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轮转》
1. 天劫
昭元十一年春,祈神山。
落日熔金,暮色四合。
林间被天光镀上一层淡金色,偶有飞鸟划过天空,牵出悄然升起的弦月。风渐起,云流散,天地归于寂静。太阳终于西沉下去,夜色浓重如墨。
祈神山今日当值的十二位神官正站在祈神树下,誊写着今日悬挂于神树之上的祈愿。
祈神树庇佑着天下苍生,吸纳了数以万计的信徒。神官的职责便是实现信徒的祈愿,以祈愿之力供养神树,使之生生不息。
世人的祈愿大都相似,无非是渴求功名利禄,常盼喜乐安宁。近来求姻缘的信徒少了好些,多的是祈求日进斗金的人,所以神官们处理起这些祈愿来,省了不少事。
就在薛荔誊写完神树上的最后一道祈愿时,夜幕突然间被一道天雷之火撕裂。随之而来的是响彻云霄的轰隆声——
那道天雷直击祈神树而来,神官们险些来不及闪避。白芷看到眼前的景象,第一个反应过来,转身疾步跑回神殿中。
“……阿玘!”
“阿玘,快醒醒!”
“白玘!”
一阵焦急的呼喊在白玘耳边炸响。
白玘猛然从案几上坐起,细密的汗珠从她的额发间流下,显得肌肤更加透白如玉。
“阿玘,你怎么了?”白芷轻抚着白玘的后背,关切道。
“没事,做了一个噩梦。”白玘扶了扶案几上那枝插在瓷瓶中的茶花,花瓣上游走的那抹血色在她平复情绪后重新变成纯白。
“你没事就好,但是……祈神树出大事了!”白芷来不及解释,拉起白玘就往殿外跑。
白玘心下一沉,暗道不好。
万年的古树是祈神山的根基所在,从它现世起从未出现过任何变故。而此时此刻,它正遭受着前所未有的天火侵袭。祈神树的枝干渐渐显出焦黑的迹象,悬挂的祈愿木牌接二连三地开裂,巨大的灵力在古树周遭形成乱流,与火焰共舞。整个山域被冲天的火光照亮,连夜空都被染红。
“怎么回事?”白玘站在树下看着此番情景,反手握住白芷的胳膊,尽力克制声音的颤抖。
薛荔正有条不紊地指挥着祈神山的其余神官释出水系术法,竭尽全力压制着天火的攻势。
“是天雷引起的,就在一刻钟前。”白芷如实说道。
“祈神山不在雷泽的辖区内,雷泽的人是疯了吗?敢把天雷往这儿引!”白玘迅速在脑海中分析着,首先排除了雷泽造反的可能。
当务之急是救火,身为祈神山山神,白玘和祈神树共生共存,如若祈神树被毁,她自己绝对无法独活。
这天火……分明是冲着她来的!
白玘的术法来得强势,火势逐渐被压了下去,眼看就要熄灭,然而变故并未终止。乱流的灵力之中,突然冲出来什么,像是某种突破禁制的东西逃窜了出去。
“那是什么?”白玘心中的不安疯狂翻涌,下意识想向薛荔确认。
“遭了,是镇守神树的灵元!”薛荔惊道,“快加固禁制!”
五行灵元是祈神树神力运转最为重要的驱动,如若没了灵元,祈神树便无法承载信徒的祈愿,唯有枯败。白玘已经能够预想到天界绝不会放任此事——月神殿会立即接管祈神山,采取最迅速有力的措施。
“阿玘,我等需速速禀明师尊!”白芷满心焦急地提醒着。
“不可!”白玘面露惊恐,几乎是脱口而出,“如果让师父知道了……她一定会先拿我去祭神树的!”
“一定会有办法的。”白玘只能安慰自己。
“阿玘,现下该当如何?”薛荔在等候听令的神官中率先开了口。
白玘望着被毁的神树,沉默了半晌,在火光将熄的最后一刻将一团火花取入了手中。
“祈神山一日不得停转,神树上的祈愿必须得修补,否则……必会再生祸端。白芷,这件事就交给你了。”白玘整理着思绪。
“好,我一定会尽快搞定的!”白芷应道。
“神殿也有需要重建的地方,木槿,去联系江南郡的越家上山帮忙修缮。”
“没问题。”木槿点点头。
“薛荔,天火之事尤为重大,如若不能查明,祈神山无法向上界交代,”白玘将手中的火花递给薛荔,“你带些人手去寻这根源所在,切记不要泄露了半点风声。”
“放心吧,”薛荔将火花存放到琉璃盏中,说,“我会万事小心的。”
“至于那些逃窜出去的灵元……我去给它们寻回来。”白玘咬咬牙,此时她绝不能乱了阵脚。
“阿玘,我得提醒你,那些灵元虽然曾经守护着神树,但它们也一直受到禁锢……”薛荔语重心长,“一旦它们重获自由,未必会甘愿回到祈神山。”
白玘面色凝重,深呼了一口气:“无论如何,我一定会寻回它们的。”
心中隐着种种猜测,白玘不得其解,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她站在祈神树下望着夜空中月神殿的方向,眼神中闪过一丝迷惘。为何这次的天劫毫无预兆?难道月神殿真的不顾祈神山神官的死活了吗?
……还是说,天界必须要祈神山去为天下苍生赴死?
冷静下来后,白玘有些释然。她释放出自己体内的灵力,不过须臾,就注入了祈神树内。祈神树恢复如初,仿佛刚才那一遭没有发生过一样。
白玘面向一众神官正色道:“此行不知归期,祈神山的存亡系于诸位,拜托了!”
下山的路并不好走。
白玘带着法器山寻已经在下界赶了一天一夜的路,灵力即将消耗殆尽。浓雾渐起,白玘收起法器,将真身隐入了道旁的一丛山茶花中休憩。
子夜寂静无声,白玘警惕着周遭的一切。墨色中似有蝶影忽现,在花丛旁飞舞。起初不过两三只,眨眼间便成群地朝着一个方向飞去。
其中一只在白玘身上逗留了片刻,她才恍然惊觉,是冥界的噬灵影蝶——冥界使者的所有物!噬灵影蝶会吸噬亡人的魂魄,将其带到冥水之滨,使之顺利得渡,往生轮回,是冥界的引路者。
不过,怎么会有这么多噬灵影蝶……白玘不禁猜测,难道附近有血案?
正思索着,一道疾如风的黑影从身旁掠过。白玘暗道,好浓的妖气!
紧接着,一道凌厉的剑气破风追去,惹得林间簌簌作响。道旁的山茶花碎了满地,一近一远相继传来一声惨叫。
“啊!好痛——”白玘被剑气误伤,不小心显出原形,狼狈地从道旁丛中翻滚下来。
一袭青衣、道士模样的少年赶来这边,起初是愣了一愣,而后立即扶住白玘,说:“姑娘,当心。”
不等白玘回话,他又迅速出手释出了捉妖索,将前方一只逃跑的豹妖捉了回来,麻溜地收进了葫芦瓶里。
“你受伤了。”少年有些自责,无措地站在一旁。
“无妨。”白玘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艰难地站起身来。这少年的剑气威力着实不小,挨了这一下白玘不过是强撑着罢了。
“前面有处宫观,我可以带你去疗伤。”少年抿了抿唇,满是歉意。
“诶?好。”白玘不曾想前方还有落脚的地方,便没有拒绝。
二里地外果然有一处宫观,只不过已经被废弃了,如今已是破败不堪。白玘抬头看了看,门上的匾额写着三个字——太初观。
宫观内空荡荡,只剩一座神像摆在正中的位置。白玘回忆了许久,似乎并没有听说过这位神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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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迹。想来是此地的守护神,因真身陨落,便再也无人祭拜了。
神官虽然陨落,可这宫观还残留了些神力,夜里在此留宿应该还算安全。
少年输了一些真气给白玘,让她感觉好多了。体内的力量迅速恢复着,打散的灵力逐渐凝聚在一起,一股至纯至净的气息正在修复着她的身体。白玘抬眼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少年,意识到他并不像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我叫白玘,你叫什么名字?”白玘开门见山问道。
“在下祁然。”少年拱手行礼,手中的佩剑隐隐泛着银光。
“云水剑?”白玘一眼认出此剑,“你是清尘山的人?”
清尘山乃是当今世间第一大修仙门派,除魔卫道声名远扬。白玘心道难怪,这少年确实气质不俗,是个修道的天才。
“没错,姑娘如何认得?”祁然微微惊讶,问道。
“祈神山的卷宗记载了仙门百家的事迹,有一本专门绘制兵刃的图谱,我在其中见过。”白玘见对方身份清白,便也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份。
“你从祈神山来?”祁然清澈的眸子忽地亮了亮。
“是。”白玘应道。
“神官大人!”祁然作势又要行跪礼。
白玘赶忙拦住了他,说道:“你叫我白玘就好,我是私自下山的。”
“可……”祁然犹豫了一瞬,转而应下,“好,白玘姑娘。”
“对了,你刚刚是在捉妖?”白玘想起那群噬灵影蝶,不知会不会和妖物有什么关联。
“嗯,”祁然点点头回道,“白玘姑娘,我需先审一审这只豹妖。”
“请便。”
话音刚落,祁然就将葫芦瓶中的豹妖放了出来。捉妖索还绑在这只妖的身上,令它不得动弹。
“我遇见你的时候,你刚从碧虚郡逃出来,对吗?”祁然审视着眼前的豹妖,语气却很温和。
豹妖一脸不屑,对他的话置之不理。
“我本意并非是要捉你,若你如实相告,我会放了你的。”祁然说得很真诚。
“你最好说话算话。”豹妖冷声应道。
“你在碧虚郡看到了什么?”祁然开始盘问起来。
豹妖靠在墙边,神秘兮兮道来:“此前我到碧虚郡,是为了寻些吃食。不知为何,在我逗留没两天后,突然从四面八方聚集了上千只大大小小的妖怪。吃人的,不吃人的,都有。原先我以为这里冒出了什么妖丹,大家都争着来抢。可是后来发现,那些妖物有些莫名其妙地被什么东西炼化了……每天都有血腥味和四散的妖气混杂在碧虚郡的上空,恶心得我前天的饭都吐出来了。”
“所以你不清楚是什么情况,就逃出了那片地界。”祁然思忖了片刻,将线索串联在一起。
“当然!谁知道待在那里什么时候就会没命。”
“碧虚郡恐有大劫,我需要立刻向师门传递消息,请师兄下山前来探查。”祁然看了看白玘,当即做了决定。
“你就在附近,为什么不自己去查?”白玘疑惑道。
“我还有师命在身。”祁然将此事划分得很清。
说罢,他将捉妖索收回了袖中,对豹妖说道:“多谢告知,我想,你最好尽快离开这里。”
豹妖看了祁然一眼,卷起一阵妖风,立时就没了影儿。
祁然在虚空中画了一道传声符,消息也紧跟着传去了清尘山。他转而看向身后的白玘,许久才想好措辞,尽量让自己说的这番话听起来不那么苦涩。
“白玘姑娘,实不相瞒,我正奉师命前往祈神山。”祁然沉了沉肩,假装轻松地笑了笑。
白玘的瞳孔猛地震颤,道:“你说什么?”
“天劫将至,道灭世间。”
2. 招魂
“清尘山早就算出天劫?”白玘一把抓住祁然的衣角,质问道,“那为何没有向上呈报?”
白玘面上难掩怒气,此事关乎天下苍生,并非是祈神山一方之责。
祁然只是摇摇头,说:“天劫不是清尘山问卜的结果,而是……我在曦月台看到了那场天火。”
白玘怔了怔,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祁然。难道是巧合吗?不,绝非如此。
“师父知道天火一事只说了这八个字,对清尘山上下都封锁了消息,只派了我一人前往祈神山相助,”祁然直视着白玘的眼睛,“师父说,天劫从祈神山而出,所以只能由祈神山的神官阻止。”
白玘立时懂了清尘山那位道长的言下之意……只是“道灭世间”这几字,该当何解?
“天火侵袭,祈神树遭受重创,镇守神树的灵元因此四处逃窜。此行下山,我需要有人助我,寻回灵元。”白玘缓缓开口,对祁然说道。
“我会帮你的!”祁然这时便明白了师命所言,他顿了顿说,“只是,这灵元该如何去寻?”
白玘释出法器山寻,有淡淡的金光闪烁其上。
“这罗盘名为‘山寻’,是与祈神树同根相连的法器,它的灵力自会追寻灵元的方向。”白玘解释道。
祁然仔细端详着白玘手中的罗盘,只见山寻泛着的金光一瞬明灭,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接着就听到宫观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祁然敏捷地将白玘拉到神像之后。
他低声提醒到:“有人。”
进入太初观的是一个样貌清秀的少年,他的肩上背着行囊,可看起来却不像是要留宿于此。少年的行事实在古怪,白玘和祁然相视一眼,都没有出声。
只见他从包袱中捧出一盏油灯放在神像前方,又拿了几根蜡烛放在周围点燃,宫观被烛光照得微微亮,白玘和祁然的影子险些暴露出来。
为何他只点蜡烛,不点油灯?白玘在心里犯着嘀咕。
少年又拿出了先前准备好的朱砂和画笔,熟练地在空地之上描绘了起来。
他到底在干什么?这显然是有备而来……是画吗?不,这图样看起来更像是一种符箓。
少年仔细研究了半天,在确认方位后,取出一道符纸,口中念念有词。
“符为招,魄为引。不得往生,魂兮——归来!”
白玘听清咒语后大惊失色,“是招魂!快拦住他,他会没命的!”
阵法猛然启动,太初观内顿时狂风四起,宫观中残存的法力不知为何也被这阵法催动,在神像前形成乱流。地面上的符文冒出刺眼的金光,在少年四周环绕,逐渐将他包围,令他失去意识。
招魂是被仙门明令禁止的一道秘术,虽是用符咒来驱动,但却是以魂魄来招引魂魄,对施法之人损害极大。白玘不知道这个从未修行过的少年是如何得知这般凶险的术法的,如今能做的,只有立刻制止他。
祁然几乎是瞬间就冲了出去,手中的云水剑在触碰到阵法时,溅出零星的火光。他小看了这个少年布下的阵法,继而去寻这阵法的阵眼。
“拿开那盏魂灯!”白玘及时发觉,提醒道。
祁然眼疾手快,不敢耽搁一点,在阵法将成之前撤走了少年放在神像前的那盏魂灯。
符文的金光暗淡了下去,阵法一破,白玘便疾步来到倒下的少年身旁,将残存的咒术从他的意识里抽离出来。
“醒醒!你还好吗?”白玘轻轻地晃了晃少年的肩。
少年艰难地睁开双眼,以为一旁的祁然要毁掉那盏魂灯,声嘶力竭道:“不要!”
“诶,别动气,”祁然收起佩剑,将魂灯双手奉还,好心安抚,“还给你。”
少年像是失了魂一般,痴痴地盯着手里的魂灯。最后他仍不死心,颤抖着挪到一根蜡烛前,想要点燃灯芯。
他试了许久,奈何魂灯就是无法点燃。
“为什么……为什么……”少年的情绪终于崩溃,眼泪止不住地涌出,“我只是想再见你一面……”
白玘和祁然在一旁看着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魂灯在民间又被称为长命灯,保佑供奉之人活着时长命百岁,远离魑魅魍魉。在供奉之人死后点燃,亦可确保其无忧得渡,往生轮回。
眼前这盏长命灯显然不仅被赋了术法,还残留一缕微弱的魂魄。若供奉之人还活着,不可能附着残魂;可若供奉之人已死,长命灯没道理点燃不了。
难怪这少年行如此偏激之事,他原是想利用招魂术引来长命灯主人的魂魄,哪怕自己以身殉阵也在所不惜。可是他的身体无法支撑……就算驱动阵法的是个修行之人,此事也未必会成。白玘不忍心戳穿。
“你为何会懂招魂之术?”祁然没等那少年平复心情便发问,从他路过这碧虚郡起,遇到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古怪之事。
少年止住抽泣,警惕地看着面前的两人,问:“你们是谁?”
“修行之人,途经此地,”祁然说道,“在下祁然,是清尘山人士。”
白玘跟着话音,说:“我叫白玘,是个小花仙。”
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白玘没有恶意,却有难处。
“你是清尘山的人?”少年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言辞激动万分,“你是修道之人,那你一定能帮我对不对?”
