是在去年十月。
那天,她站在教学楼大门前,看着大雨倾盆而下,水洼中教学楼的灯影被撞得支离破碎。她正打算冲进雨里,却被那熟悉的声音叫住脚步。
“淋雨有瘾?”
他缓步走到与她并肩处。
“你怎么还没走?”
“有点事耽误了。”
暮色已四合,教学楼的灯光从背后洒下。他看着雨幕,目光藏于夜色。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直接塞了一把伞到她手里,便匆匆闯入雨中。
怪这场景与回忆太过相似,她看着他的背影,一句“我喜欢你”脱口而出。
她的声音湮灭在雨里。
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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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为她驻足。
校园里开始陆陆续续有人到达,嬉笑打闹的声音传来,拉回了她的思绪。此时,阴沉的云层已经散去了些,天空泛着浅淡的蓝。她在高处,静静地看着校园里的一切,想把它们印入脑中。
返回教室后,她习惯性地扫了一眼窗边后排的位置。果然,忍足的座位已经被女生们围得水泄不通。他带着温柔的笑意,一个一个地接过女生递过来的巧克力盒。
红色的,粉色的,金色的......那盒深蓝色的,怕是早已埋在了巧克力山中的最底层。
她正准备移开视线,却不小心与他的目光相撞。霎那间,她的心脏仿佛被什么握住,每一次跳动都闷闷的。
“夕夏,你傻站着干嘛?”
泷的声音传来。
她收敛心绪,从手提袋中翻出属于泷的礼盒,递了过去。
“情人节快乐。”
“诶?真稀奇啊,今年你竟然准备了巧克力。”
见他准备动手拆礼盒,她赶紧出声制止。
“好不容易给你包块巧克力,不如,你让包装多活一会儿吧。”
在她威胁的眼神下,泷悻悻地停下手中的动作。
因为要送出的巧克力很多,而时间紧迫,每次课间铃声一响,她就冲出教室。当她再次准备冲出去时,却被泷拦住了。
“你今天怎么这么忙?”
她咧嘴笑道:“没办法,心上人太多了。”
迹部办公室内。
“这个给你。”
藤堂夕夏拿出又一盒巧克力。她忙活了一早上,终于赶在午休时送出最后一份。
迹部挑眉看她,没有伸手接。
“你怎么会准备这个?申学校把脑子申傻了?”
她收回手,说道:“好歹同校一场,迹部君不能说点好话吗?”
他轻笑一声,目光打量着她手里的东西。
“是随便在哪儿买来搪塞本大爷的吗,啊嗯?”
“是排了很久的队才买到的名品,包装也是亲手包的。您就大发慈悲收下吧。“
”行了,放那吧。“
“好的,回见。”
她正打算离开,迹部的声音再次响起。
“告别派对,真的不想办吗?就简单吃个饭也行。三年的朋友,好歹好好说一声再见。”
她顿住脚步。
已经和女网部的朋友好好道过别了。其他人,本来也应该当面告别的。
可是......
可是......
嗓子里泛起干涩的疼。
咚咚咚——
“迹部,你在吗?”
这声音的主人,是她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
“我们进来了哦。”
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做出了行动。
“喂!”
看到她诡异的行为,迹部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
等藤堂夕夏回过神时,她已经躲进了不远处的隔间。她跪坐在门后,屏住呼吸,尽可能不发出声音。
为什么要躲?
她问自己。
忍足和泷推门进来。
“诶?这是夕夏送的吧。”
泷眼尖地发现了桌上的蓝盒巧克力。
“嗯。”
迹部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
忍足的目光也停留在那个盒子上,问:“你怎么知道?”
“因为她早上也送我了啊。一样的包装,还鬼鬼祟祟地让我晚一点再拆。应该大家都有吧。你没收到吗?”
忍足抿了抿唇,思索片刻,说:“也许收到了。但是,不太确定。”
泷犹疑地开口:“不过,真的只能这样了吗?你和夕夏......”
“泷,我和她是朋友。”
“只是朋友吗?你们明明......”
“只是朋友。”
“可是......”
“够了,你们是来本大爷这八卦的吗?”
迹部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闻言,忍足递过手中的文件,开始说正事。
“海外交流部还有些事项需要交接......”
隔间的门后,藤堂夕夏静静地坐在地上。他们还在讨论着些什么,但实际上她已经听不清后面的内容了。
他的声音没有波澜。
她甚至可以想象出他说这话时的表情。
其实,她知道的,他早已退回了朋友的位置。如今,那场雨困住的,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她脱力地将头靠在门板上,喉咙里干涩的疼痛在此刻到达顶峰,眼眶里蓄积已久的液体,在重力作用下,飞速划过她的脸颊。
二年级的五月,他们曾在人工湖旁一边打水漂,一边聊着《情书》的剧情。
那个微风轻拂的午后,那一整池的湖水,在此刻将她淹没。
早就知道了,他和她是很不一样的人。那些能在她心里掀起巨浪的事物,在他心里,顶多像一颗石子扔进湖水罢了。
也许,她永远也学不会他的淡然。但是没关系的,因为今天下午她就要飞往伦敦。他和她之间的一切,都会在今天结束。那份巧克力已经送出去了,连同她的心意一起。
已经,没有遗憾了。
41.41
七年后。
夕阳的余晖洒在东京湾上,海面波光粼粼,偶有船只经过,留下细长的水波。随着距离的缩短,远处的高楼渐渐变得清晰,整齐的街道网络和红黄交织的公园绿地映入眼帘。
一阵轻微的颠簸,一段漫长的滑行。终于,历时十三小时的旅程结束,藤堂夕夏抵达了东京羽田机场。
排队离机、入关、取行李,除了拽下两个30寸的大箱子时稍费了些力气,一切都进行得非常顺利。
出口处,人们翘首张望,空气中弥漫着期待与兴奋。藤堂夕夏扫了一眼人群,没有看到天野梨乃的人影,又转头看了看机场电子屏幕上的时间,发现比预计的早。于是,她拖着箱子离开人群密集处,找到一块空地,将箱子靠墙,人坐到箱子上打开手机。
网络切换成功后,一系列消息弹跳出来。她一条一条往回翻。
妈妈:到了说一声。
丹丹:你飞了?什么时候回?需要你的代购。
梨乃:!!!!!完了......
梨乃:没事了。
乔伊:我有新目标了,我要去浪了:) 你是不是还没到?
乔依:算了,还是那句话。伦敦没有你的菜,回日本赶紧找个帅男人睡了吧。你都多大了?及时行乐四个大字送给你!
......
看到天野梨乃的消息时,藤堂夕夏有不详的预感,本想打过去问问情况,结果瞟到山崎乔伊的消息,实在没能抑制住吐槽的心情,先啪啪打字把她骂了一顿。
山崎乔伊,中日混血,是藤堂夕夏的大学同学,也是她们曾经那支乐队的鼓手。
大一入学当天的傍晚,藤堂夕夏正准备出去吃饭,宿舍外长椅上一个低头哭泣的亚洲女孩吸引了她的目光。她犹豫了片刻,觉得还是填饱肚子更重要。
毕竟,太阳底下无新事,闲事是管不完的。
等她吃得饱哼哼的往回走时,发现那个女生竟然还在那里。
哭了这么长时间,都快哭脱水了吧?
藤堂夕夏的心软了一下,走过去递了包餐巾纸,然后转身打算回宿舍。没想到,这个女生竟然比她还自来熟。接过餐巾纸,女生直接抱住她,哭得不撒手,鼻涕眼泪蹭了她一身。
这个女生就是山崎乔伊。
那天晚上,藤堂夕夏被迫听了整整三个小时“渣男劈腿”的故事。
再后来,她见证了一朵纯情小白花“成长”为伦敦卡姆登区著名海王的全过程。
因为山崎乔伊杰出的音乐才能和执行力,她们四处搜罗人才,组建了一支乐队。
因为山崎乔伊和乐队的键盘手谈了场恋爱,她们的乐队解散了。
骂完人,藤堂夕夏的心情松快了些。
她打了个哈欠,抬手抓了抓头发,又活动了一下僵直的膝盖。十三个小时的航班下来,她腰酸背痛。因为机舱内温度高的缘故,她出了一身汗。此时,衣服黏在后背,头脑晕沉,头发又油又重。
她想洗个澡。
很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再次扫视四周,仍然没有看到天野梨乃的人影。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她拨出了电话。
以往回国时,总是藤堂爷爷来接她,但这几年爷爷身体不太好,所以今年,天野梨乃自告奋勇地说她来接。
可是,人呢?!
电话的“嘟”声还在继续,藤堂夕夏的耐心逐渐告罄。她微蹙眉头,视线在人群中来回穿梭。
不经意地扫过某处,莫名的熟悉感浮现。她顿住目光,略作探究。那人似乎也在寻找着什么,在她看向他的瞬间,他对上了她的视线。
霎那间,耳边的喧嚣远去,视野余光的画面倏然静止,时间仿佛停滞。
他穿着浅灰色的针织衫,黑色长裤,狼尾发型和圆框眼镜与记忆中别无二致。只是,那更加深邃分明的面部轮廓,更加挺拔宽阔的身型,又隐隐让她感到陌生。
他缓步向她走来。平静的目光,慵懒的步调,尘封已久的回忆被掀开一角。
十二岁,在车站抬眸打量她的少年......
十三岁,在朦胧视野中出现的少年......
她敛眸,收住思绪。
此刻,她汗津津的疲惫,与他一身的干净整洁,形成鲜明对比。她感到一丝慌乱,下意识地想要躲开。脚尖微微挪动,一个转念,她又恢复了平静。
已经没有躲的理由了。
高中时期,她曾无数次幻想,如果和他有重逢的一天,会是怎样的景象。她想,她不必是美丽的,但至少是潇洒的。
后来,她不再想了。
因为,已经不重要了。
她挂掉电话,重新抬眸,与他对视。他也正好走至她的身前。
油腻也好,邋遢也罢。
无所谓了。
她站起身,同他打招呼。
“好巧啊,忍足桑。”
“夕夏,欢迎回来。”
一时间,他们双双皱眉。在漫长的岁月中,不知缘由地,他们对彼此的称呼产生了南辕北辙的差异。两声称呼在空中微妙交错,留下了数秒尴尬的空白。
片刻,忍足扶了扶眼镜,笑着说:“我这么叫你,会介意吗?听梨乃他们这么叫,已经习惯了。”
藤堂夕夏扯出一抹笑,摆摆手:“称呼而已,没事的。”
他点了点头,说:“其实不巧,我是来接你的。”
“诶?”
她微微一愣,疑惑地看向他。
她突然意识到,他似乎真的比以前高了不少。不像她,身高在进入高中后就再没长过。
“梨乃临时有事,我正好有空。”
说完,他扫了一眼她身边的两个箱子,问:“就这两个吗?”
她有些茫然地点头。
他握上其中一个行李箱的拉杆,又伸手想接过她的另一个箱子。
她回过神,赶紧制止,笑道:“不用麻烦了,这个我自己来吧。”
十月份的东京,秋意正浓。走进停车场,凉爽的空气扑面而来,藤堂夕夏不禁打了个寒战。忍足大步走到车旁,拉开副驾驶的车门,示意她先上车。她顿了顿,目光掠过后车门的把手,略作思索,还是坐进了副驾驶位。
她上车后,忍足轻轻关上车门,转身将两个大箱子搬进后备箱。
车内陈设简洁,空气中漂浮着木质香氛的淡雅香气。藤堂夕夏不自觉地深吸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了些。
不一会儿,忍足坐上车。车门一开一关,车外的喧嚣一闪而过,车内空气涌动。
她忽然觉得空间逼仄,刚刚浮现的倦意也随之消散。
忍足一边系着安全带,一边说道:“抱歉,今天让你久等了。”
她侧头回道:“没有的事,麻烦你来接我了。其实,梨乃跟我说一声,我自己坐出租车也可以的。”
他没有接话,只是打开导航,和她确认地址。
尽管是工作日,机场的人依旧很多。更糟糕的是,他们遇上了晚高峰。路况复杂,她没有出声打扰,只是安静地看着窗外。
窗外暮色渐浓,车流如织,车内寂静无声。
良久,忍足出声:“现在有一点堵,如果困的话,可以睡一下。”
他看向侧视镜,顺势扫了她一眼。她回过头,与他的视线短暂相交。他很快移开目光,看向前方。
路边昏黄的灯光洒进车内,斑驳的光影如流水一般,悄无声息地滑过他的脸庞。
她收回视线。
“没事,忍足桑不用管我。我待会儿回家再好好睡吧。”
“其实,刚刚就想说了。”他无奈地牵动嘴角,“‘忍足桑’没有必要吧。中学的时候也没怎么这么叫过,不是吗?像以前那样叫,或者,直接叫名字吧。”
她垂下眼眸,没有立刻接话。
中学。
这个词,好遥远。她的心里莫名涌起一阵抵触,薄纱一般,却让人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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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忽视。
也许,确实没有必要。就像她自己说的,只是一个称呼而已。但不知怎么的,她下意识地选择了这个叫法,并且不想更改。
这或许是再幼稚不过的行为,但这称呼带来的距离感,让她感到舒适、安全。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当她觉得不得不说点什么时,藤堂奶奶的来电解救了她。她低声说了声“抱歉”,匆匆接起电话。
“奶奶,我已经到了。”
奶奶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梨乃接到你了?”
藤堂夕夏扫了一眼那双握住方向盘的大手,回复道:“嗯,在回家的路上了。我过几天就回祖屋,这边的事情忙完后跟你讲。”
奶奶又嘱咐了几句,两人挂了电话。
忍足没再提及先前悬在空中的对白,而是开口问道:“爷爷奶奶最近身体还好吗?”
“还好。爷爷前几年病了一场,但现在已经恢复了。”
他顿了顿,修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敲数下,再次开口:“这次回来,是探亲?”
她摇头,诚实作答:“打算回来工作。”
考虑到爷爷奶奶年事已高,藤堂夕夏早就决定回国发展。今年六月,她大学毕业。由于当时实习项目尚未结束,她只好在英国多待了几个月。
忍足还想再问些什么,却被一阵低沉的“咕噜”声打断。
是藤堂夕夏的肚子......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数秒后,忍足没忍住轻笑出声。藤堂夕夏抿住唇,脸颊蓦地发烫,目光悄悄飘向窗外。
回家的路,好长啊。
“要去吃饭吗?”
他的声音带着笑。
她强压下那股赧意,正色道:“不吃了吧。想赶紧回家洗澡睡觉。”
他不再强求。
通过拥堵路段后,交通顺畅了许多。简单聊了几句近况,他们很快便抵达了藤堂家在东京的住宅。
车稳稳停住,藤堂夕夏解开安全带,露出礼貌的微笑,道:“今天麻烦你了,忍足桑。”
“不麻烦,我们其实住得很近。”
她开门的动作一滞,不知道该如何回应那条多余的信息,于是干脆不去理会,直接推开车门。忍足也跟着下车,从后备箱中取出她的行李。
临别之际,她再次道谢,正打算转身进屋,却被他叫住了脚步。
“稍等。”
他走过去拉开后座车门,从里面拿出了一大袋东西。
“这个给你。”
“诶?”
他面色平静,但递出东西的动作却十分坚定,不容推拒。
她犹疑地接过袋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盒便当,还有大约三天的食材,肉类、蔬菜、饮料应有尽有。
她怔愣在原地,片刻后,找回自己的声音。
“......谢谢你。那我把钱给你。”
“好。”
她抬头看他。这个回复没有问题,但她仍感到惊讶。他勾起嘴角,与她对视。
印象中,尽管他常被向日吐槽欠钱不还,但她依稀记得他曾经送过她很久的牛奶,从来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如此干脆的一声“好”,情理之中,却是意料之外。
他们,都变了许多吧。
她的目光漂移一瞬,随即匆忙地打开小包,翻找纸币。
半晌,她无奈地抬眸。
“抱歉忍足桑,我身上现在只有英镑。要不我去前面的ATM取给你吧?”
“不用了,我开玩笑的。”
他将手插进口袋。与她的困窘截然不同,他看上去很悠闲。
然而,话说到这个份上,她怎么可能赖账呢?
她摆摆手,坚持要去。
“很快的,你等等我。”
他拦下她的脚步,压住嘴角的笑意,从口袋中掏出手机。
“如果你坚持的话,那就线上转吧。你的号码是?”
42.42
忍足笑道:“如果你坚持的话,那就线上转吧。你的号码是?”
要是拒绝,未免太过刻意。短暂的犹豫过后,藤堂夕夏给了号码,结束了与他的对话。她目送忍足开车离开,拖着行李走进屋,关上门,背靠在门上出神数秒。
——七年了。
——他还是那么淡然。
眼前漆黑一片,更多的回忆就要奔涌而出。她打开灯,收拢思绪。
——谁又不是呢?
洗完澡,她浑身上下舒畅起来。先前的那一身疲惫和那一丁点挫败,全都被水流冲刷干净。
她想,她只是有些措手不及。
而这一切,都怪天野梨乃!
她用毛巾擦拭着潮湿的头发,从微波炉中取出便当,坐到餐桌旁,打开手机。
回复完所有消息后,她顺手点开一个多小时前忍足发来的好友申请。他的头像是一幅雨中的夜景:错落的街灯,湿漉漉的地砖,朦胧的光晕洒下,落了一地金色的碎片。
她打开冰箱清点了一下先前放进去的东西,粗略估算了数额。因为担心不够,通过好友验证后,她将双倍的金额转了过去。
五分钟后,手机亮起。她边吃饭边查看。
忍足侑士:?
藤堂夕夏:菜钱。
款项被拒收的消息弹出。
她又转了一次,再次被拒收。
......爱要不要。
她退出对话框,不再理会。
慢悠悠地吃完饭,收拾好桌子,手机铃声响起。看到来电人姓名时,她冷笑一声,接起电话。
“天野梨乃,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
话筒里的声音软糯。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都请好假了,结果一大早就被喊起来出差,我现在人在福冈,刚刚下班呜呜呜。”
闻言,藤堂夕夏放软语气。
“那你直接跟我说一声呀,我可以自己搭出租车。”
天野梨乃:“有人接不是更好吗?等等......你不会还没忘记他吧。”
藤堂夕夏一噎,瞬间哑火。
高一时,天野梨乃和上杉凛结伴去英国找藤堂夕夏玩。那是天野梨乃第一次听说藤堂夕夏和忍足的事情。
她当时义愤填膺:“你为什么告诉小凛,不告诉我!我一年级就觉得他不对劲了,你要是早告诉我,你们说不定早在一起了!”
虽已时过境迁,但上杉凛依然拿不准藤堂夕夏的态度,于是拉了拉天野梨乃,说道:“如果真在一起了,夕夏要来英国,他们最后要么分手,要么变成异地恋。现在这样,只是普通同学,无牵无挂的,我觉得挺好。”
“你说得也对。主要还是怪忍足君动作太慢,三年了话都没说开。”天野梨乃摇了摇头,伸手拍了拍藤堂夕夏的肩膀,“你们一个动作慢,一个反应慢,看来是注定有缘无份。趁早换一个吧,伦敦帅哥这么多,我相信以你的实力,脱单不成问题。”
藤堂夕夏不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回应天野梨乃的了,估计是翻了个白眼,让她不用操心。
藤堂夕夏轻笑一声,走到客厅,躺到沙发上,说:“你觉得可能吗?这都多少年了?”
天野梨乃更来劲了:“那你为什么这么多年不谈恋爱?”
藤堂夕夏:“你忘了吗?大一那年,我都准备答应别人试试看了,如果不是迹部景吾......”
天野梨乃直接打断她。
“你可别提那个废柴了吧。追了你那么久,结果迹部君一出现,他立马自愧不如,撤了。我看迹部君说得对,你眼光不太好。”
藤堂夕夏扶额。
她能单身这么多年,迹部景吾功不可没。
大一时,上杉凛选择休学一年,前往非洲做义工,迹部则是回到英国继续读书。大抵是因为上杉凛与她的联系最为密切,迹部一有空就来学校找她。
藤堂夕夏莫名其妙地和迹部景吾成为了饭友,桃花全被他吓退,就连她的Gay蜜也误以为她正在被富少追求。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个人惦记的不是她,是她的好朋友!
藤堂夕夏对迹部说:“你在这儿,没人敢追我了。”
迹部:“这点胆量都没有,不必考虑了。”
他抿了口咖啡,又说:“你既然是凛的朋友,那本大爷一定会替你好好把关。入不了本大爷眼的人,都不必考虑了。”
藤堂夕夏:?
大可不必!
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能入得了你的眼?!
看着面前优雅用餐的迹部大爷,一些陈年往事闪过脑海。
她勾着嘴角,睨他一眼:“你以前不是说,不喜欢小凛吗?”
“本大爷知错就改,总比有些人死鸭子嘴硬要好。”
他的语气太过坦然,反倒让她无法继续嘲笑下去。
但是,死鸭子?
谁啊?
后来,上杉凛回来了,这两个人谈恋爱去了。学校的人以为藤堂夕夏被富少抛弃了,那些消失的桃花们带着悲悯的表情重新出现了。
呵,爱情?
可笑可笑。
她冷冷地拒绝了所有人,专注于学业和乐队,日子过得自由又充实。
电话中,天野梨乃的声音再次拉回她的思绪。
“这些年,你和忍足君一直没有联系吗?”
“当然没有。”
当年去英国时,她将旧手机留在了东京,仅保留了少数几位重要朋友的联系方式,与男网部的那群人切断了联系。直到高二时,她才陆陆续续地和曾经玩得好的那几个人再次联系上。
天野梨乃戏谑道:“那你们可真有意思,一个两个的,互相不联系,也不谈恋爱。”
“什么意思?”
她笑了一声:“还能有什么意思?我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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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足君也一直没有谈恋爱。给他表白的人一茬一茬的,他一路拒绝下来,有人都开始怀疑他的性向了。不过,我今天一发消息,他倒是回复地很干脆。”
藤堂夕夏的心脏缓了一拍,但她迅速提醒自己不要多想。他大概和她一样,只是没有遇到合适的人罢了。
简讯声响起,她拿下手机,看向屏幕。
天野梨乃发来了几张群聊截图,群名是“干了这碗饭”。
第一条消息在今天早上十点左右。
天野梨乃:你们猜谁要回东京了。
向日岳人:不会是那个每次回来都不告诉我的臭女人吧。
天野梨乃:已截图。
泷萩之介:长期的?
泷萩之介:什么时候回?
天野梨乃:今天。
泷萩之介:......
向日岳人:她果然没有告诉我!
天野梨乃:其实我想问的是,有人帮我去接个机吗?我临时被派活了TT。一个小时内,我就要去坐新干线了。
天野梨乃:没人接机夕夏多可怜啊。你们忍心吗?
宍户亮:其实你是怕被她骂吧?
天野梨乃:宍户你上班摸鱼!
忍足侑士:航班发我。
向日岳人:侑士你要去吗?昨天不是刚值了夜班?我也许可以去,但是现在有点麻烦......
泷萩之介:忍足去就可以了吧。失踪人口不配有这么多人关注。
向日岳人:有道理。
看完截图,藤堂夕夏一时没有说话。除了忍足之外,她和其他几个人或多或少都有联系。
可惜的是,再好的关系,在时间流逝和空间距离的双重作用下,最后都沦为了点赞之交。手机屏幕上的语句苍白,语音电话也维系不住曾经深厚的友谊。
总是让她蹭饭的宍户......
总是称赞她、鼓励她的泷......
总是和她对着干,却又默默关心她的向日......
前几次回国,行程匆忙,没有时间追忆往昔。如今蓦地安定下来,她不得不承认,她有些想念他们。
她垂眸沉默了一会儿,淡淡一笑。
“原来,你们都是这么吐槽我的。”
天野梨乃大呼冤枉。
两人又闲扯了几句,直到藤堂夕夏困得眼皮打架,才挂了电话。
第二天,藤堂夕夏起了个早,收拾好屋子,整理好行李,又坐下查阅资料,列了个待办事项。
驾照转换申请,资格认证考试报名,半个月后的讲座......
忙完时,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她伸了个懒腰,靠在沙发上滑动手机。突然,一条来自忍足的消息弹跳出来。
「后天有空吗?我约了岳人和泷。来叙叙旧?」
紧接着,又来一条。
「其他时间也可以,看你。」
43.43
涩谷街头,高楼林立,巨大的LED屏和五彩斑斓的广告牌让人目不暇接。十字路口,绿灯亮起,无数行人从四面八方同时迈步而出,一时间人潮涌动,热闹非凡。
透过人群的间隙,藤堂夕夏的目光捕捉到了商场门口那三个等候的身影。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三人中最高的忍足。他穿着深色薄夹克和同色系长裤,简约低调,气质冷静沉稳。
忍足身旁站着的是泷,泷的变化让藤堂夕夏感到惊讶。
他剪去了以前整齐的中分中长发,将两侧和后部剃短,头顶的头发蓬松,侧分的刘海弯曲成一个完美的弧度,柔和地滑落至额头中央。他的长相本就偏妩媚,发型一变,顿时显得风流倜傥。
藤堂夕夏一边在心里感叹着“好帅啊”,一边将目光接着右移。
向日的样子没怎么变,似乎只是将刘海打薄,发梢微微修短。一身棒球服,配上直筒束脚裤,少年感十足。
他的视线原本在人群中茫然地漂移,突然察觉到什么似的,迅速转过头。看到藤堂夕夏的瞬间,他挑眉叉腰,整张脸沉静下来,目光紧紧盯住她,下颚不自觉地横向挪动,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还是一样的眼神,还是一样的向日岳人,那个即使立于不胜之地,也要顺从本心向她发起挑战的少年。
时光荏苒,但他未曾改变。
紧张的心绪渐渐平息,老友重聚的欣喜在此刻有了实感。心底某种不可名状的东西悄然复苏,像是深埋地底的种子,经历了漫长的黑暗,终于要推开那厚重的土壤。
藤堂夕夏加快脚步。
看着她远远走来,向日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藤堂夕夏!”
