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婉美人被强取豪夺后》
1. 兔入狼口
萧王府,流觞阁碧绿竹林。
竹风飒飒,卷起地面残落竹叶,漫天飞舞。
一道白金色修长身影在密林中持剑穿梭,忽而腾空,忽而落地,衣袍猎猎风响,翻飞成花。
剑光刺目,风势凛冽,划过一根根粗壮的竹节,隔空落下痕痕剑迹。
突然,窸窸窣窣的衣裙逶曳竹叶声传入耳间。
萧怀凛眉心微凝,一道狠厉的白光瞬间劈落一支细长的竹节,径直穿过层层叠叠的竹林,直直抵上来人的喉咙,几乎一剑封喉。
“哥哥——”
来人呼吸一滞,脚底仿佛生出根节无法动弹,只来得及轻唤一声。
竹节几乎封喉的瞬息之间,熟悉的女声随之而起。
萧怀凛神色微动,眼帘半掀,立即收剑飞身过去。
白金色的弥弥残影仍在竹林中穿梭,一双祥云金绣长靴却已经稳稳当当地落在女子面前。
骨节分明的指节上血管清晰,如立华山般牢牢握住那支将要封喉的竹节。
扑面而来的风吹动萧怀玉垂落的青丝,摇曳其中,颇有几分天山神女的仙姿佚貌。
萧怀凛沉沉的眉眼略微舒展,神情淡漠,“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话音一落,竹节从最中央破开,继而向四周蔓延,若花朵盛开一般碎裂一地。
萧怀玉眉眼微颤,手心渐渐冒出冷汗,方才若不是她及时出声,恐怕此刻粉身碎骨的不是竹节而是她了。
心有余悸,她声音细若蚊蝇,“哥哥,我……”
“说吧,寻我何事?”男子稍稍后退一步,眸色平静。
萧怀玉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劳烦哥哥帮我将这件东西物归原主,此物贵重,怀玉不敢假手他人。”
萧怀凛微垂眼眸,眉心一蹙,“长孙殿下的玉佩为何会在你的手里?”
女子白润的手掌心里,赫然躺着一枚温润光泽的黄白玉佩。
和田的黄白玉,价值不菲。
更何况还是掌心大小的和田玉,边缘柔和,中间雕刻着祥云环绕的麒麟瑞兽。
正是当今皇长孙殿下元冽所有,十余年间一直贴身佩戴。
如今却?
萧怀凛眸中渐起探究之色,深沉的眼神落在女子玉面上,一寸寸顺着容颜逡巡。
花面香腮,肤若凝脂,眉似倚春山,眼胜凝秋水,一颦一蹙间仿佛芙蓉泣露、香兰含笑。
比之九天素女,赛过洛神湘娥。
他的这位妹妹绥阳郡主容貌绝然,身姿窈窕,温婉端庄,气质出尘。
自及笄之礼一过,京中求娶之人便数不胜数,萧王府门庭若市,往来不绝。
前不久才刚与颍国公府小公子明容交换八字。
如今又入了皇长孙殿下元冽的眼。
萧怀玉抿唇,心中微紧,眼底却露出惊讶之色,将昨日之事娓娓道来,“昨日我去华光街取衣裳,返回途中在一洛水竹亭中偶然拾得此玉佩,待我转身查看时人已了无踪迹,这枚玉佩一看便是贵重之物,妹妹不知如何寻到失主,只能请哥哥帮忙了。”
“所以,你当真不知道这是长孙殿下的玉佩?”萧怀凛盯着她眸色幽深,仍在试探。
“不知。”女子抬起眼眸直直落入他的眼中,神色坦然,“玉佩乃贴身之物,我若冒然领去便是做实了与外男私相授受的行径,不仅于我清名有损,王府的颜面也会随之蒙灰,我怎敢……”
“况且我刚与颍国公府……”
萧怀凛负手径直掠过,淡淡的清冽松香飘忽鼻尖,“随我过来。”
错身擦肩的一瞬间,萧怀玉颤颤的眉眼恢复平静,眸色平淡地跟在他身后,默默无言。
方才她所言确实真假掺半,虚虚实实。
萧怀玉眼帘半垂,思绪骤然回到昨日洛水竹亭的不期相遇。
在华色映红半边天的晚霞里,清波潺潺的洛水竹亭中,一弯一绕的木桥流水处赫然出现一道身影。
萧怀玉从霓裳羽衣阁取完衣裳珠钗,思绪游离正想着心事,却在回环曲折的木桥上,猝不及防与一褚色金纹刺绣衣袍的男子相撞。
说来不免俗气,伴随着环佩叮当声的响起,那男子在她将要跌入洛水的一瞬间勾住她的腰身,英雄救美。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萧怀玉清清楚楚地看见他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惊艳之色。
轻声道谢后被男子逐渐幽深的眸色惊住,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连忙拜别。
然而,那男子却在分别之际,不由分说地取下腰间玉佩强塞到萧怀玉手中。
留下意味深长的一眼便转身离去,意有所指的话语萦绕在她耳畔,“明日洛水竹亭,不见不散。”
萧怀玉握着手中的烫手山芋,凝望着挺拔伟岸的背影渐渐离去,眸里波澜微起。
元冽,当今太子的独子,身份尊贵的皇长孙殿下。
他性情善变,喜怒无常,府中美姬娇妾更是如百花盛开,千娇百媚、姹紫嫣红。
由此可见其并非良人佳婿,亦非她心中理想情缘,这约是断断不能赴的。
“怀玉?”
一声呼唤拉回了萧怀玉飘远的思绪,抬眸的一瞬神情有些恍惚,“哥哥刚刚说什么?”
萧怀凛停在竹林深处的四角亭中,长身玉立,鹤骨松姿。
男子微偏回眸,眉目清隽若横山临水,衣袂翩然仿有仙风道骨,如昆山润玉,如雪水清泽。
萧怀玉有片刻的怔然,而后提起裙摆拾阶而上,“哥哥能否帮我将此物还给长孙殿下?”
男子眸色淡淡,接过玉佩,“你当真不愿意?”
元冽此举不言而喻,无非就是男女之间的示好之意罢了。
萧怀玉与萧怀凛皆心知肚明,一旦被身份尊贵的皇长孙看上,除非他自己放手,否则即使是萧王府的郡主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嫁过去。
然而元冽早已迎娶正妃,后宅里还纳了侧妃两位,更遑论没有名分的妾室通房,那更是数不胜数。
萧怀玉若是嫁过去,凭借萧王府最高也只能得个侧妃之位,今后不仅要与其他两位侧妃勾心斗角,还要受正妃的掣肘。
显而易见,此番结果并非整个萧王府所愿所求。
思及此,萧怀凛眉心微凝。
萧怀玉小心翼翼地抬起眉眼,“对不起,哥哥。”
她知道这个要求确实有点强人所难,毕竟那人是皇长孙,天家威严不是一个异姓王府可以与之抗衡的。
可她只是一个久居王府的郡主,走投无路只能求助萧怀凛,毕竟萧王萧崇远在边外,王府唯一的掌权人便成了萧世子。
萧怀凛面容清冷,眸光淡淡轻扫面前之人的窘迫,“他可有说什么?”
萧怀玉心尖一颤,竟然觉得自己犹如曝光于光天化日下的蝈蝈蛐蛐儿,单单是他寥寥的几眼,所思所想皆无所遁形。
她如实相告,“今日洛水竹亭,不见不散。”
闻言,一向云淡风轻的萧怀凛眉心蹙然。
元冽此举太过孟浪唐突,且不论萧怀玉是绥阳郡主,即便是面对寻常人家的女郎小姐,也不应因一面之缘便赠随身玉佩,更甚至发出幽会密约。
亭内气氛倏然凝滞,竹林吹拂而来的清风也略带涩索。
萧怀玉拿不准萧怀凛的心思,心中暗自焦急,面上也难以掩饰显露了几分,“哥哥?”
不过一瞬,萧怀凛眉目恢复清然,“你先回曲水阁吧。”
话音一落,萧怀玉眸中粲光骤现,嘴角噙着温婉的笑意,“多谢哥哥,那怀玉就先回去了。”
萧怀玉提起如云堆叠的裙摆款款离去,走出竹林的那一刻蓦然回首。
眸光里俨然映出一道清俊矜贵的松柏背影,屹立于轻简竹亭中。
水平如镜的心湖好似莫名伫立了一只蜻蜓,忽然到来又忽然轻轻一点,随后振翅飞远,唯余泛起的微波涟漪慢慢荡漾开来,渐渐归于平静。
萧怀玉眸色微闪,合于腹前的双手不自觉握紧,沉吟片刻终转身离开。
午后,洛水竹亭。
天气变幻莫测,方才还风和日丽,现今雨丝淅淅沥沥。
水珠线线滴落于洛水湖面之上,一层又一层的涟漪向外晕开,此起彼伏。
元冽端然沉坐四角竹亭中,茶香四溢、雾气袅袅,一身墨色金纹刺绣的长袍顺滑垂地,堆叠于黑金靴处。
李执一身黑衣劲装守候在旁侧,双手环胸抱着长剑,眼里透出戏谑之意,“殿下,已经两个时辰了。”
元冽无甚情感地瞥他一眼,不曾言语,食指扣在青石桌边沿一下一下地敲击着。
滚烫的茶水已然冷却,元冽眸色幽深,一抬眸便掩去暗色,拂袖起身,“走吧。”
“殿下不等了?”李执眉尾轻挑,连忙撑起油纸伞,“万一你走了,那位郡主就过来了呢?这岂不是阴差……”
然而,元冽却陡然脚步一顿,李执险些撞了过去,循着他的眼神望去,略有惊讶,“阳错……”
蜿蜒木桥的尽头,伴随着风雨窣窣吹落的竹叶声响,一抹雪色撑伞身影赫然出现于朦胧雨雾中。
一步一步朝竹亭走来,腰间琼瑶微动,荡漾着如水裙摆。
元冽唇角噙笑,凌冽的眉眼染上笑意,眸色定定地盯着来人,然而下一瞬却骤然滞住。
静然立于竹亭阶下的山水秋居伞面缓缓上抬,水线连绵下渐渐显出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眸。
元冽蓦然攥紧袖下的手,食指上的墨龙银戒熠熠生辉,瞬息掩去面上的诧异,“原来是萧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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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胧雨雾中,是张清俊矜贵的男子面貌,而非温婉静姝的女子容颜。
李执惊愕之色溢于言表,张张口却不知道说些什么,行抱拳礼,“见过萧世子。”
萧怀凛嘴角勾笑,面目温和,如仙非尘,“微臣见过长孙殿下。”
“今日天公不作美,早上还烈日灼心,下午便沥雨淅淅,萧世子可要进来躲雨?”失望不过一瞬,元冽又恢复龙章华姿的皇室子弟模样,沉稳威严。
萧怀凛拾阶而上,收起油纸伞搁在一旁,“微臣贸然前来,实是有事叨扰,还请殿下勿怪。”
元冽侧身伸手,撩袍坐在石桌旁,“既有要事相商,不如就在此处吧,萧世子请坐。”
萧怀凛颔首,落座于他的对面,“多谢殿下,今日突发状况,微臣本想去东宫寻殿下,却不曾想殿下竟来了洛水竹亭,若是不小心惊扰了殿下的意趣,请殿下见谅。”
“无妨,萧世子体恤民生、心怀黎民,本殿敬佩不已,何来叨扰一说。”元冽深邃的眉眼幽不见底,“萧世子有话不妨直说,本殿若能一解烦忧,自是再好不过。”
“殿下可曾听闻苍云洲的海上盗贼一案?”
“自然。”元冽拾起一杯茶轻茗,眼帘微垂,“一月前运往苍云洲的一批货物被劫,便是这有‘金甲龙王’之称的盗贼所致,金额超过八十万两,官府出兵镇压搜查却一无所获,父君这几日为此心力交瘁,萧世子可是有何眉目?”
萧怀凛沉静道:“微臣外祖苏氏正好居于苍云洲临城九翼城,前几日突然得了个消息便快马加鞭送信,说这‘金甲龙王’的窝巢正在九翼城,微臣知道太子殿下夙兴夜寐,正为此事烦扰,殿下又敬重孝道,故前来为殿下分忧。”
元冽弯唇,“这个消息确实是意外之喜,本殿敬萧世子一杯。”
“为君分忧,乃臣分内之事,殿下过誉。”萧怀凛接过茶杯一饮而尽,指尖骤然顿住,眸色微变。
雪上青莲,这是萧怀玉最喜爱的茶饮。
元冽昨日赠送玉佩竟是有心之行而非偶遇之举,显然是有备而来。
元冽时时刻刻关注着萧怀凛的神色,自然未曾放过这转瞬之间的变化,意有所指道:“萧世子觉得这雪上青莲如何?”
“入口微涩,回味清甜,甚好。”萧怀凛恢复了一如既往的从容淡定,仿佛方才的容色微变是错觉。
元冽眉目微弯,“萧世子既喜欢,本殿这里雪上青莲甚多,待会儿东宫会遣人送些到萧王府,也算今日萧世子帮助本殿的谢礼。”
“多谢殿下厚爱。”萧怀凛取出那枚黄白玉佩置于石桌上,这才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前几日王府中人偶然拾得这枚玉佩,苦寻失主无果,碰巧微臣看见,认出是殿下的贴身玉佩,今日正好有事与殿下相商,便顺便来归还玉佩。”
元冽眸光微微变暗。
萧怀玉不仅将这玉佩托萧怀凛转交,还声称是路上偶然捡拾。
此番举动分明是对元冽的心意视若无睹,全不在意。
李执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主子的脸色,心里暗暗倒吸一口气。
主子不如意,属下就得受罪。
元冽面色渐冷,唇边却挂着清润的笑意,“原是萧王府的人捡拾,本殿之前不知何时遗落了玉佩,寻了好久却无甚结果,如今失而复得,便是喜上加喜。只是不知是王府何人拾得,这玉佩于本殿而言意义非常,本殿想亲自当面道谢。”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如今物归原主,微臣还有琐事处理,就不叨扰殿下了,微臣告退。”东西已经送到,萧怀凛没有继续待下去的理由。
李执盯着消失在雨幕中的雪色身影,颇有些幸灾乐祸,“殿下,绥阳郡主这是拒绝你的示好了呀。”
元冽收回玉佩挂在腰间,莹润的光泽在黑金裙袍中越发耀眼夺目,眼里透出危险的意味,“你最近话很多,是安排给你的事情太轻松了吗?”
李执瞳孔睁大,身上立马泛起鸡皮疙瘩,想到那些千奇百怪的惩罚便毛骨悚然,连忙摇头拒绝道:“不不不,殿下,属下一点也不轻松。”
元冽凝望着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的那抹雪色。
深邃的眉眼越发幽暗深沉,刀削斧刻的面容冷峻无比,散发着浓浓凉意。
这厢,萧怀凛撑着油纸伞行走于白茫绿意之中,偶一抬眸却见洛水湖畔安然停置的马车。
车帘两侧垂着翠竹青萧八角宫灯,珠帘里一道青色丽影若隐若现。
见状,萧怀凛眸色幽静,信步而行,久久等候的侍女一见到他便立马迎了上来,扶他上马车。
听到声响,萧怀玉立即掀开珠帘,神色略显急迫,“哥哥,如何?殿下有没有为难你?”
迎面相撞,两人几乎同时神情一滞。
2. 虚实梦魇
萧怀凛眉目清淡,缓缓展开纸条,秀丽规整的字迹映入眼帘,短短几字,足够激起他眉心紧凝,眸色暗涌。
郡主失踪,下落不明。
顾清皱紧眉头,难以置信道:“莫非真是郡主出了事?”
主子向来从容不迫、淡定自若,这一生唯有四个人能引起他情绪起伏。
一个是自幼伴他成长、却悄然失踪的萧瑾。
一个是知遇之恩、却与世长辞的云禾公主元漪。
一个是抚养之恩、如今远在边外的萧王萧崇。
最后一个便是萧王府绥阳郡主、异父异母的妹妹萧怀玉。
萧怀凛执起纸条置于火焰中,看着它一点点燃尽成灰,透过烛光的眼眸渊深难测,“查,无论付出何种代价,必须保证她安然无恙。”
“是。”顾清一脸正色。
京城外。
星夜高悬,月华淡淡,一辆马车穿过丛丛树林,踏起无数尘烟,阵阵马蹄声和着虫鸣声惊醒整个暗夜。
马车垂落的两个八角宫灯摇摇晃晃,昏黄的烛光下赫然坐着一位黑衣男子。
李执支起一条腿,屈膝撑颌,慵懒地摇晃着另一条悬空的腿,慢悠悠道:“殿下,我们已经出京城了。”
蓝紫色的窗纸里,一道隐隐约约的男子剪影弯下腰身,与另一个略显娇小的身影渐渐重合。
元冽扶住女子双肩靠在怀中,信手执起一旁温好的茶水,递到她唇边,“药效还有一个时辰才过,你先喝点茶水润润口。”
萧怀玉无法说话,全身软绵绵地躺在他身上,小小啄饮了一口。
“绥阳郡主要是早这么听话,本殿也许就不会做出给你下药的下下之策了。”男子取出锦帕拭去唇瓣上残留的些许水迹。
女子置若未闻,阖上双眸,俨然一副不想理他入睡就寝的模样。
元冽不怒反笑,按着她的唇瓣细细描摹,眼里透出几分涌动的危险,“你现在还不能说话,本殿不怪你,好好歇息吧。”
珠帘摇晃,碎影绰绰,落在女子眉眼却平添几分岁月静安的错觉。
元冽指腹摸了上去,脑海中映出那春山秋水般的含情眉眼,陷入了沉思。
其实萧怀玉扬开笑意时并非遥遥相望的温婉娴静,反而会露出几分女儿家的娇俏明媚,除去了含泪时的楚楚可怜。
他曾亲眼目睹过与明容待在一起的她,笑容如沐春光,绵绵情意在眉眼间流淌,深情如斯。
如今她已换上玄黑衣袍,冷面时展现出的孤寂清绝之感,散去了平日锦衣华裳时的端庄淑慎。
每一面都不同,却又每一面都令人为之惊艳。
元冽的嘴角忽然咧出一道玩味的笑意,几日的时间,想来萧怀凛应当已经知晓萧怀玉失踪一事。
只是不知,他准备何时来营救他的妹妹呢?
萧怀玉在梦中睡得并不安稳,眉宇间紧紧皱着,额间沁出的汗珠越来越多,嘴唇蠕动着像在梦中呓语。
眼前是层层白茫茫的云雾,随着它的逐渐散去,奔涌而来的是浓郁的黑雾。
她咬着牙关,故作镇定地伸手探去,然而触碰肌肤的却只是一片虚无。
她瞬间弹了回来,仿佛摸到不可言状的东西,四周寂静无声,不知过了多久,一如既往的静谧显得十分诡异。
萧怀玉心惊肉跳,几乎要跳到嗓子眼。
突然眼前场景立时变幻,一道可疑的白光闪过,等她再次睁开眼时,赫然置身于一处街道的正中央。
道路两旁的建筑十分熟悉,她小心地看了一眼周围,全身好似被定在原地。
萧怀玉呼吸一滞,头皮发麻。
她所在的位置视线范围比较开阔,视角不偏不倚,正好将眼前一幕悉数纳入眼帘。
不远处的拐角经过一位妙龄女子,一身天青色银纹轻纱锦裙,温婉清丽,手中抱着一个紫檀木盒,面上含着温柔的笑意。
可就在下一瞬,青衣女子骤然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扒着墙探出头。
她面容瞬间失色,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东西,垂下眉眼看了看,便呼气吹灭了手中的提灯,悄无声息地放在地上。
青衣女子再次探出了头,萧怀玉顺着她的眼神望了过去。
街道的另一旁,顿时出现一个高大伟岸的男子身影,肩膀宽厚,如山一般巍然屹立。
黑色金边的锦袍彰示着此人身份的贵重,青衣女子连忙侧过身子躲在墙角。
黑衣男子面前跪着一位垂头抱拳的黑衣人,黑色面纱下的双眼一抬,不知是注意到了她还是那名青衣女子。
“殿……”
话没来得及说完,黑衣人胸口迎来结实的一脚,顾不得面纱飘落地面,喘着粗气磕头道,“属下有错,还请……”
“废物。”
黑衣男子冷气沉声,大步流星走近他的身旁,二话不说直接拔出身侧随侍腰间的佩剑。
萧怀玉莫名觉得这幅场景似曾相识,好似亲身曾经经历过一般。
可她来不及细想,电光火石之间。
剑光刺眼,黑衣男子横剑一抹。
黑衣人的脖颈瞬时裂开一道血色,液体喷洒而出,飞出的血花溅到黑影冷冽的衣裙和眉眼上。
死不瞑目,尸体轰然倒地弹了一下就再无任何挣扎,睁得瞪圆的双瞳恰巧不巧地正好与女子四目相对。
青衣女子缩回角落,脸色发白,难以置信地捂住口鼻,手在小幅度地颤抖。
黑衣男子从袖中掏出一件四四方方的白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脸上的血迹。
直到擦至皮肤微红,才扔掉染血的帕子,悠悠荡荡落在衣裙下摆处。
杀人场面过于血腥,青衣女子咬紧牙关不发出一点声响。
萧怀玉心里狂跳,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那黑色背影好似背后长了双眼睛,能够感觉到急促微弱的呼吸,受到指引似的朝某个方向扭头。
在青衣女子的惊恐中,黑衣男子缓慢转身,好似有意在折磨藏在暗处的她。
黑影回眸的那一刻,她瞳孔地震,连忙缩了回去闭紧嘴巴屏住呼吸。
然而这里安静得过于诡异,慌忙跳动的心越发惶惶不安。
青衣女子从未见过这种场面,心神不够坚定,一手抱紧生辰礼、一手提起裙摆拔腿就跑,仿佛后面有阴魂厉鬼在追一般。
听到动静,黑影立时皱眉,握紧手中之剑再次凝起杀意,循声望去时,拐角处瞬时出现熟悉的青色衣角。
黑衣男子似是回忆到了什么,薄唇微勾。
萧怀玉却在两人同时转头的一瞬如遭雷劈,面容煞白。
那青衣女子与她竟然长得一模一样,而那黑衣男子正是当今太子的独子,长孙殿下元冽。
她忽然意识到,这也许是个梦境,并非真实世界。
萧怀玉使劲动着手脚想要离开这里,却始终无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惊慌失措的青衣女子穿过她的身体。
眼前又是一道白光闪过,眼前之景瞬间归于黑暗。
一道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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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的身影在黑雾中胡乱奔跑,飞扬的裙裾显示着此人的慌不择路。
一张熟悉的面容径直穿过黑雾直直迎面向萧怀玉撞来,她立即抬手遮挡。
等落下手掌时,她看见一处黑黢黢的树林,枝繁叶茂,在夜间张牙舞爪,深处涌动着令人心生恐惧的黑气。
青衣女子骤然停下了步伐,身后紧跟而来的脚步声像在恶鬼低语。
进退维谷,她已陷入两难之境。
“长孙……殿下……”青衣女子立在原地,声音发颤。
极速奔跑被风吹起的泪意刹那一僵,连泪珠也挂在了睫羽上将落未落。
“绥阳郡主,我们又见面了。”黑衣男子弯唇,转动着指上的墨龙银戒,一步步侵入青衣女子的安全距离。
萧怀玉脑中突然传来一阵刺痛,就像有人在刻意拨弄她的神经一样。
她捶了捶头,睁开双眼。
黑衣男子近在咫尺,极度恐慌的一瞬间,萧怀玉竟回到青衣女子的身体中。
夜色昏暗,黑幕中亮着点点寥落的星光,像极了此时黑衣男子的深沉眼眸,浓稠一片,仿佛要将她深深吸入其中。
这明明不是现实,为何心中的恐惧之感如此剧烈和真实?
萧怀玉呼吸微滞,摸索着虚空的黑暗连连后退。
男子沉下的眉眼微微勾挑,连带着嘴角延出的笑意也越发瘆人。
高大伟岸的黑影渐渐笼罩住娇小窈窕的身躯,直到退无可退。
萧怀玉惊呼一声抬手挡住自己,“不要过来。”
背后传来坚硬的触感,她已经撞到了树桩上,手中的紫檀木盒倏然落地。
元冽置若未闻,墨色金线刺绣长袍竟然在暗处隐隐发光,同色长靴慢条斯理地磋磨着面前之人的心理防线,“郡主刚刚可都看清了?”
“长孙殿下,夜色天凉、霜华露重,还是尽快回府为好,莫要受了风寒。”萧怀玉颤颤地抬眉,避而不答。
视线跟随着男子拉下她手腕的手移动,最终战战兢兢地落在浓眉凤目上。
萧怀玉咽了咽口水,“殿下,怀玉出府太久,哥哥定然也十分着急,还请殿下……”
话语戛然而止,鲠在喉间,那人伸出一只手,她向后缩了一下闭上眼睛。
元冽弯唇轻笑,慢慢地俯身,那仓皇惊慌中落下的紫檀木盒便躺在掌心,“绥阳郡主怎么发抖成这样?本殿只是想提醒一下郡主的东西掉了罢了。”
国色天香,倾国倾城。
说的,便是眼前之人,萧王府绥阳郡主。
思及此,元冽又是轻勾唇角,眸中划过一丝戏谑之意。
萧怀玉伸出双手,怯怯地接过紫檀木盒,“多谢殿下。”
谁料,元冽在她指尖微触时竟直接向后一撤,手中立时落了空。
“绥阳郡主,好像很怕本殿?”
萧怀玉尴尬地收回,弱弱解释道:“殿下……许是夜色昏暗,殿下一时眼花看错了,怀玉并无害怕。”
话虽如此,可她亲眼见过元冽杀人的样子,二话不说长剑一划,便抹掉了那人的脖子。
睁大双眼死不瞑目,了无生气的尸体赫然倒下,直到死亡的那一刻,他可能都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死。
甚至,那双遍布血丝的双眼还在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本殿听闻萧王府的绥阳郡主仙姿姝色、出尘绝然,有九天素女飞天之姿,寒宫仙娥脱俗之容,如今一见,名不虚传。”元冽握住纤细的手腕,一点点掰开攥紧的指节。
3. 决心逃离
“本殿听闻萧王府的绥阳郡主仙姿姝色、出尘绝然,有九天素女飞天之姿,寒宫仙娥脱俗之容,如今一见,名不虚传。”元冽握住纤细的手腕,一点点掰开攥紧的指节。
紫檀木盒瞬间交换了位置,仿佛还带着那人的余温。
萧怀玉只觉得手心发烫,略显无错地拂去沾染的些许尘土,“殿下过誉,世人传言多有夸张之嫌,怀玉不过蒲柳之姿、平庸之貌,担不得如此夸赞,还请殿下莫要当真。”
“郡主是觉得本殿偏听偏信?”
听不出话语的喜怒,萧怀玉便要俯身行礼道歉,“怀玉失言,请殿下恕罪。”
元冽摸上她的胳膊慢慢扶起来,暧昧地指尖打圈,“郡主何罪之有?”
萧怀玉下意识地抽回手,却忽然凝滞在半空。
金线黑边的袖角强势地挤入眼帘,制住她的手肘无法动弹,声音沉沉萦绕在四周,经久不绝,“绥阳郡主可是不喜本殿?”
这句话显然已有愠怒。
暗影曳曳,萧怀玉的心随之动荡,唇角扯出僵硬的笑容,“殿下,我……”
元冽拂袖转身,黑色锦袍灌了半边夜风,“夜色已深,本殿亲自送绥阳郡主回府吧。”
“殿下,深更半夜……”萧怀玉的话噎在了喉间。
此举不妥。
不容人拒绝,元冽扯住手腕便往不远处的灯火走去。
萧怀玉盯着拽在手腕上的骨节,白皙如玉的肌肤上隐隐约约能见青红的血丝,疏冷的月色洒落在墨龙银戒上,越发神秘莫测。
如同它的主人一般,喜怒无常,琢磨不透。
“到了。”隐于暗侧的薄唇轻轻张合。
高大繁茂的古树之下,两匹马儿哼哧哼哧地踏着马蹄,扬起似有若无的青草泥土混合的味道。
“今日多谢殿下好意相送,怀玉感激不尽。”萧怀玉不动声色地移开些距离,“只是王府已经安排好了马车,不便再叨扰殿下了,怀玉告退。”
话音落完,不等面前之人如何反应,萧怀玉径直朝反方向走去。
萧王府派没派人她不知道,可如今她必须马上远离元冽。
这个人好似一潭古井,深不见底、渊不可测,切不可随意招惹。
元冽眸色冰冷,一把拉过她的手腕,强硬地塞进马车,强势地重复了一次,“绥阳郡主,本殿亲自送你回府。”
萧怀玉还想推辞,却在触及此人阴沉狠厉的眉眼哑然失声,她还是不要触他霉头为好。
毕竟他才刚刚杀了人,此刻激怒他并不是什么好选择,万一他杀红了眼一剑也了结她怎么办?
萧怀玉被人强带着塞入马车,踏入的一瞬,所处之境立马又发生了变化。
她的眼前随即迎来一片黑暗,眼部渐渐感觉到不适,抬起手想揭下来,却骤然碰到一只宽厚的大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掌心传来坚硬之感。
萧怀玉细细摩挲着,一条裂着獠牙的龙在环形物上盘踞。
仿若烫手山芋一般,她瞬时弹回手,耳边萦绕着温热的吐息,“嘘,不要出声,不然会被他们听见。”
萧怀玉全身顿时僵硬,在惊恐和害怕中拳打脚踢,嘴里振振有词,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仿佛在给自己洗脑。
这是梦境,这是梦境,这是梦境……
萧怀玉“腾”地直起上半身,赫然对上男子犀利的眼神,心中又是一惊,面色白得可怕。
元冽皱着眉心,探究似地一点点逡巡女子的全身,最终取出怀中锦帕抚上她的额头,拭去涔涔冷汗。
现实与梦境突然重合,眼前一晃而过的锦帕就像梦中染上血迹的那张。
萧怀玉似受到极重惊吓,连忙推开,声音竟有些破音,“不要碰我。”
元冽眸色逐渐冰冷,积涌着沉沉的黑雾,暗流涌动,强硬地贴上女子面颊,一寸寸擦拭着,“绥阳郡主,不要惹本殿生气。”
脸部传来阵阵刺痛,逐渐泛起红晕。
他分明是故意加重了力道,就因为她刚从梦境中惊醒忤逆了他。
萧怀玉咽了咽口水,想偏头躲过他的刻意折磨。
奈何元冽似早有预料,在她躲避之前先制住她的脸,慢条斯理地来回擦拭。
不像温柔的抚摸,更像在欣赏掌下女子的惊恐,他意味深长道:“郡主这是梦见什么了?竟然流了这么多汗。”
萧怀玉咬紧下唇,克制着自己推开面前人的冲动,脸上仍有一条黏腻的毒蛇在吐信徘徊。
她害怕地闭紧了眼睛,身子却在看不见的情况下越发敏感,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
一只大手猝然抓住女子的手腕,似笑非笑道:“如今正值春末夏初之际,并非寒天雪地,绥阳郡主怎么抖得这般厉害?”
“殿下,你可不可以离我远一点?”女子的话说得断断续续。
元冽眉眼含着笑意,凑近她的耳边,磨了磨,“当然不可以。”
萧怀玉霎时脸色僵白,男子见状,胸腔溢出几声闷闷的笑声。
“殿下想带怀玉去哪里?若是哥哥知道,他定然不会坐视不理的。”她脑海中渐渐浮现一个清冷疏离的身影,睁开眼睛对着面前之人说道。
萧怀凛是她的哥哥,总不会袖手旁观,任由她被人欺凌侮辱。
纵使她们异父异母,可到底门面上是血肉至亲。
况且,母妃云禾公主和父王萧崇皆对其恩情深重,即便是看在他继父继母的面子上,也断然不会善罢甘休。
原本萧怀玉提到萧怀凛是想让元冽有所顾忌,毕竟他是太子殿下委以重用的能人贤士,两人算是为同一人效力。
不看僧面看佛面,萧怀凛多多少少能让元冽忌惮几分。
然而萧怀玉想错了,她看见男子起先平静的眉眼变得波澜不惊,好似渐渐升起一层黑雾,里面蛰伏着未知的危险。
元冽唇角噙着笑意,眼底却浓稠如墨,“你是说萧世子吗?”
“郡主既然落到了本殿的手中,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为好,你逃不出本殿的手掌心。”男子一手按着她的肩头,重重往下压,略带嘲讽之意,“至于萧世子,他会不会救你还尚未可知呢?郡主还是不要抱太大的期望为好,毕竟他此次去苍云洲可不单单是为了解海啸之患和盗贼横行的,期望越大失望也会越大。”
萧怀玉眉心紧蹙,“殿下这是何意?”
“绥阳郡主难道不知道萧世子还有位至交好友吗?”
女子垂下眉眼,袖下攥紧了拳头,没有言语。
萧怀凛成为萧王世子前原本叫萧凛,并非是她的亲哥哥,不过是萧氏旁支过继到萧崇名下的孩子罢了。
当年云禾公主因生下萧怀玉后难产,身子亏损,此后几年再无所出,萧崇膝下便只得一个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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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绵延萧氏嫡脉子嗣,萧氏一族决定过继旁支公子。
仔细筛选斟酌后,选择父亲早亡、母亲病故、却才华横溢的天才神童萧凛作为萧王府世子。
萧凛过继那一年才十岁,从嫡脉怀字辈改名萧怀凛,由萧崇亲自抚养教导。
而萧怀玉彼时还只是一个五岁稚童,时常与云禾公主居于无垢山,鲜少外出。
是以,两人虽然是名义上的兄妹,但交集却寥寥无几。
直到萧怀玉及笄那一年,云禾公主带着她回到萧王府,两人才真正地照面。
及笄后的三月,云禾公主返回无垢山时遭遇不测,遇险身亡。
萧崇担忧萧怀玉的安全遂让她留在萧王府,不再前往无垢山。
他却自请前往边关再未归来,王府的大小事宜悉数交由萧怀凛处理。
至今不过三年有余,萧怀玉与萧怀凛笼统也只见过十几面,何谈兄妹情谊有多深厚。
因此,她并无机会得知他还有一个挚友。
这一瞬,她终于意识到她与他之间的至亲情谊有多么浅薄。
萧怀玉自嘲苦笑,陷入了沉默。
元冽仿佛来了兴致,好整以暇地坐在她身边,娓娓道来,“那个挚友名唤萧瑾,也是萧氏旁支的公子,听说他们情谊深厚,相伴长达十年之久,这次早早出发去苍云洲,便是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前去调查真相。”
“若非萧世子心中急切,本殿也寻不到这般难得的机会带你出京城了。”男子慢悠悠说道,似在庆幸。
偏偏萧怀玉只觉得恶心,别过头去躲避他的眼神。
身为当今太子受尽宠爱的独子,皇长孙殿下,元冽出身高贵、眼高于顶、傲慢跋扈。
世间更有甚者传言,此人性情善变、喜怒无常、生性浪荡,府中抬了一个又一个美姬娇妾,不绝如缕。
此人并非良人,不可托付终身,况且她早已和颍国公府小公子明容定有婚约,两情相悦、不日将嫁。
不管如何,萧怀玉都无法接受。
无论是洛水竹亭那日,他不由分说便将随身玉佩塞到萧怀玉的手中,毫不避讳地留下一句,“明日午时,洛水竹亭,不见不散。”
还是后来取生辰礼物偶然撞见他当街杀人,追了一路然后强势地送她回府。
萧怀玉以为请求萧怀凛出面归还玉佩,再加上自己明里暗里的拒绝,便能让他打消念头,躲过此人的一时兴起。
偏偏棋差一招,元冽竟然传来一封虚假书信,以深闺密友之名将她诓骗到霓裳阁,以蒙眼下药的卑劣手段强行掳走。
“殿下到底想要什么?”萧怀玉忽然冷不丁地开口。
元冽微不可查地亮了一下眸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之前他是另有所图,可两次亲眼目睹女子的绝色容颜后,他忽然改变了主意。
或许,这个计划,可以鱼与熊掌兼得。
萧怀玉抿唇,如今出了京城,岚姨鞭长莫及,萧怀凛又远去苍云洲,自顾不暇。
无论生死,她绝不能坐以待毙。
为今之计,她只有自己可以依靠,逃离元冽。
若是一味地等待别人救援,就意味着将性命的决定权放到他人手中。
而她,不想拥有藤萝系甲之命,不想依附他人而活,更不想失去自由,做那供人玩乐的笼中鸟、金丝雀。
4. 下落不明
而她,不想拥有藤萝系甲之命,不想依附他人而活,更不想失去自由,做那供人玩乐的笼中鸟、金丝雀。
心中下定主意,萧怀玉渐渐有了主心骨。
思绪落定,身体有气无力的虚弱感虽已逐渐消失,但喉间一股干哑晦涩的感觉却翻涌而至。
她信手捏起茶盏斟了一杯,递到唇边便要一饮而尽。
然而贴面的一刻,指尖瞬时顿住,眸色骤变。
眼睫轻颤,定定地落在杯中琥珀色的茶水上,悠悠飘荡的雾气飞入鼻尖,淡淡涟漪晕开熟悉的清香。
元冽倚在车壁上,慵懒闲散,微微弯唇,好整以暇地盯着她的反应,“绥阳郡主,本殿‘特意’为你准备的雪上青莲可还满意?”
一点荡漾的茶水触及唇瓣,丝丝缕缕落入喉间。
入口微涩,回味清甜。
这是她在萧王府最喜爱的茶饮,没想到他洛水竹亭赠送玉佩、霓裳阁蒙眼掳走,皆是有心之行、有备而来,并非一时兴起。
萧怀玉面色霎时苍白,神情僵硬。
元冽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夺过女子指中的茶杯,就着若隐若现的唇印仰天饮尽,搁置在一旁发出清脆的响声。
“雪上青莲,名不虚传,确实清甜可口。”他意味深长地扫过她紧紧抿着的唇。
萧怀玉呼吸微滞,屈了屈手指,盖上方才梦醒时从身上滑落的斗篷,阖上眼眸作势睡去,翻过身躲避某人狡黠捉弄的目光。
明明几日前的洛水竹亭才是初次见面,元冽竟然将她的喜好打探得一清二楚,甚至不顾她已有婚约强行带离京城。
行事如此雷厉风行,灭口时又杀伐果决,想来此人说一不二,不容他人置喙。
显而易见,不能与其硬碰硬,况且她也不会武功,如此看来便只能智取了。
想着想着,萧怀玉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元冽则倚靠车壁阖眸养神。
次日清晨,虫鸣之声已然散去,车外逐渐传来喧哗之声。
吆喝叫卖连绵不绝,黄发垂髫言笑晏晏。
萧怀玉睁开迷离惺忪的双眸时,抬手遮住双眼慢慢适应,明媚的日光穿过车帘映入车内,亮堂了整个车间。
日夜兼程、披星戴月,他们这是到了何地?