祁然没有直接推辞,而是说:“除妖捉邪是义不容辞,可若有违天道,得容我考虑考虑。”
少年听懂了祁然的话中之意,垂首坐在地上,“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会尝试这等凶险的禁术……”
“发生了什么?或许我们能帮到你。”白玘有些好奇。
少年卸下防备,哽咽着说:“我叫慕意,这盏长命灯,是我的未婚妻子虞羡……所供奉之物。”
从慕意的口中,白玘大致了解了事情的缘由。
慕意是碧虚郡茶商之子,和郡守千金虞羡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虞羡是个从小喜爱钻研符咒和术法的人,在他人眼中是个不敢得罪的异类。这一年,慕意学成将要去京城参加殿试,两人暂别,约定考取功名后成婚。慕意春风得意,顺利考取探花回乡,却在回家后得知噩耗——虞羡失踪,抑或是已经死了。虞府的说法是可能被大妖捉去了,没有寻得尸身,也无法举行丧礼。慕意很了解,虞羡走的不是正派修行之人的路子,她的术法凶险且狠毒,所有的阵法一旦布下,就是奔着索命去的。所以他无法相信,有人能轻易取了她的性命。
慕意丝毫没有一点头绪,到底是谁要置虞羡于死地?虞羡的妹妹虞信也曾来慕家哭着要找姐姐,她不相信姐姐死了,求慕意一定要帮帮她。慕意意识到此事复杂,悲痛中不顾安危执意调查。想起虞羡曾经与他探讨的禁术,慕意决定冒险一试,来到太初观为虞羡招魂。
“阿羡像是早就发觉会有这一天似的……”慕意回想着此前他们一起闲谈的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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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她说,如果有天她发生不测,她会留一缕残魂附在这长命灯之上,就当作是留个念想。”
“她不愿入轮回?”祁然皱眉。
“不是的!”慕意解释着,“阿羡在长命灯上施了术法,只要点燃灯芯,长命灯火会驱散一切邪祟,指引她去往幽冥之地,顺遂得渡……”
可他怎么都无法点燃这长命灯。
说着说着,慕意又忍不住落下泪来。对于一个不通术法之人,他在这么短的时间掌握招魂术的门道,已经是竭尽全力了。
“我明白了,”白玘捋清了思路,眼眸明亮起来,“她还没有死!”
“真的吗?”慕意噙着泪,他真的太期待听到这番话了,不禁喃喃道,“我太怕了……怕她变成孤魂,永无定所……”
祁然若有所思,抱着云水剑靠在一旁,“可她,也不像是还活着。”
慕意呆呆地望着祁然,眼神逐渐从空洞变得坚定,“……不论如何,我一定要找到阿羡。”
“你一定会找到的!”白玘被慕意的情意所打动,这话祝他也祝自己。
“嗯,你要振作一点,”祁然也宽慰着他,“明天一早,我们跟你一起去碧虚郡。”
慕意脸颊上的泪痕有些干了,他抹了一把脸,终于露出笑意,“多谢。”
碧虚郡因湖得名,百姓靠水吃水,碧虚湖便是他们的根。郡中百姓生活喜乐,街市热闹非凡,完全不像是被妖物占领的样子。
慕意领着白玘和祁然走在碧虚郡最繁华的水凉街上,向他们简单介绍了碧虚郡。
随处可见的莲花灯装饰着这条街道,小贩们井然有序地售卖着各色的物品。白玘好奇地东看看西看看,看来这里的郡守将此地治理得颇为不错。
南街在水凉街的尽头,街道的规模不大,但却十分热闹。街道的地面是早早被水洗过,在阳光下泛着光亮。此时正是山花漫野的时节,住在乡下的花农将各色的花采来,一早就送进城里供人们随意挑选。
白玘刚踏入这地界,就感觉背后有一阵清风掠过。起初觉得凉爽惬意,然而一瞬过后,便是冰冷刺骨。她的脊背发凉,悄然间,一股恶寒袭遍她的全身。
月神之力。
白玘几乎是立即就克制不住地颤抖。她握紧了袖中的法器,猛然回首看向水凉街的街道。
一黑一白的身形经过,留下两个少年修长的背影。
白玘忍不住小跑着追了上去,在快要追上的时候,她却又放慢了脚步,犹豫起来……
师父,是你吗?白玘既害怕,又隐隐想要一个否定的答案。
水凉街上的人们仿佛对他们视而不见,连祁然和慕意都没有发现白玘不见了踪影。
白玘的识海始终绷着一根弦,犹如进入了幻境。
前方的两人脚步轻快,发带随风飘扬,充盈着扑面而来的少年气。如若不是灵力的吸引,白玘只会当作是寻常人家出来游玩的公子。
再不开口,就要走远了。白玘酝酿了许久,终于鼓足勇气,驻足试探了一句:“师父!”
声音传了出去,其中一位身着黑衣的少年先回了头。
白玘怔在原地,少年玄色的华服上流动着如月光般的色彩,眉眼却是异常陌生。他的手中捧着一束盛开得极其热烈的红色山茶花,笑得不经意,言辞格外地亲近:“你是在唤我吗?”
白玘有些慌不择言,反问道:“……你是谁?”
3. 幽都
梁缘闻言瞬时移步到了白玘的近前,打量一番后说道:“我吗?我是来此地游玩的一名散仙。”
白玘屏住呼吸不敢吱声,以她现在的神力,完全察觉不出任何月神殿下辖神官的身份。
他俯身又凑近了些,语气略带质疑地问:“你——是个小山茶精?”
“我……嗯。”白玘的呼吸变得短促起来,不知该不该承认。
梁缘又举起了手中的山茶花,对照着白玘的样貌看了看,一脸认真地问:“你的师父,是她吗?”
“不,是我错认了!”白玘赶忙摆了摆手,脸上立时浮现一阵尴尬。
白泽从后方缓步而来,话里带着笑意,说:“梁缘公子,这是遇到旧识了?”
“第一眼并不相识,现在嘛,亦可说是……旧时相识。”梁缘的视线停留在白玘的眼眸,迟迟没有移开。
良缘?白玘听到这个名号,率先想到了姻缘司。月神殿掌管三司,分别是祈神山、幽都府和姻缘司,如若对方是姻缘司门下的人,带着月神之力那就说得通了。只是白玘这七百年来都在祈神山兢兢业业履职,从未出过祈神山的地界,对山外的同僚并不熟悉。
如果先暴露了身份,以姻缘司如今清闲的境况,必会将祈神树遭难的事情传得天界尽知。
就在白玘不知该如何是好时,祁然和慕意发现了她不见踪影。
白玘反应过来,是梁缘的神力所凝成的结界,隔绝了除她和那个同伴之外的所有人。
“祁然,我在这儿!”白玘尝试着挥手让祁然注意到自己。
梁缘抬眼看了一眼远处穿梭在人群中的两人,觉得饶有兴致。
白泽看出来梁缘的心思,说道:“这三个人,不,应该说是一人一仙一妖同行,真是有趣。”
梁缘沉默了片刻,决定收起结界,转身道:“走吧,别耽误我休沐。”
那道无形的屏障消失后,白玘觉得自己好像从幻境中走了出来,她环顾了下四周,那两人早就消失无影。
“阿玘,你怎么走远了?”祁然走过来,神色有些担忧,“是发现了灵元的踪迹吗?”
“没有,但可以确定的是,碧虚郡的种种,一定是受到了灵元的影响。”白玘没有提及月神之力,心中却笃定了一件事。
山寻指引的方向绝不会有错,噬灵影蝶的出现预示着此地将有血光之灾,祁然从豹妖口中得知的大劫极有可能降临,虞羡的失踪很可疑……还有那两个同为月神殿下的少年。
巧合多了,便是必然。不论如何错综复杂,白玘总归是有了线索。
“先从虞羡这里开始探查吧,慕意的状态支撑不了多久。”白玘看向赶过来的慕意。
“好。”祁然点点头。
“白姑娘,现下郡中不太平,我们还是不要走散了才好。”慕意温声说道,神色间还残留着些焦急。
“嗯,方才有些迷路,”白玘应道,“我会跟紧你们的。”
慕意这才放心,又说道:“今天是十五,我要去云起观上香,你们愿意一起吗?”
白玘和祁然相视一眼,一齐应好。
云起观离水凉街不远,恰好在闹市的边缘,来往的人也不少。观中清净,无人喧哗。有两个小道姑在庭中引路,指引着信徒前去祈愿和供奉香火。
中庭的银杏树上绸带飘舞,白玘远远望着树上的祈愿绳,忽然有了想法。
“祁然,你陪慕意进去上香吧,我想去那边看看,”白玘开口说道,“我就站在银杏树下等你们,不会乱跑的。”
祁然领会了白玘的意思,说:“我们等会儿在那汇合。”
眼前这棵银杏树有些年头,与祈神树一样,它承载着的是碧虚郡中信徒的祈愿。白玘挥袖略施术法,那些祈愿便尽数显现在她眼前。
碧虚郡民风淳朴,又因最近多了些妖物的传闻,祈求平安健康的信徒就多了起来。白玘几番搜寻,终于看到了慕意悬挂的那一条红绸。
绸带上没有署名,但白玘通过字迹看到了那一日慕意悬挂祈愿的景象。慕意当时悲痛欲绝,可心中仍然存有一丝期盼。他并不贪心,只在银杏树下虔诚祈愿,说道:“阿羡,再见一面吧。”
白玘取下这道祈愿时,甚至深切感知到了慕意的痛楚,心头的酸涩久久没有散去。这是极为强劲的祈愿之力,如若实现,白玘的灵力会恢复不少。
她得尽快找到虞羡。
慕意和祁然上完香后从主殿走了出来,许是这云起观有助静心凝气,慕意的气色看起来好了很多。
“慕公子,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白玘询问道。
慕意捋了一下思绪,细细道来:“我要再去一趟虞府,上次取来阿羡的长命灯,是我在虞信的帮助之下偷偷潜入的。她的书房还有很多留存的信物,我并未来得及细看。我去京城考学的日子,阿羡每日都会给我寄信,现在想来,她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危险……明日就是阿羡的生辰了,听闻虞府请了大祭司,要给她举行安魂礼,我要在这之前,将她的长命灯归位。”
“安魂礼?”白玘有些不解,“虞家这是默认虞羡已经死了?那为何不举行葬礼,而是安魂礼?”
安魂礼在人生前是祝祷,可在人死后却是压制。若非常理死亡,亡灵必有怨气,未得往生的怨灵会寻机报复,扰得人间不得安宁。而安魂礼的吟唱能够安魂定魄,会强行化解亡灵的怨气,使得故去之人魂归地府。
慕意摇摇头,说:“这是郡守的决定,大家都没有异议。”
“需要我们做什么?”祁然接着问。
“我想……让你们帮我护住阿羡的长命灯。”慕意的声音很轻,像是将碎未碎的琉璃。
云起观并不是一个商议的好地方,慕意给白玘二人安排了客栈,先让他们在碧虚郡安顿下来。
“二位,我已离家多时,恐家中担心,现在必须得回去了。”慕意在客栈为他们打点好了一切。
“嗯,明日我们该如何找你?”白玘问道。
“我家住在杏花巷,明天一早会有马车来接二位前往慕宅。”慕意临走前行了一礼。
“好,明日见。”
慕意将长命灯留在了客栈,请白玘和祁然代为看管。
白玘终于等来了夜,今夜是满月,正是灵力恢复的好时机。
皓月当空之时,碧虚郡已经完全归于寂静。水凉街上的大小商铺和客栈都闭了门,连灯火也熄得极其早。街道之上空荡荡,偶尔有风吹过,掀起微弱的沙尘声。
白玘拿着虞羡的长命灯来到了客栈后的一处空院,祁然握紧了手中的云水剑跟在她的身后。
“阿玘,这里有很浓的妖气。”祁然小声说道。
“满月的夜,正是妖物大增修为之时,”白玘现在无暇顾及,只道,“我们当心点。”
长命灯上附着的一缕残魂,是找到虞羡的关键所在。白玘释出法器山寻,将那缕残魂放在了罗盘之上。
“山寻。”白玘唤醒了法器。
山寻感应到白玘的召唤,用灵力沉吟了一声:“主人。”
“找到她。”白玘下达命令,她口中念词,掐了一道诀。
“——魂兮魄兮,归去来兮。”
话音将落,法阵全开。山寻的灵力环绕着残魂,片刻后散出无数道金光,在碧虚郡遍寻着虞羡的踪影。
一刻,两刻,迟迟没有消息传来。
“阿玘,怎么回事?”祁然逐渐有些看不懂,连祈神山的法器都找不到吗?
山寻的灵力消耗得很快,但却一无所获。它的金光逐渐暗淡下去,最终熄灭了。
白玘的眉头微锁,一时无言。
山寻是与祈神树同根同源的法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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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天之下,没有它寻不到的踪迹。除非……这缕残魂的主人有比祈神树更为强大的神力。
可是,若虞羡拥有神力,又因何会被置于死地?
“她消失了。”白玘还未想明白。
“那我们该怎么办?虞羡的魂魄真的能去往地府吗?”祁然不禁怀疑起来。
去往地府……不,白玘现在要做的,是将虞羡从地府带回来。她还没有往生轮回,她绝不能死!
“对了,”白玘灵光一现,“我可以去冥界的幽都府找她!”
祁然微微哑然,他竟不知祈神山的神官可以做到如此地步。
“好,我陪你一起去。”祁然并不清楚此法是否可行,但他选择相信白玘。
“不,只能我一个人去,”白玘的神色严肃,她认真地看向祁然,说,“你得留在这里,替我护法。”
冥界不比他处,自有一套规矩,凡是生灵至此,生死都由幽都府裁夺。白玘不愿让祁然冒险,况且,她需要一人,守住她的真身。
白玘的神识进入冥界后,被一道深不见底的万丈渊拦在了幽都府外。
后路是一片死寂的枯鬼林,想必前方就是无妄渊了。传闻无妄渊底有冥水随月升起,若非冥界使者亲迎,擅自踏入者只有溺死冥水的下场。
白玘站在无妄渊岸,看向倒映在水中的一轮圆月,思绪不自觉地被牵引向月神殿。直到有成群的噬灵影蝶从身边翩翩而过,她才回过神来,向幽都府的方向请示道。
“月神殿下神官,求见幽都府君!”
白玘的声音不算太大,但却沉稳有力。
周遭寂静,无人应答。
“月神殿下白玘,求见幽都府君!”白玘又唤了一声。
幽都府的大门顿了一阵,紧接着大开。只见一位神使模样的少年走了出来,他半束着发,穿着一身垂地的丝织里衣,显然是匆忙赶来。
幽都府门前晦暗,白玘还未看清来人的脸,便失去了意识,昏倒在无妄渊岸边。
再醒来时,白玘已经躺在了幽都府大殿的公堂之下。她有些滞涩地坐起来,如愿见到了那位幽都府君。
公堂之上是一张相识的脸,性情却和初见时大相径庭。梁缘……或许应该说是玄渊,端坐公案之后,冷漠地审视着白玘。
“堂下何人?”
“姻缘司,白玘。”白玘释出姻缘司的姻缘簿,佯装镇定。
“所为何事?”
“为一段未了的姻缘。”
“姻缘司断案,与幽都府有何相干?”
玄渊的言辞多有不耐,白玘从容应着,两人一来一回像是在对峙。
“有碧虚郡人氏虞羡,与慕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原应于本月十二日完婚,成就一场天定的姻缘。却因虞小姐遭了难,魂魄不知所踪,姻缘未成,故来此问询。”白玘振振有词。
“哦?”玄渊眉眼微挑,露出冷若寒霜的下三白,“此人何时遭难?”
“二月十九。”
“白泽,去查。”玄渊对一旁的判官说道。
“是,府君。”白泽一手执鬼骨笔,一手执生死簿,面上时时挂着淡淡的笑。
白泽反复查阅了三遍,却并没有看到白玘口中所说的命案,说:“府君,生死簿上并未记录虞羡之案。”
玄渊察觉到端倪,冷声道:“那就查此人的生平。”
“府君,生死簿上只记录了虞羡的出生,而她死的那一日……被抹去了。”白泽如实说道。
白玘打了个战栗,不敢置信地看着那页空出的生死簿。幽都府亦有失职……还被白玘撞了个正着。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玄渊突然逼近白玘的身前,质问道。
白玘抵不住玄渊的威压,往后踉跄了一下。
“到底是什么,影响了世间的宿命轮转?”