她对他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大声说:“我准备抱你一下。”
“啊?”
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她冲过来,给了他一个熊抱。向日下意识地接住她,被惯性带得后退两步。
“我好想你啊,向日岳人。”
她喊道。
“藤堂夕夏你......”
又抱了他一会儿,她终于松开手。
向日满脸无语地睨她,刚开始的气恼消失无踪。
他说:“这就是来自英国的热情吗?”
她露出一口白牙,回道:“英国人才不热情,热情的是我。”
她转向泷,泷微笑着看她。她伸出手,也给了他一个拥抱。
泷拍拍她的背,说:“很久不见了,夕夏。欢迎回来。”
藤堂夕夏笑眯了眼。
“谢谢泷君。泷君现在好帅。”
“什么啊?我以前不帅吗?”
她煞有介事地说:“以前是好看,现在是帅。”
忍足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三人热络地聊天。
她今天穿了一件蓝色卫衣和一条微喇休闲裤,斜挎一个棕色小包,看上去简约舒适,十分清新。
她似乎没怎么变,齐耳短发、一双灵动的大眼,还是和以前一样爱笑。
又似乎哪里都变了——裸色唇膏、浅淡的腮红、恰到好处的眼妆,眼中多出的那些他看不懂的东西,以及,她对他不再有的热情。
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他有很多问题想问,但仅仅是第一句,就难以开口。在机场的那天,他们看着彼此,顾左右而言他。他和她之间的对话,总是浮于表面。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这样了。
眼前的三个人聊了很久,向日提议先找个地方吃饭,而她也终于看向他。她好像在纠结着什么,嘴唇蠕动数下,目光扫向他,又迅速移开。
良久,她低声道:“忍足......君。”
他轻笑一声。
原来,是在那两人面前不好再叫“忍足桑”。
她刻意营造出的距离感让人难受,但他没有资格去强求什么。她已经向前走了,正如同他曾经希望的那样。
她转身准备跟上另外两人的步伐。他迈开步子,走到她的身旁。一个句子辗转唇边,他顺着心意说出了口。
“知道自己有多离谱了吗?”
她瞪了他一眼。
和以前一样。
他勾起唇角。
让女士尴尬,并非绅士所为。
尽管如此,他想,他还是忍不住想逗她。
一行人来到餐厅落座。泷抢先一步坐到了向日身边,藤堂夕夏脚步微滞,坐到了向日的对面。
他们刚刚边走边聊,大致了解了彼此目前的状态。
泷在读研,向日的舞房正在筹备中,忍足进入医学院第五年,正在进行临床轮转。而藤堂夕夏则在伦敦完成了物理治疗的本科课程,成功注册了HCPC,在英国是可以合法执业的理疗师。不过,要在日本执业,她还需要通过日本理学疗法士国家考试。所以,最近她正在备考。
点单完毕,向日再次开启话题。
“算算时间,我们上次见面是五年多以前了吧。”
话音刚落,忍足扫了藤堂夕夏一眼,问:“夕夏,高二的时候回来过?”
她拿起玻璃杯,轻抿一口,点了点头,没有看他。
泷:“上次好像只有我和向日。所以,你和忍足一直没有见过?”
藤堂夕夏“嗯”了一声。
何止没有见过,是完全没有任何联系。她和其他人至少还会发消息和打电话......
泷冲着向日笑了一下,说:“这下你不用气了,那儿有个地位比你更低的。”
向日歪着脑袋,目光在坐在他对面的两人间来回扫视。
“好奇怪啊。我记得你们中学关系很好,怎么现在看起来......像是......”
陌生人?不熟的同学?
藤堂夕夏在心里默默猜测他想说的话。
向日的话没能说完,因为泷撞了他一下。
向日皱眉。
“泷,你干嘛撞我?”
泷没说话。
半晌,向日想起什么似的,看向忍足。
“侑士,高三时是不是去了一趟英国?那次你们也没有见吗?”
忍足拿起咖啡的动作一顿。
泷看看藤堂夕夏,又看看忍足,补了一句:“你这么说,我也想起来了。忍足,你之前是不是还打算申......”
“泷。”
忍足打断了泷,却没能及时接上点什么。这突兀的停顿,让这个双音节的句子显得生硬。
这很不像他。
好在,他们点的午餐及时登场。他们不约而同地假装遗忘刚才那一瞬的尴尬。
当服务员放下餐点时,藤堂夕夏瞥了忍足一眼。他抿着唇,眉头微蹙,目光低垂,似乎非常不想谈及此事。
不管是他曾经去过英国,还是泷没能说完的那件事,作为一个从未接收到任何讯息的人,她想,这一切与她无关。
接下来的话题围绕着向日的舞房展开。在所有人中规中矩的职业发展中,他的选择显得特立独行,又让人心生向往。
果然,他成为了那个“跳”得最高的人。
向日激动地解释,这间舞房就是女网部一年级时练舞的地方。
当年,女网部为了招新,花了八个月准备一支快闪舞蹈。因为仰慕迹部请来的编舞老师盖伦,向日常常跟着她们一起练舞。
这间舞房,是她的回忆,也是他的回忆。
“要去看看吗?”向日笑着说,“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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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还能一起再跳那支舞呢?正好你穿得也合适。”
今天,他们并没有安排具体的行程,走到哪儿算哪儿。
藤堂夕夏有些心动,思索片刻后,说:“可以。但我得先去买个东西。”
/
舞房被向日翻新过,但旧日的模样依稀可辨。那光滑的暖色木质地板,那铺满整面墙的大镜子,与记忆中的景象缓缓重合。
向日无疑是个好老师。在他的引导下,那些她以为早已被遗忘的动作逐渐浮现在脑海。她的肢体从僵硬到灵活,她的动作越跳越开,兴致也随之高涨。
只是,在一次大幅度的旋转中,她无意间瞥见镜中一双注视着她的笑眼,心神一阵慌乱,脚步失错,动作漏了一拍,被向日骂了一句。
考虑到忍足和泷已经在舞房后方干站了许久,向日和藤堂夕夏克制住继续跳下去的冲动。四人转移至舞房内的休息间。
休息间里有一张三人座的布艺沙发,沙发的扶手低矮宽厚,前面摆放着一张木质茶几。电视柜上放着一台大屏幕电视,柜子里塞满了各种游戏盒和影片盒。
“很不错吧!舞房的事情忙完,我偶尔会来这边打游戏放松一下。”
向日叉着腰得意地说。
突然,他想起什么似的,跑在电视柜前翻找起来。
“对了。那盘东西我最近也拿过来了。我记得是放在这里了......找到了!”向日从一堆物品中抽出一张光盘,冲他们摇了摇,“当年女网部最后的成舞,还有后来的庆祝活动。我刚转录的!要看吗?”
藤堂夕夏本能地后退。
这些年,她很少想起中学的生活。人总是要往前走的,没有必要给自己找不痛快。何况,这是将近十年前的录影,她记不清里面是否有她不想面对的回忆。
泷从后面搭住她的肩膀,轻轻推着她走向沙发。
“你可是藤堂夕夏。直面黑历史这种小事,怎么能难倒你呢?”
她顺着他的力道往前走,不自觉地说出嘴边的那句话。
“泷,你最好不要逼我太狠。我现在打人还是很痛哦。”
说完,他们俩都笑了。
中学之后,藤堂夕夏再也没有打过人。男网部的那群人,大概也没再被女生揍过了吧。
泷:“我毫不怀疑。”
藤堂夕夏坐到沙发的最里面,泷坐在她身旁,接着是向日。因为位置有限,忍足侧坐在沙发扶手上。
影片一开始是女网部的那支快闪舞蹈。因为舞蹈风格的缘故,其他人的表情要么冷艳,要么魅惑,只有藤堂夕夏一个人笑得无比开心,格外显眼,仿佛走错了片场般格格不入。当时他们没有察觉,但此刻从录像中看,对比尤为明显。
在场的三人纷纷低头捂嘴笑出声。藤堂夕夏抄起一旁的抱枕,一人身上砸了一下,无人幸免。
舞蹈结束后,画面切换到迹部豪宅的晚宴。那天,摄影师也受邀参加,大概是被当时的氛围感染,顺手拍摄了几段视频,留作纪念。画面中,十二岁的他们一手拿着饮料,一边聊天一边大笑。她看到了许多曾经熟识的身影,只是如今都已失去联系。
“诶?这不是你和忍足吗?你们怎么从二楼下来?”
泷指着画面问道。
她说:“这谁还记得?”
她说谎了。
其实,她记得的——那个忧郁的少年,那个幽暗的露台,以及那个被她扔到角落的向日葵钥匙圈。
那个时候,她的快乐很纯粹。身边全是好朋友,她也还没品尝过喜欢一个人时,酸涩的滋味。
要是,能回去就好了。
回去,就好了吧。
有一道视线落到她的身上,她告诉自己不要在意。
44.44
看完录像,四人都有些意犹未尽。好不容易聚到一起,直接散场有些可惜。于是,在泷的提议下,他们点了外卖,打算一起看几部电影再回家。
他们从电视柜中挑了几部喜剧片,就着炸鸡和啤酒,围着茶几边吃边聊。忍足因为要开车,只喝了软饮。
外面天色渐暗,屋内一盏光线柔和的小灯亮着。吃饱喝足后,倦意袭来,加上时差尚未完全调整,藤堂夕夏的眼皮越来越沉。电视上闪烁的光线,影片中幽默的对白,周围时不时传来的笑声,像是被蒙了一层朦胧的雾气,变得模糊不清。她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意识逐渐飘远。
她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只有12岁,正光着脚和一群好朋友在森林里玩耍。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四周弥漫着湿润的草木香气。
忽然,天狗出现了,天气骤然变得阴沉,他们四散而逃。她也拼命奔跑,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但她不敢停下。脚底被什么绊住,她摔倒在地。张皇失措间,一只手出现在她的面前。那只手上有些许薄茧,指甲修剪得圆短干净。她毫不犹豫地伸手抓住,抬头一看,是她最好的朋友,忍足侑士。
他浅浅一笑,拉着她继续向前。路途崎岖,她紧紧握住他的手。寒意渐渐散去,来自他掌心的温度让人安心。他们跑了很久很久,终于来到一片开阔的大海前。绚丽的夕阳,染红了天际。
在静谧、温暖和愉悦的氛围中,藤堂夕夏睁开眼睛。
房间内光线柔和,视野的正中央是一件眼熟的深色薄夹克,夹克的边缘露出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意识尚未完全苏醒,她只觉自己整个身体被某种熟悉的香气包裹,手臂还紧紧抱着某样东西。
她茫然地抬起头。
哦,是她的好朋友忍足侑士。
她低下头,再次倚靠在抱着的那个东西上,闭上眼。因为触感良好,她轻轻往上蹭了蹭脸颊。
片刻,她身体一僵,猛然睁眼,飞速抬头。
她对上了一双深邃的眸子。
这不是12岁的忍足侑士,是22岁的忍足侑士啊!
她大惊失色,在沙发上弹跳般后挪一步。然而,她忘了自己坐在沙发末端,低矮的扶手后面,是空气。
她一屁股坐到了扶手上,重心失衡,整个人向后仰倒,手脚在空中划出数道慌张的弧线。
“小心!”
忍足迅速起身,一只手撑住沙发靠背,另一只手捞住她,膝盖挤进沙发靠背和坐垫的缝隙中。
她抓住了他的肩膀,撞进了他深潭似的目光中。
霎那间,她只觉身体仿佛被电流击中。背后的那只手微凉,但那温度却仿佛灼烧着她。此刻,她才知道,起初由失重感引发的心跳,原来还能更快。
读书沙龙,温哥华,保健室......
数个画面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
她皱眉敛思,逼迫自己从那股战栗的心悸中清醒过来。
其实,他们的距离不算太近。然而,她坐在沙发扶手上产生的高度差,再加上他为了捞她情急之下采取的站姿,导致她的大腿卡在了一个极为微妙的位置。她不敢乱动,只是默默松开手,又轻轻推了推眼前的肩膀。
她知道自己的脸一定红透了。
“抱歉。”
他仿佛也刚从恍惚中回神,扶她起身后,迅速后撤。
如果眼前的人不是他,敢抱着她这么久,她大概有一百种方法让对方痛苦。毕竟,现在的她,对人体的骨骼、肌肉、关节,了如指掌。知道如何缓解疼痛的人,自然知道如何制造疼痛。
但面对他,她什么也没做。
意识到这一点,惶惑和挫败几乎吞没了她。
藤堂夕夏坐回沙发上,将那件外套放到一旁,拿起手机查看时间。已经快七点了。
她抬头环视四周,却不见泷和向日的身影,茶几上的外卖盒也已经被收拾干净。
“他们呢?”
“先走了。”
方才的惶惑与挫败,以及对自己反应过激的气恼,化作一股愠意,迅速从心底升起。
她的语气加重几分:“你们怎么不叫我?”
忍足垂下眼眸,勾了勾唇,说:“抱歉,是我的问题。”
藤堂夕夏:?
好诡异的回复。
她看着他翘起的嘴角,感到茫然的同时,心中怒气更盛。
忍足站起身,抓起外套,确认窗户关好后,回头对她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今早,他说要来接她,她拒绝了。现在天黑了,但时间不算晚,她决定再拒绝一次。
“不用了。谢谢你,忍足君。我自己回去就行,坐电车很快的。”
她拿起包,站起身。
忍足倚在休息间的门侧,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她抬起头,坦然地与他对视。
他看上去有些失落,但她不打算改变主意。
僵持片刻后,他说:“夕夏,你是不是在躲我?”
话音刚落,藤堂夕夏的怒火被点燃。
她为什么要躲他?
他凭什么以为她在躲他?
一句“我只是单纯不想和你相处”就要脱口而出,先前影片中他们的笑脸却不合时宜地浮现在眼前。
在一切走向暧昧之前,她和他也曾是很好的朋友。
她攥紧拳头。
伤人的话,她说不出口。
他们是不一样的人,如此而已。
谁又做错了什么呢?
千头万绪在脑中翻滚、冲撞,到了最后,脑海中只剩下四个字——没有必要。
同学而已,没有必要。
她扬起礼貌的微笑,说:“忍足君误会了。我只是想走走路,如果......”
她的话语被打断。
“从这里到停车场还有一段距离,消食应该足够了。如果不够,我们可以多走几圈。”他说着,半只脚踏出休息间,又回头补充道,“但是,如果和我单独相处让你感到不自在,我尊重你的决定。”
说完,他干脆地向前走去。
话都让他说了!
她在心里暗骂一句。
看着他的背影,她转念一想,上赶着的免费司机,不用白不用!
她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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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堂夕夏看着忍足锁好舞室的门,先他一步转身。身后的脚步声很快跟了上来。忽然,一个轻盈的重量落到她的肩上。
是他的外套。
“穿上吧,晚上凉。”
她本想拒绝,但晚风一吹,她打了个寒战。身体要紧,她默默穿上。
涩谷的街头霓虹闪烁,路上行人匆匆,车水马龙。
忍足不紧不慢地走在她身旁,大多数时候保持沉默,只在需要转弯时轻声提醒。
藤堂夕夏也陷入了自己的思绪。沙发上那一瞬电流般的触感让她心烦意乱,但空气中的凉意让她渐渐冷静下来。
怪她自己情感经历太过匮乏,为数不多和“电流”相关的体验全都来自同一个人。然而,正如稍加引导后,她还能跳出十年前学过的舞步,那些过期的情绪,不过是被熟悉的气味和情景触发罢了。
身体记忆而已,不必当真。
想到这一点,她感到平静。
坐上车,点火启动,车子驶出。忍足今天格外沉默。也许,他和她一样,被突如其来的怀旧影片扰乱了心绪。不过,他一向淡然,冷静自持。她想,她能做到的平静,他一定也能。
共同好友这么多,以后怕是很难避开。那就试着好好相处吧,她现在应该可以做到了。
红灯亮过后,绿灯亮起,车子再次启动。转弯后不久,车稳稳停下,藤堂夕夏到家了。她解开安全带,脱下外套,快乐地道了声谢,正准备推开车门,沉默了一路的忍足突然出声。
“夕夏,稍等。我有一个问题想问。”
她回头看他。他望着前方,目光透过镜片,停留在远方的某处虚无。夜色中,他的侧脸轮廓挺拔,仿佛藏于暗处的静默山影。
半晌,他侧过头,目光直直投进她的眼里,问:“你现在,单身吗?”
藤堂夕夏的大脑嗡的一下,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湖,再次泛起涟漪。
她不再是12岁时那个迟钝的女孩了。现在的她,连更加隐晦的问法都能轻松识别出来,更何况他这近乎直球的问句。
她感到抵触,感到无力。
她抬起头看他。
比这个问句更加直白的,是他的眼神。
她定了定心神,笑着答道:“单身,但不打算结束单身。”
他似乎有话要说,但她抢先一步:“那么,谢谢你送我回来了,忍足君。再见。”
她果断地推开车门,走进屋内,关上门,拨出向日岳人的电话。
电话接通,她愤怒地质问:“你们什么意思!怎么可以把我一个人丢给一个成年男性?你的常识呢?”
向日满头雾水:“你在说什么呀,夕夏。那是侑士啊,他的人品你不清楚吗?而且,这么多年了,我就没见他对哪个女生有兴趣。他能对你做什么?”
藤堂夕夏胸口的郁结更甚,正要回怼,向日再次开口。
“再说了,我们叫你了!叫了半天也没叫醒。侑士过去给你盖个衣服而已,你就抱着他的手臂死活不撒手!最后,他只好陪你坐着啦。诶?对了,你为什么要抱他?”
她挂了电话。
45.45
“真是倒霉透了!为什么我要被派去这种鸟不拉屎的山村啊?一天两天就算了,但是一周?真不知道院长是怎么想的!”
发型精致的男人盯着车窗外的景色,双手抱胸,皱眉抱怨。
大约一个小时前,他和另外两名医生,以及三名临床轮转的医学生,一起踏上了前往山村社区服务的路。
此时,汽车驶过乡间小路,道路两旁是低矮的房屋和一望无际的稻田。远方的山坡上,微风吹过,层层叠叠的枫叶林泛起一片片金黄与深红交织的波浪。
闻言,男人身旁的小林医生立马接话。
“当然是因为池田医生的医术高明。”他伸出右手,向池田医生竖起大拇指,“您一个人能顶好几个,部长才放心让您带我们这些后辈出来历练,就是辛苦您能者多劳了。”
池田医生瞥了他一眼,撇撇嘴,脸上的不耐散去了些。
坐在后排的四人默默听着前方的对话,交换了一个一言难尽的眼神。
车子继续行驶,碾过路面碎石,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前方的道路渐渐蜿蜒盘旋,陡峭的山崖、潺潺的溪水,以及大片大片的扁柏林映入眼帘。
“侑士!这里的风景很不错诶!有机会的话,比赛越野跑吧!”
忍足谦也望着窗外,激动地用手肘顶了顶他身旁的忍足侑士。
忍足侑士将头靠在椅背上,懒懒答道:“什么啊,谦也。你到底是来工作的还是来度假的啊?”
“边工作边度假不可以吗?反正要待一周,村子的人也不多,空余时间应该会很多吧。”忍足谦也收回目光,转向忍足侑士,露出几分嫌弃的表情,“倒是你这个家伙,怎么这么冷淡?之前不是宁愿换班值夜,也要参加这次社区服务的吗?”
忍足侑士浅浅打了个哈欠,手肘搭上座椅扶手,手支着下巴,眼皮半垂,道:“你觉得呢?”
忍足谦也捂嘴偷笑:“真没想到,为了和我一起社区服务,你竟然这么拼。”
忍足侑士动了动眉头,正要怼他,大石秀一郎凑了过来,笑道:“侑士君这几天辛苦了。今天到了之后,能休息就尽量休息吧。”
扎着高马尾的本间医生也侧过头,笑得爽朗:“是啊。有什么事,交给我们就好。不过,就今天一天哦。”
忍足侑士直起身,朝着那两人诚恳道:“抱歉,给大家添麻烦了。”
闲聊间,众人抵达目的地。
眼前,古朴的木屋鳞次栉比,远方山峰的顶端隐约可见一层薄薄的初雪。
一下车,村长笑脸迎了上来,热情地和每个人打过招呼,便带着他们先去住处放行李。村子里打算大力发展旅游业,正在搭建新房用作民宿。医生们住的就是其中一座刚建成的。
“谦也君!这附近很多碎石,你慢一点......”
大石担忧地看着忍足谦也的背影,只是话还没说完,他人已经不见了。
忍足侑士缓步走到大石身旁,说:“别担心了,大石。让这家伙慢下来,不如直接要了他的命。”
众人刚到民宿前,忍足谦也已将民宿四周转了个遍。他跑回来,拍了拍山本村长的肩膀,咧嘴笑道:“看起来很棒呢!太感谢了,山本村长!”
村长推开民宿的门,众人纷纷跟着进屋。池田医生站在屋前,先皱眉打量屋子的外观,又低头扫了一眼脚下略显凌乱的地面。稍作停顿后,他犹疑地迈进屋子,继续观察四周。
为了给众人时间整理行李,村长来到屋外等候。村长前脚刚出门,池田医生便冲着三位医学生喊道:“你们几个,待会把屋子打扫一下!”
三人目光一碰。谦也偷偷翻了个白眼,大石无奈一笑,侑士没什么表情。
放好行李后,村长带着他们在村子里四处逛了逛。走到一间农舍前,村长回头示意他们跟上,转身推开大门,边走边说:“正好,给你们介绍一下,我们这儿新来了一个小丫头。她......”
他话音未落,屋旁的草棚中突然传出几声尖锐的“咯咯咯”,紧接着,十几只鸡惊恐地扑腾着翅膀,四窜而出。一只跳得高的,竟直直朝站在人群最前面的池田医生扑了过来。
池田医生是个城里人,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公鸡来势汹汹,他往旁边一躲,不料一下绊到了腿边的独轮车。他跌坐在地上,独轮车里棕白相间的东西落了些到他身上。他正要挣扎着起来,又有几只鸡踩过他,蹿出了农舍。
看到这一幕,后面跟着的四人齐齐抿嘴,忍足谦也更是差点笑出声,幸好被大石及时拦住了。
池田医生骂骂咧咧地大叫几声,小林医生从呆愕中缓过神,急忙上前扶起他。当着众人的面出了丑,身上还多了些不知是什么的怪味,池田医生气结。他低头看着脚边一只安静下来的鸡,狠狠抬起脚,正要踢过去。
就在这时,一只黄色小球飞来,撞上了他的脚背。瞬间,一阵剧烈的痛感沿着脚背蔓延,像是触碰到某根神经,整条小腿也随之酸麻。他抱着脚,在原地跳跃着,痛苦地哀嚎。
一个身影猛冲过来,一把抱起地上差点中招的鸡。
疼痛缓解,池田转过身就要对着来人发作,但顾及村长在场,暂时没有说话。
另一边,自家的鸡差点让人给踢了,藤堂夕夏心里也有些不痛快。她打算和此人理论几句,村长拉了拉她。
“夕夏丫头。这位是今天刚到的志愿医疗团队的队长,池田照三医生。”说着,村长转向池田,笑道,“池田医生,真抱歉。村子里的动物多,吓到您了。”
池田对着村长淡淡一笑,看向藤堂夕夏时,眼里多了几分厉色。他理了理衣领,道:“刚才是你用球打的我吧?最起码,得道个歉吧?”
藤堂夕夏笑了。
她可以为鸡冲撞他的事道歉,但打他的事?
不道歉!坚决不道!
她反问:“您觉得我为什么要这么干?您那一脚下去,我家的鸡可就没命了。”
池田正要再说点什么,藤堂夕夏又接了一句。
“您有这个时间和我在这里较劲,不如先去把身上的鸡屎清理干净吧。这玩意对植物好,对人可一点也不好。”
“你说这是什么?”
池田嘴角微抽。
她答:“鸡屎。”
池田医生的脸色瞬间苍白,叫上他身边的小林医生,迅速往他们的住所赶去。
村长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摇了摇头,问道:“夕夏丫头,怎么回事呀?是不是裕介那小子又来惹祸了?我刚刚好像看到他了。”
藤堂夕夏一听这个名字,心里的火蹭蹭往上冒。回头一看,哪里还有他的人影?
两周前,她来到村子,和大家混熟后,邻居家的臭小孩河野裕介就天天来烦她。今天更是直接拿着球拍过来,非要缠着她打网球。当时,她正好在清理鸡舍,没空搭理他,结果一不留神,他把她围在鸡舍外的鸡全给吓跑了,连独轮车里的鸡肥也洒了一地。
农舍前是田野,是旷林,她的鸡散落各处,眼看就要不见踪影。
她瘪了瘪嘴,有点想哭,忍了一下,对村长说:“是他,我不会放过他的。但是,我得先去追我的鸡了。”
说着,她正准备行动,一个意料之外的声音响起。
“我们也来帮忙吧。”
她回过头,心中一惊。直到这时,她才注意到忍足和他身旁的三个人。
“是啊是啊,人多的话,一定很快就能找回来的。”
一个笑容和蔼的男生应和道。
他看上去有些眼熟,但现在实在没时间闲聊了。
“那就麻烦各位了。”
她朝四人鞠了一躬,放下手里的鸡,冲了出去。
“侑士,是你认识的人吗?”