女子垂眸思索,一双无法忽视的视线突然定在她身上,目光如炬。
萧怀玉僵硬地转过身,直直地撞入那深邃幽深的眸子,里面仿佛翻涌着汹涌波涛。
她心中一惊,他什么时候醒的?
元冽安然沉静靠在一侧,发尾略微凌乱,挑起眉尾,“早上好,绥阳郡主。”
萧怀玉抿唇,连忙倒了杯茶水灌入口中润润喉,全身心都舒服轻盈了许多,“殿下,这里是什么地方?”
“梁平城。”元冽捏起茶盏斟了两杯,一杯递了过去,一杯端至唇边,悉数灌入喉间,“过了梁平城,便是易洲,再往前走,就到了九翼城,经过坨罗之海,就能顺利抵达苍云洲。”
“殿下为何要带怀玉去苍云洲?”她接了过来,并未饮下,而是握在手里微微颤抖。
萧怀凛早早出发离开京城,目的地就是苍云洲,他如今趁他不在掳走她,为何又要带去同一个地方?
元冽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本殿带郡主去见你哥哥,”男子避重就轻道。
车壁突然传来三声不急不缓的扣响,马车随之停了下来。
元冽朝她伸出宽厚的手掌,“午时将至,郡主可要用膳?”
萧怀玉腹中空空,此时确实感到几分饥饿。
前几日与明容一起外出同游,本来计划去珍馐府用膳,奈何半途中突然送来闺中密友的书信,说有事请她去一趟霓裳阁。
不料,却是元冽有心谋划。
这几日路程颠簸,胃口不是很好,现在算来应有好几日未曾吃过好的了。
萧怀玉抬起眼眸,毫无意外地与某人势在必得的眼神碰撞,张了张唇,最终还是合上未曾言语。
默默放下茶水,蜷缩回属于她的角落,垂下头颅,摇摇头委婉拒绝道:“怀玉现在还不饿,就不打扰殿下用膳的兴致了。”
男子赫然起身,衣袍猎猎风响,侵下半身强行威逼进入她的眼帘,“郡主就这般害怕本殿?”
元冽眼里晦暗翻涌,沉沉的声音散发着寒意冷气,“难不成,本殿是什么地府阎罗、索命无常吗?”
“殿下说笑了,您气宇轩昂、龙章华姿,怀玉钦佩不已,又怎么会害怕呢?”萧怀玉稍稍后退身子,远离那侵略性极强的金边墨衣,讪讪一笑,捡了些好话阿谀奉承。
一心只盼望他能情绪稳定些,莫要再像之前一样动不动就对她牵拉捏扯。
“是吗?”元冽皮笑肉不笑,一寸寸挪到她的身边,探下头去盯着她的眼睛,似在辨认是真是假,“郡主,身体是不会说谎的,你明明在远离本殿,却口是心非,诓骗本殿。”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话音一落,元冽一把捏住她的下颌,抬了上来与她四目相对,“比起郡主的虚情假意,本殿还是更喜欢你泪眼婆娑的样子,真是惹人心疼、令人心生怜惜。”
男女力量本就悬殊,加之他自幼习武,她却对此一窍不通。
萧怀玉便毫无反击之力,只能任凭他为所欲为。
“你的这副眼神,坚韧中夹杂破碎,顽强中交织隐忍,真是让本殿心生欢喜。”元冽唇边绽笑,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女子的容颜。
萧怀玉紧蹙眉宇,心中暗道,一言不合就动手动脚、严词厉色,真是个疯子。
萧王府,大厅。
彩梁画栋之下,一道青绿色的身影犹如松柏立于天地,身姿挺拔。
男子眉心微蹙,面带焦急,显然在为某事担忧。
一位年至中年的柔美妇人行色匆匆赶来,正是萧王府的掌事管家。
织岚柳眉间尽是蹙意,俯身行礼,“明公子,您还是先回去吧,若是郡主有什么消息了,奴婢定然会马上派人通知公子的。”
明容摇了摇头,眉宇笼罩着层层阴云,“岚姨,三日过去了,玉儿还是没有一点消息吗?”
织岚沉吟片刻,叹了口气,“还未收到消息,如今郡主身在何处,奴婢也不知晓。”
“对不起,岚姨,是我的疏忽,才会令玉儿遭此大难。”男子愧疚地垂下眉眼。
“郡主一向与人和善,从未与他人交恶,想来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织岚安慰道,可眉宇间仍是浓愁莫展。
话虽如此,她却心中隐有不安。
明容抬起眉眼,眼神坚定道:“除非已有玉儿消息,否则我便一直在此等候。”
妇人心中暗叹,“公子若有吩咐,可以随意使唤王府中人,奴婢先行告辞。”
话罢,织岚大步流星离去,回到房中立马换了一套夜行衣,整理装束完毕后越墙而出。
郡主身边的贴身侍婢连枝,以及当晚守在她身侧的暗卫全部被灭了口,想来此番掳走她的人定然武功不俗。
敢随意掳走王府郡主,身份肯定非富即贵。
至今出去查探的暗卫久久未归,可能也已遭遇不测。
既然探寻不到信息,那她就亲自去,虽然这几年鲜少使用武功,可也到底没落下,她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易洲,客栈二楼。
清俊孤绝的男子倚窗而坐,睫羽微垂,“怀玉还没有消息?”
顾清一脸惭愧道:“主子,属下查到郡主消失之前最后出现在霓裳阁,而后便渺无踪影。”
“看来是有人刻意抹去了行踪。”男子猝然震碎茶杯,散落的茶水渐湿膝上衣袍,晕开一片暗色。
萧怀凛眸色翻涌巨浪,捏着手中之物微微用力,字条立即粉碎成灰,灰飞烟灭。
不日前萧瑾才初现行迹,短短数日萧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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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却又突然失踪。
茶杯碎片四处滚落,萧怀凛眼神落在绽开裂痕的杯身上,仿佛上面依稀可见“如意顺遂”四字,若隐若现地跳动着。
他的思绪骤然神游,回到临行前的靡靡深夜。
萧王府,曲水阁。
夜幕低垂,月光逐渐稀薄,淡淡洒下余晖,原本就寥落的星光此刻也彻底黯淡。
萧怀玉回到曲水阁时,院落亭中安静沉坐一抹雪色身影。
而他的前面,亭外跪着层层包围的一帮人。
连枝一直关注着阁门,熟悉的身影一映入眼帘便欣喜地喊出了声,“郡主,你终于回来了。”
亭中垂着白纱帷幔,偶尔拂过的微风卷起飞扬,珠帘碎影摇曳其中,男子身后垂落的发丝也随之飘动。
萧怀凛静静茗茶,好似未曾听见,喝完一杯便又倒一杯。
整个曲水阁又恢复了先前的沉闷与缄默。
萧怀玉在疲惫中强撑起精神,默默走到他身边,愧疚自责地道歉,“对不起,哥哥,我回来晚了。”
“为何连枝没有同你一起?”男子眼帘半垂,语气平淡。
萧怀玉咬唇,原本苍白的脸色越发难看,唇瓣上印出一弯浅浅的月牙,“是我不让她跟着的。”
萧怀凛放下茶杯,终于抬起眉眼,整个人如同屹立扎根的大山,“奴婢的职责,便是守卫主子的人身安全,如今她失了职责,理应受罚。”
话音一落,萧怀玉还想继续解释几句。
连枝却抢先跪地求饶,面上皆是惶恐不安,“都是奴婢的错,请世子责罚。”
萧怀凛拂袖起身,轻轻抚了抚褶皱,轻飘飘地定下她的结局,“你倒是有自知之明,顾清,拉下去打二十大板发卖出府。”
萧怀玉难掩震惊,连忙护住委屈哭泣的连枝,不让顾清带走,“今夜是我不让连枝跟着的,哥哥能不能放过她?”
如果真让顾清带走连枝,只怕她不死也得丢掉半条命。
若是再撵出府去,她哪里还有命活?
萧怀凛眼神穿过萧怀玉,直直落在瑟瑟发抖的女子身上,面无表情、无动于衷地说道:“主子犯错,奴婢受罚,天经地义。”
“哥哥!”
萧怀凛眉眼一抬,眸中含着威压,“怀玉,你要记住,她今日让你独自一人回府便是玩忽职守,纵然这是你的命令,也免不了受罚。”
“可那明明就不是她的错,你为什么不罚我?”萧怀玉眼眶湿润。
“你是主子,她是奴婢,即使是你犯了错,她未能及时劝诫,就该受罚。”萧怀凛面色平静,一字一句地说清原因。
今夜如此兴师动众、大张旗鼓,召集曲水阁所有奴仆侍婢,乌泱泱地跪了一地。
拿连枝杀鸡儆猴,便是作为萧怀玉今夜晚归的惩罚。
她不该视自身安危于不顾,一次两次尚能无事发生,可若是一直不曾管教干预,总有一日会有意外发生。
萧崇远走边关之时,特意叮嘱将萧怀玉托付给他,必须护其性命,一世无忧。
若非云禾公主与萧王皆对他恩重如山,以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格,定然不会多管闲事。
这三年他已经仁至义尽,为萧怀玉费尽心机挑选如意郎君,便是为确保她下半辈子的幸福。
萧怀玉拉拉他的袖角,退而求其次,可怜兮兮地哽咽道:“哥哥,给连枝一个机会好不好?你打了她板子就行,你不要把她发卖出去。”
萧怀凛向来说一不二、不容置喙,若是强行硬刚,恐怕不仅不能解救连枝,反而将她推向深渊。
萧怀凛淡淡抚开她的手,冷酷淡漠地不近人情,“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规矩不可废,她今日犯了错,就应该承担相应的后果。”
“哥哥,我求求你了,连枝是母妃留在我身边的最后一个人了,我不能没有她。”萧怀玉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满含祈求道。
5. 危机初现
“哥哥,我求求你了,连枝是母妃留在我身边的最后一个人了,我不能没有她。”萧怀玉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满含祈求道。
云禾公主。
萧怀凛偏过头,叹了一口气,略显无奈,“罢了,你若非要继续留她在身边也不是不可,那就换成三十大板好了,若她能捱过去,便算你们主仆情分未灭。”
萧怀玉扯出笑容,“多谢哥哥。”
只要连枝还待在萧王府就行,至于打板子之类的,萧怀凛总不可能亲自监罚吧。
思及此,她暗暗递了个眼神给萧怀凛身侧微微垂首的柔美妇人。
织岚注意到某人的目光,抿着唇掩饰笑意,几不可察地点头,随后再次恢复安静。
萧怀凛似是有所察觉,淡淡瞥了一眼织岚,“顾清,你带连枝下去,亲眼看着她受刑。”
“是。”顾清行动快速,立马抓住连枝的胳膊,连拉带拽地离开曲水阁,并挥手屏退剩下的所有人。
织岚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径直跟在顾清的身后。
萧怀玉面上的笑意瞬间变得勉强,略带幽怨地盯着他。
萧怀凛重新撩袍坐下,“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我做的你不满意?还是说,你想让我按照原来最先的惩罚来?”
“别……”萧怀玉趁其不备瞪他一眼,咬牙切齿道,“我很满意,想来哥哥也很满意。”
她难得的真性情,唯有在他面前才敢显露几分。
萧怀凛突然失笑,眉目清俊生辉,“你不是说要为我践行吗?”
他并没有忘记,今夜来曲水阁的真正目的。
萧怀玉犹豫地递出紫檀木盒,咬咬唇愧疚道:“哥哥,对不起,这是你的生辰礼物,就是可能没有最开始那么完美了。”
萧怀凛看了她一眼,接了过来,木盒各个角落皆有不同程度的磨损,有几个角还沾染了泥土。
伸手揭开盒盖,一枚小巧玲珑的青铜酒器赫然躺在黄布中,做工细致、工艺精湛,器身刻着先代文字。
萧怀凛指腹一点点划过花纹文字,动作轻柔中带着几不可察的小心翼翼,“这上面刻着的字是什么意思?”
“如意顺遂。”萧怀玉指着每一个字详细解释,娓娓道来她三个月的努力,“这枚酒器是我亲自作图设计的,上面的字也是我一笔一划刻出来的,希望哥哥能喜欢。”
“我很喜欢。”萧怀凛莞尔一笑,好似浮冰碎雪遇见暖意融融的日光渐渐融化。
“哥哥,提前祝你生辰快乐。”
以前的两年里,萧怀玉也是这样用心地准备生辰礼物,可是却都不如此刻这般暖心。
萧怀凛眉眼微垂,合上紫檀木盒。
他的情绪从不外放,内敛、隐忍、克制是许多人对他的评价,就连他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唯有萧怀玉,她从未因为他的冷淡疏离而刻意远离。
可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片刻的柔情已然足够。
萧怀凛抬眸,所有波动的情绪霎时归于平静,“时辰不早了,你去就寝吧,好好休息。”
所以,他其实早就注意到她的脸色不太对劲了。
萧怀玉含笑点头,眼里流露出几分真情,“怀玉都听哥哥的。”
萧王府,流觞阁。
萧怀凛放下紫檀木盒的一瞬,眸间的暖意瞬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冷漠平淡。
他负手而立,背对匆匆而来的黑衣人,“说吧,查到了什么?”
黑衣人蒙着面仅露出一双鹰眼般锐利的眼眸,隐隐透出几分杀意,“回主子,属下查到萧瑾公子去往苍云洲后,在失踪前去过的最后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地下黄泉。”黑衣人如实禀报,“曾有人说,地下黄泉的幕后之人与长孙殿下紧密相关。”
萧怀凛眸中划过冷意,一字一句地咀嚼着,“地下黄泉?长孙殿下?”
“行了,你下去吧。”
“是。”黑衣人来无影去无踪,话音落下的一瞬便渺无踪影。
下一刻,顾清抬步走进殿内,眉宇紧蹙,“主子,暗卫来报,今夜郡主在华光街相继遇到了颍国公府小公子和长孙殿下。”
“可有说发生了什么事?”萧怀凛忆起萧怀玉初初踏入曲水阁的模样,心中隐隐不安。
面容苍白,眼眶微红,发丝凌乱,显然是在半路遇见了意外。
所以他见到她的那一刻,怒不可遏,必须惩罚连枝一番,才能让她们明白保护主子的生命安全是第一要义,绝不能擅自离开。
顾清一五一十地详尽说明,“郡主与明容公子倒是相谈甚欢,在金玉阁门前分别后还相安无事,不过郡主在回府的途中突然喊停马车,说是要为你取回生辰礼物,从玉器阁出来后,刚好目睹了了长孙殿下当街杀人的全部过程,郡主她……”
“怀玉被发现了?”萧怀凛冷眼一扫,“所以,你派出的人就是这么保护郡主的?”
顾清拱手跪地,敛下眉目,“是属下失职,可长孙殿下武艺高强,若是暗卫贸然出手,势必会暴露,这于主子的计划不利。”
“于是他们便决定在暗中观察,不到迫不得已便不出手,若长孙殿下并无伤害郡主之意,也算是皆大欢喜。”
“那若有伤害之意呢?”萧怀凛眸色微红,隐隐暗流涌动,“顾清,我以为你明白的,哪怕是千分之一、万分之一,只要有一点受到伤害的可能,就应该全力以赴,而不是畏手畏脚。”
五年前,他就是抱着这样的侥幸心理,才让那些人有机可乘,生生在他的眼前毁灭萧瑾。
他永远忘不掉,萧瑾在他面前燃尽成灰的模样。
他不能、也不允许,他身边之人再出现这种情况。
顾清愧疚地低下头,“是属下的错,属下甘愿受罚。”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萧怀凛难受地揉揉眉尾,“你退下吧,明日还要早点出发去苍云洲。”
萧瑾,他花了三年时间才弄清楚他假死失踪一事,直到前不久,又在苍云洲发现蛛丝马迹。
他究竟是死是活?
还是,背后隐藏着什么阴谋?
萧怀凛盯着案桌上泛黄的书籍,脑海中浮现出一幕幕萧瑾隔墙为他念书的场景。
深埋已久的青葱岁月在心里紧紧扎根,他颤抖地拿了起来,一页一页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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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
时间仿佛回到了年少,这些早已在他心里生根发芽的文字再一次鲜活跃动。
萧瑾,无论如何,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萧怀凛都会将幕后之人一个个揪出来,碎尸万段、以报此仇。
一声琉璃玉碎,惊醒沉思的男子。
他敛下眉宇,凝望着手心,仿佛仍有当夜残留的温度,只是如今,萧怀玉的安危之患迫在眉睫,事情总要有轻重缓急。
萧怀凛微微抿唇,心里赫然涌起一阵不详的预感。
元冽,怀玉莫名失踪会与他有关系吗?
东宫,正殿。
金碧辉煌的殿宇之内,绣柱雕楹盘龙画凤,金砖铺地,屋顶琉璃,十分奢靡华丽。
堪比神霄绛阙,桂殿兰宫,放眼所及之处,无不金碧辉煌,光耀夺目。
“殿下,长孙殿下那边有人来信。”一位头发须白的五旬老人手肘架这拂尘,双手捧着一纸书笺,踏入殿门。
大殿高堂之上,彩绘金砖的尽头,一道黄色锦衣华服的男子端然沉坐书案前,两侧堆叠小山般高的奏折,手持朱笔,眼神定定地注视着案上铺展的章文,未曾移开半分。
男子剑眉星目,蓄着短须,周身威严沉沉如山。
正是当今呼声威望最高的登基候选人,太子殿下元晟,年逾不惑。
“念。”元晟言简意赅道。
他眼帘未抬,神色平静,专心致志地批阅公务。
却在下一瞬骤然一顿,笔尖朱砂落下一滴,晕在奏折上慢慢干涸。
元晟搁下笔籇,凤眸微眯,金冠两边垂落的红线金珠微微晃荡,掩去几分眸中神色,分不清是喜是怒,“元冽掳走了绥阳郡主?”
“正是。”柳泉风撩开深紫色大监长袍,跪倒在地,双手呈上字条。
元晟淡淡瞥了一眼,接过来展开一看,眉心瞬时紧蹙,面露不悦,“为何?”
柳泉风微微摇头,“老奴尚未查清。”
“他如今到何处了?”
“易洲。”
“元冽呢?”
“萧世子天色破晓便策马离京,长孙殿下直到夜时落钥才出发,若是抓紧脚程,此时应该刚到梁平城。”柳泉风事无巨细地交代所有。
元晟眸底划过一丝厌恶,将字条递于火焰中燃尽成灰,沉声道:“你马上派人前去拦截,务必在他们两人碰面之前带离绥阳郡主,并将其平安送回萧王府。”
“记住,须保证她安然无恙,若是有一根汗毛受损,你提头来见。”
“是,老奴这就去办。”柳泉风躬身后退。
“另外,此事需秘密进行,莫要节外生枝,尤其是他那边,切不可走漏风声,如有需要,可以设下阻拦,别让他太快得到消息。”元晟在其临走之际,落下一句嘱咐。
男子起身踱步至窗前,负手而立,隔着一道大大敞开的轩窗眺望远方,眸色晦暗不明。
腰间昂贵的金玉配饰反射出刺眼的光芒,锋芒毕露,熠熠生辉。
元晟深深吐气,眉眼深邃中渐渐浮出几丝落寞和懊悔,唇边细语轻声呢喃着两个字,揉碎在秋日微风之中飘渺散去,“元漪,元漪……”
6. 初次尝试
元晟深深吐气,眉眼深邃中渐渐浮出几丝落寞和懊悔,唇边细语轻声呢喃着两个字,揉碎在秋日微风之中飘渺散去,“元漪,元漪……”
一道云鬟丽影悄然而至,体贴地为男子披上薄薄的一层斗篷,鲜艳的丹蔻在系带间穿梭后,立马便出现了一个福结。
女人声音清润如丝竹奏乐,沁人心脾,细心关怀道:“殿下,初秋已至,微风渐凉,莫要染上了风寒。”
元晟敛去眸中异色,嘴角噙着温润笑意,抓住身后之人的手握在掌中,转回身轻轻拍了拍,“太子妃今日怎么突然来本殿这里了,可是有何要事?”
贺敏舒一身紫色鸢尾纹曳地宫装,华丽非凡,金珠玉石点缀其间,金线勾勒缠枝花纹连绵裙身,做工精致、繁复异常。
云鬓高髻,金钗玉冠交相辉映,光泽熠熠,一举一动中,步摇流苏悦耳动听。
“殿下事务繁忙,臣妾不敢随意叨扰,只是云儿最近甚为忧虑冽儿此次苍云洲之行,昨夜做了个噩梦突然惊醒,心中后怕不已,连夜睁到天亮便来了臣妾寝宫侍奉,无论如何都要托臣妾前来询问一番。”贺敏舒顺势倚入男子怀中,额间抵着坚实的肩头。
女人红唇微扬,面上却做出一副左右为难的模样,“臣妾只有这么一个侄女,万分心疼,拗不过她的请求,就擅作主张前来问问殿下,冽儿如今到哪儿了?可还安好?”
元晟神色平静,揽住怀中人的肩头,安慰道:“冽儿一切安好,太子妃无需挂心,至于云妃那边,就有劳太子妃费些心力安抚一下了。”
“殿下放心,臣妾定不让这些琐事来烦扰殿下。”贺敏舒埋进男子颈侧蹭了蹭,十分体贴道。
“嗯。”元晟眸色波澜不惊。
梁平城,酒楼。
这是城中名声最广的酒楼,虽不如京城装潢精美,却也称得上清新雅致。
萧怀玉默默无言地跟在元冽身后,看着他扣在手腕上的指骨,一枚墨龙银戒赫然映入眼帘。
银戒上的墨龙高高盘踞,龙身蜿蜒,龙头更是神态凶猛,与它的主人简直是如出一辙,都是一副震慑力和攻击力极强的模样。
萧怀玉暗自苦恼,百思不得其解,她究竟是怎么招惹上这个长孙殿下的?
她本不愿与他过多接触,奈何此人根本不听,自顾自地拉着她便下了马车,直奔酒楼而来。
李执打点好一切,在前面引路,来到三楼视野最开阔的地方。
萧怀玉一抬眼,眸中所见便是人间烟火,唱声吆喝的行商坐贾,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在人群嘈杂声中,她落座于靠街一处,元冽则信手提起裙袍坐在她旁边。
李执默默上前,提起茶壶为两人斟好茶水,推到各自面前,“殿下和郡主请稍等,一会儿便能上菜了。”
萧怀玉立时蹙紧眉心,“莫要叫我郡主。”
她本就是被元冽强行掳走离开京城,若是叫人知道,一个身有婚约的王府郡主孤身一人与另一个妻妾成群的长孙殿下同行。
不仅萧王府会蒙羞,就连与不久前她定下婚约的颍国公府也会受到牵连,世家贵族最在乎名声,萧怀玉自然也不例外。
元冽眼帘微垂,深邃的眉眼下涌动着不明意味的笑意,唇边弯起一抹弧度,“不叫你郡主,那该如何称呼?”
萧怀玉撇开眼神,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是避之不及,“只要别叫我郡主就行。”
显然,这幅举动惹得男子心中不快,执起茶杯重重砸在桌面上。
清脆的“咚”声一响,竟出乎意料地掩去楼下的人声鼎沸。
女子眉心的蹙意愈发浓烈,这人怎么这么喜怒无常,动不动就发脾气?
元冽面无表情,唇部抿成一条直线,眉间阴云密布,并未开口说话。
萧怀玉虽一时不察,心中受了一惊,却也始终保持沉默。
两相无言,李执只好出来打打圆场,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那属下就唤郡主‘姑娘’了。”
萧怀玉点了点头,待在他身边真是如坐针毡、如芒在背,非常不自在。
正愁不知道说些什么时,一阵脚步声传来,店小二领着一些人鱼贯而入,陆陆续续端着饭菜进来,一一布置。
元冽是皇长孙,吃穿用度无不讲究,哪怕是出门在外,这些排场依然是声势浩大。
明明只是两个人用膳,木桌上竟然琳琅满目摆放着十数道菜品,就连小小的角落也见缝插针地放了几盅燕窝。
萧怀玉默默咽了咽口水,好几日不曾吃些好的,如今看见这些色香昧俱全的膳食,立时胃口大增。
“吃吧。”元冽执起木著在她的木碟中夹了许多菜,一遍吩咐旁边静立的男子,“李执,去打包几盒上好的糕点。”
“是。”李执颔首,放轻脚步走出房间,再无声无息地关上房门,其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萧怀玉一时有些受宠若惊,捏着木著迟迟未下筷。
她属实未曾想到,元冽会亲自为她布菜。
高高在上的长孙殿下,金尊玉贵,向来只有别人服侍供着他的份儿,怎么会突然纡尊降贵伺候她?
元冽抬起幽深的眉眼,如同墨色漩涡高速旋转,“怎么,是不合胃口吗?”
萧怀玉游离的思绪骤然被拉回,略显局促地摇摇头,“没有。”
她紧紧埋着头消化膳食,躲避着某人锐利攫获的眼神。
萧怀玉不禁心里思忖,倘若她如同京中其她贵女一般对元冽心生倾慕,或许会因为他此举而欣喜异常、喜出望外。
可她不是,她心中已有意中人,正是那位颍国公府的小公子明容,光风霁月、琼枝玉树。
元冽此行此举只会让她压力倍增、无所适从,心中犹有千斤重担,压得喘不过气。
这顿膳用得沉闷无比,两人都秉持着“食不言寝不语”,一时间便只有楼下人群的嘈杂声和木著碰撞碗碟的声音。
所幸李执的腿脚很快,在无尽的沉默中,提着装满糕点的木盒回来,打破难言的尴尬,“殿下,属下已经置办好了。”
萧怀玉正好也用膳完毕,放下碗著。
“嗯。”元冽淡淡应了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张锦帕,旁若无人地抚上女子嘴角擦拭。
萧怀玉瞬时一僵,全身竟像生根一般,只呆呆地眨了眨睫羽。
男子随手扔下锦帕,眸底染上似有若无的笑意,仿若对她的反应有些满意。
女子耳廓骤然染上一层薄红,蔓延至玲珑小巧的耳垂。
萧怀玉手足无措地侧开脸颊,干巴巴道:“我吃完了,走吧。”
元冽弯唇轻笑,率先撩袍起身,大步流星走在最前面,一手则紧紧扣住她的手腕,几乎是寸步不离。
如果他总是将她困在身边一尺,她要如何才能找到机会逃离呢?
临出酒楼时,女子骤然停下步伐,抬眸唤住即将上马车的墨袍锦衣男子,“等等。”
元冽正好立在车门前,弯着腰欲要挑开车帘进去,冷不丁被一道女声唤住。
他蓦然回眸,另一边垂顺的黑丝瞬间倾落,与华贵的墨衣融为一体,隐有金线从间穿过。
“何事?”
萧怀玉顶着两人略带疑惑的眼神,抿了抿唇,下意识地攥住衣角,“我想去成衣铺子换身衣裳。”
自从她的衣裳在前几日被元冽强行换下后,这几日一直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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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身死气沉沉的黑衣,就连头发也只是简单用一根黑色布条随意挽了一下。
如此装束未免太过邋遢,况且她本就不喜欢黑色,更别提是别人强迫。
说不定,还能借着这个机会逃离他的掌控。
“李执。”元冽上下扫视了女子一眼,最终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若有所思了一会儿才淡淡颔首,“送我们去城里最好的成衣铺子。”
李执握着缰绳,低头抱拳,“是。”
萧怀玉张口哑然,心中渐有慌乱。
方才那一眼,他仿佛能洞若观火,洞悉她心中所想。
街道上人来人往,无数人影来回穿梭,匆匆忙忙,各自忙碌着自己的事情。
马车背对着重重人影,气质不凡的元冽侧身伸手,宽厚的手掌立时朝上。
显而易见,他在无声邀请她上马车。
萧怀玉咬唇,搭上他的手走了进去。
一盏茶过后,她们顺利来到城里最大的成衣铺,硕大的“锦衣阁”牌匾立于门前。
仰头一望,竟有三层之高。
萧怀玉提裙走了进去,店铺的伙计立马迎了上来,“这位姑娘可是要看看衣裳?”
她点点头,余光注意着后面的元冽和李执,心中不免焦急。
无论她走到何处,他们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不管她在做什么、有什么动作都在两双眼睛的紧紧监视之下。
萧怀玉眉心微蹙,只能刻意装作挑挑拣拣的模样,有目的地四处走动,往远离元冽和李执的方向走去。
锦衣阁走动的女子较多,她逐渐靠近那些人流多的地方。
萧怀玉走马观花地随意逛了一遍,眼神最终落在长廊尽头挂起的青绿色衣衫。
她心中一喜,默默走近,这条走廊很长,来往女子也多,应该可以掩护一下。
萧怀玉执起衣料仔细抚摸,做出一副细细挑选的模样,实则在留心观察锦衣阁一层的布置和结构,在脑中构建地图路线。
她不会武功,若是选择从二楼过三楼离开,恐怕就会缺胳膊断腿,得不偿失。
方才萧怀玉已经逛得差不多,成功绘制了七七八八,现在就缺一个合适的时机脱离元冽和李执的视线。
“姑娘可是钟意这件衣裳?”突如其来的一道男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萧怀玉猛然受惊,正欲开口时,陡然感受到不远处炽热锐利的眼神。
她点了点头,“嗯。”
这件青绿色的衣裳虽然不及京城霓裳阁柔软顺滑,但至少比身上的这件要好。
交领衣襟,层层叠叠的褶皱深深浅浅有序过渡,腰间则绣着立体幽兰,颇有种出尘仙气飘逸之感。
只是,若是换上这件恐怕不方便逃跑,行动可能会受阻。
可若真要选一件干净利落的衣裙,难保不会引起元冽的怀疑。
思来想去,萧怀玉终究还是侧目望向伙计,“我就要这件衣裳了。”
想来,只要她行动小心一些,应当可以打消他的疑虑。
伙计面上笑开了花,“艳姐姐,这位客人选好了衣裳。”
“小姐请稍等,我马上来。”遥遥招呼客人的艳姐姐听到声音,立马堆起笑意小跑过来,“小姐真是好眼光,这件衣裳是前不久才裁制出来,布料绣工那可都是用最好的。”
“这里可有试衣裳的地方?”萧怀玉小心翼翼了一眼不远处的元冽和李执,压低声音道。
这才是她的最终目的,借着换衣裳离开,顺便还能乔装打扮一番。
元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似乎注意到女子在与人窃窃私语,径直穿过众人走了过来,“玉儿,衣裳选好了吗?”
7. 换衣风波
元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似乎注意到女子在与人窃窃私语,径直穿过众人走了过来,“玉儿,衣裳选好了吗?”
萧怀玉心里微惊,低下眉眼掩去讶异。
她不过是和旁人说了句话,他就草木皆兵走了过来,这未免也太过谨慎警惕了吧。
艳姐姐看到男子通身气质非凡、衣着华贵,双眼瞬时放光。
郎才女貌,男俊女仙。
这显然会是位出手阔绰的贵客,连忙取下衣裳递到女子手中。
艳姐姐立马改了口,做生意就是要人精才能做大做强,“公子,您夫人眼光真好,这套衣裙全梁平城只有一件,独一无二,用的那可是上好的云锦鲛纱,包准儿让您见到美若天仙的夫人。”
萧怀玉眉心稍稍凝了起来,正欲开口解释他们的关系,不想却被元冽出声打断。
“戴上去试试。”
男子不知何时从何处买了一支发簪,放到她手中,通体用紫檀木雕刻而成,顶部镶嵌着一颗红髓玛瑙。
萧怀玉眉宇凝得更紧,自古以来,男女赠簪视为定情之举。
可如今她对他一无男女之情,二无相处之谊,此举属实令人进退维谷。
元冽强制掰开她握紧的拳头,再一点点捏紧她的五指,价值不菲的红髓玛瑙瞬间只得窥见十分之一的颜色。
“玉儿试一试,定然光彩夺人。”
自从今日午时在酒楼用膳时,她提过不许叫她“郡主”后,元冽在马车上突然就擅作主张唤她“玉儿”。
这一路上叫得挺欢,萧怀玉不是没有反对过,可无济于事,他一脸促狭,似乎乐意见到她的窘迫和羞耻。
可“玉儿”总比“郡主”好些,这样就没人知道长孙殿下身边的女子是萧王府的绥阳郡主了。
一来二去,萧怀玉终究还是选择接受了这个称呼。
奈何男子却如同上瘾一般,双眸紧紧攫住她的眼神,手下的力道蓦然加重,“怎么,玉儿可是不喜欢这支簪子?”
萧怀玉能够清晰感知到他大手强硬的力度,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似乎在提醒、在威胁。
如果她不收下,真不知道后续元冽又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形势所迫,萧怀玉只能无奈接下,“多谢。”
她侧目望向笑脸盈盈的女子,“劳烦艳姑娘带我去试衣裳。”
艳姐姐服务周到,体贴地引路,“夫人请跟我来。”
萧怀玉顶着那人锐利的目光一步步上了二楼,在楼梯尽头忽然回眸,想要确定他是否会跟上来。
然而,元冽准确无误地接住她的目光,微弯唇角,提起裙袍便走了上来,骤然停在长廊衔接楼梯的一处。
萧怀玉心中微凝,这人未免也太谨慎缜密了,竟然站在人流必经之处等待。
他是算准她不敢从二楼逃跑吗?
女子神情微怏、闷闷不乐。
没错,现在的她确实不敢从二楼跳窗离开,毕竟性命更重要,她更想全胳膊全腿地回到萧王府。
试衣间在二楼楼梯的左侧,一间房里摆放着两展美人持扇的竖屏,一左一右。
房间正中央正好立着一位貌美女子,身姿窈窕,一身湖水蓝色衣衫尽显端庄大气。
“原来是沈小姐来了。”婀娜多姿的艳姐姐领着她走了进去,顺便关上房门,“夫人和沈小姐可以在此试穿衣裳,如果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可以告知我们,我们可以按照您们的要求当场立即修改。”
“有劳。”另一位女子微微颔首,唇边噙着温柔的笑意。
萧怀玉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这人与她身量气质相似,甚至就连举止谈吐也都有几分异曲同工。
或许,她会是一个最适合打掩护的人,正好可以顺利地李代桃僵、掩人耳目。
如是想着,萧怀玉不动声色地取出元冽方才放在她手心里的那支红髓玛瑙。
之前还苦于不知如何拒绝,现在倒是正好派上用场。
她刻意离得近一些,在两人擦肩而过走向屏风的时候,顺手露出锋利的簪体,划破她手中的衣裳。
“呲拉”一声,那件天蓝色云纱锦裙立时划破一道口子,从裙角延伸至腰际。
萧怀玉佯装惊讶,在她反应过来之际,快速将簪子藏在袖间,掩去踪迹。
她满含歉意道:“真是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沈江月微微蹙眉,面色虽然不太好看,但到底没有咄咄逼人,只是摇了摇头,“无事,我再重新去拿一件即可。”
说完此话,她转身便要离开房间。
萧怀玉哪能这样眼睁睁放任她离开,立即挡在她面前,做出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好似干了天大的坏事一般,愧疚懊悔不已。
“说到底,这都是我的过失。”她伸手探上那件衣裙,眼神真挚而诚恳,“如果沈小姐不嫌弃,我们可以互相交换衣裳,一则这衣裳是我不慎划破的,理应由我一人赔偿,若是叫沈小姐破财,我实在问心有愧。”
萧怀玉嘴角扯出一抹温婉娴静的笑意,如沐春风一般,“二则,我观沈小姐亭亭玉立,如空谷幽兰,眉宇间诗书气质斐然,我手里的这件好似更能衬出沈小姐的仙姿绰约。”
沈江月双颊微微浮起粉晕,被她这一番进退有度的言语弄得羞涩不已。
她抿唇轻笑,淡淡点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计划在顺利进行,萧怀玉由心而生出一股喜悦,“多谢沈小姐没有怪罪,不然我可真就难辞其咎了。”
沈江月轻轻微笑,摇摇头便前往左侧的屏风。
趁女子脱下又换上的间隙,萧怀玉假装正在换衣,弄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即轻手轻脚地接近她的屏风。
幸好女子是背对屏风,不然她也无法在她眼皮子底下顺走那套衣裳。
拿到手后,萧怀玉赶紧脱下,穿上那身湖水蓝的衣衫,再把原来的扔在不起眼的角落。
所幸那衣裙皆是轻纱所致,以至于她不用耗费太大力气,就能顺利从内层撕下一条布片充当面纱。
为了防患于未然,萧怀玉必须考虑得面面俱到,无论什么蛛丝马迹都不能泄露。
思及此,她立即拆下头上系着的布条,如瀑青丝径直垂落,重新挽了一个简单的造型,与之前截然不同,那支红髓玛瑙则藏了在怀中。
可她从未自己弄过头发,待女子出来时,正好撞见她穿别人衣裳的尴尬场面。
沈江月换完衣裳走出屏风,一时间愕然,诧异地看着她,面露犹疑,“这位夫人,你为何要穿我的衣裳?还……打扮成这幅样子?”
萧怀玉咬唇,掩面低泣,一声一声催人心肝,“实不相瞒,我其实并非那位公子的夫人,是被他从府里掳出来的,我原本已有两情相悦的未婚夫,可他却全然不顾,一意孤行地将我带走……”
她的话语听起来很恳切,况且哭得梨花带雨,不自觉地就激起了她的怜惜和同情。
“那你是想要借此机会逃出去吗?”沈江月轻声询问。
萧怀玉点点头,“不知道沈小姐可愿意帮帮我?若沈小姐愿意出手相助,小女子感激不尽,他日必当涌泉相报。”
沈江月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声音婉转悦耳,“请问,我应该怎么帮你呢?”
女子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紧闭的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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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低声说道:“离房门不远处的楼梯口,站着一位墨衣男子,就是我那所谓的‘夫君’,他容貌俊美,极好辨认。”
“好。”沈江月郑重其事地颔首,“还有其他的要求和需要注意的事项吗?”