4. 姻缘
玄渊的眼神仿佛是要把白玘看穿了。
在幽都府的地界,没人能在幽都府君的审讯下幸免。
姻缘簿造假不过是权宜之策,白玘的身份虽然有假,但虞羡和慕意的姻缘是真的,他们的姻缘线未断也是真的。
姻缘未了,虞羡势必还阳。
只是如今,连幽都府的公务也出了纰漏。
白玘不再隐瞒,但她仍然不能妄断。
“是天火,”白玘站定后坦诚道,“前些日,一场天火险些毁了祈神树,镇守神树的灵元四处逃窜,身为祈神山山神,我有必须尽的职责,还望府君莫怪。”
“祈神山?”玄渊似乎想起那日初见,确认了一件事,“你是观月的亲传弟子?”
极少有人敢直呼月神的名讳,白玘心中有些震惊,不曾想这幽都府君竟然当着她的面冒犯。此时白玘有求于他,便不好计较。
“是,我有月魂玉为证。”白玘释出自己的令牌。世间魂玉只此一枚,月神殿下的神官一见便知真假。
“你没有向月神殿呈报此事?”玄渊一针见血。
白玘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无法向月神殿呈报,这等过失我会一力承担。”
白玘原先不想暴露身份,是怕幽都府一纸状书递上月神殿。若真是如此,白玘连一丝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而现在,她在赌,赌幽都府君亦不敢将生死簿之事上呈天界。
玄渊沉默须臾,甩袖坐回了公案之后。
“天火一事,祈神山有眉目了吗?”玄渊扶着额,不慌不忙地问道。
此事虽然危急,可若天界问责下来,白玘和他也是一根绳上的。轮回路上,他并不孤单。
“没有,”白玘沉着应着,“不过,灵元的踪迹出现在碧虚郡境内,虞羡一案必然与其有关。”
玄渊冷淡地抬眸,依旧以一种审判的眼神看着白玘。
“你来幽都府,是想借助生死簿找到虞羡的下落。”
“是,连山寻这样的法器都遍寻不到她的魂魄,我别无他法。”
玄渊算是信了她七八分,但也不曾直言说要帮祈神山这一回。
“你亲眼所见,生死簿中虞羡的命案被抹去了,这并非幽都府刻意为之。而且,你我应该皆知这意味着什么,”玄渊迅速结审,“所以,幽都府不会与祈神山并案,大家各扫门庭雪。”
玄渊的态度已然很明确,白玘此时若还想商谈,只能退一步。
“好,”白玘问询无果,好在有所获,“今夜多有叨扰。”
“白泽,送客。”玄渊说罢便径直离开公堂。
一旁的白泽迎面笑道:“山神大人,好走。”
话音将落,白玘再一次失去了意识。
夜已经很深了,祁然在客栈足足为白玘守了一个时辰。外头风大,祁然便将白玘的真身放在了案几上的瓷瓶中。那是一株白得似雪的山茶,在山中养了七百年之久,可见神性。
片刻后,白玘的神识重新回到人间,那株白山茶也就显出人形。
白玘的脑袋有些许的眩晕,说实话,她属实是不喜幽都府这套迎人送客的规矩。仅这片刻,她失去了对自己神识的控制。
“阿玘,怎么样,他们没有为难你吧?”祁然观察到白玘的不适,轻声询问道。
“没有,”白玘摇摇头,说,“祁然,我们还是得去一趟虞府。”
此话一出,祁然便知此行无果,安慰道:“嗯,总会寻到蛛丝马迹的。”
慕家的车马一早就在客栈外等候,白玘和祁然简单收拾了行装,便去了深在杏花巷的慕宅。
慕意带着父亲母亲和一众家仆亲自迎接了白玘和祁然,一众人对他们的到来满是盛情。
旁人都说慕家公子在外结交了两位仙师,家中的长辈这日见到白玘二人总算是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此前我们总是放心不下小儿,多亏了有二位仙师相助。”慕夫人笑眼盈盈,向着白玘和祁然行礼道谢。
“是啊,我们担心慕意这孩子会做傻事,”慕家家主面容和善,诚心说道,“多谢二位仙师的疏导,愿与我慕家结下一段善缘。”
“相逢即是缘分,慕家主、慕夫人不必客气。”祁然大方回礼道。
“是呀,”白玘对下界的礼节还不甚熟悉,便接着祁然的话音说,“慕公子本身就是一个极好的人。”
慕家主畅怀,恭敬道:“二位仙师,请进屋上座。”
“二位仙师,请。”众人齐声说。
慕家家风纯正,处世以礼,白玘和祁然一进慕府就感受到了。慕家虽说是商贾之家,以贩茶为营生,但商人重利的刻板印象在这里是全然没有的。
“静气修身”四个字悬在檐下,尤为醒目。整个慕府都好似被茶道熏染着,弥漫着的新茶香气也让人觉得十分清爽平和。
“我儿与郡守千金虞羡幼时既定婚约,将要成婚之际,世事难料啊……”慕夫人说着说着,不禁掩面而泣。
“慕夫人莫要太过悲伤,当心身子。”祁然好言宽慰着。
慕意唤了声母亲,不敢露悲,在旁悉心照顾起来。
慕家家主和夫人早年在外经商,走南闯北,只有慕意一个儿子,所以格外珍惜。如今孩儿高中回乡,将要成亲之时,未婚妻却遭了难,做父母的不免替他伤心难过。
“今夜虞府举行安魂礼,邀我慕家一同前往,”慕家主眉目间尽是愁容,说,“去虞府不好引荐生人,需要委屈二位仙师,扮作我家侍女和护卫的样子。”
“没问题,只是得麻烦慕家主为我们准备两套合身的衣物。”白玘答应得极其爽快。
“这些我已让下人准备妥当。”慕家主颔首说道。
“我们初来此地,还不太了解虞府的情况,不知二位能否告知一些详情,也让我们好提前做打算。”祁然仔细询问道。
“虞大人是个勤政爱民的好官,只是家宅常年有些不太平。大夫人去的早,虞羡这孩子九岁时就没了娘,一应起居都由虞信的娘亲三夫人照料着。只是三夫人自己也有一儿一女,并不是总能顾及到羡儿,”慕夫人拭完泪,长叹道,“虞府的二夫人又不是个好相与的,先前对羡儿掌家颇有微词。如今羡儿不在了,她倒是得意起来,管了家后甚至不准下人在府中提及羡儿。说是怕虞大人伤情,实际上是对羡儿多有怨恨。想必你们也知道了,羡儿从小就爱钻研些古怪术法,二夫人常常是敢怒不敢言的……”
“虞羡未出阁时就掌家了?”白玘大约猜到了虞府的纷争从何而起。
“是,虞大人对羡儿的教导向来都是很严苛的,掌家的本事也是请了嬷嬷亲自传授,”慕家主接着说,“他并不反对羡儿看些杂书怪谈,只要求羡儿不做些伤天害理的事。他早就期盼着羡儿能够独自管家,想着将来嫁到慕家也是能够独当一面的……所以早在三年前,虞大人就已经让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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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去管理府中的事务了。”
“这虞大人倒是个开明的人。”祁然对这位郡守大人的形象有了些具体的感知。
“管理偌大的家宅并非易事,阿羡,她也吃了很多苦……”慕意回忆起从前在虞府听学的日子,说,“阿羡白日下学后管家,夜深了还要温书,并不比我等考取功名容易。内宅的琐事多,容易生出许多大大小小的矛盾,阿羡从来没有过一句怨怼。”
听到这,白玘忍不住去揣测,难道虞羡出事其实是虞府的内宅之争?可是转念一想,虞羡将要嫁人,虞府的掌家大权自然又落回到某个夫人手中。怎么说都是自家人,不至于下这般死手吧?
“想来虞小姐是个良善之人,只是人心复杂,外人也并不好插手虞府的家事。”祁然算是听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
“今夜,就拜托二位仙师了,还望二位能助羡儿顺利得渡。”慕家主拱手道。
白玘愣了一愣,敢情慕意并没有对父母如实交代。她看了一眼慕意,露出些许疑惑的神色,慕意见了只是不经意地摇了摇头,并不敢多说什么。接着她又看了一眼祁然,两人互递了眼神,决定还是对慕家家主和慕夫人隐瞒此事。
“家主放心,我们一定不会让虞羡的安魂礼出任何纰漏。”白玘说得坦然。
今日傍晚时分,街上就已经没什么行人了。商铺、客栈也早早地关了门,有些店家在门外悬起了一盏点亮的莲花灯,还在灯旁挂上了一枝垂丝海棠。
白玘有些好奇,便问慕意:“碧虚郡是有什么习俗吗?”
慕意看着那一枝枝垂丝海棠有些伤神,说:“不是的,垂丝海棠开在阿羡生辰这日,是她的最爱。”
白玘有些讶异,这分明就像是为虞羡准备的,难道整个碧虚郡的人都如此爱戴郡守的千金吗?
祁然也注意到了不同寻常,便问道:“慕公子,碧虚郡的人家都知道今天是虞小姐的安魂礼吗?”
“嗯,郡守大人早前放了消息,所以就传开了。”慕意轻声回应。
“看起来虞小姐在碧虚郡深受喜爱,家家户户都挂了垂丝海棠。”白玘如实说出了所见所想。
慕意深知并非如此,抿了抿唇说:“与其说是喜爱,不如说是忌惮。”
“忌惮?那为何要悬挂虞小姐的心爱之物?还有那盏莲花灯,若我没猜错,应该是用来祈福的吧?”白玘有些不解。
“是怨灵,”慕意缓声说道,“他们是在害怕怨灵,怨灵伤人的时候不会顾及无辜,他们悬挂莲花灯和垂丝海棠,是想着若阿羡化作怨灵归来,能看在心爱之物的份上,不要报复错了人。”
白玘一时无言,原来郡中百姓只是担忧自己的安危。
虞府和慕家隔得不算远,所以他们走了没多久便到了虞府门外。
站在虞府门口迎接的是个年岁看起来比慕意略小些的少年,他的手腕上绑了一根五彩绳串成的金铃铛,神色有些桀骜。白玘忍不住抬眼多看了两下,此人应是虞府的公子,也就是虞羡的弟弟。
“慕家主、慕夫人,请。”少年口中说着敬辞,言语间却并未见得多欢迎慕家。
“阿澈,劳烦你带路了。”慕意对上虞澈稍显犀利的眼神,罕见地加重了语气。
虞澈避开慕家主和慕夫人的视线,盯着慕意看了一会儿,眼神里满是轻蔑。
“请吧。”他抬了抬手,手腕上的金铃铛随着动作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5.虞府
郡守大人和两位夫人早在中堂等候多时,两家见面寒暄了一阵,接着又聊了些安魂礼的事宜。
白玘和祁然见状,便先行离开转而去找虞羡的闺房。
临行前祁然就给白玘和自己各贴了一张叶子符,这种叶子符能够隐去他们的身形和踪迹,让他们在虞府的行动更加方便,幸而他们的消失没有让慕家家主和夫人生疑。
据慕意所说,虞羡一直住在大夫人原先的主母院,那间屋子旁边另设了一间小书房,所以位置还算好找。
虞羡的屋前种了一棵树龄约莫十来年的垂丝海棠,满树的花开得正盛,有风吹落了少许花瓣,将地面铺成淡淡的粉色。
因今夜是虞羡的安魂礼,整个屋子灯火通明,烛光照亮了门前的路,仿佛在等一缕魂归。
白玘在门前左右扫视了一遍,确认周遭无人后,才推门而入。
屋内的陈设好似原封未动,虞羡的喜好一眼能看出来。一应家具都是黄花梨的制品,大多都刻有如意的纹样。桌案上放置了一个小巧的和田珠玉算盘,和笔墨纸砚一起整齐地摆在一起。虞羡的妆奁里有一些珠花耳坠,铜镜前放了几支石黛笔和几盒口脂,都是现下时兴的颜色,没有什么不同寻常。
屋子正中摆了一鼎比翼青铜香炉,祁然打开香炉挥了些香气出来。
“是杏花香。”虽然祁然不大识得熏香的气味,但是清尘山遍地都是杏花,他轻易就闻出来。
白玘闻到香气也凑了过来,的确是杏花的香气,不过是调制出来的熏香,很适合春日。
“啊,杏花香,”白玘忽然想起,“杏花巷,不就是慕意家的宅子所在。”
祁然也反应过来,笑着说:“想来虞小姐十分喜欢这些意趣,难怪慕公子如此爱重她。”
白玘点头,抛开他人对虞羡研究旁门左道的非议来看,她本人不过是一个喜好广泛的闺阁少女。
“我们去小书房看看吧。”白玘提议。
“好。”祁然同意道,此地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一旁小书房的规制要比郡守大人的那间小些,内里布置都是女儿家的一些小巧思。比如木架上摆好的古琴与五十弦瑟,意喻琴瑟和鸣。窗边的挂画应是慕意和虞羡的小像,画中配了《诗经》里的一句: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虞羡,她一直是满心欢喜待嫁的。”白玘站在画前,仿佛看到他们二人那段相知相伴的日子。
“慕公子实为虞小姐的正缘。”祁然感慨道。
“嗯,在云起观时,我看到了他们二人的姻缘线,”白玘看向祁然,笃定道:“这一世,他们注定是要在一起的。”
“那真是太好了!说明此事必然能够了结。”祁然有些惊喜。
虞羡和慕意之间的感情有一个必然的落点,不论其中有多少艰难险阻,都是可以被化解的。
白玘环顾了书房的布局后,被书案上的一堆书籍和纸张所吸引。除却日常读的诗词文赋,最多的就是志怪传奇和大荒内外的异闻。有一沓叠放整齐的符纸和一盒朱砂陈列在书籍堆旁,白玘随手拿了几张,是一些防身用的护身符和镇妖符。
“桃木剑悬挂正中,虞小姐这是一直在尝试避退妖邪。”祁然注意到悬挂在书柜上的一柄桃木剑。
白玘看了一眼,目光却停留在桃木剑后的一个木匣子上。
同样是桃木制的匣子,结构很是精巧,匣上刻有垂丝海棠的纹样,右下方落了一个隽秀的“羡”字。不过锁头有被强行拆开的痕迹,白玘打开看了一眼,果然是空的。
“里面的东西被拿走了,貌似有人觊觎匣子里的东西很久了。”白玘断言。
“此物必然是窃取之人熟悉的东西,可这又是虞小姐十分重视的……”祁然一时猜不出这般私人的物件到底是什么。
“有人图谋不轨,必会露出企图。”白玘逐渐探查到些有价值的线索。
“会跟碧虚郡的妖气有关吗?”祁然忽然想起每逢夜间都能闻到的妖气。
“这两件事都需要继续查,目前的线索还是太少,无法串联在一起。”白玘深思后说。
虞羡的屋外传来些许动静,白玘和祁然敏锐地捕捉到,一齐靠近窗边向外看去。来人是慕意和虞羡的妹妹虞信,虞信的身旁还有一个稍大些的小丫鬟垂首跟着。他们站在那棵垂丝海棠下,似乎都有些伤怀。
“慕意哥哥,我阿姐呢?我阿姐……阿姐……她回来了没有?”女孩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信儿……”慕意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只摇了摇头,“信儿,别担心,我们一定会找到的。”
虞信好不容易积攒起的期盼,又一次落了空,可她仍然不死心。
“海棠花开了,阿姐一定会回来的。”虞信抹了一把眼泪,没让它流下来。
“嗯,阿羡一直等着海棠花开呢,”慕意安慰道,“槐序,你先带二小姐回前院吧,安魂礼马上就要开始了。”
“是,公子,”槐序微微颔首,转而对虞信说,“二小姐,我们先行一步吧,不要耽误了吉时。”
待虞信二人离开后,白玘和祁然便摘下叶子符,从虞羡的书房中走出。
“慕意,前院有什么异常吗?”白玘走近后问道。
“暂时没有,安魂礼就要开始了。”慕意平复心情后说道。
“对了,虞羡的书房有一个桃木匣子,你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吗?”白玘继而直截了当地问。
慕意略回忆了一番,总算想起:“啊,应当是虞府的中馈对牌。”
对牌是虞府的掌家物什,那么此时应该在二夫人的房中,只是白玘还有疑虑,便继续问:“这个木匣很难打开吗?为什么锁头坏了?”
“木匣的钥匙就在书柜后,并不难打开。可能是虞信之前为了护住她姐姐的东西,跟二夫人起了争执。”慕意猜测道。
“怪不得虞大小姐房中的东西好似都没怎么动过位置,原来是有二小姐护着。”祁然看出来她们姐妹情深。
“原来如此。”白玘对虞信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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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错,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正是依赖姐姐的时候。
快到吉时,幸而今夜的天气不错,月明星稀,是个适合进行安魂礼的日子。虞府的前院有不少下人在摆放祭器和祭品,白玘和祁然趁机混入其中,随便找了件趁手的东西整理起来。
虞府门口有小厮跑进来通传,道:“大祭司到了!”
