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洵夏》 第8章 他戴了别人送的红绳 一旦被打发给法务部,林予夏就知道今天白忙活了。 果然,陈经理的意思很明确,盛樾在这件事情上没有过错,他们不会承担任何赔偿责任。 她想要让盛樾跳出这个是非对错这个层面,从公司大局来衡量得失。但这种事情,法务部做不了主,能做主的只有费洵。 离开盛樾集团的大楼时,已是晌午。 烈日当空,晒得林予夏有点蔫巴。 也不是没料到费洵这人不好说话,但没想到这家伙这么不近人情,连五分钟的说话机会都不给。 林予夏想到了她哥,如果通过沈砚,起码能让费洵坐下来听她讲话。 但她不会这么做。 因为她一直在沈砚面前强调自己不小了,如果求他出马,那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她长长叹了口气,掏出手机准备跟李律师反馈一下情况,沈砚的电话先打了进来。 “哥。”她甜甜地叫了一声。 “最近在忙什么?都没见你主动联系我。” “没忙什么,”林予夏笑着,脚尖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哥,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沈砚的声音放轻,放缓,听起来无比温柔:“快让我听听,我家小予有什么好消息。” “我找到工作了。” “哦?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至少让我跟招聘单位打声招呼……” “哥哥~~”林予夏尾音里带着波浪,电话那头立马闭了嘴。 “劳动合同都签完了,我今天都上岗了,哥哥你就别瞎操心了。” “好好好,是哥哥唠叨了。” 沈砚默了默,又问:“是什么工作?在哪儿上班?” 林予夏故意卖起关子来:“哥,要不中午一起吃饭吧?我就在你公司附近。” 价格逆天的会员制法式餐厅,顾客向来十分稀少,但沈砚是这里的常客。 林予夏挑了个靠窗的角落,跟沈砚相对而坐。 沈砚按照林予夏的偏好点了餐,这才笑眯眯地看着她,颇有耐心地问: “这下可以告诉我,找到什么工作了吧?” 林予夏偏要吊她哥的胃口,“不急不急。” 她从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推到沈砚面前:“哥,这是我在国外给你买的礼物,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好端端的买什么礼物。”沈砚嘴上这么说,眼神却亮晶晶的,满是期待。 他打开礼盒,只见黑丝绒衬布里,躺着一款男士百达翡丽。 这是林予夏第一次送哥哥正经礼物,她紧张地瞧着沈砚的神色,说: “我没花家里的钱,这是我用自己打工赚来的钱买的。买不起限量款,只能买个普通版的。哥,你喜欢吗?” 沈砚垂首盯着手表,许久没动。 睫毛挡住了瞳仁,林予夏看不见男人的眼睛,却看见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 好半晌,他才缓缓抬起头来,眼眶有些莹润:“傻瓜,你是林家大小姐,到国外是去念书的,谁让你打工挣这辛苦钱。” 林予夏低头笑了笑,她才不是什么大小姐咧,她不打工连生活费都堪忧。 但这种破事没必要让哥哥知道,她若无其事地说:“在国外打工赚钱挺容易的。” 沈砚心疼地揉了揉林予夏的头发:“这礼物,哥哥很喜欢,特别特别喜欢,今后会一直戴着。” 林予夏这才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 “喜欢就好,哥,我给你戴上。” “好。”沈砚朝她伸出左手。 白皙而骨感的手腕上,正躺着一块价值连城的古董表。 林予夏朝沈砚俏皮地眨了眨眼睛:“真的要把这么贵的表摘了,换我这块不值钱的?” 沈砚:“胡说,小予送我的东西,才是无价之宝。” 林予夏心里美滋滋的,摘了沈砚的古董表,随即看见了压在表带下的……一根红绳? 笑容渐渐走样,林予夏假装随意地问: “哥,这是谁送的呀?” 沈砚瞟了眼,说:“还能有谁,就你上回见过的那个小田。” 那个性感的红衣女,林予夏记得的。 自打见过她之后,林予夏每天都在自欺欺人地想,也许她哥只是跟那人随便玩玩,过几天就散了。 但眼下,他带了那人送的红绳,是不是就意味,他们不只是玩玩而已呢? 沈砚见林予夏愣了神,又说:“一根普通绳子而已,没别的含义。” 欲盖弥彰。有没有特殊含义,林予夏能不清楚吗? 十八岁那年,她也给他亲手编了一条同样的红绳。 只不过,她来不及表白,来不及将红绳缠上沈砚的手腕,就被家里送出国了。 林予夏强行把自己从不堪回首的记忆中抽离,迅速给沈砚戴好手表。 沈砚抽回左手,翻来覆去地反复欣赏:“好看,大小也合适。” 林予夏没头没脑地问了句:“哥,你会一直戴着吗?” 自己也不知道,问的是这表,还是这红绳。 沈砚自然而然地回答:“那当然啊,我会一直戴着,永远戴着。” 服务员过来上菜,两人开始用餐。 沈砚将牛扒切成一小块一小块,放到林予夏面前。 她送了一块牛肉入口,似乎没有记忆中好吃。 “哥,我找了份实习律师的工作,在众城。” 沈砚:“众城?挺好的,回头我……” 林予夏搁下刀叉,面露不悦:“哥,你不要找熟人关照我,我可以凭自己的本事在所里站稳脚跟。” 沈砚笑道:“哥当然相信你的能力。入学第一年就修完了本科学分,四年修完了本硕博的课程,还拿了经济学、法学双学位。 “哥哪敢质疑你,哥关心你还来不及。” “反正……工作事情不要你插手……” 林予夏低着头,撒气似的,把盘里的牛肉粒拨来拨去。 为什么沈砚就不能把这些关心用在别的地方呢? 但凡他换个角度,不把她当成妹妹,哪怕把她当成普通人,是不是也能意识到,给他送手表意味着什么? 吃完饭,坐上车,沈砚看了眼异常安静的林予夏,忍不住问: “怎么不说话?中午的饭菜不合胃口?” 林予夏强颜欢笑:“不是啊,挺好吃的,我吃太饱了,犯困。” 沈砚闻言,从后排座上取了一件外套,搭在林予夏身上:“路上还有半小时,你刚好可以睡一会儿。” 林予夏便真的闭上眼睛装睡,其实满脑子都是红绳,根本睡不着。 沈砚降低车速,把车子开得很稳。 放在中控台的手机忽然嗡嗡地震动了起来,沈砚扫了眼,把手机扣过去,没接。 林予夏从眼缝里看见了,来电显示是“亲爱的”。 亲爱的…… 原来他俩的关系已经亲密如斯。 第9章 你和沈砚什么关系? 这个备注,其实某天小田趁着沈砚熟睡时,偷偷改的。 沈砚后来发现了,也懒得改回去,反正过不了多久,这个号码就会从他的通讯录里消失。 然而这些事情,林予夏是不会知道的。 下午,人事部给林予夏安排了办公卡位,又向同事们介绍了她,她也很快投入了忙碌的工作。 回到家的时候,家里已经开餐了。 姜岚热情招呼道:“夏夏回来啦?哎哟,我还以为你今晚不回来吃呢,没等你,别介意啊。” 又忙不迭地招呼佣人再添一双碗筷。 林予夏又不是头一回被他们无视,说真的,她一点也不介意,也一点都不奢望融入这个家庭。 “姜阿姨,别忙活了。”林予夏转身上楼。 林父有点看不惯了:“林予夏,吃个饭还要你阿姨一请再请?” 为了避免纷争,林予夏洗了手,上了餐桌。 林晗晗给林父倒了一杯酒,说: “爸,女儿今天第一天上班,跟同事们相处得很开心,让爸爸为女儿费心了。” 林父喝了口酒,欣慰地说:“晗晗真是长大了,知道心疼爸爸了。一个财务总监而已,谈不上费心,只要你高兴就行。” 今早出门的时候还没听说林晗晗要上班,晚上回来,她就跟同事们相处愉快了? 那显然是靠父亲的面子,走了个后门嘛。 林予夏在心里冷笑,搞不懂这种事情为什么要喝酒庆祝。 她沉默地扒着饭,林晗晗似乎虚荣心没得到满足,问道:“姐,你今天的工作顺利吗?” 呵呵,被主任派出去收拾烂摊子,被有权有势的总裁客气地“撵”出办公室,被对家法务经理瞧不起…… 林予夏回忆着白天的经历,笑着抬起头,说:“诸事顺利。” 她没必要在家人面前表现出委屈,因为她很清楚,父亲不会扶她起来,那对恶毒的母女更是会趁机跺上几脚。 林晗晗扫了眼林予夏身上做工平平的西服,故意寒酸她: “既然出去工作了,那应该准备几身得体的行头才是。姐,你这么穿恐怕不合适吧?” 姜岚从不敢在林慕恒面前谈钱,生怕林予夏把克扣生活费的事捅出去。林晗晗倒好,哪壶不开提哪壶。 林予夏笑着看向自己这个脑子不太灵光的妹妹,顺话搭话地跟她爸说:“爸,我最近手头有点紧。” 林慕恒正喝汤,听到这,搁下汤匙想了想: “唔……走入社会了,每个月五万块是有点少了,阿岚啊,今后每个月给小夏十万块零用钱吧。” 隔着一张餐桌,林予夏看见姜岚脸上的笑容逐渐崩坏,林晗晗更是气得鼻子都歪了。 姜岚笑着挽了挽林父的胳膊:“我刚想跟你提这事儿呢,倒被你先说了。夏夏啊,阿姨明天就给你转钱哦。” 林予夏客气地说:“谢谢爸爸,谢谢姜阿姨。” 虽然她知道,这压根就是一笔无法兑现的空头支票,但能让姜岚母女气上一阵子了,就够了。 * 第二天,林予夏刚到律所,就被吴主任叫到办公室去了。 吴主任跟她爸年纪相当,发了福,一身肉。 他一改昨日见面时的威严,笑得跟弥勒佛似的。 “小林啊,昨天事发突然,都没跟你坐下来聊两句,就把你派出去了,你不要介意啊,来,喝口茶。” 林予夏不动声色地说着“谢谢”,心里却纳闷,干嘛忽然对她这么客气。 吴主任跟她东拉西扯了几分钟,总算步入正题:“小林律师啊,沈砚是你什么人啊?” 原来是因为这个。看来她哥终究是放心不下,还是托人打了招呼。 林予夏也不避讳:“他是我哥。” 吴主任愣了愣:“表哥吗?” 林予夏轻轻摩挲着手里的茶杯:“不是,就是从小认识的哥哥。” 吴主任长长的“哦”了一声,藏在肉缝里的眼珠子转了转,心下琢磨着:不是表亲,也不是堂亲,却要叫哥,那多半是那种关系了。 他笑容可掬:“林律师你也真是的,怎么不早点跟我说你认识沈总,那样的话,我也好给你安排更轻松的工作。” 林予夏:“吴主任,您对我一视同仁就好,不需要给我特别关照。” “那哪行啊,沈公子的面子我们还是要给的。”吴主任笑着搓了搓手。 “昨天那个案子你先不要做了,对了,你有没有喜欢的业务方向?我帮你安排。” 林予夏搁下茶杯,微笑着说:“我昨天刚接手韩雪娟的案子,当事人也见了,委托手续也办了,不如让我跟完这个案子吧。” “可这个案子……”吴主任欲言又止。 这案子棘手,钱少,当事人还难伺候,干的都是吃力不讨好的活儿。 林予夏:“您昨天不是说,这类案件我在国外接触得少,应该弥补一下这方面的短板么。” 吴主任见林予夏坚持,也就不再反驳,说了几句客套话,放林予夏回去工作了。 林予夏回到工位,正打算跟李律师商讨一下方案,就见她拎着包,急匆匆地往外走。 “李律师。”林予夏叫住她。 李律师脚步不停:“小林啊,我赶着去开庭,有事晚点再说吧。”话没说完,人已经跑远了。 其实哪有什么庭,一分钟前,李律师接到楼下保安通风报信,说韩大妈又来了,正准备上电梯。 李律师被这个不讲道理的客户折腾怕了,宁可开溜。 林予夏去茶水间冲咖啡,隔着一扇门,清晰地听见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 “我要找李律师!让她出来见我!” 前台耐心地解释:“韩女士,李律师刚好出去了,不如您改天再来。” 韩雪娟更愤怒了:“我都来了三次了,次次都说她有事,哪有这么巧的?收了钱不办事,你们律师就是这么赚黑心钱的吗?” 林予夏联想了一下李律师刚才那副溜之大吉的样子,忽然就明白了原因。 她只是个实习律师,这种时候她完全可以做个缩头乌龟,不去触韩大妈的霉头。 但韩雪娟情绪越来越失控,口水喷了前台小姑娘一脸,擀面杖粗细的手指头,就差没戳人家脸上,小姑娘都快被她骂哭了。 林予夏实在看不下去,阔步迎了上去: “韩女士,您有什么不满,不妨对我说。” 第10章 叫句哥来听听 林予夏把韩大妈领到了会客室。 关着门,还能听见韩大妈在里头骂骂咧咧。 林予夏推心置腹地为她分析利弊,耐心劝慰了十五分钟后,韩大妈的音量终于降下去了。 又过了十五分钟,会客厅的门打开了。 韩雪娟拉着林予夏,粗糙的大手箍在她细瘦的腕子上,活像攥住一根救命稻草。 “林律师啊,我们已经交不起治疗费了,医院说再不交费,就要停止治疗了,我也是没办法啊……”她哭丧着脸说。 “林律师啊,我老公的性命可就交到你手上了,拜托你了。” 林予夏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们会尽力的。” 送走闹事的当事人,林予夏手里的咖啡已经凉掉了。 她抿了口冷咖啡,决定再去一次盛樾集团,再登门拜访一次费洵。因为除了他,没人可以解开眼下这个死局。 第二天一早,林予夏直接去盛樾报道,在楼下给费洵打了个电话。 “小予妹妹?”声音依旧懒洋洋的,透着股子邪性。 林予夏学聪明了,说:“费总,我来还钱的。” 费洵轻轻笑了两声:“那敢情好。” 叮——电梯在顶楼停稳。 林予夏轻叩总裁办公室大门。 费洵在里面应了声:“进。” 一推门,费洵正在专心致志地磨豆子,满屋子都是咖啡的香气。 林予夏的第一反应:人与人之间真是有壁。 她藏好心里那点不平衡,客客气气地说:“费总,又来叨扰您了。” 费洵掀起眼皮,笑着说:“小予妹妹,一回生,二回熟,我俩都第三次见面了,你还费总费总地叫我,未免太生分。” 林予夏笑得人畜无害:“那您希望我叫您什么?” 费洵想了想:“叫句哥来听听。” 叫哥?他还有脸让我叫他哥? 林予夏只想当场送他俩大白眼仁儿,但她是来求人办事的,不爽也得忍着。 费洵:“叫不出口啊?” 他偏了偏头,对着门外喊:“张助理,送……” “客”字没出口,林予夏乖巧地叫了声“费洵哥哥”。 “欸。”笑容像花一样在费洵脸上绽开。 他把刚磨好的咖啡粉倒进滴漏壶,慢慢地注水,慢慢地冲泡,然后绅士地盛了一杯咖啡给林予夏。 “喝吧,哥哥给妹妹的见面礼。” 林予夏把憋屈咽进肚子里:“谢谢。” 费洵掏出手机,点了几下,打开二维码摊在桌面上,“扫吧。” 林予夏一愣,冷笑。 随口叫声哥而已,他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咧,谁稀罕加他。 费洵听懂了她那声冷笑的意思,解释道:“不是让你加微信,你不是还我钱吗?扫码转账。” 林予夏:“……” 卡上只剩五万了,搭上这个月的工资,也不够。 她面露难色:“我先还一部分,行吗?” 费公子表情空白了几秒,似乎在尝试理解二十五万八还得分期的行为。 “还多少?”他问。 “先还……两万?” 费洵麻溜地把手机收回兜里:“还是等你凑够了再一次还吧。” “那行。”林予夏倒是求之不得,反正还钱只是个见面的托词,不收拉倒。 费洵见对方抱着咖啡不起身,又问:“还有事?” 林予夏嘴甜地喊了声:“有事呀,费洵哥哥。” 费洵垂着眸,喝咖啡,耳根子有点红。 林予夏见对方没下逐客令,忙说:“关于韩雪娟那件事,我设身处地地帮贵司分析了一下,费总……” 费洵从氤氲雾气里抬起眼来。 林予夏改口道:“费洵哥哥……” 那人又满意地把眼皮垂了下去,默许她继续讲。 “法律上看,在这起事故中,贵司没有过错,也无需承担赔偿责任。但是你算过这笔账吗? “工地停工一天的损失就两三万,现在已经停工半个月了,那就是三四十万。韩雪娟主张的赔偿金额也不过是一百万。 “如今她一有空就去工地上闹,阻挠开工,如果再拖上十天半个月,盛樾的损失都快赶上她主张的赔偿金额了。 “当然,经济损失只是其中的一个方面。这件事情如果继续发酵,万一被媒体曝光,贵司的名誉损失才是不可估量的。 “为了这么小一件事,陷入舆论漩涡,你觉得值得吗?费……额,费洵哥哥。” 费洵叠着修长的漫画腿,一手举着咖啡杯,另一手托着自己的胳膊肘,脸上的表情有点严肃。 “想不到你还挺能说的,林律师。” 林予夏偷偷松了口气,幸好没像上次那样撵她出门。 等等?他居然主动改口称“林律师”?林予夏眨着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 费洵打消了她的怀疑:“林律师,按照你的观点,我应该为一个与我无关的过错买单?” 林予夏正襟危坐,打算再次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无妄之灾……” 费洵却没给她这个机会:“如果盛樾可以为这个错误买单,那推而广之,街上的抢劫犯、杀人魔岂不是都可以让盛樾来买单?” 林予夏被问住了。 费洵:“林律师,别说一百万了,一个亿的损失我也承担得起。凡事讲个是非对错,不是‘谁穷谁有理’,‘闹得越大赔得越多’。我宁可承担停工损失,也不会纵容韩雪娟这种人。” 林予夏张了张嘴,想了想,还是识趣地把嘴闭上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没有任何谈判的余地了。 “我知道了。”她拿上自己的包,缓缓起身,朝费洵浅浅鞠了一躬。 “打扰您了,费总。” 说完,她离开了那个跟它主人一样冰冷无情的办公室。 费洵盯着空空的门洞,又抿了口咖啡:“我是不是把话说太重了?” * 林予夏没回律所,而是打车去了韩雪娟丈夫的医院。 韩雪娟丈夫是重症,按理说应该在重症监护室。 但由于拖欠医药费,医院不得不给他转回普通病房,用最基础的治疗手段把命吊着。 病床上的男人闭着双眼,神态安宁,浑然不知在他倒下的这些天里,以他为支柱的一家子已经乱了套。 林予夏问护士:“33床欠了多少医药费?” 护士说:“大概三万。” 林予夏又问:“补齐这些医药费,能继续替他治疗吗?” 护士摇摇头:“恐怕不行,还得再预存两万。” 林予夏转身去了一楼,在住院收费窗口,把卡上仅有的五万给刷了。 她不是菩萨心肠,她只是单纯地不喜欢看见身边的人死去…… 十六年前某个雷雨肆虐的夜晚,她曾眼睁睁地,看着生命在指缝中流逝,那种感觉……太窒息了。 她把缴费单送回住院部,护士诧异地问:“请问您是33床什么人?” 林予夏笑笑:“普通朋友。” 走出住院大楼,林予夏眼前一晃,似乎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连忙回头确认——是沈砚。 他牵着那晚的红衣女小田,正登上通往二楼的扶手电梯。 两人有说有笑,不像是身体抱恙。那为什么上医院? 林予夏心里隐约有了答案,但就是不死心,稀里糊涂地跟上了电梯。 一抬头,看见二楼挂着的科室牌子——妇产科。 第11章 他的家要添新成员了吗 妇产科人流量大,医护们、看诊的人们来来往往,叫号机的声音此起彼伏。 沈砚找了个空位,拉着小田在他身边坐下。小田许是对红色情有独钟,今天依然穿着一身红裙。 林予夏怔怔地立在楼梯口,犹豫着该不该前去打声招呼。 小田先于沈砚发现了她,喊道:“予夏妹妹!” 沈砚抬眸,与林予夏的目光对上,随和的表情立马变得严肃起来。 他走到林予夏跟前,问:“你怎么在这儿?你不舒服?” 林予夏解释:“我刚去住院部探望了一个当事人。” 沈砚明显松了一口气,刚才那一瞬间,他误以为林予夏也有孕了,吓得他灵魂都要出窍了。 林予夏问:“哥,你怎么……” 沈砚指了指身后:“我陪小田做个检查。” “她……?”林予夏欲言又止。 沈砚点了点头。 林予夏牵扯出一个难看的微笑。 该高兴吧?妹妹听见哥哥的女朋友怀孕了的话…… 但她真的高兴不起来,相反还很难受,像被人扼住脖子,呼吸困难,血液凝固。 双手藏在身后,反反复复地绞着手指,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话:“那我是不是很快就会有小侄子了?” 沈砚浅浅一笑,林予夏竟然分不清那个表情是骄傲,还是无奈。 “大概吧。” “那就……提前祝贺哥哥……” 突兀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沈砚看了眼来电提示,是公司的电话。 “我去安静的地方接个电话。” 沈砚迈着长腿走向楼梯间,林予夏还怔怔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仿佛在努力消化这个令她感伤的消息。 明明早就知道了,沈砚身边有了别人。 也在试着接受,沈砚只把她当成妹妹的现实。 但一次又一次的,沈砚在她面前展现出他对别人的爱意,那种痛,就像钝刀子割肉。 有人轻声唤她:“林予夏。” 她回过头,小田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 与以往不同的时候,小田脸上没有挂着甜美的标志性微笑,而是斜斜地勾起半边嘴角。 “林予夏,你喜欢沈砚吧?” 这问题太忽然了,让林予夏莫名慌乱。 她震惊地看向小田,乌黑瞳仁细碎地抖动:“不是……” 她自以为隐藏得很好,怎么会让人看穿心事? “沈砚不在这儿,周围也没有熟人,你不用在我面前扮纯良小白兔。” “林予夏,你这种人我见多了,什么哥哥妹妹的,都是幌子,脑子里还不是整天盘算着,怎样找个合适的机会,爬上男人的床。” 林予夏轻轻蹙起了眉。虽然第一次见面就觉得小田不是什么善茬儿,但没想到这人这么烂。 大概是觉得自己有了肚子里这个倚仗,小田彻底放飞自我: “林予夏,你回国的时机选得不太好,碰上我这个对手了,我可不会像沈砚曾经的女人那么好打发,我一定会当上沈夫人。” 那女人顿了顿,咧开红唇笑道:“予夏妹妹,你恐怕……很快就要叫我一声嫂子了。” 林予夏不想跟小田争吵,更不愿让夹在中间的沈砚为难。 她只说两个字:“恭喜。”然后转身离去。 小田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气鼓鼓地瞪着林予夏的背影。 沈砚打完电话,回来没见着林予夏,于是问小田:“我妹呢?” 小田一脸纯真:“予夏妹妹说她有事,先走了。” 心情很糟糕,林予夏不想回家,失魂落魄地回了律所。 前台的小姑娘正准备下班,热气地招呼道:“林律师回来加班啊?” 林予夏置若罔闻,像个游魂一样从小姑娘跟前飘过去。 小姑娘察觉出她神色有异,忙追上去问:“林律师,你没事吧?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林予夏这才将失焦的眼神转向对方,牵动煞白的嘴角: “我没事。” 小姑娘接了杯温水,送到林予夏手边: “你是不是来那个了?我给你泡了杯红糖水。” 林予夏心里一暖,涣散的眼神终于对上了焦:“谢谢你。” 她捧着温温的红糖水喝了几口,渐渐恢复人气儿。 她对自己说,沈砚不管跟谁在一起,不始终是我哥吗?姓田的喜欢嘚瑟,就让她嘚瑟好了。 喝完红糖水,她又在工位上忙活了几个小时,等她合上电脑的时候,发现整个办公室的人都走光了。 她搭公交车回了家。 一进家门,林予夏就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客厅里没有抱着平板煲剧的林晗晗,没有敷着面膜看电视的姜岚;厨房里没有熬着燕窝粥的佣人;楼上的卧房没有亮灯。 “爸?”她冲书房喊了一声,无人应答。 “姜阿姨?”依旧没有回音。 偌大的别墅,不但主人家不在,就连管家和佣人都少了一半,安静得十分诡异。 林予夏穿过长廊,来到后院,总算逮住一个佣人,忙问: “人都去哪儿了?” 佣人先是被林予夏吓了一跳,而后才惊讶地说:“小姐,您难道不知道吗?” 林予夏更纳闷了,她该知道什么? “老爷病啦!”佣人说。 林予夏懵了三秒:“你说什么?”今早出门时,还见林慕恒好端端的,怎么晚上回来就病倒了? 林予夏急切地问:“什么病?严重吗?” 佣人摇摇头。稍微灵光一点的佣人都上医院守着去了,留下几个憨傻的看家。 林予夏又问:“在哪个医院你总知道吧?” 佣人想了想:“好像是……恒安医院。” 林予夏二话不说,转身就往外冲,脸上写着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焦急担忧。 今天真是祸不单行,一趟又一趟地跑医院,一个又一个的坏消息接踵而至。 出租车上,她将手掌轻轻盖在心口的位置,感受到自己的心脏正咚咚狂跳。 她蜷起沁着冷汗的手掌,疑惑地想:我居然会紧张林慕恒? 她被父亲冷待了二十二年,她曾将母亲的死全部归咎在父亲头上,她以为自己对那个男人已经没什么感情了。 可是真正面临父亲忽然病倒的消息时,她还是会害怕,会不自觉地回想他对自己为数不多的父爱。 他也曾像其他父亲那样,把小予夏举在头顶,让她骑大马…… 他还会主动把给她的零用钱额度,从每月五万加到十万…… 因为如果林慕恒一走,林予夏连这点父爱都得不到了。 她忍不住催了催司机:“师傅,麻烦您开快一点。” 车辆在恒安医院门口刹停。 林予夏跳下车,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医院,见到了林晗晗,抓着她就问: “爸怎么样了?” 林晗晗抬起头,眼泪婆娑,哭得不成样子。 林予夏心里咯噔一下,又去问姜岚: “我爸他究竟怎么了?” 姜岚抹着泪,哽咽着说:“你爸……正在手术台上抢救。” 第12章 你算个什么东西 林予夏蓦地红了眼,追问:“他到底得了什么病?” 姜岚抽抽搭搭地说:“突发性脑溢血。” 林予夏趔趄了一步,撑着墙壁才勉强稳住身子。 林慕恒年轻时拼命赚钱,上了年纪又拿钱买命。 四十岁之后,他每半年定期体检,有专门的健康师为他调理饮食与作息。各项身体指标都正常,怎的说病倒就病倒? 林予夏脑子很乱、心里很堵,姜岚母女又在一旁嘤嘤嘤地哭个没完,惹得她愈加烦躁不安。 “别哭了。”她轻斥了一句。 林晗晗哭得更响了,还指责道:“你以为别人都像你一样铁石心肠,爸爸都这样了,你连一滴眼泪都没掉!” 林予夏的确哭不出来,她的眼泪早在十六年前就流干了。 她怒吼道:“哭有用吗?咱爸还没死,你们在这哭什么丧!” 