萧怀玉紧紧握着她的手,神情专注而谨慎,“沈小姐,在我离开一炷香后,你再从这间房出去,其间不要露出任何异样的神情,面色平静地走过去就好,不要紧张。”
沈江月微微皱眉,“我们两个的容貌并不相同,如果不能混淆视听,他认出来了怎么办?”
“若是他认出来了,你就矢口否认,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再将你进屋后的一切都如实说出。总之,把所有过错都往我身上推,千万别自己揽着。”萧怀玉注视着她,叮嘱道。
她从短短的寥寥对话间已经了解到,这位女子心性善良,她不想伯仁因为一时心善而遭受本不该降临她身上的灾祸。
沈江月咽了咽口水,“那你怎么办?”
萧怀玉面上扯出笑容,安慰她,“没事的,沈小姐一定要记住,若是他发现了不对劲,你一定要明哲保身,不然我会寝食难安的。”
“好。”
事情似乎进行得太过顺利,她不由自主地心生期待,随即便想走出房间。
然而,沈江月却一把拉住她的袖角,眼神落在那未簪珠玉的发髻上,“等等,我替你挽发可好?”
萧怀玉抬手摸了上去,略带疑惑,“怎么了吗?有什么问题吗?”
女子微微抿唇轻笑,牵着她的手走到轩窗边的梳妆台,取出妆奁,细细挑了几支玉簪珠钗。
“我是这‘锦衣阁’的老顾客了,与艳姐有几分情谊,为了带动阁内其他饰物的销售,她会购置一些配饰留在妆台上。”
沈江月将人按在木椅上坐下,白皙的手指在发间穿梭,不过一会儿,一头与她一模一样的发髻便赫然出现。
女子取出几件相似的饰物,在发髻上比划并插上,最后取下腰间荷包系在她的身上,“既然是要混淆视听,就要做到一模一样、别无二致,等会儿你出去的时候要是遇到艳姐姐,你就将这个荷包递给她,她自然知道该怎么做的。”
萧怀玉属实未曾想过,一位萍水相逢的女子,却愿意为一面之缘的人做到如此地步。
她抬眸凝视着镜中尽心竭力的女子,心绪渐渐复杂,眼眶隐有水意打转,“小女子怀玉,不知沈小姐可愿告知姓名?”
沈江月弯唇,两手轻轻搭在她的肩头,满意地看着自己手里的作品,“唤我‘江月’即可。”
“江月,记住,一定要独善其身。”对着镜面,她抚上那温暖的手背,“无论如何,千万不要让自己受到伤害。”
“好。”她欣然答应。
萧怀玉蒙上方才备好的面纱,确保只露出眉眼和几分额头后,往房门走去。
深呼一口气,她终于拉开房门。
沈江月目送她远去,在身影即将消失的一刻说道:“放心吧,怀玉,我心里有数。今日一别,愿你顺利回府,青山绿水,他日有缘,我们再见。”
萧怀玉应声回眸,重重点头,“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多谢江月。”
房门一关,瞬间隔绝了善良的女子,她微垂眉眼,像寻常路人一样经过。
高大伟岸的墨色身影就那样直挺挺地立着,仿若一座大山,横亘在楼梯口和长廊的间隙。
避无可避,萧怀玉只能擦过他的身侧走下楼梯。
然而下一瞬,一道冰冷的男声倏然在背后响起,“等等。”
那道鹰隼般锐利的眼神紧紧扒在身上,令人脊背发凉、头皮发麻。
8. 逃出生天
那道鹰隼般锐利的眼神紧紧扒在身上,令人脊背发凉、头皮发麻。
萧怀玉僵硬地转过身子,掩在面纱下的面色微微泛白,声音却故作镇定,一脸疑惑道:“这位公子可是有事?”
元冽抬手,指尖对准她刚刚走出来的房间,“与你同在一个房间的女子还没出来吗?”
她点了点头,“那位夫人还在换衣裳。”
男子抿唇,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
萧怀玉心里直打鼓,壮着胆子问了一句,“这位公子还有什么事情吗?”
元冽淡淡移开眼神,摇头道:“多谢。”
扎在身上的视线已经剥离,萧怀玉提裙走下楼梯,直到来到左侧的窗边,等确认脱离他的视线范围后,她终于才松了口气。
等回过神来,忽然发觉自己的手心和后背已经沁出细细冷汗,秋风从窗棂吹来时,蔓延出些许凉意。
萧怀玉将轩窗开得更大一些,顺便撕下一片破碎的衣角放在旁边,做出一副有人翻窗逃走却留下踪迹的假象。
做完这一切,她正要转身离开,却突然被突脸的女子吓了一跳,心跳几乎停滞。
四目相对,艳姐率先打破沉默,伸出手掌在她眼前晃了晃,“夫人在做什么呢?”
她竟然只需一眼,便认出她不是沈江月。
萧怀玉的心砰砰直跳,脑海中想起沈江月的叮嘱,取下腰间的蓝色荷包递给她,“艳姐姐,这是沈小姐托我交给你的。”
艳姐姐接了过去,看也不看荷包就放进袖中,挽着她的手肘便往阁门外走去,送她出门,“沈小姐下次有空再来。”
萧怀玉走到门前,遇见门口的身影立时皱眉。
一身黑衣劲装的李执正好抱着剑在外面守着,面无表情。
她往另一侧偏了偏头,尽量装作自己是其他女子,旁若无人地掠过他。
直到将那人的身影遥遥甩在身后,成功脱离视野范围,萧怀玉才径直转变方向,走向人群更加密集的地方,混入其中。
锦衣阁,二楼。
一炷香后,沈江月掐好时辰,推门而出。
果不其然,一眼便看见楼梯口巍然屹立的伟岸黑影。
她微微垂着眉眼,如同寻常路人一般走过,身形却骤然顿住,一只大手猝不及防地扣住她的手腕。
沈江月循着袖袍望去,立时撞进男子幽深的眸光漩涡之中。
元冽双眸微眯,眼底浮动着狠厉,“说,那位和你一间房的姑娘呢?”
女子眉宇紧皱,腕上的力道让她忍不住吃痛,同时心里也不禁暗叹。
难怪萧怀玉想要逃离这个男子的身边,即便是她面对他,也不由自主地心生害怕。
尤其是当他压下眉眼时,仿佛深渊里涌动的凶兽,压迫感十足,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他张着血盆大口生生咬碎。
“说。”男子好似已经失去耐心,言简意赅道。
“嘶……”沈江月眸眶微微湿润,状似不解道,“我听不懂这位公子是什么意思?那位姑娘早就出去了。”
元冽下颌瞬间紧绷,眉宇笼罩着重重阴翳,却放轻了手中的力道,“什么时候出去的?”
女子摇摇头,“不知道,或许,应该有一刻钟了吧。”
“这身衣裳为何会穿在你的身上?”男子视线下移,眼神骤然紧紧盯着她,似要从她的神色中探究出真相。
沈江月佯装气愤道:“我也不知道,本来我已经准备换选好的衣裳了,谁知,一转眼我的衣裳就都不见了,架子上只摆着这么一套,别无他法,我便只能穿着它出来了。”
“当真如此?”元冽拧着眉心,面色不大好看。
女子点头,“字字属实。”
男子忽然弯唇,眸色瞬时淬了寒霜厚雪,“属不属实,一会儿就知道了。”
沈江月瞳孔微震,“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李执。”元冽强势地拉着女子下楼,也不顾她是否踉跄跌倒,隔着老远便冷声一喊。
守在阁门前的男子瞬时反应过来,穿过面面相觑的人群,在窃声议论中发问,“主子,这是怎么了?”
“刚刚可有一位蓝色衣衫的女子走出锦衣阁?”他面无表情,浑不在意这番动静闹得有多大。
李执点头,“这里人来人往、形形色色,蓝色衣衫的女子不说十个,也有四五个,主子为何有此一问?”
他视线微晃,立刻注意到主子身边的女子容貌大变,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主子,难不成是……”
李执恰到好处地戛然而止,元冽点头,“去找。”
艳姐简单安抚几下受惊的小姐夫人们后,立即赶了过来,“公子,可是出什么事了?”
元冽置若罔闻,眸光锐利地扫视四周,试图抓出萧怀玉是否隐匿其中,然而余光却忽然瞥见窗边的一抹蓝色,分外熟悉。
他抬起脚步走了过去,信手拾起一片碎衣,意识到了什么,唇边骤然弯出一抹弧度。
男子低声呢喃道:“没想到,还真是小看你了。”
随即,元冽伸出修长的一指,在窗沿上划过,凝视着一尘不染的指腹,他轻描淡写地弯唇,“思考得很周到,但也并非事无巨细。”
元冽拂袖,一把控制住身边的沈江月,未置一词径直带出锦衣阁,往紫檀木马车走去。
沈江月的侍女惊慌失措,连忙跟了过去,“小姐……”
女子神情略显慌乱,花容失色,推搡着他的手道:“你想做什么?”
男子头也不回,目视前方,“什么时候找到她,就什么时候放了你。”
“公子,我已经说过了很多次,根本就不认识那位姑娘,我怎么知道她去哪里了?”沈江月眉心紧皱,“公子为何如此强人所难?这并非君子所为。”
“谁和你说的正人君子?”元冽轻笑出声,眸里落满嘲讽,字字珠玑,“与其用言语来刺激,你倒不如好好想一想,是不是真的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等见到了她,自然知道你所言是真是假。”
沈江月被人强行带走时,一双眼神落在不远处的艳姐姐身上,隐隐担忧。
女子无声取出那个蓝色荷包,几不可察地点头,又在元冽和李执感应到之前,连忙转过身子忙碌自己的事情。
沈江月心中松了半口气,却还有半口气吊在了嗓子眼儿。
也不知萧怀玉如今到了何处,最后能不能成功逃离?
两人的身影瞬间在车前消失,侍女几乎要爬上去,却被人立马拦住。
李执持起剑鞘,赫然挡住跟过来的侍女,小声提醒道:“与其在这里哭哭啼啼,不如乖乖跟在后面保护你家小姐,静观其变,等一会儿她自然会安全地回来。”
女孩扬起泪眸,鼻尖红透,“真的吗?”
男子点头,“嗯。”
沈江月不愿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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挣扎,在强硬的推力间进入马车,即使被重重摔在马车的角落里,也不忘表述自己的不知情。
“闭嘴。”元冽耐心不足,睨她的眼神犹如寒光刺骨。
沈江月心中一惊,只是一眼,她竟觉得周身血液凝固,那眼神仿佛在看死人一般。
她小心斟酌着措辞,生怕面前之人一个不开心就了结了她,“这位公子,我与你无冤无仇,有事好商量。我真的不认识那位姑娘,也不知道她去了何处,你不如放了我吧?”
元冽从暗匣中取出一枚手指大小的玉瓶,做工精细、玉质温润。
伸手直接扣住女子的下颌,将瓶中白色药粉灌了进去。
干粉生生呛入口腔,沈江月猝不及防地吞了大半。
喉间涌起的不适促使她俯下身子不要命地咳嗽干呕,甚至想要探手进去抠出来。
可于事无补,沈江月只能拍抚胸口驱赶这股不适的感觉,眼眶噙满了泪水,断断续续道:“你……你喂我吃的什么?”
元冽目色冰凉,嘴角勾出没有温度的笑意,不曾回应她的问题,“认识不认识,不是你说了算,到时候自会见分晓。”
沈江月瞥见旁边的茶水,手忙脚乱地倒了一杯,悉数灌入喉中。
待平息后,她欲开口说话,却骤然发现了不对劲,无论她怎么翕动嘴唇,都无法发声。
女子惊恐的眼神立时投在倚靠另一车壁的男子身上,他已然闭目养神,半分余光都未曾施舍。
离开锦衣阁后,萧怀玉隐在人流中,趁别人不注意,随手取下略显脏乱的布幔披在身上,遮住这身湖水蓝色衣裙。
就地取材,她蹲下半身,顺便在地上抹了些灰,涂在双颊和额头上。
然而下一刻,萧怀玉却突然定在原地,顿时犯了难,暗自苦恼。
她如今身无分文,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便是腕上的枫香暖玉玉镯、怀里的“萧”字玉佩,以及那支红髓玛瑙。
枫香暖玉手镯和铭牌玉佩皆是随身佩戴之物,可以证明身份,不能轻易示于人前、随意舍弃。
唯一能支撑她生活的,便是那支红髓玛瑙紫檀木簪,可如今正在逃亡,若是立即典当,难免不会招惹注意,甚至还会泄露行踪,引来元冽的追捕。
一时间,萧怀玉陷入两难境地,难以抉择,踌躇不定。
罢了,机会难得,不如搏一搏,先离开再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或许会有柳暗花明、峰回路转之时。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萧怀玉狠狠咬牙,一鼓作气、义无反顾朝城门走去,决定铤而走险,先去梁平城的易洲方向。
按照惯常思路,一般人都会选择直接返回京城,她怕元冽也会如此想,只好选择先去易洲,等他离开以后再绕路回京。
虽然会花费些许时间,但若是能借此机会逃离他的掌控,也算苦尽甘来、得偿所愿。
跟随人流的方向走动,萧怀玉已经排在出城的队伍当中。
宽阔高大的城门口下摆放着两截拦路木桩,旁边把守着五六名士兵,有两人在查看通关令牌,其余人则在维护正常秩序。
见此一幕,萧怀玉不禁蹙紧眉心,她身上并无令牌,如何才能走出去?
出城是个问题,她颇感无奈,只能暂时离开队伍,站在另一个视野宽阔、空旷的角落。
萧怀玉环视一周,正思考要如何才能出城,却在不经意间抬眸时呼吸瞬滞。
9. 守株待兔
跟随人流的方向走动,萧怀玉不经意间抬眸,却呼吸瞬滞。
余光瞥见不远处的熟悉身影,她不敢置信地瞪大瞳孔,担心暴露立马又收回目光。
萧怀玉紧张地绞动着手指,在出城的必经之路上,街道旁侧楼宇的二层环廊里,正好立着三道人影。
不偏不倚,正是元冽、李执和愿意帮助她的沈江月。
萧怀玉面色霎时变白,急忙拢紧身上披着的布幔,抬手检查面纱是否遮掩得完全。
女子立即转身,便要朝三人相反的方向离开躲避,可下一刻,身子却骤然顿住。
沈江月看起来并未受到伤害,可神情却焦急忧虑,元冽则面色淡定许多,似乎并不担心她会在人山人海中发出动静。
是否元冽也给她喂下了失语粉?
所以,他才敢如此明目张胆、大摇大摆地站在那里,以她为铒,诱她出来?
想到这里,萧怀玉陡然握紧双拳,筋肉泛白。
如果她就这样袖手旁观、一走了之,岂不是白白害了无辜之人?
可若自投罗网,她辛苦做的一切便成了前功尽弃、功亏一篑?
烈日当头,明媚刺眼的阳光下,萧怀玉在习习秋风中心里骤凉。
女子僵硬地伸出修长纤细的手指,一点点挑落头顶的布幔。
乌黑的发顶混杂着点点金玉光泽显于人前,湖水蓝色的衣衫立时在人群中吸引到某人的视线。
居高临下的元冽环视一周后,瞬时间便精准捕捉到目标,眼神定定落在丛丛人流中的蓝色身影,唇边弯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意。
萧怀玉,她还是太嫩了些。
沈江月顺着男子的视线望过去,眉心紧蹙,可她已经说不出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子一步步走入狼窝。
萧怀玉走进大堂,二楼长廊已经有一个身影在等候,见到她便迎身过来,“姑娘,主子在里面等你。”
女子垂下眼目,语气无甚波澜,“带我过去吧。”
房门一开,雕栏旁有一高大的男子负手而立,听到动静,他蓦然转身。
萧怀玉眉心蹙了起来,担忧地看着元冽背后的人质。
沈江月面色微微发白,显然是受到了一些惊吓,双手被布条捆绑着垂在身前。
萧怀玉愧疚不已,还没走近就急忙开口道:“你快放了她,我们的事情与她无关。”
“你说无关就无关?”元冽步履平稳,一步一步靠近,面无表情,幽深的眼眸却逐渐浮上阴鸷。
见他不为所动,而沈江月的神情却越来越痛苦。
萧怀玉难免焦急,“是我威胁的她,与她没有关系。”
“哦?”男子忽然眉尾上挑,眸底染出一抹促狭的笑意,似在好奇,“那你倒是说说,你是怎么威胁她的?”
她急得眼眶水意氤氲,一时词穷,竟被他的连绵不休、紧追不舍弄得难以招架,只吐出一个字,“你……”
元冽骤然弯唇,语气像是在命令,又似在商量,“想放了她也不是不可以,过来。”
顶着凛冽寒意的眼神,萧怀玉艰难地挪动步伐。
她不甘心,这一次出逃就这样落下帷幕,可若真要不顾她人安危,抛却性命,她会良心难安。
元冽眸色瞬时变得狠厉,眼中的冷光似要一片片刮落她的衣衫,“脱掉。”
女子面容倏地煞白,骤然抬首,难以置信道:“什么意思?”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他竟然毫无顾忌地说出如此冰冷的话语,如同一盆冷水泼下,浇得她遍体生寒。
李执目瞪口呆,眨巴眨巴眼睛,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巴背过身去,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沈江月瞳孔骤缩,眸底蓄着水色,含泪摇头。
且不说女子身家清白有多重要,便是光天化日、青天白日也不该说出这种污言秽语,简直是有辱斯文、罔顾礼节。
元冽在众人惊惧的眼神中大步流星,走到萧怀玉的面前,不由分说就扣住她的手腕,强硬地带入房间。
女子脚步踉跄,惨白的面色惊慌失措,声线颤抖细碎,犹带哭腔,“不要……”
男子不管不顾,当着李执和沈江月的面走到房门掩映的拐角处。
“呲拉”几声,衣料布帛碎裂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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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彻在两人耳中,沈江月难堪地闭上双眸,眼角倏然落下一滴泪珠。
李执则皱紧眉头,靠在门沿上摸了摸鼻尖,眼观鼻鼻观心。
深紫色珠帘遮掩的帷幔之下,元冽双手紧紧扣住女子瘦弱的肩头,目色渐渐转暗,唇齿间仿佛在隔空碾磨着她的皮肉,寸寸生寒。
“绥阳郡主,没想到你竟然还有如此魄力?倒是本殿小看了你,你以为凭你一人之力就能逃离本殿的身边吗?”
萧怀玉缩紧瑟瑟颤抖的身子,面如火烧,精致的锁骨几乎凹出小小的泉眼,“我已经……已经回来了,你能不能放了她?”
元冽一手抚上她的额心,顺着光滑娇嫩的肌肤、浓密的青丝摸上后脑勺,往自己面上一扣,“你自己都自顾不暇了,还有心情管她人闲事?”
她的额头几乎碰上了他的下巴,仅余分毫,男子侵略性极强的气息扑面而来,灼热而滚烫。
萧怀玉眉眼颤颤,手足无措地躲避那吃人的目光,对沈江月安危的担忧胜过此刻衣不蔽体的羞耻,重复了一遍,“殿下,我已经回来了,逃跑一事是我自作主张,与她人无关。”
元冽垂下眼睫,眼神落在女子泛起鸡皮疙瘩的后颈和锁骨上,沉声呼唤几尺之外的男子,并未理会面前人的请求。
“李执,去请锦衣阁的艳掌柜过来,记住,让她带上阁里所有的墨色衣裳。”
萧怀玉蓦然抬起眼帘,眸中惊讶与诧异交织,“你到底想干什么?”
房门一开一关,李执道了一声“是”,便火急火燎地消失在门后。
元冽压重指腹,瞬间贴上肩头细腻的肌肤,清晰的骨骼感穿入手心,“既然你不喜欢自己挑衣裳,那就由本殿来替你挑。”
两人的话语放的很轻,几乎只能彼此听见。
是以,站在在外面等候的沈江月只能零星感觉到囫囵嗡嗡的说话声,却也听不清楚在说什么,站在原地干着急。
元冽余光微动,眼帘中骤然映入一支紫檀木簪,半蹲下身拾了起来,捏在指间把玩,“还好你没忘记带上它,不然,本殿可不敢保证生气的时候会不会做些什么。”
10. 风草异动
元冽余光微动,眼帘中骤然映入一支紫檀木簪,半蹲下身拾了起来,捏在指间把玩,“还好你没忘记带上它,不然,本殿可不敢保证生气的时候会不会做些什么。”
男子附在女子颈侧,贴耳细语,“本殿给你的东西,千万要收好,物在人在,物若亡,人也就没必要存在了,绥阳郡主,答应本殿好吗?”
萧怀玉弱弱地点头,“知道了。”
元冽满意地扯出一脸笑意,一手揽住细腰,拥入怀中,下颌抵着柔软温香,似感叹道:“玉儿真乖。”
半个时辰后,李执带着艳姐和一名伙计过来,目不斜视道:“主子,人带来了。”
男子宽大的墨色袖袍恰到好处,遮住了怀里女子显露的春光,不然萧怀玉双颊立时便浮出酡红一片。
元冽面无表情,“你出去守着,你过来。”
李执立马撒腿就跑,紧紧关上房门。
艳姐仿似看不出眼前异样,尽心竭力地取出衣裳挂在一旁,“公子,这些都是阁中耗费数月精心裁制的裙裳,绣着金丝银线勾勒的纹样,质地轻薄垂顺,不知夫人可看上哪一件?”
萧怀玉眉心锁得很紧,她真不喜欢这种黯淡的深色,偏偏元冽眸光凌厉,叫她不敢再诸多言语,只得妥协。
颜色单一,实在没什么好选的,她随便指了一件暗纹的轻简式样,“就它吧。”
艳姐使了个眼色,伙计便立即上前取下,“夫人请随我到屏风,我来伺候夫人换衣。”
萧怀玉依言,“有劳。”
艳姐趁着整理衣襟的空闲,低声道:“姑娘可有受伤?”
女子摇头,“未曾,先前多谢艳姐姐出手援助,今日过后,艳姐姐一定要悉数忘记,莫要向旁人提及。”
她心中隐有担忧,元冽喜怒无常,会将无辜卷入的人杀了灭口。
艳姐点点头,“姑娘放心,今日过后,我们就当是一面之缘的顾客与老板,再无其它交集。”
萧怀玉弯唇一笑,心里渐渐松了口气,“如此甚好。”
穿戴完毕,女子走出屏风,元冽似乎很满意这身衣裳,拉过她的身子,亲手为她簪上那支红髓玛瑙紫檀木簪。
男子薄唇轻启,“李执,结账。”
李执立即推开房门,往艳姐的怀里塞了一枚银锭。
元冽径直牵上女子的手腕,往门外走去,“时辰不早了,走吧。”
临走之际,萧怀玉陡然挣脱束缚,小跑来到沈江月的身边,解开她手上捆着的布条,拉住她的手安慰道:“江月别怕,你过几日就能说话了,不必担心。”
元冽静静停在门前,回眸注视着两人道别,面色平静无波,好似并不在意她们说什么,仿佛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运筹帷幄。
说话间,沈江月手心里突然放入一枚温凉的物件,眼中略带疑惑。
萧怀玉按了按她的手,眼里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咽在喉间,化成转身意味深长的一眼。
三人背影彻底消失,徒留孤身一人的沈江月停在原地。
她缓缓伸出手心,凝望着那枚绿白玉佩,上面赫然点缀着金色的“萧”字。
女子眉心微凝,“萧”字,加上之前交换姓名的“怀玉”二字,她若有所思。
这是告诉她,她的真实身份,然后送信寻求家中庇佑的意思吗?
这般想着,沈江月握紧玉佩藏于袖中,艳姐凑身上前,“沈小姐,你可知那两位是何人?”
她原本在锦衣阁招待客人,却被一黑衣劲装的男子当场唤走,并交待带几身最好的墨色衣裳。
扬言说,有位尊贵的客人要她亲自到场,她多次询问,奈何此人守口如瓶,再未透露其它。
在迷惑迟疑中,艳姐叫了个伙计装上衣裙,跟他过来。
一走进房门,便见到两个熟悉的身影,男子俊美无铸,女子姝色仙姿,实在记忆深刻。
她瞬间就意识到此事的不同寻常,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安分守己地侍奉女子换上新衣。
沈江月揉了揉手腕,心事重重地摇头。
女子相互拜别,在楼下门口分走两路,各自离去。
微微摇晃的马车中,沈江月低头,摸索着萧怀玉留下的玉佩,若有所思。
身旁的侍女见到自家小姐的异样,不禁皱起眉头,下一秒触及布条勒出的红痕时,更是心尖一跳。
她立时翻开女子的衣袖,担忧道:“小姐,你手腕怎么会有伤啊?是不是那个人欺负你了?”
侍女义愤填膺,沈江月安抚性地摇摇头,执起旁边的执笔写了句话,“无碍,不过是些擦伤罢了,涂点药就能好了。”
侍女嘟嘴,急得要哭出来,“都是奴婢不好,未能保护好小姐,让小姐受了苦,这伤恐怕要好几日才能消了。”
忽然,她睁大双眼,圆圆得像杏仁一样,“小姐,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是不是?……”
沈江月又写了字,安慰道:“不碍事的,过几日就能开口说话了。”
京城,东宫。
贺敏舒在正殿侍候元晟用完膳食后,又待了一会儿,才于夜色初起之时原路返回,回到寝殿。
身后跟着一个猫着的人影,一名宫女行色匆匆,姿容平凡不甚起眼,小心翼翼地观察四周,蹑手蹑脚地跟在不远处。
直到夜深人静后,确认无人看见,她才放心地推开房间。
烛火辉煌中,影影绰绰,香气如同云雾一般缭绕回旋。
贺敏舒懒散地倚在贵妃塌上,来回欣赏着指甲刚刚染上的丹蔻。
听到来人话语,女子愕然挑了一下眉尾,略显惊讶,而后眸底落上一层幸灾乐祸,“你是说,元冽掳走了萧怀玉?还欲带去苍云洲?”
“回太子妃,奴婢亲耳所听,绝无虚假。”宫女重重点头,一五一十地悉数将方才隔墙听到的消息告知,“柳公公连夜出了东宫,想来是要亲自前去救回绥阳郡主。”
“绥……阳……郡……主……”贺敏舒细细咀嚼着,眼里露出几丝玩味,伸出修长的一指点在不远处的宫女的眉心,“去,把我们的云妃娘娘带过来,身为她的亲姑母,本宫自然是要好好与她分享这个好消息的。”
“是,奴婢遵命。”门外守卫的一名宫女应声离开。
将人带到时,榻上之人已经换了一身薄透衣裙,慵懒消散地倚靠在软榻上,微微启唇含下宫女插上的荔枝。
“云儿参见母妃,不知母妃深夜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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唤,可是有何要事?”一位鸢尾蓝色锦衣华服的女子款款而入,唇边挂着挑不出一丝错处的笑意。
贺敏舒朝她勾了勾手指,鬓影云摇中,贺靳云垂下眉眼,乖巧地伏在她膝头。
“云儿,你要记住,你才是长孙殿下明媒正娶的正妻,别让其他人踩在你头上作威作福。”贺敏舒指尖轻轻点着侄女额间的红钿,状似无意却暗含敲打。
“后院的侧妃妾室你管不住,可不要连外面的野路子都能随便在你脸上踩一脚,你这样扶不起来、唯唯诺诺的样子,母妃可是颇为失望啊。”
“母妃的言下之意是?”贺靳云抬起眉眼,在珠影华光中见到一张似笑非笑的容颜。
雍容华贵的女人红唇一张一合,仿佛在蛊惑她,“元冽掳走绥阳郡主带去了苍云洲,云儿,你可不能再让无名无分之人爬到你的头上,若是不加干预,只怕后院又要多出一名莺燕。”
贺敏舒复提醒了一句,“萧怀玉可不是等闲之辈,她还有个哥哥萧怀凛、萧王府……”
萧怀玉不足为惧,无非是与元冽后院中的女子一样,样貌更为出挑罢了。
她背后的萧王府和元晟精心栽培的萧怀凛才是最令人忌惮的存在,是极大的隐患。
容颜易老,美丽的女人总会走到年老色衰的地步,色衰而爱驰,没有一个男人能够幸免。
“更何况……”贺敏舒眸色骤然冰冷,声音戛然而止。
更何况,萧怀玉的生母是云禾公主元漪,那个与元晟兄妹情深的妹妹。
“云儿聪慧,想必之后就不必母妃再多说了吧。”
贺敏舒原本说得兴起,奈何触及榻侧人柔柔弱弱的眼神,心中立时起了一股无名火焰。
贺靳云扯出笑容,温温柔柔道:“云儿谨遵姑母吩咐。”
她是贺敏舒的亲侄女,五年前被赐婚给元冽,如今已成婚四年,却一无所出,府中女子却越来越多,犹如金银珠宝一般琳琅满目。
起初,她不是没有反抗过,可结果又如何呢?
元冽想纳进府的女子,哪一个她能真正地阻止。
久而久之,她便顺其自然、装聋作哑了。
“回去吧,可别再让姑母失望了。”贺敏舒摆摆手不再看她,略显疲惫倦怠地揉了揉眉眼。
侄女的话语宛如一盆冷水浇下,瞬间熄灭她的心思,偃旗息鼓。
贺靳云敛眉垂目,毕恭毕敬地撤退,一脸乖巧听话地离开,然而却在跨出殿门的一刻,面上瞬间恢复平淡。
身侧宫女伸出手搀扶,偷偷瞄了一眼珠帘后躺下的曼妙身躯,“娘娘,太子妃此举是何用意?”
“唯恐天下不乱,添柴加火罢了,顺便再借刀杀人,这是姑母一贯的行为作风。”云妃淡淡地看了夜空一眼,不甚在意道。
寥落零星的辰辉忽明忽暗,在本就辽阔深邃的暗夜里越发不起眼。
做小伏低的时日太过漫长,漫长到她早已记不清五年前的贺靳云如何明媚张扬、天真烂漫。
现在的她,不过是困在深宫高院中昏昏度日的万千嫔妃之一,日日百无聊赖,左等右等也不过是等着那人偶尔兴起的施舍。
“娘娘打算如何应对?”落梅担忧道。
11. 未婚夫婿
“娘娘打算如何应对?”落梅担忧道。
贺靳云自嘲一笑,似安慰一般刮了刮她的掌心,“自然是坐山观虎斗,殿下和姑母一向不和,本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已经四年有余,想来这次便是契机。”
一个能让她彻底摆脱困境、远离是非的契机。
贺靳云蓦然弯唇,姑母想让她出手找殿下的不痛快,她则坐收渔翁之利,世间哪有这般好的事?
她并非蠢钝如猪,年少时尚能因倾慕元冽气宇轩昂、文韬武略而一见钟情。
可相对无言的婚后生活早已令她看清,男子的情爱凉薄如水、朝令夕改,当不得真。
落梅咬咬唇,“那娘娘还要去寻殿下吗?”
“当然要寻,离开了东宫,姑母就不能拿我怎么样了。”贺靳云唇边延出淡淡笑意,沉寂许久的眸底渐渐浮出光彩,“什么时候与殿下会合?什么时候与他撕破脸?这些可以由我一人决定,我自然是要去给殿下添添堵的。”
她早已厌倦,宫深墙高,待在东宫十年如一日的生活,若非娘亲还在姑母的手中,受制于人。
以及那对她宠爱有加的太祖母,贺太夫人,孑然一身的她又有何惧?
“殿下未免也太过心狠了,娘娘好歹也是他的发妻。”落梅望着女子消瘦的侧颜,愤愤不平道。
贺靳云按按她的手心,冷眼警告道:“落梅,慎言。”
梁平城外,林间小道上。
紫檀木马车踽踽独行,晚风拂过,车前两盏烛光微微摇曳,伴着些微飘落的树叶飞扬。
萧怀玉自从进入马车,直到出城,夜色降临四野,万籁俱静,那双凌厉锋芒的眼神始终都粘在身上,偏偏男子又不开口。
如芒在背,她只能战术性地倒杯茶水,端至唇边轻茗。
萧怀玉垂下眼帘,车内昏黄的烛光随着摆动明明灭灭,细长浓密的睫羽在眼下落出一道剪影。
临走前,她将证明王府郡主的玉佩交于沈江月,只希望她能够向萧王府通风报信一下。
若岚姨知晓,也当能明白她性命无忧,同时派些人马救她出去。
萧怀玉心里暗叹,眉眼尽是愁容,也不知何时才能得到消息?
想到萧王府,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另一人。
离开京城已有七日之多,也不知明容现在情况如何。
不管怎样,待字闺中的世家小姐被人掳走,总归对名声有损,尤其是颍国公府那般在意声名之人,若是知晓此事,可能这个婚事就会就此作罢了。
那么他呢,他会做出如何反应?
萧王府初见时的隔屏遥遥相望,金石阁正式会面时的意趣相投,以及湖心画舫内的相谈甚欢,两人皆是相逢恨晚。
萧怀玉抿唇,指尖在杯沿一一摩挲,心中却是不确定。
颍国公府或许不愿意有个声名受损的儿媳妇,但明容是那样光风霁月、琼枝玉树的人,知道她的遭遇后,应该会心疼的吧。
车帘外鸣声阵阵,萧怀玉的思绪渐渐游离。
那一日,她于晨露时分去往萧怀凛的流觞阁,请求他帮忙归还元冽不由分说强塞在她手里的玉佩。
也是那一日晚霞时分,她在华光街金石阁遇见了自己的未婚夫婿明容。
萧怀玉踩着水汽踏入门槛,等候已久的掌柜的立即堆笑迎上,“郡主您终于来了,您要的东西就在里面,小的这就带您过去。”
她穿过一曲曲画壁,长廊的尽头赫然一道古文拓片相隔。
其中一名小厮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册书籍,翻开盛了过来。
萧怀玉喜上眉梢,一接过来便迫不及待地翻页查看,翻得越多,面上的笑意越发浓烈。
“这是王遇的《明宣和博古图》?”一道温柔的男声响在耳畔。
萧怀玉循声回眸,似意料之外。
男子一身青蓝色云纹银线刺绣锦袍,静静地站在那里,只是眉眼温润些许便似含情脉脉,颔首含笑时仿佛春风拂面、柳条沾水。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这是颍国公府小公子明容,与她定下婚约、三月后完婚的明容。
萧怀玉的心忽然一滞。
这般出众的相貌气质……或许,哥哥给她挑的夫婿确为良配。
“郡主?”明容微微偏头,察觉到女子的刹那失神。
“方才思绪飘远,未曾听清公子所言,不知公子可否再述一遍?”萧怀玉面颊落上一层浅浅桃花色。
“不知郡主可否忍痛割爱?”明容直勾勾地盯着她手中铺展的书册。
“王遇大家的这幅《明宣和博古图》我寻了许久,家中也只有一副残缺拓版,如今真迹在此,我愿答应郡主任何要求,只愿郡主可以成人之美,将此书让给我。”男子言语诚恳真挚。
“公子也对金石感兴趣?”她有些惊讶。
“侯府兄弟众多,上长可光宗耀祖,下幼可延续天伦,明容居中,容貌平常、才华平庸,余生唯有一志趣,便是研究收藏金石。”明容盯着书册目不转睛,温声解释着。
“先前我游遍九州,历尽千辛才收集到刘故的《先代古器图》、吕成雨的《考古图》、苏麟的《旧古器图》,以及上官恕的《集古名录》。”明容眼眸亮着光,似是找到同道中人,言语中不乏激动,“却不曾想,郡主竟也对金石有所研究。”
那么他,是不是可以遵循父母之命、听从媒妁之言,不再抗拒?
“纸册载籍寿命不过千年有余,若遇兵燹水火之灾,更是所剩无几。断簋刻石、墓志碑刻、法帖刊刻,对考订先代史实、风土人情、文章书法、文字词翰等等而言,皆是十分珍贵的原始资料。”萧怀玉细细抚摸,一寸寸划过册页中的图像铭文,“恕怀玉实难割爱。”
她的眼前,好像立时便出现了各个石器的实体,旁边一字一句映出相应的文字详解和批注。
萧怀玉爱不释手,“怀玉不才,身不为男儿列,无士将封侯之功,无名仕拜相之德,唯一所愿,便是游遍山川湖海,承先贤之路。”
室内轩窗未开,大雨瓢泼依旧,噼里啪啦地奏响乐音,如箜篌引、琵琶行。
明明无风穿过,明容却觉得眼前的一切亮得晃眼,眼神不可避免地落在女子的眼眸。
明媚如光、清澈透明,琥珀色的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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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生动如栩。
久久未曾言语,萧怀玉抬起眼眉,轻声唤道:“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明容表面上波澜不惊地移开眼,可内心却已是掀起惊涛骇浪,面上落了微红,“恕明容斗胆一问,想来绥阳郡主应该识得赵李夫妇?”
“这是自然。”萧怀玉弯唇一笑。
明容抿着唇不让笑意越发明显,然而欢喜却从眼睛里跑了出来,如同点缀了浩瀚星辰,“我府中珍藏赵李二位先贤合著的《金石录》部分卷录,不知郡主手中是否也有?”
女子抬眸,甚为遗憾地说道:“真迹难求,我手中也不过只有几卷。”
“金石证史、碑石互证,是赵先生编纂《金石录》的主要金石文献思想,明容才疏学浅,自知难比赵先生,却也心志不凡,愿竭尽一生心力,收集《金石录》残卷,尽绵薄之力。”明容喜上眉梢,压下心中的羞怯,言语也变得轻快了些,话也比往日说得更多。
“若能效仿赵先生旧志,‘穷遐方绝域,尽天下古文奇字之志’,此生也算再无遗憾。”明容如是道。
萧怀玉微微怔然,没想到,这世间竟然有与她同一志趣之人。
更凑巧的是,他是即将与她签订婚书的人,将是这辈子关系最为亲密的人。
“赵李夫妇二人少年夫妻,伉俪情深,呕心沥血共著《金石录》,只是……”明容蹙着眉头。
国朝末年、外敌入侵,赵李夫妇最终落得个一死一伤的结局,令人唏嘘不已。
金石姻缘翰墨芬,文箫夫妇尽能文。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只是这《金石录》原本成编三十卷,前十卷为目录,后二十卷为跋尾,经历国难、生死永隔,几经辗转,如今我手中也只有残缺的几卷。”萧怀玉摇摇头,甚为感叹惋惜。
“高山流水、知音难觅,今日得遇知己,已是明容一生之幸,若郡主不嫌弃,日后可以一起探讨。”
萧怀玉低眉轻笑,合上书册,“那这《明宣和博古图》,公子还要吗?”