忍足谦也将手肘搭在自家兄弟的肩膀上,饶有兴致地看着藤堂夕夏远去的背影。
“嗯。”
“这跑速真不错,有机会我得和她比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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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足侑士也望着远方,勾了勾唇:“谦也,要来比赛吗?看谁抓到的鸡更多?”
忍足谦也扫了他一眼:“我是没问题,但你不是没睡好吗?”
“废话少说,现在开始。”
忍足侑士迈开长腿,率先一步踏出农舍。
“喂!你这家伙!”忍足谦也大叫一声,紧跟着他跑了出去,“可恶——!我才不会输给你。”
见两人已经跑远,大石回头,露出歉意的微笑:“本间前辈,抱歉,好像没问过你就把你牵扯进来了。我打算去帮帮他们,要不,你先回住处?”
本间绫香摆摆手,笑着瞥了他一眼,道:“我和你们一起。大石君,你太客气了。难得看到池田医生被怼,我现在心情很舒畅,才不想回去看他那张臭脸。”
藤堂夕夏走在扁柏林中,怀里抱着刚找到的一只鸡,轻手轻脚地朝不远处另一只闲逛的鸡靠近。谁料,没走几步,那只鸡突然飞快地跑了起来。她正要撒开腿追上去,却见一位身形颀长的男子堵住了它,蹲下身将它抱了起来。他抬头冲她一笑,迈步走了过来。
“谢谢你,忍足君。”
她礼貌地回应。
她上一次见到忍足,是在一个月前。那天,怀旧的氛围太过浓烈,各种记忆争先恐后地涌入脑海,她心里不安,于是临时改变计划,第二天就回了祖屋。这期间,忍足发过几次信息,她始终不咸不淡地回复。后来,他得知她不在东京,信息便渐渐断了。
她谈不上失落,相反,仿佛有另一个她被剥离出来,冷眼旁观着困于这具躯壳的她,理智地分析并摈弃所有无用的情绪。
视野中,忍足向她走来。她突然意识到,中学最后那半年里,他身上那份令她痛苦的疏离感,似乎也消散在了这七年的时光中。然而,她并不觉得欣喜,只是感到困惑、割裂,甚至愤怒。
这些年,他经历了什么?
这些年,他过得怎么样?
重逢以来头一次的,她对那七年间自己一无所知的他产生了好奇,但那悬于空中、隔岸观火的另一个她说:知道了又怎么样?这一切都与你无关。
忍足站定在她的面前,问道:“在这里待得开心吗?”
“诶?”她茫然地点了点头,片刻后,笑答:“还可以。如果臭小孩没有吓跑我的鸡,就更开心了。”
忍足笑了笑。
“还差多少?我这边找到了两只。听说谦也找到了八只,大石和本间前辈找到了六只。”
“什么?这么快吗?”
她惊喜地看向他。
找回的速度远远超出她的预想,悬着的心落下大半,但看到他不自觉上翘的嘴角,她微微低头,收敛了笑容,答道:“我刚刚已经找到了三只,算上这里的两只,还差两只。”
“嗯。”忍足点点头,扫视一圈四周,“我们再加把劲,一定能找全。”
说完,他继续向林子深处走去。她落在后面,悄悄转动着僵硬的膝盖。
忽然,他转过身,她一下愣住了。
忍足笑问:“怎么了,这个表情?”
藤堂夕夏摇摇头。
他走到她身旁,抬起手。注意到他的动作,她下意识地要往后躲。
“别动。”
他低声说。
他的指尖划过她的几缕发丝,将什么轻轻一捻,捏着在她眼前晃了晃。
她定睛一看,是几簇褐色的鸡毛。
大概是打扫鸡舍是粘上的......
微风拂过,林子里响起沙沙声,夹杂其间的,似乎还有一声低沉的笑。
她的脸上有些热,正打算说些什么,身后传来一个活泼的男声。
“侑士,你输定了!看,我又抓到了两只。”
浅发男生骄傲地向他们展示自己怀里的两只鸡,突然像是察觉到什么,脸上闪过一丝疑惑,蹙眉打量他们。
“你们俩在那儿慢腾腾的干嘛呢?谈恋爱啊?”
46.46
浅发男生神色困惑,藤堂夕夏笑了笑,向他走去。她不知道他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但觉得还是解释清楚比较好。
“你误会了,我和忍足君是中学同学。”
男生看看她,又看看她身后的忍足,顿了顿,咧嘴笑道:“抱歉,我开玩笑的。”
她扫了一眼他怀里的鸡,说:“这应该是最后两只了。太感谢了!我叫藤堂夕夏,幸会。”
“客气了。我叫忍足谦也,你好!”
“诶?”
一样的姓氏......是巧合吗?
“这家伙是我堂弟。”
看出她的惊讶,忍足走至男生身旁,淡淡地解释了一句。
藤堂夕夏抬眸打量眼前的两个人。一冷一热,一深一浅,一静一动,一点也不像兄弟,但看他们之间熟稔的氛围,关系应该挺好的。
三人回到农舍,藤堂夕夏清点了一下鸡群,数量正好,一个不少。她扬起灿烂的微笑,转身向四人大鞠一躬。
“今天真是太感谢了!有空的话,我请各位吃饭吧。”
下午,诊疗活动正式开始,医疗组的四人得赶回去工作,请客吃饭的事便被推迟到了晚上。四人临走前,藤堂夕夏找了两个篮子,装上水果和点心,让他们带回去和其他同事一起分着吃。
黄昏时分,四人如约而至。忍足谦也一马当先冲在最前。
“忍足桑。”
藤堂夕夏笑着和他打招呼。
“叫我谦也吧。大家都这么叫,好和那家伙区分开。”
他说着,指了指刚走近的忍足侑士。
“谦也君。”
藤堂夕夏从善如流。
“这样不是很偏心吗?”忍足扶了扶眼镜,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认识这么多年,你也没叫过我的名字吧?”
她回以一笑:“认识这么多年,已经叫习惯了,忍足君。”
“是吗?”
她没有继续纠缠于这个问题,目光一转,落在忍足手中提着的那条大鱼上。
“这是?”
“村长听说我们要来你家吃饭,特地送的。”
藤堂夕夏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轻声道:“这就麻烦了,我不太会处理鱼......”
“我来吧。那边是厨房吗?”
她抬头看他,他的神色平淡,仿佛这是个再正常不过的提议。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短暂的犹豫后,她将几人迎进屋,带着忍足去了厨房。
厨房并不宽敞,两个人并肩站在料理台旁有些拥挤。
藤堂夕夏笑说:“忍足君,那你先忙吧。火锅的材料我已经差不多准备好了,我去外面陪陪客人。等你弄好鱼,我再来处理剩下的。”
“我不是客人吗?”
她刚要转身,忍足突然出声。她微微一愣,停下脚步。
他低着头,慢条斯理地处理手中的鱼,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倏然,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眸对上她的眼。
她的心跳错了一拍。
半晌,她回道:“当然是。”
“那不如陪我聊会天吧。外面有谦也,不会冷场的。”
她想了想,没有拒绝的理由,便斜靠在墙上,问:“聊什么?”
“不好奇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她挑眉,回道:“你在这里,当然是因为我请你来吃饭了啊。”
忍足轻笑一声。
“我是说,来这个村子。”
一个月前的老友聚会上,她曾提到自己要来这个村子做志愿服务。她当然听得懂他话里的暗示,但她现在本能地排斥一切无谓的揣测。
于是,她也笑了笑,说:“来这里社区服务?说实话,我对忍足君的行踪和动机没什么兴趣。”
她抬脚走出厨房。
忍足手脚利落,切完鱼后又顺手处理了余下的火锅材料。藤堂夕夏乐得清闲,招呼大家一起围坐到地炉旁。主厅中的地炉是传统式的,四周摆放着坐垫和矮桌。
地炉里,木炭燃烧的火光跳跃,烤架上的鱼滋滋作响,炉火上的铸铁锅冒着腾腾热气。烤鱼加上火锅,没有比这更适合山里冬天的食物了。
本间绫香问:“夕夏,你一个人住这里吗?”
藤堂夕夏笑答:“目前是。屋主是位独居的阿姨,几天前出远门了,就托我照看一下。幸好今天鸡找回来了,不然屋主回来,我该挨骂了。啊,对了,你们要喝酒吗?”
说着,她站起身,走到壁柜前,鼓捣了一阵,侧头问:“烧酒?其实,我还带了一瓶威士忌,不知道和火锅搭不搭。”
“我想试试威士忌!”
“我也是!”
谦也和本间齐声说道。见状,大石和忍足也表示愿意尝试。
谦也:“这是英国带回来的吗?”
藤堂夕夏一边给他们倒酒,一边点了点头。
谦也接着说:“没想到你就是那位从英国回来的理疗师啊。今天村民们都在夸你呢。”
大石和本间也附和一声。
藤堂夕夏笑说:“是村民们人太好了,我能做的其实很有限。你们对他们的帮助会更大。”
她并没有自谦。因为尚未取得日本的执业资格,她无法提供任何专业治疗或建议。她能做的,只是每天带着村民们做做早操,顺便科普一些健康知识。
她曾一度因为这些限制想要放弃此行,但爷爷说,学了知识,就要去帮助更多的人,帮多帮少不要紧 ,尽力就好。于是,她来了。
大石看着藤堂夕夏,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其实,早上就觉得你眼熟了,藤堂桑。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大石,你和女孩子搭讪的招数也太老套了吧。”
谦也边往嘴里塞了一大口肉,边促狭地扫了大石一眼,大石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谦也君,你不要瞎说!我是真的这么觉得。”
藤堂夕夏点点头。
“其实我也这么觉得,但想不起来了......”
在哪里见过他呢?
两人垂眸思索了一会儿,忽然,大石眼睛一亮,一拍手掌:“你以前是不是来男网集训的地方唱过歌?中学三年级的时候?”
本间惊讶道:“去男生堆里唱歌吗?”
本间投来的视线中带着一丝欣赏,藤堂夕夏有些困惑,但也顺利从大石的话中抓住了点记忆的边角。
中学三年级,天野梨乃的暗恋对象从国外回来,并受邀担任当时日美青少年选拔赛的临时教练。藤堂夕夏看着梨乃想去又不敢去的纠结模样,便拿起自己的吉他,拉上上杉凛,三人闯入集训营,为那位男神献唱了一曲。后来,为了给梨乃创造单独与他聊天的机会,藤堂夕夏和上杉凛缠着男神的朋友们聊了很久的天。大石君似乎就是其中的一位。
在藤堂夕夏陷入回忆的同时,大石在本间的追问下,将这段往事大致说了说。
“你好勇啊。”
本间绫香目光火热地看着她,藤堂夕夏愣了一下。
本间问:“所以,从国外回来的那位是你中学时期喜欢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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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静了一瞬,她赶紧笑着补了一句:“抱歉,我这人嘴快。常问不该问的问题,你忽略我吧。”
那么久远的事情,实在不该让人耿耿于怀。
此刻,不回答或直接否认,似乎都有些不妥。藤堂夕夏将错就错,淡淡一笑,道:“算是吧。”
大石欲言又止。本间的兴趣被彻底激发,一个劲地夸她勇敢。
藤堂夕夏暗暗自嘲。
她才不勇敢。
那个时候,她以为忍足要告白,看他时总有些害羞,再加上还得赶回女网的合宿地,他们当天只是远远对视了一眼。
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本间夹起一块烤鱼,道:“好好奇你当时唱的什么啊。”
“要听吗?歌词不记得了,但调应该还记得一点。”
本间连连点头。
“要!你要唱吗?”
“唱就算了,可以弹弹。”
藤堂夕夏从房间拿出吉他,坐回地炉旁,拨出了几个记忆深处的旋律。一时间,宁静、温暖、清澈的弦声回荡在整个房间。
忍足拿起玻璃杯,轻抿一口威士忌。
“中学啊,那个时候真好。”谦也露出怀念的神情,突然话锋一转,笑道:“说到这个,侑士,你这家伙唯一一段恋情不就是在中学吗?”
忍足手中动作一顿,目光悄悄扫向坐在他不远处的藤堂夕夏,轻应了一声“嗯”。
藤堂夕夏心中一紧,手上拨弦的动作却并未停下。
本间惊讶道:“什么?侑士君这么受欢迎,竟然只谈过一次吗?还是那么久以前的?”
谦也兴奋地接话:“可不是吗?别看这家伙长得风流,骨子里倒是纯情得不得了。我跟你说,那个时候,他被前女友误会成了渣男,还火急火燎地打电话给我,让我给人家解释呢。”
藤堂夕夏垂眸看向琴弦。
又一段模糊的记忆被翻了出来。原来,当时电话那头的人,是他。
不知为何,忍足并没有打断谦也和本间的对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见忍足没有阻止的意思,谦也越说越起劲。
藤堂夕夏拨着弦,在混乱与尴尬中艰难地思考自己应有的反应。
谦也的声音不断地从耳边传来。
“我好好奇啊!后来唯一听说的,是他和那个女孩一起去看了萤火虫。再后来,他就什么也不说了,怎么分手的也不知道。对了,藤堂,你不是他的中学同学吗?你认识那位女生吗?”
一个突如其来的问句,像一记重球,击中她的心脏。
她看了谦也一眼,又看向忍足,笑道:“忍足君中学谈恋爱了吗?我怎么不知道?”
说完,她继续拨弦。
谦也感叹:“果然!这家伙的保密工作一直做得很好。不过,藤堂你是不是弹到另一首曲子了,调好像变了。”
听到这话,她下意识地留意起自己拨出的旋律,意识到这是哪首歌后,蓦地停下了拨弦的动作。
谦也和本间并未察觉到她的异常。
本间看向窗外,语气中透出一丝羡慕。
“真浪漫啊,萤火虫什么的。这个村子的环境挺不错,应该也能看到萤火虫吧。”
窗外暗色一片,依稀可见摇曳的树影。房间内格外安静,能听到木炭嘶嘶燃烧的声音。
“溪流、湿地、森林,其实都能看到。”
藤堂夕夏边解释,边抿了口酒。
浓烈的酒液似火焰燃过喉管。
她顿了顿,说:“只是,萤火虫的季节,已经过了。”
47.47
晚餐结束后,忍足说要留下帮忙,谦也、大石和本间三人便先行回去了。
藤堂夕夏倚靠在厨房水池边的墙上,沉浸在酒精带来的轻飘恍惚中。她看着进出厨房收拾碗筷的忍足,脑子里回放起先前的对话,后知后觉地感到尴尬。
今天,忍足和本间喝得最多。
酒过三巡,本间姐姐本性毕露,抛出许多超纲的问题。酒意上头,藤堂夕夏体内那个口无遮拦的自己悄然苏醒,用魔法打败了魔法。
本间姐姐:“夕夏,你在欧洲待了那么久,应该谈过很多欧洲男生吧?”
藤堂夕夏摇摇头:“倒是摸过不少。”
谦也和大石瞳孔地震,本间姐姐惊讶地张大嘴,笑得格外激动。
藤堂夕夏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这句话有歧义,解释道:“你们是不是忘了?我是理疗师啊。”
摸人,是她工作的一环。
本间姐姐又问:“那你觉得,他们怎么样啊?”
藤堂夕夏:“挺好啊。”
本间姐姐:“我是说,‘那’——方面。”
谦也和大石刚端起水杯,听到这话纷纷被呛到,连忙齐声制止本间继续说下去。
藤堂夕夏看了看笑得暧昧的本间,不自觉地想起自己那位行事不羁的海王闺蜜——山崎乔伊,以及她给自己科普的那些奇奇怪怪的“知识”。
于是,她回以一笑,大方道:“私聊。”
男生们目瞪口呆,本间则尖叫着抱住了她。
客人走后,地炉熄灭,空气的温度降了些。藤堂夕夏收回思绪,用脑袋轻敲身后的墙面。
她都在说些什么呀......
好轻浮。
诶?以前是不是也有人说她轻浮来着?
算了,轻浮就轻浮吧。
胡思乱想间,忍足已经收拾好碗筷,洗了手,站定在她面前。
“谢谢你,忍足君。”
他沉默地看着她。她心中升起一丝疑惑,但决定不去理会,打算起身送客。然而,他堵住了她的去路。
两人僵持之际,忽然,他欺身过来,单手撑住墙面,将她困于墙壁与他身躯之间的方寸之地,居高临下地注视她。她整个人被他的阴影笼罩。成熟男人的气息混着酒气,喷洒在脸上,她的心脏被攫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夕夏,在我心里,萤火虫的季节没有过去。”他抿唇沉默片刻,接着说,“我来这里,是因为我想见你。”
他目光灼灼,说了他们相识以来最为直白的话语。她并不感到意外,只是,隐隐的猜测与亲耳听到相比,冲击力截然不同。
他们离得很近,她甚至能感受到从他身上传来的热度。空气滚烫,她的脑袋在眩晕中渐渐冷却。早晨那一瞬间的困惑、割裂与愤怒,在此刻卷土重来。
“忍足君,我不明白。”
她忍受着因距离过近而产生的战栗感,抬头直视他的眼睛。
也许她不该说。
作为一个冷静自持的成年人,她什么都不该说。
但是,血液中翻滚的酒精,冲散了她的理智。
“怎么突然这样了呢?以前,不是说要像普通朋友那样好好相处吗?那个时候,不是做得很好吗?”
为什么不坚持到底?
为什么要来动摇她?
她竭尽全力稳住自己的声音。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随即垂下眼眸。
“夕夏......”
她牵动嘴角,打断他道:“而且,什么前女友啊。我们根本就没有开始过,不是吗,忍足君?”
他站在原地,不后退,也不说话。她盯着他垂下的发丝、眼睫,笔挺的鼻梁和微抿的嘴唇,强压下那股想哭的冲动。
她是个成年人了,不可以像个孩子那样又哭又闹。
但他近在咫尺的呼吸,让她无法遏制地想起了大一那年的暑假。
当时,上杉凛从非洲返回英国,藤堂夕夏和迹部一起去机场接机。藤堂夕夏去了趟卫生间,回来时,正好看到上杉凛从出口走出。她正要抬手打招呼,却见上杉凛大步走向迹部,一把扣住他的脖子,直接吻了上去。迹部迅速揽住她,两人在抵达大厅旁若无人地接吻。
藤堂夕夏默默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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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坐大巴回了宿舍。那天晚上,她弹了很久的吉他,翻来覆去地弹着同一首歌,想着同一个人。
——亲爱的,没人说过,这一切可以永恒不变。
那首歌叫做《Forever》,来自Lewis Capaldi。那晚过后,她再也没有听过这首歌,直到今天,她在地炉旁无意识地拨动琴弦,才发现,身体的记忆远比想象中顽固。
良久,忍足再次看向她。
“以前,是我不对。”
他这么说着,突然退开一步,取下眼镜放在水池旁,然后重新回到刚才的位置。
“夕夏,我对你的心意,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但那个时候,我们只有14岁。在英国,你有光明的未来,你还能......遇到更好的人。我不能......我不能那么自私......你能明白吗?”
他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目光直射过来。没有了镜片的阻隔,她能轻易地看清他眼中的脆弱与痛惜,以及他眼下淡淡的乌青。
她的喉咙发紧,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她想,她的眼里一定写满了动摇。不然,他为什么突然改用手肘撑墙,离她更近了几分?
他的视线在她的脸上逡巡。
他呼出气息夹杂着浓烈的酒意。
她再次感到微醺。
视野一阵模糊,冰凉的液体划过脸颊后,又倏然变得清晰。他抚上她的脸,用拇指轻轻擦去几滴眼泪。
“你随时可以推开我,夕夏。”他捏住她的下巴,轻轻抬起,“但十秒后,我会吻你。”
他的双眸像是夜色中荡漾着银白月光的深邃大海。她脑中思绪纷杂,却生不出半点想要推开他的心思。
半晌,他说:“二十秒了,夕夏。”
他的吻落了下来。
泪水的咸,麦芽的甜,木桶的熏香,单宁的苦涩。像是品尝一支掺了泪的陈年威士忌,他们品尝着彼此。跨越七年的思念与孤独,在此刻暂时平息。
她知道,她并未被彻底说服。但现在,她不想再想了。
明天的事情,交给明天。
48.48
清晨,薄雾笼罩山峰,空气中浮着初冬的凉意,阳光透过厚重的云层洒下柔和的光线。
村子的小广场上,村民们聚在一起,笑声和寒暄打破了清晨的宁静。一个身着浅色运动装的黑发女孩站在人群前方,手里拿着扩音器,中气十足地喊道:“大家准备好了吗?我们先从热身运动开始!”
舒缓的音乐响起,她伸展四肢,带领村民们一起抬手、弯腰、踢腿。
医疗小组所在的民宿离广场不远,此时,他们正围坐在餐桌旁吃早餐。悠扬的旋律从窗外飘进屋子,池田医生端起手中的咖啡,轻抿一口,皱了皱眉。从小林医生口中得知,是那位刚从英国回来的理疗师在带领村民做早操时,池田医生冷哼了一声。
忍足侑士和忍足谦也对视一眼,默默收拾好餐具,端起咖啡,一前一后走向二楼的阳台。
阳台上摆放着几株绿植,白色的纱质窗帘被微风吹起,在空中划出柔和的弧线。
两人站定,视线投向广场中心。
谦也扫了一眼忍足,道:“侑士,你喜欢她吧?”
忍足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广场。
她站在人群中央,笑容灿烂,极有耐心地一一纠正村民的动作。来村子后,她便不再化妆,换上一身简朴的运动服,看上去几乎和中学时期一模一样。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她身边总是围绕着许多人。过去,他总是胆怯、犹豫不决;但如今,那些曾让他产生退意的念头,早已消失。
如果她愿意......
如果她还愿意......
见他不说话,谦也抬起手肘轻撞他的手臂。
“别装了,昨天在林子里我一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了。至于吗?又是撺掇我帮忙捉鸡,又是给人家切鱼,晚上还回那么晚。不是连熬两天夜,急需补觉吗?”
忍足弯唇,道:“管好你自己吧,不是刚和女朋友吵架吗?”
“什么啊!我们早就和好了。”谦也激动地反驳,“而且,彩音那样做也是因为关心我,她心里不知道多在乎我呢。”
说着,他一只手搭上忍足的肩膀。
“藤堂是挺好的,不过,我感觉她对你兴趣不大,和你撇清关系可一点都不含糊。昨天,你两只眼睛恨不得黏在人家身上了。人家呢?看都不看你,倒是和本间前辈聊得挺开。”
谦也叹了口气,换上语重心长的语气:“虽然,你好不容易动个心,我不该泼你冷水。但是,作为恋爱方面的‘老前辈’,我得给你提个醒。谈恋爱嘛,还是得找个喜欢自己的,不然多累啊......”
“谦也。”忍足出声打断他,抬手取下眼镜,“是我的问题。”
谦也面露疑惑。
忍足看着广场沉默良久。
“她只是生气了。”
说完,他推开谦也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转身走出两步后停下,淡淡地补了一句:“中学二年级那次,和你通电话的人,就是她。”
广场上,藤堂夕夏一边示范,一边观察村民的动作。一个抬眸,她注意到了民宿二楼的忍足。
他没有带眼镜,和昨晚一样。
她的心脏蓦地收紧。
昨晚......
起初,那个吻极尽温柔,她仿佛变成了某种易碎的物品,所有的触碰都是那么小心翼翼。他的舌/尖闯入时,她不由得一颤,他立刻退回,轻舐她的唇瓣,似是在安抚。后来,他越吻越重。她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顺着酒意,手臂攀上了他的肩膀。
过了很久,他停了下来,伏在她的颈侧平复呼吸。
他说:“夕夏,我们在一起吧。”
刹那间,脑中拉响尖锐的警报。她浑身一震,从迷醉中醒来。
缓缓松开缠在他肩膀上的手,无力地将头靠向墙面。
涩意堵住了喉咙。
她无法答应,也无法拒绝。有一张网,缚住了她。尽管身体紧贴彼此,她也无法真的靠近他。
「你还想回到那个时候吗?」
有一个声音在问。
她闭上眼,回答他:“我不知道,忍足。我不知道......”
他不再说话,只轻轻拥住她,额头抵上她的。
良久,她的脑子彻底清醒。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很晚了,你该走了。
“夕夏,夕夏?”
村民阿姨关切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拉回。
“抱歉,阿姨。我好像走神了。怎么了吗?”
阿姨摆摆手,道:“没什么大事。就是看你傻站在这,满脸通红,怕你不舒服。”
“诶?”她急忙将手背贴上脸颊,“啊,我没事!让你担心了,阿姨!”
广场上,活动中心前的区域被整理为临时就医场所,划分为疫苗接种、健康体检和咨询问诊三个区域。早操结束后,村民们有的去田里劳作,有的则就近去看医生。
由于村民众多,医疗小组有些忙不过来,藤堂夕夏便留在现场给他们打杂。一整个上午,她紧紧跟着本间医生,没和忍足说几句话,也没怎么看他。
快到午休时,村民们渐渐散去。藤堂夕夏正想去活动中心坐下喘口气,突然,“啪”的一声,有东西砸中她的背。
她站在原地不动。几秒后,又来一个。
藤堂夕夏仰起头,深呼一口气,缓缓转动脖颈。身边的几人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疑惑地看向她。
忽然,她皱眉呲牙,一个回头,猛地冲了出去。
大石不小心被她锐利的目光扫到,禁不住后退半步。谦也正要感叹她惊人的跑速,就听她一声怒吼。
“河野裕介!你死定了!”