白玘闻声向来处看去,只见一行人穿着巫师的装束,神色凛然地走进虞府。为首的那人戴了一副青铜面具,看不清长相,但从她的身段和执杖的纤手来看,是位女子。
“碧虚郡的巫术不可小觑,他们的阵仗是真不小,”祁然不知何时悄悄地挪到了白玘身旁,“大祭司在此地颇有声望,虞府的下人语气中多有敬畏。”
祁然混迹于虞府的家仆之中,也没忘了探听消息。
“这个大祭司倒是神秘,不知郡守大人请她来给了多少好处。”
白玘曾在一些书册中看过民间关于安魂礼的记载,一般的小儿在出生百日那天,稍微讲究仪式的夫妻会请郡中资历较老的巫师给孩子举行安魂礼,祝祷术并没有多复杂,一人就足矣。
而眼前的这位大祭司,身后跟了十几位随行的巫师,不免让人惊讶。碧虚郡中的百姓若是见到了这等阵仗,必要赞誉郡守大人爱女至诚。
“大祭司。”郡守大人出来相迎,深深行了一礼。
“虞大人,万事俱备。我们这就开始吧,还请众人噤声,心中随我一齐祝祷。”大祭司的声音传出,府中的人全都会意,悉数退到祭坛外。
铜铃声响,众人都屏息等待,一行巫师在祭坛上围成了一个圈,将大祭司包围在中间。
“吾有所托,魂归冥渊。以通神明,得昭于天。”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从远古传来,有种无形的吸引力。
此话一出,其他巫师便开始吟唱起来。大祭司挥动巫杖,口中亦念念有词。不过这番他们的念词都是楚地的古语,虞府内除了白玘外应该没有人能够听懂。
府中的人们静观祭礼,眼神中满是虔诚。白玘恰好站在郡守大人和二夫人的正对面,不时能看到他们脸上的神色。虞大人眉目间一直都有散不去的愁容,而二夫人的神色如有重负,她紧握着手中的方帕,似是盼着这安魂礼早些结束。
难道她做了亏心事,怕夜半有怨灵来敲门?
白玘丝毫不放过任何一种猜测的可能,只是二夫人她一介平凡妇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有泼天的能耐,能将虞羡置于死地还抹去所有的踪迹。
整个安魂礼持续了一刻钟,恰到子时结束。白玘原先还期待着看这位大祭司能施展出什么厉害的巫术,好让她此行下山也开开眼,不曾想还没看够,这祭礼就成了。
白玘转念一想:不对,若这祭司知道虞羡已死,理应为她安魂定魄,而不是仅仅吟唱祝祷之词!
大祭司看似在敬天地问鬼神,要为虞羡引一条去往地府的路,实则上她什么也没做……
白玘冷不防地吸了一口凉气,凉意直钻心底。
6.休沐
安魂礼从开始到结束前都很隆重,白玘早已做好了准备以防不测。她甚至想过,哪怕是虞羡的怨灵被召来,在碧虚郡掀起惊涛骇浪,她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制止一场劫难。
可是……在旁人眼中这场安魂礼什么异常都没发生。
正因什么都没发生,才愈发地让人生疑。
除非罪魁祸首早已逃出碧虚郡的地界,否则这小小的郡县,找出一个元凶简直轻而易举。
白玘几乎是立即就将目光锁定在了眼前这位巫术高强的大祭司身上。
祭台上的一行巫师将手中的礼器铜铃收起别在腰间,意味着安魂礼已经结束。他们有序地从台上撤下,并成两列。大祭司举着巫杖,缓缓从中退场。
郡守大人领着一众人向大祭司致谢,白玘和祁然也跟在了慕家的队伍中。
“得大祭司相助,不胜感激。”郡守大人郑重地行了一礼,众人亦效仿之。
“虞大人不必言谢,于公于私,都是商颂分内之事,”大祭司微微点头致意,“告辞。”
“夜路昏暗,您当心慢走。”郡守大人作势要相送。
“大人留步。”商颂的语气一直淡淡的,恍若超脱世俗。
待商颂一行人离开虞府,虞府内的众人便开始了一些扫尾工作。虞家和慕家的主人们都去了中堂,留下的人都在收拾前院。
白玘拉着祁然悄无声息地和慕意打了个招呼。
“慕意,我们要先行一步,你回去的路上多留心。”
慕意看出白玘心中的急切,赶忙回道:“嗯,你们也要注意安全。”
夜已经很深了,街道两旁原先点亮的莲花灯此刻已有些昏暗。白玘冥冥之中有种感觉,她猜测的方向不会有错。
祁然已经习惯跟着白玘走,虽然相识的时间并不太长,但祁然近乎能做到对白玘唯命是从。
他们重新将叶子符贴在了身上,在空旷的街上赶着路。
“阿玘,你怀疑虞羡的失踪跟这个大祭司有关?”祁然一边赶路一边问。
“对,安魂礼的祝祷之词晦涩难懂,更是极少会有人能够听懂楚地的古语,”白玘解释道,“可偏巧她的巫术是通神明,而我,就是那个神明。”
祁然既惊又喜,接着问:“那她到底说了什么?”
“祈求神之庇佑,护幼子周全。还望余生,多喜乐,长安宁,诸邪避退。”白玘简单回忆了一番。
“这分明是给小孩儿的安魂礼!”祁然反应过来,察觉到异常。
“所以这大祭司必然有鬼。”白玘的猜测逐渐坚定。
“糟了,现在我们该往哪边走。”说话间,祁然和白玘走到一个岔路口,跟丢了那一行人。
两人停下脚步,在岔路中间站定。
“不慌,”白玘镇定地从袖中拿出了法器山寻,唤醒了它的法力,沉声命令道,“山寻,先去探一探!”
山寻得到主人的指令,立即抽离了一部分灵力前往几条路线探查。
灵力不多时便传回来一缕,白玘指了指西南的方向,确定道:“这边。”
二人赶上大祭司时,那一行巫师将要出城,白玘和祁然加紧了步伐,跟到了队伍的末尾。
前方有四人抬轿,藏青色的帷幔被风吹得微动,大祭司的身影时隐时现。
白玘尽量和队伍保持了距离,想要看清商颂的长相实属不易。
从衣着、身段、肤质等细处来看,这个大祭司大约是个二十五岁上下的女子。巫师一般都是按照血脉来延续巫术,可见商颂的家世不一般。
正细想着,祁然近前的一个巫师加快了步子,走到了轿子的附近。抬轿的几人见状放慢脚步,白玘和祁然在队伍后面也不自觉走慢了些。
周遭寂静,只听到那名巫师向商颂禀明:“祭司大人,有妖气。”
轿子闻言立即停了,商颂抬手掀开帷幔,朝后看了一眼。
祁然恰巧对上商颂的眼神,心中暗道不妙,被发现了!
白玘失策了,商颂的巫术五行属木,一旦她有疑,叶子符在她眼中便是显现的。
“阿玘,快走!”祁然意识到危险到来。
队伍中有巫师率先发现,继而大喊一声:“大祭司,有人跟踪我们!”
商颂立刻发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了白玘的面前,手中的利刃直逼她的眉心。
“当心!”祁然一把拉过白玘,险些让商颂取了白玘的小命。
白玘惊魂未定,祁然也没想着跟这一群巫师过招,扔下两颗雷火后,他就带着白玘径直离开。
回到客栈后,祁然立即用法术封禁了门窗。他走到白玘的近前,询问道:“阿玘,你还好吧?”
白玘坐在铜镜前,望着镜中的自己,有些不可置信。脸颊上的划痕居然渗出了轻微的血迹……
怎么会……灵力怎么会连这点伤都抵御不了?白玘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心,缓缓开口:“我的灵力恢复得太慢了……”
“我输些灵力给你。”祁然说罢就要将灵力灌输进白玘的身体。
“不用,明日你帮我找些药来吧。”白玘摇了摇头后看向祁然。
祁然犹豫了片刻,然后答应道:“好。”
清晨,碧虚湖上。
玄渊和白泽一人一竿,正在湖上泛舟垂钓。
竹筐里有准备充足的红虫和蚯蚓,手中的竹竿也是他们在附近的镇子上挑的最好的,现在只待满载而归。
玄渊坐在小竹椅上手执鱼竿,气定神闲地看着垂下湖面的鱼线,一动不动。白泽却是无心垂钓,他将鱼竿放置在船头,又重新拿出了那本厚厚的簿册。
“我要休沐,”玄渊见势索性闭上眼,说,“你休想破坏我的好兴致。”
“今天已经是你休沐的第七天了,府中的事务都等着你回去裁决,我想着若你决定好收收心了,返程之后可以即刻处理公务。”白泽虽然明面上是笑着的,但话里话外都在催促着玄渊快点结束休假。
“你盘算的倒是周全,前夜紧赶慢赶回去处理了件公务,和天塌了有什么区别?缺了一天一个时辰都算不上休了七天!”玄渊并不想搭理他,语气十分抗拒。
“或者……也可以想个折中的法子。”白泽翻到簿册中的一页,忽然有了一计。
“什么?”玄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向白泽。
“簿册中有新的公务出现了,”白泽露出神秘的微笑,“一个月后,此地——也就是碧虚郡,会有一场大劫。到时……一定少不了你去处理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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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玄渊意识到端倪,在小竹椅上坐正。白泽把簿册有字的一面对着玄渊,一连翻了好几页,全都是碧虚郡的案子。
玄渊看过之后神色逐渐有些阴沉,心中不禁暗骂,到底是谁一天到晚给他没事找事儿?
“真是扫兴。”玄渊不经意翻了个白眼。
白泽向来将玄渊的心思揣度得明白,又说:“再者,祈神山的白玘大人似乎很是尽职呢。府君,你就一点也不着急吗?”
玄渊的思绪又被牵扯回那夜的审讯,彼时的他冷漠无情公正无私,不见得给白玘留下多好的印象,但说到尽职,还无人能出其右。
“你难道不是最了解的吗?”玄渊揶揄了白泽一句,“既是公务,总有人去做,吾等坐收渔利又如何?”
白泽倒像是放下心来,宽慰着玄渊说:“现在,你可以安心钓鱼了。如果钓不到也没关系,反正这个镇子的早市上有的是渔民卖鱼。”
玄渊有些不耐烦地抖了抖鱼竿,将鱼钩收了回来。他垂眼看向湖底,冷声道:“走了,如果钓不上鱼,那也一定是这湖的问题!”
水凉街,上善药铺。
药铺的伙计给祁然递了两包药,一包是擦伤药,另外一包则是补气血调理身子用的。
这还是白玘下山以来第一次花钱,当然,花的也是祁然的钱。
“说实话,活这么久,我还从未吃过药呢。”白玘脸上露出一个苦笑。
药铺的伙计自然没听懂这言外之意,笑道:“姑娘,人吃五谷杂粮,多少都会生些小病的,您这样已经算很康健了。”
“多谢你的方子。”白玘又笑了笑,没有反驳。
“慢走啊。”伙计笑得很是热情。
祁然拎着药,和白玘一同走出了药铺。他也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只能不时安慰白玘,说:“想来对症的药食对身体也无害,应当和饭食菜蔬没什么区别,阿玘,你也不要太过担心。”
“嗯,无妨无妨。”白玘尽力克制自己内心的抵触,不再犯怵。
水凉街很是热闹,街边有卖各种吃食饮子的,白玘放眼望去,随便一样都比药食来得有吸引力。
今日又很是不巧,白玘居然又在水凉街撞见了玄渊。
他怎么还在碧虚郡?白玘忍不住犯嘀咕,难道他也在查虞羡的案子?一想到那夜的幽都府,白玘甚至有些担心玄渊一找到虞羡,就要把她带回冥界。
玄渊的身边依然有白泽同行,两人一个冷脸一个笑脸,看这闲适的样子,总不至于是要在这青天白日里索命的。
这回迎面碰见的时候,是玄渊先打的招呼。
“又见面了,小山茶精。”即便知道白玘的真实身份,玄渊也总忍不住调侃她。
“阿玘,你们认识吗?”白玘还没有回应,祁然倒是先好奇起来。
白玘这才想起祁然还并未与玄渊打过照面,现下又不太好细说,便回道:“算是认识。”
“你受伤了?”玄渊注意到白玘脸上的擦伤,习惯性地直视着白玘的眼睛。
白玘被他盯得怪怪的,忙移开眼神,说:“小事。”
“人界的药可是很苦的东西,喏,这个给你。”玄渊看到祁然手中的药,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一根糖灯影儿,递到白玘眼前。
7.龙潜
白玘的视线直直地落在玄渊手中的糖画上,那是一条气势磅礴,欲腾飞于天的龙。
这显然不像是他为了讨好某个姑娘刻意挑选的。
白玘看着糖画有些痴迷,竟自然而然地从玄渊手中接过,“咔嚓”咬了一口。
“是甜的,但又不太甜。”白玘给了极高的评价。
玄渊盯着白玘笑了起来,问:“你会因为尝到苦头知难而退吗?”
“世间事大多都是苦乐交织的,只要甜比苦多那么一点点,就没那么难啊。”白玘假装听不懂玄渊语气中的挖苦,作轻松状。
“那就好,”玄渊展开一柄龙纹玉骨扇轻摇了两下,说,“至少……不会变得太无趣。”
“你如今也像姻缘司那般清闲吗?”白玘抓住时机反问了一句。
“清闲不好吗?我在府中最期待的就是休沐。”玄渊感觉春风拂面,呼吸都畅快了不少。
“你倒是挺自在,出了事还不是得你来兜着。”白玘又咬了一口糖灯影儿,她逐渐有些喜欢上这种淡淡的甜味在口中融化的感觉。
“天还没真正塌下来之前,一切都有回转的余地,不是吗?”玄渊以扇遮面,又离得近了些。
玄渊既是在说自己,也是在说白玘。
“若是以后错失了时机,抑或是做错了决定,你还会像如今这样淡然自若吗?”白玘不再避开他的目光,好心提醒。
“潜龙在渊,静待时机。没有比此时更适合休沐的了,吾之所言,日月可证。”玄渊说罢便收起了折扇,挥了挥袖和白泽扬长而去。
待玄渊走远,祁然才在一旁问道:“阿玘,他是谁?”
“幽都府君,玄渊。”白玘望着玄渊身影消失的方向,幽幽地说。
“他看起来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相与。”祁然清澈的眸子透着纯真。
“或许他今天心情好。”白玘从不对人轻易下定论。
“对了,我们现在是直接去找慕公子吗?他应当是在抚仙居设了宴,此刻去正好赶得上。”祁然想着赶回客栈再去可能来不及了,便问白玘。
“啊,好!”白玘这才发觉日头已然不低了。
抚仙居是碧虚郡最大的宴客酒楼,往来的茶商船商大多会在此停留,由此地的东道主接待,很是热闹。
白玘和祁然正走在路上,远远就听见一群八九岁的孩童在街上兴奋地大喊:“快去看呐!码头那里来了一艘巨大的船,好漂亮!”