话音一落,两人视线不约而同地对在一起,四目相对仿佛一眼万年,面上皆浮起薄红。
萧怀玉率先侧过头去,露出的侧颈白皙如玉,“之前皆是从哥哥口中了解到关于公子的只言片语,如今一见,便觉相见恨晚,不知,公子可愿与怀玉……”
余下的话她虽还未说出口,却已不言而喻。
“荣幸之至。”明容握上书册的另一侧,与她同执,相视一笑。
相谈甚欢,一时竟然忘记了时辰。
萧怀玉走出金石阁时已经夜幕低垂,华灯高悬,四周一片灯火辉煌,就连下午滂沱的大雨也已停歇。
明容护送着她坐上马车,然后挥手告别,眉眼温柔,眼神胶着一番才各自分开两路离去。
分别之际,男子特意在她身畔留下了一句话,“明日午时之后,不知郡主是否有时间与明容一叙,明容会在萧王府门外静待郡主。”
萧怀玉面色倏地发白,也是那一夜,她为了去玉器阁取为萧怀凛准备的生辰礼物,在回府的途中遇见元冽当街杀人灭口。
12. 不幸万幸
萧怀玉面色倏地发白,也是那一夜,她为了去玉器阁取为萧怀凛准备的生辰礼物,在回府的途中遇见元冽当街杀人灭口。
她惊魂未定地逃跑,跑到一处阴森森的树林便退无可退,在他的威逼利诱下被强行带入马车。
元冽面无表情将她送回萧王府,一路上虽然相安无事,可她却是如坐针毡,直到走下马车进入曲水阁才稍稍落定心神。
翌日清晨时,萧怀玉早早起身,带着早已准备的糕点赶往流觞阁,准备送一送萧怀凛,却只得到一句,“回禀郡主,世子卯时已经出发,现在估计已经出了京城。”
“这样啊。”她眼神变得落寞,因奔跑而晕粉的脸颊渐渐失却颜色,转身回了曲水阁。
萧怀玉刚走到曲水阁的斗石拱门处,连枝跑过来拍着胸口,气喘吁吁道:“郡主……外……外面有人找你。”
她目露迷茫,甚为疑惑,“谁找我?”
与她今日约定相见的只有明容一人,但约的是午时,如今不过辰时,会是何人找她?
“你先拿着送给岚姨,我去看看。”萧怀玉递过手中食盒,朝府门走去。
连枝对昨夜之事心有余悸,连忙迈开步伐跟了过来,咬唇道:“奴婢还是跟着你寸步不离吧,不然世子又该生气惩罚我了。”
萧怀玉失笑,“好吧。”
昨夜顾清带走连枝时,她给岚姨使了个眼色,这数十个板子便也装模作样地成功揭了过去。
天光大开,烈日被山峦切割了半边,暖暖的晨光铺洒大地,碎云浮金。
萧怀玉踏出门槛时,石狮旁矗立着一道挺拔的青绿色身影,玉树临风、气质不凡,犹如松柏之姿。
“明公子?”她的声音俨然透出几分惊喜。
明容循声回眸,唇边绽开温润的笑意,拾阶而上,定定地盯着女子容颜,耳侧微微泛粉,“郡主,我来接你了。”
萧怀玉抿唇轻笑,覆雪香腮骤然浮起妍妍韫色,“你不是说今日午时才过来吗?”
“因为想见你,所以便早点过来。”男子细细观察女子的神色,并没看见任何不满和被冒犯的感觉,心下松了口气,“我是不是太着急了?”
萧怀玉摇摇头,安慰道:“没有。”
明容目光触及女子未施粉黛的容颜,微微偏头目不直视,“那……郡主可要换一身衣裳,明容在此处恭候郡主。”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纵然萧怀玉衣着素净、青丝未簪,依旧美得令他心神动荡。
女子拢了拢披风的衣襟,含笑颔首,“那就有劳公子等候了。”
今日本是想着早起送一送萧怀凛,奈何昨夜做了个噩梦,梦里有一道行如鬼魅的黑色身影对她穷追不舍,直到天色将晓时分才得以入睡。
钟鼓楼雄浑有力的钟声惊醒了堪堪入眠的她。
萧怀玉来不及扮洗梳妆,跻上鞋履便提着食盒跑去流觞阁,不料萧怀凛竟然直接离开了王府。
萧王府,曲水阁。
女子沉坐妆台前,眉宇微凝,纠结地打量着铜镜里明眸皓齿的面容。
额前云鬓分挂耳后,青丝半落,两侧垂耳髻皆点缀海棠绒花,珠玉莹润、光彩柔和。
这般温婉清丽的妆容,越发衬出萧怀玉的出尘脱俗。
“连枝,这样是不是太过招摇了?”女子弯唇抬眸。
以往虽都是相似装扮,可如今她总觉得心中隐隐羞赧,如此妆容,倒像是刻意为之。
连枝捧着鹅黄色银纹立花云纱锦裙,搭配藕粉色披帛,铺展开来在她身上比划,满意地点点头,“当然不会啦,郡主仙姿姝色,即使荆钗布裙也难掩芳华。”
萧怀玉耳上微微泛红,瞪她的那一眼娇俏可人,“你今日莫非吃了蜜不成?”
“蜜倒是没有吃,不过岚姨将那盒糕点送给我们了,非常、非常的甜。”连枝回味似地舔了舔嘴角,吐吐舌头。
“那你就多吃些,看看能不能堵住你的嘴?”萧怀玉捏捏她脸颊的软肉,状似生气道。
连枝,连枝……
女子神色骤然僵硬,那一夜连枝没有和她一起去霓裳阁,也不知她现在在何处,是回到了萧王府还是被元冽……
萧怀玉摇摇头,不能再想下去了。
她放下手中茶杯,看着一旁闭目养神的男子,“殿下,连枝呢?那晚等在霓裳阁房外的连枝呢?”
声音虽然轻,但元冽却应声睁开双眸,深邃的眼眸立即如同漩涡一般幽黑。
他面色显然不虞极了,似是因为旁边人的突然出声,惊扰了他的梦境。
元冽重新合上眼睛,似乎困意汹涌,“什么连枝?本殿可不知道有个叫连枝的人。”
顾不得身份尊卑和前车之鉴,此刻连枝的安危显然更为重要。
萧怀玉皱紧眉心,直接了当道:“连枝就是我的贴身丫鬟,殿下那晚强行带我离开霓裳阁,离开京城,那连枝呢?”
男子微微抬起眼帘,睫羽在烛火中遮去几分眸色,“听绥阳郡主的意思,好像是怀疑本殿伤害到你的贴身丫鬟了?”
女子心中急切,但面上却掩下几分,“殿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担心连枝。”
“你的那个贴身丫鬟倒是个护主的,李执把她带走时还奋力抵抗来着。”
他的话语说得无所谓,却让萧怀玉心里骤冷,眸间隐隐含泪,微光闪动,“殿下,你……”
剩下的话她不敢多说,生怕一语成谶,又怕得罪了不可一世的长孙殿下,惹得他不快,到最后遭殃的依旧是她。
元冽慢慢伸手,温凉的指腹抚上女子面颊,眸色晦暗,“你是不是觉得本殿杀了连枝?”
男子语调平稳,听不出喜怒,萧怀玉却心尖拔凉,眉宇紧锁,“连枝她只是一个单纯善良的姑娘,不该无辜卷入,是我害了她。”
若非那夜她以为之前已有经验,觉得为萧怀凛取生辰礼物定然安全,也不会在回府途中遇见元冽杀人,更不会因此晚归惹得连枝受到处罚,如果没有受罚,或许她就不会因为强行遵守护主的职责,如此也不会有生命危险。
归根究底,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她自以为是,她才是害死连枝的罪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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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首。
元冽拭去女子眼角倏然滑落的泪珠,意味不明道:“郡主怎么哭了?”
萧怀玉眉心微蹙,偏过头去躲避他的触碰,忍不住埋怨道:“连枝与我从小一起长大,亲如姐妹,为何殿下要牵连无辜之人?”
男子目色冰凉,骤然扣上下颌,迫使女子抬起头来,直直面对她的盈盈泪光,“郡主是觉得本殿杀人不眨眼?”
萧怀玉没有说话,可是眼眶中越来越多的泪水仿佛在不言而喻。
她怀疑,连枝早已死在他的手上。
思及此,元冽眉眼瞬间压下,笼罩层层阴翳,“一个丫鬟而已,本殿还不屑于脏了自己的手。”
话不讨喜,萧怀玉却心下骤喜,似不敢置信,这一刻已然忘记自己正受到他人的钳制,“殿下的意思是连枝还好好的吗?”
那双如同盛满星月的眼眸,染上欢喜便会熠熠生辉,令人不由自主为之一颤。
元冽唇边弯出一抹弧度,“你那丫鬟忠心护主,免不了吃些苦头,但并无性命之忧。”
上一瞬欢喜,下一瞬担忧,萧怀玉抿唇,三连问道:“连枝受伤了吗?她现在可养好了些?在何处养伤?”
元冽好似颇有耐心,不仅有问必答,还一一解惑,“确实受了点皮外伤,应当养得差不多了,至于在何处养伤,郡主就不必知晓了。”
知道连枝依然安好,萧怀玉提着的心静静放下,如今她尚无法逃离元冽,只盼望她身边之人皆能安然无恙,这样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在她们日夜兼程、披星戴月的同时,梁平城的城主府里正穿梭一道窈窕身影。
沈江月持着那枚玉佩,急匆匆赶去哥哥的寝阁。
梁平城城主沈江河年长她十五岁,在她眼里,他是一个如兄如父的存在,无论遇到什么难题,有他在就一定会迎刃而解。
正是如此,沈江月才会在他回到梁平城的当夜立即前来,也不顾夜正深时。
萧怀玉在临走之际,当着那两个人的面,亲自往她手里塞了那枚玉佩,想来定是十分重要,她不能她的信任。
彩殿画廊明亮如昼,沈江月准确无误地捕捉到那高大的身影,逗弄着笼中的雀鸟,在灯火葳蕤中,明明该是闲然自适,却平平添了几分孤寂。
女子垂下眼眸,哥哥他又在想嫂嫂了。
一年前,嫂嫂身怀有孕,临盆之际却突然血崩一尸两命,从那以后,他便时常郁郁寡欢。
或许是爱屋及乌,又或许是追念妻女,嫂嫂从娘家带回来的雀鸟被他养在书房,亲力亲为。
沈江月神色略带犹疑,哥哥他思念亡妻幼女,她是不是不该拿那些事情来打搅他?
迟疑一会儿,女子咬唇,最终还是选择走了过去。
此事攸关性命,若是嫂嫂和小侄女在天有灵,定然也不会责怪她的。
沈江月裙裾微动,行至男子身边,直言不讳道:“哥哥,月儿有件事情想求哥哥相助。”
沈江河停下喂食,搁置在一旁,收敛了眉宇间的愁绪后方转身,“月儿很少深夜找我,可是有何要事?”
13. 通风报信
沈江河停下喂食,搁置在一旁,收敛了眉宇间的愁绪后方转身,“月儿很少深夜找我,可是有何要事?”
沈江月自小几乎是由他带大,所有的事情他都一一过目操心,自及笄以后,女儿家有了自己的心事,才并未事事过问。
若非重要之事,她定然是能自己解决就自己解决。
沈江月将玉佩递出,“哥哥,这是我一位朋友的随身之物,她如今身陷囹圄难以逃脱,玉儿想请哥哥帮忙救她出水火。”
醒目的“萧”字赫然映入眼帘,玉佩色泽莹润,品质极好。
沈江河曾于入京受太子相邀东宫应宴时,在萧王世子萧怀凛身上看见过,与眼前这一枚几乎一模一样。
如今这枚玉佩在妹妹手中,又声称是她朋友的贴身之物,想来应该就是萧王府绥阳郡主了。
可她从未去过京城,如何会识得京中之人?
沈江河眉心紧皱,“这是京城萧王府的玉佩,绥阳郡主是你的朋友?”
沈江月心里微微讶异,“绥阳郡主?”
原来她就是绥阳郡主,难怪容貌姣好的同时气质也不俗,一看就非寻常的平民百姓。
但她身份如此高贵,为何还有人敢掳走她,甚至不顾女子清名威逼,莫非那人比她身份还要贵重?
沈江月不由得心生迟疑,萧怀玉尚且是王府郡主,那人的身份只会更加贵不可言,她若是出手相助,会不会为哥哥招来祸患?
人总是趋利避害,如果没有利益冲突,她自然是在能力范围之内给予最大的帮助,可若涉及到她和至亲之人的利益,难免不会思虑再三。
可若真要她眼睁睁看着萧怀玉在泥泞中挣扎,她又于心不忍,毕竟,那人看起来凶神恶煞、喜怒无常。
沈江河一眼看清女子心中所想,接过她手中的玉佩,“月儿,你且仔细说说遇到绥阳郡主的所有事情。”
这东西显然是烫手山芋,要么得罪那位比王府郡主身份更贵重的人,要么得罪萧王府以及那位风光正盛的世子,他可是太子现今的第一近臣。
无论是哪一个选择,对他们而言都是下下之策,如今只能想一个折中的法子,需要了解来龙去脉,才能更好决策。
沈江月一五一十地将前几日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就连那人给她下药令她口不能言的事也没有半分隐瞒。
沈江河听完描述,眉心皱得更紧,“夜色已深,月儿回房就寝吧,哥哥来解决。”
女子愧疚地咬唇,“哥哥,这件事情是不是很为难?你愁眉不展是因为它很棘手吗?月儿是不是不应该多管闲事?”
沈江河拍拍妹妹的肩头,温柔地安抚,“月儿不要多想,你没有错,也不是多管闲事,虽然事情是会有点复杂,但哥哥会解决的。”
“哥哥,你是不是认识那个人?”沈江月突然发问。
沈江河没想着隐瞒,如实告知,“依你所言,那位男子应该就是长孙殿下。”
“长孙殿下?元冽?”女子睁大眼眸,难以置信,“可长孙殿下不是已有娇妻美妾了吗?为何还,还……”
男子摇了摇头,“月儿未曾去过京城,定然不懂其中弯弯绕绕、错综复杂,我曾受太子相邀,在宴席上见过萧世子和长孙殿下,皆是人中龙凤,却各有千秋。”
“萧世子伴随太子寥寥几载,却力压众多权臣成为太子身边第一近臣,早前听闻长孙殿下曾有意拉拢萧世子,却多次遭他避重就轻的拒绝。”
沈江河微微叹了口气,“想来这次绥阳郡主应该便是受到了牵连,不过有萧世子在,长孙殿下行事应该也不会太过荒唐。”
沈江月眉心紧蹙,“哥哥,那你打算怎么处理这枚玉佩?”
男子垂眸,“我曾与萧世子有过一面之缘,见过他随身佩戴之物不足为奇,物归原主即可。”
女子抬起眉眼,昏黄烛光落下淡淡剪影,“哥哥是选择站在萧世子一边吗?”
“如果将这玉佩堂而皇之地送回萧王府,才是站在他那一边。”沈江河低声道,“我如今是以他随身之物不慎遗失的缘由归还玉佩,至于这玉佩究竟是不是他的,不需要我们解释。”
“前几日萧世子经过了梁平城,如今长孙殿下也经过,最近几月苍云洲和九翼城风波不断,陛下和太子甚为忧心,梁平城是去往此地的必经之地,想来两人是要去往同一个目的地。”
沈江月点点头,略微放宽了心,“那这件事情就听哥哥的安排了,月儿现在就回房就寝,哥哥也要早些休息,莫要着了凉受了风寒。”
沈江河颔首,“好。”
女子离开寝阁后,男子立即唤来一人,递出手中玉佩吩咐道:“将此物送给萧世子。”
来无影去无踪,黑影在暗夜中来去自如。
几日后,易洲,客栈。
“还没得到怀玉踪迹的消息吗?”萧怀凛听见走廊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在来人推门时便发问。
顾清摇摇头,面露疑惑,“回禀主子,现在依然没有得到消息,照理来说,岚姨有武功在身且身手不凡,不可能这么久都没有探查到,我们派出去的人也总是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事情中断调查,郡主的行踪仍然未知。”
萧怀凛重重置下茶盏,眉眼隐约笼罩怒气,“想来,他们是不想让我们调查到怀玉的行踪了。”
顾清犹豫道:“主子,难道我们就这样坐以待毙吗?郡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又无会武功傍身,万一遇见危险可怎么办?”
萧怀凛面色骤冷,一道声音突然传来。
一名暗卫手里捧着一件东西,“主子,这是梁平城送来的东西,说是主子不慎遗失的。”
萧怀凛蓦然抬首,目色晦暗不明,“可有说是何人?”
暗卫摇摇头,“只字未提,只说是一个萍水相逢的人。”
顾清拿过手中物件,拆开后面色陡然难看起来,“主子,这是郡主的贴身玉佩,为何会丢失在梁平城?”
粗略一看,那玉佩虽然与萧怀凛身上的别无二致,可若仔细观察,便会发现所刻花纹的不同,一个是青竹,一个则是绿梅。
沉坐案前的男子接了过来,眉宇间愠怒渐生,“果然不出所料,怀玉是被长孙殿下带走的。”
梁平城是去往苍云洲的必经之地,他与元冽此行俱是奉太子命令,若非他关心萧瑾假死真相,提前离开京城,也不会让他有机可乘,竟在后一脚就带走萧怀玉。
如此想来,倒是他一时疏忽,竟然会以为凭借寥寥几语就能打消元冽对萧怀玉产生的不轨之心。
“可郡主与长孙殿下无冤无仇,为何他要带走郡主呢?”顾清不敢置信。
萧怀凛骤然握紧玉佩,手里好似还留有女子的余温,“立即派人带回怀玉送到王府,别对外伸张。”
如今萧怀玉与明容有婚约在身,断不能因为这件事而横生枝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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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卫离去,顾清抿唇,“主子,我们已经在易洲滞留几日了,萧瑾公子那边,你是如何打算的?”
根据密探来报,近日来,萧瑾出现在地下黄泉的时间越来越多,留在那里的时间也越来越久,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千万不可以错过。
萧怀凛将玉佩放置怀中,立即做出了选择,“萧瑾那边你让他们多留意一些,既然已经在易洲等了些许时日,也不在乎多等几日,等确保怀玉平安回府后再出发也不迟。”
顾清点头,“是。”
去往易洲的路途不算很远,但满打满算也需要十日。
夜幕低垂,伴着寥落星月,一驾紫檀木马车在林间疾行,秋夜的风夹杂些许寒意,簌簌吹来。
甚至能够穿透车帘,裹挟萧怀玉半身寒凉。
一旁的元冽倏地弯唇,胸腔溢出一声轻笑,“绥阳郡主,想知道你哥哥现在在何处吗?”
萧怀玉蓦然抬起眼帘,朦胧月色映过车帘,混着烛火在浓密睫羽的扇动下剪落一道阴影。
“哥哥不是要去苍云洲吗?”女子皱眉,猜测道,“想来如今应该快到了吧。”
元冽似笑非笑,狭长的眼眸促狭地攫住她的眸光,“不,他在等你。”
萧怀玉一脸错愕,心头竟跃起不知名的滋味,“殿下,你究竟想说什么?”
男子伸手,修长的指节轻轻拂过女子鬓角垂落的发丝,目色暗流涌动,闪过一丝玩味。
车门外的李执突然吐出口中野草,眸色正然,“殿下,后面跟了一些尾巴。”
元冽弯唇,吩咐道:“停车。”
萧怀玉是在怔然中被拉走的,腕上的疼痛令她不禁皱紧眉心,隐隐不安,挣扎着远离,“殿下,你要带我去哪儿?”
夜色幽深,荒无人烟的深山栈道一片黑暗。
难不成,他想杀人灭口、随地抛尸?
元冽面对一颗粗壮高大的树桩站定,一把搂过神色慌乱的女子,按在胸前。
自从略微把握元冽的情绪之后,萧怀玉渐渐有了应对之策,处理起来也越来越游刃有余。
元冽吃软不吃硬,若是非要硬碰硬,只怕她不会落得好下场。
事已至此,不如假意迎合、乖巧示弱,待寻到机会再逃离他的身边。
元冽握住她的手腕扯了过来,一手扣在她的颈后,往自己身上一带,唇便印了上去。
萧怀玉不明所以,一时未有反应,怔愣地任由唇上之人动作,回过神来后,欲推开男子的胸膛,“殿下……”
“别动。”元冽眉宇微凝,声音略微喑哑沉闷。
“怎么了。”萧怀玉敛眉垂首,缩进男子胸前。
女子身材娇小,男子伟岸高大。
平日萧怀玉抬首也只是堪堪与他肩头齐平,如今垂下眉眼,显得更加娇弱几分。
元冽陡然心生怜惜,眼神却阴翳凌厉地盯着树枝后的黑影,骨节分明的大手牢牢扣住女子的后脑勺,唇瓣凑到耳侧,“嘘,有个不懂风花雪月的不速之客来煞风景了。”
他的反应太过严肃,萧怀玉安静下来,乖乖地站在原地不动。
话落的同一时刻,戴着墨龙银戒的手指摸到了女子发髻,抚上簪体顶部的红髓玛瑙。
元冽眸色一暗,就是现在。
“咻”地一声,一道墨色的光划破长夜,穿过层层交错的树枝,准确无误地刺入暗处的喉咙。
14. 初次交锋
“咻”地一声,一道墨色的光划破长夜,穿过层层交错的树枝,准确无误地刺入暗处的喉咙。
嘭……一道重物砸落倒地。
萧怀玉的心突然一跳,缓缓移出些距离,面色略微苍白,“有人在跟踪我们?”
“莫怕,不足为惧。”元冽轻轻拍了拍,似有意温柔地安抚。
然而下一瞬,手腕却骤然一重,萧怀玉整个人猝不及防,身子被带得往前走。
显而易见,他是准备同她一起去查看。
可不久前元冽一剑封喉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记忆犹新,萧怀玉心有余悸,转动着手腕想挣脱束缚,“殿下,我不想去。”
“怕什么?”元冽听而不从,径直走向黑衣人。
“我不要。”
元冽脚步骤然顿住,回眸凝着怯怯的女子容颜,神色晦暗不明,“你到底是在害怕看到什么血腥的东西,还是在害怕本殿?”
说到后半句,他甚至刻意加重了语气。
经过数日的无用反抗,萧怀玉最近学乖了一些,原本以为是心意转变、出现转机,没想到却是曲意逢迎、虚情假意。
心中怒火腾腾燃烧,元冽拽过她的手腕,狠狠扣住她的后腰,“过了这么多日,你还在害怕什么?”
喜怒无常,阴晴不定,难以琢磨。
萧怀玉侧过头,手肘撑着他的胸膛,眉眼颤颤像极了受惊的鹿,点点水光溢出眼眸,委屈道:“我没有……没有害怕。”
“说话都结巴了,还说不害怕。”元冽压下眉眼,侵略性的眼神不由分说地攫住女子的目光,一点点加重手中的力道,“绥阳郡主,你可真是一点都不诚实。”
他的气势太过强大,步步紧逼时压得她喘不过气、胸口发闷,像只身陷囹圄的困兽,无力挣扎。
手腕处渐渐传来疼痛,红痕愈盛。
萧怀玉皱紧眉心,拍打他的手逃离桎梏,“放开我。”
“终于露出你的真面目了?”元冽唇边勾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眸子里暗流涌动,“不诚实的人,可是要接受惩罚的。”
话音一落,萧怀玉立时瞳孔一震。
他竟再次直接覆上了她的唇,经过一番来回辗转后,女子被紧紧禁锢在怀中。
玉面如花,鼻尖泛着红晕,微微张开的檀口莹润饱满,好似芙蓉泣露。
元冽嗤笑出声,一边爱怜地摩挲着刚刚落下的红痕,一边暧昧地在后腰打圈,“本殿就是喜欢你这幅楚楚可怜、梨花带雨的模样,真令人心疼。”
“你……”
话语未落,萧怀玉整个人又猝不及防地扑向他怀中,动弹不得,那只压在腰后的大手还在不断用力。
萧怀玉抿紧双唇,脖颈使劲向后倾,然而重重威压下、比方才更加激烈的吻落了下来。
以吻封唇,元冽心满意足地阖上双眸。
似乎等得不耐烦了,男子眉间染上不虞,眼帘微掀,抬手捋了捋女子额角垂落的碎发,连余光都未曾施舍半分给暗处隐匿的黑衣人。
方才元冽刻意控制了力道,虽不至于一簪封喉,但也能让他吃些苦头,“告诉你们主子,想要从本殿手中救出绥阳郡主,那就请萧世子亲自过来。”
萧怀玉立时皱眉,救她?萧世子?
是哥哥的人来救她了?
意识到这个可能,她连忙甩开腕上桎梏,朝夜色暗涌处走去,奈何身旁男子反应迅速、力道强大,生生将她往反方向带去。
阴翳树影中,那未曾谋面的黑衣人思虑一番后,终究选择带走负伤的同伴,踉跄着步伐往暗处走去。
他武功不比元冽,若是强行硬救,恐怕不仅不能带回绥阳郡主,自己和其他人也会一同丧命于此。
泪水逐渐润湿眼眶,萧怀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悄无一人的黑暗,听着细微的树叶窸窣之声逐渐远去。
“郡主哭什么?本殿只是让他回去通个风报个信而已。”元冽掰回女子身躯,垂眸凝视着她的朦胧泪眼,手却摸上女子未簪珠玉的发髻,“可惜了那支上好的簪子,不过无碍,本殿还会送你更好看的、更贵重的,如此才能配得上我们的绥阳郡主。”
他的声音有意放得轻缓一些,像在耳边低声细语。
可萧怀玉却是毛骨悚然,心底骤生寒凉,四肢百骸竟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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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体生寒。
元冽话语的言下之意,莫非是还要将她带在身边?
萧怀玉面色发白,微垂的睫羽轻轻颤动,仿佛忐忑不安地小心试探,“殿下能不能送我回去?”
元冽唇角勾出一抹弧度,似笑非笑道:“回哪里去?”
萧怀玉目色微微僵硬,“自然是萧王府。”
“痴心妄想。”男子轻声嗤笑,似在嘲笑她事到如今竟然还心存幻想,“郡主,有些路是无法回头的,现如今这就是那条无法回头的路,你注定要待在本殿身边,寸步不离。”
萧怀玉抬起眉眼,神情很是不理解,“我与殿下素昧平生,又无冤无仇,为何殿下就是不肯放过我?”
元冽抚摸着女子垂顺丝滑的发丝,好似绫罗绸缎一般爱不释手,凤目里噙着意味不明的笑意,“相信本殿,郡主不会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的,所以,你最好还是不要刨根问底了。”
女子拧紧眉心,“不管是什么答案,既然我身在局中,就应该有知晓实情的权利。”
男子眉尾微挑,似有些许诧异在眼底闪烁,“郡主真的那么想知道?”
萧怀玉重重点头,“是。”
元冽蓦然失声一笑,状似宠溺地刮了刮女子的鼻尖,话语却是促狭逗弄,“可是怎么办呢?郡主现在想知道,本殿却不是那么想说。”
“你怎么……”女子戛然而止,面色难看。
“本殿怎么?”元冽揽上她的后腰,牢牢禁锢在胸膛前,温热鼻息喷洒在芙蓉玉面上,“本殿现在心情不佳,暂时没那些闲工夫回答你的问题,兴许等本殿的心情好一些,或许就能为郡主解惑了。”
萧怀玉如何听不出这番话是故意搪塞,可她却又不敢追根究底,只能悻悻地垂下眉眼,偏头躲开那侵略性极强的热气。
然而元冽似早有预料,在她偏头垂眸的一瞬间打横抱起,径直往某处走去。
萧怀玉神色一惊,害怕地攥紧衣角,“你想干什么?”
“这里乌漆麻黑的,时不时还会有野兽蛇蝎出没,难不成郡主想在这里过夜?”元冽目视前方,在黑夜中仿佛能洞穿一切。
15. 蛊惑勾引
“这里乌漆麻黑的,时不时还会有野兽蛇蝎出没,难不成郡主想在这里过夜?”元冽目视前方,在黑夜中仿佛能洞穿一切。
萧怀玉盯着男子宽厚的背影,墨丝垂顺如瀑,陡然陷入沉默,失神落魄。
到底要怎样才能回去呢?
萧怀玉不得而知,抬眸时夜色深暗处已经亮起微弱烛光,轻薄笼纱勾勒栩栩水墨,四周虫鸣声夹杂相织,一道黑色身影靠在车前静静等待。
鞋履踩踏地面上的飘落树叶,窸窸窣窣之声引来李执的投目,迎身上前,“殿下,郡主,你们没受伤吧?”
元冽一如既往的面目冷漠,径直绕过他走向马车,“还有多久可以抵达易洲。”
“约有两日。”李执转身跟上。
男子弯唇,“好。”
日升月落,斗转星移,萧怀玉和元冽顺利到达易洲,两人一到城门,久久等候的一名暗卫已经得到消息,迅速朝某处飞去。
因为已经探寻到萧怀玉的下落,萧怀凛担忧她的安危,遂暂时留在易洲等候即将到来的两人。
一日前,顾清取下信鸽携带而来的纸条,大步流星朝走廊最深处的右侧走去,推门而入开门见山,“主子,郡主那边有消息了。”
萧怀凛搁下手中书卷,拿过纸条展开,在烛光下一点点划过字迹,眸色越来越暗。
“是出什么意外了吗?”
“上面说,想要带走怀玉,就亲自去见他。”萧怀凛将纸条伸至烛火内焰,定定地注视着它焚烧成灰。
顾清皱紧眉头,“直到现在,长孙殿下竟然仍不死心,还想拉拢你结盟?”
萧怀凛蓦然抬眼,目色坚定,“太子殿下最是痛恨结党营私、拉帮结派,无论如何,我与长孙殿下都不能相交过密。”
窗外喧哗吵闹,声音嘈杂,铺肆叫卖吆喝声不绝如缕,锣鼓喧天,似乎格外热闹。
马车进城以后,元冽吩咐道:“李执,先找个客栈休沐。”
车外李执应声回答,“遵命。”
今日街道上人流众多,店铺林立,人声鼎沸,每家每户门前堆着硕大的南瓜,有的甚至心思巧妙,弄出各种各样的装饰,引人注目。
马车突然停在街口,声音繁乱,萧怀玉心中生奇,掀起车帘。
不远处正有几位士兵拦截,指着身后长龙如水、排列整齐的马车,“今日城中大节盛日,禁止车马通行,请下马车步行。”
李执眉宇轻皱,目色不虞,陡然拿出腰牌悬在他眼前,几乎只距一拳,“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我们也要下马车吗?”
其中一位士兵凑上前,仔细一瞧后面色大惊,连忙跑到中央的人身边耳语。
萧怀玉听不真切,只看见那几人面色逐渐凝重,为首之人似有些为难,但还是坚持自己的职责,“这位贵人实在不好意思,今日是易洲一年一度的南瓜节,人群拥挤,平民百姓都在街道上,等会儿还有使者游行,这是历年来的惯例习俗,我们实在做不了主。”
“不知贵人到来,属下等依命行事,若有处理不当之处,还请贵人恕罪。”男子躬身致歉,无比恭敬。
元冽眉心微蹙,积郁沉沉阴鸷。
萧怀玉小心翼翼地开口,“殿下,不如,我们便下马车吧,入乡随俗,今日节日盛大,还是莫要起争执。”
男子轻轻摩挲指上的墨龙银戒,听不出语气喜怒,“郡主是在安排本殿做事?”
女子垂下眼眸,“怀玉不敢。”
元冽出身高贵,身边阿谀奉承之人不胜枚举,已经习惯说一不二,不容他人置喙。
萧怀玉暗自苦恼,她就不该随意插手此事的,此处发生争吵闹得人仰马翻才是对她有利,这样就能趁着混乱浑水摸鱼。
可她曾在京城听说过易洲一年一度的南瓜节,节日当天,全城警戒,街道上不许车马来回。
临近正午之时,使者还会驾坐南瓜车辇游行绕城三圈,以此祝贺今年丰收、祈求来年风调雨顺。
这么浓重的日子,意义非凡,不该扫兴。
元冽淡淡瞥她一眼,“罢了,下车吧。”
萧怀玉踩着脚凳走下马车,脚刚离地,手腕上如期而至一只大掌,笑意深长,“人多,可不要走丢了。”
女子哑然失声,这哪里是怕人多走丢,分明是怕她逃跑拴在身边呢。
李执持着剑鞘,走在最前面开路,“主子和姑娘请随我来。”
日头毒烈,哪怕秋时风高气爽,也依然走了一身细汗,加之舟车劳顿、人群碰撞,味道越发浓郁刺鼻。
男子的眉头拧成一团,他一向喜洁,此番步行已是用尽耐心,沉声吩咐,“李执,去准备两套衣裳,另外,再带一个会梳发髻的人过来。”
“是。”李执飞身跨步,连忙进入客栈安排。
等萧怀玉和元冽走进时,忙碌的某人穿梭人群,身后跟着几名店小二,抬水的抬水,端菜的端菜,有条不紊、整齐有序。
如水的黑褐色身影鱼贯而入,不过一炷香,便已经安排好沐浴事宜,极有眼力见儿地退出房门轻轻关紧,“公子和夫人请慢用。”
元冽淡淡点头,才坐下不久便撩袍起身,大步流星至屏风之后,雕花木架上瞬间出现墨色衣袍。
萧怀玉迅速转身,抬步就要离开,手正好按在门扣上,一道自背后而来的男声忽然呼声喝住,“郡主要去哪儿?”
女子微微侧目,余光中男子仅剩贴身内袍,立马偏回头,“殿下沐浴,怀玉自当暂避……”
话语戛然而止,一只温热的手掌扣在她的手肘上,声音沉沉,“你出去了,谁来伺候本殿?”
萧怀玉眸心微震,手已经先脑子思考做出反应,门扉霎时打开,几乎就要落荒而逃。
可身后之人仿佛早有预料,一手按住门边,“嘭”地一声合拢房门。
有力的臂膀就这样穿过女子耳侧架在一旁,垂顺丝滑的墨色衣袖如水垂落,堪堪擦过她的肩膀和发梢。
男子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头顶,压低声线蛊惑道:“玉儿,服侍本殿沐浴吧。”
萧怀玉眉眼一颤,急忙侧开身子躲避,几乎要撞到房门,幸而某人手掌立即翻转接住她的额头,才不至于吃个闷痛。
额心陡然传来温热触感,她心慌后退,可进退维谷,这一退,便直直撞入宽厚胸膛,发顶一声闷哼,似有沉沉笑意。
萧怀玉慌乱无措,奈何元冽有意捉弄,垂下头颅贴在女子耳下颈边,慢条斯理地启唇,“玉儿,帮本殿脱衣裳。”
女子黛眉紧锁,不敢乱动,生怕再碰到不该触碰的地方,“怀玉不会,殿下还是另寻他人吧。”
是借口,也不是,毕竟从小到大,她也是被人服侍着长大的,何曾做过这些,不免心生抗拒。
元冽慢慢执起女子的手,柔若无骨、纤细白嫩,仿若莹润白玉,搭在自己腰际的系带上,“玉儿不会,那就让本殿教你,教了就会了。”
黑白立时碰撞,男子握着女子,一点点扯开,眸色渐暗,唇边噙笑,“这样,再这样……”
衣衫敞开露出胸膛之际,萧怀玉倏然抽回手,微微抿唇,在某人刹那冰凉的眼神中强行稳定心神,斟酌言辞拒绝并提出建议,“殿下,男女授受不亲,不该如此逾矩失礼,若殿下必须要人伺候,怀玉可以去叫一名店小二。”
“若本殿只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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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你伺候呢?”元冽垂下眼帘,凝望着女子浓密细长的睫羽。
萧怀玉呼吸一滞,眉心紧蹙,“殿下已妻妾成群,怀玉也有婚约在身,这于礼不合,若是叫旁人知道,怕是要浸猪笼遭唾骂了。”
元冽不以为然,“本殿不在意。”
“殿下可以不顾身份名节,可怀玉不能声名有损,还是让店小二来吧。”话语落罢,萧怀玉便要推门而出。
只可惜某人不允许,伸手一拉便将女子揽入怀中,不以为意道:“这有什么难的,很好解决,郡主嫁给本殿不就可以了吗?”
萧怀玉脸色骤然一白,只觉得有被冒犯侮辱,女子清白在他眼中竟如此不值一提,恼怒之下口不择言,“萧王府和颍国公府注重名声,在京中也并非任人宰割摆弄,岂能任由殿下这般胡作非为,殿下就不怕互生嫌隙吗?”
元冽目光瞬息寒意侵袭,“你在威胁本殿?”
女子垂眸,袖下的手忍不住颤抖,“怀玉不敢。”
气氛凝滞,两相无言,氤氲水汽渐有消散,男子眸中阴狠闪过,“怎么,伺候本殿沐浴,玉儿就这么不情不愿吗?”
元冽微微垂下的眼帘慢慢上抬,眸色暗沉涌动深流,“你若实在不愿意伺候本殿,那就本殿来伺候你,可好?”
萧怀玉心尖微震,她的话说到如此地步,他竟然还是一意孤行。
男子口吻仿佛在商量探讨,可她却知无转圜余地,心底一凉,看似两个选择,实则只有一个。
萧怀玉缓缓转过身子,认命地闭上眼睛,凭着记忆抚上衣襟,慢慢拉开,墨色内袍失去支撑,顿时堆叠脚边,如同小山连绵。
元冽勾唇,眉尾轻挑,掌心抚上女子手背,按在胸膛顺着肌理寸寸下滑,玩味道:“玉儿满意吗?”
萧怀玉只觉得指尖如触雷电,陡然弹回来背过身去,睁开眼睛,走到屏风另一面,“已经脱好了,殿下沐浴吧。”
元冽未置一语,刻意缓慢走进浴桶,水声滴答,涟漪荡漾,用暧昧的声音折磨着女子耳膜。
“好了,你可以转过来了,来替本殿擦身子。”他吩咐道。
闻言,萧怀玉面色难堪,“殿下,非礼勿视。”
元冽侧目,凝望着屏风中绰绰人影,“衣裳都脱了,擦擦身子怎么了?”