她的声音气势惊人,谦也不自觉地颤了颤,震惊地看向忍足。忍足弯起唇角,低下头,手插进口袋,低声笑出声。
七岁小孩自然是跑不过曾经女网部的最快跑手,然而小孩很会躲闪。藤堂夕夏好不容易抓到他,打了他屁股一下,他一个扭身,挣脱她的束缚,又蹿了出去。
她不甘示弱地追上去,却渐渐停住脚步。
小孩躲去了忍足身后,抓着忍足的衣服,从侧面探出一个黑乎乎的脑袋,偷偷看着她。
她气得牙痒痒的,不得已,抬头对上了忍足的视线。
这大概是她今天第一次正眼看他。
他穿着一件简洁的驼色短款呢大衣,肩线宽阔平直,里面叠穿一件深色针织衫,领口露出白色的衬衣。衬衣被规矩地扣到最上,紧贴喉结,透出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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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欲感。
这正经的模样,和昨晚判若两人......
一些画面又要涌入脑海,她强行收住思绪,避开他的目光。想到自己一身朴素至极的运动服,她心里一阵焦躁。
在村里给人看病,有必要穿得这么好看?
她转而死死盯住躲着的臭小孩。小孩抿嘴朝她笑了笑,一缩脖子,把自己完全藏到忍足身后,只能看见他紧抓忍足衣角的两只小手。
藤堂夕夏握了握拳头。
“河野裕介。我数三声,你不过来,以后就不要来我的农舍了。”
小孩再次探出头,眼神犹豫。
数了三声,他没动。她转身走了。
走进活动中心,她在桌前坐下,脚撑在地面,微微转动左膝,顺手将桌上乱掉的健康宣传手册码整齐。歇了一会儿后,她拿出手机看看时间,决定返回农舍。
正准备起身时,她看到忍足牵着河野裕介走了过来。
“夕夏,我错了。”
河野裕介咬着嘴唇,低声说道。
藤堂夕夏一个眼神扫过去,他又要往忍足身后躲,被忍足扶着肩膀,拉了出来。
忍足拍拍小孩的背。
“裕介,把刚刚和我说的那些话也告诉夕夏姐姐吧。夕夏姐姐不是不讲理的人,只要你好好说,她一定会原谅你的。对吧,夕夏姐姐?”
忍足的目光投了过来。他的声线较中学时期更加低沉几分,熟悉的抑扬顿挫,一如既往拉长的尾音,那一声“姐姐”,听得她头皮发麻。
河野裕介靠在忍足的腿侧,嘟着嘴,支支吾吾地说:“对不起,我不该拿小石子扔你,也不该吓走你的鸡......我本来想是抱抱它们,没想到......”
在藤堂夕夏的瞪视下,他把找补的话吞了下去,瘪着嘴攥住忍足的衣角。
再让他攥下去,呢子大衣怕是要被攥变形了。
藤堂夕夏压下心头的气闷,道:“那你有跟外面那几个哥哥姐姐道谢吗?他们昨天花了很长时间帮我们找鸡哦。”
闻言,河野裕介悄悄翘了翘嘴角,随即迅速收敛,认真道:“我现在就去。”
她朝着门外抬抬下巴,示意他赶紧的。
他咧嘴笑开,露出缺了的两颗门牙,跑到门口,回头撑着门框,问:“那我还可以去农舍找你吗?”
藤堂夕夏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点了点头。河野裕介笑着跑开。没过多久,门外传来他洪亮的道谢声。
小孩走后,空气突然变得寂静。
忍足站在桌侧不远处。藤堂夕夏低着头,一边祈祷他不要提起昨天的事,一边思考该说些什么。
本间绫香探头进来,缓解了此刻的尴尬。
“夕夏,我们要去吃饭了,你也一起吧?”
藤堂夕夏应了一声,站起身。正打算绕过挡着路的忍足,他却突然迈步上前,一只手扶上她的腰侧,另一只手伸向她身后的桌面,拿起一份健康手册。
“小林医生让我拿一份过去。”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指尖轻柔的触感残留在腰际,带着热度的木质香气倏然靠近,又迅速消散。
她再次想起昨晚。
他退开一步,说:“你脸红了,夕夏。”
49.49
忍足退开一步,说:“你脸红了,夕夏。”
他游刃有余的样子让人火大。
脸上的热意无法强压下来,藤堂夕夏心里升起一阵懊恼。都怪昨晚喝多了,一时鬼迷心窍,让自己陷入眼下这不上不下的尴尬处境。
她正了正神色,打算把事情说清楚。
昨晚,是光线昏暗,是酒精醉人,是未完成情结在作祟,她并没有再次......
然而,他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抢先一步道:“走吧。再不过去,本间前辈该骂人了。”
午餐过后,池田医生和小林医生回房间休憩,剩下的几人就着热茶坐在餐桌旁聊天。
本间:“侑士君,我早上就想问了。你今天怎么没带眼镜啊?能看清吗?”
忍足笑答:“嗯。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觉得偶尔改变一下,或许也不错。”
谦也压住嘴角,轻翻一个白眼,似乎想起了什么,目光投向藤堂夕夏。
“喂,藤堂。哪天有空,我们来比赛越野跑吧!还没告诉你呢,我可是被称作大阪的‘速度之星’哦。”
他骄傲地扬了扬下巴。藤堂夕夏张了张嘴,眼神蓦地一黯,扯出一抹笑,正要开口,被本间绫香抢了先。
“‘速度之星’?这是什么厉害的称号吗?小心以后找不到女朋友。”
大石被茶呛到,忍足微微勾起嘴角,藤堂夕夏和谦也双双疑惑地看向本间。
藤堂夕夏看着大石泛红的耳根,脑子里转过几道弯,顿悟了,于是低头默默喝茶。
谦也满脸不服气:“什么啊,本间前辈。我早就有女朋友了好吗?”
闻言,本间来了兴致。话题转向恋爱,气氛愈发热烈,渐渐演变成了每个人自曝目前的恋爱状态。
“单身。”
藤堂夕夏说得很干脆。
本间激动地握住她的手。
“太好了!我也单身!”
她看向忍足:“侑士君呢?我想起来了,是单身对吧?”
忍足的指尖在杯壁上摩挲两下,缓缓开口:“嗯。不过,有正在追求的人。”
“诶?!已经走出初恋的阴影了吗?”本间露出惊讶的神色,沉默片刻后抿了抿唇,“这么久了,也该走出来了。啊,能有喜欢的人真好啊,我都快要忘记那种滋味了,完全被研修生活榨干。”
藤堂夕夏笑道:“本间姐姐的研修不是结束了吗?接下来应该会闲一些吧?”
“是的!已经有好几场联谊在等着我了。”本间端起茶杯小抿一口,突然两眼放光,“对啦,夕夏,你要不要一起去?”
“诶?”
“不是单身吗?会有很多优质男生哦。”
她对着藤堂夕夏单眨右眼。
藤堂夕夏没想到拒绝的理由,本想先应下再说。就在这时,手机震动起来。她扫了一眼来电显示的名字,不由一愣。向众人道了声抱歉后,她走到僻静处,接起电话。
“照片里那个人,不会就是那个让你心碎的混蛋吧?”
山崎乔伊的声音带着几分愠怒,几分含混。藤堂夕夏瞥了眼时间,推测英国那边应该是凌晨三点左右,估计她是刚从酒吧出来。
昨晚,藤堂夕夏一时兴起,拍了张火锅和烤鱼的照片,附上定位,一并发给了山崎乔伊。她原本是想炫耀一下山里惬意又充实的生活,没想到一不小心,忍足的手也入了镜。
那只手骨节分明,纤长有力,格外好看。
山崎乔伊问:这手谁的?
藤堂夕夏看到消息时,忍足刚刚离开。百感交集之下,她回复:旧人。
藤堂夕夏叹了口气,答:“是他,但是......”
“没有但是!”山崎乔伊打断她,“你放心,小夕夏。有我在,他绝不可能再伤害你!”
说完,她挂了电话。
藤堂夕夏靠在墙边扶额。
喝酒果真误事。
山崎乔伊得知藤堂夕夏和忍足侑士的事情,是在她们19岁那年的夏天。那时,两人结伴参加伦敦音乐节的开放麦,希望能找到合适的键盘手和贝斯手扩充乐队。结果,队友没找到,倒是遇到了一位痞里痞气的大帅哥,说要请她们喝酒。
三人聊得投机,走街串巷,来了一场酒吧巡游。喝到微醺时,藤堂夕夏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忍足的坏话。
从那以后,山崎乔伊就恨上了这个名叫忍足侑士的男人。
藤堂夕夏看着被挂断的电话,回味着山崎乔伊话里的意思,思索了半天,觉得对方可能只是喝醉了随口乱说,便放下心来,回到了餐桌旁。
医疗小组下午要上门出诊,众人打算回房休息。藤堂夕夏起身告辞,走出民宿没多久,身后有脚步声追了上来。
“夕夏,我送你。”
她看着来人,心中生出一丝紧张。
“不用了吧,忍足君。”
他自顾自地走至她身侧。见他态度坚决,她默许了他的跟随。
他们沿着蜿蜒的山间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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径前行,脚下是松软的落叶,踩上去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古老的木屋依山而建,屋檐下挂着晒干的柿子,红橙橙的,看着格外喜人。路过几家农户,主人正在门前收拾稻谷,见两人经过,热情地和他们打招呼。
藤堂夕夏悬着的心一点一点地放了下来。
起初,她一直担心忍足提起昨天的事,好在,他只是和她聊天气、聊村子、聊医学生的枯燥生活。或许是意识到了她的抗拒,他不再试探,她也渐渐不再戒备,仿佛只是两个许久未见的老友,简单、轻松地聊着近况。
他们走得很慢,到了她住的农舍门前,一丝若有似无的失落涌上心头。分别时,他抬起手掌,往她的脑袋上轻轻一放。
她抬头看他。
他的眉目舒展,笑容干净。
今天,他穿得很精致,她却不由得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和她一起坐在家中后院的“农家少年”。
那时,他为她摘下了眼镜。
她说,你不戴眼镜更好看。
“晚上见,夕夏。”
他说。
她目送他转身离开。
远方的天空灰蒙蒙的,左膝深处浮起一丝隐痛。
就要下雨了。
他的步伐沉稳缓慢,背影渐行渐远,渐渐融于灰绿色的小径。
——真的没有再次心动吗?
她问自己。
现在,他们之间已经没有阻碍了。他似乎是喜欢她的,如果她愿意的话,他们或许可以从昨晚的那个吻开始,正如中学时她所期盼的那样。
可是......
/
傍晚,藤堂夕夏合上备考资料,伸了个懒腰,打算去民宿吃晚餐。手机一响,本间的消息弹了出来。
「夕夏,你朋友好帅啊!!!」
朋友?
藤堂夕夏满腹狐疑地出门,走到民宿附近时,远远地看到本间带着一个身形峻拔的人影朝民宿走去。
藤堂夕夏出声唤她,两人齐齐回头。看到男人的脸,藤堂夕夏愣在原地。
黑长裤,黑高领,皮大衣。墨绿色的碎发随意地搭在额前,锐利的眉眼中藏着几分漫不经心。目光触到她时,男人嘴边的笑意扩大,透出几分放肆的爽朗。
此时,忍足、大石和谦也三人也正好从民宿中走出。本间前辈笑着和他们打了声招呼。
男人没有回头,视线锁在藤堂夕夏身上。见她迟迟没有反应,他笑道:“一年不见,就不认识了吗?小夕夏。”
50.50
越前龙雅,藤堂夕夏又爱又恨的男人。
19岁时,她和山崎乔伊在伦敦音乐节上与他相识。他行踪不定,总是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她不知道他以什么为生,只知道他在世界各地流浪。今天他能打着领带出现在伦敦街头,明天就能收拾行囊飞去尼泊尔的村庄。
他们的友谊持续了两年。
两年间,每次他来伦敦,都会和藤堂夕夏、山崎乔伊以及丹丹四人一起去酒吧、去徒步,甚至,去街头卖唱。在他的言传身教下,山崎乔伊逐渐接纳那个未知的自己,成为了卡姆登区著名的海王。
一年前,他再次出现时,山崎乔伊正在和她们乐队的键盘手“恋爱”。四人像以前一样出去玩。只是,醉酒后的次日清晨,山崎乔伊和越前龙雅衣衫不整地从同一间房走出,被前来接女友的键盘手撞见。键盘手崩溃大哭,和他的好友贝斯手一起退出了乐队。
耗费两三年心血组建的乐队,一夕之间分崩离析。藤堂夕夏心灰意冷。一场争吵过后,这段友谊走到了终点。
所以,他就是山崎乔伊派来保护她不受伤害的“神兵”吗......
“好久不见。”
他们对视,走近,相拥,交换吻面礼。
一年前那个鸡飞狗跳的清晨,她分明说过,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但此刻,她却十分平静,心中只有一丝对过往的淡淡感怀。
一笑泯恩仇,这大概才是重逢时应有的模样。
本间:“夕夏,你有这么帅的朋友,难怪不想和我一起去联谊。”
龙雅扬起一个痞痞的笑,顺势将手搭到藤堂夕夏的肩上。
“联谊?想找男友,你通知我呀,我还排着队呢。”
藤堂夕夏冷笑一声,抬肘狠击他的肋骨。
他捂住侧腹,痛呼出声:“脾气怎么还是老样子?”
忍足、谦也和大石三人走了过来。
忍足带着浅淡的笑意,问:“夕夏,不介绍一下吗?”
他的目光沉静,深色的眼眸中涌动着暗寂的情绪。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她如芒在背。
“这位,不是忍足君吗?我们见过的。”
龙雅扫了藤堂夕夏一眼,轻轻一笑,上前一步,率先伸出手。
很多年前,他曾和忍足参加过同一个训练营。当时交集不多,几年前山崎乔伊给他看了忍足的照片后,他才想起了这个人。
忍足微蹙眉头,握上他的手。
两人视线交汇,空气瞬间凝固几分。
藤堂夕夏站在一旁,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他们一个笑得优雅,一个笑得肆意。不知怎么地,那两只手越握越紧,手背上有青筋暴起。
......
握个手而已,不用这样吧?
她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然后一溜烟跑到了本间身边。
因为越前龙雅不请自来,藤堂夕夏联系村长,帮他安排住宿。
越前龙雅:“不用麻烦村长了,小夕夏。你住的农舍不是有很多空房吗?”
忍足侑士:“夕夏是女孩子,越前桑这样怕是不太好。”
藤堂夕夏点点头:“我住的也是别人的屋子,不能随便收留人的。”
越前龙雅扬眉睨她一眼,眼里透出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见她神情疑惑,他忍不住伸手按住她的脑袋,乱揉一通,然后被她追着揍了一顿。
最终,他被安置在医疗小组所在的民宿里,池田医生发了几句牢骚,在村长的安抚下,没有进一步发作。
越前龙雅入住后,很快和大家打成一片。
他偶尔会在村民排队就医时和他们聊上几句。因为嘴甜又长得帅,他常常逗得村子里的阿姨和奶奶们喜笑颜开,以至于现在民宿里到处都是村民们送来的吃食。
更多的时候,他会背上登山包,去附近徒步。几次向藤堂夕夏发出邀约却都被拒绝后,他便独自出发,不到饭点不见人影。如果不是山崎乔伊说他确实是她派来的,藤堂夕夏几乎要以为这人纯粹是来这里度假的。
/
早晨的工作接近尾声,藤堂夕夏提前来到民宿的厨房,想看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地方。
忽然,一个高亢的男声传来。
“藤堂桑!藤堂桑呢?”
她急匆匆地跑出去,只见池田医生怒气冲冲地朝她走来。忍足和本间听到动静,也纷纷赶来,神色讶异地看着两人。
“藤堂桑,听说你和村民们说,关节疼痛的话去物理治疗就好了,犯不着去看医生!”
“你说什么?”
池田的语气急促而激愤。藤堂夕夏感到一阵茫然,迅速思索起这话的源头。
唯一有可能的,是河野裕介的爷爷......
河野裕介的父母正在闹离婚,把他扔给了老家的爷爷奶奶看管,却不按时支付抚养费。两位老人本就生活拮据,一下子多了双筷子,压力更大。时间一久,身上有病痛,也迟迟不去看医生。
有一次,藤堂夕夏劝他们至少去看看理疗师。
池田一拍桌子,藤堂夕夏不自觉地颤了一下。
“刚刚有好几个村民这么和我说的。还一个劲地夸你呢,说什么英国回来的大学生就是不一样。”池田轻蔑地笑了笑,声音再次拔高,“不过是个理疗师而已,你这么行,当初怎么不去当医生啊!”
池田的话如有余音,回荡在耳边,震得她脑子一片空白。
她张了张嘴,想要解释,话还未出口,池田便挥动着手指,想继续说下去。
忍足迈步向前,拦住了激动的池田。
“池田医生,您这么说过分了。”
池田面色铁青,狠瞪忍足一眼。
“一个实习生,前辈说话的时候,也敢插嘴吗?”
说着,池田猛地伸出手,用力一推。忍足一时不察,向后踉跄两步,手往厨房的门框上一撑,稳住身形。
“池田医生!”
“池田医生!”
藤堂夕夏和本间同时出声。似是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池田的面色稍缓。
藤堂夕夏关切地看了忍足一眼,他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再次看向池田时,她的眼里燃着怒火。她想揪住他的衣领,扇他两记耳光,再对着他的耳朵大喊“Asshole”。
然而,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份怒火冷却。
后果。
这两个字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她不是小孩了。很多事情,她不再做了。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冲动的代价。
“池田医生,我不知道村民们为什么会那么说。”
或者,是否真的这么说过。
就算裕介的爷爷曲解了她的意思,也不至于到处宣扬。
她握住身侧餐椅的椅背,前进一步。
“在说清楚这件事之前。我想,我还欠您一句道歉。或许,从一开始我就给您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她向池田鞠了一躬。
“很抱歉我家的鸡冲撞了您。”
池田面上有些挂不住,不耐烦地说:“谁和你计较那么久以前的事啊。”
她抬头直视他的眼睛,语气坚定。
“池田医生,如您所说,理疗师不是医生,我们不能下诊断,也不能开处方。但有一点,您说错了。我读理疗学,而不是医学,不是因为我没有选择,而是因为我知道,理疗师是离患者最近的人,是帮助他们缓解疼痛,在他们坚持不下去时握住他们手的人。就算您是医生,也没有权利贬低理疗师的工作。”
她顿了顿,垂眸一瞬,再次看向池田。
“我曾和村民说过,如果关节实在难受,物理治疗可以缓解疼痛,但最好还是去看医生确诊。如果这句话让村民产生误会,影响了您的工作,我向您道歉。”
她又鞠了一躬。
在三道或平静或恼火的目光下,池田甩了甩衣袖,悻悻离开。本间看了忍足一眼,冲藤堂夕夏点点头,也跟着走了出去。
藤堂夕夏深呼一口气,稍作停顿,转身面对忍足。
“你没事吗?”
忍足抿了抿唇,扯出一抹笑。
“真丢人啊。明明是想保护你,结果......”
她微微低头,想说这没什么丢人的,却不小心瞟到他手掌渗出的血珠,语气一沉。
“这是怎么了?”
她抓起他的手,看到一道新鲜的裂口横亘在手掌外侧。她迅速回忆先前的情景,目光扫向他手撑过的门框。
大概是倒角没做好,门框的边缘有些锋利……
“池田照三......!”
藤堂夕夏想也不想就要冲出去找池田理论,却被忍足一把拽住。
她皱眉回头。
他轻笑一声。
“夕夏,我没事,小伤而已。而且,这估计是村里建房时的疏漏,你现在过去,也许会惊动村长。我们之后找个合适的时机,和村长提一下就好。”
忍足紧紧握住她的手腕不让她走。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衣物隐隐传来,她试图挣开,却没能成功。短暂的犹豫后,她点点头,歇了去找麻烦的心思。
藤堂夕夏从客厅取来医药箱,净过手,站至忍足身前。忍足倚靠着餐桌旁的墙面,摊开手掌,任她摆弄。
窗外传来人群隐约、断续的谈笑声,屋内却异常安静,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
他垂眸看她。
她的神情专注,动作轻柔,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仿佛扫在他的心口,引起阵阵痒意。
他低声一笑,道:“好像角色互换了。”
她疑惑地抬头。
“我从医生变成病人了,你倒是从公主变成医生了。”
他的笑容清浅。她将脸侧的碎发挽至耳后,低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那场“公主”与“医生”的戏谈,彼时还能当作朋友间的玩笑,此时听来,却是过分暧昧。
她没有接话。
忍足自顾自地继续说:“话说回来,刚开始我还有些担心呢。生怕你冲上去揍池田医生一顿。”
她指尖微顿。
他促狭地扫她一眼,收回视线后,目光微微失焦,像是在透过此刻,看向某个遥远的过去。
他说:“换做十年前,遇上今天的事,你应该会拒不认错,就算不打他,至少也会把他臭骂一顿吧?”
是啊,十年前的她,一定会那么干。
那个横冲直撞,却又率直可爱的她。让她鞠躬道歉?不可能。
可是......
空气更加稀薄两分。
后果。
她想起这个词。
她将注意力集中在处理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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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上,强迫自己忽略内心深处渐渐涌动的情绪,轻声说:“十年了,总得有点长进吧。”
——是长进了,还是变得怯懦了?
她咬住嘴唇内壁,驱逐脑中冷不丁冒出的语句,平声继续说:“你在池田医生手下实习,我的执业资格也还没拿到,因为这件事和他闹僵,对你对我都没好处。鞠两个躬就能解决的事,何必花上更大的代价。”
闻言,他静静地看了她良久,久到她感到一丝不自在。
“夕夏,你真的变了很多。”
她呼吸一滞。
他们相拥的那个夜晚,那张缚住她的网,开始悄然收紧。
她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回道:“忍足君不是也变了吗?以前那么不想当医生的人,现在马上就要成为真正的医生了。”
他微勾嘴角。
“其实不是哦。”
她惊讶地抬眸。
他解释道:“我以后不打算走临床方向。这学年的临床轮转结束后,就会进实验室了。”
“实验室?”
“嗯,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做研究更适合我。虽然家里有家里的期盼,但我已经过了没有选择的年纪了。”
他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顿了顿,又说:“这么说来,夕夏才是变化更大的那个吧。我以为你会成为职业网球选手,没想到是成为了理疗师。刚知道时,还有些惊讶。其实,直到现在也很好奇,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了呢?”
是因为......
倏然,那张网扼住了她的喉咙。
七年的空白,他们几乎对彼此一无所知。
他的话,如同一根冰冷的撬棍,贴合在她尘封记忆的罅隙,轻轻一压,记忆的箱盖被撬起,结痂的疮疤被揭开。
那些她极力回避的画面,此刻全都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剧痛的左膝,八个月的压抑、挫败与挣扎。
16岁的夏末,东京校园中嬉笑打闹的人群,以及流着泪、拖着脚步与人群背道而驰的她。
她竭力保持冷静,答道:“因为遇到了一个很崇拜的姐姐,她是一名理疗师。”
“是吗?你看上去很喜欢现在的工作,这样就很好。”
她点了点头,加快手中的动作,想要尽快结束这场对话。
用无菌纱布盖住伤口,并用医用胶带固定好,她暗暗松了一口气,正要后撤一步。
就在这时,他蓦地收紧手掌,抓住了她的手。她下意识地想抽回,却因顾及他的手伤,没用全力,错过了挣脱的最佳时机。
他的掌心发烫,她忍不住蜷住手指。他却加大力道,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夕夏,我知道这样可能有点快。但是......我现在很担心会再次错过你。过去,我太自以为是,也有太多犹豫。如果,你也还喜欢我,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你愿意和我一起,试着向前走吗?我们重新开始。”
他的目光真诚、炙热。她望进他的眼睛,凝视他瞳孔中纤细的纹理。
有一瞬间,她想答应他。
要是,能就这么答应他就好了。
然而,脑海中的千头万绪,海啸一般向她袭来。
——还想回到那个时候吗?
明明不想做柳儿,最后却比谁都懂得柳儿的心情。
——他喜欢的是你,还是以前的你?
那个灿烂得很纯粹的女孩,早就不存在了。现在的她,即使笑得再开心,心底也总藏着一抹晦暗的阴影。
——喜欢又怎么样?他的喜欢收放自如,但你呢?
海啸过后,一片死寂。
闭上眼,再睁开,她恢复了镇静。
“忍足君,我想,我们还是做朋友比较好。”
“夕夏......”
他面色愕然,仿佛从未料到这个回答,目光紧锁在她脸上,试图从她的表情中找出破绽。
趁他愣神之际,她迅速抽回自己的手,接着说:“等我们都冷静下来,也许,我们还能像12岁时那样,做很好的朋友。”
他难以置信地开口:“夕夏,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发生那晚的事之后,让我退回朋友的位置吗?”
“只是一个吻而已,忍足。就当是......弥补那次雨中的遗憾。”她牵动嘴角,“现在,我们把它忘了吧。”
他迅速站直身体,伸手想抓她的手臂,被她轻巧地避开。
她退开几步,与他对视。
他的眼里盛满悲伤,或许,她也是一样。
“忍足君,我们是很不一样的人,就算在一起,也不会有好结果的。中学时,你很有先见之明,及时止损,果断抽身。想来,这一次也是一样。我......”
她本想大方地送一句祝福,但心中的绞痛让她难以继续。
一声哽咽溢出嘴边。
“夕夏,不是这样的......”