她鲜少动怒,这一嗓子吼出来,颇有几分林家大小姐的威仪,把姜岚母女、连同在场的佣人们都吓了一跳。 众人尚在怔愣中,姜岚已经缓缓朝林予夏走了过去。 她背对着所有人,只有与她面对面的林予夏才看得见她此刻的表情,明明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但眼里却透出凶狠的意味。 她对林予夏露出森冷的一笑,凑近林予夏的耳朵,轻声说: “这个家,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这句话的真实含义,林予夏直到五天后才真正领会。 经过一番抢救,林慕恒的老命算是保住了,但是人仍躺在ICU里,只能用仪器药物艰难地维持着生命。 那天,林予夏特地向律所请了假,上医院探望父亲。 透过玻璃门洞,林予夏看着床上插满仪器的父亲,不由地联想到了韩雪娟的丈夫,心里不是滋味。 幸亏林家在恒安医院占了股份,又幸亏林家不缺钱,如果换作平常百姓家,哪里做得到砸钱续命。 看完父亲,她打算去找医生问问病情。 主治刚好不在,只有一个轮值的小医生。他一听林予夏是病患女儿,好奇地说了句: “你不知道吗?病患的配偶,也就是你妈,打算放弃治疗了。” 林予夏一愣:“放弃治疗?怎么可能!” 她家一不缺钱,二不缺人,林慕恒这不是还没死吗?为什么要放弃治疗? 小医生也愣了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自责地砸了下自己的脑袋。 林予夏再问他任何事情,他就只管摇头说不知道了。 林予夏掉头就回了家,打算找姜岚问个究竟。 此时的姜岚,正在家里招待客人——全国有名的家事律师尤明义。 林予夏进门的时候,两人正在握手,似乎刚谈完一桩业务。 林予夏回国的时间不长,对国内的知名大状了解不多,与尤律师互不认识。 她径直走向姜岚,问:“医生说你要对我爸的放弃治疗,这是怎么回事?” 姜岚略吃了一惊,皱了皱眉,心说哪个不长眼的,居然向林予夏透露这件事。 她没搭理林予夏,而是先派管家送走了尤律师,这才有空应付林予夏。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那我就同你直说吧。 “老林这次脑溢血的出血点不好,即便做了手术,还是对颅脑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严重伤害。 “继续治疗下去,也只有百分之十的可能性苏醒。况且就算醒了,也是个老年痴呆,是个废物。 “林予夏,你如果真的爱你的父亲,忍心看着他那么骄傲一个人,在晚年变成一个痴呆废物?” 林予夏不禁在心里冷笑,这还恶人先告状了? “姜岚,”林予夏直呼其名:“就算治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也没有现在就放弃治疗的道理,治了好歹有百分之十的希望活下来,不治就只有死路一条。 “姜岚,你好歹跟我父亲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你宁可看着他去死?你还是人吗?” 姜岚也怒了,瞪着林予夏骂道:“你个野种,吃我的用我的,还敢在我面前撒野? “敢情花的不是你的钱,你就在这里当孝女!你知道医院一天的开销要多少钱吗?你当我姜岚是你们父女的提款机吗?” 林予夏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想不到姜岚放弃治疗的真正原因,竟然是舍不得那几个钱? “父亲这些年给你的钱,难道不够他的医疗费?” “笑话!什么叫他给我的钱?律师说了,那叫夫妻共同财产!” 姜岚顿了顿,冷笑:“差点忘了,你也是律师,那你应该比我更懂才对呀。” 林予夏懂了,姜岚不想救人,真正的原因是想侵吞林家的巨额家财! 想不到平日在林慕恒面前扮作贤妻良母的姜岚,竟如此蛇蝎心肠。 林予夏莫名地替自己父亲感到悲哀。 她扶着额头,自顾自地笑了几声,走上二楼,再没看那个蛇蝎女一眼。 锁上房门,林予夏倚在门上发呆。 身无长物的韩雪娟尚且会为了拯救植物人丈夫四处奔走,家财万贯的姜岚居然要放弃尚且有救的丈夫。 林予夏只觉得何其荒诞。 姜岚把持着这个家的财权,但她显然是不会再吐出一分一厘了。 林予夏纵使再不愿意麻烦沈砚,这种人命关天的时候,她也只能向她哥求助了。 她掏出手机,呼叫沈砚的号码。 城市另一端,沈砚正陪着女友小田,逛母婴商场。 他没打算跟小田长期交往,更不可能娶小田为妻,但有了孩子他还是同意小田生下来,也愿意保障小田后半生优渥的生活。 这些话,他是打算孩子生下来再告诉小田的。 两人在商场逛累了,找了家餐厅吃饭。 林予夏的电话打进来的时候,沈砚刚好去洗手间了,手机就搁在餐桌上。 小田一看来电显示:“小予”,嘴角浮现一抹诡异森寒的微笑。 “喂?予夏妹妹?”尾音上扬,彰显着她此刻的好心情。 林予夏听出了对方的声音,眸色一沉:“我哥呢?” “他啊,正忙着呢。” 林予夏冷冷地说:“把电话给我哥,我有事找他。” “有什么事你跟我说也是一样的,咱们很快就是一家人了。” 林予夏今天的耐心已经彻底告罄,声音里透着冷厉:“我没空陪你说笑,让我哥听电话!” 小田见对方怒了,得意地笑了起来。 “林予夏,你急了,怎么不装小白兔了?终于露出大尾巴了? “林予夏,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不过一条在沈砚身边摇尾乞怜的哈巴狗。说吧,这次又想从沈砚身上讨要些什么好处?” 哈巴狗?林予夏脸色煞白,手指都微微发起抖来。 她想反驳,但又觉得小田说得没错,她不就是来找沈砚要钱的吗? 听筒里不断传出对方刻薄尖酸的嘲讽,林予夏再也听不下去,仓皇挂机。 小田耳边的手机忽然被人抽走,她猛地回头,正对上一双冷冽如冰的眼睛。 她心里抽搐了一下,忙换上乖巧的面具:“小予妹妹来电话了,我跟她……” “你可以走了。”沈砚无情地打断了她。 “什么?”小田怔愣地望向沈砚。 沈砚依旧面无表情:“我们不会再见面了,一会儿我就安排医院给你做堕胎手术,分手费一千万,堕胎后打到你账户上。” 他顿了顿,看向呆若木鸡的小田,幽深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情绪: “现在,你可以滚了。” 第13章 有点可爱是怎么回事? 林予夏把自己锁在屋里,枯坐了一整夜。 想不到几天前她才替别人慷慨解囊,几天后就轮到她为家人筹措医药费。 她仰着头,透过窗户看树缝里透出来的点点星光。 “妈妈……”她轻声呢喃着,随即被自己嘴里吐出的两个字吓了一跳。 她已经很久没想起母亲了。 忽然很想问问母亲,她是否也曾感到悲苦绝望? 最后一滴血流干的瞬间,她是否得到了解脱? 不过林予夏与她母亲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她不认命。 第二天,她把自己拾掇整齐,从柜子里翻出行李箱,装着沈砚以前送给她的名贵包袋、首饰,打车去了沪城的奢侈品一条街。 箱子里这些东西全部变卖的话,应该能凑个几十万的,好歹能给父亲应个急。 剩下的钱,她再想办法。 她拖着行李箱进了一家二手店,店主一见她拖着一大箱子奢侈品来出售,故意压价,所有东西算下来竟不足十万。 林予夏没卖,出了店门,去找下一家二手店铺。 等红绿灯的时候,忽然被一个人抓住了胳膊。 林予夏回头一看,是韩雪娟。 “林律师,上回真是谢谢你啦,护士跟我说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给我家男人垫付了医药费,我一下就猜到是你啦!” 韩雪娟嗓门很大,惹得路人纷纷侧目。 林予夏尴尬地笑笑:“尽了一点绵薄之力而已,您别客气。” 韩雪娟拉着她不放,仍旧扯着大嗓门说:“林律师,你人美心善,你就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啊!” 红灯已经变绿,林予夏拨开韩雪娟的手,边走边说:“阿姨,我还有点事,咱们回头再聊,行吗?” 韩雪娟跟着林予夏过了马路,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 “林律师啊……” 林予夏于是顿住脚步,等对方开口。 韩雪娟忽然扑通一声在她面前跪下,声泪俱下地磕了几个响头。 “林律师,我知道我不该这么做,但是我真的没办法啊,咱家老小都指望着我老公养活,他这一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积蓄,我们是真的活不下去了啊! “林律师,你是菩萨转世,能不能再给我点钱,我求你啦,求求你啦!”说着又砰砰地磕起头来。 繁华的商业街,人来人往。行人见了这一幕,远远地驻足侧目,议论纷纷。 林予夏苦笑起来:“阿姨,不是我不想帮您,而是我现在也拿不出一分钱了……” 她自己的父亲还躺在医院,她找谁要钱去啊? 但韩雪娟显然是不信的:“你是律师啊,律师都是赚大钱的啊,这里是沪城最贵的商业街,没钱怎么会来这里消费啊?” 她膝行两步,抱住林予夏的小腿,破锣嗓子喊得一整条街都听得见。 “林姑娘,你就行行好吧,再给我点救命钱吧!” 林予夏望了眼围观路人,尴尬地憋红了脸。“韩阿姨,你先起来行吗?” “我不起来!你今天不答应我,我就跪在这里不起来啦!” 林予夏郁闷了,低声说:“我真的拿不出一分钱了,你再这么耗着,我只能报警了。” 韩雪娟似乎是打定主意要敲诈林予夏这个冤大头,一听这话,索性撒起泼来: “你这姑娘小小年纪怎么心这么黑啊?我老公都躺在医院里生死未卜啊,你怎么说不管就不管了啊?” “你跟那个什么盛樾集团,是不是一伙的啊你们?你之前说得好好的会跟他们要钱的啊?你怎么不去要了啊?你是不是收了他们的钱啊?” 越说越离谱,以至于不明真相的路人都开始对林予夏指指点点。 林予夏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被村妇死死抱住的腿动弹不得,几乎都要止血了。 她的嗓门细,压根盖不住韩雪娟的哭嚎。路人们只能见到她的嘴唇一开一合,却压根听不见她的辩白。 道路另一旁,一辆黑色莱斯莱斯缓缓停靠在路边。 后车窗降下,露出半张冷峻的脸。 费洵对车上的保镖说:“去看看。” 两名黑衣保镖跳下车,挤开人群,冲到前头打探了一下情况,又立马通过耳机向车上的费洵做了汇报。 坐在前排的司机从后视镜里望了自己老板一眼,然后就发现,自己老板嘴角正挂着一抹诡异的浅笑,没头没脑地蹦出三个字——“磨人精”。 马路那头的保镖们,遵照费洵的指示,一个用蛮力掰开韩雪娟的手,另一个护送着林予夏,从人群中快速撤离。 两分钟后,林予夏被塞进了豪车宽敞的后座。 一场闹剧落幕,可林予夏的脑子仍旧嗡嗡作响。 她垂着头,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明明是不求回报的善意援助,怎么就成了别人对她道德绑架的理由? 费洵抱着臂,斜睨着林予夏。 向来整齐束在脑后的头发有点凌乱,眼眶红红的,鼻尖也红红的,没哭,但比哭了还委屈。 费洵见识过她的冷静、狡猾、愤怒、傲慢、不讲理,唯独没见过她委屈的样子。 像只……兔子?有点可爱是怎么回事? 费洵抿着唇,憋着笑,随手取了一支矿泉水,拧开递给林予夏。 林予夏接了水,明明已经蔫头耷脑了,还不忘低声说了句“谢谢”。 还怪礼貌的咧?费洵忍不住又想逗弄她:“要哭也补充点水分再哭。” 林予夏蓦地抬头,凶他:“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要哭?” 费洵抿了抿唇,努力让自己的嘴角显得平直一些,正色道:“为我的冒犯向您道歉,夏小姐。” “这还差不多……嗯?我说过多少遍了,我姓林,不姓夏!” 林予夏挥舞着拳头,向费洵砸过去。 他没躲,受了她一拳,反正也不疼。 继而笑道:“还是这副张牙舞爪的样子比较像你。” 林予夏别过头去,望向窗外。马路对面的围观人群已经散去一大半。 黑衣保镖背着手,站在韩雪娟边上,不论她嚷嚷什么,保镖都不理不睬。但她想要接近劳斯莱斯,保镖就铁面无私地把她拦开。 韩雪娟没了办法,只得悻悻离开。 林予夏盯着韩雪娟远去的背影,心里不是滋味,好半晌才说: “今天的事,谢谢你了。” 费洵叠着长腿,斜支着头,慢悠悠道: “有用后脑勺跟人说谢谢的么?” 第14章 别搞得我欺负了你似的 林予夏没说话,也没看费洵。 素净的指尖捏着塑料瓶子,发出哔啵哔啵的轻响。 也许费洵说得对,这个社会不该纵容“谁穷谁有理”的做法。 也许李律师刻意回避韩雪娟,并不是前者缺乏责任心,而是后者真的蛮不讲理。 也许从一开始,她就不该带着偏私的心看待韩雪娟的案子。更不该对自己的当事人给予除了法律之外的援助。 吃了亏,她才知道善良用错了地方,就是愚蠢。 费洵见林予夏又不说话了,总算敛了笑,放下交叠的双腿,理了理西服。 “林律师。” 林予夏抬起头看他,只见费洵已经换上了公事公办的严肃表情。 “怎么了?”林予夏问。 “你约一下韩雪娟的时间,我派公司法务与她谈一下赔偿款。” 林予夏眨巴眨巴大双眼,惊愕地想: 费洵今天没吃错药吧?他非但不趁机数落我一顿,还打算慷慨解囊,去拯救他嗤之以鼻的韩大妈? 但费洵就像读懂了她的心声似的,说:“你没听错。” 林予夏抬手托了一下自己差点掉在地上的下巴,刚想说两句好听的场面话,就听见对方说: “不用感激我,我偶尔也会救助一下无家可归的猫猫狗狗。” 林予夏:“……”敢情我就是他眼里的猫猫狗狗呗?他才是狗!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问题迎刃而解。 她走下费洵的车,还是礼貌性地说了几句感谢的话,然后与费洵道别。 费洵突然降下车窗,盯着林予夏身后的箱子,问:“出差?” 林予夏:“哦,不是,我打算找个二手店,变卖一些闲置物。” 费洵笑道:“卖了东西好还我钱?” 林予夏的脸红了,嗫嚅道:“……能不能再等等?” 费洵有点闹不明白了,也没听说林家要破产了啊?怎么林家大小姐成天抠抠搜搜的? “林予夏,你真的是林慕恒的亲生女儿?” 此话一出,林予夏单薄的肩膀先是一震,继而垮塌下去,微微抖动起来。 费洵懵了,这怎么还哭了呢?他朝车外头瞟了两眼,皱着眉说: “开个玩笑,你哭什么。” 可林予夏憋在心里的委屈不是一天两天。 泪腺一旦冲开,眼泪就跟开闸放水似的,一发不可收拾。 费洵急了:“你先上车,别搞得我欺负了你似的。” 林予夏没动,咬着唇,一个劲儿地蹦眼泪豆子。 费洵只得推开车门,一把将人拉回了车里。 想发火吼她两句,又怕把人吼坏了,越哭越凶,只好一手揉着眉心,另一手嫌弃地给林予夏递纸。 “我的大小姐,你别哭了成不?我不就随口开了个玩笑嘛?” 他印象中的林予夏,又倔又傲,也不是个开不起玩笑的人啊? 说真的,林予夏不是个爱哭鬼,可偏偏最近两次哭鼻子,都被姓费的撞上了。 她死命止住哭,低头擦净眼泪,顶着红红的眼圈说了声“抱歉”,然后伸手去开车门。 费洵审视地盯着她:“林予夏,你遇到麻烦了?” 林予夏顿了顿:“一点私事,不劳费总挂心。” 然而再推车门,她发现车门已经被人反锁了。 费洵懒洋洋靠在椅背上:“让我听听,什么天大的事情,才能把林大小姐整破防?” 林予夏回过头,对上费洵散漫随性、微微勾起的嘴角。 她破罐子破摔地想,反正已经欠过这人钱了,不如厚着脸皮再借点好了。 几分钟后,停在路边的劳斯莱斯缓缓启动。 费洵听完林予夏的陈述,二话没说,领着人回了盛樾大厦。 找财务从他个人账上支取了五百万,又派司机护送林予夏,带着她的救命钱上恒安医院去了。 前后不过半个小时,他甚至都没有派人核实一下林予夏话里的真伪。这实在很不符合费洵的作风。 送走林予夏,他坐在老板椅上,双手交叠撑在面前,盯着黑屏的电脑发呆。 他觉得林予夏这人怪怪的,但他更觉得自己怪怪的。 从初次见面到现在,林予夏每一次出现,都在打破费洵的处事原则。 她就像个可怕的新型病毒,破坏他坚不可摧的防御系统,入侵他的大脑,改变他的好恶,牵动他的喜怒。 费洵烦躁地揉了揉眉心,把助理叫进来交代工作: “韩雪娟的事情,你亲自去办,我不想再听到她骚扰律师、工地滋事的消息。” 助理点点头,领命而去。 * 林予夏赶到医院,火急火燎地冲向住院部。 她在路上就想好了,她要告诉医生:放心大胆地治,上最好的器械、用最好的药,无论如何把她爸的命保住。 她已经没有妈妈了,她不想再失去爸爸…… 可是当她赶到父亲的重症病房时,她发现门开着,里面空无一人。 “人呢?”她随手抓了一个路过的护士,“这里躺着的病人呢?” 林予夏双目赤红,那样子有点骇人。 护士怯懦地问:“你找谁?” “我找我爸,林慕恒!” 护士更害怕了,声音都有点抖:“林先生,今天凌晨已经……已经……” 林予夏不自觉地收紧了手指,浑然没有意识到她已经把小护士的胳膊掐红了:“已经什么?” “……没了。” 那一刻,仿佛有一个惊雷在林予夏头顶炸开。 她两耳嗡鸣,只看见小护士的嘴唇一开一合说着什么,但她完全听不清她的声音。 没了?怎么可能没了? 她刚从费洵那儿筹到医药费,一秒钟都不敢耽搁就冲到医院来了,她明明已经尽全力了呀!为什么父亲不肯等等她? 母亲是,沈砚是,就连不待见她的父亲都是。 你们,为什么不能等等我? 耳鸣声越发尖锐,锐利得好像要划破她的耳膜。她脚步晃了晃,两眼一黑,软绵绵地栽倒下去。 再次睁眼,已是第二日。 医生丧着一张苦瓜脸,用低沉哀婉的声音对林予夏说: “林小姐,十分悲痛地通知您……” 林予夏打断他:“别说了,我已经知道了。” 医生顿了顿,又尽职尽责地通知道:“林先生的吊唁仪式将在下午三点举行。如果您想见他最后一面的话……” 林予夏抬头看了眼病房的钟,只剩一个小时就到三点了。 苦笑。 若不是她醒得及时,连她爸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她走下病床,腿脚发软,扶着床头缓了好一阵,才站直身子说:“请把地点告诉我。” 姜岚不舍得花钱给林慕恒治病,倒十分舍得花钱布置追悼会。 偌大的会场布置得庄严肃穆,足足可以容纳千人。 林予夏一袭黑衣,胸口别一朵白茶花,缓缓步入悼念厅。 先朝父亲的灵柩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走向眼泪汪汪的姜岚母女。 姜岚哭兮兮地搂住林予夏的肩膀:“夏夏,你爸好狠心,若不是你和晗晗尚且没有出嫁,我真想随你爸去了!” 一旁的林晗晗夸张地嚎啕:“妈——你胡说什么呀,你怎么能这样想呀!” 林予夏却冷笑起来: “姜岚,别装了,我知道你盼这一天很久了。” 第15章 她的喜好,他都记得 姜岚倏然变脸,泪汪汪的眼睛闪着凶光,但她搂住林予夏肩头的手臂却没有松开。 外人看来,仍是一对抱头痛哭的母女。 姜岚低声警告:“林予夏,这可是你父亲的灵堂,你父亲的尸骨还在那儿摆着,这么多有头有脸的宾客看着,我劝你不要这个时候跟我撕破脸。” 林予夏轻嗤一声:“我要是不答应呢?” 她猛地推开姜岚,当着众人的面,指着那女人开骂: “毒妇姜岚,你在我父亲病危后,未经我同意,便擅自放弃对我父亲的治疗,导致我父亲病情急速恶化,最终不治而亡。 “一个杀人凶手,还敢堂而皇之站在我父亲的灵堂前,惺惺作态地演什么伉俪情深?!” 丑陋心思被当众点破,姜岚气得浑身发抖,隐忍地怒道:“你不要血口喷人!” 姜岚忍得,林晗晗却忍不得。她不顾什么大家闺秀形象,骂了句“贱货”,扬手就朝林予夏脸上扇去。 林予夏架住林晗晗的胳膊,反手给了她一耳光。 林晗晗被打蒙了,从小到大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哪有别人欺负她的时候?一时间竟被林予夏凌厉的气势吓住了,忘了还手。 姜岚恨得眼珠子都要从眼眶里爆出来了,但她毕竟没有女儿那么冲动。 顾及到在场宾客,她没有亲自动手,而是指挥保安说:“林小姐疯了,还不把她‘请’出去!” 保安们也看懵了,被姜岚吼了一嗓子,这才稀里哗啦地冲上来抓人。 林予夏一个小时前才下病床,如今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 眼见着就要被几个五大三粗的保安摁住,大堂门外忽然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 “谁敢动她。” 明明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十足的威慑力,犹如一支破空而出的箭矢,刮擦着众人紧绷的神经。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一个清隽挺拔的男人缓步行来。 不是别人,正是在场谁都惹不起的——沈砚。 他穿过大堂,停在林予夏跟前,轻轻将人揽到自己身后,沉声说:“林伯父刚走,你们林家就这样对待他的女儿?” 森冷目光逐一刮过姜岚母女和保安们的脸,他从牙缝里挤出后半句:“谁给你们的胆子?” 一个不识相的小保安大概是想表功,见沈砚单枪匹马,抬手就去抓沈砚的衣领子。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道黑影,一手扣住小保安的手腕,另一手掐住他的脖子,拎小鸡仔似的,将人凌空摔在了地上。 众人这才看清,出手的是沈砚的贴身保镖。这下再没人敢轻举妄动。 见识了这一出,沈砚也没什么吊唁亡者的心情了。 他拉起林予夏的手说:“小予,我们走。”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悼念厅。 从进门到离开,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林予夏身上,一个正眼都没有分给林晗晗。 林晗晗瞪着沈砚与林予夏的背影,恨得后槽牙都咯吱作响,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诅咒: “贱货,我要你死!” * 沈砚没问林予夏的意见,直接将人带回了就自己的瞰山别墅。 这栋房子,林予夏小时候常来,但回国后还是第一次踏入。 林予夏环顾四周,和记忆中没什么两样。 沈砚取了一瓶柳橙汁、一个水晶杯,拉着林予夏在沙发上坐下。 林予夏定睛一看,柳橙汁是自己小时候爱喝的那个老牌子,水晶杯是曾经赖着沈砚给她买的。 她的喜好,他都记得。 沈砚将半杯橙汁递到林予夏手上,这才温声开口: “跟哥说说,发生什么事了?” 林予夏抬起头,看向沈砚。男人眸色很深,眉骨也很深,认真盯着某个事物的时候显得心思叵测。 但林予夏非但不害怕这双幽深的眸子,还幻想有朝一日这双眼睛里只装得下她一个人。 她很想像小时候那样,遇到丁点儿委屈,就扑进沈砚怀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苦,然后坦然地享受着沈砚的哄慰。 她很想撕开伪装,乞求他不要对别人好,只把温柔呵护留给她一个人。 可是他有心上人了,还有个即将降世的孩子,他们看起来感情很好。 她这个做妹妹的,应该知道分寸。 林予夏把目光从沈砚脸上移开,轻声说:“只是跟家里人拌了几句嘴,算不上什么大事……” 沈砚却是不信的,他了解林予夏,那么识大体的一个姑娘,若非遇到什么忍无可忍的事情,断不可能在父亲的灵堂上与人起冲突。 他看着林予夏,胸口有点堵。难道小姑娘出了一趟国,与他有隔阂了吗? 沈砚抬手揉了揉林予夏的头发:“小予,哥哥永远是你的后盾,不论你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跟哥说,我不想看你一个人扛着,知道吗?” 林予夏心中一颤。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很想不顾一切地扑进沈砚怀里大哭一场。 但她只是垂眸盯着手里的杯子,握住杯壁的手指,紧了又松,而后扬起头,朝沈砚露齿一笑。 “哥,我真的没事。” 沈砚留林予夏吃了晚饭,一大桌子菜,都是迎合林予夏的口味做的。 她的忌口和偏好,沈砚向后厨交代得一清二楚。 饭吃到一半,林予夏陡然想起了什么,问:“哥,你女朋友呢?她不回来吃饭吗?” 她以为两人都准备要孩子了,自然也早就开始同居了。 沈砚咽下一口饭菜,问:“你怎么比我还惦记小田?” 爱屋及乌呗,林予夏心里是这么想的,嘴上说的却是:“未来嫂子嘛。” 沈砚不轻不重地将筷子一搁:“她不是你嫂子。” 林予夏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啊?你俩吵架啦?” “分手了。” 林予夏目瞪口呆:“你们……不是都……怎么就……” 然而沈砚给出的理由更加离谱:“她对你不好,所以分了。” 林予夏懵逼了,心说小田对我好不好有什么关系,关键是他对你好不好呀!怎么搞得跟给自家孩子找后妈似的? 不过她也只惊讶了短短几秒钟。 很快,她就低下头去,凶猛地扒饭。 因为如果不把腮帮子填满,她怕自己的嘴角要压不住了。 第16章 灯下看美男 沈砚分手了。 这大概是林予夏近期听到的唯一令她高兴的消息。 虽然这么想挺不厚道的,但她真的有种眼前世界都亮了的感觉,就连林慕恒之死给她带来的压抑都退散了些许。 “哥,没关系,她配不上你。”林予夏鼓着腮帮子说。 沈砚无奈地笑了笑,娴熟地拈走她唇角上的米粒,送进自己嘴里。 林予夏怔愣片刻,仿佛看见了十六年前的沈砚…… 事情要从林予夏的母亲说起。 她的母亲名叫夏时安,超级大美女,又是音乐老师,整个人自带仙气,追求者众多。 林慕恒年轻时亦是一表人才,又有年轻企业家的身份。