“是天宝七星船!江南郡越家的人来买茶了!”又有一个小孩大喊。
街上的商户纷纷涌去码头凑热闹。
“越家?生意都做到碧虚郡来了吗?”白玘听着有些耳熟,不曾想在碧虚郡还能见到越家的人。
“阿玘,这越家又是什么来路?”祁然听白玘话中的意思,仿佛她早就认识。
“越家的祖上世代都为祈神山看山护林,近百年间有些下山营生,炼金冶铁、贩茶制药、修路筑城的都有。祈神山亦有生意在他们手下打理,每年越家的人都会上山禀告。”白玘缓缓说道。
“原来如此,那想必越家一定很有钱。”祁然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
“那是自然。”白玘没有隐瞒,越家远比世人所知道的更加富裕。
白玘可没空再去码头赶热闹,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慕意早早就在抚仙居的门口等候,今日他的身后还跟了几个小厮和侍女,他看上去褪去了几分少年的稚气,倒有了些主人家的派头。
“白姑娘,祁公子,这两日照顾不周还请见谅,”慕意行了一礼,举手投足间都是敬意,“抚仙居有碧虚郡最上等的美食和最香醇的酒,今日二位定要尽兴而归。”
“好,我们是不会跟你客气的!”白玘回了一礼,笑着说。
“请。”慕意指了指路,身后的侍从分列两旁,微微颔首。
抚仙居里人来人往,他们一路往里走去,偶尔会有商贾模样的人和慕意打招呼,慕意都一一拱手回应了。
“我还以为你只醉心于考学,没想到你在这这种场合也游刃有余。”白玘对慕意的欣赏又增添了些许。
“往后官场只会比经商更加艰难,我从小耳濡目染,就算不为家中的产业考虑,也会为阿羡和我的仕途尽心的。”慕意谦虚道。
抚仙居中传来一阵爽朗豪迈的笑声,酒楼的老板娘在应付完其他客人后走近相迎,“慕公子,二位仙师,玉茗堂已准备妥当,有任何需求请尽管吩咐。”
“多谢万老板。”慕意致谢道。
“几位请慢用。”万老板眼中含笑,说罢转身离开。
白玘和祁然落座后,慕意示意侍从都退下,只留了两个侍女在玉茗堂服侍。
桌上的菜色看着都很不错,新鲜的时蔬和湖鱼,在加工后变成一道道精致的菜肴。慕意抬手为白玘和祁然倒了两杯酒,介绍道:“这是西域传来的葡萄酿,抚仙居改良了一些,不会醉人的,口味十分清甜。”
白玘举杯抿了一口,说:“当真,是果味的。”
祁然闻言也试了试,惊讶道:“不像是酒,有些像夏日的饮子。”
“我敬二位,”慕意此前的担忧消解了不少,忙站起举杯道,“这第一杯,多谢二位将慕意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这第二杯,多谢二位愿意查探虞羡之事;而这第三杯,想敬我们的相遇,万分庆幸,慕意遇到了二位。”
慕意连饮三杯,说到动容时,眼眶竟有些泛红。
“不用拘礼,我们愿意交你这个朋友。”白玘瞧着慕意的样子有些不忍。
“是啊,慕公子你不必如此。”祁然亦安慰道。
“我们边吃边说。”慕意的神色轻松了许多。
“好,那我们就动筷啦。”白玘看了祁然一眼,两人一齐对桌上的菜肴下筷。
不多时,慕意转头对身后的侍女嘱咐道:“剑兰,去把那东西取来。”
“是,公子。”剑兰会意道。
白玘一边夹起一块鱼,一边抬头看去。剑兰将一个包装好的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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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放在白玘的眼前,白玘一眼认出,那是虞羡小书房中的桃木匣子。
“你怎么把这个东西带出来了,虞府不会生疑吗?”白玘小心问道。
“昨日在虞府,我问过虞信关于这个桃木匣子的事,她说并未发现锁头损坏的事,我便知其中有异,索性将匣子带了出来。虞府现在很少会有下人再去阿羡的屋子,应当不会有人发现,”慕意细细说来,“再者,虞府发生的怪事实在太多了,此事还有虞信帮忙打掩护。”
白玘又捧起桃木匣子仔细看了看,并未再看出什么来。
“我试试。”祁然放下筷子,从白玘手中接过匣子。
他先是将桃木匣子打开,接着又合上,将锁头的位置重新摆正。
“封印消除,启!”
祁然略施术法,灵力在触碰到桃木匣子的瞬间被击开。幸而祁然所用之力并不多,否则整个玉茗堂都要被炸了。
白玘和慕意等人愣在原地,惊异地看向那个桃木匣子。
“不用术法轻易就能打开,用了术法反而无济于事……”白玘迅速理清了思路,“虞羡这是在防有心之人!”
“另有其他人,对桃木匣子里的东西动了心思。”祁然补充道。
“可是除了虞府的人,其他人要中馈对牌做什么?”慕意不解,“除了虞府的人拿到中馈对牌,能调动府中各处,在外人手中对牌一无是处。”
“若这匣子里,还有其他物什呢?”白玘一语惊醒梦中人。
她隐隐猜到,或许虞羡的失踪就是跟这个东西有关。而这个东西,亦是她要找回的。
玉茗堂内的异动才将停息,抚仙居的大堂又掀起一阵哗然。
慕意的侍从神色匆匆地赶来玉茗堂传话,道:“公子,虞澈公子来了,正在外面闹呢。”
“因何?”慕意皱了皱眉。
“说是玉茗堂往日都是澈公子包下的,今日他要在抚仙居宴请老师,别处他都不要,就要您这间,万老板正在与他周旋呢。”慕意的侍从如实道来。
“他偏要在今天找茬吗?”慕意面露愠色。
“白姑娘,祁公子,你们在此稍候,我去处理一下。”慕意转而对白玘二人说道。
“无妨,我们继续在这吃就好了。”白玘咬了咬筷子,漫不经心地说。
慕意和侍从刚踏出玉茗堂合上门,白玘就将山寻召出,一边吃一边和祁然看着抚仙居大堂内的景象。
万老板从容地安抚着虞澈,温声软语道:“虞公子,您就算不顾及慕公子的面子,也要给我抚仙居两位贵客的面子呀,慕公子结交了两位仙师,我等小人总不好冒犯了。”
“什么仙师?是会捉妖啊,还是会捉鬼?穿身道袍就能唬人的话,我立马就去换身来!”虞澈看上去还是小孩子心性,一副不得到想要的誓不罢休的样子。
“阿澈,你休得无礼!”慕意赶来斥道。
“你有什么资格训斥我?”虞澈的语气更是咄咄逼人,“你以什么身份教训我?”
8.抚仙
慕意并未理睬虞澈这句质问,反倒说:“凡事讲究先来后到,昨日我已提前命人在抚仙居订了位置,你现在在这挑刺,成何体统?”
“你少在这对我说教!”虞澈怒火中烧,一步也不愿退让。
“虞大人素有贤名,难道你平日在郡中就是这样霸道,蛮不讲理的吗?”慕意的声音并不大,却十分有力地压了虞澈一头。
“哎哟,慕公子、虞公子,您二人从小熟识,哪有什么深仇大恨,”万老板找准时机,从中协调,“今日二位的酒钱抚仙居都免了,虞公子,玉茗堂晚宴的席位还给您留着呢,您消消气。”
万老板拿出团扇给虞澈扇了扇,好生哄着。
能在碧虚郡撑着这么大一家酒楼的人,必然是有些本事,白玘都看在眼里,甚至对她有些钦佩。
若是有人敢在白玘面前像这样吵个不休,她定会施术封了这人的嘴。
“这么说,玉茗堂今日的席位都满了?”又有一行人走进抚仙居,排场不小。
万老板反应敏锐,立马笑脸相迎。
“这位贵客,抚仙居还有芙蓉堂可以用席,您放心,席面今日都会上最好的,保准让您满意。”万老板朝着为首的客人说道。
为首的年轻女子微掀开帷帽,露出一张和善的脸,浅笑着:“万老板,今日抚仙居我全包下了,宾客的酒水都记在我的账上,我只要玉茗堂这间。”
抚仙居今日是接连迎来了几尊神,万老板险些招架不住,眼前这人便是江南郡越家的少主,江南一带商会的行首——越璎。
“原来是行首大人至此,抚仙居有失远迎,实在是对不住。”万老板忙欠身行了一礼。
大堂中有正在推杯换盏的茶商闻声立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纷纷前来示好。
“见过行首大人——”抚仙居一时响起了齐整的声音。
白玘见是越璎,甚是欣喜!她竟没想到,会是越璎亲自来碧虚郡洽谈生意。
慕意和虞澈此时都尴尬地站在原地,进退两难。
万老板两边商量着,神色间罕见地为难,她转头小声对虞澈说:“澈哥儿,这位少主想必你也听说过,碧虚郡七八成的茶叶都是从越家的销路走,更别说今年还谈了造船的生意……哪怕是虞大人在这,也是要敬重三分的。”
虞澈听完这番话,脾性已被压了八九分,道:“万老板你先忙,我回府一趟知会我爹。”
“好,澈哥儿你慢走,抚仙居给你和老师留最好的酒!”万老板送走虞澈后,总算松了一口气。
现下只要处理好玉茗堂的席位即可,虽然棘手,但慕意显然比虞澈好说话。
没等万老板向慕意开口,白玘便从玉茗堂中走出,她从二楼探出头向下看去,朝越璎挥了挥手。
“越璎,是我!”
越璎循声望去,她顺势摘下帷帽,卸下了大人的伪装,笑靥如花。
“阿玘!”
两人相见,是意外之喜。万老板十分识趣地将玉茗堂的席位又加了几座,拿出了抚仙居珍藏多年的酒摆在桌上,屏退了一切想要凑过来应酬的人。
越璎和白玘幼时在祈神山相识,两人一同巡山玩水、采花摘果,相伴多年,一直到越璎及笄后下山。往后每年,白玘只有在上元节才能见到越璎。
这还是白玘第一次见识越家少主在外当家时的风姿。
“你怎么会来碧虚郡?”白玘惊喜之余问道。
“听闻今年碧虚郡的新茶产量极好,我受父亲所托,来负责碧虚郡的采买事宜。”越璎眉眼弯弯,拉着白玘的手说。
“啊,慕意,你家的新茶如今找好销路了吗?”白玘忽然想起,慕家正是做这门营生的。
慕意抬手行了一礼,笑着说:“原是约了行首大人后日商谈新茶的事,碰巧今日得见,二位既是叙旧,可以先放放生意上的事。”
“好,过几日我们一起去一趟茶园。”越璎与慕意约定道。
“荣幸之至。”慕意说。
“还有一个原因,”越璎主动对白玘提及,“越家收到了木槿的来信,父亲连夜赶去处理那件事了。我有些担心你,便向薛荔问了你的去向。”
白玘一时愣了神。
越家是知道祈神山出事了的,白玘也没必要对越璎隐瞒。白玘宁愿相信自己只是恰巧在碧虚郡遇到了越璎……
如若越璎清楚地知道祈神树遭受重创,必然会不顾危险参与进来的。
白玘将手抽了出来,正色道:“越家负责好修缮的工作即可,无需再担心其他事。”
“我只是担心你。”越璎看着白玘的眼睛,直白地说。
总不好刚见面就把人赶走,白玘有点无奈,只好说:“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真的吗?你明明受伤了。”越璎捧起白玘的脸,看向那道几乎不可察觉的浅浅的划痕。
白玘不知如何反驳,沉默了一瞬。
越璎转头对身后的侍女说道:“烟杪,去把芙蓉玉清膏拿来。”
“是,少主。”烟杪立即意会,她将芙蓉玉清膏拿来后,顺势打开放在了越璎面前。
越璎用手取了一些芙蓉玉清膏,细细地涂抹在白玘脸上的患处。此药有止血生肌的奇效,寻常人用金钱根本买不到。
“你从哪儿弄来的药?”白玘不禁问了一句。
“薛荔回信的时候,寄了一份到越家,我想着可以带给你,”越璎叹了口气,不紧不慢地说,“不曾想,竟真的用上了。”
越璎向来心细如发,白玘已经见怪不怪了。
“哦……”白玘干脆乖乖地让越璎上药。
她的目光落在越璎的身后,转而移到烟杪的身上。白玘上下打量了一番烟杪,烟杪微微垂首,被白玘看得有些不自在。
白玘又将视线移到另一个侍女拂桐的身上,只是一瞬,她突然惊觉,自己忽略了一条很重要的线索!
这满屋子的人,光是侍女就有四个。慕意和越璎出门,随行必会有人跟着服侍。那么身为郡守千金的虞羡,不论是在府中还是出门,都不可能是孤身一人!
白玘有些激动地看向慕意,问道:“慕意,虞羡的侍女,在她出事后去了哪儿?”
白玘的话锋突转。
慕意怔了怔,说:“有两个小丫鬟是自小就跟着阿羡的,其中一个留下的,就是现在跟在信儿身边的槐序,另外一个梅香……听虞府的人说,由于伤心过度,精神不佳,被放归乡了。”
“你有没有问讯过这两人?”白玘接着又问。
“槐序在阿羡出事的那天,并未跟在她身边,也是据她所说,梅香离府回乡了。”慕意照实说。
“你没有去找梅香吗?”白玘嗅到一丝不寻常的讯息。
“梅香的老家远在岭南,没有月余是回不来的,思前想后便作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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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意解释着。
“这样啊……”白玘思忖片刻,说,“那我们再去找一次槐序!”
“好,”慕意虽然没有头绪,但他听从了白玘的建议,转而对另一个侍女说,“剑心,你去虞府找到槐序,就说我在浸月茶室等候,记住从南边的小门进,不要惊动郡守大人。”
“是,公子,剑心去去就回。”
浸月茶舍今日闭门,只留给慕家公子自用。
白玘一行人风风火火地赶去,到了茶室后反而静默良久。松风的清香弥散在空中,等待的焦急在空气中被茶香所消释。
约莫两刻钟后,茶室的竹门被轻轻推开,剑心领着槐序走了进来。
槐序并未想到茶室里是这样的一番景象,有些惊愕。
白玘坐在上座,祁然和越璎分坐两旁,而唤她过来的慕家公子,只坐在侧座。
槐序理了理呼吸,平静地行礼。
“见过二位仙师、越少主、慕公子。”槐序依次行礼后垂首候着。
“槐序,不必拘礼,也不必害怕。”慕意的声音温和。
“槐序,我们只是想再了解一些关于虞羡和梅香的事。”白玘开口道。
“槐序定知无不言。” 槐序的神情看不出慌乱,或是悲喜。
“虞羡出事后,梅香回了虞府,对吗?”白玘问道。
“是。”槐序简要地答道。
“除了你以外,还有没有别人见到过她?”白玘直视着槐序的眼睛。
槐序的眼神有一丝轻微的晃动,她抿了抿唇,说:“没有。”
“所以梅香离府归乡是假的?”祁然接着问。
“不!虞大人已经烧了她的身契,我亲眼见到的,她自由了!”槐序的言辞冲动起来。
“虞大人为什么会烧了梅香的身契?”白玘继续问。
“因为……虞大人以为她已经死了。”槐序露出些悲意。
“当时的情形到底如何?”慕意不免又追问了一次。
槐序不再隐瞒,细细道来:“那日小姐出门,只是寻常游肆,所以只带了梅香一人。后来……小姐到戌时还未归,我便意识到出事了。此前小姐常提醒我们戒备,我便立时向大人禀明了。家中的侍卫一直从深夜找到天明,一无所获。”
槐序说到这时,有些哽咽。剑心轻轻地抚了抚槐序的后背,细心安慰着。
“梅香是第二日后半夜才回来的,那时我睡不着,正在小后门守着。梅香的身上有些伤,是在赶回来的路上跌的……她是想去禀告大人的,但是我劝她不要露面,赶紧离开碧虚郡,越远越好……因为我也不能确定,是不是府中的人对小姐下的手……”
“你知道什么?”祁然又问道。
槐序摇了摇头,说:“这只是我的猜测,我是怕梅香也保不住性命。”
“梅香有没有在虞府留下什么东西?她用的东西都可以。”白玘忽而问道。
槐序连忙脱下手腕上的银镯递给剑心,说:“这是梅香平日常戴的,她临走前给了我,想让我留个念想。”
白玘从剑心手中接过银镯,她在众人面前释出法器山寻。山寻的灵力熟悉了银镯的气息后,瞬间从茶室冲了出去。
片刻后,灵力追回一丝讯息,显示出一处宫观。
白玘和祁然相视一眼,心照不宣。
是太初观。
“梅香果然出事了!”
9.枯井
太阳将要西沉,白玘一行人赶着车马,在落日将尽之前终于到达了太初观。
白玘再次来到太初观,依然是为了查案。
彼时为了追寻灵元,白玘曾暂时在太初观歇脚,却不曾想,她要查的线索兜兜转转又重新回到了这里。
山寻的灵力追到这里就停下了,白玘和一众人下了马车后,循着一缕灵力去找。
最终,他们的脚步停在了一口枯井前。
槐序走到这时,心神早已乱了十分。她失魂落魄地趴坐在枯井旁,有些不敢看向井底。
“是这儿了。”白玘笃定地说。
祁然、慕意和越璎一齐看向白玘,都缄默无言。
这口枯井显然多年都没有再冒出井水来,而如今分明是草长莺飞的春天,这口井却被杂草和乱石覆盖着。
“阿玘,这口枯井上有法阵。”祁然一眼看出枯井旁的铁锁不一般。
“动了杀心的人又是一个会修行的,”白玘意识到这些线索中的种种关联,又问,“能破解吗?”