他大步上前,着急地想解释什么。
没有丝毫迟疑,她飞快地转身跑出民宿。
至少,不要让他看到她狼狈的样子。
全力奔跑间,她撞见了刚刚回来的越前龙雅。
“这是怎么了?”
龙雅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快要追上来的忍足。
“带我走,龙雅。带我走,求你了。”
她泪如雨下。
51.51
后视镜中,村子的轮廓渐渐消失。车窗外,山峦被厚重的云层笼罩,树木失去了色彩,整个世界苍白沉寂。
车内,藤堂夕夏号啕大哭,声音洪亮。越前龙雅左手扶着方向盘,右肘搭在车窗边缘,手指支住额头。
他叹了口气。
“女人真是麻烦。要不是乔伊说给我报销全部费用,我才懒得来找你。”
话音未落,藤堂夕夏一拳过去,捶在他肩上。
“力气还挺大,看来没什么大事。那么,让我们来听点快乐的歌曲。”
他伸手要打开收音机。
她抽噎着骂他:“你好烦啊!能不能有点同情心?你说你来这里有什么用?不是说好要保护我不受伤害吗?”
说完,她哭得更大声了。
“我还没帮你呢?又是充当你的追求者,又是邀你去徒步,可你不接招呀。宁愿跟着那个忍足去做社区服务,也不跟着我混。”
“我没有跟着他!”
她激动地嚷道。
“行行行,是他跟着你。那家伙防我跟防什么似的。我看你们相处得那么好,我不自己找点乐子,杵在那里当电灯泡吗?再说了,你自己上赶着被伤害,我还能拦着你?”
她沉默下来,嘟了嘟嘴,眼泪再次涌出。
龙雅扫了她一眼:“所以,他又把你甩了?”
他投来的目光中带着些幸灾乐祸。
她瞪了回去,吸吸鼻子,低头哽咽道:“他......他给我表白了。”
“这不是好事吗?你在这哭得这么惨,玩我呢?”
藤堂夕夏抹了把眼泪,侧头望向车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不再说话。
16岁那年,她在伦敦的地区赛中已经小有名气,一切都按照预期发展。那时的她依旧横冲直撞,面对不公平的事,会拍案而起、挺身而出。
中学时期,清水部长曾提醒她“过刚易折”,而就在那一年,她为自己的莽撞付出了代价。
一次比赛中,因为个人恩怨,她的膝盖被恶意击伤,并被调动满场奔跑。因膝盖剧痛而倒地的瞬间,她想起忍足曾经说过的话——
没有任何事情,值得你拼上健康去换。
花火大会上,面对他的淡然,她竭力掩饰内心的波澜,装作一副平静的样子。因为,她不想做乞求爱情的人。
倒地的那一刻,她忽然觉得,中学三年级时自己的那份执拗,毫无意义。
那一刻,她很想他。
八个月的复健结束,她返回东京。她想放下自己的倔强,去见他,亲口告诉他,她真的很喜欢他。她走到了冰帝高等部的大门口,往来的人群追逐着、打闹着、嬉笑着。
她蓦地被痛苦攫住,闪身躲进了阴暗的小巷。
她想起了12岁的自己。那时真好,她能跑能跳,无畏无惧。
她不再是12岁的那个她了。现在的她,被疼痛压弯了腰,整颗心被怯懦填满,宁愿放下自尊,也想求一个拥抱。
左膝传来撕裂般的痛感。
是幻觉,但还是很疼。
她拖着步子,一瘸一拐地离开。
那些痛苦与挣扎,还是像以前那样,藏起来吧。至少这样,在他的记忆里,她永远是灿烂的。
车窗外,山景褪尽。他们穿过繁华的都市,历经两个小时,抵达了海边。
一路上,忍足打来许多电话,发来许多消息。藤堂夕夏关了手机。
她走下车,向海边靠近。干涸的眼泪在皮肤上留下一层紧绷感,海风一吹,脸上泛起干涩的疼。
龙雅跟着下车,拽了一把她的手臂。
“喂。你给我好好站在这,等我停好车,再跟你一起过去。”
她没有力气和他争执,安静地点了点头。
她跟着龙雅的步伐缓缓向前走。他们在沙滩上找了块空地坐下,一言不发地看着眼前灰色的海岸线。
良久,龙雅开口:“说说吧,怎么回事?”
藤堂夕夏抿了抿唇:“我拒绝他了。”
他抬眸看她。
“为什么?”
她的心脏抽痛了一下。
“因为,我变了。他喜欢的那个人,可能早就消失了吧。”
七年过去,他对她的事情一无所知,才会在一段再寻常不过的对话中,无意却精准地戳中她小心遮掩起来的伤口。
“而且,当年他放手放得很干脆,应该......本来就没有多喜欢。与其最后让自己再次变得可悲,不如像他一样,及时止损,做个体面的成年人。”
她自嘲一笑,一个抬头,对上了龙雅的眼睛。
龙雅皱着眉头,目光锁住她。
“三年前在酒吧里,你说他难懂,说他闭锁心扉,说他是个胆小鬼。那你现在呢?”
他的眼神锐利,像是一把不曾磨损的刀刃,直刺进她心脏。
“如果这就是你所谓的‘变了’,那你确实变了。”他冷笑一声,“以前不是还说他是你的‘意外’吗?现在‘意外’都送上门了,你也不敢接受。我看你和他没什么两样,也是个胆小鬼,懦夫,孬种。”
“你......你说谁是孬种啊!”
原以为会被安慰,却被劈头盖脸地一通骂。嗓子里的疼痛加剧了心底涌起的火气,她攥紧拳头就要挥过去,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动弹不得。
“说你呢!”
他收敛了眉眼中的玩世不恭,轻蔑一笑。
“‘他喜欢的人消失了’,‘他没有那么喜欢你’......你是不是搞错了?他怎么想的重要吗?喜欢,你就上。不喜欢,就换新的。就你这幅想爱又不敢爱的模样,当年还敢说乔伊?她可比你通透得多。”
他松开她的手。
她跌坐回地上。
一年前,越前龙雅时隔三个月后再次抵达伦敦。
屋顶酒吧中,整个城市的夜景尽收眼底。他和藤堂夕夏站在玻璃护栏内,端着酒杯谈天说地。
许是喝多了,藤堂夕夏问出了平时不会问的问题。
“龙雅,睡完一个又一个,你开心吗?”
她的眼神朦胧,脸颊泛起红晕。
他斜睨她一眼,将杯沿抵在唇边,微勾嘴角。
“要听实话吗?”
“嗯。”
“其实,没那么开心。”
不过是解决欲望的途径罢了。
她忽然皱起眉头,看上去有些不满。
“那你以前还这么教乔伊?她现在,好像失去正常恋爱的能力了。”
就算是“恋爱”中,乔伊的脸上也常常浮现寂寞的神情。
她真的开心吗?
藤堂夕夏偶尔会这么想。
龙雅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那你呢,你开心吗?”
“当然开心啊!”
她不假思索地说。
他的笑容带着嘲讽。
“心里对一个人念念不忘,不敢说出来,也不敢采取行动。你有资格说乔伊吗?”
她一怔,瞳孔微缩,气急似的冲他嚷:“我对谁念念不忘啊!”
“忍足侑士。”
这个名字早已淡出了她的世界,为什么还要提起来?
她大声反驳:“我才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谈恋爱?还把所有追你的人都赶跑了。”
她张了张嘴,轻轻摇头,试图驱赶脑中的酒意。
半晌,她抬头看他,眼神倔强。
“因为,我从来不觉得恋爱是一件必须要做的事情。中学的时候,忍足侑士是个‘意外’,我只是再也没有遇到这样的‘意外’而已。”
“再也没有?”
他重复着她的话,低头笑出声。
片刻后抬头,说:“好。”
四目相对间,他忽然收敛神色,扯过她的手腕。
“随你怎么想。但你记住,不要随便评判别人的生活方式。乔伊知道她自己在干什么。”
她的手被拽得生疼。他眸光深沉,笑意尽敛,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得凌厉。
她不懂他为什么突然生气,但她没机会问了,因为乔伊和丹丹从舞池归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后来,藤堂夕夏和丹丹各自回房,龙雅和乔伊对饮到深夜。第二天清晨,他和乔伊推开房门。
外面一地鸡毛,他懒得解释。
“这样不清不楚地再次错过他,真的可以吗?”
龙雅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句话刺痛了她。
她抽泣着,抱住双膝,将头埋进手臂。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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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叹一口气,看向海面。
“我从来没有要乔伊选择和我一样的生活,我和她说的一直是‘跟着自己的心走’。因为,我们的生命太短暂了,没有时间浪费在纠结、道歉、伤心和责备上。小夕夏,现在我也把这句话送给你。”
他收起锋利的目光,换上松弛的笑容,回过头看她。
“有些事情,不去尝试的话,就永远不会知道结果。忍足那家伙以前犯过的错,你不要再犯一次。”
海风夹着潮湿的咸味迎面吹来,泪水流经的地方泛起凉意。她抵御着心底如潮水般涌动的悲伤,收紧手掌,沙粒挤进指缝。
“可是,我害怕......”
她哽咽着。
她的心已经碎过一次了。
龙雅的目光落到她的发顶。他抬起手,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
“怕他不爱你?”他弯了弯唇,“他不爱你,那你选我呀?”
藤堂夕夏猛地抬头,看到他眼里狡黠的光,抬手捶了他一下。
他没躲,只是默默转过头,出神地望着海面。
“在感情方面,你这个人钝得很。总之,从我的角度来看,忍足那家伙应该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不然,我也不会......”
他顿了顿。
她抬眸看他。
他轻声一笑,接着说:“不然,我也不会冒着被乔伊追杀的风险,放你们俩单独相处。至于,他喜欢的那个人是你,还是以前的你,不踏出这一步,你永远不会知道答案。”
他仍然凝视着眼前一望无际的灰白风景,嘴角浅淡的弧度渐渐加深,仿佛沉浸在某段美好的回忆中。
“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她点点头。
他又问:“知道那天,我为什么要请你喝酒吗?”
她笑答:“不是因为我们长得好看吗?”
他轻佻一笑。
“那天比你们长得好看,还比你们穿得少的,可多了去了。”
她“啧”了一声,狠狠瞪他一眼。
他压了压嘴角,继续说:“那天的开放麦,你其实很害怕对吧?上台前,我就注意到你了。亚洲女孩,抱着个白色吉他,眼神飘忽,手在发抖。我当时想,这人待会儿肯定得出丑,有好戏看了。”
“你好过分啊!那天人那么多,谁还没个害怕的时候?”
他沉默了。
她侧头看向他。
忽然,他转过头,直视她的双眼。
“对啊,谁还没个害怕的时候。但那天的演出,后来不是做得很好吗?你唱了首《Don''t stop me now》,嗨翻全场。如果三年前那天你没上台,今天的你会后悔吗?”
他的眼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她紧咬嘴唇,泪水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眼前世界再次变得模糊。
她想到了一件事。
三年前的那天,开放麦的舞台前人头攒动。她看着台上那支闪烁的麦克风,听着自己胸腔内剧烈的心跳声,掌心溢满冷汗。
有一个瞬间,她想要后退,后背却似乎被什么轻轻抵住。那力道坚定、温柔。一个短暂的停顿过后,她调整好心情,告诉自己“没事的”,然后走上了舞台。
她曾好奇那瞬间感受到的支撑是什么,但始终没有头绪。
现在,她知道了。
那天抵住她的,是幻觉,是回忆,是在加拿大的海边,13岁的忍足侑士伸出的手掌。
灰色的云层阴沉沉地压在天际,海浪拍打在礁石上,发出低沉的轰鸣。
胸口淤积的疼痛渐渐散去,答案浮出水面。
她不甘心。
为了那层虚伪的体面,而不把所有的话说清楚,她不甘心。
22岁的她,胆怯、犹疑。
但要说比起过往,她有什么长进,那便是——
她的心曾碎过一次,她因此学会了修补它的方法。她的骄傲曾被现实挫磨,但她从挫折中走出来,最不缺的,便该是面对的勇气。
和13岁时一样,她仍然害怕着,也仍然盼望着。
但她想,与留下遗憾相比,心碎,或许算不了什么。
“龙雅,送我回去吧。”
她说。
她不能,再逃避下去了。
52.52
藤堂夕夏看着眼前起伏的海面,说:“龙雅,送我回去吧。”
身旁的人没有应她,只是默默起身。
“小夕夏。”
“嗯?”
抬头间,“咔嚓”一声响起。她定睛一看,龙雅正拿着手机拍她。
......
“越前龙雅!”
她迅速起身,想夺过手机。
他一边躲避她的攻击,一边哈哈大笑:“鼻涕都出来了。你这副为男人哭的蠢样,我得发给乔伊和丹丹看看。”
她气得牙痒痒的,无奈自己既打不过他,又指着他做司机,抢了半天没抢到,最后干脆破罐破摔,摊回沙滩上。
“行吧。你爱发谁发谁,发完赶紧把我送回去。”
“你想得到美。”
他握住手机,扬起嘴角。
越前龙雅拒绝直接返回村里,先是说自己没吃午饭,拉着她去吃了顿拉面。后来又说好不容易回城里,不如去唱卡啦ok。等唱完卡啦ok,天色已晚,他说夜间不宜开山路,以免一车两命。最后,两人找了间旅馆住下,去便利店解决了晚餐后,在旅馆外的吸烟区站着聊天。
咬烟,点燃,火光亮起。
藤堂夕夏深吸一口,缓缓吐出。夹着一丝焦意的烟草香漫开,猩红的火光在她眼里跳跃。她的目光沉寂,却被尼古丁染上几分迷离。
越前龙雅眯着眼看她。良久,他说:“挺熟练?”
她笑了一声:“老师教得好。”
他看向黑沉的夜空,弯了弯唇:“谢谢夸奖。”
越前龙雅为她卷了人生的第一支烟。
她依稀记得那是在一间民宿的后院,夜色昏暗,没有星光。起初,她看他卷烟觉得好奇,他便干脆将那支烟让给了她。得知她没抽过烟后,他先嘲笑她一通,然后从点烟开始,一点一点地教她。她被烟呛了几口,他嗤笑一声,将烟接了过去。
眼见着他要继续抽剩下的烟,她拦住他说:“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究?这是我抽过的!”
他拂开她的手,冷冷瞥她一眼,道:“英国的烟多贵,你不知道?你抽不完还拦着我抽?”
她蹙眉看他。他似是有一身反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一手将烟送进嘴里。
那眼神无端让她心里发毛。
自那之后,她下意识地和他保持距离。他也并不在意,转身便和同行的另外两人聊得畅快。
思绪漂浮间,她问:“喂,龙雅。你之前不是还骂我胆小鬼,逼我面对吗?怎么现在拖着不让我回去了呢?”
没错,就是拖着。
他轻笑一声。
“怎么?晾他一个晚上你就舍不得了?”
她挑眉扫他一眼。
逼她面对的是他,让她晾着人家的也是他。
男人,真难懂。
只是,被他这么一闹,先前被回忆激起的肾上腺素回落。她像是一个即将上刑场的犯人,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准备,却突然被通知暂缓执行,还来不及庆幸,就品到了“总归得死”的愁苦。
受伤的事情,她瞒了所有能瞒的人,包括她的爷爷奶奶。高中的后半段,因为几位朋友的帮助,她没有过得太惨,但那时的自卑刻在心里,她轻易不敢触碰。
藤堂夕夏抬头看向沉抑的天空,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最后一幕,是花火大会上那双探不出情绪的冷静双眸。
面对。
她提醒自己。
她低头将烟递进嘴里,闭上眼,感受烟雾过喉的淡淡焦灼,像是某种钝痛。
/
夜色深沉。
忍足侑士看着窗外被寒意浸透的幽暗,将手机揣进兜里,套上外套,拿上手电筒,转身出了门。
远山的轮廓隐于薄雾之中,层层叠叠,依稀可辨山林起伏的剪影。小径上偶有残叶被风卷起,从眼前飘然掠过,又滑入黑夜。
今天,她关了机,和那时候一样。
七年前,情人节的午后,迹部突然出现,告诉他藤堂似乎打算今天离开。
迹部说:“你和泷来办公室时,她也在场。你说了什么你自己清楚,总之......她哭得很伤心。那家伙让我不要说出去,但本大爷想,你还是知道得好。”
忍足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抵达机场的,只记得那天机场人潮拥挤,他找不到她。他的邮件、电话,全部石沉大海。
这个人,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了。
那一刻,他才意识到,半年前那个反复思索后做出的决定,意味着什么。
第二天,她离开的消息传开。泷骂她没有良心,走了也不当面说一声,真想飞去英国教训她一顿。后来,他们聊到她送的东西。每个人都收到了一份极难买的限定版生巧,和一封写得密密麻麻的信。
向日问:“侑士,你呢?”
他答:“和你们一样。”
其实,不一样。
揭开那层相同的包装纸,里面是一个再朴素不过的白盒,没有装饰,也没有logo。他拿起一块尝了一口,是草莓黑巧。
他不知道她是以何种心情做的这份巧克力,只知道那份浓郁的苦涩,至今还残留在他心里。
他拿到的信也不一样。说是信,其实只有一句话——祝你遇到能让你敞开心扉的人。
耳边风声渐重,一时盖过脚下碎石与落叶的声响,空气里弥漫着秋草枯败的清冷气味。忍足拢了拢衣服,继续向前。
今天,藤堂夕夏离开时,越前龙雅拦住了他。那人似乎在说着什么,他没有听清,也并不在意。他止住脚步,站在原地看着车子远去。因为,在她侧身的瞬间,他看到了她脸上的泪水。
花火大会上,当她背对着他走向父亲的车时,她在哭吗?
那天,他封锁情绪,说出了那个反复思索后的决定。一开始她有些惊讶,但很快便恢复了镇定,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认为这么做是对的。
幸好,她没有那么喜欢他。
幸好,一切都结束在她难以抽身之前。
他已经习惯以朋友的身份陪伴在她身旁了。这份苦涩由他一人品尝,是最好的办法。只可惜,当他意识到她的喜欢远比他想象的要深时,已经太晚了。
不一会儿,她住的农舍出现在眼前。农舍的屋顶上积了一层薄霜,屋内没有灯光,只有寂静。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明明知道她不在,但当他枯坐在房间无法入眠时,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到这里来。
空气冷冽,他倚靠在农舍的大门前,凝视着被云层遮蔽的阴沉天空。回忆如浮光掠影,涌上心头。
升上高等部三年级前的那个三月,他飞去了伦敦。曾经做不到的事情,现在或许可以做到了。他们数年未见,受冲动驱使,他去了她的学校,想见她一面。
他等了很久,却看到了那幕他一直想从记忆中抹去的景象。兜头一盆凉水,浇灭了他心里热切的盼望。
怪他自己,举棋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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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蹉跎光阴,自食其果。
上大学后,他很少会想起她。
20岁时,他遇到了一个女孩。女孩活泼、直率,总是眯着笑眼悄悄出现在图书馆,静静地陪他看书。她的笑容姣好,偶尔他会晃神多看两眼。他们渐渐熟络,常约着一起吃饭。一天,女孩对他说,侑士君,我喜欢你。他看着女孩期待的眼神和微红的双颊,心里想着,顺其自然或许也不错。然而,脑子里却冷不丁蹦出一个久违的清脆女声。
——他的初恋是死了吗?不去找真人,找替身吗?
他无力地闭上眼睛。
藤堂夕夏,阴魂不散。
但总有一天,关于她的记忆会彻底淡去。
后来,学业繁忙,生活充实。
/
远方的天空露出鱼肚白。车轮碾过山路,四周的景色渐渐从黑夜中苏醒。
藤堂夕夏坐在车里,一言不发。她脑中思绪杂乱,这忐忑的心情与那年赶往花火大会赴约前如出一辙。只是那时的她,并不知道自己喜欢的人能有多么决绝。
忍足侑士这个人,就像她生命中的一场劫难。
当年那份单纯的喜欢,如今参杂了她的自卑,以及对他骨子里那份冷然的戒备。她辗转半宿,疲惫不堪,昏昏沉沉睡去前,脑中最后一个念头是:明天必须解决此事——大不了一拍两散,老死不相往来,情况再坏也坏不过现在了。
她走下车,和龙雅道别,独自踏上返回农舍的小径。她拢着衣袖,低头看着脚下的落叶,心里琢磨着如何开口。快走到时,她抬头一看,顿时红了眼眶。
忍足靠在农舍的大门前,头发被晨露沾湿,几缕发丝贴在额前,鼻尖、双颊冻得通红,眼下浮着些许乌青,下巴上的一圈青茬为他更添几分狼狈。
他在这里站了多久,才会变成这副样子?
藤堂夕夏觉得自己的心真的要碎了,但原因却并非她以为的那样。先前的种种思量在此刻化作一声叹息,消散在清晨寒凉的空气中。
“你在这站了多久?”
她小跑过去,语气急切。
他淡淡地回答:“我也不知道。”
她气得声音发抖,怒视着他质问:“‘没有任何事情,值得你拼上健康去换。’不是你说的吗?你现在在这里干什么呢?你的常识呢?你的理智呢?”
说着,她伸手抓住他的手肘,想把他往屋里拉,却没拉动,只好抬头看他。
“我的生命里曾出现过一个很珍贵的东西。”
他忽然开口,声音涩然。
“第一次错过时,我明白了自己的愚蠢。第二次错过时,我明白了有些东西不争取就会失去,而一旦失去可能就是一辈子。”他顿了顿,牵动嘴角,“第三次,我尽了全力去争取,但她在我面前和别人走了。请原谅我无法继续保持理智。”
他的目光无波无澜,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这双冷静的眼眸与记忆中的缓缓重合,一点一点覆盖、重塑记忆中冰冷的模样。
她并不能全然听懂他在说什么,也分辨不清自己是感动更多,还是恼火更多,只觉呼吸沉重了两分,心中的焦躁催促着她立刻行动。
“先进屋再说。”
她抓起他的手,冰一样的温度冻得她一颤。他反手一拽,将她整个人合入怀中。
他身上挟着枯叶与晨露的清冷霜气,双臂紧紧锢住她,像是想将她揉入身体。耳侧的呼吸滚烫,她将脸埋进他的颈窝,抬手拥住了他。
53.53
他们在疏淡的晨光中相拥许久。
忍足紧抱着她不放,藤堂夕夏“啧”了一声推开他,抓过他的手,将他往屋里领。这一次,他没有反抗。
她边开门边吐槽:“忍足,你的脑子是不是坏了?有什么事不能电话里说,非得......”
她忽然想起,昨天关机后,好像一直没有开机。她感到一阵心虚,有点不敢看他。门一开,她迅速闪进屋内,打开暖气后便朝厨房走去。
“我先去给你烧点热水喝。喝完你赶紧回去洗个澡,睡一觉。不然你该......”
突如其来的力道从左臂传来,她再次撞上他的胸膛,眼看着他的手掌又要按上来,她急忙伸手抵住。
“你干嘛......”
“我不走。”
他眸光沉沉,面容疲惫。
她说不出拒绝的话。
不知是因为暖气生效,还是因为后腰上那只手透过衣物传来的力度,她觉得自己脸上的温度正在悄然升高。
今天的忍足出乎意料地强势,有些不管不顾的意思,让人难以招架。他的双臂正在收紧,在彻底失去抵抗能力之前,她用力撑住他的胸口,略微拉开距离,另一只手抬起,去探他额头的温度。
果然,有点烫。
她垂眸思索片刻,刚要开口。他似乎是怕她拒绝,抢先一步道:“夕夏,我不走。我还有话想说。”
“没让你走!”她皱眉打断他,顺势一推,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但你是一个成年人,不应该随便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我要是今天不回来呢?你在外面站到死吗?”
身上一阵燥热,连带着情绪也焦躁几分。
她扫了一眼挂钟,说:“那你就在这里休息吧。看时间,谦也君应该醒了,我让他送几件你的衣服来。你去洗个澡,睡一觉。我让他帮你请假。”
忍足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轻轻弯起唇角,向她确认:“在你这里吗?”
她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但看到他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一扫先前的倦色,身上的燥意顺着脖颈一路烧上来,她的脸腾地一下红透,嘴唇蠕动数下,却没发出声音。
他趁机牵起她的手,包在掌心细细摩挲。良久,他轻轻说了声“好”。
他们分明已经做过更为亲密的事情,然而此刻,她的耳边却响起水壶烧开般的尖锐嘶鸣,胸腔中,心跳如战鼓擂动。赧意超出临界值,在体内左冲右撞,寻找出口。
她猛地甩开他的手,留下一句“你再多说一个字,就给我滚出去”,然后转身钻进厨房,躲到门后,用手背轻碰脸颊,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
话还没说开呢,怎么就这样了!
气恼间,手上的事情也没闲着。她灌好水壶,按下开关,拨出谦也的电话,直入主题。
“谦也君,你可以送几件衣服来我农舍吗?你哥哥要把自己冻死了。”
电话另一头似乎刚刚睡醒,反应了一会儿才出声。
“......我哥哥?这是什么恶心的称呼!等等......他怎么在你那儿?”
藤堂夕夏:“不如,你自己问他?”