在猛烈追求了三年后,终于从一众追求者里杀出重围,抱得美人归。 结婚之初,林慕恒与夏时安的爱情不可谓不浓烈,就从他给女儿取的名字上都能看出,这个男人是真心实意爱着妻子的。 “安安,女儿的名字我想好了,就叫林予夏,意思是,我林慕恒今生今世,把整个人、整颗心都给予夏时安。” 可是夏时安怎么也想不到,就在女儿百日宴那天,一个挺着孕肚的女人不请自来。 她得意地抚摸着七八个月大的肚子,告诉夏时安: “知道我孩子的爸爸是谁吗?是林慕恒。” “你该不会相信了他的山盟海誓吧?夏老师啊,你还是太天真了,男人都是管不住下半身的,更何况林慕恒这种需求旺盛的男人。 “你以为你怀孕那段日子,他是怎么纾解的?当然是找我呀,哈哈哈哈……”那女人撑着腰恣意嘲笑。 夏时安得了产后抑郁症,强撑着熬了几年,最后在某天下午,自杀了。 那一年,林予夏六岁。 她像往常一样,背起小书包,蹦蹦跳跳地走出校园。 然而她的妈妈没有像往常一样准时出现在校门口。 同学们陆陆续续被家长接走,老师们也下班了。 校门口的台阶上,就剩下一个小小的身影,孤零零地坐在那儿。 她用手指拨弄着书包袋子,脚尖碰着脚尖,听见一点点动静就伸长脖子张望,在确定不是自己妈妈后,又失望地垂下眼睫。 校保安好心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呀?你知不知道爸爸妈妈的电话呀?” 不问还好,一问,小女孩儿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肉嘟嘟的小脸涨得通红,含混不清地说: “135……35……6&%¥……我不记得啦……哇哇哇……” 校保安无奈,只好弓着腰安慰她。 林予夏小时候特别能哭,平均时长是半小时,超常发挥可达一小时。 就在保安被她整得焦头烂额时,校门口出现一辆黑色轿车,一个英俊贵气的小少爷从后座下来。 走近蹲在地上的“高音喇叭”,伸手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 “你就是林予夏吧?别哭了,跟我走。” 校保安没见过这个少年,自然是要多嘴问一句的。 “请问你是?” 少年身后的保镖递上名片:“这位是沈家的小少爷,沈砚。你如果不放心,请打这个电话核实一下。” 就这样,十四岁的沈砚,把六岁的小哭包捡回了家。 豪华的瞰山别墅里,林予夏怯生生地蜷在沙发一角,问:“我妈妈呢?我妈妈怎么不来接我?” 沈砚看了眼嗓子都哭哑了的小丫头,把到了嘴边的“死了”换成了“走了”。 “走了?上哪儿去了?”林予夏奶声奶气地问。 “很远的地方。” 沈砚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双手搭在两边扶手上,很随意的一个动作,却被他做得格外优雅。 “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估计要很久。” 林予夏小嘴一扁,又要哭:“你骗人!你胡说!” 沈砚怔了怔,生硬地辩白:“我从不骗人。” 那天,沈少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林予夏哄高兴。 当了十四年的少爷,想不到还有给人喂饭、讲故事、哄睡觉的一天。 他更加想不到,这样的事情,他一做就是很多年,不厌其烦、得心应手。 在林予夏二十二年的生命里,与沈砚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六年,是她生命中最快乐无虞的时光。 那段记忆,与其他的黑色记忆格格不入,就像阴沟里挖出来的钻石,璀璨夺目。 然而幸运女神总是对她很悭吝。 十二岁时,因为那件事情,林予夏被逐出了沈家…… * 用过晚餐,沈砚带林予夏上楼参观了一下她曾经住过的房间。 以前,为了哄小哭包高兴,沈砚特地按照她的喜好,将房间刷成了公主粉。 床头上请工匠做了一幅壁画,画的是一扇通往绿野仙踪的窗户。 林予夏推开房门,自嘲道:“我小时候的审美真是不敢恭维。” “我反倒觉得挺好的。”沈砚走了进去,指尖在纤尘不染的床罩上碰了一下,落下两道凹陷。 他回过头,随口问:“要不今晚在这儿休息?自打你搬走,这房间就没人住过,不过床单被罩都是新的……” 幸福来得太突然,林予夏有点反应不过来:“可以……吗?” 沈砚笑了:“当然。” 像是想起她以前被逐出沈家的旧事,他又特地补充道:“放心吧,如今再没人能把你赶走了。” 林予夏跑了两步,扑倒在柔软的大床上,鼻尖有洗涤液的清香。 很好闻,就像沈砚身上的味道。 晚上,林予夏窝在客厅里看电视。沈砚则在落地灯下看书,也是陪她。 两人好久没有享受过如此静谧的时光。 林予夏的心思全不在电视剧情上,她丢了遥控器,偏着头,托着腮。 灯下看美男。 沈砚察觉到她直勾勾的目光,把书倒扣在膝盖上,笑着问:“想说什么?” 林予夏凑到灯下:“哥,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沈砚一愣,戳了一下林予夏的额头:“小屁孩儿,管挺宽。” 林予夏捂着额头:“说嘛说嘛。” 沈砚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吁出,脑子里浮现出一个朦胧的身影。 “苗条的。” 林予夏心中窃喜,我很苗条。 “长发。” 又中一个! “学识也好。” 林予夏艰难地压着嘴角,心说,我耶鲁双学位,哥你真的不是在点我? “最好成熟一点,比我年长一些也行。” 林予夏仿佛遭了当头一棒:“哥……你认真的?” “认真的啊,小田也比我大两岁。” 林予夏错乱了,男人不都喜欢年轻漂亮的吗?为什么她哥偏偏喜欢成熟的? 林予夏指了指自己:“哥,我这样的你不喜欢吗?” 沈砚又戳了一下她的脑门子: “你这样的,不是已经变成我唯一的妹妹了吗?” 第17章 无家可归 林予夏备受打击,抱着靠枕,假装看电视去了。 那天晚上,她宿在沈砚的瞰山别墅,但她并没有想象中好眠。 夜里翻来覆去地做着荒诞不经的梦,最离谱的一个,是她梦见自己穿着婚纱走向沈砚。 沈砚笑着朝她伸出手,却透过她的身体,牵起了另一个女子。 梦里的林予夏不再伪装坚强,跌坐在婚纱裙摆上,崩溃大哭…… 醒来时,发现枕巾洇湿一片。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她下楼给沈砚做了份早餐,是她在国外学会的三明治。 又留了张字条,压在三明治的盘子下。 【哥,我去律所上班了,妹妹的爱心早餐奉上,希望哥哥喜欢。】 但她并没有去律所。 吴主任听说她父亲过世,爽快地给她批了一周的假,她今日根本不用上班。 反正无事,林予夏便一个人沿着清晨的马路慢慢走。 约莫走了半个小时,她收到了沈砚发来的的微信。 【这么早就出门上班?】 林予夏答非所问:【哥,三明治凉了,你放微波炉热一下再吃。】 又过了十几分钟,林予夏正想问好不好吃,就见聊天框里弹出一行字: 【味道好极了,我家小予长大了。】 林予夏盯着那十几个字,站在马路牙子上傻笑了许久。 忽然,天边响起一声闷雷,紧接着就下起雨来。 林予夏这才想起,早上好像收到过大雨预警。 没法在街上乱晃了,她拦了辆出租车,回自己家。 雨越下越大,雨点砸在车窗上噼啪作响。 司机打着双闪,抱怨道:“沪城就是这点不好,一到梅雨季节啊,这天就跟漏了洞一样。” 林予夏用纸巾擦着头发,随口附和一声:“是啊。” “姑娘带伞了吧?这个季节出门要带伞的呀。” 还真没带伞,她笑笑说:“幸好我回家,不要紧的。” 不过她这句话说早了。 出租车驶不进高档别墅区,林予夏下了车,需得再走一小段路。 她把包顶在头顶上,一路小跑来到了自家门口,随即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 别墅的铁门紧闭。 铁门外,散落着衣服、鞋子、书籍、日用品…… 林予夏走近一看,无一不是她的东西。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有人将她的东西全扔出来了。 林予夏怒不可遏,手指覆上指纹锁,提示音响起:“指纹错误。” 她又去摁密码,“密码错误。” 用脚丫子想也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林慕恒一死,她的继母继妹就急着将她扫地出门。 雨,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无情地浇在林予夏头上身上。 她气得指尖发颤,但仍旧不信邪似的,一遍又一遍摁着密码。 “密码错误。” “密码错误。” “密码已锁定。” 她终于一脚踹在铁门上:“姜岚!你凭什么这么做!” 别墅大门哐当一声打开,姜岚的声音透过雨帘,传了过来:“就凭我现在是一家之主。” 其实,姜岚和林晗晗已经对着监控镜头“欣赏”了许久,看够了林予夏的狼狈样子,这才心满意足地打开别墅大门。 两人站在屋檐下,隔着一个花园的距离,对着铁门外犹在淋雨的林予夏喊话。 “你还有脸回家?”姜岚说。 “林予夏,你大闹自己父亲的追悼会,让所有人看我们家的笑话! “你这个贱种,生来就是个祸害,我们林家可养不起你这样的大小姐。” 林予夏嘴唇发白,本就没有痊愈的身子,被雨水一浇,此时更是瑟瑟发抖。 她死死地握住铁门,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雷声滚滚,大雨滂沱。 雨水顺着那张俏丽的面容往下淌,淌进嘴里,又苦又涩,吞没了她本就不大的声音: “姜岚,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有数,你才是掏空林家的蛀虫,你怎么敢……” 一旁的林晗晗忽然狂妄地叫嚣起来: “有什么不敢?林予夏,你不是很能耐吗?不是有沈家撑腰吗?怎么这会儿不去找砚哥哥了?你倒是去找他呀!” 林予夏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林晗晗故意戳她痛处,但当年若不是这对歹毒母女从中作祟,她又怎会被沈家人厌恶? 十根瘦削的手指,用力攀住铁门,林予夏徒劳地摇晃了两下。 铁门纹丝未动。 林晗晗在屋檐下放声大笑,那鄙视的眼神,仿佛在看一条无家可归、穷途末路的丧家犬。 姜岚嫌恶地皱起了眉头,冷冷地说:“捡起你的破烂滚吧。” “下次再敢跑来脏污我的眼,可就没这么客气了。” 屋门沉沉合上。 林予夏的双手颓然垂下,因为用力过猛,虎口裂开,兀自渗着血。 她蹲下身去,在满地狼藉里翻找着什么。 雨水混着泥土,把属于她的东西淋得脏污不堪,好些书籍已经被雨水泡烂了。 林予夏心急如焚,终于在衣服堆里翻出一本精装英文书——《理想国》。 这是沈砚送她的书,扉页上有她哥哥的题字:【赠小予】 以及她偷偷加在旁边的一句话:【有你的世界,就是理想国。】 她小心翼翼地拭去书面上的污渍,将书藏进衣服里,拔腿狂奔。 她并不觉得自己是狼狈逃窜的丧家之犬。相反,她觉得自己是在与仇人分道扬镳。 今生今世,她不想与姜岚母女再有交集! 可惜她并不知道,她们还是会再见面的,而且是以她最不能接受的方式…… * 雨过天晴。 林予夏找了间平价酒店住了下来。 洗净的衣服,在太阳下晒了一个小时便干透了。 林予夏糟糕透顶的心情,也随之平复。 她不是第一次被姜岚背刺,也不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这点困难,根本打不倒她。 她窝在酒店房间,认认真真地复盘这些天发生的事情。 种种琐碎信息表明,林慕恒的死一定与姜岚脱不了干系。问题是没有证据,仅凭猜测,根本动不了姜岚。 手机忽然“叮”地响了一声,打断了林予夏的思路。 拿起手机一看,居然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再一看,工资入账5000元。 甭管清北毕业还是留洋归来,国内实习律师的收入就只有这么几个钢镚儿。 不过好歹解了林予夏的燃眉之急。 她瞟了眼银行卡余额,登时想起另一件事:费洵给她的五百万救命钱还躺在账上呢! 人都嗝屁了,自然不能再霸着这笔钱了。林予夏在手机上操作了几下,把五百万转了回去。 银行卡余额瞬间从七位数骤降到四位数。 林予夏想了想,又给费洵转了三千。 下一秒,费洵的电话打过来了。 “林大小姐,那三千块又是什么意思啊?” 林予夏一听对方那吊儿郎当的调调,就忍不住想呛他几句。 “姐现在有钱了,不是还欠你二十五万八吗?先还你三千,拿去用吧!” 电话那头的费洵不禁发笑——瞧瞧这口吻,确定是还他三千,不是赏他三千? 得,这年头欠钱的才是爷。 费洵嘴角微微上扬,对那位“女爷爷”说: “你答应我件事儿,余下的钱你就不用还了,怎么样?” 第18章 生气了,哄不好的那种 林予夏心说,能有这种好事儿?姓费的怕不是又在憋什么坏吧? 于是答道:“说出你的无理要求。” 不过这回她猜错了。 只听费洵说了声:“过来陪我吃烧烤,现在。” 林予夏:??? “费总您不是洁癖吗?风雅颂你都要准备专用碗筷,烧烤摊子你确定吃得下去?” “这就不劳林大小姐操心了,你就说来不来吧?” 当然得去,有吃有喝还能抵销巨额债务,谁不去谁傻。 “不过费总,现在都九点多了……我一个女孩子独自打车多不安全啊?” 其实是舍不得那点打车费,她账上就剩两千多了,能省则省,能蹭则蹭。 反正费洵不差钱。 费洵爽快地说:“你发个定位给我,我派司机接你。” “好嘞。”林予夏把快捷酒店的定位发过去了。 费洵疑惑不解地把定位念了出来:“如意快捷酒店?你住那儿?被家里人赶出来啦?” 一语中的,扎心了。 林予夏懒得跟这种公子哥解释:“有钱,任性,行吗?” “有钱也不住那种地方啊!行行行,你等着吧,司机一会儿就到。” 约莫过去半小时,黑色劳斯莱斯把林予夏拉到了新城海滩,在一栋巨大的海滨别墅前停稳。 这个湾区是近几年开发的新城,因为风景绝佳,房子都是天价。 管家把林予夏请进门,领着她穿过如高科技展览馆一般的客厅、餐厅、大厅小厅。 足足走了十分钟,才来到别墅的“后花园”——半个足球场大小的私家海滩。 有个人面朝大海仰躺在沙滩椅上,吹着海风,晒着月亮。 管家把人送到,就识趣地退下去了。 林予夏独自走上沙滩,刚走一步,高跟鞋陷进了细沙里。 无奈,只得脱了鞋,光脚走过去。 仲夏夜,海风吹在身上,有点黏腻。 费洵穿一件真丝睡袍,大敞着领口,腰上松松垮垮地绑着腰带,脚上蹬着人字拖。 一脸十分拉仇恨的惬意表情。 林予夏又一次心生感叹,这个社会真是不公平…… “来啦?”费洵懒洋洋地开了口,从沙滩椅上坐直身子。 领口随着他的动作又敞开了几分,被月色一照,显得白皙滑腻,紧实饱满。 林予夏不自在地挪开了视线:“不是烧烤吗?” “昂,对啊。”费洵用下巴指了指旁边。 林予夏这才发现,沙滩一角还有一小撮人正在忙活。 几个头戴高帽的厨师,有的架起烧烤架,有的给木炭点火,有的正在长条桌上整理新鲜食材。 好吧,费总嘴里的“吃烧烤”原来是这么个吃法。 既然费总请客,那就跟着他享受一下有钱人的生活吧。林予夏这么想着,拉了张椅子坐下。 屁股还没坐热,费洵就开始扎她心:“说说吧,怎么被你继母赶出来了?” 林予夏郁闷了:“费总,您的人生已经够美满的了,真的不需要拿别人的悲惨来衬托自己的幸福。” 费洵偏过头,看她:“会斗嘴,那看来精神状态还不错。” 林予夏:…… 费洵的视线回收,看向黑茫茫的无边大海。 “你不说我也知道,无非就是你在追悼会上让你继母下不来台,她一气之下就把你赶出去了。” 这回轮到林予夏偏头看他:“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费洵笑着点点了自己的脑子:“因为我有这个。” 林予夏:“……”你就装吧你。 说话间,费总的御用大厨已经烤好了一盘肉串,在两人跟前的餐桌上放下。 香气扑鼻。 林予夏已经好多天没吃过一顿正经饭了。 被眼前滋滋冒油的烤肉一熏,肚里的馋虫都被勾出来了。 “那我就不客气咯~”林予夏挑了一串最肥美的,嗷呜一口,餍足地赞叹道: “还是费总会享受生活啊。” 费洵看了眼大快朵颐的林予夏,抿唇笑了笑,然后讲究地用筷子捋下一块肉,慢条斯理地送进自己嘴里。 林予夏“啧”了一声,抱着对着干的心态,又嗷呜了一大口。 说来也怪,自打过了青春期,她在沈砚面前,总是很努力地维持着自己的美好形象。 恬静的、懂事的、能干的、善良的。 但在费洵面前,她就总是在“做自己”。 野蛮的、脆弱的、粗鲁的、狼狈的。 她不美好的那些阴暗面,费洵都见过,她也都不在乎。 反正没啥淑女形象可言了,林予夏豪放地抓起三根签子,刚巧跟费洵的手碰了一下。 吧唧。 肥肉掉在了费洵洁白素净的手背上。 完了。 林予夏都不用抬眼看费洵的表情,就知道那哥们儿英俊的脸又黑了三度。 “林、予、夏!” 林予夏连忙抽了纸巾,擦拭那只金贵的手:“对不起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 “第三次了!” “???”林予夏想了想,还真是第三次弄脏这位洁癖了,登时汗流浃背。 费洵没好气地抢过纸巾,一下一下用力擦,把自己手背都擦红了。 林予夏生怕他一怒之下,不勾销她的债务了,忙甜甜地说: “费洵哥哥,我亲自给你烤肉,就当赔罪,你看行不?” 费洵果然面色略有缓和,掀起眼皮斜睨着她:“你手艺行不行?” 林予夏一拍胸脯:“保准行!” 她拿起一根干净筷子,把散落的长发挽了个发髻。光着脚丫子,走向烧烤架。 对顶着高帽的厨师说:“能让我试试吗?” 厨师看了眼一旁的费洵,见后者点了点头,这才将位子让出来。 费洵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情,来参观林家大小姐下厨的。 没想到,林予夏真的会下厨。 各种瓶瓶罐罐里的佐料,她只需放在鼻子下闻一闻,就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站在烤架前,刷油、翻肉,有条不紊,像模像样。 她天生一双清澈的眸子,此时映出红色的炭火,流光溢彩,好似精心打磨的琉璃珠。 精致的五官不施粉黛,吹弹可破的肌肤被烤得红扑扑、粉嫩嫩的,显得格外俏丽生动。 费洵见过的绝色佳人成千上万,他还是第一次,看一个人看得眼神发直。 “喏!”林予夏将一串刚烤好的肉串送到他面前。 费洵有种做坏事被人抓包的心虚感,接过肉串,就往嘴里送。 “嗷!!!”被烫着了。 林予夏总算逮住一个费洵的出丑时刻,无情地嘲笑起来: “不是,费总,咱要吃就吃猪牛羊肉,犯不着烤自己嘴巴皮上的肉!” 费洵用幽怨的眼神瞪着幸灾乐祸的林予夏,那表情分明在说: 哼,生气了,哄不好的那种! 第19章 何止有诚意,简直太诱人 人果然不能太得意,得意就会忘形。 林予夏笑得前仰后合,一不留神,手指碰到了滚烫的烧烤架,疼得她跳了起来。 指尖立时鼓起一个水泡。 费洵冷飕飕地说:“笑不出来了?” 林予夏疼得眼泪都要下来了,可怜兮兮地瞅着自己的手指。 费洵叹了口气,把手上的肉串一搁,拉着林予夏那只没受伤的手就往屋里走。 林予夏:“上哪去呀?” 费洵不搭话,大步流星走在前面,径直穿过半个屋子,把人拽进盥洗室。 抓着林予夏那根烫伤的手指头,摁在水龙头下面哗哗哗地冲凉水。 源源不断的凉水打在通红的皮肤上,指尖降下温去,但紧贴着费洵的半边身体,却莫名奇妙地升起温来。 林予夏偷偷抬眼,窥视镜中的男人。 宽肩窄腰,眉骨很高,鼻梁很挺,薄薄的睡袍完全掩盖不住清晰的肌肉线条,单论颜值绝对秒杀大部分男明星。 他正专注地盯着那根受伤的手指,睫羽低垂,被头顶的灯光一照,显得愈加浓密纤长。 林予夏的思绪开始跑偏:啧啧啧,一个男的长这么长睫毛……头发也挺黑的,眉毛也是,应该是天生毛发浓密吧? ——不是,要死啊,什么鬼?我在浮想联翩什么啊喂?! 就在她心旌摇曳、天人交战时,费洵忽然对着门外喊了一声:“桑姨——” 吓得林予夏肩膀一震:“你怎么一惊一乍的!” 费洵盯着她绯红的脸颊,嘴角又浮起没个正形的微笑。 “我的盛世美颜好看吧?看够了没?没看够再给你瞅瞅。” 林予夏被点破心思,甩他一脸水,嘴硬道:“谁看你啊!自恋狂!” 被称作桑姨的中年女仆出现在盥洗室旁,恭敬地喊了声:“少爷。” “烫伤药在哪儿?帮我找找。” “好的少爷。”桑姨转身离开,很快就把药取了回来,问:“要我给这位小姐上药吗?” “不用。”费洵接了药,在客厅宽大的沙发坐下。 又见林予夏在沙发另一头坐着,于是不耐烦地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座位。 林予夏只好又坐了过去,见他挖了一小块半透明的凝胶在指尖,忙说: “我自己来就好。” 费洵的动作一顿,转手把指尖的凝胶抹在自己唇上,继而把药膏扔进林予夏怀里。 “废话,你还指望我给你涂么?” 抹好了药,两人各揣心思,谁都没有先说话,气氛一时显得有些尴尬。 林予夏清了清嗓子:“那个,你还吃烧烤吗?要不我烤好了给你端进来?” 费洵:“饱了。” 林予夏:“……” 又是诡异的沉默。 她看了看钟,站起身说:“那个,太晚了,我该回去了。” 费洵跟着站了起来:“我送你。” 林予夏客气地摆了摆手:“不用麻烦你了,请你司机送一下就好了。” 费洵面色一沉:“下班了。” 林予夏:“啊?” 费洵不耐烦地解释:“下班了,我司机晚上十点下班,我是个不喜欢占用下属私人时间的老板。” 林予夏:“……那我打车好了。” 费洵:“多不安全啊?你两小时前就是这么说的。” 林予夏还想找点什么借口,费少爷来脾气了:“你好麻烦,是不是想赖在我家不走啊?” 林予夏被噎得没话说,只好乖乖跟在费洵身后去了车库。 一路上,依旧无话。 林予夏偷偷觑着身旁的费洵,也许是从第一回见面时,费洵就给她留下了浑不吝的印象。 以至于她差点忘了关于费洵的传闻,身旁这个人,其实是年纪轻轻就击败了叔伯,从爷爷手里接管跨国集团的冷血总裁。 他不苟言笑的时候很严肃,甚至有点阴鸷。 车辆再拐一个弯,就要到林予夏入住的酒店了。 林予夏偷偷松了口气,连道别感谢的话都在肚子里打了好几版腹稿,费洵先开口了: “我公司还缺一个法务主管,你有没有兴趣?” 林予夏生怕自己会错意了,盯着男人冷峻的脸问:“什么兴趣?对这个职务的兴趣?” 费洵的回答只有一个字:“嗯。” 林予夏吃惊地瞪大了双眼。 有没有搞错?她一直以为费洵不怎么待见她,怎么会主动邀请她加入盛樾? 费洵:“据我所知,实习律师的月收入不到一万,盛樾刚入职的新员工都有三万了,主管税后年薪八十万,更别提杂七杂八的福利待遇。 “这样的收入,应该超过很多在沪城奋斗十年的律师了。” 费洵这话一点不假,这样的条件,属实很诱人。 林予夏抿着唇,没说话。 车刚好停在酒店楼下,如意快捷酒店的招牌亮起了灯,可惜“如意”两个字烧坏了,变成了“口音”。 费洵看了看那个滑稽又简陋的招牌,又临时加了一个筹码: “对于未婚的单身主管,公司可以免费提供一套九十平米的单身公寓。 “这条件,够有诚意了吧?” 何止有诚意,简直太诱人。 林予夏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个决心,这才抬起头说: “费总,我恐怕无法领你的情。” 费洵沉默地看了林予夏三秒,忽然又换上了那副对什么都不上心的表情,丝滑地切换了话题: “今晚你陪我吃了烧烤,我一向信守承诺,剩下的二十五万五千债务一笔勾销。” 林予夏愣了愣,努力跟上费洵跳跃性的思维:“那就多谢费总。” 费洵斜睨了她一眼:“女孩子嘴甜一点不吃亏。” 林予夏小声改口:“……费洵哥。” 费洵一脸“意满离”的表情:“去吧。” 她跳下车,朝费洵挥了挥手,像只雀儿一样拾级而上,消失在窄小的楼道里。 * 休完了七天假,林予夏整理好心情,精神饱满地回律所上班去了。 韩雪娟的案子妥善解决了,林予夏写了个结案报告,准备送去给档案室归档。 吴主任又把她叫进了办公室,林予夏以为他要给自己分派新案子,精神饱满地在沙发上坐下。 吴主任把热茶放在林予夏面前,笑得比上回还客气: “林律师真是年轻有为啊!” 林予夏心说,这是在夸我韩雪娟那案子办得漂亮?忙自谦道: “您过奖了。” 吴主任好像跟她不在一个频道:“我们律所还是头一回做跨国公司的法律顾问业务。” 林予夏一脸懵,这是要让她接手大案要案的开场白? 吴主任:“盛樾集团的陈总已经给我来电话了,通知我们今天就可以过去签法顾合同,还指定你作为他们公司的服务专员! “光一年的顾问费就有一百万啊!林律师,你不愧是青年律师的楷模!” 吴主任说到激动处,握住林予夏的手上下晃。 林予夏听见“盛樾”两字,总算回过味儿了。 想不到她拒绝了费洵的入职邀约,他还是要把她跟盛樾捆绑起来? 她是真的越来越弄不懂费洵这个人了…… 刚入职的实习律师拿下律师费百万的大单子——这消息很快就在全所传开了。 有人赞许,有人羡慕,自然也有人嫉妒,免不了要在背地里蛐蛐两句。 林予夏去休息室烹咖啡的时候,刚好迎面碰上几个碎嘴子。 “别看她一脸清纯无害的样子,你知道她是谁的关系户吧?” “快说快说,别卖关子。” “沈公子啊!她管沈砚叫哥!” “我的天,那么硬的关系!” “天真,你真以为是单纯的兄妹关系啊?这种哥哥妹妹的,都是那种关系,你懂的吧?” 那几人聊得太投入,浑然没发现身后站了个林予夏。 她冷笑一声,把茶杯重重地往大理石桌面上一搁。 “哪种关系?展开说说。” 第20章 天上砸下两块馅饼 蛐蛐林予夏的主谋三十来岁年纪,是非诉部的女律师。 按理说,她跟林予夏没有任何竞争关系,搞不懂她哪来这么大敌意。 那女律师在律所干了十年,哪里会怕一个初入职场的小丫头。 当即毫不示弱地说:“你跟沈家那位是什么关系,你心里不清楚吗?白天叫妹妹,晚上妹妹叫呗?