“不难,但你们需要避一避。”祁然肯定道。
“好。”
白玘和众人退了七八尺远,剑心扶着槐序,不时拍拍她的背,生怕她一时承受不住晕了过去。
祁然从腰间抽出云水剑,云水剑的剑气卷起了周遭的尘土,众人隐约可见灵力运转的形状。
祁然拿出一张符纸,在剑气将去之时,将他释出的灵力都聚拢在一起,以一种雷霆之势向井口的法阵攻去。
“法无相,阵无心——破!”
云水剑的剑气在触碰到枯井的瞬间,便以极其霸道的力量切割了法阵,生锈的铁锁在法阵被破开的刹那间四分五裂。
白玘眉头紧锁,属实是震惊于痛下杀手之人的狠厉。
法阵一破,祁然即刻就释出了捉妖索探向枯井的井底。
不过片刻,捉妖索便捆住了一个瘦小的身形,将她从井底拉了上来。
槐序双腿一软,趴在那具身形近前,立时崩溃大哭:“梅香……”
她将梅香小心地抱在怀里,口中呜咽,竟一时失了语。
白玘看着眼前的景象,脊背后顿生彻骨的寒意。
梅香的死状惨不忍睹,她是受尽折磨死去的。
她的双目被挖去,已然只剩两个血窟窿,喉咙被生生割断,留下了巨大的豁口。她的血也被放干了……只剩一具惨白的躯壳。
梅香只不过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为何那人会如此恶毒。
“阿玘……”越璎拽了拽白玘的衣袖,也是未曾料到白玘竟然在调查这等恐怖之事。
慕意喉中梗塞,只觉一股血腥味蔓延到鼻腔,心中痛苦万分。他不敢想……虞羡更是遭受了怎样非人的对待。
“她们主仆从来没有做过恶事,为何会落得这般下场……”慕意不禁悲从中来。
“是非善恶,从来不是将人们推向地府的唯一定论,”祁然轻声道,“往往极恶之人,可能活得更长久,而报应……也未必会及时降临到他们身上。”
“良善之人或许会遭受更多的苦难。”越璎听完祁然一席话后,在一旁感慨万千。
“慕意,我们先将梅香好生安葬了吧。别担心,我还有办法。”白玘安慰道。
“好,我们这就去。”慕意强忍着心中的悲痛说道。
明月在夜空升起,慕意带的几个小厮也已在一块空地挖好了安葬之所。
为了让梅香尽快入土为安,慕意来不及替她准备棺材厚葬了。
槐序望着山中的厚土逐渐掩埋了梅香的身子,不禁又大声哭了出来。随行的众人不敢多说什么,只默默地拭着眼中的泪。
月色下,一只噬灵影蝶悄然飞来,停在了梅香的额间。墨色的影蝶扇动双翅,将她的魂魄吸食了进去。须臾后,梅香的魂魄被带去了冥水之滨。
白玘知道,她又该去一趟幽都府了。
她让越璎和慕意一行人先回了城中,自己和祁然则继续留守在太初观。
白玘心中知道他们离真相越来越近了,所以她不敢懈怠分毫,强撑着神识也要只身前往探寻。
“祁然,我要再去一趟幽都府,今夜又要辛苦你了。”白玘坦诚地对祁然说。
“阿玘,没事的,我会好好替你护法。你若支撑不住,定要随时回来。”祁然细心叮嘱道。
不知为何,白玘的眼睛略微发酸,她深呼了一口气,说:“好,谢谢你。”
这一次来到无妄渊,白玘心中有了底。幽都府君虽然如传闻中一样冷漠无情,但白玘清楚,玄渊并非不能通情达理。
眼前的那只噬灵影蝶正悠悠地渡过无妄渊,白玘今夜,必然要得知自己想要的。
“祈神山白玘,求见幽都府君!”
她的声音传的很远,在无妄渊上荡起了层层涟漪。
这一次,玄渊像是早有准备似的,亲自打开了府门,从中走了出来。
无妄渊的两岸隔着很远的距离,白玘和玄渊两人遥遥相望,一时都没有言语。
冥水之下升起了一叶扁舟,玄渊悠闲地踏上,用灵力缓缓移到对岸来。
“山神大人,这是要成为幽都府的常客了。”玄渊阴阳怪气地笑了笑。
“府君等我,我自然是要来的。”白玘的话也不落下风。
“希望你不虚此行。”玄渊待小舟停稳,笑着向白玘伸出手去。
白玘没有避开,她牵住玄渊的手,毅然踏上了小舟。
不过,她仍然在经过无妄渊的时候失去了意识。不同的是,这一次她倒在了玄渊的身边。
白玘并未细想自己是如何来到这公堂之上的,此行她从容了许多。一清醒,她便简明扼要地表达了来意。
“我找到了梅香的尸首,她是虞羡的侍女,有人挖去了她的双目,割断了她的喉咙,必然是怕她泄露了什么。”
“巧了,幽都府刚刚才收入一缕魂魄,正是山神大人所说的梅香。”白泽清点着生死簿上的名册,笑着说。
“去把梅香押来。”玄渊冷声吩咐着鬼差。
“遵命。”两名鬼差得令后道。
梅香的魂魄依旧是死去时的样貌,白玘有些心疼,她转头对玄渊说:“能不能先解开她的镣铐。”
“可以。”玄渊顺便点醒了梅香的意识,饶有兴致地看向白玘。
鬼差去掉梅香手腕上的镣铐后,她有些惊恐地动了动身子。
“梅香,别怕。我是祈神山的神官白玘,是来助你轮回往生的。”白玘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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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
梅香闻言,忍不住抽噎起来。她扶住白玘的胳膊,想要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杀她的人好歹毒的心思,叫她眼不能见,口不能言。就连想在幽都府申冤,都行不通。
白玘轻声安抚着梅香的情绪,说:“梅香,我要知道虞羡遭遇了什么,将你所见之事,都回想出来。”
梅香挣扎了一番后,安分地点了点头。
白玘闭上双眼,施法将灵力注入了梅香的识海。梅香的心绪很乱,所以记忆也有些许杂乱无章。
白玘尽力寻找着梅香和虞羡同行出门那日的场景。这是白玘第一次看清虞羡的样貌,她可谓是个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姑娘。
虽然传言说虞羡是个性情古怪,喜欢研究奇门异术的女子,可从她的打扮来看,她也确实是一个知书达礼、仪态端庄的大小姐。
这日,梅香才从院中捡了几支海棠回到房中,就听到虞羡说:“梅香,陪我去南街逛逛吧。”
虞羡向来大方,所以梅香每次都很期待出门,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回应:“好啊,小姐!今日是去买纸鸢,还是买熏香?”
“不知道,若是有中意的就带回来。”虞羡笑了笑说。
“好!”梅香开心极了。
她们出门的这日,天气很好,春光明媚,微风轻拂。
虞羡逛着逛着,径直走进了一家书铺。梅香跟在她的身后,陪她细细挑选着一些书册。
正欲结账时,虞羡又被一叠新出的信纸吸引了视线,她拿了几张在手中端详,有些爱不释手。
梅香忍不住打趣道:“小姐,慕公子这都快回来了,再寄信去他也不一定能收到了。”
“那我就写好了,当面递给他。”虞羡的眼神中满是期盼。
“好好好,公子收了信定要高兴坏了。”梅香笑道。
正当虞羡拿了一叠信纸走向账台时,她忽地停下了脚步。
“梅香,你有没有听到水声?”虞羡有些奇怪地问。
“什么水声?没有啊,小姐。”梅香有些不明所以。
“许是我听错了,”虞羡愣了愣,说,“我们再逛逛就回去吧。”
“好的,小姐,现下天色也不早了。”梅香点点头,看向外面的天空。
回去的路上,虞羡和梅香经过了城中河。夜色将暗,有星星点点的莲花灯漂流其中。
虞羡看着河中的花灯,有些失神。
“等慕意回来,我要和他一起来放花灯。”虞羡轻轻笑着说。
“好,到时候梅香一定走得远远的,绝不会打扰小姐和公子。”梅香的语调扬得很高。
又是一阵水声,虞羡察觉到异常,她在河边停住了脚步。
“水声……”
“小姐,这是河边,当然会有水声。”梅香提醒着。
“不对……梅香,快跑!”虞羡突然意识到危险,她将一张护身符贴在梅香的衣襟之上,大声催促道。
梅香一时还没来得及动作,只见城中河两岸的景象都有些虚影。
反应过来时,虞羡已经拉起梅香跑了一段路,不多时,她又甩开梅香的手,说:“分开跑!”
梅香惊慌之中,不得已听从虞羡的命令,朝着相反的方向逃离。
10.夺舍
梅香的记忆从这时开始,就已经没有了虞羡的踪影,但是白玘对梅香的“问心”还没有结束。
梅香一路都在逃,绕来绕去,她依旧在城中的巷子里。她并没有意识到危险到底是什么,所以避无可避,胆子就大了些。
她还是想找到虞羡,想和虞羡一起回家。
夜色很快袭来,街道变得空荡荡。梅香想起虞羡前些日提及的妖物,不由得忌惮起来。
她不知该去哪儿找虞羡,索性去了浸月茶室的方向。那是慕意家的茶舍,她决定去碰碰运气。
浸月茶舍也是早早就闭了门,梅香贴近门缝朝里看了看,轻轻拍了拍门框,低声唤了句:“小姐,你在里面吗?”
梅香想着,自己应是糊涂了。虞羡虽然有浸月茶舍的钥匙,可她若是在茶舍里,门锁也应是从里面上锁才对。
梅香心中焦急,她不该丢下虞羡的,那时她不该太听虞羡的话……
就在梅香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她在浸月茶舍门前的花盆中,看到了虞羡留下的香囊球。
那是虞羡出门必戴在身上的物什,香囊球里放的是杏花香,这是慕意在及笄礼上送她的。
梅香小心翼翼地将香囊球拿在手上,仔细地拍掉了上面沾的泥土。此刻她终于控制不住,担心地流下泪来。梅香犯了一个大错……如若找不到虞羡,她是万不敢回府的。
或许妖物早就将虞羡掳去了山里,梅香一边猜测,一边赶忙往城外寻去。
山中寂静,杳无人迹,只有鸱鸺偶尔传来三两声叫声。
梅香点燃了一个火折子,在山中一边轻声唤着,一边细细地找着。直至月儿渐渐从夜空中落下,梅香也没有找到虞羡。她的体力已然有些支撑不住,凭着记忆中的一点印象,梅香拖着步子来到了太初观。
白玘这时察觉到,梅香曾不止一次来过太初观。
梅香刚进太初观,就咚的一声跪倒在神像前。她先是朝着神像拜了三拜,然后哭着祈求道:“太初娘娘,您救救我家小姐吧……拜托您显显灵……”
这里的神官真身早就陨落,神像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反应。说罢这番话,梅香就因太过劳累晕了过去。
等到梅香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的正午。
她仍不敢落下任何一处可能找到虞羡的地方,便又强撑着将整座山巡了一遍,为此险些跌落断崖。
在傍晚时分,梅香终于赶回了城中。一进城,她就看到了告示栏贴的两张画像,画像上正是她们主仆二人。梅香的心慌乱得很,虞羡一夜没有回府……意味着她可能危在旦夕。
梅香也顾不得被罚了,今夜她必须回府。
正如槐序所说,梅香是失踪的第二日后半夜才赶回府的。她并没有选择从正门进府,而是走了靠近虞羡屋子的那个小后门。
彼时槐序正忧心着,在小后门焦急地踱着步子。
梅香在门后轻叩了三声,一声短促,两声间隔较长,这是独属于虞羡和她们二人的暗号。槐序听到动静后是既惊又怕,她打开门的动作极轻,在看到梅香的一瞬险些惊出声。
梅香整整一日未进米水,她已经虚弱到了极点,她抬手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说:“嘘,小姐回府了吗?”
槐序闻言只能摇摇头,悄悄地虚掩了后门。
“小姐在城中河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她给了我一个护身符后,就消失不见了,我在城里城外都遍寻不见她的踪影……小姐许是被妖物盯上了,”梅香只能迅速交代了昨日的情形,“府里有什么异常吗?”
“那妖物果然下手了吗……”槐序的声音有些颤抖,尽管虞羡曾经提醒她们千防万防,可凡人之力终究是太过薄弱。
“昨夜我向大人禀明后,府中的侍卫立即就去寻了,一直到今日清晨才回来,可是他们一无所获,”槐序继续说道,“大人本欲去无界山请大祭司,却被二夫人拦下来了……”
“为何?”梅香的语气忽的拔高了一些,她轻咳了两声,在夜色里显得突兀,“救人若不及时,小姐就回不来了……我现在就去求大人!”
“千万别!此时你断然不能再露面,哪怕让府中的人以为你死了,也不能让欲加害之人知道你还活着!”槐序当即就把梅香拦了下来,又说,“二夫人的意思是……小姐或许早就被妖物附身了,就算现在去求大祭司,也是落得一个身死魂销的下场……”
梅香听完这一席话,久久不能平复心情。
“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梅香的声音不住地颤抖,她的思绪现在乱如麻,完全没有对策。
“你赶紧离开,随便去哪儿,走的越远越好!”槐序立即做了决断,她转身就回屋给梅香拿了些衣物和药,“照顾好自己,我在府中等慕公子回来,他一定有办法的……”
槐序其实心中也没有十分把握,只能暂时安慰着梅香。
梅香接过行囊,悄悄抹了泪,灵光一现,说:“对了,我可以现在就去寻慕公子,京城想必已经放榜,他必然会走最快的路子回碧虚郡……我这就快马去找!”
槐序心中五味杂陈,最终只能道:“好,你路上当心。”
梅香记忆中关于虞府的片段到此就已经全然没有了,她记忆中最后的画面停在了太初观。
白玘微微皱眉,太初观发生的异事实在太多了,她不得不多加留心于此。
梅香是因赶路太过疲累才暂在太初观留宿的,若非因此曝露了行踪,她决计不会落得如此惨烈的下场。
梅香因为孤身一人有些害怕,就在宫观内点燃了一根短蜡烛,以便她半睡半醒间醒来时能看清眼前的光景。可正是由于这浅浅的一点光亮,让她完完全全地显现在幕后之人的视线里。
脚步声靠近的时候,梅香甚至来不及反应。身上的护身符先是替她挡了一劫,而后失去了效用。
她将要转身看向凶手,就被利刃划伤了双眼。凶手被护身符挡了一遭,有些被触怒,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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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没有立即杀了梅香,而是让她受尽了伤痛的折磨。
梅香最后一刻忍着双目的疼痛挣扎着,问道:“你是谁?你到底想怎样?如果你胆敢谋害我家小姐……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凶手怒极反笑,道:“……那你就去地府做鬼吧!”
“你——”梅香在吐出喉中的最后一个音节时,就被割断了喉咙,对方手段之残忍,仿佛是有什么嗜杀的癖好一般。
至此,梅香的感官几乎尽失,仅剩听觉能感知凶手已然满意离去。
白玘问心结束后,跪坐在公案之下缄默了许久。玄渊将梅香的意识又重新封禁了起来,他端坐公案之后沉静地看向眼前不远处的白玘,正在等她开口。
白泽给两旁的鬼差递了一个眼色,梅香便又被戴上镣铐,重新被铐了下去,等待轮转。
“为什么线索总在关键的时候中断……想要救一个人,怎么变得这么难?”白玘缓了很长时间才睁开眼,她的口中有些苦涩。
“是个难缠的对手,他似乎早就考虑到各种会被察觉到行动的可能。”玄渊此时把自己置身事外,站在局外人的角度看着眼前的一切。
“碧虚郡还有什么人物,至今都没有现身……”虽然只有一句简短的对白,白玘也记住了那个陌生的声音,那并非是虞府中的人。
“此人的野心倒是不小,不知挡了山神大人的道,会落得何种下场?”玄渊久居幽都府,对死亡这种事情自然早就习以为常,他像是对白玘探查的事提起了兴趣,语气中带着调侃道意味。
“罪业深重之人,必然要入你这幽都府受尽十二殿神罚,还望府君到时不要渎职。”白玘此刻越是平静,越是引起玄渊的兴致。
“那是自然。”玄渊撑着额,不经意扬了扬嘴角。
“薛荔曾说,灵元曾经受制于祈神树,一旦它们重新获得自由,未必会甘愿回到祈神山。难道……这就是灵元追求自由的后果吗?”白玘轻声喃喃道,在玄渊这里她也不再有避忌。
“灵元?若我没猜错,它们从祈神树内逃窜出来时,不过是元魂般的样子,并没有人形,”玄渊也不禁与白玘探讨起来,说,“这么说,虞羡这时处在一个将死未死的状态,莫不是……被灵元夺舍了?”