速度之星,名不虚传。
水烧开没多久,谦也就赶到了。他带来了忍足的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藤堂夕夏招呼他进屋坐,让他吃了早餐再走。
在她看不见的背后,坐在矮桌前饮热水的忍足君扬眉,向谦也使了个眼色。谦也眉心一跳,冷笑一声,边往门外走,边说道:“早餐我就不吃了,免得把某些人急死了。”
他离开后,藤堂夕夏回头看向忍足。忍足神色如常,指节稳稳扣着杯壁,慢悠悠地抿着水,一副悠闲从容的模样。如果不是他脸上浮着一丝不正常的潮红,她几乎要以为自己是被诓骗了。
她将衣物递过去,催他去洗澡,随后去厨房煮好白粥,再回到房间,在壁橱中翻找干净的枕套和被罩。
倏然,背后一团热气靠近,她猛地转身。忍足一手扶住壁橱的边框,一手抵住滑门,将她圈在他和壁橱之间的狭小空间里。他身上带着沐浴后蒸腾的水汽,湿润的气息瞬间将她包围。
她呼吸一滞,拼命向后挤压壁橱上层柔软的被团,试图与他拉开距离。这一刻,她后知后觉地想——她怕不是引狼入室了吧?
“你......你干什么?”
“夕夏,我现在可以说话了吗?”
忍足的呼吸带着灼热的温度。
他刮了胡子,换了身白色长袖,外面套着一件灰色针织开衫。眼睛里布满红血丝,眼皮沉沉地垂着,整个人看上去不太精神。
她压下心头的慌乱与忧心,伸手推了推他。
“可以是可以,但你能不能不要靠这么近,我回来只是想和你聊一聊,还不知道要不要和你谈恋爱呢。你这样很不好。”
“抱歉,我没忍住。”
他低头说着,身子退开些许,手却纹丝不动。
她轻咬下唇,戳了戳他抵在滑门上的手腕,忽然注意到昨天给他包扎伤口的纱布似乎需要更换了。她正想着去拿医药箱,却听他说——
“就这么说吧。不然放你出去,我怕你又跑了。”
......
她一时没能按捺住内心的狂躁,一拳捶在了他的小腹。
“我哪有那么夸张!”
他吃痛地蹙了蹙眉,却一步未退,抬头静静地看着她。
“就是这么夸张。”他的眼神柔软、无力,声音低而缓,带着几分沙哑,“已经留下阴影了,藤堂。不告而别,是你的专长。我已经害怕了。”
藤堂。
他这么叫着她,就像中学时期一样。
听到这久违的称呼,她恍惚间仿佛看到了那个躲在迹部办公室里无声哭泣的自己。
“......怎么能说是不告而别呢,忍足?”她的声音发颤,“花火大会那天,我们已经告过别了,不是吗?你说你害怕了......”她笑了笑,“喜欢,或是不喜欢,对你来说似乎就在一念之间。你的冷静,也让我畏惧。我们彼此彼此。”
房间昏暗,她抬起头,平静地与他对视。
她仍能切身体会到那时的满腔委屈,只是昨天哭得太多,现在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了。
沉默良久后,他终于开口:“是我的问题。我以为你没那么喜欢我。我以为只要我退回朋友的位置,就不会给你徒添烦恼。”他的声音似是叹息,“舍不得又怎么样,我当时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要是能说不喜欢就不喜欢,那就好了......其实......”
他蓦地顿住,低头沉吟,眉宇间露出挣扎的神色。
她没有出声,默默地等待他的下文。在这悬停的空隙中,她反复咀嚼着他说的那句“舍不得”——那是花火大会上,她唯一盼望他说出口的句子。
它迟到了八年。
半晌,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随后再次开口。
“我去找过你,高中三年级时。”
“什么?”
她睁大眼睛。
向日和泷那天是不是提到过......
“那时,我选好了在伦敦的学校,做好了申请的一切准备。我想当面告诉你,可是......”他的笑容苦涩,“是我一头热了。明明很久没有联系,心里也有隐隐的猜测,但还是没忍住单方面地做了准备。去你学校的那天,我看到你和你男朋友一起......”
他的眼神黯然,嘴唇紧抿,似乎想起了一些十分难受的回忆。他顿了片刻,才继续说道:“你已经向前走了,我不该再去打扰你。我当时是这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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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这番话信息量太大,藤堂夕夏的脑子一片懵然,先是震惊于他在两人失联那么久的情况下,竟然还会考虑申请英国的学校,接着又疑惑,自己哪来的男朋友?
她正要反问,却忽然意识到了一个可能性。
“你是几月份去的?”
忍足愣了一下,回答:“......三月。”
三月......她默念着,在脑中搜索记忆。
须臾,她明白了。
或许,这是个再荒唐不过的误会,是命运开的玩笑。
她的膝盖受伤后,每逢天气湿冷,都会疼痛、僵硬,刚开始的几年尤为严重。那时的她刚从高处跌入谷底,既敏感又脆弱。好朋友丹丹对她说:“如果你觉得腿不好走路,就喊上我。你挽着我,或者我搂着你,这样你能走得舒服一点。别人看我俩腻腻歪歪的,也不会注意你的膝盖了。”
丹丹,原名Dan,是个金发蓝眼的英伦帅哥,也是藤堂夕夏高中时期最好的姐妹。
霎那间,她的喉咙里仿佛有一颗棉花团在极速膨胀,让她呼吸困难,声音也被卡住,发不出来。
该解释吗?
解释的话,就绕不开膝盖的事。要亲手揭开伤疤给他看吗?
解释的话,他就会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个可笑的误会。他会为那些逝去的光阴感到懊悔吗?正如她此时此刻所感受到的那样,潮水般,深沉、痛苦的懊悔。
那个时候,要是去见他就好了。
那个时候,要是再勇敢一点就好了。
她垂下眼眸,心中的绞痛让她的身体止不住颤抖。
他似乎误解了她的沉默,双手捧起她的脸颊,轻声说:“都过去了,夕夏。我没有执着于过去。上次在农舍,你问我‘怎么突然这样了’,我只是想告诉你,不是突然,是七年的沉淀——我不想等到失去了才后悔。以前,是我把你推开的。这一次,我想牢牢抓住你。”
她望进他的眼里。
这双漂亮的桃花眼与记忆中别无二致,里面有这世上最温柔的眸光,月亮一样澄澈、温润。
她垂眸,眼神微颤,片刻后,在他的唇上飞快地啄了一下。他的反应更快。她还没来得及完全退开,他便顺势抚上她的后颈,想加深这个吻。然而,手上的动作忽地一顿,他沮丧地将头搁在她的肩窝。
“会传染......”
他的声音闷闷的。
他额头的热度透过肩上薄薄的一层衣物传递过来,藤堂夕夏差点笑出声。
......接吻会传染,拥抱就不会吗?
他是不是烧糊涂了......?
已经耽误了太久,她赶紧把他推开,铺好床,端来折叠桌。等他喝完一碗白粥后,她盯着他吃了药,又给他重新包扎了手伤。
好不容易收拾好一切,他躺下了,她打算出去待着,让他好好休息。谁知,手臂却被人一把拽住,整个人直接被拉进被窝,他的双臂铁链一样迅速缠上来,她还来不及挣扎,就被牢牢锁在了他怀里。
顷刻间,她像是跌入了一片滚烫的森林。
“......忍足侑士,你不要得寸进尺!”
绝对会被热死的!
“就一会儿......陪陪我,好吗?”
低沉的声线带着几分粘稠,他用脸颊轻轻蹭了蹭她的额顶。
撒娇似的语气,让她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底线一退再退,她一边骂自己,一边懊恼地将头埋进他的胸膛。
他许久没有松开手。
她昨晚也只睡了半宿。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她渐渐感到困倦。眼皮越来越沉,思绪开始模糊,在她彻底失去意识前,她听到头顶上方飘来一声温柔的低语——
“夕夏,巧克力我收到了。我想敞开心扉的人,中等部开学的第一天就遇到了。”
54.54
这一觉,藤堂夕夏醒了两次。
第一次是被热醒的。
当时,她睡得迷迷糊糊,只觉浑身被热气包裹,蒸桑拿似的,后背沁出一层薄汗。身旁的热源紧贴着她不放,她火气上涌,将其一把推开,坐起身,唰地扯下薄毛衣,只留一件打底背心,然后倒头继续睡过去。
第二次是被惊醒的。
解决了热源和衣服的问题,温度适宜,她睡得很香。不知睡了多久,脑子里突然蹦出两个字——早操。
“完蛋!!!唔......”
她猛地坐直身体,却被一阵眩晕击中,眼前泛起雪花,世界开始旋转。她的脸皱成一团,一只手扶上额头驱赶不适。
老了......
不能起猛了......
“怎么了?”
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我忘记早操的事了......都怪你!现在几点了?”
她喃喃着,在心里艰难地做着选择题——是担起“责任”,还是留在温暖的被窝?
耳旁传来一声轻笑。
“十二点多才考虑早操会不会太晚了?”
忍足弯着唇,一只手支起身体,另一只手横过去,握住她的肩膀。她还没有完全睡醒,而他只是微微施力,就把她按回了床上。
“十二点?”
藤堂夕夏惊讶地大叫,想再次坐起来,才发现肩膀上的那只手将她牢牢锚定在了原点。
“放心吧,谦也帮忙跟村长请过假了。说你要照顾病号,抽不开身。”
忍足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压低身体,呼吸渐近。
他的眼神专注。她原本想说些什么,却被这眼神蛊惑,忘了反抗,也忘了说话,目光不自觉地飘向他的嘴唇,眼睁睁地看着它一步步逼近。她的眼睑渐渐下落,就要合上。
倏然,忍足停下来,唇边弯起一道柔和的弧度。藤堂夕夏微微一怔,抬眸一看,才察觉他眼底浓浓的笑意。她气恼极了,咬着唇,扬起拳头砸向他的胸口。他飞快地将她的手捉住,在唇边轻啄一下。酥-麻的触感自手背蔓延开,她挣扎着想抽回手,他却不肯松开,反手一扣,将她的手制在头顶,随即俯身,清零距离。她果断地把头一偏,吻落在了她的脸侧。
现在的忍足总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藤堂夕夏突然有些怀念曾经那个抱她一下都会脸红的男生。
她不甘示弱地扬起眉梢,露出挑衅的笑容,道:“忍足君不怕传染了吗?”
忍足一时怔愣。
这许久未见的生动眉眼,让他想起多年前,那位端坐在会客厅中、神色倨傲的公主。那时,公主让他“勿忘初心”,“再接再厉”,“不辱使命”。
他不自觉笑出声,抬手捏过她的下巴,视线扫过她的眉间,顺着鼻梁向下,最后落到唇上。
“现在想想,要传染早传染了,已经来不及了。”
他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低头碾上她的唇,顶开齿-关,探进去和她纠-缠。
午后的阳光透过障子洒进屋内,金黄色的蒲草席面泛起柔和的光泽。光束穿透空气,浮尘缓缓流动其间。
他们的呼吸渐渐乱了。
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接吻。上一次是在酒后,大脑和身体都似是蒙上一层薄纱。而此刻,藤堂夕夏一时分不清什么更让人心悸——是揭开薄纱后的清晰触感,还是忍足逐渐显露出来的掠-夺本性。那只扣着她手腕的大手早已悄然转移至腰际,徘徊着、试探着,伺机扩张领地。
他分明已经退烧了,但他依旧哪里都烫。
藤堂夕夏闭上眼,眼前是一片闪烁的残影,乔伊一个多月前发来的那条短信突兀地显现其间——快找个帅男人睡了吧。
......也不是不行。
可是......
“没有那个。”
而且,如果去便利店买的话,明天这件事大概就会变成全村人都知道的秘密吧。
闻言,忍足半支起身体看着她,愣了片刻才明白她在说什么。
嗯?
她会错意了吗?
说的时候没多想,此时空气几分凝滞,藤堂夕夏后知后觉地感到尴尬,眼神悄悄从他脸上移开,看向天花板、窗子、壁橱,就是不肯看他。
忍足看着她躲闪的目光,压住唇角,侧身躺倒,轻轻拥住她。
他似乎是在忍耐着什么,肩膀微微颤动,幅度逐渐加大。不一会儿,闷沉的笑声在空气中荡漾开来,喷涌的鼻息拂过她颈侧的皮肤,留下阵阵痒意。
“我只是想亲你,夕夏。是我不好,让你误会了,我以后克制一点。”
他捏了捏她的耳垂,沉声说道。
藤堂夕夏的脸烧得比邻居家屋檐下挂着的柿子还红。体内的血液仿佛要沸腾,她恨不得就此化作一抹热气,消失得干干净净。
手足无措间,又听他说:“夕夏,我要收回上次那句话。你其实没怎么变,还是老样子。”
他好像心情很好,搂着她的手臂紧了两分。她身上的热意却降了温,像是被一根细针撞了一下,心口卷起一阵麻痒。
他是在透过她,看以前的她吗?
晦暗的情绪一闪而过,但她很快决定不去多想。深究没有意义,因为就连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着同样的事。
她抬手拥上他的后背。
/
忍足恢复得很快,一觉醒来,就没有大碍了。两人在农舍度过了一个悠闲的下午。藤堂夕夏复习备考,忍足坐在一旁安静地看书。临近傍晚,医疗小组结束诊疗活动,来到农舍探病。
忍足刚打开门,本间绫香的声音就从玄关处传了过来。
“好啊,夕夏,你们俩竟然在我眼皮底下偷偷摸摸恋爱了。还骗我是单身?快点从实招来!”
她风风火火地走进来,开门见山地质问。
藤堂夕夏站起身,抿了抿唇,先弱弱地答了一句“没有骗你呀,本间姐姐......”,然后狠狠剜了本间背后的谦也一眼。
谦也举起手掌,微微后倾。
“这可不关我的事啊!这家伙昨天下午就心不在焉的,今天直接赖到你这里来了,我就是想瞒也瞒不住啊。”
说着,他用手肘轻撞身旁的大石。大石无奈一笑,帮衬了几句。
忍足跺着步子走回来,不动声色地站到夕夏身前,挡住本间咄咄的视线,轻声说道:“本间前辈,拜托了。我好不容易追到的,别把人吓跑了。”
本间和谦也纷纷露出一副被恶心到的表情。藤堂夕夏的脸上浮起一层薄红,站在忍足身后,低头猛戳他的后腰。
......到底哪里“好不容易”了!
最后,忍足在本间的逼问下开始讲两人的故事。藤堂夕夏没料到他会从中学讲起,伸手要捂他的嘴,结果慢了一步。
本间挑眉道:“所以,你说中学时期喜欢的人是从国外回来当教练的那位,是骗我的?”
藤堂夕夏挠了挠头,眼珠一转,避开本间的目光。她的视线扫过身旁的始作俑者,只见他拇指支在下巴,食指按在唇边,似乎在强忍笑意,那模样像极了一只想藏住尾巴的狼。她心中一阵恼火,迅速伸出手去,在他腰上狠狠掐了一把。然而这一掐,注定有去无回。大尾巴狼捉住她的手,就不肯松了。
太阳渐渐西垂,藤堂夕夏提议众人就在农舍吃晚餐。
“对了,叫一下龙雅吧。”
她说。
本间抬头看她,道:“龙雅?我们过来的时候他就在收拾行李了,估计现在已经走了吧。”
藤堂夕夏愣住了。
“今天就走吗?他怎么没和我说?”
早上道别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
本间笑了笑,说:“我们本来问他要不要一起来的。他说,‘小夕夏应该巴不得我走吧。’还让我们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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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意提这事。”
“他在说什么鬼话......”
藤堂夕夏的脑子空白了一瞬,一股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
她想起了一年前。
那天,她和龙雅大吵了一架。说是吵架,其实是她在单方面输出。最后,她说她再也不想见到他。话一出口,她就觉得话说重了,但心里憋着一口气,想着散了就散了。后来,他们真的断了联系。
「如果三年前那天你没上台,今天的你会后悔吗?」
脑海中,龙雅的声音冷不防地响起。
时间似乎停滞了,她听不到周围的声音,只能听到自己咚咚跳动的心脏,和越来越沉的呼吸。
——会后悔吗?
她的目光扫过身旁的几人,却没有停留。她走向壁柜,打开柜门,握住那只细长的瓶身,低头闭上眼。黑暗中,难言的情绪在发酵,变成愧疚和不舍,像面团中的气泡一样,一点一点地膨胀开来。
——会后悔啊。
她睁开眼睛。
霎那间,时间再次流动。
她猛地转身,冲出屋外,身后传来本间的惊呼,但她无暇顾及。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刮过脸颊,余光里的景象一片模糊。她记得他们曾一起喝酒、一起徒步、一起在街头卖唱,甚至还一起抓过小偷。他留下这么一句鬼话,就想默默离开?不可能!
“喂!越前龙雅!”
远处的人影拉开车门,正要上车。藤堂夕夏一声怒吼,他动作一滞,回过头来看她。
龙雅面色讶异,似乎没料到她竟然连外套都没穿,就急匆匆地追了过来,但转瞬便挂上了爽朗的笑容。
“怎么了,小夕夏?不会是来求我不要走吧?”
藤堂夕夏放缓脚步,走到他面前,撑着膝盖平复了一下呼吸,道:“你爱去哪儿去哪儿。”顿了顿,抬头对上他的眼,笑着举起手中的瓶子,“我只是想请你喝酒。”
夕阳中,她的一口白牙十分晃眼,手中的酒瓶被阳光照射得透明晶亮。她的身后,山野沐浴在温暖的光线中。一个高瘦的身影停留在不远处,手中握着一件外套,静静地看着他们。
龙雅一时无言,敛住笑容接过酒瓶。
她接着说:“一年前,虽然你确实很离谱,但我也不该说那些话。我向你道歉。还有......”她咧开嘴,笑得更加灿烂几分,“昨天,谢谢你。”
他盯着手中的酒瓶看了许久,唇角上扬,抬起头,目光定格在她身上,道:“早就想说了,不能跑的话,就别老这么跑了吧。”
“诶?”
藤堂夕夏睁大眼睛。
......他怎么知道?
她还没来得及问出口,龙雅上前一步抱住了她。
“走了,小夕夏。”
在她的耳边留下了这么一句,龙雅头也不回地上了车。发动机的轰鸣声响起,车子迅速驶离,消失在山谷的拐角处。
她茫然地站在原地。
他皮衣的表面冰凉,而他只是轻轻环住她一瞬,便迅速撤离。她仿佛拥抱了一阵风。
良久,肩上一沉,她侧头一看,是忍足给她披上了外套。
“忍足......诶?你干什么?”
忍足不由分说地将她打横抱起,大步流星地往回走。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她惊呼出声,慌乱中,她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
这条小径,她和忍足一起走过很多次,沿路的农户总会热情地和他们打招呼。此时,这些眼熟的农户们正带着促狭的笑容打量他们,嘴里念叨着:“年轻真好”。
藤堂夕夏受不了这一道道视线,试图挣脱,然而此人不合时宜地展露出了顽固的一面,她屡试屡败,最后干脆窝在他怀里装死。
“你不会吃醋了吧?”
她抬头看了看忍足流畅的下颌线,随口一问。
忍足低头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她在他怀里笑抽了筋。
55.55
医疗小组的社区服务即将结束,忍足决定趁着周末多留两天。不过,这意味着他会错过班车,只能自己搭公交回东京了。
藤堂夕夏:“就两天而已......搭公交要两个多小时,何必呢?”
忍足:“你跟我一起走?”
藤堂夕夏不说话了。农舍的主人还有三四天才会回来,等这边事了,藤堂夕夏打算先回祖屋陪爷爷奶奶。她的工作已经定下,但要等到来年三月考到资格证后才能入职。所以,和这几个努力工作的人不同,正在休假的她一点也不着急回东京。
但,有个人很急。
最近这几天,除了工作和睡觉,忍足几乎泡在了她的农舍里。白天,河野裕介时常上门打扰,忍足以此为借口,每晚都待到藤堂夕夏困得睁不开眼了才肯走。他问了她很多问题,似乎是想填补这七年的空白。藤堂夕夏心里忐忑,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不愿提起的往事。她不确定忍足是否有所察觉,因为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从不追问。
聊起大学,藤堂夕夏兴致高涨。她说了乐队的事,迹部和凛的事,还有旅途中的各种趣闻。比如,她曾和一位好友一同游览巴黎,途中遇到一个30岁左右的法国小伙,对方一路不停地搭讪她们。藤堂夕夏以为他是对自己有兴趣,没想到,人家看上的是她那位年近六十的朋友。
藤堂夕夏边笑边说:“我朋友很有魅力,我超级喜欢她,但法国的男生真有意思啊。我当时就想,等以后老了,我也要去法国找小帅哥。”
忍足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说:“你现在没机会了。”
藤堂夕夏:“那可不一定!说不定我们下周就分手了。”
忍足神色一滞,目光逐渐变得危险。藤堂夕夏在心里大呼不好,正要撒开腿逃命,却被他一手揽住。忍足一边挠她的腰,一边让她“再说一遍”。藤堂夕夏怕痒,怂得很快,哼哼唧唧地求饶。不知是哪句话说错了,腰上那只手动作一顿,气氛瞬间变得微妙。他不再只是轻轻点触,而是将整只手掌贴上来,碾压着一路向上,直至覆拢。掌心的温度透过衣物渗进肌肤,吻随之落下。
这些天,他们总是这样。任何一点小动静,都能演变成双方气喘吁吁、不上不下的局面。她数次沉溺于他眼中的欲--色,几乎要开口让他留下来。然而,他似乎在践行自己承诺的“克制”,亲她揉她,却总能在彻底失控前及时停下。
藤堂夕夏很清楚抵着她的是什么。脸红之余,她不禁想——忍足君,真能忍。
今天是忍足在村子的最后一天。一大早,他便和河野裕介一起来到农舍,手里拿着几块木头和一些简单的工具。藤堂夕夏好奇地多看了几眼,还没开口问,河野裕介就蹦蹦跳跳地蹿进门,兴奋地说:“夕夏!侑士哥哥今天要教我雕房子。”
藤堂夕夏脸一垮,双手抱胸,斜睨他道:“叫姐姐,没大没小的。”
河野裕介做了个鬼脸:“才不要。”
眼看藤堂夕夏要冲过来制裁他,他一溜烟躲到忍足身后,探出脑袋,继续挑衅。
忍足笑说:“裕介,哥哥明天就走了。今天不乖的话,明天就自求多福哦。”
河野裕介一愣,顿时消了气焰,像一只瘪掉的皮球。藤堂夕夏冲他扬了扬拳头,抬起下巴,得意一笑。
忍足弯着唇走进屋,拿来几张旧报纸铺好桌子,将木块和工具一字码开。一大一小两人坐到桌边,从画图开始,正式动工。
农舍的木窗半掩,透过窗沿的缝隙,可窥见云雾间若隐若现的山峦。偶有凉风拂入,给室内的空气添上几分湿润。
藤堂夕夏窝在靠垫中研究了一上午的日本医疗法,脑子困顿,摘下耳机回头一看,发现两人手中的“小房子”已初见雏形。她饶有兴致地走过去,跪坐在矮桌旁打量。
忍足刚从裕介手中接过木块,正拿着小凿子沿着预先标记好的位置雕刻门窗的细节。他全神贯注地盯着手中的小物,神色沉静,像是深山清晨的一面湖泊。藤堂夕夏看着他清峻的眉眼,不知不觉看入了迷。
倏然,忍足停下手里的动作,一个抬眸,与她的视线相撞。那汪平静的湖面泛起涟漪,藤堂夕夏下意识地闪避,片刻后又回望过去,与他对视。他的眼神深邃,带着某种难以揣度的引力。那抹幽暗的眸光,轻而易举地唤醒了一些尚未冷却的记忆。
心跳悄然起速。她丝毫不怀疑,如果情况允许,下一秒他就会过来吻她。
“侑士哥哥,你怎么不雕了?”
河野裕介稚嫩的声音响起。藤堂夕夏骤然回神,低头清了清干灼的嗓子。
“裕介,下面的交给你了。小心手。”
忍足淡淡一笑,将木块递回。
“哇,侑士哥哥你动作好快啊!”
河野裕介惊喜地感叹,接过木块,在忍足的指导下开始雕刻屋顶。
藤堂夕夏支着下巴,问道:“所以,怎么突然想到要雕房子了?”
河野裕介:“侑士哥哥给我看了他的作品,雕得可好看了!我求了好半天,他才肯教我。前几天都在雕小猫小狗,今天才终于轮到房子......”
“作品?”
藤堂夕夏扫了忍足一眼,他的表情没有波动。河野裕介却坐不住了,手舞足蹈地夸耀一通,最后闹着非要让忍足拿出照片,好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
照片里是一座上了色的微缩武士宅邸——黑围墙,青石步道,参差的院景,黑顶白墙的主屋。比例精确,细节繁复,做工极为精致。
藤堂夕夏依稀记得中学时,老师总夸忍足心灵手巧,但她从未亲眼见识过。直到今天,她才知道老师所言非虚。只是,这屋子怎么看上去有点眼熟?
“这不是......?”
忍足的目光往她身上一落,笑说:“其实,这是夕夏姐姐的家。”
果然......
他是什么时候......?
河野裕介大吃一惊,道:“夕夏,你家原来这么好看吗?”
忍足煞有介事地接话:“是啊,裕介,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夕夏姐姐,其实是个公主。”
忍足的声线极富磁性,尾音拉长,带出的气音如同一阵水雾拂来,令人心脏微颤。他一边说着,一只手自然而然地抚上藤堂夕夏的后颈,轻轻一捏。他指尖的触感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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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却似是一星火点,顺着她的颈侧烧至耳根。
河野裕介的眼里亮起崇拜的光芒。藤堂夕夏面无表情地拨开忍足的手,在心里暗骂:大灰狼,连小孩也骗!
几经修整,“小房子”接近完工,只需涂上漆,便算大功告成。但河野裕介早已按捺不住,迫不及待地抓起作品,一阵风似的跑回了家。
他走后,藤堂夕夏开口道:“那照片,忍足君是特意给他看的吧?”