哈哈哈哈……” 诚然,她林予夏对沈砚是揣了不该有的念想,但沈砚对她的心思可是干干净净。 况且她也从未捅破那层窗户纸,两人之间清清白白。 林予夏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攥了起来。 抹黑她也就忍了,污蔑沈砚?不行! 她迈开长腿,三两步走到那人跟前,扬手就赏了她一耳光。 那人的头被打偏了去,头发散落在面颊上,目光怔忪地看向林予夏: “你……你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 林予夏本就高挑,又有五厘米高跟鞋的加持,一身掐腰垫肩小西装,倨傲不可一视。 别说,还真有几分娇纵任性的大小姐气势。 不是说她有背景、后台硬吗?那好哇,她偏要让这些长舌妇惹不起。 “我今天就把话撂在这,谁再敢背地里说我哥一句坏话,我撕烂她的嘴!” 她目光凌厉,愣是把对面那几人吓得一哆嗦。 那被打了的女律师纵使心里百般愤恨,但见了她这幅气焰,也没了跟她硬碰硬的底气。 “林予夏,你给我等着!”那人撂下一句狠话,跟其他人一起夹着尾巴走了。 林予夏这才卸下一口气,抽了张纸巾,擦拭手心里的汗珠。 她听不得别人说沈砚坏话,一怒之下,手跑在了脑子前面。 这事要是真计较起来,还是她理亏得多一些,不过下回那人还敢抹黑她哥,她还打! 林予夏如此想着,将杯子放在咖啡机下,摁下按键。 指示灯闪烁,显示缺少咖啡豆。 毕竟是刚来律所不久,她抬头望着头顶一长溜储物柜,不知道去哪里找豆子。 “要不要试试这个?”门边响起一个温柔的声音。 林予夏回头一看,笑容像水波一样在脸上荡漾开来。 “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唔……”沈砚认真想了想,“你训话的时候。” “你、你、你都看见了?我、我一般也没那么蛮不讲理……”林予夏心虚得都结巴了。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她撒泼的时候来! 沈砚笑着走上前去,拍拍她的头顶:“挺好的,不吃亏,你这样子哥哥才放心。” 林予夏羞赧地低下头去。 沈砚将一包咖啡塞到林予夏怀里:“你睡觉浅,少喝咖啡,实在馋了就来杯低因的。” 林予夏心里暖洋洋的,轻声说:“谢谢哥,还是你对我最好。” 随即又高兴地扬起头:“哥,你今天怎么有空来律所啊?咨询?还是专程看我呀?” “都不是。”沈砚故作神秘笑了笑,“来给你们律所送业务,你们吴主任办公室在哪儿?” 林予夏领着沈砚往办公区里走。 沈砚指着一个工位问:“你坐那儿?” 林予夏反问:“哥哥怎么知道?” 沈砚笑而不语,因为他认得桌面上那本书,《理想国》。 大概是沈砚的相貌气质太过出众,穿过办公区的时候,惹来不少目光。 花痴的女同事小声议论:“快看,来了个大帅哥!是新同事吗?” 另一人小声回答:“别做梦了,那是大名鼎鼎的沈公子,不是我们高攀得起的。” 花痴女望洋兴叹:“啊……好遗憾啊……” 林予夏领着沈砚来到走廊最深处的一间办公室,敲了敲门。 门打开,吴主任先是愣了一下,旋即热情地把人迎了进来。 “沈总大驾光临,快请坐,快请坐。” “吴主任,没跟你预约就冒昧过来了,不会打扰你工作吧?” “沈总说的哪里话,我欢迎还来不及呢!” 吴主任其实只跟沈砚见过一面,还是在某个大型商务酒会上。 那天想要巴结沈砚的人太多了,他根本没跟对方说上几句话,这会儿连忙将自己的名片递到沈砚手里。 沈砚礼貌性地低头看了看——吴讼。 作为一名大状,这名字起得着实高大上。 林予夏把人送到,打算离开。 沈砚叫住她:“小予,你过来坐。” 吴讼也随和地笑着:“对对对,一起坐下吧,反正是你哥,又不是外人。” 林予夏坐定后,沈砚开门见山: “吴主任,我公司有个新项目需要聘请法律顾问,不知道贵所有没有兴趣?” 像沈家这种规模的企业的法顾业务,要么是走招标流程,要么是有人脉资源。 沈砚直接将合作的橄榄枝递到他面前,显然是因为林予夏的关系。 吴讼这种经验老道的律师,哪能不明白这里面的门道,忙说:“能与沈总合作,我们荣幸之至。” 林予夏自然也知道她哥这是在照顾她业务,难怪她哥事先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直接杀到她所里来了,他是不想给她拒绝的机会。 吴讼看了眼林予夏,夸赞道:“小林很不错,这才刚来几天,不但解决了一个棘手的案子,还一连拿下两家顾问单位。她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 吴讼原是抱着奉承的心态说这话的,没想到沈砚却面露疑惑:“是吗?还有一个顾问单是哪家?” 他的小予才刚回国,他实在想不到,除了自己,她还认识哪位在公司有话语权的人。 吴讼心里默认盛樾是看在沈砚的面子上,才把业务交给林予夏的,直言不讳道:“就是盛樾集团啊。” 沈砚敛眸看向身旁的林予夏:“小予,怎么都没听你说过?” 林予夏笑得尴尬,呵呵呵呵,不敢相信吧?她也是今早才听说啊! 吴讼猛然意识到自己搞错了,补了句火上浇油的话: “原来盛樾是林律师自己拉来的业务啊,小林你真是深藏不露!” 话音未落,沈砚忽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抱歉,吴主任,我失陪一下。” 然后低头看向林予夏,声音温柔却不容抗拒: “小予,你同我出来一下。” 第21章 唯一的遗产 沈砚把林予夏带到楼道里,脸色有点阴沉。 林予夏很久没见过沈砚这幅样子了。 上一回还是在初三,沈砚从学校老师那里听说,有个男同学跟林予夏走得近,让他注意一下他妹是否有早恋嫌疑。 在沈砚的淫威下,林予夏承认那个男同学在追她,但她指天发誓,自己对那男生一点想法也没有,那件事才算过去。 ——能有啥想法呀,她情窦初开的对象就是沈砚,这么多年都爱得专一。 楼道里,林予夏小心翼翼觑着沈砚的神色,那模样就像是闯了祸的学生,被拎到教导处问话。 沈砚板正地站在她跟前,看着林予夏偷瞟自己的样子,好笑,又烦躁。 她毕竟不是小丫头了,作为哥哥,哪些事该管、哪些事不管,尺度很难拿捏。 就比如谈恋爱这事,管还是不管?沈砚自己也很犹豫。 为表示亲和,他将手轻轻搭在林予夏肩上,这才迂回地问道:“小予,回国后有结识什么新朋友吗?” 林予夏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没有啊。” 她喜欢宅,不爱社交。 沈砚又问:“你跟费洵很熟吗?” 林予夏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不熟。” 尽管这句“不熟”,更像是在表达内心的意愿,而不是客观地陈述事实。 沈砚当然没那么好打发,问:“你上回不是跟他买衣服了吗?后来呢?” 林予夏明白了,他哥这是误会她和费洵的关系了。 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她林予夏除了欣赏费洵那张皮相,其他的想法是一丁点儿也没有。 就算不能正大光明地向沈砚表真心,她也绝不能让沈砚误会她对别的男人有啥歪心思。 鉴于此,林予夏忙说:“哥,我跟你老实交代了吧,我跟他是这么回事……” 她出口成章写了篇小作文。 把所有与“私人感情”相关的内容略写,把所有与“公事公办”相关的内容详写。 烘托的主旨是,她跟费洵话不投机、冤家路窄。 沈砚看着她义愤填膺的样子,暂且相信了林予夏的话,给这篇小作文判了个及格分。 最终总结发言:“好吧,我知道了。费洵那人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你还是跟他保持距离。” 林予夏忙点头答应。 沈砚在公司任了要职,很忙。他回吴讼的办公室坐了十几分钟,便匆匆走了。 沈砚前脚刚走,吴讼后脚就给林予夏重新安排了工作组,还决定亲自担任她实习期间的带教律师。 从今往后,林予夏就是众城所的大佛,吴讼可不得好好供着她才行。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林予夏过得还算顺遂。 两个法律顾问的合同都签下来了,律师费也到账了。 按照所里的财务规定,一百万的律师费,林予夏向所里上交三成的管理费,剩下的都可以分批次进自己的腰包。 也就是说,林予夏真成“有钱人”了。 她退了“口音”快捷酒店的房间,在律所附近找了间公寓长租了下来。 每天除了要处理两家顾问单位的琐事,还得保质保量地完成组长交给她的案子,日子过得忙碌而充实。 若非尤明义忽然找到她,她差点都忘了自己还有个支离破碎的家。 那是个周末,林予夏本打算拾掇拾掇自己的小窝,然后在电脑前加加班的。 一个陌生号码打了进来,自称是林慕恒生前委托的律师,说要与她见一面。 于是在自家楼下的咖啡厅里,林予夏见到了一个大夏天依旧打着领带、身穿西服三件套的男人。 那人大约四十岁的年纪,五官周正,身材清瘦。 鼻梁上架一副金丝眼镜,下巴很尖,嘴唇很薄,这相貌放在言情剧里,大概率是斯文败类的角色。 林予夏想了想,隐约觉得眼熟——没错,她在家里见过这男人。 那天她冲回家质问姜岚为什么放弃治疗,刚好碰见她与这人握手。 林予夏假装不记得他,礼貌地上前询问:“请问您是刚与我通过话的尤律师吗?” 男人推了推眼镜,笑着伸出右手:“你好,林小姐,我正是。” 两人寒暄了几句,都不是话多的人,于是很快就直奔主题。 尤明义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遗嘱,推到林予夏面前。 “林小姐,这是你父亲生前亲自订立的遗嘱,也是他在意志清醒的情况下,订立的唯一遗嘱,是经过了公证的有效合法遗嘱。” 提及父亲,林予夏的心情不免沉重,她接过文件,轻轻翻阅。 尤明义推了推眼镜,续道:“我听说你也是律师,那这份文件的合法性,我就不赘述了。” 他顿了顿,伸手指向文件的某个位置:“我主要是想向你转达一下遗嘱的内容。” 林予夏顺着他的指尖看过去:【遗产分配方案】 尤明义说:“按照林先生的意志,他将一栋房产的所有权留给了你。” 与此同时,林予夏快速扫读遗产分配那部分的文字内容,大意是: 股权、现金、金融账户全部由配偶姜岚继承;位于沪城、深城、马来西亚、新加坡、英国等地的若干处房产,由女儿林晗晗继承。 至于林予夏,只获得了位于沪城老城区的一栋房龄二十年的老别墅。 林予夏看完了遗嘱,轻轻合上文件夹。 坐在对面的尤明义第三次推了推眼镜,甚至松了松脖子上的领带,眼神中透出戒备。 他做好了面对林予夏发难的心理准备。 可是他怎么都没想到,面对如此不公的遗产分配方案,林予夏居然轻轻地牵起了嘴角。 没有发怒,没有质疑,居然只是……笑? 尤明义主动开口:“对于这份遗嘱,林小姐有什么疑问吗?” 如果她爸还没死,如果林予夏可以任性妄为,她真想一把薅起老头的衣领子,质问他: 我难道就不是你的亲生女儿吗?我就这么不受你待见吗? 为什么分给她们母女的财产就是几百个亿,而给我林予夏的就是一栋年久失修的破楼? 可惜,人死不能复生。 况且如果真能回到从前,她反而舍不得对父亲发火、惹他动怒了。 毕竟有个不爱她的父亲,总好过在这个世界上龃龉独行。 她笑着说:“没有,我没有疑问。” 目光垂下,她无意间看见了封皮上印着的遗嘱订立时间——XX年3月10日。 怎么会是这一天? 林予夏在清理母亲遗物时,曾看过她与林慕恒的结婚,那上面的日期,正是3月10日!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林慕恒怎么偏偏选在结婚纪念日这天订立遗嘱? 如果他故意选在了这一天,那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他在悼念他的亡妻夏时安? 如果他悼念亡妻,又怎会心狠地将遗产的万分之一,留给他与亡妻的女儿? 这解释不通。 第22章 是噩梦,也是救赎 尤明义走后,林予夏仍旧盯着父亲的遗嘱出神。 事出反常必有妖。 如果给所有事情安上这样一个假设,那么一切反常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假如这份遗嘱是伪造的…… 假如这份遗嘱是姜岚伪造的,那么在家里见到尤明义、姜岚放弃救治病危的林慕恒、几乎所有的遗产都归了她们母女而唯独将一栋凶宅留给了林予夏……这一切都变得合理起来。 念及于此,林予夏只觉后脊阵阵发寒。 莫非姜岚真是掏空林家的那个蛀虫?那她又岂能让那个蛀虫逍遥在外? 然而眼下,她还撼动不了姜岚,只能隐忍蛰伏…… 找了个空闲的日子,林予夏拿着遗嘱去办理了房屋过户。 跑完手续,她独自去了荒废的老宅。 二十年前,这片区域还是繁华的市中心。 二十年后,街区老化了,房子也旧了,道路狭窄到两车会面时都要减速,人行道上的老梧桐树遮天蔽日。 林予夏站在锈迹斑斑的铁门前,抬起老旧的门锁一看,锁孔都锈死了。 当然,她也早就找不着钥匙了。 于是躬身在路边花坛里捡了块趁手的石头,也不管行人诡异的眼光,她抡起石头就往门锁上哐哐砸。 没砸几下,门锁就掉在了地上。 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音,沉重的铁门被她缓缓推开。 她抬脚迈进荒芜的庭院,遥远的记忆便如奔涌的洪水般,朝她席卷而来。 就是这栋别墅,承载着她最快乐无忧的记忆,也埋葬着她永远不愿重复的噩梦。 这是她六岁前与父母居住的房子,也是她母亲自杀的地方。 她犹记得,夏时安是个极其漂亮的女人。 不论站在哪里,都美得格外出众,仿佛周遭是简笔画,而她是精修图层。 心情好的时候,她偶尔莳花弄草,偶尔坐在庭院里看书,亦或是坐在洒满阳光的落地窗前弹钢琴。 那十根白皙修长的指头犹如精灵,在黑白琴键上翩翩起舞,流泻出如水的婉转琴音。 好几次,从别墅外经过的路人,停下匆匆步伐,侧目聆听从窗户里飘出的琴声,又面带微笑地离去。 幼年林予夏格外的黏人,简直就是一只长不大的小奶猫。 每每夏时安在做那些事情的时候,她就跟在夏时安脚边喵喵叫。 如果能赖到那个女人的怀抱,那林小猫会幸福一整天。 ——然而,那圣洁如天使的女人,只出现在夏时安正常的时候,只是三分之一的母亲。 母亲的第二面,是个阴郁的疯子。 她会躲在密不透光的房间里,拔自己的头发;会拿一把剪刀,把好好的裙子剪得稀烂;或者跑到院子里,将鲜花一瓣一瓣扯下,直至把满园盛开的鲜花薅秃…… 但这都不是最糟糕的。 母亲的最后一面,才真正让林予夏感到窒息——那是个暴躁失控的恶魔。 某天,小予夏因为生病发烧不想吃饭,夏时安忽然大发雷霆。 那么柔弱的一个人,力气居然大到可以掀翻整张餐桌。 她把刚出锅的热汤浇在小予夏的头上,烫得她哇哇大哭。 见孩子哭了,夏时安又跑过来柔声安慰。但小予夏被吓懵了,怎么劝都没用,越哭越响亮。 夏时安伸手就去捂孩子的嘴,捂不住,又去掐孩子细嫩的脖子。 那双纤长的、为钢琴而生的手指,平日里总是被它的主人修建得整齐漂亮。 此时却死命扼住了她亲生女儿的喉管。 小予夏被她掐得直翻白眼,面目青紫,眼见着就要背过气去。 出门卖菜的保姆刚巧回到家,这才冲上去救下了命悬一线的小予夏。 类似于这样的事情,不胜枚举,填充着小予夏童年的噩梦。 每天早晨,林予夏走出自己的卧房,去轻敲母亲的房门,都像是在开盲盒。 因为她不知道今天见到的,是天使般的母亲,还是阴郁的母亲,还是被恶魔附身的母亲…… 然而哪怕只有三分之一的可能,她依旧每日清晨去敲母亲的房门。 只要门缝里露出夏时安温柔的微笑,小予夏就会像颗小太阳一样,扑进妈妈的怀里。 她是真的很爱很爱那个女人…… 母亲死后,父亲续弦,新妇自然不能住进凶宅,于是他们搬进了新豪宅,而小予夏则被少年沈砚捡回了家…… 林予夏用了很大力气,才将自己从记忆中抽离出来。 仅仅是在花园里站一会儿,已经让她冷汗涔涔。 还是改日再进别墅里面参观好了。 她关上锈迹斑斑的铁门,又在附近的五金店里买了把锃亮的环形锁,扣在了铁门上。 由于白天被私事耽搁了工作,林予夏打车回了律所,兢兢业业地加班去了。 晚上七点,大部分同事下班了,只有少部分还在满头苦干。 八点,办公卡位上只剩下五个加班狗。 九点,又走了三个,只剩下钉子户林予夏,以及她斜对角的年轻男律师。 青年抬头望了望林予夏,默默给自己加了加油,然后起身走了过去。 “林律师,这么晚还在加班啊?” 林予夏仰头看了眼青年,是谁啊?不认识,但肯定是律所的同事,于是笑笑: “啊,对啊,你下班啦?拜拜。” 青年被噎了一下,好不容易才重拾信心,说了第二句话:“你还没吃晚饭吧?要不要我请你吃个饭?” 林予夏除了对沈砚心思细腻,对其余异性一概神经大条。 她看了看表,估算了一下自己的工作量,心说还得再忙一小时呢,于是扯谎都懒得打草稿: “我吃过了,你快去吃吧。” 那青年也是顽强,又提议:“那一起吃个宵夜?你都趴在桌子上工作四个小时了,这样对颈椎不好……” 话一出口,青年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心说完了完了,这岂不是在暗示,我都盯着你看了四个小时了吗? 谁知被监视四小时的那位,当即伸展了一下肩颈,敷衍地干笑了两声: “哈哈,我颈椎还扛得住,你快下班吧,我会记得锁门的,放心哈。” 这位青年的自信心遭受重创,只好垂头丧气地走了。 又忙活了一小时,林予夏伸了个懒腰,合上笔记本电脑,收拾东西离开了律所。 回到小区门口已是十点半,路上行人寥寥无几。 一对在路灯下拉拉扯扯的狗男女就显得格外惹眼。 两人之间大概有什么感情纠葛。 那女的脚步虚浮,嘴里含混吐着醉话,主动伸手去搂男人的脖子。 可惜妾有情郎无意,男人一把将女人扒拉开,推远了。 林予夏对这种事没兴趣,见了也只想绕道走。不过这二位就站在她小区门口,实在绕不开。 她垂着头,快步从两人身边经过。 这时,男人忽然大声地喊了句:“亲爱的!” 好肉麻,连无辜路人林予夏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正想加快脚步远离这是非之地,谁知胳膊忽然被一只大手抓住。 “亲爱的,我正找你呢。” 林予夏一脸错愕地抬起头,见鬼了,这不费洵吗? 第23章 叫我亲爱的 林予夏十分不给面子:“谁是你亲爱的啊?你喝多了吧你?” 她吸了吸鼻子,有酒气,但似乎是那女人身上的;费洵身上只有木质调香水的味道。 费洵把她拉到跟前,说:“你还在生气啊?哎哟我错了,我们和好吧亲爱的。”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朝林予夏使眼色。 林予夏还没读懂他眼神,就听见醉酒女说:“费洵,你还真有女朋友?!” 费洵牵起林予夏的手:“我早都说过了,你就是不信!这下你看见了,我有女朋友,还这么漂亮,你死心吧。” 林予夏明白了,这位费总被人纠缠了,拿她当挡箭牌呢。 那也不能牵她手啊! 她不由分说地把手抽了出来,愤怒地瞪着他。 费洵对她的眼神预警视而不见,将她的单肩包取下来,拎在自己手里,说: “亲爱的,我们回家去吧。”然后揽着她的肩就要走。 醉酒女义愤填膺地嚷嚷着:“费洵!她哪点比我好了?干巴巴的身材,没胸没屁股!” 林予夏本不想掺和这二人的破事,一听这话她忍不了了:“大姐,你说谁没胸没屁股?” 她转身看向对方,仔细一看,还有点眼熟,好像是某位女明星? 但她才不管这人是明星还是总统夫人,敢说她没身材?那就是在她的雷区上蹦迪! 她双手把宽松的西服外套一掐,说:“看清楚了,89-60-91,谢谢!” 女明星一愣,凤眸上下扫视,好像还真有。 费洵一听这话,不动声色地瞄了好几眼。 感受到从斜上方射来的眼神,林予夏倏地红了脸,抢下费洵手里的包,转身就往小区里走。 “亲爱的,等等我!”费洵快步跟了上去,搂着她的肩,生动地演绎一只舔狗。 林予夏挣扎了几下,没挣开,咬着牙低声警告:“松手。” 费洵低下头,跟林予夏小声咬耳朵:“配合一下,那人还看着呢。” 两人就这么歪歪扭扭地进了小区,往楼栋里走。 在外人看来,还挺像一对闹别扭的小情侣的。 进了电梯间,甩掉了那位女明星,费洵立马放开了林予夏。 除了沈砚,林予夏还没跟别的异性如此亲昵过,她气得不轻,红着眼睛,愤指着费洵的鼻子。 “你……你……” 费洵笑着拨开她的手:“别你你我我了。法律上不是有个词叫‘紧急避险’么?唐突林律师,是我不对。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成不成?” 认错态度这么好,林予夏反而不好发作了。想到这位仁兄以前也慷慨地帮过她,她只好硬生生将火气按下。 叮—— 电梯到了,林予夏黑着脸走了进去。 费洵也跟了进来。 林予夏瞪着他:“费总,您家不是在新城海滩吗?” “口干,上楼坐坐。”顿了顿,又补充道:“送佛送到西,我现在出去,不就穿帮了么。” 林予夏无语地摁下十六楼。 出了电梯,穿过走廊,停在1601前,掏钥匙开门。 “嗯,这里还凑合,至少比你找的那个酒店好多了。”费洵说。 门开了,林予夏弯腰从鞋柜里取了双拖鞋丢在费洵脚边,上面印着可爱的卡通兔头。 费洵看了眼:“小了。” 林予夏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没给他好脸色:“爱穿不穿。” 费洵乖乖穿上露出脚后跟的拖鞋,又躬身将自己的皮鞋捡进鞋柜。 鞋柜里全是女鞋,没有男鞋。他莫名其妙地为这个发现感到心情愉悦。 两室一厅的单身公寓,窗明几净,整洁清新。 茶几上插着鲜花,墙上的装饰钟十分别致,足见主人的品味与情调。 林予夏脱下西服,挽起真丝衬衣的袖口。 费洵自来熟地坐在沙发上,看着她走进餐厅,踮脚从橱柜里取了只玻璃杯,在水龙头下冲洗。 黑色西裤掐出一截纤细的腰,拉出一双修长笔直的腿。 费洵脑子里忽然蹦出三个数字,更口干了。 林予夏将盛好了水的杯子搁在茶几上,冷冷说:“喝吧。” 费洵吨吨吨喝了几大口水,蓦地来了句:“真有89-60-91?” 林予夏愣了愣,立即爆发出一声怒吼: “费、洵——!” 费洵扶着桌子,笑得前仰后合。 透过眼缝,他看见红晕从她的脸颊火速蔓延向脖颈。 领口以上,一整片白净无瑕的三角区,都透着窘迫的粉红。 林予夏怒吼:“你还有完没完啦!” 费洵摇摇晃晃地端起水,很努力地把坏笑藏在杯子后面。 认了门,解了渴,又讨了嫌。 费洵知道再不说点正事,他就没有赖在女孩儿家不走的道理了,于是岔开话题: “顾问费收到了吧?” 林予夏气哼哼地说:“收到了,费总好大方,一次性把整年的钱给完了。” 一般这种大额的律师费,当事人都选择分期,或者留一部分尾款。 费洵又怎会不知道这规矩,他只是不忍心看某人为了省钱,住两百块一晚、安全性都堪忧的快捷酒店罢了。 他又问:“顾问合同你看了吧?知道工作内容吗?” 一来签合同的是吴讼,二来顾问合同多半是制式合同,无非是那些内容,林予夏还真没逐字逐句地读。 “额……”声若蚊蝇,“我现在看。” 她从手机上调出合同的电子档。 费洵转了转手里的杯子,提示道:“看看第十一条。” 那条内容是他亲自加的:委派律师需每周为顾问单位提供一天驻点服务。 林予夏抬眸问:“驻点?去盛樾驻点吗?” 费洵点点头:“对啊,这怎么重要的条款你都没看到?林律师,你是不是工作太忙,瞧不起这个小项目啊?” 这是在揶揄她呢,一百万律师费的案子搁哪儿都不算小项目了。 林予夏有点难堪,她一向对工作是很严谨的。 “那费总希望我每周几去呢?”她问。 “周五吧。”他答。 “好的,如无特殊情况或紧急任务,我会按时到的。” 时钟指向十一点半,费洵知道自己该走了。 于是搁下空杯,起身告辞,走向玄关。 林予夏将“金主爸爸”送到门口。 费洵忽然顿足,转过身垂眸看她,很认真地说道: “对了,我提个小要求。” 林予夏正色道:“请讲。” “工作场合叫我费总也就罢了,私人时间还这么叫我,总让我觉得自己在没日没夜地加班。” 林予夏闻言,昂起头,看向对面的高个子男人。 筒灯的光从两人头顶照射下来,柔和了男人硬朗的线条,给他镀上一层暖光。 平日里那双深邃的眼睛总是给人以生冷感,此时不知是灯光的晕染,还是气氛使然,林予夏竟然从中瞧出些温柔的味道。 她连忙低下头去,留给他一个黑漆漆的发顶。 “那我应该叫你什么?” 费洵:“叫亲爱的。” 第24章 我要带小予一起 林予夏震惊抬眸,撞上费洵那贱兮兮的坏笑,才知道这人又在戏弄她。 她捡起一只拖鞋砸他,费洵灵巧闪身,消失在门背后。 楼道里传来他嚣张的笑声:“晚安咯,小予妹妹~~” 费洵步入电梯,眼角的笑意仍未褪去。 他没摁数字1,而是摁下最大的那个数字键:30。 说来也巧,林予夏租住的这个小区,是盛樾几年前开发的商品房。 开发商给费洵留了一套顶层别墅,费少爷因为房子太多,一两年都不见得来这里住一回。 费洵出了电梯间,掏出门禁卡刷了一下,又上了一层步梯,这才来到位于三十一楼的顶层别墅。 这个大平层,定期有家政来打扫,外加优良的新风系统,即便长期空置也空气清新。 费洵倒在沙发上,小臂挡着眼睛,嘴角缓缓弯起。 自言自语道:“这房子其实也不错。” * 平静的日子总是一晃而过。 随着暑气一丝丝退却,梧桐叶渐渐透出斑驳浅黄。 夏时安的忌日要到了。 往年的这个时候,林予夏都在国外念书。 回不来,自然也就没法祭奠母亲,今年则不同。 到了那天,林予夏提前向所里请了半天假,挑了身纯黑色风衣穿上。 公墓离她住的市中心有一段距离,为了错开交通拥堵,她特地赶早出了门。 下车的时候,墓园的大门还没开。 林予夏站在大门外吹了会儿冷风,这才等到第一个工作人员姗姗来迟。 工作人员睡眼惺忪、愁眉苦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来上坟的是她。 