萧怀玉攥紧双拳,罢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女子默默转身,旖旎风光顿时钻入眼帘,形成巨大冲击。
男子不着寸缕,修长的臂膀随意搭在浴桶边缘,热气氤氲的水面掩住上半身,濡湿碎发搭在胸前,更加显露几分胸膛,饱满有力,线条流畅清晰。
元冽递上折叠整齐的巾帕,“有劳玉儿了。”
萧怀玉挽上衣袖,目不斜视,持着巾帕过水拧成七分干,顺着他指尖轻点处慢慢擦拭,不敢乱暼。
水流温暖,丝丝缕缕滑过男子肌肤,喉结、锁骨和胸膛,泛着热气的水珠相继滚入水面,当起靡靡馥香。
水汽上腾,女子脸颊蒸得通红,霞光遍布。
直到巾帕落在某人手背,擦拭过程中无法避免两手相触,若即若离、似触非触,如丝线勾连般难舍难分。
元冽忽然掌心朝上,一把握住纤细手腕,一个翻转便激起水花四溅,滴滴答答顺着浴桶晕湿地板。
萧怀玉一时不察,腕上一股力道骤然抓紧,一翻一转间,扑通落入水中。
女子猝不及防,狼狈挣扎浮出水面,披散青丝浸水湿润,胡乱黏糊在面部,费力睁眼,吐出呛入喉咙的水。
活色生香的一幕不可抑制地映入眼帘,无处躲避,雾气缭绕迷蒙中,男子缓缓勾唇,眉宇间促狭之意深浓。
16. 擦枪走火
活色生香的一幕不可抑制地映入眼帘,无处躲避,雾气缭绕迷蒙中,男子缓缓勾唇,眉宇间促狭之意深浓。
萧怀玉不会凫水,骤然跌入浴桶难免惊慌失措,呛水后更觉局促难堪,只能小心翼翼地撑住木桶边缘。
然而这一伸手,胸前潋滟无边春色展露,如同晨曦初露中的出水芙蓉,清纯中无声透出几分妩媚,无意识的娇艳诱人。
元冽眸色越来越暗,胆大无畏地盯着女子不放,眼神寸寸游移,好似隔空抚摸肌肤,泛起颤栗连连,暧昧至极。
似乎察觉到某人炽热的视线,萧怀玉弱弱收回手,沉下身去,双手撑在浴桶底部支撑身子,直到水面遮住胸前隐约春光才故作镇定,“非礼勿视,还请殿下闭眼。”
女子窘迫不已、羞耻难当,香腮玉面浮起暮色晚霞。
哪怕莹润耳垂隐在湿润青丝后,也红得似要滴血,叫人难以忽视,瞬时便夺去他的眸光。
元冽唇边弯出一抹弧度,眸底意味深长,揶揄道:“玉儿如此迫不及待,是想与本殿鸳鸯共浴吗?”
此话一出,萧怀玉几乎红透,恨不得直接钻进水里,躲避那邪肆戏谑的目光和放浪形骸的调情。
要么顶着某人视线出水,要么窒息在水里。
显而易见,萧怀玉更加惜命,偏过头不再看他,“李执护卫快回来了,我要出去,不然等他看见,我们就百口莫辩、解释不清了。”
元冽浓眉微挑,目间玩味愈重,口吻不屑而轻蔑,“看见便看见了,本殿还需要向他解释吗?”
萧怀玉无语凝噎,终究还是受不住男子眼神暧昧地在身上逡巡,恼怒羞愤道:“请殿下闭眼,我要起身出去。”
“本殿若不闭上眼睛,你当如何?”元冽饶有兴致地逗弄,满意地看着女子粉霞敷面。
萧怀玉顿时噎住,额前濡湿的发丝还在滴答滴答流水,一颗坠入锁骨滑落,与微波轻漪水融为一体。
男子的眼神越发炽热幽深……
怔然期间,元冽欺身上前,将女子困在两臂之间,视线下移,透过水面盯着微微起伏的胸口,“玉儿,你真美。”
伴随话音的落下,他也逐渐低头垂眸,直到鼻尖与她的碰撞在一起。
萧怀玉瞳孔登时睁大,抬手便要推搡,却被男子一把包进手心放在胸口,霸道的气息排山倒海般袭来。
元冽略略低头再突然一顶,挺拔鼻尖托着女子倏地后仰,下一瞬就顺势攫住微翕唇瓣,探进芳泽索取甜蜜。
一寸又一寸攻城掠地,男子攻势太过猛烈,掐在后颈上的手也越发用力。
女子脖颈渐渐感到不适,呼吸也悉数被夺去,喘息不停。
萧怀玉捶打挣扎,奈何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任由元冽予取予求,直到后腰覆上一只大掌,灼热而滚烫。
她心里骤惊,警铃大作,察觉危险,趁他换气之余张唇狠狠咬了一口,奋力一推。
元冽吃痛,怔愣瞬间已移出甚远,后背撞上坚硬的浴桶内壁,水花再次四溅。
男子抬手抚上唇部刺痛之处,指腹中点缀着鲜艳血珠,眸色发亮,微扯嘴角笑得张扬邪魅,似出乎意料地感叹,“原来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啊。”
萧怀玉檀口微张,努力平息急喘,明目中泪光闪烁,神情悲愤,“你无耻下流。”
“这就无耻下流了?”元冽蓦然,再次拨动水纹靠近,“还有更无耻下流的,你想不想见识一下?”
女子难堪咬唇,在侵略性的身躯再次逼近时,立即扬手扇去。
掌心还没碰到,手腕已经被人禁锢悬在半空,元冽眸底愠怒渐生,声音低沉,“怎么,你还想动手?”
男子口吻轻蔑不屑,似面对蝼蚁蚍蜉,眼里闪着激动兴奋的光亮,“本殿还当绥阳郡主温婉娴静、柔美仙姿,只会忍气吞声呢,没想到竟也能有几分泼辣气性。”
萧怀玉只觉羞耻气愤,眼眶渐渐蓄满热泪,委屈道:“元冽,泥人尚有三分脾性,你不要欺人太甚。”
元冽哑然失语,片刻后勾唇轻笑,弯指抹去女子眼角湿润,“哭什么?本殿又没打你,不是你先动手的吗?”
萧怀玉侧头躲闪,未置一词。
“李执要回来了,你不怕了?”男子狭长眉尾上挑。
女子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闷声道:“你闭上眼睛,不许看。”
闻言,元冽后仰靠着桶壁,双臂大喇喇撑在边缘,“本殿为何要闭?”
说不通的,他就是想看她陷入窘境。
萧怀玉蓦然攥拳又松开,犹疑思虑后,终究还是倾着身子向他爬去。
女子心中不免紧张,呼吸急促,唇瓣微微张开,吐气如丝,涟涟水声随之荡漾。
元冽心尖微颤,静静等待女子下一步动作,搭在浴桶边缘的手掌忽然用力弯曲,骨节泛白。
下一瞬,眼前便覆上了一双手,萧怀玉伸出水意氤氲的手挡住他的双眸,指尖轻颤。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男子袒露肌肤,不由地局促失措、小心翼翼。
一片黑暗倏地降临,元冽耳边响起哗啦水声,仿佛有人踩着湿润的裙角,在地面拖出靡靡之音。
“咯吱——”门口突然传来松动,一道黑影随之涌入。
萧怀玉猛地抬头,面容瞬时失去血色,环抱着胸口连忙侧身,企图借着屏风遮挡。
元冽眉宇一凝,沉声道:“滚出去。”
李执吓了一跳,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离开。
“等等,衣裳留下。”男子目光平静。
“是。”李执就近放在门口,体贴关上房门,老老实实地站岗,隔门说道:“梳妆的姑娘已经在外等候,可以随时召唤。”
元冽微微偏目,余光中顿时侵入一道身影,隐在屏风一侧,看起来弱小无助又可怜巴巴,“去拿过来。”
女子已经浑身浸湿,衣衫紧紧贴着玲珑身段,尽显窈窕曼妙,柳腰雪肤,勾人至极。
元冽闭目养神,饶有兴致道:“不穿衣裳,是还想继续吗?”
萧怀玉回神,警惕地盯着某人后背,确定不会转身后方小跑到门边,地面上盛放着两套衣裳。
没有任何意外,依然是单调的墨色,但质地柔软顺滑,做工精细,衣襟、袖边和裙摆皆绣着花枝缠纹,金丝银线勾勒描边,行动时流光溢彩。
萧怀玉注意着屏风后的动静,连忙披上外衣,将元冽的衣服挂在雕花木架的另一侧,“可以了。”
男子起身穿衣,走出屏风,“李执,去换水,马上立刻。”
李执在门外听见声音,立马安排。
萧怀玉原本还担心元冽又要弄出什么动静,小心翼翼地沐浴,直到观察许久都没有任何动作,才稍稍宽心。
等她换好衣裳时,已是一炷香后,某人正沉坐饮茶。
“主子。”李执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一位橘红色衣衫的姑娘,干净整洁,面容清秀。
姑娘提着匣盒微微俯身,“公子,夫人。”
萧怀玉坐在梳妆台前,凝望着铜镜中的女子,“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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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姑娘了。”
未曾成亲之前,基本有个不成文的习俗,便是女子不可全束挽发。
萧怀玉立时皱眉,抬手便要拆掉发髻。
梳妆姑娘眼疾手快,立马制止,疑惑道:“夫人别乱动,好不容易梳成的发髻,如果不小心弄乱,又得耽误时辰了。”
萧怀玉面色不悦,“我不喜欢这个,你快点拆了,简单些即可。”
姑娘为难地看了看一旁的两位男子,欲言又止道:“夫人,这……”
来客栈之前,那位黑衣公子特地嘱咐要梳目前最流行的妇人式样。
元冽眸光无甚波澜,端坐桌前,执起一杯茶抵至唇边轻茗,“不用管她,你继续弄。”
“是,公子。”姑娘应声,拿出发簪比划,思虑插在何处更好看些。
萧怀玉心有怨言,奈何说出也没人听,不过是徒增烦恼,只能悻悻接受。
元冽固执己见,全然不顾她的意愿,她早有见识不是吗。
女子盯着镜中发髻面无表情,姑娘轻轻插入支掐丝墨色连枝牡丹绒花珍珠簪,花瓣内芯和边缘均添加几丝亮灰色绒线,以至于戴上去并非纯黑一般沉闷压抑。
姑娘老实收好匣盒,静立旁侧,“公子,夫人,发髻梳好了。”
话音落罢,门外小二鱼贯而入重新上菜,经过元冽的刻意捉弄,之前的膳食已经凉透,不能再吃。
萧怀玉填了七分饱便放下碗箸,男子凝眉,“就吃这些?”
“殿下慢用。”女子点头,走出房间。
李执目送她离去,俊脸囧成一团,犹豫道:“主子,这是不是不太妥当啊?郡……姑娘还未成亲出嫁呢,怎么能如此打扮?”
元冽弯唇,皮笑肉不笑,“怎么,本殿想做什么还要经过你的同意?”
男子立时瞳孔微震,连忙摇头,“属下哪敢,殿下开心就好。”
“那就闭嘴,好好思量思量,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元冽冷冷瞥他一眼,慢条斯理地用膳。
李执尴尬一笑,立马捂住口鼻,示意自己再也不随便说话。
男子放下木箸,拿过一旁的锦帕擦拭,若有所思道:“天底下的女子不都喜欢位高权重、容貌俊朗的良人佳婿吗?好巧不巧,本殿就是,想必出不了多少时日,她也会爱上本殿的,无一例外。”
“此事不急,需徐徐图之。”元冽弯唇浅笑,似已经势在必得。
李执眼珠滴溜乱转,暗自腹诽,还徐徐图之?
之前还说来日方长呢,结果看见萧怀玉和明容两人乘船共渡、情投意合、心意绵绵时,还不是瞬间破防,当即就把人家诓到霓裳阁强行带离京城。
萧怀玉走到客栈门口,目之所及即是密密麻麻的人群,黄发垂髫、老幼妇孺皆在此相聚,言笑晏晏。
时近正午,阳光明媚灿烂,越发衬得人们脸上笑容真诚淳朴。
算算时辰,南瓜使者快要开始绕城游行了,街道上士兵已经拉起警戒线清理通道,两侧挤满了人群。
这是萧怀玉第一次参加南瓜节,不免被盛节气氛感染,心生好奇,抬步便要凑近一些,好仔细瞧瞧这使者游行祈福。
然而,一个萝卜大的小丫头突然跑了过来,不由分说抱着她的大腿摇摇晃晃,撒娇嘟嘴,“姐姐,我可不可以请你帮个忙啊?”
小女孩软软糯糯,粉嫩的脸颊像个水蜜桃,吹弹可破。
萧怀玉心里瞬时柔软,眼底化成一滩春水,蹲下半身与她平视,“小妹妹想要姐姐帮什么忙?”
17. 人海相遇
萧怀玉心里瞬时柔软,眼底化成一滩春水,蹲下半身与她平视,“小妹妹想要姐姐帮什么忙?”
小女孩扬起笑脸,明眸皓齿,两只小手捧着一个小玩意儿,声音软糯甜脆,“姐姐,这是我娘做的,好看吗?”
胖嘟嘟的掌心里躺着精细巧妙的物件,通体橘红,色泽清透,正是缩小版的南瓜,雕刻着眼睛、鼻子和嘴巴。
萧怀玉捏着顶部红绳拿了过来,清脆的铃铛声悦耳,含笑点头,“好看。”
小女孩嘻嘻一笑,软乎乎的小手抓着她的拇指,迫不及待往某个方向拉过去,兴高采烈道:“姐姐,阿娘说如果我今天能够卖出一支簪子和一个南瓜铃铛,阿娘就会奖励我,给我买一个糖葫芦。”
萧怀玉盯着那双丫髻上小巧玲珑的珠花,虽然材质成色不是上乘,但在烈日下依然闪闪发亮。
听了小女孩的话,她不由失笑,原来是来拉客人卖东西的,“慢点走,人多,小心撞到。”
小女孩蹦蹦跳跳跑到一处小摊贩,歪着头脆生生地喊了一声,“阿娘,我回来了。”
妇人面容温柔,一身荆钗布裙淳朴素简,朴实无华,袖口挽在半臂,正忙碌地摆弄着摊面,整齐陈列着各种各样的珠钗和铃铛,其中正好就有小女孩所说的南瓜铃铛。
“珠珠?”听见声音,妇人目露诧异,看见一旁的女子,不好意思地笑一笑,眸中灵光闪过,“那个,夫人,可要看一看、瞧一瞧?”
萧怀玉正要上前瞧一瞧,可下一瞬记起自己身无分文,犹豫地摇摇头,“不了。”
妇人以为她不喜欢这些款式,连忙拿起几支献宝似的介绍,几乎要夸出花儿来。
珠珠也拉着她的手摇了摇,杏仁般的琉璃眼睛盛满期待地眨了眨。
萧怀玉心有余而力不足,蹲下半身,愧疚地摸摸小丫头的头顶,“小妹妹,姐姐……”
一道男声自背后响起,霎时打断她接下来的话语,“你在干什么?”
女子蓦然回头,赫然是元冽和李执,两人如同一堵高墙,背对阳光并肩站立,落下一层浓重阴影。
萧怀玉没有任何意外,马车被截停,今日一时半会儿出不了城,元冽也不会轻易就让她消失在视线之外。
妇人挑拣好话推销发簪,笑呵呵道:“这位公子,给夫人买一支吧,可好看了。”
“买一支发簪赠送一个铃铛,这可是只有南瓜节时才有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她又挑了一串铃铛摇了摇,叮叮当当,清脆悦耳。
元冽负手踱步而至,信手接过一支发簪,不甚在意地打量几眼便扔在一旁,语气没什么温度,“粗制滥造,不堪入眼。”
妇人的笑意骤然僵硬,待在原地局促无措,脸上尴尬一笑。
珠珠看见外人欺负娘亲,握着小拳头跑过去砸,奈何人小只能够到大腿,愤愤道:“坏人,坏人,不许你欺负阿娘……”
元冽眉眼一压,沉沉阴翳瞬间浮起,眸底渐露不耐和愠怒,立即便要抬手推开这个没有礼貌吵吵嚷嚷的小女童。
珠珠年幼娇小,哪里经得住成年的高大男子一推,瞬间就一屁股墩儿坐在地上。
愣了一瞬后,她小嘴一撇就嗷嗷大哭起来,两手握成小拳头揉眼睛,“呜呜呜……坏人,坏人……”
萧怀玉不假思索跑过去,将小女孩抱起来,轻轻拍了拍沾染的灰尘,轻声细语,“珠珠疼不疼,姐姐给你揉揉可以吗?”
哭声清脆响亮,立马引来周围人的瞩目驻足,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妇人心疼不已,连忙跑过去抱起自己的女儿,轻声哄道:“珠珠乖,珠珠不哭,阿娘没有受欺负,不哭了啊,阿娘给珠珠买一串糖葫芦好不好?”
萧怀玉手里空落落的,尴尬地收回手,“夫人,对不起,他不是故意的,只是下手不知轻重。”
似乎想到什么,她伸手取下那支牡丹发簪,“我身上没有现成的银钱,这簪子应当能值不少,就当做赔礼,给珠珠看看大夫用药,再买串糖葫芦。”
妇人摆摆手,一脸为难,拒绝道:“夫人,这簪子一看就金贵,孩子年纪小皮糙肉厚,摔一下不碍事,夫人还是收着吧。”
萧怀玉双手捧着它,一脸真诚,“正是因为孩子年纪还小,才更要谨慎小心,仔细检查,莫要因此留下疤痕。”
还有阴影……
后半句她没有明说,元冽就在不远处,若是叫他听见,以其阴晴不定、难以捉摸的性子,估计她又得遭罪。
“这……夫人……”妇人嘴笨,支支吾吾不知怎么拒绝,却怎么也不肯收下。
元冽盯着两人来来回回纠缠,半会儿没个结束,心中渐有烦躁,言简意赅道:“李执,付钱。”
“是。”李执行动迅速,当即从荷包中取出一枚银锭,放在摊面上,极其显眼,“这是买下整个摊子和给这个小姑娘看大夫的钱。”
珠珠揉着眼睛,透过细小的指缝看见白花花的银两,刺眼阳光下泛出粼粼金辉,顿时张大嘴巴,停止哭泣抽噎,天真无邪地惊叹,“哇,阿娘,这个东西会发光诶。”
妇人瞬时一惊,急忙挡住她的眼睛和嘴巴,脸上晕出薄粉,讪讪一笑,“孩子还小,忘性大又口无遮拦,公子夫人莫怪,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
傻孩子,刚刚还哭个不停,怎么转头就多雨转晴,说一出是一出。
元冽不以为意,垂眸睨着捧簪的女子,平淡的语调听不出喜怒,“送你的簪子,你就是这样对它的?”
萧怀玉垂首重新簪了上去,眉眼低垂,“我的错。”
元冽本想说些什么,周围人群却突然开始躁动起来,吵吵嚷嚷,各个都伸头探颈朝北边张望,兴奋异常。
妇人也踮起脚尖,朝北边伸了伸脖子看了几眼,喜笑颜开道:“快正午时分了,使者马上就要开始游行了。”
“阿娘,我想和姐姐一起看。”珠珠拉着她肩头的衣裳,可怜兮兮地眨巴眼睛,“姐姐,珠珠想和你一起看可以吗?”
孩童活泼灵动、纯真无邪,萧怀玉弯唇浅笑,伸手穿过她的胳膊抱在怀里,“这样,你能看见吗?”
珠珠使劲点头,“看得见。”
萧怀玉身高不算矮,只是元冽身量修长,即使仰头也只能堪堪擦过他的下颌,站在他身边对比显得娇小一些。
“来了来了,使者来了……”刚才的小插曲已然抛之脑后,所有人更加期待接下来的祈福游行,顿时一窝蜂地朝北边涌去。
鞭炮齐鸣,噼里啪啦点出一路火星和白烟,吹锣打鼓,吹笙弹乐,奏出阵阵嘹亮声响彻云天,引得众人欢呼雀跃。
精致华美的宝马香车渐渐露出轮廓,数十名美艳娇俏的女子簇拥中央高台,云鬓华簪,舞姿翩翩,轻纱披帛随之灵动飞扬。
珠珠激动地伸手,遥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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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着花车顶部高台,鹊然欣喜,“姐姐,那个美人姐姐就是今年的使者,好漂亮啊。”
萧怀玉仰目望去,浮浮金光洒落高台,晕上神圣不可侵犯的光辉。
一女子闭目合手盘坐,神色虔诚,姿态端雅,周围鲜花瓜果铺就,色彩明艳斑斓。
珠珠勾紧萧怀玉的后颈,似害怕她吃醋,露出几颗乳白牙齿,嘻嘻笑道:“姐姐也很漂亮。”
萧怀玉不由失笑,“人小鬼大。”
小女孩害羞地缩进她的颈侧,蹬蹬小短腿。
宝马香车越来越近,萧怀玉的眼神随之移动,却在猝不及防瞥见对面之人时,骤然一愣。
尘尘白烟消散,重重人影穿梭,人山人海中,她精准无误地捕捉到了他。
清俊矜贵的男子长身玉立,霜白色衣袍如仙出尘,隐隐光泽在浮光中熠熠跃金,如同一曲幽昙静静在喧嚣中绽放,不染人间烟火。
萧怀玉不由自主地溢出声,喃喃道:“哥哥……”
眼眸迅速亮起星光,她几乎忘记了现在两人分列两侧的处境,不假思索便要绕过人流,横穿街道。
不出意外,身旁之人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元冽循眸望去,面无表情道:“你急什么?不怕死吗?”
使者的宝马香车逐渐离远,旁侧的百姓突然开始躁动,纷纷成群结队跟随,原本士兵围列的警戒线瞬间被冲垮,形同虚设。
嘈杂错乱中,萧怀玉的脚背骤然碾过几只脚,鞋履上绣线沾灰脏乱,她皱了一下眉头,只匆匆暼了一眼便后退,再次抬眸时,对面之人已渺无踪迹。
萧怀玉心慌不已,眼神无措地扫巡四周,可始终无果。
人流拥挤,她免不了被推着走,为了防止意外发生,只能顺着方向移动。
一路上难免挤压碰撞,珠珠年纪尚幼,皮娇柔嫩,不时受到刮蹭,皮肤甚至泛起红痕,委屈地瘪嘴,眼角冒小珍珠,却懂事地一声不吭。
萧怀玉紧紧环抱,目露愧疚担心,“珠珠没有伤到吧?疼不疼?”
小女孩乖乖地摇摇头,老老实实挂在她的脖颈上,“姐姐,我没事,也不疼,你要小心。”
元冽何曾经历过这种人挤人、脚碰脚的事情,一时间眉目瞬时冷凝,深渊眸底积郁沉沉怒气,满脸不耐。
珠珠似乎被吓到了,埋头躲进萧怀玉的颈侧不肯出来,双手双脚紧紧扒拉在她身上,闷闷地溢出几声哼哼。
女子一边注意周围,一边保护好怀里的小女孩,然而即使再小心翼翼,也仍然避免不了推搡。
萧怀玉眉心紧蹙,突然肩头搭上一只手,她顺着望了过去,正好是面色不虞的元冽。
“走。”男子没有温度地瞥她一眼,按着双肩便往某个方向带去,珠珠和她被笼罩在一个宽大的怀抱里,陷入暂时的黑暗。
不知走了多久,萧怀玉再次抬眼时,四周的人已经寥寥无几,只有零星几个散乱地走动。
额前发丝有些凌乱,遮挡了几分视线,加上抱得太久觉得酸软,此地较为开阔,索性直接放下了珠珠。
萧怀玉整理碎发捋到耳后,墨色衣袖划过余光的间隙,她瞬息察觉到不远处的目光。
她转身回眸,眼底倏地落入霜白色身影,不由地欣喜出声,“哥哥。”
萧怀凛身量修长,仪态端正,明明是大步流星走来,却让人觉得不疾不徐,裙袂如水面涟漪轻动。
18. 对峙交易
萧怀凛身量修长,仪态端正,明明是大步流星走来,却让人觉得不疾不徐,裙袂如水面涟漪轻动。
男子看向她身旁之人,微微俯身行礼,姿态不卑不亢,“殿下。”
元冽唇角微弯,眼底没有半分笑意,饶有兴致道:“萧世子,别来无恙。”
萧怀凛面不改色,有来有往,淡然一笑,“久违了,长孙殿下。”
一番礼貌寒暄过后,两人相对无言,匆匆人影婆娑穿过,萧怀玉抬步就要走到哥哥身边,却脚步骤顿,被人一把拽住手腕。
她惊慌回眸,神色讶异。
元冽弯唇浅笑,“郡主要去哪儿?不如让李执陪你去逛逛?”
萧怀凛垂下眼帘,盯着他们旁若无人拉着的手,目色晦暗难辨。
男子眸中冷冽之意愈盛,措辞斟酌得委婉,“殿下,舍妹突然离京音信全无,微臣实在担心,便擅作主张留了下来,幸好遇见殿下出手护着怀玉,不然微臣可就无颜向父王交代了。”
话音一落,萧怀凛便迎身上前。
一抹霜白不动声色插入两道墨色之间,他清风拂柳般撇去男子的手,隔着轻薄衣衫拉住萧怀玉的手腕放到身后。
萧怀凛神色平静,直直迎上元冽越发冰冷玩味的眼神,没有丝毫怯懦,“舍妹身有婚约,尚待字闺中,殿下也已有妻妾,众目睽睽之下,还是需要注意行为举止,拉拉扯扯总归对殿下与舍妹名声有损,殿下觉得微臣所言可对?”
人流不松散也不密集,正好不约而同地空出一块三角之地。
偏偏两位当事人视若无睹,而女子却站立难安。
他们生得身高体大,又相貌出众、气质不凡,难免鹤立鸡群,周围三三两两的人因此好奇观望,低声窃语。
珠珠似乎注意到萧怀玉的难堪羞耻,悄无声息地勾了勾隐在墨袖下的手指,眨巴眨巴闪闪圆眼,无声翕动嘴唇。
姐姐别怕!
元冽双眸微眯,赤阳金光洒落深邃眉眼,瞳孔幽深暗涌,“萧世子,大庭广众之下,莫不是想横刀夺爱,强抢他人之妻?”
此话一出,萧怀玉面色倏地一白。
些许匆忙走过的百姓神情倏地变得古怪,几双眼睛滴溜来回转动,打量三人后偏头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萧怀凛淡定镇静,“殿下真会说笑,舍妹尚未嫁娶,何来他人之妻一说?”
面前人表情淡漠正经,似是玩够了,元冽勾唇一笑,抬手做出邀请,“相请不如偶遇,萧世子可愿与本殿喝一杯?”
萧怀玉目含担忧,犹豫地看了萧怀凛一眼,似在无声询问。
男子淡淡点头,“顾清,陪郡主去逛一逛。”
默默跟在身后的人抱剑上前,“是,主子,郡主这边请。”
萧怀玉总觉得两人平静无波的表面下隐藏着暗流涌动,应当有一些不为她所知的事情,拉着珠珠一步三回头。
顾清悉数纳入眼底,温声宽慰道:“郡主不必忧心,世子不会有事的。”
女子忆起前不久的事情,突然开口,“几日前的夜晚,你们派人来救我时,殿下说‘想要救出绥阳郡主,就请萧世子亲自过来’,哥哥和殿下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矛盾?”
顾清微微一愣,片刻后摇头,“郡主想多了,世子和殿下能有什么矛盾?”
萧怀玉垂下眼眸,不再说话,气愤骤然沉默下来。
珠珠勾勾她的尾指,童声童气道:“姐姐,我们去买糖葫芦好不好?”
女子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察觉到她的用意,笑笑颔首,“好。”
“张爷爷家的糖葫芦酸酸甜甜可好吃了,是城里最好吃的,你一定要尝一尝。”珠珠蹬起小短腿跑了起来,双丫髻上的铃铛叮当作响。
萧怀玉身影走远后,两人便在最近的茶肆坐了下来,一黑一白分坐两边,泾渭分明。
李执默默端来两盏水壶,一个是酒,另一个则是茶。
元冽语调轻慢,“萧世子是吃茶还是饮酒啊?”
萧怀凛意味深长,“路途颠簸,舟车劳顿,微臣不擅饮酒,一盏茶即可。”
李执手脚麻利,立即斟了两杯递了过去。
“微臣心有疑问,尚不得解,不知殿下是否能解惑?”男子执起茶杯抵至唇边,淡淡茗一口。
“世子请说,你我相识多年,何须如此客气。”元冽抬手。
“礼不可废,恕微臣冒昧一问。殿下为何会与舍妹在一起?”萧怀凛继续说道,“舍妹已有婚约在身,殿下此举未免荒唐,若叫他人知晓,岂不落人口实,人言可畏,想来殿下应是明白的。”
“绥阳郡主天姿国色、名动京城,本殿为之倾心,甚为爱慕。”元冽面不改色,信口拈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殿自然是想与郡主结成连理的。”
萧怀凛拿不准他情意是真是假,可联想到之前他陆续迎姬妾入门的惯有行径,这情意的真假不妨碍他薄情寡性。
如此之人不可托付,身负萧王云禾公主照顾萧怀玉的重托,他绝不能坐视不理、袖手旁观。
是承诺,也是誓言,他会让萧怀玉嫁给他为她精挑细选的夫婿,安乐一生,谁都不能阻止。
哪怕是一国尊贵的长孙殿下。
萧怀凛放下茶盏,“殿下如果真对舍妹有意,便该登门送聘提亲,而不是将舍妹暗中带离京城,此行此举,不仅使萧王府名声受损,还会累及皇室,到时候若被有心之人利用,煽风点火,殿下岂不是得不偿失?”
元冽状似苦恼为难,作出一副不得已之举的模样,“萧世子的担心忧虑,本殿也有过,只是奈何佳人身负婚约,只能出此下策了。”
“殿下想要什么?”
元冽似乎诧异他突然有此一问,“萧世子此言何意?本殿怎么有些不明白?”
他在等,等他先沉不住气。
铺垫那么多,做那么多的前戏,也不过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罢了,况且他已经隐隐约约猜出他想要什么了。
萧怀凛蓦然扬起笑意,不想再与他虚伪周旋,“殿下那晚让人送来的话,微臣已经收到了,若殿下此次空手而归,岂不白费心思?”
元冽执起茶杯隔空一敬,“和聪明人说话果然省心省力,本殿敬萧世子一杯。”
男子端然正坐,“殿下有话直说。”
“爽快。”元冽一饮而尽,指腹摩挲着杯沿,建议道,“萧世子,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吧,你给本殿想要的,本殿就不执着追求绥阳郡主了,忍痛割爱,你觉得如何?”
萧怀凛目色沉静,“殿下就那么想要那个人吗?”
元冽弯唇,“萧世子果然聪颖过人,既然萧世子知道本殿想要什么,不如我们就敞开天窗说亮话,那个人本殿势在必得。”
“殿下未免也太看得起微臣了,微臣人微言轻,如何能说得上话?”萧怀凛推拉一番,“陈墨罪孽深重、不可饶恕,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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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意图谋害皇室宗亲之罪,他就万死难辞,更何况他还贪污受贿、官官相护。”
“陈墨之事牵扯众多,须押往大理寺审查定罪判刑,微臣实在爱莫能助。”男子婉言拒绝,语气挑不出一丝错处。
“可本殿听说,陈墨是你派人捉拿羁押的,如今在你手上关着,至于那些证据,也是你搜集呈上。”元冽双眸微眯,神色隐有探究。
男子眼神凌厉,寸寸逡巡对面之人,似在观察他是否搜查到重要证据。
“证据确凿,他死罪难逃。”萧怀凛眉目噙笑,眼底却是寒意冷冽。
抓捕陈墨一事是秘密进行,即便是太子也尚未知晓具体进度,元冽为何消息如此灵通?
莫非,他的人中已被他安插奸细?
思及此,萧怀凛倏然扣紧茶杯,指尖刻在杯沿,杯中茶水荡起层层涟漪。
“死不死罪的,就不劳烦萧世子操心了,你只要把陈墨交给本殿就行,其余的事情与你无关。”元冽目色渐沉渐暗。
“若微臣不交呢?”
元冽微微歪头,眸色促狭,语调懒散地反问,“萧世子不想送绥阳郡主平安回府了吗?”
萧怀凛眉眼骤然凝出冰霜,衬得莹白玉面越发冷峻疏淡,语气冰冷,“殿下的口吻不像是交易,倒像是威胁。”
“交易讲究的是你情我愿,萧世子既然不愿意,那本殿也没必要再虚与委蛇了。”元冽拂袖起身,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什么时候达成交易,什么时候,本殿就不再执着追求绥阳郡主。”
男子居高临下负手而立,高大黑影重重落下阴影,瞬间遮挡窗扉处穿透而来的几分光亮。
萧怀凛沉默未应,霎时陷入短暂的静默。
元冽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添油加醋道:“你说,要是天下人知道,冰清玉洁的绥阳郡主擅自同外男私奔,还是在已有婚约的前提下,人言可畏、口诛笔伐,届时她该如何自处?萧王府恐怕也会名声扫地吧。”
他在明言威胁……
“好。”萧怀凛微垂睫羽,眸色不明,袖间双拳却蓦然攥紧,骨节泛白。
“成交。”男子伸出宽厚大掌。
霜白身影随之而起,面色平静地握了上去,蜻蜓点水般便收了回来。
口头协议达成,萧怀凛补充了几句,波澜未起,“陈墨现在正在押送入京的路上,殿下可能还需要等些时日,陈墨才能交到殿下手上。”
“有萧世子亲口允诺,本殿不急。”元冽做足了表面功夫,交易已尘埃落定,不必操之过急。
男子话语虽恭敬,但并未商量语气,“至于舍妹,微臣想尽快送她回府。”
以免夜长梦多横生枝节……
元冽颔首,并未拒绝,“萧世子的为人如何,本殿有目共睹,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本殿愿意相信萧世子。”
然而一道黑色身影大步流星跑来,神色焦急,额间隐有细汗冒出。
正是匆忙赶来的顾清,他微有气喘,“主子,郡主不见了。”
两人俱是目色一震,不约而同地跨步走出茶肆,李执连忙在桌上丢了银两跟了出去。
萧怀凛神情冷峻,眸里寒意逼人,“不是让你寸步不离跟着她的吗?怎么突然就不见了?”
元冽眉眼微压,周身气压瞬间降低,仿若三尺以内寸草不生,言语挖苦道:“萧世子,你的人怎么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都保护不了啊?”
19. 柳暗花明
元冽眉眼微压,周身气压瞬间降低,仿若三尺以内寸草不生,言语挖苦道:“萧世子,你的人怎么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都保护不了啊?”
“如此无能,倒不如直接换一个。”男子促狭弯唇,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道,“若萧世子不嫌弃,本殿愿意忍痛割爱,为萧世子挑选一位得力的左膀右臂。”
“此事就不劳殿下操心了。”萧怀凛眉宇紧蹙,不理会某人明目张胆的安插人手,“顾清,怀玉不见之前你们正在做什么?”
顾清一五一十地道尽前因后果,“回主子,那位小姑娘说她可以带去买糖葫芦,彼时属下与郡主正在说话,她突然就不见了踪影,郡主怕她出意外,我们便决定分头寻找,若一刻钟后仍未找到再集合。”
“可一刻钟过后,郡主并未回来,属下……”说到此处,男子自知失职,愧疚难当地垂下头。
长街繁华,红绸高挂,一片喜气洋洋,敲锣打鼓喧天长鸣。
然而一道墨色身影穿梭期间,裙袂纷飞,如同平静湖面落入石头荡起层层涟漪,临近的人们不由生奇,投目望去。
女子步履紊乱,神色布满惊慌焦急,左盼右顾地轻声高呼,“珠珠?珠珠?你在哪里?”
明明只是买个糖葫芦而已,怎么转眼就走散了呢?
萧怀玉玉面愈发苍白,眸里盛满不知所措的慌乱,珠珠不见了,她要如何向她的娘亲交代?
女子极速环视四周,可目之所及皆是面容陌生的百姓,唯独不见那明眸皓齿的小女孩。
萧怀玉无瑕顾及那些人的古怪神情,一个个拉着询问,用手比划珠珠的身高和长相,“你好,请问你见过这么高的小女孩吗?脸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声音很清脆。”
“没有。”布衣男子摇了摇头。
她虽然失望,但并未放弃,转眼便依旧拉着过路人重复询问,“你好,请问你见过这么高的小女孩吗?”
毫无例外,无论萧怀玉问多少次,得到的都是相同的答案。
太多次无功而返,女子眼眸迅速翻涌水汽,自责愧疚充斥心间,呼吸渐促,顿时难受地弯下了腰。
一滴泪珠倏然滴落,滚在石板地面瞬时因烈日当空而化为虚无蒸干。
萧怀玉努力平复因恐慌造成的急促喘息,重新支起身子寻找。
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快点找到珠珠,她年纪尚幼,天真单纯,可千万别遇见什么意外才好。
女子神色渐渐稳定,复抬起脚步四处张望探寻,眼神骤然一震,而后泛上猝不及防的欢喜。
是珠珠,她找到她了,没有弄丢。
萧怀玉提起裙摆小步跑过去,忙不迭蹲下身抱入怀中,喜极而泣,“珠珠,我终于找到你了,差点以为就……”
小女孩立马回抱她,小小手掌贴着后背拍了拍,童声童气地安慰道:“姐姐,我没有走丢,城里我很熟的,不会走丢,我是在找张爷爷,张爷爷的糖葫芦是最最最最好吃的。”
听完此话,萧怀玉抬起眼帘,眸中映入阶前蹲坐的老人,虽然衣着简朴,但慈眉善目,此时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们。
张爷爷颤颤伸骨廋嶙峋的手,递出两支糖葫芦,目光慈爱,“来,珠珠,这是你最喜欢的糖葫芦,爷爷挑了两支又大又圆的,酸酸甜甜的你一定喜欢。”
珠珠笑眯了眼点点头,低头翻找自己腰间挂着的小荷包,取出掌心大的铜钱,“爷爷,这是九文钱,我要三支,我和姐姐一人一支,还有那位大哥哥一支。”
“诶,好。”老人精挑细选,又拔了一支下来,“珠珠,这是你大哥哥的那支。”
小女孩摊着手心,“爷爷,钱。”
张爷爷含笑摇头,按着她的小手放了回去,“今天爷爷高兴,不要钱。”
萧怀玉身无分文,实在没办法付钱,可若这样白吃白喝,多少不好。
思及此,女子取下发髻上的绒花簪,这是她身上唯一可以抵账的东西,“张爷爷,我出门太急没有带荷包,这枚簪子就抵了这三支糖葫芦吧。”
张爷爷正要推辞,一道佝偻剪影倏地落下,顿时戛然而止。
萧怀玉仰头,一张陌生面容赫然映入眼帘,鬓发花白,似年过五旬,可目光矍铄,一身棕褐色衣袍看起来便非寻常百姓衣着之物。
加之那周身散发一股阅历沉淀的气质,她猜想此人身份定然不俗,或许还身居高位。
老人俯身弯腰,神色恭敬,“奴才见过绥阳郡主,郡主乐安。”
萧怀玉目色一惊,站起了身子,惊讶道:“你认得我?”