“夺舍?”白玘抓住了玄渊话中的关键,重复了一遍。
夺舍需要宿主献祭身躯,那么宿主的元神必然要被销毁,才能让新的魂魄进入宿主的身体。白玘深思了一番,可是仍有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若灵元夺舍,那么虞羡应该是被占据了身体,而不是这么久了,还没有出现在世间,不是吗?”白玘抬头对上玄渊的视线,询问道。
“这就需要山神大人继续探查了,不过,”玄渊忽然问道,“你的身体还支撑得住吗?”
白玘这才反应过来,问心本就极耗神力,更何况她还是在用神识问心。少顷,还未渡过无妄渊,白玘就倒在了幽都府的公案之下,昏了过去。
11.寻迹
玄渊带着白玘乘上了无妄渊岸的小舟,心情有些许的郁闷。
并非是他想多管闲事,而是白玘对公务实在是太过尽心,竟一点都没考虑过自己的状态。
玄渊任由白玘靠在自己的怀中,有些百无聊赖地看着她的样貌。同样是月神殿下的神官,由于月神之力的吸引,两人天然地就会感知到彼此的神力和存在。
那日初见,白玘错认了人,正是这个原因。尽管玄渊也察觉到了她的身份,但当时并未立即拆穿。
在幽都府,他是令人望而生畏的幽都府君;而在下界,他只想当个自由自在的散仙。
他不愿参与到这件事来,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虽然还不知道灵元会给下界带来怎样的灾难,但他的职责,仅仅是带回世间飘散的魂魄,使其正常轮转而已。
世间总有人会为了心中的道义,想要竭尽全力拯救所谓的苍生,这都不关他的事。当个看客,也是别有一番乐趣。
可是这个妄图拯救苍生的人出现了,她才将要去实现她的抱负,就倒在了他的眼前。她的魂魄又不归幽都府管……况且,此人还是他的同僚。虽说两人之间没有什么情份可言,但倘若玄渊置之不理,月神殿的那位一定会借机来找事的。
玄渊任凭这一叶扁舟在无妄渊上飘荡,自己则是拿出折扇在手中把玩起来。
他的思绪停滞了许久,都没有生出什么想法来。见机行事,才符合他一贯的作风。
玄渊的目光在白玘的脸上打着转,手中的折扇时不时会划过白玘面颊的上方。
“小山茶精,”玄渊自顾自地说起话来,“你这七百年都是埋在祈神山的土里吗?”
祈神山的灵力充沛,是个养花种树的圣地。玄渊看出来,白玘的神识应是在祈神山种下了根,所以异常坚韧。也是因此,白玘行事才有种不管不顾的无畏。
她的灵力原本应当很强才对,这才来到下界不久,就消耗成了这副模样。玄渊有些唏嘘,扯了扯嘴角又道:“下界哪里值得你这样?”
抛开这些不论,她脸上的伤似乎好的差不多了。
白玘本就生得冰肌玉骨,胜过人间万千绝色。容貌或许是她最不值得关心的,但若破损了分毫,也是怪叫人可惜的。
玄渊看着看着,竟有一瞬失了神。
冥水之上的圆月仿佛牵引住了玄渊的心神,一时让他有些陷进其中。
“可恶。”玄渊反应过来时,沉声吐了一句不快。
玄渊被短暂地控制住了,那是月神之力的压制,他的脸色上罕见地浮现了些许不悦。
悄然间,他们已经停靠在了无妄渊的对岸。玄渊几乎没有犹豫,瞬间就抱起白玘回到了人界。
白玘的真身留在了一个名为“太初”的宫观,玄渊注意到宫观的神像时,脑中浮现了一点模糊的记忆。只是他身为幽都府君的这段时间里,见过了太多神官的飞升和陨落,实在有些想不起来眼前这位的事迹。
祁然正在宫观内慎之又慎地为白玘护着法,一股至纯的灵力环绕在法阵周围,抵御着一切外来妖邪的侵扰。
玄渊在宫观内环视了一番,而后对祁然道:“喂,她回来了。”
祁然闻声才察觉到玄渊的出现,见是白玘,他立即收起了法阵,规规矩矩地和玄渊打了个招呼:“祁然见过府君。”
“嗯,这里没有幽都府君,只有梁缘。”玄渊一到下界,便放下了作为幽都府君的架子。
“是,梁公子,多谢你送阿玘回来。”祁然很是识趣地改了口,放松地笑了笑。
玄渊略施术法,将白玘的神识注入到她的真身中,转而对祁然叮嘱道:“她的灵力耗尽了,你照顾好她。”
“梁公子,我会的。”祁然礼貌地点点头。
玄渊正准备就此离开,可当他看到祁然的时候,又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清尘山只派了你一个人下来?”
“是。”祁然回应道。
“你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吗?”玄渊又质问了一句。
“守天道,通达本心。”祁然说得真挚。
玄渊审视了一阵祁然,沉默良久后说道:“好。”
“梁公子,你现在是要离开了吗?”祁然思考了片刻,问道。
玄渊的步子顿了一顿,他又看了一眼白玘,考量片刻后问向祁然:“你们住哪儿?”
祁然立时应道:“梁公子,可随我来。”
玄渊将白玘安然无恙送回客栈后,才总算了结了今夜的差事。天光将要破开云层,玄渊望了望天边,索性在碧虚郡的境内闲逛起来。
白玘在客栈醒来时,意识缓了许久才清醒。
祁然正端坐在一旁抱着云水剑调息,察觉到动静后他便立时起身照看白玘,问:“阿玘,你感觉怎么样?”
白玘轻声应道:“还好,灵力已经恢复了些。”
“那就好。”祁然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白玘起身简单运转了一□□内的灵力,那股流转的力量逐渐充盈,让她的神识清澈了很多。
“今日我们必须在碧虚郡内仔细探查一番,哪怕是将此地翻个底朝天,我也要找到虞羡。”白玘的语气坚定。
“好,我们一定会找到的,”祁然应道,转而又问,“要叫上慕公子吗?”
虞羡此时的境况必然不妙,慕意的状态也是尽量在强撑着。白玘有些纠结……可是转念一想,虞羡也应当希望能立即见到慕意的吧,就像慕意只盼着见她最后一面。
“我们先去慕家。”白玘决定后说道。
慕意一直在家中等待着白玘的消息,没敢再随意行动。再见到白玘时,他仿佛看到了一丝曙光。
“不用带人手,只你一人跟我们去寻便好,”白玘叮嘱道,“跟慕家主就说,你今日要带我们在碧虚郡逛逛。”
“好。”慕意什么也没有多问,径直就跟白玘二人出了门。
碧虚郡在郡县中并不算太大,除了一座城,下辖只有两个镇子。白玘有了大致的方向后,寻找起来便没有多难。
白玘要探查的路线正是虞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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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事那日所游玩的,一下午的时间,足以让她复刻当日的场景。
白日的水凉街上熙熙攘攘,很是热闹。白玘发觉,尽管夜晚的碧虚郡妖气四溢,却对这里百姓的生活没有任何影响……难道这些妖物都是食素的吗?
虽然白玘想到了这一点,可此时她也无暇分神去顾及,只得先朝着一条线索寻下去。
“虞羡那日出门,先是去逛了逛南市,不过她没有挑中心仪的花,便又逛到了水凉街上。”白玘一步步回忆着。
慕意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白玘,低声问道:“白姑娘……你是如何得知?”
“是梅香的记忆,留在了太初观中,”白玘编了一个理由,“那日,是梅香陪着虞羡出门的。”
“原来如此!”慕意顿时明了。
南市里除了有些随着山花进城的一些精灵,并没有其他异象。白玘一行人迅速游览了一遍,转道就来了水凉街。
白玘记得虞羡和梅香曾在卖纸鸢的摊子旁逗留了许久,亦未买到想要的款式。这里的纸鸢看起来也是再平常不过,白玘扫了几眼后果断结束了这里的探查。
白玘将探查的重点放在了折柳书铺——这是梅香记忆中,虞羡第一次察觉到危险的地方。
“从前我和阿羡常来这间书铺寻书,这间书铺所售的书册,纸张用的都是最好的,遇水也不容易腐烂。”慕意说道。
白玘一遍观察着这间书铺,一边随手拿起几本书籍翻看着。
“这里的书籍,种类倒是颇多。”祁然四处看了一眼说。
“嗯,不论是考学需要看的经书,还是闲暇时阅览的杂书,这里几乎都有。”慕意介绍着。
“连那种志怪异闻,记载了奇门异术的书册也有吗?”白玘意有所指,想来虞羡书房中的书大多都是从这儿买来的。
“……没错,碧虚郡毕竟是小地方,书籍的禁令没有太严。虞大人知道阿羡喜好这些,便没有管制太多。”慕意此时心中有些杂乱。
事已至此,他也无法再论说这事是好还是不好。
书铺中依然有信纸在售,白玘拿了一叠一模一样的信纸在手中,透着日光看了看。
“虞羡买了一叠信纸,准备写信给你,不过还没来得及。”白玘看向慕意,平静地说。
慕意的面上泛起一丝苦痛的神色,旋即又被他尽力压了下去,他有些迟缓地开口:“之前阿羡寄给我的每封信我都存下来了。”
“我一定会让你们再见一面的。”白玘笑了笑,小声对慕意承诺道。
折柳书铺的规模并不太大,所有书籍过一遍眼,白玘也没有发觉藏在其中的异常。
这里只有两个伙计在看铺子,一个是结账的,另一个是整理书册的。祁然用灵力悄然试探了一番,亦没有结果,只好朝白玘轻微地摇了摇头。
停留许久后,白玘忽然想起虞羡说的话,冷不丁问向祁然:“等等,祁然,你有没有……听见水声?”
“啊?”祁然握紧云水剑,有些不明所以发出了疑问。
12.献祭
冲天的火光在山顶的祭台燃起,祭台下是成千上万跪拜的黎民。哀嚎声传遍了山野,似乎是在等待某种极刑。
“救救我们……救救我们……”那些人们连声祈求道。
“你不是神女吗?你的存在不就是为了拯救天下苍生吗?你还在犹豫什么?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去死吗!”人群中传来犀利刺耳的声音。
被称作神女的女孩站在祭台之上平静地审视着他们,没有回应。
“是啊,‘死’对你来说算得了什么?”又有人吼道,“……一场长眠过后,你又将获得新生!”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我们就能活下去!”说话的人涕泗横流,双目变得猩红。
可笑,明明早就知道了结局,心里还是会感觉到刺痛。女孩的鼻腔里泛起酸楚,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悲不喜。
“你们很想活下去,是吗?”
“谁不想活下去?谁愿意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
“可若死的是你,人们会知道你是为了天下苍生,为了百姓福祉!你将会受到万世敬仰,供养你的宫观会香火不断!”
越来越多的人释放着心底的恐惧和怨气,局面逐渐紧张起来。
喂,住口吧!亲手把人推向祭台,话还要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白玘意识到这是梦境之后,忍不住狠狠唾骂。
可惜这些失了心的人根本听不到。
“好,我答应你们……我将以此身为祭,换诸位保全性命。”
神女话音刚落,祭台上那些原本低垂的锁链猛然被拉扯起来,在青铜柱上碰撞出激烈的声响。女孩被吊起悬在半空中,烈焰随风呼啸而来,迅速焚烧着她的肌肤和裙摆。
祭台下的人们噙着泪光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情景,亲眼目睹这一场盛大的献祭。
……难道非得这样吗?白玘有些不解,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吧?她想要阻止这一切,却发现这是个触碰不到的梦,只能任由一切发生。
白玘从人群中向神女看去,忽然有些难过。那个被火焰侵袭的单薄的身形,看起来是那么的苍白。
女孩的灵力在迅速地消散,她在这场献祭中没有任何挣扎,那些短暂凝滞在祭台上方的银白光辉,随着风逐渐四散开去。
“是神的力量!是神的力量啊!”祭台下传来阵阵惊呼。
那些人们感叹着,兴奋到近乎癫狂。有人高抬双臂,像是要触碰神明;有人狂奔到女孩近前,踏入燎天的火焰。
人群彻底躁动起来,他们疯了似的冲向祭台,却在触碰到烈焰后的瞬间化为焦黑的人形。
都疯了吗……停下!快停下!白玘伸出手想要拦住冲过的人群,然而转眼间那些人就从她的身旁穿过,仿佛没有感受到任何阻力。
白玘远远望向那个摇摇欲坠的白色身形,寒意袭遍全身。
那些曾经屈服于力量,祈求得到神明庇护的人们,此刻仿佛长出了青面獠牙,想要啃食神明残存的骨血。那些消散的灵力对他们而言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使他们发狂,使他们疯魔。
女孩轻轻扯出一个苦涩的笑,泪水不自觉地从眼角滑落。
很痛吧……白玘忍不住去感受女孩的情绪,心脏近乎要被撕裂。
这场献祭从一开始就注定无人生还……她谁也救不了!
白玘骤然看清眼前的局面,下意识地去捂住自己的心口。巨大的无力感裹挟而来,疼痛感千倍万倍地涌出,她陷在这个这个梦境中,怎么都无法醒来。
现在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夜深。
白玘和祁然在大堂简单用了饭,不时注意着来往客栈的人。这些人有打尖儿的,也有住店的,一切都很寻常。百姓的生活井然有序,这也正是白玘疑惑的地方。
难道他们完全不知道妖的存在吗?
“很怪。”白玘咬着筷子,吐出两个字。
“嗯?”祁然淡然地夹起一根竹笋送进嘴里,示意白玘接着说下去。
“就是邪门的很啊,”白玘放下筷子,小声说道:“和追夜的反应完全不同,这里的百姓似乎完全感觉不到危险。而且,你不是说碧虚郡恐有大劫吗?”
“妖气过浓,杀气过重,是大劫之兆。”祁然起先路过碧虚郡的时候就感受到了,现下仍然没有改变自己的判断。
“难道这大劫只针对碧虚郡境内的妖怪?”白玘不免发出疑问。
祁然吃得差不多,便放下了碗筷,不紧不慢地说:“若有妖物在此地作祟,很难说不会伤及无辜。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保证百姓的安全。”
“嗯,说得在理。”白玘表示赞同,埋头又扒拉了两口饭。
“或许我们可以问问生活在这里的百姓,打听一些奇闻怪事。”祁然忽然建议道。
“你准备怎么问?如果直言问了,会不会打草惊蛇?”白玘心中一直想的是小心行事。
正纠结着,祁然已经招呼了个店小二过来。
“客官,您有何吩咐?”
“请问你知道这附近哪里会有妖物经常出没吗?”祁然说起话来也不打草稿,“我们是外地来的捉妖师,途径贵地,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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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练一番。”
白玘瞪大了双眼,继而转头对店小二扯出一个标准的微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个正经的捉妖师。
“哟,原来是两位仙师,失敬失敬!”店小二格外地客气,“最近啊,是有不少妖怪的传闻。不过,大家只当是饭后谈笑的乐子。若说妖物横行的地方,那大概就属十里外的无界镇了。”
“无界镇?”白玘下意识重复了一遍。
“没错,”店小二接着说道,“大祭司已经在无界镇的无名山头布好法阵,就等着那些妖物自投罗网了。”
祁然顿时了然,原来是在无界镇的山头。
“多谢告知。”祁然点头道谢。
“别客气,有事您再叫我。”店小二行了礼,转身去忙手中的活计。
“无界镇是个可去之地。”等店小二走远后,祁然看向白玘说道。
“等结束了虞府的探查,我们就去那走一遭。”白玘也深感认同。
今夜是月夜,并且……是满月。
皓月当空之时,碧虚郡已经完全归于寂静。水凉街上的大小商铺和客栈都闭了门,连灯火也熄得极其早。街道之上空荡荡,偶尔有风吹过,掀起微弱的沙尘声。
白玘的房间选在了临街的位置,虽然店家多次叮嘱夜晚不要开窗,但是白玘和祁然依然没有照做。
“你说,会有妖怪走在大道上吗?”白玘看向窗外思索,问向身旁的祁然。
“我怎么觉得,这大道像是专为那些妖怪留的呢?”祁然换了个思路,忽觉事情变得复杂起来。
祁然一语点醒白玘,这不是没有可能。
“走吧,出去瞧瞧。”白玘提议。
祁然身手敏捷,翻过窗就从二楼跃了下去,落地十分平稳。白玘最后出去的时候关上了窗,轻手轻脚的样子像极了爬上屋檐的猫。
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近了后才听清是一群妖怪在嬉闹谈笑。祁然给自己和白玘贴上了一个叶子符,这种叶子符能暂时隐去他们俩身上的气息,让妖怪难以察觉到存在。
“今夜的满月,会让妖怪们妖力大增。”祁然看向夜空中的那轮圆月,预感会有不小的麻烦。
“打不过的话就跑,见机行事。”白玘说得很诚恳,她显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
“好,”祁然忽然轻笑出了声,“这个简单。”
白玘从袖中拿出了法器山寻,唤醒了它的法力,沉声命令道:“山寻,先去探一探!”