林予夏耐心地等着她开门、开电脑、倒开水、换工作服。 见那人在接待台前坐下,才礼貌地问:“你好,请问一下……” 那人不耐烦地打断:“等等,系统还没进去呢。” 林予夏只好又等了五分钟,才终于跟那人说上话。 “你好,我母亲是十六年前过世的,还有四年墓地就到期了,我想问问,怎么办理续费。” 那人大概是不爽林予夏一大早跑来打扰她摸鱼,冷着脸说:“还有四年,你急什么?” 林予夏:“……” 看在今天是母亲忌日的份上,她不想与人起争执。 过了会儿,那人又大发慈悲,主动问:“名字?” 林予夏忙报了母亲的名字。 那人在电脑上操作了几下:“你真是夏时安的女儿?” 林予夏把自己身份证递过去:“千真万确。” “那你怎么不知道她的墓地去年就续过费了?续了二十年。” 林予夏讷讷重复:“续过了?”是那个人做的吗? 夏时安死时,林予夏才六岁,自然是没有操办身后事的能力。 直到十岁,她才知道自己母亲在城郊有个公墓。 那一日也是母亲的忌日,家里忽然来了个神秘男人,跟沈砚说明了来意后,领着林予夏与沈砚去了墓园。 此后,那人再未出现,就连沈砚都说查不出那人的身份。 与母亲生前有交集的人里,林慕恒死了;姜岚母女对夏时安恨之入骨,断不可能做这种不留名的好事。 林予夏实在想不出,除了当年那个神秘人,还有谁会好心地帮墓地续费。 她暂且压下这个疑惑,从附近商店买了盆新鲜白菊,抱到母亲墓碑前。 轻轻拂去墓碑上的尘土,又细细修剪了石缝里的杂草,然后沉默地转身离开。 大约在林予夏离开两个小时之后,沈砚独自驱车来到墓园。 他身穿一袭黑衣,从后备箱里取了一束白色马蹄莲,径直走向夏时安的墓碑。 其实,当年安葬夏时安的不是别人,正是沈砚。 那神秘人不过是沈砚找来混淆视听的幌子。 他不想让林予夏知道,这么多年,都是自己在打理她母亲的身后事。 黑色皮鞋在“夏时安之墓”前停住。 沈砚看见了墓碑前放着的白菊,登时心里一紧,警觉地四下张望了一圈。 大意了。 他忘了林予夏今天很可能会来,差点就跟她撞上,不过幸好还是错过了。 沈砚将白花放下,用眼神描摹着墓碑上的沟壑。 伫立良久,他才幽幽开口:“夏老师,小予已经长大成人了。 “托您的福,她长得很好,又漂亮,又能干,从事了她自己喜欢的工作,如今是名律师。 “夏老师,她没令您失望,请您在泉下安息吧。” 说罢,沈砚朝墓碑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快步而去。 傍晚时分,林予夏正跟同组的同事探讨案件,忽然接到了沈砚的电话。 她一边举着手机回工位,一边划开接听:“哥?” 沈砚说:“忙吗?晚上有没有空陪你哥吃饭?” 林予夏笑着回答:“好啊,我当然有空啦,哥,你今天也不忙吗?” “不忙,那我过去接你。”沈砚挂了电话,缓缓启动车子。 其实他今天挺忙的,晚上还有个商务应酬,但他推掉了。 因为今天是夏时安的忌日,沈砚知道林予夏在每年的这一天,都难免情绪低落。 他只是想找个借口陪陪她。 接到林予夏,沈砚问:“附近新开了一家素食餐厅,想不想尝尝?” 林予夏刚巧今天想戒一日斋,于是笑着答应了。 沈砚的品味总是不会差,这餐厅一看就很不一般。 中式复古的装修,硬是在商场顶楼打造出了小桥流水人家。 两人在安静的包间坐定,服务员笑盈盈地将餐单递上来。 沈砚让林予夏点,他俩吃饭,他一向迁就她的口味。 刚准备点餐,沈砚的手机响了。 “喂?妈。” 林予夏心情猛地沉了一下,隐隐听见听筒里传出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小砚,好久没见你回家吃饭了,今晚回来吧。” 沈砚的表情明显凝重了几分,抬眸扫了眼林予夏,说:“妈,真不巧,我今晚有工作应酬。” 电话那头,沈母很不给面子地揭穿:“我刚跟你助理通过电话,她说你特地辞掉了应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跟谁吃饭。” 沈砚不悦道:“妈,你能不能别老往我公司打电话?” “什么你公司我公司,小砚,你翅膀还没硬呢。” 沈砚沉沉叹了口气,抿着唇,没说话。 事实就是如此,整个沈氏集团都在沈父的掌控之下,沈砚目前只是副总,还没有独揽大权,自然也摆脱不了父母的监视。 电话两端都沉默着。 林予夏不傻,知道哥哥为难,于是在自己手机上写字: 【哥,有事你先回,我们改天再约。】 沈砚盯着手机上的字,下颌咬紧,又松开,对电话那头说: “回家也行,我要带小予一起。” 第25章 你谈过恋爱?我怎么不知道? 沈宅。 沈母王菡重重搁下电话,看样子气得不轻。 她不喜欢林予夏,很多年前就是这样。 当初把林予夏送出国,王菡在背地里也是出了一份力的。 如今林予夏长大了,自己回了国,她一个外人无权干涉。 她只希望时隔四年,林予夏跟沈砚的关系会自然疏远,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她没想到,林予夏回国没两天,就跟她的宝贝儿子搅在一起了。 尤其是近些天,她从安插在沈砚身边的眼线口中,听到了不少关于沈砚利用自己的人脉照顾林予夏的小报告。 今晚让儿子回家吃饭,本就是想好好敲打敲打他,谁知沈砚还要带着林予夏一起! 王菡坐在沙发上,生了会儿闷气,好不容易才渐渐恢复冷静。 一起回来也好,林予夏是个脸皮薄的,当面把事情说开,她看这个林予夏还怎好意思缠着沈砚不放。 汽车引擎的声音由远及近,熄灭在别墅的院子里。 随即,管家领着沈砚、林予夏二人进来了。 林予夏礼貌地唤了一声:“阿姨好。” 都是有头有脸的体面人,尽管心里不喜,明面上还是会客客气气的。 王菡笑着迎上前去,拍了拍林予夏的手臂: “瞧瞧,予夏都长这么高了,大姑娘了!” 上回见,还是在六年前。 林予夏看着面前这位略显富态,却保养得宜、容光焕发的女人,笑着将双手的礼品袋递上去: “阿姨,天气凉了,给您挑了几件衣服,您看看喜不喜欢。” “哎哟搞得这么客气。”王菡大大方方地收了,看都没看上一眼,转手就递给了一旁的保姆。 轻慢的尺度,拿捏得刚刚好——锋芒不外露,又能让人刺刺挠挠地不爽。 “来都来了,那就上桌吧。”王菡说,“沈砚,你爸在书房,叫他出来吃饭。” 开席了,长形的西餐桌,王菡与沈默中坐在一侧,沈砚与林予夏坐在另一侧。 沈默中是个严父,平时对沈砚总是板着脸,见了林予夏倒是罕见地露了笑容。 林予夏是晚辈,恭敬地向沈父沈母敬了酒,小心地赔着笑。 席间的氛围还算融洽。 王菡见林予夏来来回回都只夹那几道素菜,笑着给她添了块糖醋小排。 “予夏啊,阿姨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糖醋小排,知道你今晚过来,我专门让后厨买了新鲜排骨来做的,你快尝尝。” 林予夏笑着道谢,筷子尖却没去夹碗里的那块肉。 “怎么不吃呀?”王菡问。 在场的人里,只有沈砚知道林予夏今日斋戒。 林予夏进退维谷,盯着小排看了两秒,还是夹起了那块肉,准备送进嘴里。 沈砚忽然捉住了她的手,将糖醋小排截到了自己碗里,再替她找了个借口: “妈,小予得了胃肠感冒,还在吃药呢,医生说这几日不能碰荤腥油腻。” 王菡本就介意两人走得近,又见沈砚对这种琐事都了如指掌,心里的芥蒂又深了几分。 她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悦,很快就被温柔的笑意掩盖下去: “是阿姨不好,事先也没问问你想吃什么。” 林予夏忙道:“不碍事不碍事,是我自己没口福。” 沈砚趁机吩咐后厨,给林予夏再熬一份小米粥。 林予夏感激地望了沈砚一眼,心想,又是主动陪我吃饭,又是替我圆场,莫非他也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话题很快被岔开。 沈默中不健谈,要么吃菜,要么呷一口酒。 但王菡是个健谈的,不知怎的,就聊到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话题上。 王菡说:“予夏啊,你今年二十二了吧,在国外有没有谈过男朋友啊?” 一直游离在状态之外的沈默中忽然放下筷子。 沈砚似乎也对这个话题感兴趣,咀嚼的动作都轻缓了一些,偏头看着她。 林予夏心里打鼓,该说有还是没有呢? 她长得美,身材好,成绩又优秀,从小到大追求她的人数不胜数,在国外亦是如此。 但她心里有人,自然也就没交过正经男朋友。 但如果坦白地承认没有,一来显得她孤傲,二来会让王菡担心——她早就知道王菡对自己心怀芥蒂。 于是硬着头皮撒了个谎:“谈过。” 王菡果然笑逐颜开:“条件怎么样啊?外国人还是华人啊?” 沈砚的反应却与王菡大相径庭,他皱了皱眉,道:“你谈过恋爱?我怎么不知道?” 林予夏看看王菡,又看看沈砚,一时不知作何回答。 王菡笑着斥责沈砚:“你这当哥的什么态度,予夏有对象是好事啊!” 又问:“快跟阿姨讲讲,你跟他进展到哪一步了?他是个什么条件啊?” 林予夏只好硬编:“呃……就约过几次会,是个外国人,一毕业就分手了。” 沈砚的脸明显又黑了几度:“还约过好几次会?” 大概是初三那年的阴影犹在,即便是瞎掰的,但林予夏还是心虚地不敢看沈砚。 王菡叹道:“可惜了,是个外国人,毕竟跟我们的生活习惯不太一样。不过没关系,咱们予夏这么优秀,不愁没有好男人喜欢。” 林予夏用纸巾沾了沾嘴角,尬笑着点头附和,完全不敢看沈砚的神色。 话题终于顺理成章地转到了沈砚身上,王菡正色说:“儿子,你也三十了,该成家了。” 该来的躲不掉,沈砚知道这是家庭聚餐永远绕不开的话题。 他拈起一只九节虾,骨节分明的手指不紧不慢地剥着虾壳。 “妈,我知道,我会上心的。” “你不要总是用这句话来搪塞我,予夏比你小八岁,她都知道找男朋友,你倒是找个正经姑娘完成婚姻大事啊。” 一句话,完美地戳伤两个人的心。 林予夏心口堵得慌,只好默默舀起一勺粥,心不在焉地喝着。 沈砚放下没剥完的虾壳,平静地看向对面二人,沉声道: “妈,我不打算结婚,但传宗接代的责任我没忘。你们喜欢孙子还是孙女?喜欢几个?我给你们生就是了。” 此话一出,王菡的脸刷地白了。 一直隔岸观火的沈默中忽然将酒杯一掷,厉声喝道: “放肆!这是沈家男人该说的话吗?” 第26章 小予不怕 白玉酒杯在地上爆裂,碎片飞溅,殃及了一旁的林予夏。 她轻轻“啊”了一声,就见瓷白的手臂上拉出一道血线。 沈砚脸色骤变,愤怒地瞪着自己父母。 沈默中对林予夏是误伤,但碍于长辈的架子不肯致歉。 王菡一面命佣人收拾残片,一面绕到林予夏身边来察看伤势。 林予夏笑着说:“没事的,王阿姨,一点小伤而已。” 沈砚却不这么认为,沉默地拉起林予夏,朝门外走去。 王菡在后面嚷道:“沈砚,你干什么去?予夏还留着血呢!” 沈砚头也不回地说:“不用你们操心。” 他拽着林予夏走向前院,把人塞进副驾,嗙的一声关上车门,又轰轰地踩响油门,一骑绝尘地走了。 林予夏窝在座位上,看着沈砚阴郁的侧脸,心里不是滋味。 上一回见沈砚发这么大火,也是在沈家,也是因为她…… 那是林予夏十二岁那年的事了。 林慕恒娶了姜岚后,就没怎么管过林予夏,一直把她放养在外面。 姜岚更是对她不闻不问。 但不知怎的,林予夏实际上居住在瞰山别墅的事,传进了姜岚的耳朵里。 姜岚一打听,有了意外发现——这瞰山别墅的主人,竟然是沈家独子沈砚。 那可是沈家啊!姜岚怎会错过攀附这棵大树的好机会! 她假意与林予夏亲近,隔三岔五地,安排她与林晗晗一起玩。 实际上,是想利用林予夏来接近沈家。 林予夏当时不过十二岁,天真地以为继母转了性,开始关心起她来了,自然也就对她没有设防。 就这样,姜岚还真就渐渐与沈家搭上了关系。 有一天,姜岚带着林晗晗,沈砚带着林予夏,一起回沈家大宅聚餐。 散场时,姜岚为展现自己的慈母形象,破天荒地主动提出,让林予夏跟着她一起回家。 林予夏想念父亲,便答应了。 谁知回到家后,林晗晗偷偷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串祖母绿项链。 姜岚吓了一跳,把人拎回卧室,锁上房门,质问林晗晗这项链哪儿来的。 林晗晗吓得不轻,老实交代是从沈家偷来的。 姜岚勃然大怒,揍了林晗晗一顿,又恶狠狠地警告她: “给我把这件事情烂在肚子里!” 第二天一早,姜岚领着林予夏,上沈家负荆请罪。 一见着王菡,姜岚便摁着林予夏的肩膀让她跪下,自己则在一旁“如实”供述。 说什么,头天晚上家庭聚餐时,林予夏见这祖母绿项链流光溢彩,就顺手牵羊带回了家。 林予夏一听,震惊地申辩:“姜阿姨,你在说什么?我没有偷!” 姜岚当即给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厉斥道:“还嘴硬,还不认错!” 林予夏被打蒙了,半边脸颊立时肿了起来,漂亮的眸子里盈满泪光。 姜岚情真意切地说道:“夏夏的生母走得早,从小疏于管教,这才养成了偷盗的恶习。 “说到底,我这个当继母的,难辞其咎。 “还请沈太太,看在林予夏还是个孩子的份上,原谅她这一次吧!” 这不是摆明了让林予夏背黑锅吗?这种污名一旦被扣上,就一辈子洗不掉了。 林予夏哭着说:“我没有!我根本没见过这根项链,更不可能偷!” 王菡看看林予夏,又看看姜岚,两个人都不似作伪,于是问:“那这项链,又是怎么找到的呢?” 姜岚说:“是林晗晗无意间发现的。我一直教育晗晗,做人一定要诚实,她深知盗窃是不光彩的,于是冒着与姐妹反目的风险,把事情告诉了我。 “这不,我第一时间就带着夏夏来上门谢罪了。” 就这样,王菡被姜岚的好演技蒙蔽了,采信了她的话。 不但认可了姜岚母女的人品与教养,还在心里默默给林予夏打了个大红叉。 本想安慰林予夏几句,谁知这丫头忽然从地上爬了起来,抹着泪,夺门而去。 林予夏逃回了瞰山别墅,把自己锁在房里,呜呜地哭。 沈砚在门外急得直跺脚,正无计可施时,王菡来了。 瞰山别墅是父母送给沈砚的十岁生日礼物。 既然是礼物,送出去之后,沈父沈母就没管过儿子怎么使用。 平时沈砚在别墅里招待同学、开个party什么的,只要不违法,王菡都不会过问。 对于沈砚把一个小丫头捡回家,还安置在瞰山别墅这事,王菡也是早就知情的。 她只当是自己儿子一时兴起,从路边捡了个小猫小狗,压根没放在心上。 但如果这个小宠物并不像她外表看起来那么纯良,那就决计不能再让沈砚养在身边了。 王菡一进门,见沈砚正守在林予夏门口,像条忠犬似的寸步不离,她登时就火大了。 敢情这不是捡了个宠物,而是养了个主子! 她把沈砚叫到自己跟前,给他下了正式通牒——三日之内,把林予夏送走。 那一年,沈砚二十岁,正在上大学,尚未踏入家族企业,是个纯粹意义上的富二代。 他诧异地问母亲:“为什么?” 王菡说:“因为她不配住在这里。” 她将祖母绿项链失窃一事的原委向沈砚复述了一遍。 沈砚见过那条项链,是外婆留给母亲的传家宝,对王菡而言很珍贵。 他听完母亲的话,当即说:“不可能!小予绝对不是这种人!” 语气笃定,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那样子,像极了无脑袒护自己心上人的恋爱脑。 王菡心里的预警线,当场崩断。 她儿子二十了,英俊多金,却没有谈过一个女朋友。 她曾经怀疑过儿子喜欢上了这个养在别墅里的小金丝雀。 但见他们年龄相差太大,又总是以兄妹相称,便自己打消了这个想法。 但那一刻,被她踩灭的想法又冒了头。 若没有失窃一事,若自己儿子真的喜欢这丫头,等这丫头再长大一点,也不是不能促成这门婚事。 林家虽不及沈家实力雄厚,但也算财大气粗,与林家联姻不算丢面。 但出了这档子事,林予夏又是这样一副死不悔改的态度,王菡是无论如何也不允许这两人在一起了。 母子二人在客厅里起了争执。 躲在房里的林予夏又怎会听不见呢? 她默默在屋里收好了行李,推开门,走了出来。 十二岁的姑娘,五官还没长开,个头只到沈砚的下巴颏,但已经是个美人胚子了。 两眼通红,半张脸微肿,深深垂着头。 沈砚一见她这副样子,心都揪成一团,走上前去,温柔地将人揽进怀里。 “小予不怕,哥哥相信你,你哪儿都不用去,谁都赶不走你。” 林予夏缓缓抬头,倏然淌下两行清泪,第一次对她哥撒了谎: “哥,我想回家了。” 第27章 你跟我走 我想回家了——言下之意,林予夏并没有把瞰山别墅当成自己的家。 沈砚体会到了这层意思,心脏一抽一抽地疼,嘴角却顽强地勾了起来。 “你说真的吗?” 少女点点头。 沈砚用拇指刮去她脸上的泪痕,越是心如刀绞,越是无尽温柔: “好,我送你回去。如果在家里受了委屈,别忘了你还有个哥哥。” 自此,林予夏搬离了瞰山别墅,开启了被父亲冷待、被继母虐待、被继妹打压的生活…… “在想什么?” 沈砚温柔的声音,将林予夏从痛苦的回忆中解脱出来。 林予夏摇摇头:“没想什么。” 又小心翼翼地试探:“哥,你刚才说的那番话,是气话吧?” 沈砚目视前方,声音淡淡的:“哪句?不结婚?我认真的。” 林予夏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不结婚,那她不就再也不用担心哥哥变成别人的丈夫了?可是另一方面,她自己也永远没有机会了…… 林予夏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迈巴赫拐了个弯,往林宅的方向驶去。 林予夏猛地坐直身子,说:“哥,忘记跟你说了,我不回家。” 沈砚轻点刹车:“为什么不回家?不回家回哪儿?” 林予夏避重就轻地回答:“这不是跟姜岚闹翻了么,所以搬出来住了……” 沈砚郁闷了。 他觉得这次回国后,小予与他生疏了许多,大事小事先斩后奏。 就连从家里搬出来都不跟他讲,也不去投奔他。 他跟自己闹了会儿别扭,伸出修长的手指在车载导航上轻点了几下: “把地址输进去。” “哦。”林予夏乖乖输入地址新家的地址,御庭水榭。 御庭水榭?沈砚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循着导航开到小区门口,他记起来了。 这不是费洵的家么? 小予跟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揣着这些疑问,沈砚问: “谁帮你找的房子?” 林予夏眨了眨眼,说:“我自己啊。”不然还能指望谁? 沈砚一把将车倒入车位,刹车,熄火。 林予夏觉得,她就下个车,一秒钟的事,没必要停车熄火,于是又茫然地朝她哥眨眨眼。 那表情,是一点没有请她哥上楼坐坐的自觉。 沈砚更郁闷了,解开安全带,不容拒绝地说:“带路。” 林予夏顿悟:“哦哦,好的。” 电梯上行时,沈砚其实有点焦虑。 他真怕一会儿在林予夏家里看见不该看见的东西。 不过他进门后,发现鞋柜里连一双大号拖鞋都没有,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一半。 林予夏看着她哥憋屈地把脚挤在卡通拖鞋里,蓦地联想到上回某人也是这样。 看来有必要买两双男用拖鞋……她想。 沈砚在屋子里转悠了几圈。 重点检查了一下盥洗台、卧室、衣柜,还趁林予夏不注意的时候,翻了下垃圾桶。 确认了里面没有烟头之类不该出现的东西,这才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沈砚说:“还需要添置什么,尽管跟哥说。” 林予夏乖巧点头。 沈砚又说:“一个人住,一定要注意安全,这个门锁不太行,我明天派人给你换新。” 林予夏笑着说:“谢谢哥。” 他还说:“睡觉前切记锁门,陌生人敲门不要开,陌生快递不要收,晚上回家要留意……” 林予夏把沈砚送到门边,他还跟个老母亲似的唠叨个没完。 林予夏抓住他的胳膊,晃了晃:“哥哥~~”尾音一波三折。 沈砚拿撒娇的小予最没办法,无奈地打住了。 “那我走了。” 林予夏从门缝里露出个头:“嗯嗯,慢点开车,哥哥拜拜。” 沈砚进了电梯,试图回忆费洵在这个小区里的楼栋号。 但他上回来已经是一两年前的事了,又喝了酒,记忆很模糊。 坐上车,他自我安慰地想:应该是自己多心了,费洵喜欢的压根不是小予这款。 轻点油门,迈巴赫缓缓驶向地库左侧的出口,完美错过了从右侧入口下来的布加迪…… * 送走了沈砚,林予夏脸上的笑意终于垮了下来。 她不傻,她能读懂王菡语气里的提防,和字里行间的暗示。 她知道沈家依旧不欢迎她,只不过碍于沈砚的情面,伪装和善罢了…… 母亲祭日前后,林予夏总是睡眠不好,这么多年都是如此。 第二天是周五。 她顶着一双熊猫眼,和一头乱蓬蓬的头发,起床、洗漱、化妆、更衣。 用一双巧手,外加一副过硬的美人底子,愣是把自己这只乌眼鸡,打扮成了容光焕发的都市白领。 踩着五厘米的小高跟,面带微笑地走进盛樾集团的大门。 来盛樾驻点了好几回,前台早就认识她了,跟法务部的陈经理也渐渐熟络。 不过她没碰到过费洵,听说是出差了。 由于她每周只来一天,因此临时办公地点便设在了法务部的小会议室。 审审合同、拟拟文件、偶尔跟大家开开会。 工作量还不如平时,约等于给自己放假。 不过,这样的好日子,在这个周五就要结束了——因为费洵出差回来了。 上午九点,林予夏摊开笔记本,刚喝上第一口咖啡,会议室的玻璃门就被人敲响了。 “请进。”林予夏说,一抬眸撞见了门边的费洵。 自打上回被这人拉作“人肉挡箭牌”之后,两人有一个多月没见面了。 男人穿着一身挺阔的黑西服,打着同色系领带,左胸挂一根银色链子,光泽熠熠,像是古董怀表的尾链。 贵气,又复古。 不得不承认,任何时候撞见这位费总,都能给人以惊艳的感觉。 “费总好。”林予夏站了起来,礼貌地跟他打招呼。 然而费洵给的回应,却是轻轻地“啧”了一声,不晓得又在对什么事情表达不满。 “谁给你安排的办公室?” 林予夏回忆了一下:“陈经理。” 见对方蹙眉,她连忙补充:“这里挺好的,安静,宽敞。” “好什么好,我花大价钱请来的顾问,都不配有个正式的办公室?” 他用食指叩了叩桌面,“收拾东西,你跟我走。” 第28章 她被人盯上了 费洵迈开长腿,转身就走。 林予夏只道是费总有什么重要工作要交办,只好收起电脑,挎上背包,举着咖啡杯,一路小跑跟了上去。 电梯载着二人直通顶层。 叮——电梯门开。这是林予夏第三次造访总裁办公区。 前两回来得匆忙,林予夏压根没好好参观过。 这回,她决定好好看看顶级富豪的办公区到底长什么样子。 盛樾大楼占地面积不小,但顶层是总裁的专属区域。 东侧是办公区,有大小好几间办公室,最大的那间是费洵的。 西侧是生活区,餐厅、厨房、卧室、健身房、影音厅一应俱全。 林予夏对东区没什么兴趣。一边偏着头看西区,一边在心里疯狂diss有钱人的奢靡。 “好看吗?” 林予夏:“好看,尤其是那张圆形大床看起来很不错。” “那你躺上去体验一下?” 林予夏一噎,敬谢道:“那还是不用了。” 费洵抿着笑,把她领到自己办公室门口,指了指与自己一墙之隔的办公室: “以后你就坐这儿。” 林予夏望着门板上的牌子:“总裁助理办公室?” 费洵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不喜欢啊?不喜欢我叫人换了,‘特别顾问办公室’,简称‘特顾办’怎么样?” 林予夏眉尾直抽抽,重要的是这个门牌吗? 重要的是,她才不想在“费事儿”先生门口办公嘞! 果然,林予夏坐定没五分钟,“费事儿”开始给她找事儿了。 “林顾问,麻烦你进来一下。”他在门里喊。 “好的。”林予夏进去了。 费洵把杯子往桌角上一搁:“西区餐厅里有咖啡机、咖啡豆,一杯美式,谢谢。” 大哥,你真把我当助理使唤呢?林予夏在心里控诉。 但考虑到眼前这位是她最大的客户,她忍了。 刚把美式咖啡放在费洵手边,他瞟了眼,皱眉道:“这么烫,怎么喝?” 林予夏:“……”放凉了不就行了么。 费洵面无表情地说:“加冰。” 她只好捧着杯子回去,加了冰,又吭哧吭哧地给他捧回来。 费洵又说:“这些合同帮我扫描一下,发我邮箱。” 林予夏抿了抿唇,笑道:“费总,您没有助理吗?” 言下之意,我是法顾,你没有意识到这些活儿应该让你助理干吗? 费洵缓缓抬眸:“有啊,但他每周五休假。” 林予夏不信:“哪有老板上班,助理休假的?” 费洵缓缓靠在椅背上,眼角眉梢都藏着点点笑意。 钢笔从大拇指一直转笔到小指,在小指绕一圈后又转回来,说: “有啊,我助理就是,周末上班,周五调休。” 说完,还用钢笔指了指外面那间闭着门的办公室。 林予夏在心里翻了个三百六十度大白眼,心说我信你才有鬼! 见林予夏盯着面前厚厚一沓文件没动,费洵又问: “林顾问,你是不是对自己的定位有什么误解?还是对我的工作安排,有什么不满意?” 有。 但林予夏自知,她如今只是个籍籍无名的实习律师,还没有对客户颐指气使的资本,只配给客户当牛做马。 于是她说:“没有。”然后爽快地抱起那沓文件,扫描去了。 费洵凝眸看了她一会儿,又若无其事地将视线移向自己的办公电脑。 其实他不是没事找事,他给林予夏的那沓文件,涉及盛樾的几个大型项目。 给她扫描,是想试探一下,她会不会主动了解盛樾的业务。 如果她会,说明她具备了一个公司法顾的重要素质:积极主动、细致周全。 那么他才有可能将更重要的法律业务交给她办。 如果她不会……费洵摇摇头,他认为这种可能性并不存在,他一向对自己看人的眼光很自信。 果不其然,一小时后,林予夏不但抱着那沓文件回来了,还用一张A4纸,言简意赅地列出了几项法律风险。 费洵仔细聆听了她的意见,嘴上不置一词,心里却在说:“林予夏,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就在这时,费洵的手机忽然响了,一看,是吴讼的来电。 费洵简短地与对方通了几句话,挂断电话时,眼里已没了笑意,隐约还夹着几分不高兴。 男人心海底针……尤其是好看的男人。 林予夏打算夹起尾巴开溜,费洵却在身后发话了。 “你们吴主任亲自给你请假了。” 林予夏回过头:“我?我没打算请假啊?” “他说,你们律所正在接洽一伙外国人,不会讲中文,让你去做翻译。” 