珠珠不明所以,睁着懵懂迷惑的双眼,来回在两人之间转动,张爷爷似懂非懂,随后又有些许迷茫,索性垂头为小女孩剥开糖衣。
柳泉风勾唇,“郡主,老奴柳泉风,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
“柳公公?”萧怀玉半信半疑,警惕地全身防备,“柳公公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她还没得到答案,一道熟悉的清冽男声在背后响起,“怀玉?”
萧怀玉循声而望,眸中不偏不倚落入一身霜白的萧怀凛,眼看着他一步步走近。
男子稳稳在她身侧落定脚步,眸里隐有疑惑,“柳公公怎么来易洲了?可是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柳泉风俯身作揖,“萧世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萧怀凛沉吟片刻后,答道:“柳公公这边请。”
身为太子的贴身大监,即便是身为长孙殿下的元冽也要礼敬三分,何况他只是太子麾下近臣之一。
萧怀玉打算先送珠珠回她娘亲身边,但小女孩摇摇头拒绝,“姐姐你去吧,珠珠和张爷爷在一起,不会有事的,爷爷和娘亲是街坊邻居,姐姐放心。”
得两人再三声明无事时,她才跟随萧怀凛和柳泉风离开。
珠珠遥遥对着女子挥手告别,“姐姐再见。”
待一行人回到原本的客栈,萧怀玉站在走廊处静思,不打扰两人的交谈。
客房内,柳泉风从袖间取出一枚令牌,正面赫然刻着“东宫”二字,周围花纹缠绕精致华贵。
花白老人细声耳语,意味深长道:“萧世子,太子殿下的意思是,希望萧世子能尽快赶往苍云洲治理水患。”
太子这是在催促他尽快出发,不能再在半途耽搁时间,可萧怀凛却凝眸沉声,“那长孙殿下呢?”
若他立马启程,怀玉能否顺利归京便成了未知数。
况且,这玉佩应该交由元冽才是,怎么反倒给了他?
“长孙殿下自然是有其他的任务,还请萧世子尽快前往,莫要辜负太子殿下的器重才是。”柳泉风堆着挑不出一丝错处的笑意。
窗沿偶有秋风拂过,散去几分正午燥热,微微撩动男子衣袍,披散的墨发随之轻动。
“微臣领命。”萧怀凛抬眸,瞥了一眼门外安静等候的女子,不动声色从袖间递出沉甸甸的荷包,郑重其事道,“怀玉未曾离开王府这么长的时日,这是绵薄谢意,还请柳公公平安将她送回,日后必当重谢。”
柳泉风收下东西放入袖口遮掩,笑容越发灿烂,“世子尽管放心,老奴必定竭尽全力护绥阳郡主周全。”
“多谢柳公公。”男子转身,手按锁扣,拉开房门,走到萧怀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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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递出一样东西,“怀玉,自己的玉佩要保管好,切莫再丢失。”
女子接了过来,神色略有诧异,“这玉佩怎么会在哥哥你这儿?”
“不是你丢的?”男子眉心一蹙。
萧怀玉摇头,不曾隐瞒,如实告知来由,“离开梁平城之前,我曾遇见一位好心的小姐,受她相助,便将这枚玉佩交于她,希望她能向王府通风报信,若岚姨看见玉佩便能知晓我的行踪,没想到,她竟然送给了哥哥。”
“那位小姐叫什么名字?”
“沈江月。”萧怀玉。
沈江月,梁平城……
萧怀凛脑海中骤然浮现一道身影,在太子宴会中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迎面时匆匆一声招呼,“萧世子。”
沈江河……原来是他。
萧怀玉疑惑抬眸,轻声呼唤,“哥哥怎么了?是有什么不对劲吗?”
“无事。”男子回神,目色宁静,嘱咐道,“怀玉,我还有要事,要早点出发去苍云洲,柳公公会护送你回去。”
女子弯唇点头,“好,哥哥一路保重。”
萧怀凛蓦然抬手,抚上她的发髻,抽出掐丝绒花牡丹发簪和固定的玉篦,如瀑青丝顺时垂落散开。
萧怀玉眸中惊讶,怔愣了片刻,“哥哥?”
男子手指穿过发丝缓慢捋顺,挽了一个极为简单的发髻,却让她瞬间从妇人变成少女的模样。
萧怀凛神情认真,郑重其事道,“怀玉,在你嫁入颍国公府之前,我会一直护着你,哥哥会让你风风光光地嫁给明公子,谁都不能阻止。”
无论是清名,还是性命,亦或者是其他,他都会完完整整地将萧怀玉交托给明容,护她一生安危。
女子难以置信,眸底渐渐浮出红晕水色,没想到他竟然愿意为她做到这种地步,甚至做出了承诺。
其实萧怀凛并非萧王萧崇与云禾公主元漪亲生,在十岁那年才突然震惊四座、声名鹊起,族中长老经商议后同意将他由萧氏旁系过继到嫡脉名下,同年请封了世子头衔。
当年云禾公主因生下萧怀玉后难产,身子亏损,此后几年再无所出,萧崇膝下便只得一个女儿。
为了绵延萧氏嫡脉子嗣,萧氏一族决定过继旁支公子,仔细斟酌后选择父亲早亡、母亲病故、却才华横溢的天才神童萧凛作为萧王府世子。
萧凛过继那一年才十岁,从嫡脉怀字辈改名萧怀凛,由萧崇亲自抚养教导。
而萧怀玉彼时还只是一个五岁稚童,时常与云禾公主居于无垢山,是以两人虽然是名义上的兄妹,但交集却寥寥无几。
直到萧怀玉及笄那一年,云禾公主带着她回到萧王府,两人才真正地照面。
及笄后的三月,云禾公主返回无垢山时遭遇不测,遇险身亡。
萧崇担忧萧怀玉的安全遂让她留在萧王府,不再前往无垢山,他却自请前往边关再未归来,王府的大小事宜悉数交由萧怀凛。
至今不过三年有余,萧怀凛受太子器重身居要职,事务繁忙,萧怀玉笼统也只和他匆匆见过几面,兄妹情谊实在谈不上有多深厚。
可是现在,他却愿意为她做到如此地步,当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不知道萧怀凛和元冽到底说了什么,萧怀玉后来未再见过那墨色身影。
城门口,柳泉风在某人的目送下,直接陪伴左右护她离开易洲,原路返回。
老人立腕,辅助女子踩上脚凳走进马车,笑意越发拉大,“绥阳郡主且放宽心,老奴受太子殿下和萧世子的吩咐,必当安然无恙地送郡主回府,全须全尾儿的,保证不会伤到一根汗毛。”
20. 如梦泡影
老人立腕,辅助女子踩上脚凳走进马车,笑意越发拉大,“绥阳郡主且放宽心,老奴受太子殿下和萧世子的吩咐,必当安然无恙地送郡主回府,全须全尾儿的,保证不会伤到一根汗毛。”
“有劳柳公公了。”萧怀玉掀起车帘弯腰进入,指尖撩起一角看向不远处的白衣男子。
如霜如雪,若云中仙,非人间尘。
她看着他慢慢转身,留下一地细碎清华后飘然离去。
人影已经走远,散于茫茫凡尘,车轮轱辘向前,萧怀玉放下布帘静然沉坐,眸光渐渐下移失神。
这次有太子殿下的近侍柳公公出手相助,定然能顺利归京的吧。
马车披星戴月赶路的日子枯燥乏闷,萧怀玉百无聊赖,只能以手撑额闭目养神。
从京城到易洲十数日,一来一返,估计已有一月未见,也不知明容现在如何了?
待在元冽身边的这段日子,她总是提心吊胆,夜晚也总是梦多难眠,如今可算是有机会好好休息了。
车夫驾车技术极好,马车如履平地,四平八稳,女子阖上双眸便悄然入梦。
一观风月,湖心画舫。
春末夏初之时,惠风和畅,拂动湖面波澜渐起,天穹辽远,明媚刺眼的日光悉数洒落,点缀波光粼粼。
卷卷明亮璀璨的珠帘裹着微风摇动,一点点敲击清透薄纱,阵阵玉珠落盘之声此起彼伏。
如泉水叮呤、若溪水潺潺。
女子敛眉垂目的剪影隔帘若隐若现,纤白素手婉转泼着茶香,汩汩沸腾的水面腾腾冒着热气。
萧怀玉斟了一杯递给对面之人,“这是雪上青莲,公子可要品一品?”
琉璃玉盏晶莹剔透,映出茶水摇出淡淡琥珀光。
男子含笑接过,转盏轻茗,“不愧是百金难求的上上佳品,虽然入口略有涩味,但碾转唇齿间渐有馨甜,好茶!”
萧怀玉复斟上一杯,抵至唇边浅酌,笑意温婉,“雪上青莲产自边川寒凉之地,沐浴日月精华,能得公子喜欢便是甚好。”
清风送暖,阳光灼灼,女子眼眸的琥珀色像极了手中盛满琼浆玉液的杯盏,清澈明朗。
情之所至,心之所动,明容抬起眼帘,试探性地开口,“郡主,我可以唤你‘玉儿’吗?”
萧怀玉有一瞬间的怔愣,这个称呼只有父王和母妃唤过,自母妃去世、父王远走之后,便再无人这般唤她。
纵使关系亲密如哥哥萧怀凛,他也只唤二字“怀玉”。
女子未曾应答,明容微微偏头,担忧她心里不愿,眸中羞涩纷然,略有退却之意,“怎么了?是不是我太唐突了?”
萧怀玉含笑摇头,怕他多想,轻声解释,“明公子既与我定下婚约,便是未婚夫妻,公子想唤什么就唤什么。”
明容温润一笑,双颊红晕更甚,“那玉儿也唤我‘阿容’吧,亲朋挚友皆是如此唤我,我也想听玉儿这样唤我。”
“阿……容。”萧怀玉点头,尝试性地唤了一声,两字在唇齿间碾转,到出口时已是绵绵情意,“阿容?阿容!”
这番模样倒像稚童婴孩咿呀学语,两人忍不住相视一笑,潋滟春色蔓延开来。
“阿容……”女子骤然转醒。
梦境太过真实,明容仿佛就在眼前触手可碰,萧怀玉玉面泛霞不由会心一笑,可下一瞬却消散无影。
她猝然蹙眉,心中莫名生出一阵不安。
不知睡了多久,车内已陷入一片昏暗,伸手不见五指,似仅剩孑然一人,孤寂沉闷压抑得令人心慌意乱。
萧怀玉素白纤手抚上心口,眉心凝了一段忧愁。
如今已在返京途中,为何还会毫无来由心慌意乱,她吸气呼气,久久努力平息,却依然不得其里,只好信手挑起车帘向外眺望。
高大树影匆匆穿过,留下残影掠掠,马蹄车轮声阵阵入耳。
萧怀玉再次呼出一口气,想来应是她疑神疑鬼、庸人自扰。
女子静静凝望帘外风景,眼里期待尤盛,心中生出无限希冀。
此番回到京城之后,这段突如其来的意外便当作一场梦吧,随风而散,日后她会与明容结成良缘,白首偕老。
九翼城,客栈厢房。
夜幕低垂,星影几近于无,唯有一轮弯月亮着稀薄微弱的清辉,淡淡月白穿透薄薄窗纸,在窗棂边镀了一层清泠水色。
一墨衣金边的男子倚窗假寐,眉间微有拧起,好似困在梦境难以自拔。
狭窄逼仄的地下石室里,阴暗潮湿,蟑螂虫蚁成群攀爬,在石间缝隙中钻进钻出,仿佛乐此不疲,一些甚至顺着十字木架爬上女子身体。
周姿莹身形枯瘦,垂着头颅,头发凌乱干枯犹如一捧露天黄草,身上的单薄衣衫因刻意凌辱折磨已经变得破碎灰败、脏污不堪,手腕悬着坚硬铁链变得红肿青紫。
然而她面前却亭亭站立着一位光鲜亮丽的貌美女子。
她指尖蔻丹鲜艳夺目,慢条斯理地抚上她心口,似乎并不在意那血迹污秽。
贺敏舒眸里冰冷刺骨,动作却亲昵温柔,替她抚平褶皱拢好衣襟。
女子温声细语,如同对待挚友手帕交一般提醒关切,“周妹妹,当心别染上风寒,这寒冬腊月天寒地冻的,若是不慎着了风寒可是会丧命的,周妹妹一定要,不然殿下会怪罪姐姐管理后院不当之责的。”
周姿莹胸口起伏不停,喘着粗气与她虚与委蛇,“妹妹多谢姐姐关心,地牢阴凉,姐姐还是早些回去为好,不然半夜容易噩梦缠身。”
两人虽然口吻温柔,但眼里都是淬了毒的刀子,一来一往间口唇相讥。
贺敏舒赫然失笑,通身明丽宫装越发衬得人雍容华贵,与十字架上狼狈残破、衣不蔽体的周姿莹形成鲜明对比。
“周妹妹可真是贪心,为何就是不懂得知足常乐呢?”女子红唇微勾,葱白手指骤然扣紧她的脖颈,一点点欣赏着那无谓的挣扎抵抗,“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现在你就是孤立无援的困兽罢了,落在姐姐手里,算你棋差一着。”
周姿莹面容逐渐变得扭曲,即使生死皆在她一人手中,也丝毫不曾怯懦求饶,反而嘴角勾起讥讽笑意,“妹妹无所谓,左右姐姐也已经身陷囹圄,妹妹就算是死,也不枉白白辜负姐姐多年以来的悉心栽培。”
贺敏舒骤然攥紧力道,扼住她喉咙重重用力,待她差点断气时又陡然松开,狠狠甩了一巴掌。
她发了狠,直扇得她偏过头去,侧脸红肿不堪。
女子声音沉冷,再无片刻前伪装的友善,眸底嗜血恨意浓郁,“周姿莹,想言语刺激我杀了你?真是痴心妄想,我会永远折磨你,永无休止,让你切身体会我的锥心刺骨之痛。”
话音一落,贺敏舒拂袖扬长而去,拖地的明艳红裙赫然消失在冰冷潮暗的石室。
周姿莹胸膛极速起伏,稍微平息后才投目望向一处黑暗角落,嘴角勾出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冽儿,别怕。”
小小的男孩蜷缩在阴暗墙角躲避,双手死死捂着口鼻,全身颤颤发抖。
小元冽双瞳睁得极大,盛满了恐惧和仇恨,两行泪珠滚落如雨,噼里啪啦打湿沾染尘灰的手背。
母妃!他一定会为母妃报仇雪恨!绝不能让母妃平白无故受此酷刑折磨。
自那以后,小元冽脑海中时时刻刻浮现出周姿莹在他离开时死灰般的脸庞。
那双本该晶莹明亮的双眼瞬时黯淡无光,只隔着重重暗色远远落在他身上。
她的眼神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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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望也有希望,泪珠混着两颊斑驳干涸的血色流下,面容诡谲可怖。
周姿莹艰难启唇,眸色晦暗复杂,“冽儿,从今以后,世上再无人敢编排你,你就是这世间尊贵无比的长孙殿下,独一无二。”
“我的冽儿,要风风光光地活下去,成为这天下最尊贵之人。”她蓦然弯唇,嘴角一抹鲜红黑褐流出,眼里露出肉眼可见的疯狂和兴奋。
女子声音尖细,如暗夜中鬼魅缠身,元冽倏地睁眼,眸底渐渐湿润泛红。
若母妃在天有灵,就该保佑他成功顺利地送那些伤害过她的人下地狱,入阴曹地府,为她陪葬。
门扉随声敞开,一黑衣劲装的男子大步跨入,腰间配着的长剑跟随步伐小幅度抖动。
李执手里捧着檀木盒呈上,面部隐在昏暗光线里,“主子,陈墨到了。”
元冽一手撑额并未抬眸,一手指尖则搭在桌沿轻轻叩响,静谧夜色瞬时添了几分不宁。
男子虽姿态慵懒,脊背却挺直端正,语调阴冷道:“让他来见本殿吧。”
李执垂眸,沉吟片刻后终答道:“主子,他人就在这里。”
元冽倏然拧紧眉心,方才进入房中的脚步声沉稳有力,显然只有一人。
似想到了什么,男子“腾”地起身,宽大袖角拢出一阵料峭寒风。
元冽居高临下,狭长凤眸微眯,寸寸刮过李执手里捧着的檀木匣盒,眼底狠厉翻涌,顿时凝聚如山如海的寒意。
“哐当”一声,一袖墨色衣角掠出残影扫过,匣盒立时而开。
元冽蓦然攥紧双拳,骨节泛白,指尖扣紧掌心隐有血色流出。
四四方方的檀木盒里,赫然出现一个睁大双眼流着血泪死不瞑目的人头,恶臭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正是陈墨!
元冽眉心紧皱,扣着匣盒边缘的手蓦然攥紧,刀锋寒刃竞相从眼中迸射而出,似要隔空穿透那人令其生不如死。
男子额间青筋直跳,眉宇间积郁沉沉怒气,咬牙切齿道:“萧怀凛!”
元冽眉眼阴鸷狠厉,仿若来自地府的阎罗,周身气压森冷无比,“竟敢耍本殿?本殿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李执抿唇,“主子,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陈墨死了,线索就断了。”
“当年之事背后定另有隐情,此事牵扯太广根系太多不好一次拔除。”元冽缓缓弯唇,勾出一抹嗜血残忍的笑意,眸中冷光迸发,一字一句道:“母妃的死,本殿会查,母妃的仇,本殿会报。”
最后一次见母妃时,贺敏舒虽然并未痛下杀手,可她手段残忍,她是将母妃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罪魁祸首。
周姿莹死后的十余年,元冽汲汲营营、苦心谋划,与她明争暗斗,才堪堪折了她几条臂膀。
如今他羽翼未丰尚受掣肘,根基不稳,而她依旧是身份尊贵的太子妃,还不能轻易动手伤她性命。
元冽下颌紧绷,信步至窗边,仰头凝望阑珊烛火上的凄迷月轮,如同一把锋利镰刀悬空猝然割裂夜色。
男子眸色越发坚定,他绝不会让任何一个伤害母妃的人好过。
至于陷害母妃私通外男、秽乱宫闱的幕后真凶,早晚有一日会浮出水面,就算陈墨身死,他也有的是办法揪出背后之人。
“至于萧怀凛,本殿会让他知道,愚弄本殿是个错误的选择,他要为此付出惨重代价。”元冽狠狠关上匣盒,眸色越发阴狠,滔天怒意几乎失去理智地翻转汹涌。
萧怀凛为何突然调查陈墨且掩人耳目送入京城,想来其中应有贺敏舒的授意。
毕竟之前他们便曾暗中往来过几次,陈墨之死或许就是他二人不想他查出些什么。
李执抬眼,“殿下接下来打算如何做?”
21. 复陷囹圄
李执抬眼,“殿下接下来打算如何做?”
“既然目前,萧怀凛心中最重要的人是萧怀玉和萧瑾,那么本殿就可以从他二人入手。”男子取过盛着陈墨人头的匣盒,轻轻放置在圆木桌上,诡谲笑意越发加深,“毁了本殿想要的东西,怎么可能全身而退?”
李执眉心紧锁,似乎听不出他对于萧怀玉究竟是什么意思,“殿下,可你不是已经同意让他们送郡主回京了吗?”
元冽摩挲着指上的墨龙银戒,面无表情道:“率先撕毁交易的是萧怀凛,本殿不过是拿回交易之物罢了。”
他继续道:“另外,萧瑾那边你多留意一些,出现任何动静都要及时禀报本殿,本殿可不想再生意外。”
李执拱手,“是,殿下。”
几日后,山间林道好似狂风大作,阵阵袭来吹得树林齐齐张牙舞爪,在浓浓黑夜里怒号呼啸。
左右两侧的车帘随之剧烈摇晃,躁动不安。
“噌——”
一道刀剑出鞘的声音瞬时凭空响起,马儿仰天长啸极速停下,重重马蹄落在地面卷起无数飞沙。
萧怀玉心里渐渐不安,侧耳细听帘外动静,冰冷的兵器碰撞之声在寂静暗夜里显得无比突兀。
她不免担忧,“柳公公,外面可是发生什么意外了?”
老人苍老的声音穿透车壁传入耳中,听起来似乎令人安心不已,“郡主无须担心,不过是些小小山匪贼寇罢了,不足为惧。”
然而萧怀玉的不安并未因此得到缓解,反而越发浓烈,心口慌乱跳动得十分厉害。
不由自主地,她脑海中陡然浮现一道高大的墨色身影,那双促狭凤眸似笑非笑地凝望着她,仿佛在欣赏困兽之斗。
萧怀玉摇头摒弃过往陈念,一手挑起车帘车帘便要探头望去,看看外面到底情况如何。
出乎意料的是,一张褶皱枯槁的老人面容猝不及防与她撞了个面对面。
女子心尖骤然颤动,肢体瞬间僵硬。
那人唇边笑意愈加怪异,“绥阳郡主,这是要做什么啊?”
萧怀玉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讷讷收回指尖坐回原处,“方才听见一些动静,我有些担心,便想看一看。”
柳泉风只是定定地看着她,泛黄浑浊的目光里隐藏着她难以看清的神色,脸颊生出的老年斑和皱纹随着他扯着皮肉而越发明显。
老人没有答话,萧怀玉隐约察觉不对劲,可却又无从说起,只讪讪地收回视线,“现在看来,外面应当没有发生意外。”
说到最后,她抿唇扯出笑意,却不知自己有多僵硬。
柳泉风淡淡垂下眼帘,“绥阳郡主,此番归京尚有几日,辛苦郡主再忍受几日了。”
话罢,老人伸出皮肤褶皱的手放下车帘,那手如同干枯树木的外皮一般,青筋纵横交错,触目惊心。
萧怀玉眉心紧蹙,陷入沉思,思索一路上发生的事情,可终究未找到不同寻常之处。
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飘飘悠悠扑入鼻间,随之而来的是淡淡困意,眼皮逐渐沉重,直到她再也无法抵抗倒在车壁上入睡。
萧怀玉蓦然睁开双眼,初时略有迷离惺忪,稍微眯眼才得以适应眼前的漆黑一片。
然而下一瞬,她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裹在被褥下的身躯忽然打个冷颤,
这里不是马车内……
萧怀玉心底无来由地生出一股寒凉之意,好似看不清的某处有一条绿眼毒蛇吐信。
房间的尽头光线昏暗,女子微微侧目才依稀便认出那里涌动着一团墨色。
萧怀玉撑着手肘支起上半身,如水瀑般垂落的青丝顺滑掩住肩头,堆在榻上若小山重叠。
女子浓黑鬓发下露出惶惶不安的眸色,一动不动地盯着矮桌旁静静沉坐着一道黑影。
那人岿然不动,仿佛一头蛰伏暗处的凶兽在蓄势待发、伺机而动。
夜色浓郁,房内又未曾点一盏烛灯,黑暗幽深得令人心生惊惶。
那双沉如深渊的眸里仿佛蒙着重重迷雾,定定落在她身上,像锁定猎物的雄鹰,只待瞬息便要将她撕扯生吞。
男子渐渐抬眼露出面容轮廓,萧怀玉顿时心里惊寒,目中惊惧愈盛,下意识撑榻后退。
怎么会是他?
柳公公不是依照哥哥的嘱托送她回京城萧王府吗?
为何兜兜转转,她还是回到了元冽的身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怀玉容色霎时一白,眼神慌乱地扫视四周,紧张地攥紧衣角,筋肉泛白,骨节分明。
她现在该怎么办?
脑中极速风暴,可那道暗影瞬息便如鬼魅一般移了过来,猛地自上而下将她罩在无形屏障中,眨眼之间遮挡住她所有的视线。
目之所及尽是熟悉的墨锦金线勾勒的云边,萧怀玉心尖随之猛烈颤跳,不自觉地吞咽唾液,退后的速度在元冽步步逼近的墨色衣角下越发加快。
可事不随人愿,背部骤然撞上坚硬冰冷的墙壁,女子惊恐抬头,猝不及防撞入男子幽深暗涌的黑眸。
那里浓稠如墨,如深渊巨海中心一般急速转动形成巨大的漩涡,无尽的引力拉着她沉沉下坠,无休无止。
下坠……下坠……
不知名的一双手瞬时抓住她的心脏,慢慢收紧力道,压得她喘不过气,呼吸渐渐急促。
萧怀玉犹如雷击,立马弹开眼神,慌乱无措之下,她骤然偏头躲避那灼热压来的气息,“不要……”
可男子似乎并不在意,依然朝她压下大半个身子,侵略性和压迫感十足。
前有铜墙,后有铁壁,进退维谷,女子只能眼睁睁看着男子落下宽厚的大掌。
那掌分明来势缓慢,可萧怀玉却偏偏觉得掌风何其凌厉,迎面而来,刮得五脏六腑寸寸生寒。
她害怕地躲在床榻靠墙的角落,环抱双膝蜷缩成一团,紧闭双眼,声音几近破碎,“不要过来……”
暗夜墨色浓稠,男子目光如炬,似能洞穿黑暗。
元冽置若未闻,对她的恐惧害怕视若无睹,掌心抚上她的肩头便倏地用力扣紧,几乎隔着衣衫皮肉狠狠蹂躏她的筋骨,仿佛要生生捏碎才肯罢休。
他冷声质问,嘴角的笑意随着眸色加深而愈发冰冷,“绥阳郡主,本殿又不会吃人,你在害怕什么,居然连睁眼看本殿都不敢?”
元冽自然没有忘记,那日萧怀玉遇见萧怀凛时鹊然欢喜的模样,也没有忘记她是如何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他身边。
面对他,她总是以一副看待穷凶恶极的洪水猛兽的神情。
两处肩头被人恶意捏紧,萧怀玉骤然吃痛,面容顿时血色全无,感觉自己的骨头咔吱作响。
女子咬紧牙关,虽眉心紧锁,额间涔涔冷汗冒出,却未置一词。
她本来就不想待在他身边,这半个月的同行已是他刻意强迫。
她心不甘情不愿,却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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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可奈何。
元冽慢慢移动手掌,拂过轻薄衣襟,摸上女子后颈狠狠压下,两人额头相互抵着,似情人一般亲昵缠绵。
可男子薄唇吐出的话语却含着危险意味,“没有人可以忤逆本殿,萧怀凛不能,你也不能。”
话音落下的一瞬,元冽大挥宽袖,袖袍拢着夜风呼啸而过,大大敞开的窗扉倏然关紧,隔绝淡淡月影,房内愈发漆黑。
“嘭——”
寂静的夜落针可闻,突如其来的一声窗棂巨响,惊得女子目中恐慌几欲爆出。
可萧怀玉来不及投目查看发出声响的地方,立马缩着脖颈躲避。
铺天盖地的浓郁气息席卷而来,一股股热气强硬向她压去。
她心里生慌,不由惊呼,“你要做什么?”
元冽骤然顿住继续俯身的动作,微张的唇瓣凑在泛红的香腮边缘来回流连,呼吸灼热而滚烫。
萧怀玉只觉得自己如同烈火烹油,身子因为他的强硬桎梏而颤栗发抖。
男子声音沉沉,像浸在陈年老酒中染上醇厚烈香,“萧怀玉,你说,本殿若是现在就将你据为己有,打上独属于本殿的烙印,届时木已成舟,你那位好哥哥萧怀凛会如何?”
提及此,他好像饶有兴致,唇边勾起玩味笑意,“玉儿,你说他是会为了你同本殿翻脸?还是会将你拱手相让?”
“不——不要,放开我。”萧怀玉看不见他的神色,所有注意力都被耳侧相继泛起的鸡皮疙瘩吸引。
然而下一瞬,她瞳孔骤缩,惊恐大吼道:“元冽,你要做什么?”
胸前霎时袭来一阵凉意,萧怀玉衣裙应声滑落,顷刻间便未着寸缕。
似乎没有料到元冽竟然会做到如此地步,女子眼角倏然落下一滴泪珠,神情略微怔然。
萧怀玉能够清晰地感知到那不属于她的灼热温度,大脑犹如宏大烟花炸开,排山倒海的羞愤一遍遍冲击着她,双颊顿时因为情绪的巨大起伏浮起酡红一片。
“做什么?”男子忽然扯唇轻嗤一笑,眼底邪肆暗欲汹涌,“自然是做男女之间该做的事情。”
元冽指尖微微翻转,那件带着女子清甜馨香的里衣便倏然飘落。
面临致命的危险,萧怀玉突觉手脚发麻,有心无力,眸中渐渐露出绝望。
她疯狂地告诉自己应该顽强抵抗,可为何手脚却像不听控制一样无法动弹?
男子力量太过强大,轻而易举就压制住她的双手双腿,压在床榻上动弹不得。
元冽垂下眼睫,睇着身下之人,目色冰凉,“春宵苦短,芙蓉帐暖,绥阳郡主可莫要辜负好时光。”
女子回过神来,慌乱无措地伸手捂住胸口不露出春色,一脸无助,泣声哀求道:“殿下——殿下,不要,你放了我好不好?”
“不好。”男子言简意赅,顷刻间给出答案。
话音一落,他便作势探下头去。
萧怀玉狠狠咬唇,几乎察觉不到唇上已经破开口子流出血丝,只知道使劲攥紧他胸前的衣襟推搡着。
然而元冽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她所有奋力振作的力道便顿时松懈,毫无反击之力。
这一刻,她终于意识到两人之间庞大的力量差距,如果他有心为难,她就只能做砧板上的鱼任其宰割。
萧怀玉陡然停止了挣扎,眸底水色氤氲,涟涟汪汪地盯着他,言语哀凄而绝望,“元冽,你带我出京城就只是为了羞辱我吗?”
22. 同生共死
鬼使神差的,她竟然罕见地从其中听出几分柔情和疼惜,这太过诡异、太过可怖,简直是出人意料、匪夷所思。
纵使脑子晕晕胀胀,思考变得迟缓,可萧怀玉知道自己并无性命之忧。
她一手堪堪搭上他的手肘,如同绵软无力的柳条迎风拂过,气若游丝地解释,“我无碍,不用叫大夫,休息一下即可恢复。”
她不是愚蠢傻笨之人,自然而然能够听出李执言语中的几分哀怨。
深更半夜,还要人出去寻大夫属实是强人所难,对李执、对大夫而言皆是如此。
元冽充耳不闻,微微垂头,目及女子那一头凌乱披散的青丝,掌心一下又一下拍抚,薄唇翕动,“别说话,留点气,别大夫还没过来,你就先咽了气。”
若是其他人,肯定会因为顾念晦气而闭口不提白丧一事。
他倒是毫无顾忌,兴许是身份尊贵,向来只有别人照顾他的份,又怎么会担心言行会不会冒犯到他人呢?
不过萧怀玉没有时间因其口不择言心生怨怒,刚才说的一番话花费了许多气力,这会儿她已然难受地闭上眼睛,借此缓解心口处涌来的阵阵不适。
疲惫、困倦、沉闷无力……萧怀玉不由自主地睡了过去。
两相沉默无言,触及满手的冰凉躯体,元冽眉心始终未曾舒展,一手挑起被褥盖在她身上。
“主子,大夫到了。”李执推门而入,身后跟着身形略微佝偻的四旬中年男人,蓄着山羊胡须慈眉善目,一身粗布麻衣质朴无华。
怀里女子已经昏迷不省人事,元冽从被褥中拉出堪堪虚握的细腕,泛着莹润光泽的枫香暖玉玉镯衬得越发肌肤胜雪。
他指尖微顿,面容却波澜不惊,握着她的手以作支撑力悬在半空,沉声道:“替她把把脉,务必查清病因。”
男子口吻严肃正经,处处透露着上位者的威严,周身气势凌人。
刚从床榻上爬起来的大夫衣衫微有不整,脑子还有些浑浑噩噩,听到这番话后立时打个冷颤清醒了大半。
“啊?哦,好好好。”他连忙就着李执端来的椅凳坐下,放下药箱整理毡帽,隔着一方手帕为萧怀玉号脉。
“情况如何,可有大碍?”元冽睨着他。
大夫摇摇头,“公子,夫人虽然脉搏虚乏,但身体并无大碍,应是思绪骤然起伏,情绪动荡,休息一番即可。”
他所说与萧怀玉睡去前的言语不谋而合,元冽不疑有他,但心里仍有疑惑,“既无大碍,为何她反应如此剧烈,可是有隐晦病症?”
“反应剧烈?”大夫捋须,神情微滞似有不解,“公子可否详说一二?”
元冽想起方才萧怀玉的异常反应,简明扼要道:“全身虚汗无力,头晕脑胀,此为何解?”
大夫沉思片刻,“老夫号脉时并未诊出夫人身患隐症,这可真是奇怪。”
元冽眸色顿时变冷,狠狠瞥了一眼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男子,耐心不足道:“庸医,李执,送他回去。”
大夫立时眼瞳睁大,似被人踩住了辫子急得跳脚,指着他颤颤发抖,“你你你……你怎么能这样?”
哪有人三更半夜敲门敲个不停,软磨硬蹭非要拉他起身看病救人,现在一言不合就翻脸无情说他庸医,实在是欺人太甚。
他满脸怨气,却在触及男子越发沉冷阴翳的神色时了无踪影,灰溜溜地背上药箱,委屈地小声嘀咕,“什么人嘛!”
李执送大夫出去,关上房门,房间瞬时安静了下来。
元冽将萧怀玉放置在床榻上,掩好被褥,顺手剥开那黏在额间脸颊的鬓发,露出一脸苍白倦容。
男子端然沉坐,如不动泰山,一双凌厉眼眸赤裸裸、直勾勾地盯着呼吸渐匀的女子。
他沉下眉眼,若有所思。
是今晚惊吓过度吗?
所以她才会有如此反应,可他好像已经无法控制那些来自心底深处的阴暗想法。
犹如一条条潮湿阴凉的触手,吐露着黏液,拽着他想拉她一起下坠,坠到无尽深渊,坠到无间地狱。
元冽面目渐渐狰狞,这世间没有人能够一直白衣脱俗不染尘埃,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
滴漏滴滴答答走过,月影消散,星光黯淡,无边无际的黑暗渐渐变成墨蓝,直到山间林边跃起一道鱼蛋白,昏沉的房间因窗纸透光而逐渐穿入清晨阳辉。
萧怀玉睁开双眸,房间已再无其他人,榻边摆放的一只椅凳似乎显示有人曾在此坐过,但此刻早已冰凉一片。
她垂下眼眸,目中难掩失落。
不是错觉也不是梦,她确确实实回到了元冽的身边,而非她期盼已久的萧王府。
萧怀玉无声叹气,伸手掀开被褥,只觉全身黏糊,起身跻上鞋履穿衣梳发,推开房门想去要热水沐浴。
她脚步倏然顿住,抬眸望去。
李执一身黑衣劲装,正斜倚在门前百无聊赖地摩挲剑柄,似爱不释手,陡然察觉到她立马身子一正,干巴巴道:“姑娘,你醒了。”
萧怀玉瞧见他眼下乌青,神色复杂,“你怎么守在这儿,你家主子呢?”
李执,“主子有事出去一趟,夜时归来,姑娘身体不适,主子特意让属下留下来照顾,姑娘如果有事可以尽情吩咐属下。”
名为照顾,实为监视。
萧怀玉转身走回房间,既然有人愿意跑腿代劳,那么她又何必客气,“去准备热水吧,我想沐浴。”
李执躬身行礼,顺便带上房门,“是。”
沐浴更衣后全身清爽,萧怀玉眉眼也舒展了几分,收拾好一切李执端了托盘进来,“姑娘,这是准备好的早膳和刚刚熬好的药汤。”
一碗碎肉青菜白粥,一碗飘着悠悠水汽的棕褐色汤药。
萧怀玉没有拒绝,民以食为天,再如何不情愿,也没有必要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既来之则安之,养精蓄锐,总有一天她能寻到办法逃离元冽。
门外突然传来不小的动静,房门被大力撞开碎裂一地,萧怀玉倏地一惊,调羹动荡间激出汤药,顺着碗身在指尖流成一曲江河。
“噌——”一声刀剑出鞘。
李执立即上前挡在她身前,拔出长剑,锋利剑尖直指来人,冷声喝道:“来者何人?还不速速离去,此处岂容你擅闯?”
萧怀玉头皮发麻,容色明显一怔,眼神落在那高壮的黑衣背影上,目色渐渐晦暗。
是他,那夜出现的人是他。
那柳泉风呢,他究竟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是表面与哥哥虚与委蛇、实际上与元冽同流合污?还是左右逢源、两面游走的墙头草?
萧怀玉脑子一片混乱,一心只想着厘清几人背地里不为人知的关系,一时间已失神游离。
李执担心她因此受惊,连忙唤了几声,晃晃手,“姑娘?姑娘?你没事吧?”
萧怀玉思绪回来,晃动调羹盛起汤药,一副受了惊刚回魂的模样,“刚刚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大事,就是起了些争执大打出手罢了。”李执观察到她手背隐隐干涸的汤迹,指着它问道,“姑娘,没烫着吧?”
她顺着视线望了过去,皮肤已泛了些红,似乎被烫伤,方才心中有事,如今已觉灼热刺痛难忍,“没事,抹点药就好。”
“那就好。”李执点点头,舒了口气,见她用得差不多了,便想着端出去,顺便找店家换间房,没有房门算怎么回事,“属下去去就来,姑娘千万别乱跑。”
男子走后,萧怀玉坐到梳妆台前,隔着墨色轻衫抚摸锁骨下的刺青。
那是一朵仅差寥寥几笔就能勾勒完整的牡丹,赫然被她掩在衣襟下,但也露出了五六分,何其显眼。
她眉心紧锁,恐怕今后都不能再穿抹胸长裙,只有交领才能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遮住它。
思虑期间,李执已安排好一切,收拾行囊搬到同一楼层对面的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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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他出门之际,萧怀玉突然发问,“昨夜是你将我带回来的,是吗?”