故意勾起人家的兴趣,还非得让人求着才肯教,简直狡猾得要命。
忍足跪起身,一边收拢矮桌上铺的旧报纸,一边笑着说:“给他找点事情做,他就不会来吵你学习了。”
嗯......忍足来了之后,河野裕介好像确实乖了不少,把鸡赶得满天飞这种大动静是再也没出现过。
藤堂夕夏悄悄望向窗外,小声嘀咕:“看不出来,忍足君哄小孩还挺有一套的。”
忍足笑道:“裕介其实是个好孩子,在家也会帮爷爷奶奶干活。村里没有和他年纪相仿的小孩,你看他到处调皮捣蛋,实际上,他这么做,就像是在说——‘快看看我吧,快和我一起玩吧’。”他顿了顿,轻叹一口气,“听说他家里明年才能送他去上学。等你走了,他的玩伴又少了一个。教他门手艺,至少有个自娱自乐的方法,日子会好过很多。”
藤堂夕夏心中一动,回过头看他。忍足面色淡然,年少时眼中的那抹忧郁已然不见踪影。然而,她还是不可避免地想起他曾说过的童年经历。
转学六次。
那时的他,也和裕介一样,缺少玩伴吗?他会在角落里思考,如何让自己的日子好过一些吗?他是以怎样的心情,一次又一次和同伴告别的呢?
那时的他,是在这一次次的离别中,学会了如何封闭自己的内心吗?
喜欢看纯爱小说的忍足君,体贴照顾每个人的忍足君,是个心思纤细的男孩。他将一切看在眼里,默默地做个懂事的小孩。
花火大会上,他是以怎样的心情,和她告别的呢?撞见她和丹丹抱在一起时,他的心......在痛吗?
藤堂夕夏垂下眼眸。思绪发散间,忍足已经清理好桌子,端来一壶茶水。
“忍足君,小时候会觉得孤单吗?”
她不禁问道。
忍足讶异地看向她。眼前这一双黑眸,浸过水似的透亮,无端让他想起那年便利店中的冷白灯光。当时,少女神色天真地问他,“忍足你会觉得寂寞吗?”
他一时晃神,没有立刻回应。
藤堂夕夏等了一会儿,见他迟迟不作声,以为他又要以沉默作答,心里不高兴了,于是抓过桌上的抽纸砸过去,气鼓鼓地说:“说什么‘想敞开心扉的人,中等部开学第一天就遇到了’。我看你说的是迹部吧!”
被抽纸“啪”得一声砸中肩膀,忍足一怔,回过神来,眉头挑起,愕然地看着她:“......迹部?”
他慢腾腾的样子看得人心烦。藤堂夕夏起身要走,忍足赶紧将人一把拽入怀中,先抱着她笑了半分钟,最后无奈地贴着她的耳朵道:“我想敞开心扉的人,叫做藤堂夕夏。”
56.56
午餐后不久,屋外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藤堂夕夏站起身,走过去拉开木门,侧身倚在门框上,隔着长廊向外望。
远山之间,烟雨氤氲。灰蒙的天色中,山峦只余朦胧的剪影,山林的红叶却被雨水冲刷地愈发晶亮。
一串柔和的“咯吱”声响起,轻缓的脚步带着暖意靠近,一只大手落在她的腰际。忍足身上的温度正好,像是炭火未烬的余温,拂去了水汽的寒意,却不过分炙热,十分熨贴。
藤堂夕夏没有回头,只抬头看着檐下的雨滴汇聚成串,滴落在石阶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她想到了刚去英国的那几年。那时,她恨伦敦多雨,因为下雨时,她总会想起他。
“夕夏。”
“嗯?”
藤堂夕夏仍盯着雨幕,迟迟没有等到忍足的下文,终于侧头看向他。她转过去的瞬间,那只手沿着腰线向上,划过她的背脊、颈后,最后托住她的后脑勺,将她带向他。他的唇贴了上来,温热的,带着一丝被雨雾侵染的湿润。他流连于她的唇瓣,并未深入。她只觉缱绻,整个人沉浸在这日渐习惯的气息里,细细品味胸腔中无法言喻的胀痛。
良久,忍足稍稍退开,手停留在原地,又在她的额间落下一吻,柔声道:“上次在厨房的不算,这次才算。”
“嗯?”
藤堂夕夏一脸茫然。
忍足弯了弯唇,说:“你和越前桑跑出去的那天......”
藤堂夕夏一听这话,立刻偏过头不想看他,却被他捧着脸转回来,继续和他对视。
忍足接着说:“那天,你说要用我们在厨房的那个吻弥补从前雨中的遗憾。但我觉得那个不能算,因为十四岁时,我不会那么吻你。如果要弥补遗憾,今天这个才能算。”
藤堂夕夏沉默了。
22岁的她尚且觉得难以招架的事,如果发生在14岁......
心脏紧缩,一股热意顷刻间席卷全身。
她只往下想了一点点,便立刻收住思绪,支支吾吾地挤出几个字:“谁......谁遗憾了?”
忍足的手还捧在脸侧,藤堂夕夏不想看他,使劲向下一压,挣脱开,把头低了下去。忍足只好微微屈膝,放低重心去寻她的视线。见她双颊绯-红,眼神四处游移,他压了压唇角,低声说道:“是我。”
雨天寒凉,两人在廊前站了一会儿,便返回主厅,泡上一壶新茶,暖暖身子。
藤堂夕夏端起茶杯,热气缭绕间,赧意淡了些,几个问句涌上心头。她顿了顿,若无其事地问了出来:“所以......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不......”
然而,她话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反正他肯定能听懂,她干脆放弃,咬着杯沿,偷偷瞥了他一眼。
忍足喝茶的动作一顿,嘴角浮起一丝笑,随即一掀眼皮,目光锁住她,反问:“不是不遗憾吗?”
藤堂夕夏将茶杯砰地一放,扑过去要拧他的胳膊。他也不躲,抬起手臂将她圈住,等她气得恨不得咬他时,终于悠悠答道:“因为想等到花火大会。”
藤堂夕夏又问:“为什么一定要等花火大会?”
忍足神色微滞,下意识地看向窗外,避开她的眼睛。藤堂夕夏立刻察觉到不对,在他腰上掐了一把,警告道:“你说不说?”
他抿了抿唇,目光落到茶杯上,半晌后,无奈地笑了笑,重新看向她,问:“你还记得黑川晴彦吗?”
黑川晴彦?
藤堂夕夏在矮桌上撑了一撑,挪回自己的座位,皱着眉思考了半天,最后冲他摇了摇头。
忍足微愣,牵动嘴角,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手掌搭上矮桌,弯起指尖,虚握成一个拳头。
“中学三年级的六月,他当众向你告白,然后被你拉去拳击馆揍了一顿。”
闻言,藤堂夕夏一口茶水呛入喉管,剧烈地咳嗽起来,眼角泛泪,心里不禁嘀咕:怎么突然提到她的黑历史了!
忍足迅速伸过手拍了拍她的后背,给她顺气。
缓过劲后,她问道:“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忍足没有说话。
她顺着他的话,记起了一些模糊的片段。当时那个人,好像确实姓黑川。她抿了口茶,等到茶水完全下肚后,又问:“所以......你怕被我揍?”
忍足一下笑出声,随即敛住笑意,静默良久,才开口道:“那天,黑川君输了比赛后说,他想给你最郑重的告白,因为你值得最好的。”他的眼神闪烁,耳廓染上一层薄红,“我觉得他说得很对。所以,从那天起,我开始思考,怎样才算得上一份郑重。”
“......花火大会就是你思考的结果?”
他点了点头。
这份思量很感人,但是......
藤堂夕夏面色茫然,缓缓说道:“可我怎么记得......那位学弟表白后,你的反应很冷淡。我们好像还发生了争执,之后很久都没有说话。最后,还是我去找的你......”
如果真的那么喜欢的话,为什么会让她悬在半空,一个人孤独地揣摩另一个人的心思?
闻言,忍足伸手想握住她的肩膀,却被她一闪,抓了个空,只好收回手,继续说道:“那个时候,我不太擅长修复关系这件事。其实,有好几次......”
“骗人!”藤堂夕夏打断了他,“忍足君明明和谁都能玩得很好吧。最擅长处理关系了,不是吗?”
“夕夏,泛泛之交的话,不会走到需要道歉和和好的地步。我也......并不是一个完美的人。那个时候,面对你,我有很多的不知所措。即使到了现在,也是一样......”
他投射过来的目光柔和,语气低沉,似是叹惋。一股酸胀感却以可怖的速度在心口蔓延开,藤堂夕夏垂下眼眸,嘴唇微颤。
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她不该缠着不放。但那个时候,她真的好难过。听他这么一说,她才知道那份难过原本没有必要。她忽然觉得委屈、迷茫,甚至愤怒。
察觉到她状态不对,忍足起身靠近,扶住她的肩膀,轻声唤她。
片刻后,藤堂夕夏猛地抬头,目光凶狠。忍足愣了一下,正要开口问她怎么了,没想到,她突然伸手用力一推,他失去平衡,跌坐下去,手撑在身后。
“夕夏。唔......”
紧接着,一个软垫袭来。
坐垫虽软,但藤堂夕夏下手一点也不含糊。麻布粗糙的表面骤然扫过,忍足只觉脸侧至脖颈的皮肤一阵刺痛,像是挨了一记耳光,脑子懵了一瞬,本能地抬手抵挡。
攻击被拦截,藤堂夕夏很不开心,又推了他一把,趁他失神,干脆跨坐到他身上,抓过一个新坐垫,边砸边骂:“郑重?不知所措?你知道我那个时候有多难过吗?我以为你一点也不喜欢我!我那么难过,还在想你输了比赛会不会难过......我真是个白痴。我......我让你知道什么叫‘不知所措’!”
她越想越气,狠狠砸了几下,气还没消,眼角却不小心瞥见他颈侧被坐垫剐蹭出的红痕,动作停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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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足原本打算让她发泄完,不做反抗,却注意到她声音中的一丝颤抖,于是迅速坐直身子,想确认一下。可她反抗得极为剧烈,他瞅准空隙,制住了她的手腕,再低头一看。果然,她的眼眶红了。
“对不起,夕夏。”
忍足凑近,轻声说道。
“我不听!”
双手被他扣在身后,藤堂夕夏挣不开,只能将头扭向一侧,不去看他。他凑去她的耳边,她就拼命向后躲闪。但男女力量差距悬殊,她不仅没能挣脱,反被箍得更紧,还在扭动中渐渐觉出不对。
“你......”
情况非常不妙,藤堂夕夏耳根一热,咬牙切齿地看向忍足。
忍足无奈地笑了,手臂横过,连同她的双臂一起锢住她的腰身,低头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她,说:“......是你自己跨上来的。”
他的目光带着几分无辜,藤堂夕夏顿时羞愤难当,气急败坏地说:“你放开......”
话音未落,忍足按住她的后脑勺,倾身攫住了她的唇。藤堂夕夏心神一荡,愣了片刻,才觉怒意更甚,于是狠狠咬了下去。对方却只是闷哼一声,分毫不退。她以为自己咬轻了,直到尝到一丝铁锈的腥甜,才慌忙松口。
忍足没有进一步动作,轻轻碰了两下她的嘴唇后,便松开手臂,向后一退,手撑在身后。
藤堂夕夏看着他渗着血珠的下唇,心情复杂,一时忘了起身。
忍足笑了笑,没有提醒她,伸手将她脸侧的发丝拨至耳后,问:“气消了?”
藤堂夕夏蹙起眉头,眼神飘向一边,不理他。
忍足牵起她垂在身侧的手,拇指在她的手背上摩挲,低声道:“以前都是我不好。我答应你,以后如果我们再有争执,一定是我先去找你认错,好不好?”
他的声音又轻又缓,像是在哄小孩。藤堂夕夏心头一颤,蓦地觉得鼻酸。
刚和忍足在一起的那天,她告诫自己——不要管过去,也不要管将来,只管沉溺于当下。这段感情开始得如此艰难,她对他们能走多远,没有任何信心。所以,她选择不去期待。
这几日的时光太过美好。在这幽静古朴的村庄中,他们日夜相伴,一切仿佛一场幻梦。她没能遵从那则告诫,因为她开始害怕梦醒。
可是刚刚,他和她说“以后”。
仔细想想,和忍足再次相遇以来,他几乎是把整颗心都摊给她看了。以前,她恨他闭锁心扉,现在闭锁心扉的那个人,是谁呢?既囿于过去,又惧怕未来的那个人,是谁呢?
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差劲。
窗外,雨还在下,风透过窗沿渗入屋子,脸颊上液体流经的地方泛起一阵凉意。
“怎么哭了?”
忍足用指腹擦去她的泪水,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
藤堂夕夏低头不语。
“不然,再把我揍一顿?这次直接用拳头,不用坐垫了。”
说着,忍足抓起她的手,就要往自己身上招呼。
藤堂夕夏立刻抽回手,抬头瞪他一眼,手指戳着他的肩膀,把他推远,说道:“忍足君还是快点走吧。你走了,就没人惹我烦了。”
忍足眉眼一松,笑了笑,捉住她的手,往唇边一放。吻落在她的指尖。
“想回东京的时候,跟我说一声。我去接你。”
她没有回答,自顾自地窝进他的怀里,去听他的心跳。
窗外雨声潺潺,将她的思绪浸透。她好像,已经开始想他了。
57.57
藤堂夕夏回祖屋的那天,收到了来自忍足谦也的信息。
「秀恩爱能不能收敛点?」
藤堂夕夏:?
忍足谦也:那家伙逢人就得瑟,现在全医院都知道他有个会咬人的女朋友了:)
藤堂夕夏:......
再次收到他的信息是在一周后。
当时,藤堂夕夏正在整理行李。她刚收到换好的驾照,打算开车带爷爷奶奶去箱根玩几天。
谦也先发来了一张照片——包装精美的礼品盒堆了满桌,好几个盒子上还贴着粉色的卡片。
紧接着,是一条信息。
「秀恩爱遭报应了吧?这全是给侑士的。现在每天凑来他身边的人比以前多了一倍。」
藤堂夕夏:......有女友后桃花更旺?
忍足谦也:大概是发现他取向正常,死灰复燃了。
忍足谦也:不赶紧回来看看?
藤堂夕夏盯着谦也的消息愣了片刻,回了句“看什么?”,随即低头继续整理行李。
同一时间,医院办公室。
“你女朋友是不是太冷淡了一点?”
忍足谦也将手机递给忍足侑士,屏幕上是他与藤堂夕夏最新的对话记录。
忍足侑士正在桌前复习病例,听到这话,抬头看了一眼屏幕,眉头微蹙,道:“你和夕夏说这些干嘛?”
谦也不以为然地收回手机:“替你试探一下咯。不知道是谁每天眼巴巴地盼着人家回东京。”
“她要是误会了,你负责?”
忍足的声音冷了两分。
谦也勾了勾嘴角,回道:“不至于吧,我看她淡定得很,不淡定的只有你吧。”
“......你以后少骚扰她。”
忍足睨了谦也一眼,手插进口袋握住手机,停顿片刻后,松开了手。
藤堂夕夏要带爷爷奶奶去箱根的事情,他是知道的。这些天,他正在忙临床轮转的总结汇报,并在为返回实验室做准备,几乎整个周末都在工作。他想见她,但就算把她叫回来,他也很可能没有时间陪她。所以,他宁愿她多陪陪家人。
门口传来“咚咚”两声敲门声,拉回了他的思绪。
“实习生,查房开始了。”
本间绫香侧身探进门,目光示意屋内的几人跟她走。
忍足站起身,视线在桌面新放的相框上停了一瞬,轻叹一口气,走出了办公室。
五天后,内科组医学生的实习汇报圆满结束。科长做了简短的总结发言,随后大家各自散场。虽然医学生们三天后才会彻底离开,但这场汇报会就像是某种告别仪式,激起了众人离别的情绪。
忍足扶了扶眼镜,摆出温和的笑容与包围着他的医生护士们一一道别。在一阵叽叽喳喳的“侑士君”中,他抬眸与不远处处境相似的大石君交换了一个眼神,对方无奈地笑了笑。与此同时,谦也从会议室外走进来,意味深长地看了忍足一眼,摇着头走到本间绫香身旁,双手抱在胸前,静静围观这热闹的一幕。
良久,忍足身边的人散去了些,他趁机说了声“抱歉”,转身朝门外走去。一位常在值夜班时碰见的护士小姐,锲而不舍地跟了上来。
忍足推开会议室的门,抬头的瞬间,愣在原地。
窗外阳光明媚,浅白的光线透过玻璃窗,落到走廊光滑的瓷砖上。一个短发女孩抱着一束向日葵,站在窗旁。宽版西装外套随性地垂在肩上,九分牛仔裤勾勒出修长的双腿,一双黑色切尔西靴恰到好处地包裹住她纤细的脚踝。她画着小烟熏眼妆,涂着裸棕色口红,松弛中带了几分妩媚。
除了那束向日葵,她分明打扮得很低调,却偏偏让他觉得挪不开眼睛。心脏猛地一跳,身体中值得警惕的某处悄然苏醒。他不由得想起两个月前,她在睡梦中陡然伸手抱住他的那一刻。那时也是一样,他的身体和灵魂纷纷叫嚣着,劝他放弃理智。
女孩抬起头,目光触到他时,露出灿烂的笑容。他忽然意识到,在她出现之前,自己是烦躁的。汇报会的压力,人群密不透风的围剿,像是一张细密的蜘蛛网,如影随形,难以摆脱。而她是夏日傍晚吹来的一阵暖风,轻而易举地将他所有的疲惫拂去了。
身旁的护士小姐好像在说着什么,但他已经听不清楚。
“抱歉,我女朋友来了。”
他抬脚向女孩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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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忍足侑士实习汇报的日子,藤堂夕夏决定悄悄返回东京,给他一个惊喜。和忍足两周未见,她心里忐忑,待在祖屋坐立难安,又不想太早去医院,免得打扰他准备下午的会议。于是,她算着时间,约天野梨乃出来共进早午餐。
“所以说......两个憋了三年都不敢告白的人,结果现在见第三次面就接吻,在一起第一天就上床吗?”
十分钟前,藤堂夕夏和天野梨乃大致说了这两个月发生的事情。天野梨乃听得目瞪口呆,端着咖啡,不住惊叹。
藤堂夕夏翻了个白眼,刚想指出她话中的两处错误,天野梨乃迅速抬起掌心,打断道:“别!求求你,我不想知道细节。托你的福,我也和忍足君认识十年了。他做出这么禽兽的事情,我以后没法直视他了。”
藤堂夕夏一噎,抿着唇移开视线,望向窗外往来的人群。
她可以理解天野梨乃的惊讶,但她自认是个俗人,宁愿他直白,同她在沉-沦中确认彼此的心意,也不愿他迂回试探,继续虚耗光阴。
“所以......你待会就穿这身去见他?”天野梨乃上下打量她一眼,“虽然也好看,但会不会太随意了?不是说他在医院很受欢迎吗?你好歹也穿个有女人味的吧。”
“那不然呢?”藤堂夕夏翘起腿,大方回视,“难不成为了见他,我还得去买一套衣服?”
天野梨乃撇撇嘴,不再多说,喊来服务员结好账,便带着藤堂夕夏回了自己的公寓。
天野梨乃是一名造型师,业余时间喜欢在社交平台上分享每日穿搭。她衣柜可谓包罗万象,公寓虽不大,却有一整间房专门用来放衣服。
一进门,换好鞋,她小跑着钻进房间,翻箱倒柜地找出几套裙装,兴奋地向藤堂夕夏展示。
“这几件怎么样?我最喜欢这件高开叉的,你腿长,穿着正合适。我再给你画个心机妆,保准把忍足君迷得七晕八菜的。”
藤堂夕夏伸手接过裙子,皮革的触感微凉,酒红色的皮面沉稳又艳丽。曾经,她潜意识里一直认为忍足喜欢的是那种烫大波浪的成熟姐姐型,以至于察觉到自己的心思后,也不敢抱太大的希望。穿上这条裙子,或许能让自己更接近她猜测的那个“理想型”吧。
犹豫片刻,她放下裙子,拒绝了天野梨乃的换装邀请。
不是不能尝试,但今天她有话想说。任何矫饰成他人的行为,都会让这件事失去意义。
藤堂夕夏抵达医院时,汇报已经开始。她按照谦也给的地址,找到了会议室。走廊空旷,偶尔有医护人员匆匆经过。眼前的会议室门紧闭,两侧的墙壁上挂着几幅医疗宣传图。空气中浮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向日葵的香气混在其间,显得尤为清新。
有人从会议室里出来,看到她时微微一愣。她向对方颔首示意,趁机透过门缝向里看。
忍足恰好站在台上,手里握着激光笔,正在认真地讲解着什么。他眉目清贵,神色疏离,鼻梁上架着那副许久未见的眼镜,一身白大褂将他整个人衬得分外冷峻。
门缓缓合上,藤堂夕夏收回视线,继续盯着墙上那幅医疗宣传图发呆。在农舍的最后两日,忍足太过热情,如今蓦地见到他这正经沉稳的模样,她有些不习惯,心跳不由一乱,呼吸也跟着急促了几分。
门再次打开时,谦也从门内冲了出来,看到她后刹住脚步,迅速回头,撑着门框往会议室内探了一眼。
“那家伙好像又被包围了。要我去叫他吗?”
他走至她面前问道。
“不用了,我不着急。”藤堂夕夏冲谦也笑了笑,“谦也君没被包围,是因为跑得够快吗?”
谦也骄傲地扬了扬下巴,说:“侑士那家伙就是心太软,动作又慢,才会落得这种下场的。”
“真的不是因为魅力更大吗?”
谦也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投给她一个无语的眼神。藤堂夕夏乐开了花。
谦也走后,藤堂夕夏垂眸站在原地,思考今晚吃什么。不一会儿,几声娇滴滴的“侑士君”吸引了她的注意。她抬起头,与那位看着她愣神的男人四目相对。
“忍足君,恭喜。”
藤堂夕夏笑着伸手,正要将抱了许久的花束递过去。男人没有接,径直走向她,将她整个人合入怀中。
两周未见,忍足的气息变得有些陌生,耳畔那剧烈的心跳声,不知是她的,还是他的。他在她颈侧嗅了一口,微妙的酥麻感让人止不住心尖发颤。她禁不住痒,缩了缩脖子,轻推他一下,顺便左右张望,祈祷没人注意到这毫无公德心的秀恩爱行为。这一看不得了,挂着医疗宣传图的那面墙边,不知何时站了三个人,齐齐抱胸,目光暧昧地盯着他们。
怀里的人挣扎得愈发剧烈,忍足疑惑地松开手,顺着她的视线,也发现了那三人。
“......本间前辈。”
他无奈地开口。
“你们继续,别管我们。”
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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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说边促狭地眨了眨眼,身旁的谦也和大石笑得一脸和蔼。
忍足接过藤堂夕夏手中的花束,凑去她耳边,低声说:“看样子,得逃跑了。”
宽大的手掌包住她的手,轻轻用力,纤长的手指挤进她的指缝,倏然收拢。藤堂夕夏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眼中的笑意,就被他牵着迅速撤离,身后传来本间绫香利落的声音:“诶?别走呀,我们还没看够呢!”
两人一路快走,来到医生办公室。汇报会刚结束不久,办公室空无一人。忍足将藤堂夕夏带到自己的座位前,打算去换身衣服。垂眸间,他看到女孩嘟着嘴,面色懵懂地四处张望,一时心痒,上前一步,手扶到她的腰侧。
他的距离过近,藤堂夕夏愣住,下意识地后退几步,直到抵上办公桌的边缘,退无可退。她飞速扫了一眼不远处的门,心脏开始扑通乱跳。门是关的,但没锁,但凡有人推门进来,就能看到他们俩正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
她抬起手掌抵在忍足胸前:“忍足君,这里是办公室!”
忍足无视了她的警告,捏住她的下巴,打量她精致的眼妆,那双过分黑亮的眼眸,以及她唇上色泽温和饱满的口红。
“怎么突然过来了?”
他问。
藤堂夕夏按捺住鼓噪的心脏,抬头与他对视,分辨出镜片后的那双眼睛并无失控的迹象,渐渐放下心来。
“来祝贺忍足君结束临床轮转呀。”她顿了顿,目光再次飘向门口,“顺便来查岗。”
忍足笑出声:“吃醋了?”
她转了转眼睛,回道:“有一点。”
其实还好。
忍足君有多受欢迎,她中学时期就知道了。只是那时候没有立场介意,如今有了,免不得想矫情一下。然而,看着眼前的人一副喜形于色的模样,她突然有一点后悔。
忍足没有过多解释,低头贴着她的耳朵说:“夕夏,我很开心。”
他的气息顺着耳道爬入,耳蜗震动,声音直达颅内深处。藤堂夕夏的耳根霎时烧了起来,脑子一片空白,想往后缩,却被他按住后脑,难以动弹。
片刻,忍足松开手,看了看时间,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换身衣服。”
藤堂夕夏终于回神:“诶?你要走吗?我以为你们晚上还有聚餐。”
“你要和我一起去聚餐吗?也可以,我和科长说一声。”
藤堂夕夏连连摆手:“我准备来看看你就走的,晚餐要吃什么都想好了。”
她今天有话想说,但也知道忍足最近很忙。原本的打算是就近找个僻静处,聊完就走。
“你和别人约好了?”