林予夏“哦”了声,问:“什么时间?” 费洵:“现在。” 林予夏又小声问:“那我现在能走了吗?” 费洵不爽地摆摆手:“走吧走吧,挡人财路的事我干不出来。” 林予夏转身就走,那步子看起来挺雀跃的。 费洵莫名有点上火。 吴讼给她开几个钱工资?为什么吴讼让她干点别的,她蹦跶着就去了?我让她冲杯咖啡,她把脸拉得比驴长? “嗳!”他叫住她:“旷工一天,明天加班补上。” 林予夏雀跃的步伐登时犹如千斤重。 她愁眉苦脸地看向“费扒皮”:“费总,您认真的吗?” 费洵板着脸:“我看起来像在开玩笑?明天早上九点,准时来盛樾报道,否则按违约处理。” 林予夏咬着牙,勉力挤出个笑,说:“好的。” 打车赶回律所,走进会议室,林予夏见到了那群“不会说中文”的客户,原来是三个日本人。 因为语言障碍,吴讼带着两名助理,正和对面的三个外国人大眼瞪小眼地尬笑。 见了林予夏,吴讼仿佛见到了救星,忙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说: “所里没有精通日语的,这几位日本人倒是会讲一些英语,所以只能临时把你调回来充当翻译。 “小林啊,你在国外读过四年书,英语交流没问题吧?” 岂止没问题,完全就是第二母语。 她点点头,说:“没问题,请开始吧。” 有了翻译,双方洽谈进行得很顺利。 会议从上午一直进行到傍晚,终于成功签了一单上百万的业务。 吴讼高兴地说:“各位远到是客,不如晚上一起吃饭,让我尽一下地主之谊?” 为首的那个日本人叫中田纯一,四十多岁,有点秃顶,脸上的肥肉把本就不大的眼睛挤成两道缝。 开会的时候,一直用那双眯缝眼,盯着林予夏看来看去。 他缓缓起身,笑着看向林予夏,用极为蹩脚的中文说:“林小姐,你也一起吗?” 第29章 不听话,打屁屁 在场的人俱是一愣,没想到这个中田纯一会说中文? 那还费劲巴拉地让林予夏翻来翻去做什么? 中田纯一主动解释道:“我才开始学中文,说得不好,常常词不达意……” 吴讼笑着捧场:“不会不会,中田先生您说得很好。” 中田纯一再次看向林予夏,执着地邀请道:“林,中午,一起,顺便教我中文,可以吗?” 林予夏讨厌应酬,正在思索找什么托辞,吴讼先替林予夏做出了回答: “没问题啊,小林,你也一起来吧。” 日式餐厅的包房里。 林予夏、吴讼及其助理,还有三个日本人,在日式榻榻米上席地而坐。 除了林予夏,其余全是男人。 吴讼大概也看出了中田对林予夏特别感兴趣。 考虑到一群大男人都在场,晾他也不敢有什么过分举动,于是把林予夏安排在了中田身边。 林予夏今天刚好穿了齐膝短裙,往榻榻米上一跪,短裙直往上跑。 而中田的目光,就那么直勾勾地落在那截白皙的大腿上。 林予夏不动声色地脱下西服外套,搭在自己腿上,阻断了老男人的视线。 老男人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目光上移,流连在被衬衣紧紧包裹的部位。 林予夏十分后悔今早出门前选了一件修身衬衣…… 吴讼主动转移中田的注意力,跟他们攀谈了起来。 几轮酒喝下来,男人们不再拘着,话题逐渐趋于奔放。 林予夏不喜欢听男人们调侃女人,选择闭目塞听,闷头吃东西。 那几个日本人却没让她闲着,在中田的怂恿下,轮番敬林予夏的酒,摆明是想灌她。 起初,好心的男同事替林予夏挡了几杯。 后来彼此都喝嗨了,再有替她挡酒的,中田纯一就用蹩脚中文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蹦: “你滴,跟我作对,故意滴,是不是?我要,单独,跟林小姐喝,行不行?” 林予夏不忍心让同事为难,只好端起酒杯,跟中田纯一轻碰。 这清酒刚喝下去的时候没感觉,过了个把小时,酒劲就开始上头。 林予夏的酒量本就不好,又小瞧了清酒的威力,饭局才过半,她的眼神已经迷离起来。 中田等的就是这个时刻,借着给她倒酒的机会,另一只空闲的手轻轻搭上林予夏的肩膀。 被触碰的半边身子立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整个人一激灵,酒醒了一大半。 她急于躲开中田的手,猛地站起身,却发现自己脚跪麻了,撑着墙壁,眉头微皱。 “不好意思,中田先生,我失陪一下。” 中田纯一趁机揽住了她的腰,一脸黄鼠狼给鸡拜年的表情,仿佛说话都更利索了: “林小姐没事吧?要不要我陪你去?” “我自己去就好了,您请留步。” 林予夏甩开他,胡乱穿上高跟鞋,就往洗手间逃去。 大概是太害怕中田纯一黏上来,林予夏顾不上头晕,撑着墙,一路跌跌撞撞地朝前走。 稀里糊涂的,就跟一个男人撞了个满怀。 她看不清男人的脸,但能感觉得出他很高,也很壮。 撞在他身上的时候,林予夏甚至觉得自己是被对方紧实的胸肌给弹回去的。 五厘米的高跟鞋一崴,林予夏当场摔了个大马趴。 男人不耐烦地“啧”了一下,在看清林予夏的面容后,居然又轻笑了一声。 林予夏喝了酒,脾气大,狼狈不堪地坐在地上,揉着脚踝发飙: “你还有脸笑?你怎么走路的?昂?你瞎吗?” 男人没说话,插着兜,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林予夏眼前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看什么都自带重影,更何况那人个子高,逆光,根本看不清脸。 林予夏火大得很:“看什么看啊?不会扶我一把啊?” 男人叹了口气,从兜里抽出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轻轻一拽就将人拎了起来。 林予夏扶着墙站稳了,见对方还没放手的意思,火气又窜了上来: “撒手哇你!色狼!” 男人终于忍不住开腔:“你喝假酒了吗?我看你不是醉了,是中毒了。” “嘿你这人……还有理了是不?” 林予夏捋了捋腮边的碎发,看架势是打算跟对方好好掰扯一下。 从旁观察了许久的中田纯一,在确定了林予夏醉得不轻,且与对面的男人不认识之后,大胆地走上前去,伸出短粗的手臂,搂上林予夏纤细的腰肢。 “林,你醉了,我带你回去休息。” 男人戏谑的桃花眸,转瞬间变得十分凌厉,盯着中田纯一粗短的手,沉声警告: “把你的脏手拿开。” 中田抬头瞟了高个子男人一眼,用日语说:“先生,这位女士是我的朋友。” 谁知那高个子男人也换了日语,阴森森地回答: “林予夏是我的朋友,把你的脏手拿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中田被那骇人的气势吓了一跳,又见对方说出了林予夏的名字,蓦地松手,骂骂咧咧地溜回了自己包房。 喝了酒的林予夏,智商仿佛退回到三岁,见男人赶跑了老色胚,傻兮兮地冲对方竖起个大拇指,说: “中国人help中国人,兄弟,好样的,大恩不言谢,江湖再见,拜拜。” 她迈开步子就要走,男人的手就跟钢箍似的,又把她拽了回来: “还江湖再见呢,你打算上哪儿闯荡去啊?” 林予夏又一头撞进他怀里,啊了一声,揉着额头说:“你,你这人……你怎么……” 膝弯下忽然多出一支胳膊,林予夏只觉脚底一空、天旋地转,紧接着就被男人打横抱了起来。 刚出虎口又入狼窝? 林予夏吓得冷汗直流:“你这个流氓……你再不松手……我可要喊啦!” 男人不为所动,迈开长腿,朝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这是要对她行凶吗?林予夏急疯了。 “放开我,放开我!”双拳乱挥,双脚乱踢,高跟鞋都被蹬掉了。 男人不胜其烦,一巴掌打在林予夏屁股上。 “啪”的一声,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林予夏长这么大还没被人打过屁股,登时又羞又惧,咬着下唇,泫然欲泣。 男人沉声说:“林予夏!看清楚我是谁!” 她使劲揉了揉眼睛,透过朦朦胧胧的视线,恍惚辨认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第30章 嘴巴皮破了 “费洵?” 林予夏生怕自己眼花,用力闭眼,又猛地撑开,真是费洵。 被这么抱着舒服是舒服,但怪难为情的,她忙磕磕巴巴地说: “我、我自己能走,你、你先……” “你能走?你能走就不会往我身上撞,还骂我不长眼。” 费洵边走边数落,怀里抱着个人,步伐很大,说话却很稳。 毒舌稳定发挥,持续愤怒输出: “你们主任不是把你叫回去当翻译吗?你倒好,白天当翻译,晚上当陪酒,一天打两份工,你挺忙啊你?” “不是你说的那样……” “那是哪样?”费洵绷着脸反问。 其实他在饭店听见那男人说日语,就猜到林予夏应该是在陪客户。 但见她被灌成这样,他顾不上那么多了。管他是日本来的还是美国来的,就算天上下来的,费洵此刻都要把她带走。 林予夏在他怀里动了动,小声说:“费洵,你快放我下来……” 快走到车边了,费洵把人往自己怀里掂了掂:“别动。” “唔!”林予夏忽然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费洵暗道不妙,臂弯一松把人丢下。 下一秒,林予夏跑到一边……吐了…… 费洵整个人都不好了,噔噔噔退开三步远,眉头深锁,一脸嫌恶。 他后悔地想,真不该一时冲动把这醉鬼捡走,现在把人送回去还来得及吗? 嫌归嫌,费洵走到自己车上,取了矿泉水和纸巾丢给她,又快速与她拉开三米距离。 昏天黑地吐了一阵子,林予夏好受些许,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喂,自己能走吗?”费洵插着兜,不肯再靠近她。 “能走……”林予夏哑着嗓子回答。 亏她还记得费洵有洁癖,心想,自己这污糟样子还是别去碍他的眼了,于是说: “费总,麻烦你跟吴主任说一声,我打车先走,谢了。” 她一摇三晃地朝路边走去,做出伸手拦车的姿势。 “磨人精。” 费洵低骂了一句,眉毛皱得都能拧出水,心里一百个不情愿,但是抬腿朝磨人精走去…… 次日早晨。 林予夏精准到可怕的生物钟,把她从睡梦中叫醒。 她揉了揉头顶的鸟窝,艰难地从床上坐起。 透过密密匝匝的睫毛,看见了熟悉的环境。 她居然睡在自己家,但她浑然记不起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了,难道是…… 被费洵弄回来的? 她揉着太阳穴下了床,登时被满屋子鸡零狗碎吓了一大跳! 卷成一团的丝袜、落了单的高跟鞋、垃圾桶里的西服外套,还有,崩了扣子的男士衬衫…… 完犊子了…… 她昨晚对费洵做了什么?! 该不会是觊觎他的美色,在酒精作用下把他给……? 林予夏捂着脸冲进洗手间,在看清镜子里的自己后,三观俱碎。 没卸妆的红唇晕开一大片,唇珠上一个破口,又暧昧,又扎眼。 更糟糕的是,身上穿的不是出门那套衣服,而是不知何时换上的睡袍,以及睡袍下凉飕飕、光溜溜的腿…… “苍天啊——” 林予夏的世界,塌了。 发生了这样的事,林予夏那该死的责任心,还在提醒她费洵昨日说过的话:“明天早上九点,准时来盛樾报道。” 她努力把破碎的自己拼凑起来,换了身干净衣服,头重脚轻、生无可恋地出门加班。 虽然是周六,盛樾大厦却并不冷清,前台小姐姐依旧春风满面、电梯依旧在各楼层间穿梭不停。 足以见得,盛樾的员工多么珍惜这份高薪的工作。 专梯在顶层停稳,林予夏极不情愿地挪出电梯厅。 她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费洵。 不过总裁办公室的门关着,费洵没来。 林予夏舒了口气,朝她的“特顾办”走去。 路过一间办公室时,门忽然打开,林予夏神经正衰弱着,吓得后退了一步。 然后就看见张助理站在门下,惊魂甫定地跟她眼对眼。 “林、林律师?”张助理惊诧地说,“你不是昨天驻点吗?” 他明明记得,费总前两天才跟他交代:“” 林予夏干笑两声:“是啊,我昨天有事,今天补班。” 又问:“你加班?” 张助理解释:“不是,我每周五单休。” 林予夏微微怔愣,想不到费洵没骗她。 张助理瞄到林予夏的嘴唇,随口关心了一句:“你嘴怎么破了?” 林予夏连忙用手指挡了挡,心虚地说:“这不是入秋了吗,干燥,对,天气太干燥了……” 张助理“哦”了声,“我有桂花雪梨茶,润燥的,林律师要不要来点?” 林予夏低着头走进自己的办公桌:“好呀,多谢。” 她在桌面上支起电脑装忙,实际上想入非非,满脑子都是费洵。 昨晚到底怎么回家的?回家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使劲想,除了闪现几个拉拉扯扯的画面,实在想不起更多的剧情…… 她觉得自己又要支离破碎了。 正在兀自凌乱时,手机乍响,拾起一看,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是费洵的电话。 林予夏小心翼翼地:“喂?” 紧张过度,声音听起来有点夹。 电话那头,费洵低低地:“操,拨错电话了?” 确认了姓名后,重新放回耳边:“你吃错药了?好好说话。” 林予夏:“找我什么事?” 费洵:“人在哪儿?” “在盛樾啊。” “下楼,”费洵烦躁地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停车场,负一楼。” 林予夏挂了电话,足足在座位上磨蹭了五分钟,这才抱着“丑媳妇总得见公婆”的决心,下楼去了。 电梯旁的总裁专用车位上,支棱着一辆黑黢黢的阿斯顿马丁,像个随时准备变身的智能生化武器。 林予夏磨磨蹭蹭地走过去,敲了敲车窗,没敢往车里坐。 车窗降下,费洵戴着黑口罩的脸露了出来,凌厉的黑眸盯着她,怒道: “上车,难道等着我给你开门?” 林予夏心里咯噔一下,脾气这么大,颇有一种被调戏了的良家妇女的怨怼,她心里更慌了。 上了车,谁也没说话,安静的车厢陷入诡异的沉默。 林予夏一眼一眼地偷瞟,好半晌,鼓起勇气,找了个糟糕的开场白: “你为什么戴着口罩?” 费洵跟被点着的炮仗似的,一把拉下口罩,没好气地说: “还好意思问我为什么戴口罩?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林予夏紧贴在车门上,胆战心惊地瞥了他一眼,立马吓得花容失色。 只见那惯会刻薄人的嘴唇上,赫然趴着一个结着暗红血痂破口! 第31章 头疼、腰疼,哪哪儿都疼 费洵愤怒地指着自己的唇,说:“你看看,把我弄破相了!你就说怎么办吧!” 林予夏脑子嗡嗡地响,我这么禽兽?把人给啃破了?怎么办怎么办?对他负责?以身相许? 可她心心念念的人是沈砚啊! 费洵愤恨地别过头,瞪着车前盖生闷气。 能不气么? 昨晚好心把一摊烂泥的林予夏送回家,把人往沙发上一甩,就想走人。 她倒好,拉着他不放,哥哥哥哥的喊个没完。 费洵被喊得心软了,索性决定送佛送到西,把人给架到床上去。 就是多了这么一下手,要命的事情发生了——林予夏又吐了! 费洵当场就炸了,林予夏要是个男的,他绝对当场将人大卸八块! 可惜她一弱女子,还是个醉鬼,他只能自认倒霉。 他盯着脏兮兮的林予夏发愁。 他是个有强迫症的洁癖,没看见也就罢了,如果看见有谁脏兮兮地滚到床上睡觉,他会做一晚上噩梦。 他只能从她衣柜里翻了件睡袍,给她挂浴室里,又把人推了进去。 不一会儿,浴室里响起水声。半小时后,浴室门被拉开。 水雾蒸腾,林予夏就那样半垂着头,醉眼朦胧地站在门边。 发梢上淌着水,身上绑着薄薄的睡袍。白皙的皮肤被热水一烫,透着淡粉。细长的四肢露在睡袍外面,该瘦的地方瘦,该有肉的地方有肉,端的是出水芙蓉。 费洵的脑子炸了一下,冷静了半分钟,这才敢朝对方走去。 他心里想的是,赶紧把人塞进被子里,万事大吉。 谁知林予夏脚底一滑……嗙的一声巨响。 林予夏压在费洵身上,费洵压在瓷砖上,两人摔了个结结实实! 更可恶的是,他俩嘴对嘴地磕了一下,双双挂彩! 林予夏好歹有个肉垫子,除了嘴巴疼,别的地方应是不疼。 费洵就不一样了,他嘴疼、头疼、腰疼、屁股疼,哪哪儿都疼! 他暴躁地把林予夏推开,眼眶都气红了,那模样,简直要把罪魁祸首林予夏生吞活剥。 上辈子、上上辈子,一定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要不然这辈子怎么能这么倒霉,被这个林予夏整得这么惨? 他指着兀自怔忪的林予夏,咬牙切齿地说: “林、予、夏,我再管你,我就是狗!” 说罢,将脏污西服、衬衣甩进垃圾桶,愤怒地摔门而去…… * 一直瑟缩在车门边的林予夏,在心里忏悔了许久,终于可怜巴巴且诚心诚意地说了句: “对不起,都是酒精惹的祸。 “名分是给不了你的,赔偿什么的,你开个价吧……” 费洵僵硬地转过头,瞪大双眼,用盯国宝的眼神盯着她: “你这话什么意思?” 林予夏满脸通红,垂下浓密的睫毛,黑眼珠子心虚地飘向一边,声音细若蚊吟: “意思就是……睡后补偿……” “睡后补偿?!”费洵被雷得外酥里嫩。 毁他衣服,毁他车,还想毁他清誉?! 他一向洁身自好顾影自怜守身如玉,她竟敢占他便宜?! 费洵差点原地起跳,掀翻阿斯顿马丁的顶棚: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睡过了?” “没、没有吗?”林予夏愣了愣,“那你这嘴……” “这是被你的大牙磕的!” 被这么一提醒,林予夏死去的记忆渐渐复苏,破碎的记忆残片串成了线。 搞半天,他们没发生关系啊! 林予夏心里的愧疚感烟消云散,整个人神清气爽,脊梁骨都直了,说话都有底气了。 “费总,不论如何,昨晚谢谢您替我解围。为了表达感谢,我立马滚回去加班。” 她的手搭上门把,长腿一伸就要下车。 费洵伸出食指,勾住她衣领子,又把人提溜回来。 林予夏不解地回过头,只见那人伸出拇指和食指,搓了搓。 “医药费,财产损失费。” “不是,大哥,你不就破了点嘴巴皮么?” 费洵淡淡地回答:“我破相了,车拿去翻新内饰了,衣服也给你毁了。” 林予夏认栽:“好吧,要多少?” 费洵:“一百八十万。” “大哥你抢钱啊?!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费洵见识过林予夏落魄的样子,自然知道她拿不出这么多,得逞地笑起来: “不给是吧?那以后见了哥乖一点,说不定哥哥哪天心情好,又给你免了。”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给个甜枣又赏一大棒是吧? 士可杀不可辱! 林予夏愤怒地攥紧拳头,软绵绵地喊了声: “费洵哥哥。”好女不吃眼前亏。 费洵笑得更欢了:“欸,乖。” 林予夏下了车,继续回盛樾补班。费洵说他的脸金贵,得上医院去开瓶生长因子喷雾。两人就此分开。 一直忙到下午,林予夏忽然接到沈砚的电话,说今晚傅成河组局,大家一起聚聚。 林予夏宿醉,头疼得紧,只想回家休息。 沈砚听出了她的犹豫,问:“怎么了小予?你有安排了?” “没有,我能有什么安排,今晚都有谁呀?” “傅成河、郑斌、邓君翔,都是你认识的。”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沈砚故意省略了费洵的名字。 林予夏一听没有费洵,心里的抗拒又少了几分。 “过来吧,就当是陪哥哥吃顿饭。” 沈砚都这么说了,林予夏哪能推辞,只好应承了下来。 傍晚六点,沈砚把车开到盛樾楼下,接林予夏去吃饭。 林予夏用口红仔仔细细地盖住唇珠上的破损,补了淡妆,欢欣雀跃地跑到他哥车旁。 拉开副驾驶的门一看。 ——里面坐着一个打扮知性的女人。 女人一愣,随即主动走下车来,十分礼貌地朝她伸出右手。 “你好,我叫赵芷兰,你是林予夏吧?很高兴认识你。” 林予夏怔愣地跟她握了握手:“你好。” 沈砚也下了车,绕到两人身边,主动介绍: “小予,赵芷兰是音乐学院的老师,你可以叫她赵老师,也可以喊她芷兰姐。” 林予夏笑了笑,固执地选了个不那么亲切的称呼:“赵老师好。” 赵芷兰温婉地笑开了。 有那么一瞬,林予夏竟觉得,赵芷兰跟自己母亲有几分相似。 “都别站着了,上车吧。”沈砚说。 话音刚落,林予夏和赵芷兰不约而同地扶住了副驾驶的车门。 气氛,瞬间尴尬起来。 林予夏到底年轻,侧目看着赵芷兰,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赵芷兰不动声色地将难题抛给了沈砚: “阿砚,是我陪你坐前头,还是我陪着予夏妹妹坐后头?” 不愧是当老师的,瞧瞧人家这话说的多有艺术。 但林予夏的关注点,却落在了她用的称呼上——阿砚。 林予夏还是头一回听人这么叫他。 沈砚已经坐进驾驶座系上安全带了,半开玩笑地说: “让小予自己坐后头好了,又不是小孩子,还得人看着。” 一句话,让林予夏心里凉了半截。 赵芷兰应了一句“好”。 体贴地帮林予夏拉开后车门,并用手掌护住门框,挂着清澈温柔的笑容,等着林予夏上车。 第32章 哪个妞儿这么辣 沈砚发动了车子,说:“小予,快上车,傻站着干嘛?” 林予夏喉咙里像堵了团海绵,委屈,却说不出口。 她干巴巴地挤出个微笑,说:“谢谢赵老师。”然后一言不发地钻进了后排座位。 费洵头天晚上也没睡好。 被林予夏推倒,脑袋在地砖上砸得邦邦响,还被对方揩了油——虽然只是个意外,但这已经够他生气的了。 更气人的是,在倒地的一瞬间,他居然本能地护住了怀里的人! 更更气人的是,他回到家后,第一件事不是洗澡,不是看自己破皮的嘴巴,而是惦记着跟吴主任解释一下林予夏早退的理由!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被浴室的水汽熏到了脑子,俗称——脑子里进水了。 毫不夸张地讲,想要嫁给费洵的女人,从中国排到巴黎,可以绕三圈。 林予夏压根不是他的菜。 但这么多年,也只有林予夏一个人,不断突破他的底线,又反复被他原谅。 费洵抱着这个纠结的念头入睡,在梦里天人交战了一整夜。 傅成河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正在床上补觉。 他懒得看来电显示,直接把电话摁掉了。 傅成河却很执着,电话响到第三遍,费洵接了,眯缝着眼发怒:“你找死?” 傅成河在电话里笑:“费爷?昨晚忙啥了?还睡着呢?” 费洵不耐烦:“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别睡了,起来嗨。” “爷没兴趣。” 傅成河笑道:“有美女哦!” 费洵懒得理他,举着手机快睡着了。 傅成河锲而不舍:“有小予妹妹!” 费洵睁开了眼睛,慢吞吞地说:“时间,地点。” 傅成河在电话那头笑得乐不可支:“我说费总,你觊觎砚哥他妹这事儿,砚哥知道吗?” 费洵从床上坐了起来,光脚踩在柔软的羊绒地毯上,漫不经心地笑骂: “觊觎你妹,我觊觎谁不好,觊觎一个未成年?” 傅成河不跟他扛,乐呵呵地挂了电话,把聚餐地址发了过去。 林予夏三人到得不早不晚。 走进包房的时候,傅成河、郑斌、邓君翔已经到了,三人凑在一块嘀嘀咕咕。 傅成河先跟沈砚打了招呼,见他身边跟了个温婉佳人,忙问: “哎哟,砚哥,这位是?” 沈砚单手抚着赵芷兰的后背,大大方方地介绍:“赵芷兰,大学老师。” 这几个富二代们读书时期都学渣,对老师有种天然敬畏,忙齐刷刷喊道:“赵老师好!” 赵芷兰笑盈盈地说:“你们好呀。” 傅成河夸赞道:“我读书的时候怎么没碰上这么漂亮的女老师呢,要不然我成绩还能再好点儿。砚哥,还是你厉害!” 众人捧场地笑了起来。 林予夏兀自走到一边的沙发上,抓了把瓜子,心不在焉地嗑着。 还以为今晚又是被冷落的一天,谁知傅成河跟众人逗乐了几句,就跑来林予夏身边坐下,神秘兮兮地说: “小予妹妹,来来来,哥哥跟你说个事……” 咔嘣,林予夏咬开一粒瓜子,舌尖一卷,把瓜子仁卷进嘴里,嚼嚼嚼。 很努力地将郁闷一并咽进肚子里,再换上一副吃瓜看戏的表情: “说吧,傅哥,我听着呢。” 傅成河咽了咽口水,说:“是这么回事,小予妹妹,你哥哥我吧,今晚其实有个小小的私心……” 林予夏还是第一次见傅成河这么正经,不由地跟着认真了几分。 “小予也是大姑娘了,哥就跟你坦白说吧,哥其实从初中起就特别喜欢一个女孩儿。” 林予夏眼睛都亮了,想不到成天嘻嘻哈哈的傅成河,竟是个情感细腻的痴情种! “那女孩儿就是你哥心目中的完美女神,学霸,校花,正直善良,乐观开朗,总之哪哪儿都好。” 林予夏直切要害地问:“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傅成河一拍大腿:“对呀!这就是哥今晚的小私心,这位女神刚回国,哥给她办个接风宴,这不就跟她创造关系了嘛!” 林予夏眨巴眨巴眼睛,咬碎一颗瓜子:“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傅成河搭着她的肩膀,激动恳切:“妹妹,她是耶鲁的,跟你是校友啊!你俩一定有说不完的共同话题! “小予妹妹啊,看在哥这么多年一直把你当成亲妹妹的份上,你做哥的僚机,好不好?” 在一旁的沈砚,见傅成河哥哥长妹妹短了许久,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掀开他搭在林予夏肩膀上的爪子。 “差不多得了。” 又转头对林予夏说:“小予,你看着办吧,别听傅成河瞎掰。” 林予夏点点头,“哦”字刚出口,就见身后的包厢门被人推开。 一个披着栗子色大卷发的御姐型美女出现在门边。 “林予夏!” “季如蔓!” 两人同时激动地喊了出来。 下一秒,两个女孩儿像磁铁一样,分别从包厢的斜对角冲向中心点,紧紧地抱一起,又蹦又跳。 原来,傅成河的女神,是林予夏大学时的闺蜜。 由于林予夏一毕业就选择回国,而季如蔓选择留美,所以暂时断了联络。 