李执蓦然睁大双眼,似被她惊住,踏出的脚讪讪落下,结结巴巴道:“郡……郡主。”
他慌乱无措地伸出手,挠了挠脑门摸了摸,最后尴尬地收回腰间按在剑柄上。
她的眼神顺着他的动作落在佩剑上,面容略显平静淡定,“我只是不会武功打不过你和元冽,但我不蠢,除了你还会有谁,那日刀剑出鞘的声音是你在声东击西对不对?”
萧怀玉耳清目明,对听到的每一种声音和见到的每一个人,只需一遍便能记得一清二楚,方才他拔剑的声音与那夜如出一辙。
男子回身抱拳行礼,言语中略有歉意,“事态紧急,是属下唐突冒犯了郡主。郡主冰雪聪明,属下也不敢有所隐瞒,那日之人确实是属下。”
萧怀玉交握重叠的手骤然扣紧指背,隐忍克制着内心汹涌而起的愤怒,垂下眼帘强作镇定,“既然你知道自己唐突冒犯,应当也知道强抢女子是违反法律,可以按科条定罪的,你为何还要助纣为虐?”
“是非曲直,黑白正反,难道这些你都不顾吗?”说到最后,她已然有些激动和气愤,语速不由加快,声音也无意识地冷了下来。
担心自己因此面目可憎,萧怀玉瞬时转过身去,“你可知,此行此举是为罔顾朝廷律令,我是绥阳郡主,尚有身份作保暂无性命之忧,可若是寻常民女,岂不任由你们掳了去为非作歹?若今日被强抢的人是你的亲人,你也能袖手旁观、坐视不理吗?”
李执垂下头颅,陷入沉默,久久未语。
身后半晌没有动静,萧怀玉眼眶渐渐红润,既然动之以情无法说服,那就试试晓之以理。
女子回过身,目光如炬,“李执,得罪萧王府不是明智之举,萧王府虽然不及权势滔天,可也是有名有姓的高门贵族,岂容你们如此胆大放肆迫害郡主,就算元冽是皇长孙,可他也并非手眼通天,你也应该为你家主子考虑考虑?”
男子眼帘低垂,眸底讶然分不清明晦,嘴角蓦然勾出一笑,似没心没肺,又似意味深长,但却异常坚定清晰,“绥阳郡主,说服属下是没有用的,有些事情没有对错之分,只是各自立场不同。”
李执是元冽的近身侍卫,是他的下属幕僚,理应站在主子的立场,无条件服从命令并实行才是他的职责所在。
那么在他的视角里,他就是对的。
萧怀玉如何听不出他的言下之意,难以置信,“冥顽不灵,你这是愚忠。”
李执置若未闻,“郡主若没有其他吩咐,属下先行告退。”
话音一落,他抬脚便离开,关紧房门守候在外。
萧怀玉无可奈何,只能悻悻坐回桌边,一日无事,随着天边日落月升,暮色四合时,暗光渐渐融在如画眉眼增添几分晦涩。
沐着一身月色,元冽大步流星走入房间,眼帘中映入静然撑颌的女子侧影。
月华清辉,似乎格外偏爱她,如绫罗绸缎一般为其镀上一层泠泠水色,尽显岁月静好。
他狭长眼眸涌出一道暗色,不可抑制地心生阴暗,“玉儿,本殿送你一件礼物可好?”
萧怀玉猝不及防被一道男声唤醒,黛眉微蹙,“什么?”
元冽解下外衣,双手捧着角落里不起眼的檀木匣盒,放在她面前,嘴角勾起不明意味的笑意,“玉儿,答应本殿,一定要保管好它,且不可丢失,否则本殿会生气的,本殿若生气了,后果不堪设想。”
萧怀玉心里霎时惊起一阵不好的预感,他的面容话语十分诡异,显然这里面不是什么好东西。
而元冽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坐实了她的猜想,他拾起她的双手缓缓按在盒盖上,似乎无比珍视。
墨龙银戒泛出凌凌冷光,甚至透着几分幽蓝,她心跳愈发杂乱无章。
元冽动作轻柔地抚摸着她的手背,言语温和,眸底寒凉如刃,“它在你在,它不在你也得死。”
23. 神佛罗刹
元冽动作轻柔地抚摸着她的手背,言语温和,眸底寒凉如刃,“它在你在,它不在你也得死。”
萧怀玉双目圆睁,瞳孔骤缩,可不等她出声反应,他没有丝毫迟疑,一把握着她的手掀开盖子。
她始料未及,一股浓烈的恶臭瞬时扑鼻而来,伴随着里面盛放的数个香囊散发的刺鼻浓香飘来。
一香一臭,两相交织盘旋,简直令人恶心作呕。
可下一瞬更加骇人,萧怀玉心口顿时翻江倒海,喉咙前仆后继地涌出如潮酸水,忍不住低下头去,伸手抚住胸口呕吐。
檀木匣盒里赫然装的是一个血淋淋的人头,两眼充血睁得极大,与那夜华光街上偶然撞见他杀人灭口时一模一样,都是死不瞑目。
流出的血液逐渐干涸成黑红色,如同地面交错纵横的河流湖海一般糊在那张狰狞的脸上,已然面目全非,看不清原来样貌。
元冽似乎极其满意她的反应,手紧紧攥着她的另一只,眼里流露疯狂血色,“这是你的好哥哥送给本殿的礼物,本殿现在就转送给你,可一定要好好保管,莫要让本殿失望啊。”
萧怀玉眼角沁出泪意,眉梢眼尾红晕渐生,无谓地挣脱束缚,泣声微弱地重复着一句话,“放开我,放开我……”
“呵——”男子轻哼一声,立时松开手掌。
女子便如折翼雀鸟般颓然跌落,云鬓散乱狼狈,面容苍白失血。
萧怀玉双手撑在地上,身子止不住地发抖冒起鸡皮疙瘩,唇齿打颤生寒。
她知道他杀人如麻不眨眼,也知道他手段残忍沾满鲜血。
却不曾想,他竟如此狂妄肆意,居然将这人头赫然放置在匣盒中,还堂而皇之地摆陈在房间里。
之前皆是远观,现在却是近如咫尺。
唇亡齿寒,兔死狐悲。
一个壮硕男子尚且在元冽手里死状惨烈,她手无缚鸡之力,无武功傍身,若他有朝一日失去理智,岂不一剑封喉就了结了她?
萧怀玉再一想到昨夜就寝入睡时,角落里的某一处会睁着一双猩红眼睛暗中窥伺,惊悚画面便在脑中挥之不去。
恐惧犹如海潮翻涌将她吞没,女子眸底逐渐溢出水色,泪珠颗颗滚落宛如永无止境,一味地摇头拒绝,“不……不要,我不要……”
元冽撩开衣袍半蹲下身,一掌贴上那泪痕斑驳的玉面,残忍和怜惜在脸上诡异交织,“玉儿别怕,他已经死了,不会伤害到你。”
萧怀玉呼吸渐促,泪眼朦胧中竟将眼前之人看得清晰分明。
一半如悲天悯人的神佛菩萨,一半却是阴翳诡谲的恶魔罗刹,仿佛人之生死皆在他一念之间,便是蚍蜉蝼蚁也不为过。
元冽唇角微微勾起,一手揽上腰肢、一手穿过腿窝将女子打横抱起剥离地面,直直朝床榻走去。
昨夜情形仿佛历历在目,萧怀玉记忆犹新,心慌不已,手忙脚乱地推搡着,“元冽,你要干什么?”
男子蓦然失笑,步伐却平稳有力,“怎么,现在都不唤本殿‘殿下’了?”
萧怀玉被他放在床榻上,甫一松手,她就立即缩到角落,双手环膝。
女子目中警惕之意甚浓,宛如惊弓之鸟,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草木皆兵。
元冽视若无睹,朝她伸出宽厚的一掌,言语温和似情人呢喃,“玉儿过来,昨夜的牡丹还未完成,本殿今夜无事,正好可以继续完善一下。”
萧怀玉惊魂未定,久久没有动作,无声抵抗。
面前之人冷眉寒目,犹如地府的催命无常,那只手便是索命的铁链,即将拉着她堕入阎王殿。
男子眸色寸寸变寒,面容肉眼可见地冷峻紧绷,唇齿间吐出浮冰碎雪,顷刻间就能将人凝成冰雕,“别让本殿说第二次。”
萧怀玉倏地攥紧双拳,裙衫揉皱得不成样子,内心竟觉悲凉,如此困境,她要如何才能逃脱?
是逆来顺受,还是顽强抵抗?
若是坚决不从,他会动手杀了她吗?
元冽目底阴翳层层加深,起身落下重重阴影时,门外骤然传来叩响打断,正是李执,“主子,城主大人邀你进府,说有急事相商。”
烛火明灭摇曳,萧怀玉看见他眸色瞬息万变,转瞬恢复平静,“你进来。”
门扉应声大敞,李执一如既往地目不斜视,带着身后一褐衣男子进入,“主子,这位便是城主大人身边的侍卫。”
元冽负手而立,“说吧,什么事情值得城主大人深夜叨扰。”
侍卫拱手行礼,“长孙殿下,城主说,他已经找到了解决办法,可以一举多得。”
“一举多得?”元冽倏然一笑,“这倒是有些意思,本殿可以过去,只希望城主大人别让本殿失望才是。”
话音一落,他便要抬步离去。
萧怀玉见状顿时松了口气,能躲一时是一时。
可那侍卫又补充说道:“殿下,城主担心您日日早出晚归奔波辛劳,已特地在城主府为您精心准备了院落,可以暂居些许时日。”
元冽眸里隐有暗光闪过,“城主大人思虑周全,那本殿就不辜负他的好意了,李执你等会儿收拾好行囊带过去。”
李执应声,“是。”
男子转身面向床榻角落里蜷缩的女子,逆光暗色下看不清面容,“至于你,现在就和本殿一起过去。”
女子讶然抬眸,元冽面无表情,弯腰牵住她的手腕拉了下来,将那桌上的檀木匣盒递到她手里,嘱咐道:“本殿送给你的东西,一定要随身携带。”
萧怀玉面色又是一白,片刻恢复的血色再次渺无踪影,全身骤然变得僵硬。
手里捧着陌生人的人头,任谁也无法淡定自若、从容镇静,怎么能不害怕惊惧?
尽管盖子已经合上,但方才的一幕幕还尤其清晰。
萧怀玉觉得自己的心都差点停止了跳动,紊乱无章,似要跃出喉口。
元冽勾起玩味一笑,“走吧,玉儿。”
夜幕低垂,暗色幽深,长街两侧琼楼玉宇鳞次栉比,马车踽踽独行,地面留下串串蹄印。
一声马儿仰天长啸,车帘随风翻转掀起一角,窗边的萧怀玉随即抬眼,眸中霎时映入硕大金字匾额,“城主府”。
城主府气势恢宏,建筑气派,层层石阶下坐落两座衔珠石狮,姿态威严。
朱红大门前静静等候着一位中年男人,其身后跟着两列仆从侍卫。
他一身锦衣华服,笑意盈盈,看见马车上相继走下来的两人,立马迎身上前迎接。
元冽接下萧怀玉后,转身面对小步跑来的男人,简明扼要道:“城主大人突然深夜相邀,可是有何急事?”
苏何作神色十分惊讶,又透出欣喜万分,两手伸至半空比出夸张的一个数,“殿下,赈灾济荒一事已有眉目,有人愿意出这个数的赈灾银两。”
“十成?”男子眸色微怔,继而露出好奇,“哦?是谁如此财大气粗,竟愿意全额出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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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此人正是九翼城的首富敖公子,也是目前城里最大的珠宝供应商。”苏何作为难地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不过……”
元冽长身玉立,今夜仿佛格外没有耐心,直言道:“有话直说。”
苏何作凑近几步,以手掩唇低语,“不过敖公子说,除非长孙殿下亲自前往一叙,否则……”
剩下的话语他戛然而止,但聪明如元冽,立时便知晓此番“大善”之举下另有条件。
男子抚了抚指上的墨龙银戒,深邃眉眼下晦暗难辨,“既然是敖公子想见本殿,也应当是他拿出些诚意才是,怎么还要本殿前去?敖公子可真是贵人事忙啊。”
一个九翼城的行商罢了,居然还想让他纡尊降贵前去赴约,简直是异想天开。
苏何作眉宇紧拧,老态明显的面容顿时沟壑纵横,似乎十分为难,“这……长孙殿下,敖公子他说,必须是殿下前去,否则他就不赈灾了。”
此话一出,元冽瞬时皱紧眉心,眸色晦暗极速变化,隐有风雨欲来之意。
男子陡然陷入沉默,一身凛冽的威严气势顿时震得苏何作心尖一跳。
男人连忙拱手,苦口婆心地恳切劝说,“殿下,恕微臣多言,此时正值多事之秋,苍云洲遭遇海啸正在救灾,自顾不暇;飞霜城受到波及损失较重,无暇顾及;坨罗之海又有海上贼寇金甲龙王虎视眈眈;流民涌入九翼城,百姓失所、民不聊生。”
说到最后,苏何作似乎已老泪纵横,跪地祈求道:“形势严峻,兹事体大,还请殿下三思啊。”
沉吟片刻后,元冽负手而立,神色冷峻,“本殿可以去见见敖公子,不过苏大人,此事就交由你来安排吧。”
现今国库空虚,赈灾银两不是个小数目,现在有人愿意出全部,委实是意外之喜。
临走前父君曾深夜与他彻谈,若此次出行能顺利解决天灾人祸造成的系列问题,就能为父君挣得荣光扬眉吐气。
元冽蓦然指尖扣紧掌心,只要父君愿意赏识他、看得见他,无论做什么他都在所不惜。
“微臣遵命。”苏何作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男子的神色,“敖公子还说,只要长孙殿下愿意前去,他随时都有时间。”
元冽居高临下,倏然睥睨他一眼,眸中渐有狠厉,“怎么,苏大人的意思是,最好今夜就过去?”
苏何作顿时匍匐跪地,佝偻身躯颤颤发抖,战战兢兢道:“殿下,微臣……微臣只是觉得事不宜迟,灾后救济一事宜早不宜晚。”
“可以,苏大人引路吧。”
元冽倏地顿住脚步,明黄烛火下蓦然回眸,定定落在迟迟未动的女子身上。
苏何作不明所以,循眸而望,扬眉问了一句。“殿下?”
“玉儿,愣着做什么,还不跟上?”男子面容晦暗不明,声音无波无澜。
女子容颜出众,便是怀璧其罪,他确实不放心她留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还是得在眼皮子底下寸步不离才好,这样她才不会再痴心妄想想要逃离他的身边。
萧怀玉本想开口拒绝与他同行,毕竟外人面前他总归不会突然发疯,奈何一时半会儿却寻不到借口,竟直接僵在了原地。
苏何作察觉两人之间气氛有异,视线游移,“殿下,这位姑娘是?”
“一个木纳笨拙的丫鬟而已,笨手笨脚,是该好好教导教导学学规矩了。”元冽眸色微冷,言语中暗含威胁,“还不跟过来?是要本殿亲自动手请你吗?”
24. 仙境盛宴
“一个木纳笨拙的丫鬟而已,笨手笨脚,是该好好教导教导学学规矩了。”元冽眸色微冷,言语中暗含威胁,“还不跟过来?是要本殿亲自动手请你吗?”
苏何作暗中腹诽,这身装束打扮和气质看起来也不像丫鬟啊,莫非这两人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这般一想,男人目色逐渐变得古怪。
苏何作眼神来回游离,萧怀玉如何猜不出他心中所想,他心底肯定对她嗤之以鼻。
女子定在原地,指尖蓦然绞紧袖角,隐约扣出白痕。
元冽就是吃准了她不愿在人前暴露身份,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咄咄逼人。
可偏偏她现在受制于人,只能咬碎银牙跟了过去。
“等等。”元冽唤停了她,对着马车旁沉默未语的某人吩咐道,“李执,你今夜就去客栈收拾行囊,务必尽快赶来,玉儿手里的东西暂且交由你保管。”
萧怀玉倏地抬头,如蒙大赦,立时小跑过去,像扔掉烫手山芋一般塞入李执怀里。
女子逃也似的跑开,仿佛身后有厉鬼追赶一般避之不及,面色却渐渐恢复了些许血气。
李执抱拳行礼,转身拉上栓在马儿身上的皮质缰绳,言听计从道:“属下遵命。”
几人在城主府兵分两路,李执返回客栈,萧怀玉则跟随元冽和苏何作一同前往敖府,这个九翼城首富敖公子的府邸。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马车就停在了恢宏气派的府门前。
敖府比之城主府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装潢更加精美,只是匆匆一瞥便可知晓,此番建筑规模绝非寻常商人可以拥有。
可这个敖公子却如此张扬,似乎并不害怕树大招风,落入众矢之的。
要么是生性狂妄,要么就是背有靠山。
三人相继走下马车,敖府朱红赤金大门前早已有人等候多时,浩浩汤汤拍成两队夹道欢迎,听到马蹄声后纷纷引颈张望。
马车一停,为首的美貌妇人就立即提裙下阶,黑白相间的发髻簪着金钗玉环,衣着富贵。
柳叶絮正好赶在最后一人走下脚凳,保养得宜的脸上喜笑颜开,“老奴见过长孙殿下,城主大人,我家公子已等候多时,两位贵人里面请。”
两人似乎相识已久,眼神对视间不言而喻,苏何作省去多余的寒暄,直接了当道:“劳烦柳管家带路。”
玉宇琼楼,亭台轩阁,商贾府邸内有乾坤,连绵明黄灯火映如白昼,无一不是精雕细琢,鬼斧神工。
萧怀玉和元冽所处的正厅更是华丽至极,只一见便为之惊艳。
珍珠宝石做帘熠熠生辉,轻纱云幔垂地朦胧飘然,一座四角八兽玲珑香炉飘摇如玉紫烟,袅袅盘旋,仿佛置身人间仙境。
一个沾满铜臭的商人,品味倒是与富商豪绅的喜金奢华不同,处处透着清新雅致,反而与府门倒是大相径庭。
苏何作躬身行礼,“殿下稍等片刻,敖公子兴许马上就到,微臣先行告退在外等候,殿下可以随时吩咐。”
元冽倏然凝眉,指尖不耐烦地轻点墨龙银戒,声音沉冷,“本殿没有那么多时间,还请城主大人转告敖公子一声,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士农工商,地位最卑贱的就是这些铜臭熏天的行商坐贾。
这个敖公子实在胆大狂妄,竟然敢一而再再而三挑战他的威严,让天家贵胄在这里屈身等一个低贱之人,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思及此,元冽面色愈发不虞,冷冷瞥他一眼,“敖公子既无诚意,本殿也并非非他不可。”
话音一落,他拂袖一甩,抬步就要离去,然而下一瞬却骤然顿住。
萧怀玉和元冽皆不约而同地投目望去,苏何作则悄无声息地退出大厅。
廊庑下突然吹来一阵夜风,拂散月水清凉,为首之人健步如飞,衣袂随之翩翩而起,遥遥相隔便送来朗声笑意,轻而易举便夺人耳目。
“哈哈哈哈哈哈……”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来人一身妖艳红衣,胸膛微敞春光隐约,行动间层叠裙衫如点缀繁星点点般流光溢彩,烫金滚边在空中划出道道绚丽圆弧,璀璨耀眼。
男子墨发披散,斜斜插着一枚嵌丝连枝金簪,轻摇折扇后翻腕一转,“啪嗒”一声合上。
他俯身作揖,端得风流公子浪荡不羁之态,“草民敖宣,拜见长孙殿下,殿下金安。”
元冽皮笑肉不笑,眼底半丝温意也无,“敖公子好大的威风,竟然要三迎四请才肯现身。”
闻言,敖宣面不改色,弯唇轻笑出声,眼尾痣随之轻动,越发显得邪魅天成,“殿下勿怪,草民正在为殿下准备接风洗尘的事宜,这才来得晚了一些,还请殿下海涵。”
说话间,他的目光游移却骤然一顿,眸色微怔后勾起挑不出一丝错处的笑容,容色却隐有窘迫,“殿下,这位是?”
元冽面无表情,“本殿的丫鬟,怎么,可是有何不妥?”
敖宣眼里瞬时划过一道暗光,信然摇开折扇,姿态慵懒闲散,“自然不是,草民不过是些许担忧罢了,既然这位姑娘只是个丫鬟,草民心里也稍稍宽了些。”
这要是是个妻妾,那后面的事情可就不好办了,多多少少会有所顾忌。
至于一个丫鬟,无足轻重罢了,不值一提。
敖宣侧身持扇相迎,亲自引路,体贴入微,“殿下这边请。”
元冽未置一语,大步流星走出正厅。
被某人临行前投来的冷冷目光一扫,萧怀玉如芒在背,微微抿唇。
她亦步亦趋地就要跟过去,却始料未及,被一柄折扇拦住去路。
女子脚步一顿,抬眸望去,猝不及防撞入眼波流转的桃花眸里,那里仿佛天生晕染了艳绝绯霞。
敖宣扯笑,一字一句皆有起承转合之感,轻松于唇齿间描绘出山高水低之势,“这位姑娘就不必跟去了吧,留在此处等你家殿下即可。”
萧怀玉心底一惊,倒不是因为他的话语,而是因为他说话的姿态。
敖宣此人虽为男儿身,却比女子还蛊惑迷人,可又并无一丝女气。
仿佛他生来就是花枝招展魅惑人心的狐狸孔雀,一言一行便能轻而易举搅乱芳心。
她迅速撇开眼神,落在回眸凝望的男子身上,无声询问。
元冽眉眼微压,“敖公子,她不过是个哑巴丫鬟,又蠢又笨,不懂规矩也没脑子,跟着过去也无妨。”
敖宣面色微有为难,眉宇渐蹙,沉吟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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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答道:“这……好吧,殿下请。”
萧怀玉盯着元冽离去的背影,默默不语,他今夜言语讽刺了她两次。
从一路上敖宣与元冽的交谈中,萧怀玉觉得他并非想象中的阿谀奉承之辈,忍不住用余光扫了几眼。
便是这悄悄几眼,敖宣却像背后生出了眼睛。
男子倏然回眸,朝她持扇掩唇一笑,眸色邪肆,“姑娘当心脚下,鹅卵石路湿滑,切莫栽了跟头。”
这般情态分明与女子无异,可偏偏在敖宣身上依旧不觉半分女气,反而愈发蛊惑邪魅。
真真是个妖孽!
萧怀玉佯装镇定,淡定移开眼神,只装作不慎间与他对视。
元冽斜睨一眼,目色顿时盛了些许秋夜凉风的瑟缩萧萧。
敖宣似觉得枯燥无趣,眼帘一垂一掀便神色骤变,继续与元冽谈论府邸建筑等等无关紧要的事情。
穿过重重长廊,三人在落地花灯的指引下来到一处水上亭阁。
夜色幽深,星月微光,纱幔飞扬起舞时,阁中数十名窈窕女子剪影影影绰绰。
她们或抚琴、或持扇、或吹箫、或起舞……千姿百态、千娇百媚……
笙歌艳舞曼妙多姿,丝竹管弦之乐萦耳不绝,眼前一幕何其活色生香、香艳糜烂。
萧怀玉心尖一颤,匆匆瞥一眼便瞬即撇开,这与话本闲书所写的酒池肉林有何区别?
无非是多了一些云雾般朦胧的轻纱遮掩,营造犹抱琵琶半遮面之感。
即便同样身为女子,萧怀玉也几乎忍不住心生旖旎。
更何况是男子,他们如何能不心猿意马,再刺激点,岂不直接丧失理智色欲熏心?
敖宣持扇一一隔空轻点美人,笑意意味深长,“殿下,这就是草民为您准备的见面礼,还请殿下笑纳。”
一名眼力见极好的妖娆美人骤然停下翩跹舞姿,指若莲花状,提着堪堪遮挡重要部位的衣衫碎片莲步微移,藕臂纤腿在行动间若隐若现。
女子摇曳着玲珑身段,如蜻蜓点水般迎风而来,脚踝金玲也随着叮当作响。
她目标明确,半边身子直接柔若无骨地依偎在元冽身上,指上染着艳色丹蔻,轻捏一琉璃玉盏凑近他唇边。
闫弯弯红唇娇艳欲滴,纤指弯出莲花时媚态横生,声音如娇莺啼转,“殿下,可要饮一杯?”
萧怀玉骤然攥紧手边裙衫,连忙垂下头颅不敢乱动。
只是这简简单单的一句,就好似转了十八个弯,她直接在这软语中酥麻了骨头,脊背生起阵阵酥痒。
此女果真天生尤物,犹如艳骨天成。
可不知为何,萧怀玉却不受控制地瞥了一眼元冽,心底忽然下沉。
男子目色微暗,唇边延出一抹笑意,意味不明道:“敖公子果真消息灵通,这礼物当真是送到了本殿的心坎里。”
话音落下,他大掌一握,宽厚有力的胸膛里瞬时填满女子温香。
萧怀玉避之不及般垂眸,紧紧盯着裙角目不转睛,心里重复念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的十六字箴言。
敖宣似乎仅凭一眼便读懂了她的心声,眸里暗流涌动,“这位姑娘,我送你去其他地方可好?”
25. 透骨糜香
敖宣似乎仅凭一眼便读懂了她的心声,眸里暗流涌动,“这位姑娘,我送你去其他地方可好?”
萧怀玉瞳孔一震,脑中顿时出现不合时宜的画面。
不怪她突然多想,他话语和音调听起来意味深长,且方才的画面还记忆犹新,实在令人无法不乱想。
萧怀玉摇摇头,正要开口向元冽求救,奈何他早已抱着妖艳美人步入云雾仙境之中,扬长而去。
即便此刻出声,恐怕他也已听不见了。
求助无门,敖宣一把攥着她的手腕拉了出去,触及女子泫然欲泣却警惕抗拒的眉眼,他张了张口哑然失声。
男子不由浅嗤一笑,目色平静,合扇轻拍她的脑门,“你这脑子在想些什么?我不过是把你叫出来,别坏了你家殿下的好事罢了。”
此言一出,萧怀玉稍稍安心一些。
敖宣眉宇渐蹙,不禁心生疑惑,“果真是个蠢笨的哑巴,不会说话还没长眼吗?一点眼力儿见都没有,你是怎么留在你家殿下身边伺候的?”
话音一落,他微垂眼眸视线下移,打量着仅仅到他肩头的女子。
一身墨色暗纹束腰抹胸长裙勾勒盈盈腰身,愈发衬得身高颈长,冰肌玉骨。
她锁骨衣襟处露出几分刺青轮廓,看形状应是一朵花,却不知是何品类?
双手交叠合握腹前,垂眉敛目时像极了端庄典仪的大家闺秀,婉约姝静,犹如腾云驾雾的神妃仙子。
思及此,敖宣不由多看几眼,越看越觉得此女出尘脱俗,姿容出众,不像那口中所谓的丫鬟。
一名简装小厮小步跑来,以手掩唇凑近男子耳边低语。
萧怀玉听不真切,敖宣淡淡移开眼神,“此处安静无人打扰,你就在这儿等你家殿下吧。”
说完此话,男子便大步流星离去,潇洒留下一个艳色背影。
萧怀玉忽然计从心起,元冽此时有要务在身,无暇顾及她,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想到这里,她立即转身朝敖宣相反的方向走去。
水上亭阁里,云雾缭绕,幽香迷漫,一副盛世乐宴。
闫弯弯跪坐于元冽身边,纤长玉腿侧面交叠,于朦胧云纱下春光隐隐。
她再次捏起琉璃玉壶,斟满陈香烈酒,“殿下请。”
帷幔随风荡漾而起,不时轻轻扫过元冽深邃的眉眼,掩住了眸子里的晦暗变化。
他伸出两指推却闫弯弯的殷勤灌酒,直到她稍微退开些距离。
元冽淡淡掸了掸膝上的锦袍,似要抖落风尘脂粉,开门见山道:“夜色已深,敖公子想要什么?”
闫弯弯红唇微僵,瞬息停滞后若无其事地坐回原处,一杯一杯浊酒入喉。
敖宣不置可否地扬眉,遥遥朝他举起茶盏,“殿下不再饮一些吗?可是不合心意?”
元冽,“敖公子有话不妨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爽快。”敖宣正襟危坐。
他一改方才的慵懒风情姿态,合上折扇后屏退阁中所有的奴仆侍婢。
顷刻间,待所有人鱼贯退去,此处瞬间就只剩下了相对而坐的两人。
星月微光,秋风寥寥拂过。
敖宣说:“长孙殿下,草民愿意全额出资赈灾银两,五十万两白银,但是有一个条件,不知殿下能否应允?”
“敖公子请说。”元冽伸手示意。
敖宣神色正经,“草民有意为皇室宗亲提供珍珠玉石,若殿下愿意为草民搭个桥牵个线,草民感激不尽。”
元冽垂下眼帘,慢条斯理地斟茶自饮,“想来敖公子应当知晓,成为皇商的条件十分苛刻且严格。”
“第一步,你的身份就注定你成不了皇商。”
自古以来,皇商多由朝廷享有品阶的重要官员担任,掌管攸关国家命脉的资源,例如钢铁、盐等等产业。
敖宣祖上虽然三代从商,可并无一人担任官职,只是一个普通商人,能在九翼城做首富且安然无恙,已是祖坟冒了青烟。
再肖想更高层次的地位,就是贪心不足蛇吞象了。
元冽说话十分直接了当,丝毫没有顾及别人颜面。
敖宣蓦然失笑,似乎并不在意他明里暗里透露的鄙夷与不屑,“殿下此言差矣,凡事不都有个先例吗?”
元冽冷冷抬眼,“敖公子,什么身份做什么身份该做的事,野心莫要太大。”
“这样看来,殿下是不愿意了?”
气氛骤然凝滞,静得落针可闻。
敖宣倏然放下嘴角,一脸平淡,顷刻间盈盈笑意了无踪影,“既然如此,那草民就只能另择贤木而栖了。”
“寒舍鄙陋,就不留殿下了。”他合扇躬身行礼,俨然一副却客模样。
“别急啊,敖公子怎么突然就放弃了?”元冽似笑非笑,“本殿又未曾拒绝,只是好心提醒一番,敖公子莫要误会。”
敖宣双眼微眯,眸中隐有厉色划过,抬头时又是一脸灿烂笑容,“草民愚钝,未能领会殿下深意,还请殿下恕罪。”
元冽大挥广袖,“敖公子,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李执从城主府返回客栈,嘴里呢喃吐槽着,自家主子把他当牛马使唤,却在看见前台等候的蒙面女子时,瞬间便没了声音。
他倒吸一口凉气,深深呼吸后提起沉重的步伐,斟酌言辞道:“属下参见云妃娘娘,云妃娘娘怎么来了?”
贺靳云亭亭玉立,一张轻纱蒙面,清丽的面容越发显得影绰朦胧,唯有露在外面的眼睛清澈明朗。
即使她远在东宫之外,也依然穿着做工复杂精致的浅紫色束腰抹胸云锦长裙,十分讲究。
层层叠叠的衣襟袖角皆缀着莹莹珍珠,精致华贵,通身气质引人瞩目。
贺靳云慢慢侧身,声线温柔,“李执大人,殿下此刻在何处?”
李执垂下眼帘,眼珠乱动却唯独不敢与她对视,“娘娘,殿下此时正在城主府,与城主大人有要事相商,属下是回来收拾行囊的。”
贺靳云,“既如此,那你就快些收拾吧,本宫与你一同前去城主府。”
话语落罢,她不在乎李执怎么反应,径直走到不远处的木桌旁坐下。
落梅怕沾染污秽,连忙在贺靳云落座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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垫上一方锦帕,顺便去前台唤来一壶热茶解解渴。
“属下立马就去,娘娘稍等片刻。”李执低下头,拔起两腿飞速上楼。
长靴在阶梯上来回踢踏的声音如缕不绝。
贺靳云静静听着,脊背端坐一动不动,睫羽低垂时似乎陷入了沉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客栈里时常有人过来投宿或吃饭喝酒,吵吵嚷嚷的,行走间不可避免地产生触碰。
落梅被撞得歪了一下身子,嘟嘴瞪他一眼,然后弯下身子,“小姐,要不我们还是去马车上等吧,这里人多口杂,难免有些不长眼的冒犯到你。”
贺靳云点点头,“也好。”
落梅乖乖跟在她身后,眼神落在李执身影消失的二楼处观察,“今夜见到殿下,小姐会怎么做?”
贺靳云轻声浅笑,一言一行徐徐平缓,颇有大家闺秀之风,“静观其变,姑母与我所说仅是一家之言,千万不能轻举妄动。”
一炷香后,忙得火急火燎的李执已将所有行囊装入马车,喘着些微粗气道:“云妃娘娘,属下已收拾妥当,我们可以出发了。”
贺靳云淡淡点头,落梅掀起车帘护送她进去。
客栈外一共停了两辆马车,一辆是李执驾的,一辆则是落梅雇的马夫。
三人各自上了自己的马车,在月色灯火照映下相继驶向城主府。
萧怀玉拧紧眉心,静静看着面前做了记号的矮植青松。
她记忆力超群,只要走过一遍路就能记得一清二楚。
可现在,她却在敖府原地打转,仿佛遇到了鬼打墙,真是奇怪。
“玉儿——”
“你怎么会在这儿?”
两道男声不约而同在背后响起,萧怀玉心尖一跳,顿时循声望去。
葳蕤灯火处立着两位高大挺拔的身影,一黑一红,正是不久前与她分别的敖宣和元冽。
敖宣缓步而来,轻轻摇着折扇,目色在廊庑阴影处难以看清,“殿下,你的丫鬟怎么乱跑啊?”
他们一步步逼近,萧怀玉一步步后退了直到鞋跟踩到松软的泥土才停下。
元冽凌厉的眼神紧紧攫住她,“怎么,这么喜欢敖府,流连忘返了?”
萧怀玉面色倏地一白。
见状,敖宣唇边弯起一抹温和的弧度,打了个圆场,“能得姑娘喜欢,是草民之幸。”
“天色已晚,草民送殿下和姑娘回去吧。”他提议道。
元冽再未说话,径直转身离去,似乎笃定她一定会跟过去。
敖宣的好心解围,萧怀玉看在眼里,投去感激的一眼,心里却暗自思量。
这个九翼城的首富敖公子年轻有为,与她的惯有认知不尽相同。
他不仅没有富商巨贾的大腹便便、阿谀谄媚,看起来像是一派正人君子的行径,礼节周到、言辞得体。
然而他特地设了美人乐宴宴请元冽,显然并非表面那般。
不知是否为刻意的迁就,敖宣只走在萧怀玉两步之前。
“你当真不会说话?”他挑眉眯眼,微微偏头凝望垂眉敛目却一言不发的女子。
26. 欢聚一堂
“你当真不会说话?”他挑眉眯眼,微微偏头凝望垂眉敛目却一言不发的女子。
萧怀玉点了点头。
敖宣见其木讷寡言,瞬时失了兴致,停了脚步,“行了,去吧。”
不知不觉,她已经走到了敖府大门口,元冽和苏何作正在马车旁交谈,声音很小听不真切。
如释重负,萧怀玉头也未抬,连忙跟了过去。
“主子,这长孙殿下口味可真特别。”身后跟着的小厮突然发言。
敖宣微勾唇角,鼻尖仿佛还残留沁人心脾的清香。
他微微抬眉,一双桃花眼里自有一番倜傥风流之意,似感叹道:“这丫鬟虽然口不能言,但身高颈长,冰肌玉骨,身姿窈窕绰约,气质出尘脱俗,是个实打实的美人。”
一国身份尊贵的长孙殿下,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天下美人何其多,怎么会在身边留下一个木讷笨拙的哑巴丫鬟伺候?
既然留下了她,那么她必然有过人之处,或许背后还有他无法窥探的隐秘。
萧怀玉、元冽和苏何作回到城主府时,两座石狮前已经停着两辆马车,还站着一男二女等候。
其中一辆十分熟悉,另一辆应当就是那两位女子的。
为首之人身材高挑,身穿一袭浅紫色精致衣裙,面上覆着同色面纱,唯有一双眼眸定定盯着她们三人。
元冽面色如常,眸里却划过一道暗光,语气听不出喜怒,“你怎么来了?”
贺靳云迎身上前,落梅扶着她欠身行礼,温言柔语道:“嫔妾思念殿下,担心路途遥远,李执是个男子,难免有所疏漏,照顾不周,嫔妾特地向父君和母妃请辞,前来照顾殿下。”
苏何作俯身作揖,“微臣参见云妃娘娘,娘娘金安。”
贺靳云微微含笑,“城主大人有礼了,行程匆忙,此番叨扰,未曾事先递拜帖,若有礼数不周之处,还望城主大人见谅。”
“娘娘此言差矣,殿下和娘娘远道而来,能赏脸在寒舍暂住几日,微臣荣幸之至,真是蓬荜生辉啊。”苏何作连连摆手,为人处事八面玲珑。
一番寒暄后,气氛骤然变得沉默,众人眼光齐刷刷落在默默无言的萧怀玉身上。
贺靳云始终挂着温润的笑意,看起来十分平易近人,可那一双眸子半分温意也无。
萧怀脸色倏然一白,她虽然与元冽并未行逾矩之举,身正不怕影子斜。
但如今正宫骤然来访,逃又逃不出去的她委实进退维谷。
萧怀玉只盼望着面前的云妃娘娘情绪稳定些,莫要当众发怒,兴师问罪,不然场面就不好控制了。
元冽轻暼她一眼,悉数将她的反应映入眼中,“本殿乏了,先进去吧。”
贺靳云从容移开眼神,体贴地搀扶着他,“嫔妾与殿下一起?”
几人一同进府,却在跨入门槛时陡然听见后面传来声响。
“且慢。”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宽阔的大道远远行来一队车马,一神采飞扬的男子骑着高头大马而来。
他墨发玉冠,一身华服锦袍,在猎猎夜风中飘然如翼,如此装扮,显然也是非富即贵之人。
元冽目色沉静,“原来是堂弟啊。”
贺靳云自然也认出了来人是谁,眉宇间染上一抹愁绪,无人注意下,她身子忽然一软。
幸好落梅眼尖立马扶住了她,脸上盛满担忧,细若蚊蝇道:“小姐?”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在集中关注突然到来的男子。
隐在门扉处的萧怀玉渐渐反应过来,此人应该就是南川王世子元冶,自从南川王封王后便一直待在乐陵。
听闻他品行高洁,一生光明磊落,酷爱风花雪月,可偏偏身边无一人相伴,年过二十三还未曾有过通房妾室,更遑论正妻。
年过及冠未曾成亲,于是渐渐有人传言,说元冶心爱之人已嫁作他人妇,伤心欲绝之下才久久不愿意娶妻纳妾。
萧怀玉忽然想到了萧怀凛,他与元冶年岁相仿,身边亦没有一女相伴。
他又是为何迟迟没有娶妻生子呢?