忍足问。
不知怎么的,她从他沉静的目光中品出几分受伤的意味,于是赶紧解释:“没有啊,我打算回家煮面条吃。我想你今天应该很忙,不想打扰你。”
握在她腰间的手忽然收紧,他的目光停留在她的唇上,犹豫片刻后,在她的脸颊落下一吻。
“晚餐和我一起吃,我马上回来。”
忍足转身要走,藤堂夕夏鬼使神差地抓住他胸前的领带,又将人拽了回来,垂眸看了眼他领带上的棕色条纹,心想:下次给他买条深蓝色的,或许也不错。
她抬头,对上他的眼,将领带在手掌绕上一圈,向下轻轻一扯。他十分配合地低头,微微扬眉,那眼神仿佛在说:“藤堂小姐,有何指教?”
藤堂夕夏飞快地在他脸侧啄了一下,然后看着自己留下的淡红印记,笑得乐不可支。
“忍足君现在看起来好浮浪。”
那双桃花眼中的多情气质被细框眼镜遮去几分,一身白大褂让他看上去严肃又正经,可偏偏脸侧一抹唇印,引人遐想。“斯文败类”这个词用来形容他,大概再合适不过,而且还是不小心被人揭了皮的那种。
“我还可以更浮浪,你要试试吗?”
他眼眸一沉,未等她回答,双臂直接缠上了她。温热的鼻息喷洒在颈侧,藤堂夕夏只觉脖子被人吮了几口,湿润的触感伴着轻微的刺痛,让她心里一阵悸动。她越过他的肩膀,警觉地盯着门的方向,手里推了他数下。
半晌,忍足后退一步。胳膊被人拧了一把,他笑了笑,终于走出了办公室。
藤堂夕夏松了一口气,在忍足的工位上坐下,视线立刻被他桌上的相框吸引。原本她并不打算细看,但那张照片太过显眼,因为她是里面唯一的主角。
照片中,她穿着一身简朴的运动服,正带着村民们做操。大概是被谁逗笑,她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一口白牙毫无保留地展露在阳光之下。
......她好像知道,为什么忍足君最近的桃花会变多了。
58.58
藤堂夕夏今天是开车来医院的。临走时,两人商量着该开谁的车走。她正在为忍足放她丑照的事不开心,要求他撤掉照片还被拒绝,一怒之下,撂下狠话:要么坐她的车,要么各开各的。
忍足妥协:“好好好,今天就来欣赏藤堂小姐的车技。”
他们坐上车,系好安全带。藤堂夕夏往后视镜中一瞥,才发现自己颈侧有一抹暗色的痕迹,蓦地想起与本间绫香等人道别时,对方别有深意的眼神。
她一记眼刀横扫过去,坐在副驾驶上的人懒懒地靠着椅背,嘴角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悠悠然将脸一侧,对上她的视线,问:“怎么了?要换我开吗?”
车内空间狭窄,光线昏暗。根据以往的经验,此时与他对视过久容易出事。藤堂夕夏心里打鼓,想尽快开口,但这事不能在停车场说,于是启动车子,直接发问:“你想去哪吃饭?”
忍足低头停顿片刻,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轻声笑了笑,说:“随你。”
很没诚意的答案,但决定目的地这种事,藤堂夕夏倒是挺在行。
“那我们去吃烤肉吧!”
“好。”忍足一口应下,扫了一眼中控屏,“但现在时间还早,想去海边吗?”
“海边?”
“嗯。还挺想和你一起去海边的。”
“那去呗,好像也不远。”藤堂夕夏环顾四周,将车子驶出,突然咧嘴笑了笑,“这个时间说不定可以赶上日落。”
当他们抵达时,蔚蓝的天空已染上几缕金色的霞光。藤堂夕夏迅速停好车,兴冲冲地拉着忍足跑向那片小型人造沙滩。
工作日的下午,沙滩上人不多。今天天气晴好,十二月的风拂面时带着几分凉意,但转瞬又被太阳温暖的余晖驱散。
“好巧。”
藤堂夕夏说。
眼前是东京湾,对岸是东京市区的繁华景象,目之所及还有那座壮观的悬索桥,与记忆中一望无际的大海不尽相同,却仍让她觉得熟悉。
“怎么呢?”
忍足揽上她的肩,和她注视同一个方向。
“还记得吗?我们在温哥华的海边看过日落。那时,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喜欢你。”
他们原是静止的状态,但她仍察觉到身旁的人微微一震。她抬头看向他,果然,忍足双眉挑起,脸上是不多见的愕然神色。
片刻后,他出声道:“骗人的吧,那么早吗?完全没有察觉......”
“是吗?那我还挺成功的。”藤堂夕夏摸了摸鼻子,“喜欢上自己好朋友这种事,那个时候让我挺慌乱的。怕被你知道,我还接受了小凛的表情管理培训,再加上你的言传身教,想必......我学得还不赖。”
忍足眉头紧锁,眼里是浓浓的懊恼。他掰过她的肩膀,与她对视。
“抱歉,夕夏。如果那个时候我再勇敢一点......”
“不能全怪你。”藤堂夕夏伸出手指,往他眉心一按,轻轻抚平那道蹙起的褶皱,“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那时我也不够勇敢,不然不会想拖到毕业再告白。”
“那个时候你想......”
忍足捉住了她的手。
“嗯......毕业后有假期缓冲,升上高等部也不一定会同班,就算失败了,也不会太尴尬吧。当时我是这么想的。只可惜......”她低下头,咽下喉中的涩意,“只可惜,有些事情经不起等待。”
一错过,可能就是永远。若非命运眷顾,那些埋藏在时光里的误会,恐怕永远不会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这两周,藤堂夕夏想了很多。未来会怎么样,谁都没有答案。她和忍足已经足够幸运,只错过了七年。以诚相待,是她对爱情的期许。她既然还喜欢他,便该拿出百分百的诚意,也把一颗真心摊给他看。
灿烂的是她,怯懦的也是她,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她想,他不必爱她的全部,因为那个怯懦的她,可以由她自己来爱。
一时间,他们双双沉默。
忍足看着藤堂夕夏微颤的眼睫,心被懊悔填满。言语太过单薄,无法表达他此刻的心情。他只想把她揽入怀中,却被她伸手一挡。
“我没有交过男友。”藤堂夕夏平复好心情,无暇注意忍足的表情,凭着一股冲动,掏出手机,找到一张照片,干脆地递了过去,“你去伦敦的那次,看到的那个人是他吗?”
她的话简短,但其中的含义却让他的脑子蓦地变成生了锈的机器,转得越来越慢,直至停摆。
忍足动作迟缓地接过手机。那张照片里有藤堂夕夏、越前龙雅、一个陌生的女孩,以及那个金发男生。
未等忍足回复,藤堂夕夏一鼓作气地接着往下说,仿佛再慢一步,她就会失去所有勇气。
“他叫丹丹,是我高中时最好的朋友。很可惜,他喜欢的是男生。你是三月份去的伦敦,如果我和他做出了什么让人误会的举动,那应该是他在帮......”
是他在帮她挡住人群探究的目光。
是他在帮她像个正常人一样走路。
是他在帮她维护她脆弱的自尊心。
那股冲动没能支撑她说完这些话。
今天,她拒绝了天野梨乃的换装邀请,但天野梨乃还是坚持给她画了全妆。藤堂夕夏原本觉得多此一举,但此刻她忽然无比感谢天野梨乃。因为,不能哭的理由,又多了一个。
她的喉咙被堵住了,但她逼迫自己解释缘由。
“我的膝盖曾经受过伤,天气阴冷的时候会......会......”
她说不出来。
因为气恼,她的呼吸渐重。数次张嘴也未能成功发声,就在她准备再次尝试时,忍足抱住了她。
“不用说了,夕夏。我知道了......”
他的双臂稳稳地环着她,藤堂夕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正在发抖。忍足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妆是否会弄脏他的衬衣,一个劲将她按向他。其实,她没有那么脆弱,也没有那么想哭。只是,在这样温暖又坚定的怀抱中,她忍不住想——眼妆防水,放任自己哭一下,应该也没事吧。
藤堂夕夏话说到一半时,忍足便明白了事情始末。那一刻,他仿佛被扔进了一片真空中。他抱住了她,只能如此,否则他将无法呼吸。
他不停地道歉,然而,与那些因荒谬理由而错过的日子相比,言语苍白,他只能感受到更深的懊悔。
忍足始终没有松手。藤堂夕夏在他的怀里侧过脸,望向远方。橙红的霞光在天边弥漫,夕阳正好,不该是伤春悲秋的时候。
“我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她轻声开口,“上次在农舍,你说你不能那么自私,因为我在英国能遇到更好的人。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确实遇到了很好的人,很重要的朋友,但我认真喜欢过的人,从来都只有你一个。”
说完,她将忍足推开,一抬眼,却发现他眼眶发红,心中一惊,但下一秒又被他按了回去。
“忍足你在哭吗......”
回应她的是耳边带着雾气的呼吸,以及一个更加用力的拥抱。
良久,他终于出声。
“夕夏,谢谢你告诉我膝盖的事。其实我有察觉到......这不是容易说出口的事,我也不敢问。因为,上次稍微试探一下,你好像有些应激......我是后来才想明白的。”
完全是意料外的回应,藤堂夕夏十分惊讶,想要挣脱,却被箍得更紧,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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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持原状,问道:“......你怎么会知道?”
她分明有刻意隐瞒。
“在岳人舞房的那天,不是特意去买了护膝吗?本来以为是理疗师的职业习惯,但看到你每次跑动后都会偷偷转膝盖,我就猜到了。”
“......这样也能猜到吗?你这么敏锐,中学时候我到底是怎么瞒过你的啊!”
“......那不一样。”忍足松开她,后退半步,握住她的肩膀看着她,“所以,受伤有多严重?如果成为理疗师是因为这个,那个时候,严重到需要理疗师了吗?还有,是怎么受伤的?受伤时......”
“够了!”藤堂夕夏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忍足你问题太多了吧。”
隔着手掌传来一声闷沉的“抱歉”。
“道歉也太多了!”
藤堂夕夏的声音清脆,打断他后,她瞥了一眼海面,回望他时,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这些问题,还是下次再说吧。今天天气这么好,我才不想在这里和你抱头痛哭。总之,我现在能跑能跳,你不用太担心。”
他们相处短短九天,谈爱太早,但好在日子还长,她可以一点一点告诉他她对他的思念,也听他说那些她未曾参与的岁月。
藤堂夕夏自顾自地沿着沙滩向前走。忍足小跑几步,牵起她的手。海风微凉,心情却不够轻快。他思考片刻,说:“我觉得现在很适合放一首歌,调节一下气氛。”
“哪首?”
忍足笑了笑,掏出手机滑动几下,抬头环顾四周,确认附近无人会被打扰,便按下播放键。
熟悉的旋律流淌而出,藤堂夕夏一怔——这是皇后乐队的《Seaside Rendezvous》(海边约会)。
“你怎么知道这首......”
“什么啊?自己分享的好心情歌单都忘了吗?”
忍足看上去有些不满。
藤堂夕夏转了转眼珠,飞快地说一句“没办法,分享过的人太多了”,然后拔腿就跑。或许是因为心虚,她没能发挥实力,不一会儿,就被人从背后拦腰抱起,在空中转了几圈,惹得她惊叫连连。
打闹间,夜幕降临,建筑群的灯火亮起,耳边清浅、规律的海浪声让这个夜晚显得格外宁静。
“对了,忍足君那天为什么要去机场?”
藤堂夕夏转过身,配合忍足的步速,倒退着走路。
答案已经很明了,但她就是想听他亲口说出来。
忍足笑了笑,停下脚步,抓住她的肩膀,将她转向前方,说:“因为想见你一面。”
但有人不依不饶。
“只想见一面吗?”
重音落在“一”上。
他看着她狡黠的目光,长臂一捞,将人圈拢,低头去亲她的额头。
“当然不止。还有......”他顿了顿,“那是我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两个月前,他去机场接了藤堂夕夏。从接到她,到送她到家,他一直很平静。但回家的路上,心底却忽然涌起一阵沉重的痛感。他将车停到路边,凝视树枝落在前窗玻璃上的影子。天已全黑,车厢寂静,他像是一个被困在水底的人。
他想起他们相识的第一天。那天,少女破开人群,明媚的声音划破长空,所有的热烈只为他一人而来。
十年光阴,匆匆如流水淌过身。如今看来,那份热烈似乎已经消散在了时间的长河中。
心脏仿佛被钝器搓磨。他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松开手刹,车子起步。
他停留在了原地吗?他问自己。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能再次见到她,真好。
-正文完-
59.后来 · 一[番外]
晚餐后,藤堂夕夏开车来到忍足居住的公寓楼下,意外发现自己家离这里大约只要十分钟车程。
“真的好近啊!”
她忍不住感叹。
忍足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浅浅地“嗯”了一声。
她抬眼打量周围的环境,这里绿化精致,刚才车开过的地方还看到了一座小喷泉。伸长脖子环视完一圈,她见身旁的人仍安稳地坐在原处,又问:“所以,忍足你为什么不和家人一起住?”
“家里离学校太远了,想尽可能节省时间。”
他答得很快,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藤堂夕夏没有看忍足,也没有想好下个话题说什么,或者,是否还应该找下一个话题。
沉默在空气中堆叠,心脏飘忽忽的找不到落点。昏黄的路灯透过玻璃洒进车内,落在手背上。她盯着那片被照亮的皮肤,听着引擎低沉的嗡鸣,思考是催忍足下车,还是问他要不要邀她上去喝杯茶。
已经快九点了。她拿不定主意,想着再随便聊几句,于是深吸一口气,让柑橘香氛微甜的气息充盈肺腑,准备开口。
“......好奇怪。”
忍足却先她一步出声。
“怎么?”
藤堂夕夏看到他将手支到车窗边缘,手指掩在唇边,轻轻笑了声。车外的光线刚好划过他的鼻梁,让那道弯起的弧度清晰可见。
“我是被送的一方。我是说,是你送我回家,而不是我送你回家。”
藤堂夕夏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经常送人回家啊。”
“送男生?”
他的声音惊讶。
她点头。
“男女都有,可能男生居多吧。毕竟一起玩乐队的男生占大多数。每次庆功,我都是开车送大家回家的那个人。人喝醉了,真是什么丑态都能见到。你不知道,我洗车费......”
藤堂夕夏听到清脆的“咔哒”一声,是忍足解掉了安全带。她转过头看他。然而,她什么也没能看清,因为转过去的瞬间,一道阴影覆盖了她,一只大手握住她的后脑,他的唇贴上了她的。
这是他们今天接的第一个吻,薄荷的味道来自餐厅给的口香糖。气息交融之际,藤堂夕夏想到的第一件事是——早知道就不补妆了。她很快便无暇多想。
忍足退开时,看了眼她的嘴唇。口红全花了,被他亲花的。她本人好像并未意识到自己的处境,还咧着嘴反过来嘲笑他。
她说:“忍足这颜色还挺配你的,下次给你画个妆试试吧。”
他笑了一声,伸手按下她的安全带扣,握住她的肩膀,让她整个上半身面向他。在她疑惑的目光中,他说:“要和我回家吗?”停顿一瞬,补充道,“十秒钟考虑时间。”
这话听起来很熟悉。藤堂夕夏愣了一下,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砰砰的声音以震动躯壳的方式传达至大脑。她收拢指尖,拂过单宁布料,像拂过一层细砂纸。
早已过了十秒,但眼前的男人没有催她。同意或拒绝,他仿佛一定要等到一个答案。
“......忍足君,是在学我说话吗?”
忍足捏了捏她的后颈,笑说:“夕夏小姐十年前就敢做的事,我现在才敢,是不是太逊了?”
“这能一样吗......”
看着忍足嘴边扩大的笑意,藤堂夕夏渐渐噤声。
心思坦荡,自然百无禁忌,但此刻“同意”意味着什么,他们心知肚明。与在农舍时的被动回应不同,那时她只需思考是否拒绝,而现在,如果她想继续,便要主动说留下。这微妙的差异让她感到紧张,仿佛有一张透明薄膜覆住口鼻,渐渐收紧,使她的呼吸不再顺畅。
不过,她从来不是扭捏的人。当意识到自己对延续这个夜晚的渴望远胜于因未知产生的不安时,她便一口应下了。
忍足似乎是想给她反悔的机会,再次确认后才拉开车门,说自己先去一趟便利店。
“顺便给我带包烟。”
她说。
忍足回来得很快。他们停好车,刷卡进入公寓大门,穿过明亮的大厅。一路上,藤堂夕夏放空自己,由着忍足牵着她往前走。然而,在他们并肩走进电梯间的那一刻,先前那股紧张的心绪死灰复燃,并在一瞬间达到顶峰——她看到了镜中的自己,看到了那花掉的口红,斑驳、暧昧、靡乱,像是对今夜的预告。
她被烫到似的移开了眼。
紧接着又有人走进电梯,藤堂夕夏一个闪身躲去了忍足身后,拿手背擦拭嘴唇。忍足好像笑了一声,但她不太确定。
进门后,忍足拿起一双拖鞋,犹豫了片刻,才递给她。
“抱歉,暂时就穿这个?我明天去买新的。”
藤堂夕夏爽快地接过穿上,跟着他的脚步走进客厅。拖鞋很宽,走起来直打荡,她觉得自己像一个偷穿大人鞋子的小孩。
忍足的公寓十分整洁,和她那不打扫就不能见人的房间截然不同。虽是一室一厅,看起来却很宽敞。厨房是半开放式的,一个二人座的吧台将厨房和沙发区域分隔开。客厅的另一侧摆着一张深色木桌,以及一个大书柜。书柜旁有一扇门,她猜测从那里进去应该就是卧室了。
忍足脱掉外套,挽起衬衣的袖子,露出半截线条分明的小臂。他将向日葵处理好,放入花瓶,随后走到厨房,手撑在吧台上问她:“要喝点什么吗?”
藤堂夕夏摇头:“比起喝东西,我更想去洗澡。”
空气静了一瞬。
她看着忍足似笑非笑的表情,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话像是某种暗示,尽管她并无此意。
“......我只是想卸妆。”
尴尬感让她的声音底气不足。
忍足弯了弯唇,没有立即回应,拿起水壶接好水,按下开关后朝她走来。她目光一闪,微微低头,视线扫过他衬衣上浅浅的粉底痕迹,他穿着的纯白色袜子,以及那双浅灰色拖鞋。
“非要说一个的话......”她看着他的脚步停在面前,“那我想喝红酒。”
“家里没酒,我明天去买,好吗?”
忍足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嗯。”
“我现在去给你找睡衣。”
藤堂夕夏猛地抬头:“对哦,我穿什么啊!”
忍足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但最终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只压住唇角,转身去了卧室。藤堂夕夏没有跟着进去,倚着卧室的门框向里看,目光触到那张小型双人床时,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客厅里的沙发,是她睡都很勉强的尺寸。
她的心跳又乱了。
不一会儿,忍足翻出几件衣物,到客厅拿起一个塑料袋一起递给她。藤堂夕夏缓缓接过,打开塑料袋一看,僵在原地数秒后反应过来,迅速转身冲向浴室,一气呵成地关上门。可惜,她跑得不够快,身后的那声轻笑还是清晰地钻进了她的耳朵。
洗完澡,藤堂夕夏调整好呼吸,走出浴室。
客厅中,进门时打开的顶灯被关掉了,只有沙发旁的落地灯和书桌上的台灯亮着。暖黄色的柔和光线让整个空间变得朦胧,昏暗的氛围让人感到安心。
忍足正坐在书桌旁看书,听到声音后回头看她一眼,她的脸颊带着热气蒸腾后的红晕,发梢潮湿。她没穿他给的短裤,只穿了他的白T恤,像穿了一条短款连衣裙,长度刚刚盖过腿根......
他收住视线,站起身,走过她身边时轻声说:“我先去洗澡。”
藤堂夕夏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浴室再次响起水声,才挪步到忍足刚刚坐着的地方。
桌面空旷,只摆着一盏台灯,一本书和一枝花。那本书的封皮上绘着船只与大海,她翻开书签页读了几行,就红着脸将书放下,目光随即落到那枝花上。她定睛一看,这朵“玫瑰”竟是木雕的。它被插在一个口径纤细的花瓶内,花叶婀娜,花茎自然弯曲,在灯光映照下散发出温润的光泽。
她沿着“玫瑰”细腻的木纹看了许久,最后干脆将它拿起,近距离观赏。
“喜欢吗?”
忍足不知何时走出了浴室,从背后拥住了她。她的心脏骤然缩紧,又在那股和她相同的、带着热度的沐浴露香气中落到实处,渐渐放松。
“喜欢!做工好精致,是你自己雕的吗?”
“嗯。想送你一朵不会谢的花,本来是打算在花火大会上给你的。”
“诶?”
藤堂夕夏将“玫瑰”插回瓶中,转过身看向忍足,他穿了和她一模一样的白T恤,眉目舒展,看上去很清爽。
“八年前的花火大会吗?”
她惊讶道。
“嗯,计划是在花火大会前完工。其实......一起躲雨那次差一点就要说出来了,但后来还是忍住了。第一次和喜欢的女孩告白,总想着要做到完美。”
藤堂夕夏牵住他的手,低头沉默半晌,说:“谢谢你准备这个。当年没有收到还挺遗憾的,你要是突然拿出一枝玫瑰,我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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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会非常开心。不过......”她话锋一转,“也许更多的是震惊吧。我总觉得就算是告白,你也会比较含蓄。玫瑰花这种,怎么想也不是你的风格。”
忍足轻笑出声:“是啊,一开始确实是想含蓄,但是没办法,毕竟已经告白失败过一次了,不直白点的话......”
“嗯?失败的那次,告白对象是我吗?”
“不然?”
忍足挑眉。
“什么时候啊,我怎么完全没有印象......”
忍足压住唇角,目光含笑地看着她,不打算回答。即便她勾住他的脖子,整个人挂到他身上软磨硬泡,他也坚决不松口,只是说:“下次告诉你”。
她嘟了嘟嘴,放开手,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说:“等等,我记得......你那时是不是一直在参加集训?不会集训时还在雕这个吧......”
他点头,看着她脸上感动的表情,悠悠地补充道:“因为怕来不及,每天都会抽至少一个小时来确保完工。结果发现我的告白对象偷偷跑到集训基地,却不是为了我,而是要给手冢君献唱。唱完了也不来找我,只瞥了我一眼,就跑去找青学的那帮笨蛋聊天了。”
“我......”藤堂夕夏的眼神四处游移,“我那是......”
她是在帮她的好朋友天野梨乃,而且由于害羞,她也存了点逃避的心思。然而,无论是哪个理由,她都不想让忍足知道。
她牵着他的手轻轻摇晃,抬头仔细打量他的神色。他的眼尾微沉,眼中敛去几分笑意。她看了半天也分辨不出他是不是真的不开心,不禁苦恼地皱起眉头。
见状,忍足揽住她的腰。
“我那时可是很受伤哦。夕夏殿下得想想怎么补偿我。”
......总觉得他在趁机卖惨。
但是,他鲜有这样直白表达委屈的时候。花费了那么多心力想要准备一次郑重的告白,最后却只能将心意偷偷藏起来;怀着满腔热情默默申请伦敦的学校,最后却换来一幕痛苦的回忆。他明明也有很多委屈,但这段日子以来,唯一一次诉说竟是以这样轻描淡写的方式。
像个大人一样的、十几岁时的忍足君,总是幼稚地想要独自承担一切。这样的忍足君,让她觉得好心疼。
“你想要什么?”她抬手圈住他的脖子,“什么都可以。”
忍足垂眸看她。那双干净的黑眸眨了眨,他在其中瞧见了自己倒影。喉间泛起一层痒,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
“什么都可以?”
她点头。
“那你亲我一下。”
她微微一笑,踮起脚尖,在他唇上碰了一下,歪着脑袋问:“够吗?”
他沿着她的腰线抚上她的背,低声说:“不够。”
她便再啄一下他的唇,微微退开,静静地看着他。
“还是不够。”
她温顺地重复同样的动作。
他的回答一直没有变,她的回应也没有。他们一次次地重复,直到她不合时宜的乖巧让他彻底失去理智。他低头攫住她的唇,双臂将她压入怀中。
她几乎是单方面地在承受。他陡然抱她到桌上,她刚刚坐稳,又被吻住。他的舌头长驱直入,手掌摁住她的后脑不准她退,另一只手握住她的膝盖,指腹轻轻摩挲那道伤疤。伤口早就不痛了,但她仍感到被安抚,仿佛那段颠簸的时光也因此得以平息。
她被他亲得晕晕乎乎。混沌间,那只手蜿蜒向上,从衣角探入,指尖抚过小腹、肋骨,再向上。
藤堂夕夏颤了一下。即使是在农舍的那几天,也从来没有......
她在他的气息中艰难适应。很快,那指尖又沿着中线一路向下。他的吻密密麻麻地落到颈侧。她不是扭捏的人,她本不是扭捏的人,但那纤长的手指,凭借医生的专属直觉,精准刺探。
她咬住下唇,看着他泛红的耳根,白天他在台上汇报时的正经模样浮现在脑海,与此刻的荒唐对比强烈。电流顺着她的脊柱窜升,直抵大脑皮层,眼前闪过一道白光。
她瘫软在他怀里,他抱她去了卧室。
“忍足……”
她情不自禁地喊他。
“叫侑士。”
他在暗色中起伏,一步步将她逼入他的节奏。他要她改口,她不肯,他就一遍遍磨她,直至她神思溃散,哭着依了他。
她终于明白,绅士是他的谎言,撕开那层谦和的表皮,本质不过一头恶狼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