谁知道会在这里重逢,两人瞬间变成了两只尖叫鸡。 别看季如蔓中文名这么温柔,其实她还有个霸气十足的英文名,叫Roman。 而她本人的性格,也跟她的英文名一样,十分豪爽。 傅成河一见这情形,乐颠颠地凑上来,“原来你俩早就认识啊,那太好了。” 又伸开双臂摆出拥抱的姿势,热切地喊了声:“蔓蔓,好久不见!” 谁知季如蔓腾出一只手来,跟傅成河击了一下掌,又跟林予夏搂在一起。 傅成河的悲伤逆流成河…… 默默心疼自己两秒钟后,他又扬起笑脸跟大家介绍:“伙伴们,介绍一下,这位是……” “嗨,大家好,我叫Roman,刚从美国回来,很高兴认识你们!”季如蔓噼里啪啦把话说完了。 傅成河又被无视了一次…… 郑斌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砰的一声,摇开一瓶香槟,闹哄哄地嚷道: “欢迎护城河的女神回国!” 气氛很好,一屋子人热热闹闹地开了餐。 林予夏的阴郁被Roman的出现一扫而空。 两人仿佛有说不完的话,手拉手、头碰头地聊个没完。 饭局进行了半小时,费洵才姗姗来迟。 他一改平素的禁欲总裁穿搭,脚蹬一双马丁靴,身着一件机车短夹克,T恤上叠戴两条古铜挂坠,头顶用发蜡抓了个造型。 孔雀开屏般地出现在门厅里。 Roman低声赞了句“这人好帅”,偷偷跟林予夏打听这哥们儿是谁。 林予夏却满脑子都是“他怎么来了?他怎么来了?”的问号。 一旁的傅成河贱兮兮地来了句: “费爷,哪个妞儿这么辣,把你嘴巴皮都给啃破了?” 第33章 你这里,怎么弄破的? 费洵从鼻尖上勾下墨镜,若有似无地扫了眼林予夏,笑道: “被兔子啃的。” 林予夏一噎,嗑瓜子差点嗑到自己舌头。 郑斌问:“洵哥你不是喜欢养蜥蜴吗?啥时候开始养兔子了?” 费洵:“最近。” 傅成河:“神他妈被兔子啃的,兔子爱吃胡萝卜,要啃也不啃你那儿啊!” 费洵懒得跟傅成河嘴贫,照着那人椅子腿儿来了一脚,那人老实了。 他在离林予夏最远的位置坐下,如鱼入水般丝滑地融入这场熟人局。 这帮富二代们的聚餐永远是同一个节奏,吃了不到一小时饭,就变成了东一撮西一撮地斗酒。 林予夏左手边坐着沈砚和赵芷兰,对面坐着费洵,若不是Roman在她右边,她真的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 刚到国外的时候,林予夏一没朋友,二没钱,是热心的季如蔓一直默默向她伸出援手。 季家与林家一样,在国内的生意都做得很大,不同的是,季如蔓有一双疼爱她的父母。 但她身上看不到一丁点儿大小姐的骄纵脾气,相反,她一有空,就帮着林予夏一起打工。 隔三岔五闹一次衣服买错尺码、饭卡充错账号的乌龙。 其实林予夏都知道,那不过季如蔓在以一种不伤害她自尊的方式接济她。 除了沈砚,林予夏从别人那得到的善意少之又少。谁对她好一点,她能感念很久。 打工攒下的第一笔钱,她用来给季如蔓买了生日礼物;第一次用外语吵架,也是因为同学在背地里污蔑她唯一的朋友。 就这样,两人渐渐无话不谈。 季如蔓偶尔说起自己的家人,从她嘴里,林予夏能想象出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而林予夏能讲的,只有她的哥哥沈砚。 如果说,季如蔓步入包厢后,第一眼认出的人是林予夏,那第二眼认出的,就是林予夏口中念叨了四年的“哥哥”。 饭局上闹哄哄的,她跟林予夏凑一堆小声聊天: “在国外那会儿就我就特好奇你哥长啥样,今晚一见……嗯……” 林予夏开玩笑:“一见怎么?一见如故?” 季如蔓:“……终于明白了你为啥对他念念不忘。” 林予夏一惊,连忙去捂季如蔓的嘴:“你胡说什么,那是我哥!” 季如蔓笑着撞了一下林予夏的肩,压低声音说:“你那点小心思,当我看不出来啊?” 林予夏抿着唇,明明没喝酒,却觉得领子里热烘烘的,晕乎,上头。 她偷瞟了一眼旁边的二人。 沈砚与别人碰杯说笑的时候,赵芷兰会微笑着帮他清理食屑、换骨碟。 沈砚跟她说话的时候,她便专心致志地听着,恬静而专注,俨然一对相恋多年、情深意笃的爱侣。 不得不说,赵芷兰与她见过的其他女人都不太一样,她很知性、很温柔,浑身上下散发着轻熟女人的魅力。 林予夏蓦地联想自己曾经逼问过沈砚,他喜欢怎样的女人。 看看眼前的赵芷兰,不正是照着他喜欢的样子雕刻出来的吗? 想明白这一点,林予夏眼睫簌簌轻颤,挪开了目光。 她对季如蔓说:“既然你眼神儿那么好,你难道没看见我哥现在有喜欢的人了吗?” 季如蔓用余光瞟了眼赵芷兰:“就那位赵老师?她单拎出来是不错,但哪能跟你比啊?她……她得有三十了吧?” 林予夏在心里苦笑一下,年纪大怎么了?她哥喜欢的就是年纪比他大点的…… 季如蔓见林予夏神色黯淡,决定换个话题: “哎,那个来得最晚的帅哥,叫什么来着?” 林予夏:“费洵?” 季如蔓:“对对对,他挺帅的呀,他有女朋友没有?” 林予夏偏头想了想,只想起他在小区门口甩过一个女明星。 眼神不自觉地飘向费洵,后者也正好将目光扫向她,林予夏立马将视线滑开。 “不知道,不确定,我跟他不熟,你想知道啊?去问呀!” 女汉子Roman一点儿都不怂:“问就问,你当我不敢啊?不过我得先问问你,你对那人没兴趣?咱俩可不能大水冲了龙王庙。” 林予夏哈哈一笑:“放心,你大胆冲,我对他一点儿想法都没有。” “那行,我去会会他。”季如蔓往杯子里斟了酒,起身朝费洵的方向走去。 傅成河盯自己女神盯一晚上了,好不容易逮住女神从闺蜜身边离开,立马举着杯子,将季如蔓截在了半道。 他喝了点酒,但是远不到喝醉的程度,平时说话挺利索一人,此时却有点舌头打结: “蔓蔓蔓蔓,我们、我们好久没见了……我、我想跟你喝一杯。” 季如蔓爽快地举起杯子:“好呀,怎么喝?” 傅成河高兴地咧嘴一笑,“我丑我干杯,你美你随意。” 两只玻璃杯“叮”的轻碰了一下,傅成河仰头“吨吨吨”地干起杯来。 季如蔓被这位仁兄逗乐了。 她印象中的傅成河,还是个瘦干干的矮小男生,没想到这么多年不见,他也长得人模狗样了。 傅成河干了杯,见女神冲他笑,登时勇气大涨,拉着季如蔓在自己身边坐下,扯起闲篇来。 林予夏落了单,随手夹了一筷子面前的羊肉,放凉了,有些膻腥。 她咬了一小口,又放下了。百无聊赖间掀起眼眸,却发现对面费洵的位子空了。 正纳闷地转动视线,耳后一个低沉的声音弥漫:“找我呢?” 林予夏猛地回头,见费洵嘴角微卷,一手揣在机车服的口袋里,另一手像抓娃娃机的机械手似的,抓着个杯子,指骨分明、指节修长。 唇珠上那个小破口子,被酒水一泡,正泛着鲜嫩的红。 林予夏脑中闪过某些画面,腾地一下红了脸。 “走一个?”费洵晃了晃手里的酒杯。 林予夏:“哦。”转身取自己的杯子。 面前有两只杯子,一杯是服务员给每人都倒了的小半杯洋酒,另一杯是沈砚为自己单点的果汁。 林予夏向来很听她哥的话,只喝果汁。 但此时,她看见沈砚一边侧着身子跟郑斌等人聊天,一边在桌子下方自然而然地牵着赵芷兰的手。 她忽然就不想听话了。 指尖半途转道,她握住了洋酒杯,都没耐心跟费洵碰个杯,仰头就喝。 费洵略显诧异地挑起半边眉毛。 不想像上回那样被沈砚发现抢走酒杯,林予夏喝得很急,不小心被烈酒呛得直咳。 “咳咳咳咳……”眼尾都咳红了。 沈砚终于发现了身旁的动静,夺过林予夏手里的空酒杯,蹙眉低斥: “谁让你喝酒的?” 又撕开一包未拆封的湿毛巾,耐心细致地替林予夏擦拭唇边的酒渍。 费洵就站在两人旁边,一言不发地瞧着。 瞧着瞧着,沈砚的动作就凝滞了。 “小予……”他气息有点,“你这里,怎么弄破的?” 第34章 图钱,总好过图人吧 出发前,林予夏仔仔细细地用防水口红遮盖住了伤口。 吃饭时她一直小心翼翼的,尽量不蹭掉口红。 所以一顿饭下来,口红虽然融开了一些,但勉强能盖得住。 但再牢靠的妆,也禁不住湿毛巾的擦蹭。 被沈砚捧着脸这么一擦,唇珠上的伤口赫然在目。 林予夏抢下毛巾,欲盖弥彰地挡住自己的下半张脸,瓮声瓮气地说: “没怎么,就是天气太干燥了,开裂了。” 如果仅仅是林予夏一个人破了嘴皮,沈砚兴许不会多心。 坏菜就坏菜在,费洵也破了,并且两人都尴尬地破在了嘴唇上,还都是新伤。 这让沈砚如何不起疑? 沈砚把一言难尽的视线移向费洵的嘴巴:“你……也是干燥的?” 费洵意味不明地笑起来,没再扯什么被兔子咬了的荒唐借口: “我?我不是,我这是跟朋友吃烧烤……” 林予夏的脊背倏地绷紧。 “……烫的。”费洵笑着把半截话补全。 沈砚不好再问下去,但心里仿佛结了一个疙瘩。 这时,赵芷兰从包里取出一支未拆包装盒的唇膏,走了过来。 “我也是一入秋就容易嘴唇开裂,有时比予夏还严重呢。” 见赵芷兰也这么说,沈砚心里的疑惑又消解了些许。 “予夏,我一直用这个牌子的唇膏,用起来挺舒服的,这支是下午新买的,你试试?”赵芷兰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 林予夏不想拂了沈砚的面子,收下了,挂着无懈可击的微笑说:“那就多谢赵老师了。” 赵芷兰弯起眼角,温柔地笑开了:“别人叫我老师也就罢了,你也这么叫多生疏呀,不如叫我芷兰姐?” 林予夏的本意,是一点也不想与赵芷兰亲近,但她抬眸装撞上赵芷兰的笑容时,忽然就聚不起什么敌意了。 这人笑起来,比不笑的时候,更像夏时安…… 她哥怎么就找了个像自己母亲的女人呢?这让她怎么去憎恶这个人呢? 大概是察觉到林予夏这边气氛的微妙,季如蔓丢下拉着她聊个没完的傅成河,挤到林予夏身边。 “哈尼~”这是她对林予夏的专属昵称,“在聊什么呢?” 林予夏在空中飘飘荡荡的心仿佛有了着落,笑着对季如蔓说: “芷兰姐给我推荐唇膏呢,瞧,她送我的。” “哇哦~”季如蔓做出个夸张的表情,“这唇膏可不便宜,一支五千块呢。” 这么贵?抵林予夏一个月实习工资了。 没被娇养过的林予夏忽然觉得掌心的东西有点烫手。 季如蔓帮林予夏收拢了手指,又不动声色地替她解围: “你呀,多跟赵老师学学,要懂得心疼自己,走走走,我陪你去洗手间上个唇膏。” 亮着柔光的梳妆台前,林予夏对着镜子抹唇膏。 季如蔓倚在大理石台旁,抱臂看着自己闺蜜。 “你可以啊,还跟我说什么跟费洵不熟,你俩都亲上啦?还亲那么狠?” 林予夏一脸愁容:“真没亲,额……或者说,不能算亲!” 她把自己醉酒那晚的事情,跟季如蔓言简意赅地说了。 季如蔓听完,一双杏眼瞪得像铜铃。 “我的天!幸好我刚才没跟他撩骚,我要是出手,不就成了横插一脚横刀夺爱?” “真不是那样好吗……”林予夏把唇膏盖子一合,“好吧,我词穷了,你爱信不信吧。” 季如蔓托着腮,意味深长地眯起眼:“你呀,就是被沈砚迷住了,所以看谁都不来电。” 林予夏垂着长睫,假装收拾自己的包包,不说话。 “你也看见了吧?”季如蔓说,“你哥跟赵芷兰牵手了。” 林予夏淡淡地说:“不奇怪啊,我哥那么帅,有人喜欢很正常啊,我替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季如蔓直言不讳:“你就嘴硬吧你。” 沉默了一会儿,又说:“赵芷兰,一大学老师,哪里买得起五千块一支的唇膏?” 林予夏自嘲道:“你是不是跟我在一起久了,染上抠搜的毛病了?就算是工薪阶层,五千块还是买得起吧?” 季如蔓摇了摇手指头:“No,No,No,你没看见她身上穿的吗?全是当季新款,那一身,从头到脚加起来得十万。” 林予夏不怎么关注奢侈品,还真没看出来,但她知道季如蔓不差钱,不会看走眼。 “你这绕来绕去的,到底想说啥?”林予夏问。 “笨,我想说,这个赵芷兰肯定图你哥的钱呀。” 林予夏:“……图钱,总好过图人吧。” 季如蔓绝望地扶了扶额头:“林予夏,你没救了。” 在洗手间里躲了一阵清闲,两人手挽着手走了出来。 刚转过一道弯,林予夏猛地止住脚步,又猛地将季如蔓拉了回来。 季如蔓满头问号:“怎么啦?” 林予夏小声说:“我好像看见姜岚了。” ——其实不止是姜岚,还有另一个男人,尤明义。 季如蔓茫然地问:“谁?” 林予夏:“我继母。” 季如蔓对姜岚了解不深,但知道这人对林予夏不好,不然也不会让她一个大小姐在留学时过得那么拮据。 当即同仇敌忾地骂了一句:“靠。” 两人在墙根猫了一会儿,季如蔓说:“我躲什么?她又不认识我。” 林予夏眨巴眨巴眼睛:“对哦。” 猛然间,她心生一计,伏在季如蔓耳畔说了几句。 季如蔓无声地点了下头,朝她比了个OK的手势…… 几分钟后,闺蜜二人若无其事地返回了餐厅包房。 酒桌上摆满了空酒瓶子,酒量最差的邓君翔已经被放倒了,瘫在沙发上挺尸。 其余人也都喝得七七八八了。 沈砚见林予夏回来,盯着她的嘴皮瞧了又瞧,关切地问: “还疼不疼?芷兰给你的东西管用吗?” 林予夏笑着点头:“挺好用的,已经不疼了。” 沈砚稍稍心安。 林予夏用余光瞥了眼费洵,那家伙果然正不怀好意地笑着。 饭局散场,众人走出包间,各回各家。 郑斌负责把烂醉如泥的邓君翔送回家。 傅成河颠颠儿地跟在季如蔓身后,想要做护花使者。 沈砚自然是送林予夏和赵芷兰,但他们三人的家分别在城东、城中和城西,也就是说,沈砚得绕着沪城来回跑好几趟。 费洵从来不管酒局的善后,向来是油门一轰,消失无踪。 这次居然自告奋勇地说:“要不我送林予夏?我跟她顺路。” 沈砚今晚好不容易被压下去的疑心,又悄咪咪抬头了。 他将林予夏拉到自己身后,笑容礼貌而克制:“这点小事,还是不麻烦你了吧。” 第35章 扭得跟擦边主播似的 费洵笑着抛了抛钥匙:“既然是小事,砚哥还跟我客气?代驾都到了。” 他一双漆黑乌亮的眸子转向林予夏,问:“小予妹妹?走不走?” 换做平时,林予夏肯定是要粘着她哥的。 可今晚多了个赵芷兰,她宁可跟“费事儿”在一起,也不想坐在后排座当电灯泡。 她的脚尖刚转向费洵,就察觉到沈砚搭在她胳膊上的手指紧了紧。 ——“费洵那人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你还是跟他保持距离。” 脑子里忽然蹦出沈砚对她的忠告。 搭个顺风车,应该不算走太近吧?林予夏一时拿不定主意。 季如蔓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挽着林予夏的胳膊,腻腻歪歪地说: “哈尼,今晚去你家蹭一晚,来个闺蜜夜话,好不好?” 林予夏一听也来了兴致:“好哇。” 沈砚见有人陪着自家妹妹,默默松开了抓住细瘦胳膊的手,说: “小予,那你和季如蔓坐费总的车吧,到家记得给我发消息。费洵,那就麻烦你了。” 费洵“嗯”了一声,迈着长腿朝不远处的保时捷走去。 林予夏见他换了SUV,忍不住揶揄两句:“费总,得亏您今天没开那些张牙舞爪的跑车,不然还塞不下这么多人呢。” 费洵勾起唇角:“这点先见之明,我还是有的。” 林予夏心生疑窦:啥意思?啥叫先见之明?他早就想好了给我搭顺风车? 不及细问,费洵已经俯身坐进了副驾,留给她一道紧闭的车门。 林予夏:“……” 因着车上多了个代驾,三人都没怎么说话。 保时捷开进小区车库。 林予夏和季如蔓一左一右跳下车,姐妹花似的朝副驾上的费洵挥挥手,然后挽着胳膊走向电梯厅。 费洵付了代驾费,让代驾员走了。 又独自在车上坐了五分钟,估摸着那对姐妹花已经进了家门,这才下车,锁门,走向直通顶层别墅的专用梯。 1601。 林予夏和季如蔓各自抱一个毛绒靠枕,窝在沙发上,二脸严肃。 季如蔓在手机相册上划拉了十几张照片,发给林予夏。 “你瞧瞧,我深入虎穴,给你偷拍的照片,不同角度,不同焦段,够清晰的吧?” 林予夏的手指从一张张照片上划过去,照片的主角只有两个人——姜岚、尤明义。 两人面对面站着,被相机定格下一连串暧昧的照片。 有的是相视而笑,有的是附耳说话。 最触目惊心的一张,是尤明义伸手虚拢着姜岚的腰,侧头在姜岚脸颊上落下一吻。 林予夏盯着那张照片,忽然泛起一阵强烈的恶心。 原来两人竟是这样的关系?他们什么时候开始勾结的?在林慕恒生前还是死后? 看这对狗男女亲昵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是刚认识不久。 如果真是生前就勾结在一起,那林慕恒的遗嘱还是他的真实意愿吗? 林慕恒的暴病,是否真的只是一场意外? 想到这些,林予夏只觉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季如蔓见林予夏小脸煞白,一把抽走了对方的手机,握住那双冰凉的手。 “哈尼,你还好吧?你这样子怪吓人的……” 林予夏还沉浸在骇人的猜测里,瞳仁轻颤,透着丝丝恐惧与惊惶。 季如蔓是个急性子,见对方面无血色,又不说话,急得满嘴跑火车: “你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句话啊!这老男人谁啊?你男朋友?你继母抢你男朋友?你别慌,姐帮你弄死她!” 另一边的林予夏跟她完全不是一个画风,怔忡良久,幽幽开口: “我爸死了……” “但我怀疑他是被人害死的……” “……”季如蔓懵了,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得轻轻抱住林予夏的肩膀。 好半晌,她突然想到什么,说: “哈尼,你没有爸妈了,我有啊。改天我带你去见我爸妈,他们一定喜欢你,收你做干女儿也不一定,乖,别难过了,好不好?” 林予夏一听这话,蓦地红了眼眶。 季如蔓按住林予夏的嘴角,强行给她牵拉出一个笑容: “My pretty girl,不许哭,Keep smiling~” 林予夏破涕为笑。 深夜,十二点。 两个女孩儿睡意全无,挤在一个被窝里,漫无边际地聊着。 林予夏问:“Roman,你怎么突然想起回国了?” 季如蔓夹着嗓子说:“想你了呗亲。” 林予夏掐她:“正经回答。” 季如蔓:“我谈恋爱了……” 林予夏侧过身子,借着微弱的床头灯光,震惊地盯着闺蜜半张漂亮的脸蛋。 “真的假的?你可真能藏事儿啊你,憋到现在才跟我说!” “没谈多久,两三个月,跨国恋。” 林予夏惊讶得合不拢嘴:“哈?你俩见过面没?” 季如蔓倒是淡定得很:“视频……算见过吗?” 林予夏哑然。她大学四年都没交男朋友,一来是因为没时间,二来是因为心里有人。 而季如蔓则不同,妥妥的白富美一个。 身边的花花草草不少,随便玩玩的关系也有过,但因为眼光高,一直没有稳定的恋爱对象。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跟人搞跨国恋呢?那得是多好的条件才能入季大小姐的法眼啊? 林予夏说:“所以你这次回国……” 季如蔓缓缓勾起嘴角,眼神里有些许憧憬:“对啊,我承认,回国有一半是因为他。” “那另一半呢?”林予夏问。 季如蔓冷不丁戳了一下林予夏的腰眼子:“那肯定是因为我哈尼啊!” 两个女孩又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团。 闹了好一阵,季如蔓说:“你想不想见见我男朋友长啥样?” 林予夏:“废话,赶紧的。” 季如蔓掏出手机,对着一个备注为“小帅”的微信发了条语音: “忙什么呢?” 几乎同一时间,对方的回复弹了出来。 季如蔓点了外放,手机里传出一个低哑的、像是从被窝里发出来的气泡音: “在想你。” 林予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咿——恋爱的酸臭味,好肉麻。” 季如蔓抛过去一个嘚瑟的眼神,继续跟对方发语音:“发张床照来看看。” 小帅:“你等我一分钟,我穿个裤衩。” 意思是他现在啥也没穿呗? 季如蔓捧着手机,笑靥如花春心荡漾。 不一会儿,照片来了,季如蔓点开,大方地给林予夏欣赏。 脖子以上,挺帅一阳光大男孩。 脖子以下,特地凹了一个造型,巧克力腹肌块块分明,扭得跟擦边主播似的。 林予夏明白这个“小帅”为什么能勾到季如蔓了。 就这撩妹水平,勾谁不行啊? 季如蔓又发了条语音过去:“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气泡音:“快说快说,我好想听。” 季如蔓:“我回沪城了,明天出来见见?” 这一次,小帅没有秒回。 甚至过去了三分钟、五分钟,他都没有回复。 季如蔓跟林予夏面面相觑,于是长按语音键问道:“你睡着了?” 谁知这条消息旁边,出现了一个红色的叹号。 下方一行小字:“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季如蔓猛地从床上弹起:“我靠,这什么情况?!” 第36章 费爷的绯闻女友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上一秒还聊得火热,提到回国奔现,就光速拉黑——这还能有别的解释么? 林予夏心疼地看着季如蔓,她很了解自己的闺蜜。这姑娘看似大大咧咧,在很多事情上粗线条,但对恋爱却很谨慎。 这种人要么不谈恋爱,要么就谈得轰轰烈烈、要死要活。 眼下的季如蔓,显然是处于后一种状态。 林予夏实在不忍心将“你不会遇到骗子了吧”这句话说出口。 季如蔓猛地握住林予夏的手,漂亮的杏眼里腾起水雾,却强忍着不肯眨眼,不肯落泪。 她用微弱的声音说:“哈尼……你快骂醒我……” 林予夏又怎舍得骂她呢,沉默地叹了口气,跪坐在床上,将对方搂进自己怀里。 这个夜晚,注定无眠。 第二天清晨,林予夏特地早起,做了双人份的早餐。 等季如蔓洗漱完毕,桌上已经摆好了营养美味、摆盘精致的食物。 许是不想让对方担心,季如蔓在餐桌边坐下,对着丰盛的早餐发出一声长长的“哇——” 直接上手,捏起煎鸡蛋的一角就往嘴里送。 “喂喂,哪里跑来的野猴子,”林予夏揶揄,“这么大的筷子篓你看不见么?” 季如蔓鼓着腮帮子嘟囔:“在你面前,装什么淑女啊。” 咽下煎鸡蛋,季如蔓主动找话题:“我刚刷到一条劲爆的八卦新闻,你猜是什么?” 这人还有心思刷明星娱乐? 林予夏配合地问:“是什么?” “许芊,就最近爆红的女明星,被拍到跟人幽会!” 林予夏平静地:“哦。” “幽会对象是费洵!”季如蔓意味深长地扬了扬眉毛,“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林予夏依旧面色淡淡:“好意外,这么好看的帅哥居然不是Gay。” 季如蔓:“…………” 她咬了口吐司,麻雀似的,叽叽喳喳地聊着各种八卦新闻,唯独对小帅闭口不谈,好像昨晚的事情不曾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然而季如蔓越是装作无所谓,林予夏心里越不是滋味。 因为昨晚,她亲眼看见睡梦中的闺蜜,长睫簌簌、潸然落泪。 林予夏决定单刀直入:“蔓蔓,你跟那个什么小帅,打算怎么办? 季如蔓:“你不说我都忘了,不就是个男人吗?姐有的是,反正我们又没那种关系。何况我还看了这么多帅哥腹肌照,不亏。” 林予夏却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一个长相不赖、身材更不赖的小年轻,动不动给网聊对象秀肌肉,要么是图财,要么是图色,哪有跟人搞柏拉图的? 既然季如蔓刚回国就被拉黑,那对方肯定不是图色,而是图季如蔓的财。 “蔓蔓,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包养这个小白脸了?”林予夏问。 季如蔓正在喝牛奶,闻言“噗”的一声,牛奶喷了一地。 林予夏默默给她递纸:“被我说中了?” 季如蔓干咳两声,尴尬道:“你别那么直白行吗? “我这不叫包养,我这顶多叫‘打赏’。” 林予夏:“他是主播?” 季如蔓:“嗯,是个小主播……你你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正经主播,唱唱歌说说段子的那种,而且还不露脸。” 林予夏:“那他怎么勾搭上你的?” 季如蔓小声嘟哝:“什么勾搭,说话真难听……不就是私下加了微信么?然后就聊上了咯。” “打赏又是怎么回事?” 季如蔓觉得自己像只偷腥的猫,在猫主人的棍棒下,只好把偷来的小鱼小虾老实吐出来。 “哈尼~你别板着个脸,不好看了都,我就是偶尔给他发发红包,买个衣服什么的。” 恋爱中的女人果然智商堪忧,某人头天晚上还头头是道地剖析赵芷兰,遇上自己的事情就犯浑。 林予夏到底是个律师,立刻在大脑里检索起法律条款来。 通常,小额赠与一旦完成,赠与人是无法向受赠人追回的。 但根据她的经验,这种爱情骗子是不会满足于只从对方手里要点红包和礼物的。 林予夏又问:“他真名叫什么?” “曾帅。” “身份证号?” “我不知道。” “他没跟你要过钱吗?借款,投资,治病?” 季如蔓脸一红:“什么都瞒不过你。他跟我要钱来着,说是家里奶奶病重,他只身一人在沪城漂泊,白天银行上班,晚上做做直播,攒下的钱都留给奶奶治病了。” 林予夏无语了,这不就是感情骗子惯用的套路么? 季如蔓越说越小声——事后复盘,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真是蠢到家了。 林予夏问:“多少?” 季如蔓估摸了一下:“大概有一两百万吧。” 林予夏猛地一拍桌子,季如蔓以为对方要发飙,却见对方眼眸明亮,闪着星子。 “Roman,我有办法,你按我说的做,我帮你收拾这个骗子!” * 周一早上,林予夏匆匆赶往律所,申请了几个签章文件。 又拿着从季如蔓手机里导出的账单,马不停蹄地赶往某讯科技公司。 想要让这个骗子吐出诈骗款,尝到违法后果,先得查实这个人的真实身份。 林予夏首先想到的,就是从聊天软件入手。 某迅公司接待窗口的工作人员十分和善,听了林予夏的来意后,微笑着给了她一张单子。 “十分抱歉呢,林小姐,按照我们公司的保密规定,是不能直接将用户信息透露给个人的。 “如果您确实需要调取个人信息,请您按照这个操作指引来办理。” 林予夏拿起单子仔细阅读,A4纸上密密麻麻地印着一页文字。 