萧怀玉抬眸,眼里蓦然出现元冽的身影,他在这个相当的年龄里,府中内院已是妻妾无数。
元冶见到熟悉的女子身影,立时眸心一亮,踩着脚凳跳下了马,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阶前。
他躬身行礼,“臣弟见过堂兄堂嫂,许久未见,近来可还安好?”
元冽淡淡颔首,“一切安好,承蒙堂弟挂念。”
“如此甚好。”元冶擦过贺靳云一眼,转向一旁的苏何作,从怀里取出一枚红底金字的,“城主大人,这是父王送来的拜帖,深夜叨扰,城主大人莫怪。”
苏何作回礼,“世子此言差矣,今夜众位贵客愿意莅临寒舍,是微臣的荣幸。”
“来来来,里边请。”他扬声高笑,满面红光,连忙吩咐管家,“快快快,去给殿下、娘娘,还有世子准备些茶水,一定要好生安顿。”
遇到同室宗亲,元冽和元冶难免多聊了几句。
常规问候一些关怀家人之语后,元冽便切入了正题,“堂弟怎么突然来了九翼城?还带了那么多东西?”
方才他若没有看错,马车上装的都是系着红绸缎花的红箱子,数量还不少。
元冶小心瞥了贺靳云一眼,迟疑半晌后如实说明来由,“父王为臣弟寻了一门亲事,说要亲自前往送聘才显诚意十足。”
元冽看在眼里却视若无睹,眉梢微挑,“是哪家的小姐?”
“梁平城的沈江月小姐。”
众人边走边聊,步履未停,廊庑下掠过淡淡阴影,正好遮住贺靳云眸里沉沉的晦色。
落梅虎口倏地一阵刺痛,皱着眉头目光关切了一眼。
贺靳云慢慢松开力道,缓缓摇头示意她无碍。
“沈江月?”
元冽眉心微蹙,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此人面貌。
元冶抿唇,手心渐渐冒汗,“是梁平城城主的妹妹。”
萧怀玉心里一惊,没想到沈江月竟然会与南川王世子定下亲事。
前几日她才刚与元冽产生不好的接触,若他存心阻拦恶语中伤,岂不是会对她的婚事产生影响。
元冽倏然弯唇,余光瞥见眉眼紧张的萧怀玉,意有所指道:“本殿现在想起来,好像曾与沈小姐有过一面之缘。”
好的不灵坏的灵,萧怀玉忍不住埋怨自己乌鸦嘴,一边躲避某人的促狭目光,一边伸长耳朵听元冶说话。
若是元冽刻意为难,她必然得说些好话,挽回沈江月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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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冶心中的形象。
萧怀玉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对好心帮助过她的人的婚姻埋下隐患。
元冶目色一滞,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真的?堂兄觉得沈小姐如何?”
说话间,他不由自主地关注贺靳云的神色,发现已有不虞。
元冶不禁心生恼恨,早知如此,就不说明来由了,本来是为试探她的心思,没想到把自己搭了进去。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元冽微微抬首,脑海中想起前不久的短暂接触,笑意深长,“沈小姐容颜姣好、心地善良,路见不平会拔刀相助,是个不错的世子妃人选。”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元冶微有诧异。
“嗯。”元冽淡淡应了一声,隔空轻暼静静垂眸无言的萧怀玉,“玉儿曾经接受过沈小姐的滴水之恩,想来现在应该还记忆犹新吧?”
“玉儿?”元冶内心早已打翻了苦水,只盼望能早点揭过这个话题。
骤然听见不相干的人名,他立马寻到了契机,迫不及待扭头,诧异道:“这位姑娘是?”
元冶自小跟随南川王待在乐陵,嫌少来往京城,自然不曾识得萧王府的绥阳郡主。
且萧怀玉及笄前一直深居无垢山,直到三年前云禾公主不幸遇刺身亡,才留在京城。
虽然三年有余,但两人从未碰过面,不认识也是理所应当。
萧怀玉抿唇不语,苏何作还在旁边,她骤然出声岂不暴露自己并非哑巴?
元冽似才反应过来,“哦,本殿忘了,玉儿是个哑巴不会说话。”
元冶不想再与他交谈所谓的沈江月,连忙转移话题,一脸艳羡道:“堂兄果真好福气,府中有娇妻美妾也就罢了,就连身边的哑巴丫鬟都相貌不凡,这般齐人之福,可真是羡煞旁人啊。”
元冽眸光倏然变冷,逐渐凝上一层阴翳,“你若愿意,世间女子也可以随意挑选。”
元冶讪讪一笑,“堂兄莫要打趣臣弟了,臣弟志不在此。”
说话间,她们已经来到苏何作安排的小院,元冽和贺靳云住在最好的东侧,李执和落梅轮流守夜。
元冶是南川王世子,且暂居一夜,便住在稍次的西侧。
萧怀玉此时是个丫鬟,则住在简陋的南侧,美其名曰随时等候传唤。
元冽和元冶简单沐浴后,向苏何作讨了几壶酒月下畅聊。
一炷香的功夫后,小院里便只剩下萧怀玉、贺靳云和落梅三人。
萧怀玉不知道如何面对她,正好现在又是哑巴不能说话,索性就福了福身回到房间休息。
可她手刚刚按上门扉的刹那,身后始料未及地传来贺靳云的声音。
“堂堂王府郡主,竟然做出私相授受之事,真是令本宫大开眼界。”
萧怀玉面容瞬间失去血色,指尖不自觉用力,扣得门锁发出轻微的脆响。
贺靳云缓步走来,停在她身后的三步距离,“萧怀玉,好好的王府郡主不做,竟然学那些不入流的作风,与人私奔?”
她没有答话,她冷着脸,面上仿佛覆了一层寒霜,“如此自甘堕落、自轻自贱,你可知‘聘为妻,纳为妾’?如今你孤身跟随殿下,便是连养在外面的外室都不如,萧王府还真是养了一个好郡主啊。”
27. [锁] [此章节已锁]
她没有答话,她冷着脸,面上仿佛覆了一层寒霜,“如此自甘堕落、自轻自贱,你可知‘聘为妻,纳为妾’?如今你孤身跟随殿下,便是连养在外面的外室都不如,萧王府还真是养了一个好郡主啊。”
尖酸刻薄,杀人诛心。
半晌后,萧怀玉才恢复呼吸,“云妃娘娘,慎言。”
贺靳云冷笑,“怎么,敢做不敢当?这会儿害怕人言可畏了?”
萧怀玉眉心蹙得很紧,唇色渐渐泛白,指尖已不自觉地掐入掌心,“此事并非我所愿,皆是他强人所难。”
两相僵持,也不知贺靳云是信还是不信。
她信然转身,踩着如水月光施施然落座,淡淡望向她,“绥阳郡主,可有空与本宫喝一杯?”
萧怀玉蓦然回眸,“娘娘究竟想与我说什么?”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贺靳云素手执起茶壶,斟了一杯递给她,姿态娴熟而优雅,“本宫要你证明,证明是殿下强迫,而非你自愿。”
此行此举分明是刻意为难,她要如何证明?
萧怀玉站在阶上,静静凝望着院中石桌旁的贺靳云。
夜风拂过,吹得矮树桂花簌簌而落,金黄的四叶花瓣猝然落在杯中,随着茶香悠悠飘出桂花香。
贺靳云嘴角噙笑,眉眼温柔,“绥阳郡主确定不饮一杯?”
不欢而散,萧怀玉径直走回房间。
房间虽然简陋,但陈设齐全,床榻、桌椅,梳妆台皆有,一树楠木花鸟屏风之后便是浴桶。
萧怀玉看到床榻上叠放的一套素色衣裙,展开看了看。
正好是交领,样式简单,布料粗糙,想来应是城主府里的丫鬟所穿的衣物。
身上的衣裳自然是不适合再穿。
萧怀玉摸上腰间系带,正要解下时,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响动。
她惊恐回眸,一道高大的墨色身影推门而入,步履微有踉跄,还散发着淡淡的酒气。
随着他的步步靠近,味道越来越浓。
萧怀玉如临大敌,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元冽,你怎么来这里了?”
元冽施施然抬起墨黑的双眸,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她,“本殿为何不能来这儿?”
他落脚比之方才平稳有力,全然不似酩酊酒酣。
萧怀玉眉心紧蹙,突然心慌地移开眼神,“你喝醉了。”
她拢紧衣襟,大步朝门外走去,“我去找云妃娘娘。”
元冽一把关紧房门,发出“砰”的一声,震得萧怀玉心里警铃大作。
没有丝毫犹豫,她立刻伸手就要绕过他拉开房门。
然而元冽早已有所预料,坚实有力的臂膀旋即抬起,挡在她腰前拦住去路。
一股无法抵挡的力道从腰际涌来,萧怀玉被逼得连连后退。
此时,门外传来有序的敲门声,紧接着便是隔墙的呼唤,正是落梅,“玉姑娘,你睡了吗?”
萧怀玉骇然一惊,急忙推开,抚平褶皱,正要抬步朝门外跑去。
故技重施,元冽再次伸手,将她拦腰抱起调转方向。
来不及反应,萧怀玉的身子顿时腾空,落在坚实有力的胸膛中。
萧怀玉神情慌乱,“你要做什么?”
元冽轻轻松松提起她的身躯,强大的臂力仿佛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整个人剥离地面挂在身上。
他的唇瓣凑近她的唇边流连吐息,连绵酒气阵阵袭来,“让她滚。”
声音低沉,配上越来越暗的眉眼,她当即就想起了昨晚的元冽。
霸道强硬,蛮不讲理。
仅仅是贴面相闻,酒气也可醉人。
萧怀玉眉头紧锁,摇头保持清醒,抬手阻挡他的下一步动作,“放开我,你喝醉了,应该喝醒酒汤醒醒酒。”
元冽一向强势不容拒绝,是以盯着她张合的唇瓣便吻了上去。
倾身压下来的同一时刻,他拂袖一挥,毫无意外推倒了梳妆台上所有的东西,将她牢牢禁锢在两臂之间。
瓶瓶罐罐砸落地面,有的甚至打了个旋才歪歪倒倒停下。
动静很大,一下就引起了门外之人的注意。
落梅担心道:“玉姑娘,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形势紧急危险,萧怀玉正要张口求救,却被骤然迎来的掌心捂住口鼻。
元冽另一只手揽住她的后腰,一寸寸往下压,眉宇间积聚着她看不懂的东西。
萧怀玉心里惊惧不已,手肘撑在台面渐渐后移,身子迫于淫威一寸寸倾倒,直到她的后背即将接触台面。
触及的刹那,腰后陡然加重一道力,隔着薄薄裙衫,她几乎能感觉那弯曲有力的手指,死死扣紧,让她动弹不得。
萧怀玉猝不及防,青丝被压在台面的一刻又被身上人一把捞了上去,扬起一段圆滑半弧。
她拼命躲避,可元冽却猝然放开掩住她唇的手,以唇封缄。
他的吻攻势凶猛,似锐不可当的千军万马,杀气腾腾地撬开她的牙关,攻城掠地。
元冽以舌为枪为剑,穿破搅碎她的防守,勾着她的唇舌一起起舞,舔舐逗弄,不时发出啧啧水声。
此情此景太过□□,萧怀玉被这声音弄得头皮发麻,脑子里晕胀一片。
她合上双眼不敢再看,只能无力地承受着身上人的强制亲吻,攥紧他的肩头。
换气喘息之际,萧怀玉惊恐记起落梅还在屋外,连忙侧头看了过去。
果不其然,窗纸落了一道侧耳倾听的人影。
萧怀玉胸口不停地起伏,偏偏还要压制自己的声音,“没……没事……”
她断断续续地拾起理智,企图驱散身上人的沉沉醉意,“元冽,云妃娘娘还……”
萧怀玉话还没说完,便戛然而止。
元冽惩罚性地在纤细玉颈上咬了一口,侧颈立时起了红印。
萧怀玉反应过来发生什么后,来不及吃痛,急忙缩着身子远离。
元冽视而不见,埋首在女子颈间嗅着甜润馨香,言语越来越危险,“让她滚,否则,本殿不介意当着她的面对你做些什么。”
萧怀玉心中一颤。
她自然明白他并非说说而已,眼角溢出泪水,压抑着委屈,尽量用平常的语气朝着屋外说了几句,“我没事,只是不小心打碎了东西。”
说话的期间,元冽已经在她侧脸颈间落下铺天盖地、密密麻麻的吻。
情难自禁时,他甚至一遍遍在凸起的锁骨上留下痕迹。
元冽额头抵着她下颌喘息,越发急促沉重,沉沉热气喷洒在如玉肌肤上泛起颤栗点点。
他渐渐垂下了头,对着他亲手刺下的牡丹。
直到一片温热落在胸前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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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的肌肤上时,萧怀玉身子倏地一抖,心口仿佛停滞了一瞬。
她眼里饱含的泪珠也应声滚落。
那滴咸水恰好点在他的眉心,视线处陡然出现模糊热意,顺着挺直的鼻梁滑落。
元冽停住了动作,昏黄烛光中抬起了眼,火焰在眸心里颤动,“又哭了?”
他的话语听起来有些无奈。
萧怀玉心里满满的无助,“不要……”
泪眼朦胧中,她看见墙壁上弯曲的脊背剪影直了起来,然后伸出了手。
元冽指腹抹去她眼角的咸湿,唇间似乎还残留她特有的温香,“玉儿,为什么这么抗拒?就这么讨厌本殿吗?”
他的脑海里顿然浮现敖府里的情形,她跟在他和敖宣身后,却只看得见那个地位卑贱的商人。
他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带着轻叹,像自言自语,萧怀玉神色微微怔然。
元冽伸出拇指指腹,按抚她的唇,抹去亲吻带出的水色,然后重重按了下去,按得唇肉凹陷。
他的语气透出危险意味,“你喜欢他?”
萧怀玉摇头,眼里的泪意汹涌滚动,看起来凌乱破碎,“没……没有。”
她不理解,不知道他为何有此一问。
元冽紧紧盯着她的唇瓣,目色浓稠如墨。
明明是一张无辜茫然的面容,睁着泫然欲泣的眼眸,如同一抹纯白染上了欲念,悄无声息地蛊惑勾人。
元冽慢慢俯下身子,再一次吻上她的唇,喉咙上下轻滚,就将彼此间交换的一并吞了进去。
萧怀玉呼吸悉数被强势夺去,双颊浮上一片酡红,眼眸里水意潋滟迷离。
阵阵晕眩袭来,她的身子瘫软,逐渐滑落倒在他怀里,手也没了力气,任他为所欲为。
元冽覆上她的手,带引着解下玉扣,扯开衣襟,褪去锦袍。
下一瞬他的手倏然顿住,黑眸沉沉,“玉儿,你还醒着吗?”
仿佛声音来自遥远的天外,听不清晰。
萧怀玉半晌后才抬起无力的睫羽,眼前直晃虚影,喃喃道:“什……什么?”
元冽唇瓣紧抿,又重复了一句,“你还醒着吗?”
这会儿听个大概,萧怀玉耷拉地点头,声音纤弱,“醒……醒着。”
元冽忽然冷笑出声,眼里的浓浓黑雾层层散去。
哪里还醒着,分明就是醉了过去。
熏点酒气就能醉,岂不是比那些一杯就倒的人还要弱?
这般想着,元冽搂上萧怀玉的腰肢打横抱起,踏着黑靴走近床榻。
他一手撩开帐幔,将沉沉睡去的人放在床上,盖好被褥。
做完这些,窗外墨黑已经渐渐变成了幽蓝。
元冽坐在榻沿,黑睫微垂,不知在想什么。
次日清晨,萧怀玉醒来时,房里已空无一人,检查衣服后发现完好无损,她才松了口气。
她穿上了昨晚那套交领的衣裳,整理好后,对着铜镜梳了梳凌乱的发丝。
弄好一切后,萧怀玉拉开门。
一道浅紫色的身影赫然挡住清晨的日光,落下一层阴影。
萧怀玉心尖一跳,手突然僵硬地搭在门扉上,咽了一下口水,“云妃娘娘找我有事?”
贺靳云偏头,扫了一眼房间后弯唇浅笑,“绥阳郡主,我们做个交易吧。”
28. 暗度陈仓
贺靳云偏头,扫了一眼房间后弯唇浅笑,“绥阳郡主,我们做个交易吧。”
“什么交易?”
贺靳云伸出葱白如玉的手,轻轻拉过她的手腕,往院中桂花树下的桌椅带去,“昨夜,本宫看见殿下进了你的房间。”
所以落梅是受了她的旨意,才会在那个时候来找她。
萧怀玉暂时拿不准她言下之意,不想轻举妄动,索性一语不发,等她沉不住气。
贺靳云蓦然失笑,将她按坐一侧,“今日清晨天将亮时,殿下就出了城主府,说是要与敖公子一起去体察民生灾情,想来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
“绥阳郡主,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本宫想让你离开殿下。”她飘然落座在她对面,仪静容淡,端得一副无形中的上位施舍的姿态。
“你当真愿意帮我?”
萧怀玉眉心蹙了起来,难掩眼中的讶异,疑惑,还有怀疑。
她总觉得她此行此举应该另有谋算,可又委实不知她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贺靳云纠正她的措辞,“不是帮你,是帮本宫自己。”
萧怀玉半信半疑地看了她一眼,她是明媒正娶的正妃,容不下丈夫身边三宫六院的成群妾室不难理解。
或许她就是不想让元冽有身边有其他女子,才会想支走她,如此一想,也不是没有可能。
萧怀玉确实起了心思,“娘娘计划如何做?”
她打算尝试一下,也许这是一个好机会,顺利的话,她可能因此返回京城,不顺利的话……无非就是元冽生气,然后……
罢了,无论结果如何,总归要试一试。
萧怀玉手无缚鸡之力,孤身逃离元冽难度不小,若有人从旁协助,应当能事半功倍。
贺靳云,“本宫会为你拖延一些时间,希望你能把握好。”
“好。”她欣然答应。
“对了,绥阳郡主可能还忘记了一个事情。”她状似提醒。
“什么?”萧怀玉指尖微顿。
“说来,九翼城的城主苏大人与绥阳郡主有些渊源,若是想要计划顺利,或许,你可以让他施以援手。”
萧怀玉微微凝眉,脑中思索着苏何作与自己可能存在的渊源,可半晌后仍未想到,“云妃娘娘有话不妨直说。”
“你哥哥萧世子亲生母亲是苏氏,正好出自九翼城,苏大人便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贺靳云,“细细算来,你当唤苏大人一声舅父。”
经她这么一说,萧怀玉忽然觉得有点耳熟,在萧怀凛离开京城之前,她好像曾听他提起过外祖苏氏。
不过那时她心里有更加关心的事情,是以那话仅仅是过了耳,却没入心。
没想到,九翼城的城主竟然是萧怀凛的舅父,实在是意外之喜。
若是她坦言相告自己的身份,或许苏何作会看在她是萧怀凛继妹的份上出手相助。
萧怀玉在侍女的帮助指引下找到苏何作时,他正在与一位容貌俊秀的年轻男子谈话,眉眼间尽是笑意。
苏何作认出她是元冽昨夜带在身边的侍女,立时停了谈笑,面向她问道:“这位姑娘,可是殿下有何吩咐?”
萧怀玉攥紧指间袖角,“求舅父帮怀玉一个忙。”
年轻男子正是他的独子苏铭雨,今年正好及冠,温文尔雅如沐春风,骤一听到声音就朝她看了过来,眼里不经意划过惊艳之色。
“你……你不是哑巴吗?”苏何作则是大吃一惊,指着她的手颤颤发抖,听到她喊什么后心生疑惑,“舅父?”
苏铭雨不禁皱眉,“你是萧王府的人?”
苏何作只有一个嫡出的妹妹,二十几年前嫁给了京城萧氏旁支,虽偶有书信问候,但自从她死后,两家就再无来往断了联系。
如今突然冒出一个父亲的外甥女,苏铭雨立刻就想到了萧王府。
萧怀玉颔首,眼里隐有水意泛出,“正是,我是萧王府的绥阳郡主,哥哥是世子萧怀凛,请舅父帮我。”
苏何作没有立即答应,犹豫道:“绥阳郡主……”
一个王府郡主为何会与皇长孙待在一起?
萧怀玉知道这样硬攀亲戚关系求人帮忙属实是有些为难,可逃离元冽的心更加迫切,她神色不免焦急,“舅父,若舅父愿意出手相助,怀玉日后必涌泉相报。”
苏何作始终未曾说话。
萧怀玉只好搬出萧怀凛,“舅父,求舅父看在哥哥的面上,帮帮怀玉吧。”
苏铭雨垂下眼帘,默默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何作沉吟片刻后俯身作揖,面带歉意,“绥阳郡主,不是我不愿帮你,只是我等人微言轻,长孙殿下位高权重,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萧怀凛如今是太子身边的红人,委以重任,风头无两,可元冽是太子独子,身份尊贵。
萧怀凛再如何得太子器重,终究还是比不了血浓于水的元冽。
苏何作心中自有一番考量,他虽不知萧怀玉如何会与元冽在一起,但萧怀凛和元冽并未传出不合之言,此事背后定有不为人知的秘辛。
这趟浑水要蹚吗?
罢了,与其得罪其中一人,不如明哲保身。
苏何作思量过后婉言拒绝,“绥阳郡主,我还有其他要务处理,就先行告辞了。”
说完此话,他就扬长而去。
萧怀玉怔怔定在原地,面色唇色都隐隐发白,纤细的身躯裹在单薄的衣衫下,平添几分楚楚可怜。
苏铭雨于心不忍,“绥阳郡主,可愿意与我说一说?”
他不知道她为何突然过来求苏何作施以援手,只有了解前因后果后,才能更好地给予帮助。
萧怀玉抬起眼帘,眸里水意更甚,声音纤弱,“你能帮我吗?”
苏铭雨看着她,“你介意告诉我来龙去脉吗?”
萧怀玉心里一番挣扎后,终究还是如实相告,但隐瞒了元冽和萧怀凛在易洲曾见过面的插曲。
一盏茶过后,苏铭雨将她送了回去,临走前留下一句话,“若表妹相信我,我愿意祝你一臂之力。”
萧怀玉惊讶一面之缘的他愿意帮忙,由衷感谢道:“多谢表哥。”
她走回院落时,贺靳云正坐着饮茶等候,瞧见她便让落梅看了茶,“绥阳郡主,如何?看来已经找到了帮手啊。”
闻言,萧怀玉就知道她刚刚已经看见了苏铭雨送她回来的身影。
天边落日晕染晚霞一片,院中只有他们三人,想来元冽此时还没回来。
萧怀玉抬步坐在她对面,接过推来的茶盏饮了几口,“云妃娘娘所言当真?”
她仍然不敢全然相信贺靳云,毕竟两人之前没有任何交情,而且她还是元冽的正妻,这才是她始终忌惮的一点。
贺靳云似乎并不在意,与她说说笑笑,犹如闺中密友,“绥阳郡主在担心什么?本宫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不用担心,本宫巴不得你们这些女人统统消失,这样殿下身边就只有本宫一人了。”
说话间,她口吻里的咬牙切齿和狠意不加掩饰,像是为了证明她的的确确是要她离开元冽的。
可萧怀玉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一个妻子若真是恨极了丈夫身边形形色色的女人,不应该斩草除根吗?让她们都悄无声息地消失才对。
下一瞬,她就想到了什么。
或许,贺靳云是因为她王府郡主的身份,才没有选择下狠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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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萧怀玉正思忖着,门外传来沉稳有力的黑靴踏地声,她不可抑制地抖了一下。
是元冽,将近一月的相处,她已经能够凭借走路的声音辨认他。
元冽今日似乎事务繁忙,疲惫倦怠,回来后只扫了她一眼便回到厢房歇息,再未说一句话。
萧怀玉如释重负,紧绷的身子顿然放松下来。
贺靳云瞧得清晰,莞尔一笑就离开了,跟着元冽一起进了屋,转身时给了她意味深长的一眼。
萧怀玉待在房里时,贺靳云让落梅给了她口信,说是今夜便有机会,元冽晚膳过后还要再出去一趟。
萧怀玉立即去找苏铭雨,同他商量能否在今夜趁机逃走,他凝眉一会儿答应了。
一个时辰后,有人小心翼翼地敲了敲窗棂,气声通风报信,正是落梅,“玉姑娘,娘娘和殿下马上就要出去了。”
萧怀玉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紧张不已,心跳不由加快,手心也沁出了汗,
苏铭雨从房间的屏风后出来,手里挂着一件黑色斗篷,“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你还是披上它吧。”
他带她朝后门走去,“事不宜迟,我们快走吧。”
萧怀玉道谢后,匆忙猫着身子跟着他,心如擂鼓。
夜幕低垂,墨色浓稠,两道身影悄无声息开锁出门。
苏铭雨牵过一旁早已备好的马,抱着她坐了上去,“城门一般落锁下钥,你还有一炷香的时间,我会送你到城门,等你出城门后就安全了。”
“多谢表哥。”
*
颓日已经掩去行踪,夜色降临,烛光亮了起来,贺靳云静静在城主府门前的阶下等待。
元冽姗姗来迟,初见她时眸色微讶,瞬息后只说了句,“你怎么在此处?”
这几日他几乎都是与敖宣一起,视察九翼城,忙得天昏地暗脚不沾地,此时他又来了消息,说有事相商,地点约在酒楼。
元冽不疑有他,却没想到贺靳云也在。
贺靳云弯唇,笑得温柔体贴,“殿下多日早出晚归,嫔妾担心殿下身子,便想着能不能做些什么替殿下分忧,不如让嫔妾也随殿下一起吧,若殿下累了,还能辅以指法按摩一下缓解疲乏。”
元冽淡淡颔首,随即走上马车。
行了一段路后,贺靳云忽然眉心一蹙,有些不解,“殿下,你身边的那个丫鬟呢?”
似想到了什么,她责怪道:“身为奴婢,怎么如此玩忽职守,是该好好罚一罚教导规矩了。”
元冽目色一滞,眼里瞬有冷光闪过,倏然敲了一下车门,“李执,回城主府。”
“殿下,怎么了?”门外传来他疑惑的声音。
“回去。”他言简意赅。
李执虽不明所以,但仍然听从命令驾车转向,元冽蹙着眉头,觉得这车行得慢催促了一声,“李执,快点。”
“是。”
车外传来几声缰绳抽打马匹的声音,车轮轱辘轱辘向前,偶尔碾过碎石时腾了几下。
车厢摇晃间,矮几上的烛火也随着摇曳,映得元冽深邃的眉眼越发阴沉,待在城主府门前停下后,他大步流星下车而去。
李执见他怒气沉沉的模样,不免惊讶,连忙跟了过去,“殿下,出什么事了?”
“殿下你慢一些,嫔妾快跟不上了。”
贺靳云装腔呼喊,一边注视他逐渐走远,一边转身返回车厢坐下。
落梅歪头,“小姐,你为何要提醒殿下?那个什么郡主离开不是更好吗?”
贺靳云弯唇,笑意耐人寻味,“我说过了,不是帮她,是帮我自己。”
是萧怀玉蠢笨,竟然天真地以为她会帮她,真是愚不可及。
29. 樊笼做囚
是萧怀玉蠢笨,竟然天真地以为她会帮她,真是愚不可及。
贺靳云续燃车厢中的烛火,执起烛台贴着车壁一点点搜寻,一丝缝隙也不曾放过。
落梅见她这幅模样,歪歪头穿过半敞的车门,问了一句,“小姐,你在找什么东西啊?”
“非常重要的东西。”贺靳云神情凝重地解释了一下,垂头又沉浸于翻箱倒柜当中。
*
城主府夜里灯火通明,元冽三步并两步跨入苏何作为他准备的院落,由于元冶早在借宿后的第二日便离开了九翼城,此刻贺靳云又在后面,偌大的院落顿时空无一人。
元冽抬袖一挥,木质的门扉应声而开,原本属于萧怀玉的房间里干净又整洁,没有一点她留下过的痕迹,早已人去楼空。
元冽眉眼间阴翳积涌,拂袖便要转身离去,可他风风火火的大阵仗立时引来了苏何作,他着急忙慌地整理仪容,喘着粗气问道:“殿下,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元冽停下脚步,言简意赅地开门见山道:“本殿身边的丫鬟忽然没了踪影不见了,城主大人可知道她在何处?”
苏何作吞吞吐吐,神色微有迷茫,欲言又止,“这……”
几个时辰前,苏何作确实受到萧怀玉的求助,可他早已拒绝,此时此刻委实不知她在哪里。
可眼前之人眼神太过凌厉,落在身上仿佛不着寸缕,刀刃刮皮,苏何作心惊胆战,小心拱手斟酌试探道:“殿下,可是那丫鬟做了什么错事?”
黑衣劲装的李执一把拔出长剑,二话不说就架在他的脖颈上,银光冷冽。
元冽眸色冰冷,像淬了寒霜毒药,“城主大人,本殿最讨厌的,就是满口胡言、欺上瞒下的人,本殿给你一次机会,说,她到底在哪里?”
他清楚地记得,在他离开城主府前,萧怀玉的房间窗纸上还映出了她的剪影,如今还没有过去多少时间,她断不可能一个人在短短时间内就跑出城主府,其中必定有人在从中协助,说不定,苏何作也参与了这件事。
苏何作顿时冷汗涔涔,连忙跪下,仿若老泪纵横道:“殿下明鉴啊,下官绝然不敢有任何欺瞒之言。”
“本殿的耐心有限,大人可要把握机会,说,她究竟在何处?”
苏何作垂着头,老脸囧成一团,心里直是叫苦不迭,他哪里知道萧怀玉的行踪啊?
“噌——”
一声刀剑出鞘,苏何作的脖颈处便架了一把银光锃亮的剑,锋利冰凉的剑刃抵在他的要害命脉处。
城主府里的管家和奴仆侍婢们皆瞳孔骤缩,脸色吓得惨白,身子瑟瑟发抖。
李执一寸寸贴近剑刃,银白的剑身上反射出苏何作惊慌失措的神情,电光火石之间,他以为自己就要一命呜呼、葬身于此。
苏何作惊恐不已,连忙举手求饶,“殿下——殿下有话好好说,莫要动怒,微臣……微臣必当竭尽全力为殿下找到那位姑娘。”
元冽冷眼睨他,“一盏茶的时间,本殿要你找出她,否则——提头来见。”
李执收到眼神收回剑,苏何作如蒙大赦,急忙跑到管家身边安排,“快快快,快派人去找,”
内院突然开始嘈杂起来,明亮的火光在窗外亮了半边天,如同火烧云一般,廊庑下的人影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最后都聚在了元冽的面前。
他们各个都战战兢兢地低头,无一不是说:“没有,没有……”
元冽的表情越发难看,眉宇间隐有山雨欲来之势。
这时某个奴仆骤然想起了什么,没能压制住自己内心的想法,和身边人嘀嘀咕咕就说了出来,“公子好像不见了。”
元冽和李执都会武功,耳力敏锐,立时听到了这句话,一双寒光四射的眼便锁在了他身上,“贵公子不见了?他去哪里了?”
现在正是萧怀玉凭空消失的时刻,苏何作的儿子也没有了踪影,很难不让他怀疑到他身上。
苏何作狠狠瞪了一眼没没眼力见儿的蠢笨奴仆,企图打打马虎眼糊弄过去,“殿下,犬子最近课业繁忙,一般就寝得早,此刻已经睡下了。”
元冽似笑非笑,“这么大的动静,苏公子怎么睡得着啊?”
“把他叫过来,立刻。”
苏何作还想说些什么,触及他眼里的杀意顿时偃旗息鼓,使了个眼神给管家见机行事。
元冽看在眼里,轻蔑一笑,“李执,跟过去,请苏公子过来。”
“是。”
又是饮了一盏茶的工夫,李执和管家回来了,但身后空无一人。
元冽眸色瞬息转成阴冷,李执收到讯息,又是一个拔剑出鞘架在苏何作的脖子上。
元冽语气已是十分不耐,提醒道:“苏大人,识时务者为俊杰,莫要挑战本殿的耐心和容忍度。”
李执的剑慢慢贴近压入皮肉,映出一道白痕,再往下压便沁出了血丝。
苏何作能感受到血珠渗出,面容惊骇,“殿下——殿下,微臣立即让人去找,即便是掘地三尺,也会找到那位姑娘。”
*
城门已经就在眼前,夜色深暗,即将落锁下钥,等萧怀玉出了城再关上城门,元冽应该就出不了城了。
只要贺靳云能拖住他一时半刻,她就能回到京城了,这般一想,她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笑意,似有千帆过尽如释重负之感。
临行之际,苏铭雨取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放到萧怀玉手里,“这是路上的盘缠,虽然不是很多,但足够你回到京城,回到萧王府。”
萧怀玉目露感激,“谢谢表哥今日帮我,他日若有怀玉力所能及的地方,必定在所不辞。”
苏铭雨噙着温柔笑意,“走吧。”
“你要走哪里去?”
一道冷冽男声从身后传来,惊得两人骤然回头,萧怀玉瞳孔微震,手脚倏地冰凉一片,遍体生出的寒意好似僵硬了她的身体,连着呼吸也有些窒息起来。
竟然是元冽,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
电光火石之间,苏铭雨狠狠咬牙,蓄力一掌拍向马匹的臀部,喊道:“快走。”
元冽眉眼微压,瞬息笼罩重重阴云,同一时间,他赫然拔出李执腰间的长剑,朝吃痛飞奔的马匹掷去。
那目标极其明确,那力道极其狠厉,锋利尖锐的剑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擦过苏铭雨扬起的袖角,顺带划了一角飘落地面。
而另一边的马儿被生生割了右后腿,血肉横飞,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啸后歪倒落地,发出痛苦的呜咽鸣叫,那声音何其破碎凄惨。
萧怀玉始料未及,身子倏然失重,无法控制地向后仰去。
苏铭雨担心她出意外,立马跑着过来接她。
后仰跌落的刹那,萧怀玉只能眼睁睁看着近在咫尺的大门慢慢关闭,沉重的木门残忍地碾过地上的碎石,几乎磨成了灰。
苏铭雨接住了萧怀玉,两人猝不及防倒落地上滚了整整一圈,右手肘处猛地撞击地面,传来阵阵锥骨刺痛,她疼得面色发白。
可萧怀玉来不及查看伤势,连忙强忍痛楚看垫在身后的苏铭雨,见他皱着黑眉一脸惨白和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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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心中的愧疚自责就如潮水般涌来。
萧怀玉眼眶濡湿一片,“对不起,对不起……表哥,都是我的错……”
她哭得很难过,右手一动又是锥心的疼痛,只能用左手尝试着搀扶他起来,此时感觉十分无助可怜。
元冽负在身后的手蓦然攥紧,真是不可思议,方才萧怀玉跌落的瞬间,他竟然想着去接她,简直是匪夷所思。
摒弃杂念,元冽踏着黑靴走近了几步,居高临下望着他们,负手而立,冷面寒目,“想要英雄救美,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本事。”
高大伟岸的身姿背对月光,在地上投出一道细长的暗影,身后弯月如钩。
元冽掩于暗面下的眉眼分不清神色的晦暗,眼神却如鹰隼一般,直直穿破黑夜落在倒地抱作一团的两人身上,压迫感十足。
他再次靠近,一步又一步,仿佛踩在萧怀玉的心上碾出血色。
萧怀玉看着元冽弯腰捡起长剑,尖锐的剑尖渐渐抬起,直直指向她身后之人。
她担心他又要杀人,连忙直起身子抬起左手挡在苏铭雨身前,不让他们两个对上,“你不能杀他。”
今日这件事是由她引起的,苏铭雨愿意出手相助,她已是铭感五内,现在断不能让他受到他的迫害。
元冽嘴角微弯,眼里没有丝毫温意,“为何不能杀他?”
萧怀玉难以置信,睁大了红润的眼眸,“他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不能放过他?”
元冽面无表情,“他自不量力,妄图想带走你,这算与本殿无冤无仇吗?”
话音一落,他的剑已然朝苏铭雨的心口移去,萧怀玉不假思索,扑到他身上,“你不如把我也杀了吧,左右逃不开挣不脱,那就去死好了。”
元冽神色微滞,剑也停顿了下来,沉吟片刻后移到她的后背,“为了他,你宁愿死?”
萧怀玉的泪珠扑簌簌往下坠落,“我不杀伯仁,更不想伯仁因我而死,他愿意帮我是他心地纯良……”
她的话语还没说完,就被元冽冷声打断,“怎么,玉儿是觉得本殿不会杀你吗?”
萧怀玉心底倏地一凉,遍体生寒。
元冽唇边勾起残忍嗜血的笑意,剑尖抵上她的后背,刺破衣裳穿入了皮肉,萧怀玉面色惨白如纸,额间冷汗密布,但死死咬着牙不发出声音。
凝望着墨色被血迹晕染出的大片深色,元冽心里莫名生出气愤和憎恶,一把甩开了长剑,“滚,别再让本殿看见你。”
萧怀玉面上骤然一喜,正要起身扶苏铭雨离开,却被他沉声喝住,“本殿说的是他,不是你。”
苏铭雨捂住胸口,踉踉跄跄起身,面色犹豫,“表妹……”
萧怀玉咽下了苦泪,摇摇头,“表哥,走吧。”
*
城主府外停留的马车里,贺靳云通通翻找一遍才看见了一个静静摆放在角落里的檀木匣盒,若不低头仔细找,夜色下定然是会被匆匆忽略的。
贺靳云屈着下半身,五指使劲探了一会儿才摸到盒盖,接着摩擦力滑了出来。
她迫不及待打开盒盖,却被眼前一幕震悚跌地,瞬息吓得钗散鬓乱,狼狈逃离。
是陈墨!陈墨的项上人头!
贺靳云面色刷地一下变白,仿若失了魂魄一般,又回过头来慌慌张张地阖上匣盒踢回原处,跌跌撞撞地下车,拉着落梅就要离开。
“小姐你怎么了?”落梅一脸担忧。
贺靳云唇瓣轻颤,似自言自语,“姑母……姑母根本就没想着让我们活着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