山寻得到主人的指令,立即抽离了一部分灵力前往妖怪的近前探查。
13.重逢
“……阿玘。”
“阿玘,快醒醒!”
“白玘!”
祁然试着用灵力唤醒白玘。
白玘进入幻境不过须臾,但她深陷其中却觉得经历了半日之久,幻境之真实,仿佛她曾经历过一般。
睁开眼时,法阵依然在她的视线内闪着极强的金光。她有些后怕地扶着祁然,许久才缓过劲来。
“阿玘,你被这法阵影响了。”祁然用灵力提醒着。
“你没有被幻境影响吗?”白玘察觉到不对。
“没有,”祁然摇了摇头,问,“你看见了什么?”
白玘努力想要回忆起刚才所见的景象,却发现脑海中的画面越发的模糊。
“一个神女被献祭的画面……跟法阵很像……她被吊在青铜柱的中央……”白玘看向法阵中的虞羡,将碎片似的画面拼凑起来,说,“就像……前世一样。”
“……前世?”祁然一时无言,但直觉告诉他这个法阵不容小觑。
“暂且不管幻境如何,我们先救虞羡。”白玘果断将思绪重新放在了眼前最重要的这件事上。
“好!”祁然的云水剑已然出鞘,正等待着他的召唤。
“这法阵借助碧虚湖湖水之势,形成了天然的屏障巩固结界。我们需要找到关键的阵眼,将它一举击溃。”白玘仔细观察着法阵,分析道。
“破解水系术法,我还是有些胜算的。只不过……这破阵的动静会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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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甚清楚。”祁然皱了皱眉说。
“无妨,此时正是深夜,应当不会有太多人能看到这场异动。”白玘考量片刻后说。
“好,那我开始了。”祁然先让白玘有了个心理准备。
此前祁然展现的灵力至多只有三成,而现在,他挥动云水剑劈开的浪足以搅动整片碧虚湖。白玘一边惊叹祁然的修为之强,一边庆幸他从一开始便是与自己为友的。
碧虚湖在灵力与法阵的对峙下波涛翻涌,天宝七星船在湖面上难以保持平衡,整艘船都晃得厉害。
“他们找到了。”越璎扶着栏杆,对一旁的慕意说道。
“现在只祈求他们能够平安归来。”慕意忍着眩晕,竭力支撑着身体。
14.梦境
“妖?”白玘尝试着去推测。
假设虞羡是妖,那么她从小钻研的术法,或许原本就有灵力加持。碧虚郡的人们对虞羡多有忌惮,甚至担心会有虞羡化作的怨灵恶意报复……很有可能是这里的百姓早就怀疑虞羡的真实身份。
人们向来惧怕“妖”这种能够控制他们心魂的存在,修道之人更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如果虞羡真的是妖,那么她的死就不一定是被报复,还有一种可能,”白玘看向躺在床上的虞羡,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她是被仙门或者是捉妖师除去的,这样的手段,从另一方看来,反倒是对碧虚郡的正义之举。”
“这……”越璎也无法确定自己该站在什么立场,说,“据我所知,碧虚郡的郡守大人,似乎对女儿的失踪并没有太过激的反应。也许他早就知晓虞羡的身份,却从来没有表明过态度。在这十几年,他将虞羡保护的很好,可若是让他在女儿和全郡的百姓之间做个选择,他还是会选择百姓。”
“没错,虞大人素有贤名,是个勤政爱民的好官。他绝不会因为一个妖,而让全郡的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这有违人间的道义。”白玘忽然想通了在虞府的所见所闻。
白玘作为神官,从现世起就是天生地养的。虽然她没有人间所谓的“家”,也从来没有感知过亲情这种东西,但她在祈神树下见过太多承载亲情的祈愿。她知道这是一种藏于人们血液里的羁绊,除非身死魂销,否则绝无可能磨灭。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虞大人在安排虞羡的安魂礼时如此平静,虞羡既作为妖,那么此生和虞家所联系的亲情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淡薄。
“听起来有些悲哀,妖的身份注定维持不了与人类的亲情,这是灵力带给虞羡的无法避免的结局。”越璎的言语之中生出一些同情。
“她不会感到孤单,因为还有慕意。他们的姻缘线牵在了这一世,只要他们二人愿意,甚至可以生生世世在一起。”白玘的语气忽地开朗起来。
如果说起初白玘想要帮助慕意是为了查探灵元的下落,再后来则是为了恢复灵力去实现他的祈愿,无一不是有自己的考量,那么如今她想要帮助虞羡,则是希望她有一个好的结局。
这是白玘见虞羡的第一面,虽不曾真真切切地与虞羡相处过,但白玘这几日却从她曾经生活过的痕迹中、慕意对她的态度中以及梅香的记忆中,感觉到虞羡是一个十分良善的且认真生活的女孩。
灵力是天生的,缘分也是天定的。她不该落的一个孤魂野鬼的下场,如果非要给这份羁绊下一个定义,白玘想,那么这可以作为一个神明的偏爱。
这是作为祈神山的山神,所拥有的权力。
“他们回来了。”越璎察觉到屋外的动静,悄声说道。
祁然和慕意是翻窗进来的,为了不惊扰其他的住客,两人的动作极轻。
“拿到了吗?”白玘询问道。
“在这。”慕意小心地从木盒中拿出虞羡的长命灯,将它放了虞羡身旁的柜子上。
长命灯没有蒙尘,但也没有被动过的痕迹。白玘总归放了心,这一缕残魂对于虞羡的复生至关重要。
“好,慕意,过了今夜,不要忘记你最初的祈愿。”白玘的神色有些淡然,但语气却十分郑重。
慕意愣了愣,缓过神来后只是答应着,说:“嗯,我绝不会忘的。”
“祁然,用云水剑替我护阵。”白玘再一次请求道。
“好,我会时刻注意的。”祁然释出云水剑,警觉地试探着周遭的一切。
祈愿之力让白玘的灵力恢复了不少,此时将这缕残魂重新注入虞羡的身体,对白玘来说是小事一桩。但她仍然不敢有一丝的大意,她要的——是万无一失。
白玘召出法器山寻,山寻感知到主人的指令,立即在虞羡的身下设下一个阵法。阵法的金光勾勒出纷繁复杂的线条,与当初慕意在太初观画下的符箓极为相似。
彼时慕意的目的是招魂,而现在白玘想要的,是复魂。
残魂归于原主,也需要灵力的指引,方才不至于迷失,而山寻便是指引这缕残魂回归到虞羡身体里的最佳助力。
白玘轻轻绕动指尖,将虞羡的残魂从长命灯中抽离出来,这缕魂魄经由山寻的法阵指引,悉数进入了虞羡的身体。虞羡的神识短暂地恢复了一瞬,继而又沉寂下去。
整个过程十分顺畅,白玘的长舒了一口气。
“白姑娘,阿羡这样会醒来吗?”慕意明知这种可能极小,仍是心存侥幸地问了一句。
“人有三魂七魄,现如今虞羡只存了一缕。不过不必担心,只要我们找回虞羡被分离出去的魂魄,她就一定会醒过来。”白玘笃定的语气给慕意增添了不少希望。
“这世上果真有怜悯世人的神明……白姑娘,谢谢你。”慕意的眼中酸涩,不知该如何表达心中的谢意,只是见了先前的情景,自觉地跪在白玘的近前。
“神明自在人心,如果要谢的话,就谢谢自己的诚心吧。”这时,白玘也不再劝阻慕意所行的礼。
她既受了这一礼,就会实现他心中不敢奢望的祈愿。
“天快亮了,这几日连轴转了许久,我们各自回房休息吧,我让山寻守着虞羡。”白玘终于难得地笑了笑。
“好,阿玘,我陪你。”越璎也展开笑颜。
“明天我们要好好吃一顿,庆祝一番。”祁然也说起了轻松的话语。
“好,我请客!”慕意也笑着说。
这是白玘来到下界后,睡的第一个安稳觉。虽说神官不常需要睡眠,但是她们仍然需要休息。尤其是灵力消耗太多的时候,更要一段静心的时间来恢复。
在祈神山的时候,白玘受祈神树的滋养,几乎很少会做梦。作为神官,一般出现在她的梦境里的场景,都是被预知的事情。这种梦境,究其实质,其实就是一种公务。
而这次在下界,这个夜里,白玘罕见地做梦了。无关公务,与此前在碧虚湖底陷入的幻境亦有不同。因为这一次,她梦到了那个几次三番遇见的同僚——幽都府君,玄渊。
在这个梦里,无妄渊的画面重现在白玘的神识中。
这条连结幽都府和外界的冥水,随月升起,是一处真正的隔天绝地之所。白玘不止一次站在无妄渊的岸边,看夜空中那轮巨大的圆月倒映在冥水中。
从这里可以清晰地看见月神殿的轮廓,白玘仿佛能看见神殿中的神官在看下界热闹的样子。师尊必然是不在神殿中的,此时她也不知在哪处逍遥,白玘甚至有些想念她。
祈神山和幽都府都是月神殿的下辖,但二者却有很大的不同。祈神山的神官将来都是要去月神殿履职的,而幽都府的神官却可自由选择去处,且幽都府无需向月神殿述职,关系其实是相对疏远的。
这也是幽都府君敢对月神殿不敬的原因之一。
白玘不像是梦到了玄渊,更像是在神识中见到了玄渊。
白玘依旧站在无妄渊的对岸,看向逐渐打开的幽都府的大门。这一次她并没有向幽都府传话,也没有在看见玄渊的那一刻晕倒过去。
她就站在岸边,静静地看着玄渊离她越来越近。
玄渊的神色不似在幽都府的公堂之上看起来那般冷漠无情,随意半束的发贴着他脸部的线条,倒是显得他柔和了几分。
玄渊乘着冥水底升起的小舟,缓缓渡到对岸来。月光照亮了他清澈的眼眸,白玘看向他,心莫名地定了定,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平静。
她似乎不认识眼前的玄渊,又好像很久之前就见过他。
小舟停靠在白玘的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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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渊见到白玘的第一句话,是问她:“你是谁?”
白玘的心猛地震颤了一下,不是因为被玄渊牵住了心神,而是有些猝不及防地被这句话吓到了。
在这个梦境中,玄渊不认识她。
“我叫白玘,是祈神山的山神。”白玘重新介绍了自己。
“我是玄渊,是幽都府的府君,”玄渊了解后点点头,又问,“你为何会来此?”
“我来过这里很多次,不过每次都是为了公务有求于幽都府,而现在,我在自己的梦境里。”白玘如实说道,她此时虽无法在梦中醒来,但她能够清楚地意识到,这就是梦。
“梦?是你的梦唤我来此。”玄渊分析着此情此景。
眼前的人一点也不像白玘所认识的玄渊,他既不冷酷,也不张扬。他仿佛像水一样,无色无味,空有形状。
“嗯,或许是这样。”白玘也无法过多解释。
玄渊沉默了片刻,他抬头看了看夜空之中的那轮月亮,忽而对白玘发起邀请,笑着说:“你愿意与我共乘这小舟,赏一赏这轮圆月吗?”
“好啊。”白玘似乎无法拒绝。
两个形单影只的人就这样并肩站在了一起,月光散落在他们俩的身上,他们身后的影子紧紧靠在一起,映在冥水之中。
他们一起看向月神殿的方向,许久都没有说话,时间似乎在此刻凝固住了,不再流淌。
“月神之力会让我们不由自主地被月亮所吸引,你会陷入其中,无法自拔吗?”玄渊收回目光,转而看向白玘。
“嗯?月亮本身就是很美好的事物,沉醉于此,倒也没有什么不好。”白玘回过神来轻轻地笑了笑。
“那如果她是人呢?这种致命的吸引力,究竟是真心,还是操控?”玄渊的眉间闪过一丝苦恼。
白玘一时愣住,不知该如何回答。
如果说月神,也就是她的师父,掌握着这种力量的神明,可以借助月神之力随意操控她的神识。那么白玘早就习惯了,她向来感受到的不是真心,而是鞭策。
师父总会在白玘修行懈怠的时候,操控她的神识继而恐吓她。如果不好好修行,只能成为被强者所操控的傀儡,沦为任人践踏的玩物。
白玘就是在这样的鞭策下,成为新一任的祈神山山神。那种沉沦,带给她的,是求生的欲望,是向上生长的力量。
但若这种吸引力来自其他人,白玘却从未设想过。
“神力强大的人天然会对弱者产生某种吸引力,这不一定是操控,但也说不上是真心,”白玘深思后说道,“力量有时是无意识的。”
“是啊,神力是天生的,终究有强有弱,这是很难改变的,就像宿命一样。”玄渊突然释怀道。
白玘想反驳,却没有立即说出口来。
“阿玘,你有被月神之力操控过吗?”玄渊又问道。
“有啊,经常。”白玘无所谓地笑了笑。
“就像现在这样?”玄渊望向白玘,细细地观察着。
白玘心中一惊,神识还未察觉,身体就已经晕了过去。她无法清醒,却能够意识到自己倒在玄渊的怀中。
为什么会这样?梦总是毫无逻辑的,但白玘却妄图在梦境中寻找到蛛丝马迹。
“阿玘,你这七百年从未下过祈神山吗?”玄渊抱着她喃喃道。
“下界哪里值得你这样?”
他的声音很轻,却在无妄渊上荡起了层层涟漪。
白玘猛然惊觉,玄渊是不是在哪里也对自己说过类似的话?神识逐渐不受控制,梦境也越来越模糊。白玘想要问清楚,口中的话将要说出却被堵住。
灵力似乎消耗殆尽了。
白玘却真切地感知到,玄渊在无妄渊之上,轻轻地吻了她,将自己的灵力注入了她的身体。
15.无界
白玘和祁然在大堂简单用了饭,不时注意着来往客栈的人。这些人有打尖儿的,也有住店的,一切都很寻常。百姓的生活井然有序,这也正是白玘疑惑的地方。
难道他们完全不知道妖的存在吗?
“很怪。”白玘咬着筷子,吐出两个字。
“嗯?”祁然淡然地夹起一根竹笋送进嘴里,示意白玘接着说下去。
“就是邪门的很啊,”白玘放下筷子,小声说道:“和追夜的反应完全不同,这里的百姓似乎完全感觉不到危险。而且,你不是说碧虚郡恐有大劫吗?”
“妖气过浓,杀气过重,是大劫之兆。”祁然起先路过碧虚郡的时候就感受到了,现下仍然没有改变自己的判断。
“难道这大劫只针对碧虚郡境内的妖怪?”白玘不免发出疑问。
祁然吃得差不多,便放下了碗筷,不紧不慢地说:“若有妖物在此地作祟,很难说不会伤及无辜。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保证百姓的安全。”
“嗯,说得在理。”白玘表示赞同,埋头又扒拉了两口饭。
“或许我们可以问问生活在这里的百姓,打听一些奇闻怪事。”祁然忽然建议道。
“你准备怎么问?如果直言问了,会不会打草惊蛇?”白玘心中一直想的是小心行事。
正纠结着,祁然已经招呼了个店小二过来。
“客官,您有何吩咐?”
“请问你知道这附近哪里会有妖物经常出没吗?”祁然说起话来也不打草稿,“我们是外地来的捉妖师,途径贵地,想要历练一番。”
白玘瞪大了双眼,继而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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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店小二扯出一个标准的微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个正经的捉妖师。
“哟,原来是两位仙师,失敬失敬!”店小二格外地客气,“最近啊,是有不少妖怪的传闻。不过,大家只当是饭后谈笑的乐子。若说妖物横行的地方,那大概就属十里外的无界镇了。”
“无界镇?”白玘下意识重复了一遍。
“没错,”店小二接着说道,“大祭司已经在无界镇的无名山头布好法阵,就等着那些妖物自投罗网了。”
祁然顿时了然,原来是在无界镇的山头。
“多谢告知。”祁然点头道谢。
“别客气,有事您再叫我。”店小二行了礼,转身去忙手中的活计。
“无界镇是个可去之地。”等店小二走远后,祁然看向白玘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