告诉她先跑哪里,再跑哪里,领取到什么文件后,再从什么系统里提交材料,等候若干个工作日,才能获取她想要的个人信息。 好吧,林予夏自我安慰地想,没白跑,至少要到了一张操作指引单。 林予夏将文件收好,准备打道回律所。 刚走到路边,正准备伸手打车,就见不远处缓缓停下一辆商务车。 车门开启,只见费洵穿着一身挺阔西服,从车里下来。 但他没像往常那样,迈开他两米八的大长腿阔步而行,而是插着兜,站在原地,耐心等着车里下来另一个人…… 一个女人…… 一个戴着黑礼貌、大墨镜,却依旧一眼就能被人辨认出来的女人。 “许芊?” 林予夏低喃出这个名字,脑子里瞬间联想到季如蔓早上跟她分享的娱乐八卦。 许芊的大墨镜转向林予夏,墨镜底下的烈焰红唇微微卷起,无奈地耸耸肩: “真烦,这么快就被粉丝认出来了。” 第37章 学会跟哥哥耍心眼了? 林予夏不追星,换做平时她肯定认不出这个女明星。 但今天早上随便听了季如蔓一耳朵,打车来某讯公司的路上,居然鬼使神差地搜了一下许芊长什么样,这才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费洵顺着许芊的目光看去,跟林予夏的视线对上了。 他踱着方步,走到林予夏跟前:“林律师,这么巧,过来办事?” 林予夏也报以客气的一笑:“是啊,调查取证,费总过来谈生意?” 费洵指了指身后的许芊:“打算投资一部电影,带着主演跟出品方接洽一下。” 林予夏不由地看向不远处的许芊。 许芊感受到了对方的目光,摘了墨镜,走了过来。 “是要合影吗?那快一点吧,我赶时间。” 一边说着,一边在林予夏身边摆好了姿势。 林予夏本想解释一句“我不是来求合影的”。 不爱管闲事的费洵居然主动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我给你们拍一张。” 林予夏心说,拍就拍吧,人家可是大明星呢,于是牵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费洵退后两步,调整手机镜头,找了个相框里刚好只出现林予夏一个人的角度。 咔嚓,按下快门。 然后若无其事地将手机揣进兜里:“回头发你,走了。” 林予夏坐上计程车,脑子里却不断浮现出娱记新闻的内容: 【当红影星许芊背后的金主曝光,疑似身家千亿总裁】 配图是路人视角拍摄的,费洵与许芊肩并肩走在欧洲某街道的照片。 娱乐新闻真真假假,初读时林予夏只当是看了个笑话,并不怎么当真。 但此时,林予夏忽然觉得,这条新闻的可信度还是挺大的…… 原来费洵喜欢许芊啊? 难怪那晚在小区门口,碰见另一个女明星纠缠费洵,他要拉自己当“人肉盾牌”呢! 想明白这一点,林予夏不免摇摇头,心里生出个感叹:贵圈真乱…… 当天下午,林予夏惦记着家里那位,破天荒地没有加班,到点走人。 坐上公交后,她给季如蔓打电话:“蔓蔓,还在家里蹲着呢?” 季如蔓:“对昂……你赶紧回来投喂我,饿一天了都……” 林予夏无语:“冰箱里不是有吃的吗?再不济泡面你总会煮吧?” 季如蔓一手举着电话,一手在电视遥控器上乱摁:“不会……没手……” “好吧,我一会儿就到家了。” 林予夏想了想,又说:“不是我赶你走啊,你回国都不用跟你爸妈报备一下?” “嗨——”季如蔓长叹一声,“他俩可潇洒呢,正在普吉岛晒太阳呢!” “哈尼~我想好了,我就赖你这儿不走了,你可得养着我……”季如蔓装柔弱。 林予夏笑了:“好好好,赖着吧,一口猫粮的钱还是有的。” 刚挂断季如蔓的电话,沈砚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小予,下班了吗?” 公交车刚好进一个站,司机踩了个急刹,林予夏打了个晃才重新站稳: “下班了,哥,在公交上呢。” 沈砚的声音低沉了几分,不虞中透着不解:“累了一天,怎么还挤公交呢?” 他哪里知道,在他身边娇养了六年的小公主,在没有他庇护的那些年里,吃过的苦、受过的罪,远比挤公交多得多。 林予夏打了个哈哈:“这个时间点不好打车,就坐公交了。” “哥,你找我有什么事?”她问。 沈砚这几天老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他妹,想起费洵,想这二人到底什么关系,想得都影响睡眠质量了。 驱车回家的路上,不知怎的就把电话拨到她那里去了。 “没什么事,怎么,你哥现在没正事就不能找你了是吗?” 电话里传出林予夏清脆的笑声,“当然不是啊哥,你怎么也变得不讲道理了。” 也?还有谁?沈砚心里咯噔一下。 但他没有直接问,而是旁敲侧击:“今晚没其他事吧?一起出来吃饭。” 林予夏笑着说:“哥,今晚还真不行,得赶回家喂猫呢。” 就是季如蔓那只猫,她以为沈砚能明白。 但沈砚思维跑岔道了,心里又是一沉。 以前他约林予夏吃饭,她都爽快地一口答应,从不拒绝…… 他希望林予夏能主动解释一下,“喂猫”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偏偏她没有,他便也固执地不问,习惯了什么心事都藏在心里,高兴、生气、担忧、郁闷,鲜少外露。 足足有一分钟,他一句话都没说。 林予夏还以为信号不好,喂喂喂了好半天。 红灯转绿,沈砚忽然打转向灯,调转车头,改道回市区。 “哥,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林予夏还在问。 “听见了,”沈砚说,“没别的事了,先这样。” 公交车上很吵,林予夏压根儿没听出沈砚语气的变化,说了声“哥哥拜拜”,然后利索地挂了电话,到站下车。 她先去附近的超市,采购了不少新鲜食材,这才拎着两个硕大的购物袋回家。 家里的季如蔓饿得前胸贴后背,正打算在手机上订外卖,就听见了开门声。 她丢了手机,像在家里关了一天的狗狗似的,差点扑倒玄关换鞋的林予夏。 “哈尼~你可算回来了,你再不给我煮饭我都要饿嗝屁了~” 林予夏嘴上嫌弃:“离我远点,我怕传染你的懒癌。” 其实心里挺高兴的。 因为她已经很多年没有体会过,被需要、被期待、被真诚地迎进家门的感觉了。 季如蔓帮忙将食材拎进家门,分门别类地放进冰箱。 林予夏则在厨房里洗洗涮涮,着手准备晚餐。 一小时后,三菜一汤的经典中式晚餐,被摆上餐桌。 季如蔓尝了一口鲜香的菌菇汤,幸福得直冒泡泡。两人围着桌子,有说有聊地吃起饭来。 楼下停车场。 沈砚开着一辆崭新锃亮的玛莎拉蒂,缓缓停在林予夏所住E栋的楼下。 熄了火,正打算下车,就见旁边车位停进一辆辨识度极高的阿斯顿马丁。 沈砚一眼就认出了这车,搭在门把上的手顿住了。 紧接着,隔壁车上的费洵走了出来。 单手举着电话,说:“我到楼下了,现在上去,你到我家门口等两分钟。” 沈砚盯着那个背影走进E栋,七上八下了一路的心脏,忽地坠入谷底。 林予夏口中的“猫”,就是费洵吧? 心底蓦地窜起一团火苗,他敲打过她的,她也答应得好好的,会跟费洵保持距离…… 这倒好,学会跟自己哥哥耍心眼了?! 沈砚掏出手机,没打给林予夏,而是打给了费洵。 “喂,砚哥。” “在家?”沈砚问。 “巧了不是,刚进家门。” “我去你那儿坐坐。” “现在?”费洵尾音扬起,“现在可能不太方便。” 沈砚干笑两声:“怎么不方便?” 费洵发出一个懒洋洋的气音,像是在某个地方躺下了,过了好几秒才慢悠悠地说: “试床呢。” 第38章 他只把我当妹妹 试床? 怎么试?和谁试? 沈砚脑子里“嗡”的一下,霎时空白。 平复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在E栋楼下了,你住几楼来着?三十一?” 不请自来——沈砚长这么大,还没做过这么冒昧失礼的事情。 但他顾不了那么多了,他现在就要上楼,把林予夏从费洵家拎出来,狠狠训一顿! 叮—— 专用梯在顶层停下,沈砚阔步而出,看见顶层别墅的对开门大敞着。 反正已经够唐突的了,那就唐突到底吧。 沈砚一边喊着费洵的名字,一边走了进去。 穿过空无一人的客厅,一直走到里间卧室。 然后,就看见几个身穿工作服的年轻人,正蹲在巨型圆床的四个角上调试着什么。 这床,跟盛樾顶层的大圆床是同款。 床中央坐着一人,正是费洵。 他拍拍这里,摸摸那里,上下蹦跶,还真是在一本正经地——试床。 “砚哥,不好意思,你看我家乱的……”费洵说着,从尚未撕膜的新床上下来,问,“这么着急找我什么事?” 沈砚怔愣两秒,摸了摸鼻子,自嘲地勾起唇角。 小予怎么可能跟费洵……我脑子里在想什么啊? 他绷直的脊背放松下来,故作轻松地说:“在附近办了点事,刚巧见你的车进小区,就想着上来坐坐……” 他伸手点了点手机,“不巧又接到个工作应酬,只能改天了。” 费洵微微弯起嘴角:“这样啊,那改天吧,改天我请你。” 他将沈砚送到电梯厅,看着电梯门沉沉合上,嘴角的笑容渐渐蔓延到眼睛里。 真是来找我吃饭的?费洵想,怕不是来查他妹妹的岗吧。 沈砚下到一楼,换乘另一部电梯上十六楼,停在1601前,摁响门铃。 门打开,露出林予夏诧异的脸。 “哥?” 沈砚插着兜,垂着眸子看她:“猫呢?” 季如蔓在餐厅里探出个脑袋来:“猫?是在说我吗?” 沈砚用一根手指戳了戳林予夏的额头:“你呀你。” 林予夏捂着大脑门子,不明白她又哪里惹她哥生气了。 沈砚自己躬身去鞋柜里拿卡通拖鞋,林予夏忙从玄关柜上的超市塑料袋里,扒拉出两双新的男士拖鞋。 “哥,你穿这个。” 沈砚穿了其中一双,硬生生将“另一双给准备的”咽进肚子。 林予夏从橱柜里取碗筷,问:“哥,还没吃吧?坐下一起吃点?” “好,”沈砚拉开椅子入座,眼神扫过桌上的三菜一汤,“小予,这是你做的?” 林予夏将碗筷摆在她哥面前:“对呀,早知道你要来,我再炒两道菜。” “这已经很丰盛了。”沈砚笑着,心疼的意味大过欣慰。 把林予夏养在瞰山别墅的时候,她还是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小公主。 这些年到底在国外经历了什么,才能变得这么持家,这么能干? 季如蔓对菌菇汤情有独钟,喝了碗净汤,又来了一大碗汤泡饭,这会儿正揉着肚子: “哈尼呀,都怪你做饭太好吃了,我吃一顿得胖三斤啊。” 林予夏说:“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沈砚看着那两人逗趣,抿唇而笑。小予明明还是跟以前一样单纯,自己怎么能不信任她呢? “小予,”他问,“左邻右舍碰过面吗?好相处吗?” 林予夏说:“压根不认识,一起进电梯都不知道谁是谁。” “嗯,没必要认识,最近网上不是报道了一则新闻吗?说是有不法分子冒充家装人员,入室抢劫,对象就是你们这些小女生。” 林予夏和季如蔓都看过这则消息,纷纷点头如捣蒜。 沈砚又问:“这段时间小季都住这儿吧?” 季如蔓噘噘着:“怎么?砚哥有意见啊?” 沈砚连忙澄清:“哪能啊?我觉得有人陪着小予更好,我放心一些。” 季如蔓得意地看向林予夏:“哈尼,听见没?你哥也希望我住下。” 林予夏笑得无奈:“住住住,爱住多久住多久,大不了今后我就当你的铲屎官呗。” 沈砚吃得差不多了,起身将碗筷送进厨房。 林予夏忙说:“哥,你放那儿就好,我来洗。” 沈砚看了眼厨房配置,默默记下缺少的电器,打算一会儿就在网上下单买了。 岗也查了,饭也吃了,沈砚一个大男人,不方便驻留在两个女生的家里,打算告辞。 他从口袋里掏出玛莎拉蒂的钥匙,搁在玄关柜上。 “小予,这个留给你,以后别挤公交了。” 林予夏拾起那把锃亮的钥匙,眨巴着眼睛想了想,离生日还有半年呢,好端端送啥礼物啊? 沈砚又说:“我家小予都参加工作了,早就该送你个礼物的,不过提车等了一个多月,今天刚拿到。” 林予夏惊讶地瞪大双眼:“特地为我准备的?” 沈砚点点头,“不然呢。” 季如蔓在一旁烘托气氛:“哇哦,有哥哥疼的孩子就是幸福~” 林予夏和沈砚都懒得搭理她。 “车就停楼下,临时牌,你先开着,过两天我让司机带你去上正式牌。”沈砚交代完,宠溺地看着林予夏,“那我走了。” 林予夏还沉浸在突如其来的幸福中,表情怔怔的,只会说:“哦……” 人都快进电梯了,林予夏才想起来问:“哥,那你怎么回呀?” 沈砚笑了,“我这么大个人还用你操心啊?司机已经在楼下等我了。” 林予夏也跟着傻笑,目送沈砚消失在闭合的门缝里,才依依不舍地回1601。 沈砚出了电梯,坐上司机开来的迈巴赫,掏出手机给赵芷兰打电话。 “喂?芷兰,上回预定的那辆玛莎拉蒂到了,但是验车的时候,我发现刹车有点问题,退回去了……对呀,得再等一个月了……回头再带你看看其他牌子……” 季如蔓抱着手臂,斜倚在门框上,一脸高深莫测的微笑:“哈尼~” 林予夏:“你又要发表什么高见?” 季如蔓:“说真的,哈尼,沈砚对你还是挺不错的,有时候连我都觉得,他对你的关注度超出了一个哥哥。” “胡说八道,”林予夏白她一眼,“他只把我当妹妹。” 季如蔓托着腮,认真道:“我一开始也这么认为,那天见他跟赵芷兰腻腻歪歪,我都想劝你死了这条心。 “但是今天吧……我又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好像你也不是全无希望。” “打住,别说了,”林予夏把一根食指竖在季如蔓唇边,表情忽然变得很严肃。 “Roman,我已经在学着摆正自己的位置了……我不想再贪得无厌、自寻烦恼了……” 季如蔓握住她的手,一脸担忧:“真的?想好了?” 林予夏点点头,不然呢?跟沈砚哭哭闹闹?跟赵芷兰撕破脸抢男人? 她做不到。 退一万步讲,就算她逼走了赵芷兰,就算沈砚接受了她的爱,她该怎么过沈父沈母那一关呢? 横亘能在她与沈砚之间的障碍太多了,好像永远也克服不完…… 更何况…… 更何况赵芷兰那样一个人,连林予夏自己都讨厌不起来。 两人说着话,谁都没有留意到,十六楼的电梯厅里走出一个陌生男人。 他身着某某家装公司的衣服,鸭舌帽压下露出一双阴鸷的眼睛,正缓步朝着走廊尽头的1601走去…… 第39章 她家浴室地滑,你怎么知道? 来人身形高大,帽檐得很低。 医用口罩挡住了大半张脸,几乎看不清容貌,只能看见一双狭长的鹰眼。 手上抱着个长条形东西,用黑色塑料膜包裹着,看不出是什么。 他在1601门口顿住脚,声音嘶哑低沉: “你好,我是家装公司的,受公司委派来为客户上门铺装地垫。” 季如蔓转头问:“哈尼,你买地垫了? 林予夏蓦地想到那则新闻,脸色刷地变了。 再看这人诡异的装扮,心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她一把将季如蔓拽进门里,正欲反手关门时,那男子仅用一只手掌,就把门板给撑住了。 “女士,你这里是1601吗?”男人问。 季如蔓见林予夏神色有异,也警觉起来,问:“你找谁?你想做什么?” 男人反反复复就是一句话:“我是来装地垫的。” 林予夏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关不了门,只能打电话求救。 她扑到沙发上,抓起手机就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电话秒接。 林予夏的声音微微打颤:“我可能遇到坏人了……” 费洵刚把装床的师傅送走,总觉得家里脏脏的,正打算洗个澡,再叫个家政过来打扫卫生。 一听林予夏这话,解扣子的手指顿住了,“你人在哪?” “我在家……”林予夏说。 “等我。”费洵挂了电话,用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奔下楼。 两分钟后,出现在1601门口。 见一个男人堵在林予夏家门口,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怎么回事?” 屋内,林予夏正准备打电话给物业,见了费洵,心里踏实了一大半,指着陌生人说: “就他!说是什么家装公司的!” 那陌生人后知后觉,这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这是被人当成坏人了。 连忙摘下帽子、口罩。 林予夏抬眸望去,原来那人口罩下藏着一对大龅牙——画风斗转,如杀手般森寒的个人气质,登时变得有点滑稽。 家装师傅指着自己衣服上的logo,一脸无辜地解释: “大哥,我真是家装公司的,来装浴室地垫。” 说着,还把黑色塑料膜扒开,露出里面的软橡胶地垫。 费洵见到自己亲自挑选的地垫图案,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转身对林予夏说: “误会,真是来送地垫的,我逛家居城时顺便给你定的,你家那浴室实在太滑了。” 林予夏:“……” 季如蔓:“???” “费总,”季如蔓眯起眼睛,“我哈尼家的浴室打滑,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费洵看了眼窘迫的林予夏,踢皮球道:“你问她。” 林予夏:“…………” 地垫背底有胶,不过家装的人很专业。 烘干,测量,裁切,最后平铺,半小时后,地垫铺好。 溪底鹅卵石的图案,给素白的浴室平添了几分生趣。 家装走后,林予夏问费洵:“地垫多少钱?我转你。” 费洵着急回家洗澡,一边往外走,一边挥挥手:“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别再跟人摔个牙磕牙就行了。 “等等……”林予夏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叫住了对方。 “我给你打电话,你为什么不出两分钟就到了?你会瞬移吗?” 费洵一愣,当时着急,还真没顾上这茬儿。 季如蔓听林予夏这么问,也好奇地附和:“对哦,你住哪儿啊费总?” 费洵沉默了几秒钟,心想,原来沈砚没把我住楼上这事儿告诉林予夏啊。 于是神神秘秘地来了句:“想知道?去问你哥。” 说完大摇大摆地走了,留下面面相觑的两人。 * 不知不觉,季如蔓已经在林予夏家赖了一周。 两人都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曾帅,但林予夏一直把这事放在心里。 按照某迅公司要求,她重新递交了一份调查取证申请函。 一周后,她收到了回复,核实了“小帅”的真名的确叫曾帅,并调取了这人的身份证号。 曾帅,G省人,年龄比季如蔓还长几岁。 明确了身份,一切就好办多了。 她拿着律所函件,上公安局查询了这个曾帅在沪城的居住登记地址。 晚上回到家,林予夏迫不及待将这个好消息分享给季如蔓。 季如蔓闻言,眼神都亮了:“你查出了他的居住地址?那我们找他去吧!” 林予夏心里咯噔一下,这傻姑娘不会还惦记着跟他复合吧? 季如蔓轻推了林予夏一把,“想什么呢?姐看起来很恋爱脑吗?” 林予夏很不给面子:“不是十级恋爱脑,都做不出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转账一百六十多万这种事。” “你……”季如蔓敷着面膜,看不见表情,被她好闺蜜噎得吹面膜瞪眼。 过了半晌,才嘟嘟哝哝:“区区一百六十万,姐给得起,就当买个欢心。” 林予夏当然知道区区一百六十万,对季大小姐来说不过是少买一个限量款手袋的事情。 但这件事不仅仅是钱的问题,而是曾帅欺骗了她最好的朋友的感情——这才是林予夏最不能容忍的地方。 “会会这个骗子也行,”林予夏沉吟道:“但先说好,你见到这人,不许伤心,不许犯浑,不许意气用事。” 季如蔓竖起三根手指:“我保证,一切行动听哈尼指挥,没有哈尼首肯,我绝不轻举妄动。” 一不做,二不休。 某天下班后,林予夏开着沈砚送她的玛莎拉蒂,拉着季如蔓,蹲守在了曾帅家楼下。 两人找了个正对单元门的位置,停好车,从傍晚六点,一直等到晚上九点。 这个季节,入夜后气温降得很快。 为了隐蔽,两人坐在车里,不敢打火,只开了一条窗户缝,依旧冷风嗖嗖的。 单元门里进进出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就是没有看见形似曾帅的人。 林予夏给季如蔓打预防针:“Roman,沪城流动人口这么多,居住信息更新不及时,也是难免的。” 她的意思是,有可能她们压根儿就蹲错地方了。 季如蔓看了看时间,将目光重新投向单元门:“再等半小时,见不着这人我们就撤,成不?” 林予夏:“成。” 但她们并没有等太久,五分钟后,一个长相惹眼的男人出现在两人视野里。 那人目测身高一米八左右,耳骨上打着三颗亮晶晶的耳钉,肩上背着Fendi小怪兽,一身名牌,打扮时髦,乍看确实是帅哥一枚。 他一手插在裤兜里,另一手举着手机,面带微笑地讲电话,像是正与对象甜言蜜语,全然没有注意到车里的两人。 看面相,正是曾帅。 花着季如蔓的钱,跟别人谈情说爱? 林予夏顿觉怒火中烧,恨不能上去给那男人两个大嘴巴子。 但她更心疼季如蔓,正思索着用什么话来安慰自己闺蜜,就感觉到身边人忽然动了。 季如蔓推开车门,快步冲到曾帅面前…… 第40章 小妹妹,一个人吗? “小帅!” 季如蔓拦住了曾帅的去路,朗声质问,“为什么拉黑我?” 林予夏怕季如蔓吃亏,一边在心里骂她犯浑,一边快步下车,走到季如蔓身边与她并肩而立。 曾帅怔了怔,匆匆挂断电话。 只见那张英俊的脸上,次第展现出震惊、悲伤、惊喜、喜极而泣…… 表情之丰富,情绪之递进,张艺谋看了都得赞一句“好演技”。 他眼眶含泪,嘴唇颤抖着,轻声说:“蔓蔓,真的是你?” 季如蔓怒道:“不是我是谁?” 曾帅身形一颤,忽然一把将季如蔓搂进了怀里:“蔓蔓,你居然真的为了我回国了。” 季如蔓懵了。 林予夏也懵了。 这是弄啥咧?上演久别重逢的苦情戏码? 刚想吼一句“放开她”,就见季如蔓缓缓抬起双手……环抱住了曾帅。 那话“放开她”卡在林予夏嗓子眼里,不上不下,如鲠在喉…… 她进退维谷,原地杵在两分钟,最后还是独自退回到车上去了。 也不知道曾帅对季如蔓灌了什么迷魂汤,两人在树下聊了一会儿,季如蔓的表情,从愤怒渐渐趋于和缓,最后居然被对方哄笑了。 林予夏坐在车里,气得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 怪不得被这骗子骗去一百六十万呢,瞧季如蔓那副傻样,一见面就被对方哄得找不着北了。 林予夏在车里吹了半小时冷风,在心里写好了骂醒季如蔓的三万字腹稿,那傻妞终于依依不舍地跟曾帅道别,乐呵呵地回车上来了。 车门开启,林予夏清晰地听见曾帅问:“蔓蔓,这你车啊?” 季如蔓说:“不是,我朋友的。” 曾帅眼睛里露出不加掩饰的羡慕。 季如蔓趴在车窗上,笑道:“喜欢吗?改明儿送你一辆。” 曾帅一叠声拒绝道:“不用不用,我不能再要你钱了。” 季如蔓满眼温柔地朝他挥手:“你忙活一天了,快回家吧,我改天再来找你。” 曾帅上楼去了,走在楼道上,一步三回头,深情得不行。 林予夏没眼看,阴沉着一张脸开车。 车辆驶离小区,林予夏忍不住开口:“季如蔓,你……” “你当我傻的吗?”季如蔓打断了她。 林予夏诧异地扫了对方一眼:“什么意思?” 季如蔓噗嗤一声笑了:“只准他当影帝,不准我飙戏啊?” 林予夏:“……” 季如蔓拧着上半身,看向驾驶位上的闺蜜,沾沾自喜地问:“这么说我演技还挺好的呗?把你俩都骗到了?” 林予夏舒展眉头,白了她一眼:“死丫头,害我气了一路,皱纹都被你气出来了。” 关于拉黑一事,曾帅给季如蔓编了个拙劣的借口。 说什么不希望季如蔓因为区区一个他,放弃自己的大好前程。 他以为季如蔓还是以前那个十级恋爱脑,随便糊弄一下就过去了,全然不知季如蔓正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两人恢复了微信好友,时不时在上面撩几句骚。 表面上,季如蔓待他一如既往;背地里,却一点不耽误正事。 她从日常聊天里,打探到曾帅的活动范围,又请人跟拍了他几日的行踪,顺利收集到了很多有用的信息。 原来这个曾帅,压根不是什么银行职员,也没有什么重病的奶奶,而是个脚踏三条船、专门骗富家女的时间管理大师。 两个女孩决心狠狠收拾这个骗子。 林予夏做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报案。 不过在预料之中的是,这么做的效果并不理想。因为涉及到恋爱关系与感情纠纷,无法直接将这些金钱往来定性为诈骗,只能等待进一步的调查结果。 第二件事是立案。刑事案子立不上,民事纠纷是一定构得上的。 林予夏熬了两个大夜,写好了起诉状,做好了证据材料,诉请被告曾帅向季如蔓归还一百六十万元。 案子立上了,只等开庭审理。 按理说,事情有了不错的进展,应该松一口气的,但林予夏心头,却仍像压着块大石头。 季如蔓也是一样,虽然整天嘻嘻哈哈没个正型,但林予夏知道,她不过是在佯装洒脱。 某日加班,回家晚了。 林予夏走进玄关,没见着像只懒猫一样窝在沙发上的季如蔓。 走进屋里一瞧,才发现季如蔓站在阳台上,关着玻璃门,独自抽烟。 她很久没见过季如蔓抽烟了,上一回,还是在国外那阵子,季如蔓听说最疼爱她的奶奶过世的消息。 那天晚上,季如蔓坐在学校操场上,数了一晚上星星,抽了一地的烟。 林予夏在旁边陪了她一整夜,第二天一早还负责帮她把满地烟蒂捡走…… 林予夏敲了敲玻璃窗,季如蔓回头瞧见了对方,将没抽完的半支烟丢进啤酒易拉罐——家里没烟灰缸。 “想不想喝酒?”林予夏问,“我陪你啊。” 季如蔓睫毛轻扇,也不知是装高兴,还是真高兴,反正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活泛起来。 她揽住林予夏的肩膀,高兴地说:“好主意啊,喝酒去!跟我哈尼喝酒去!” 林予夏没逛过酒吧,小时候是沈砚不许她逛,长大后是没时间逛。 她把车开到酒吧街附近停下,也不知道哪家店比较靠谱,踟蹰着不知道往哪儿走。 季如蔓简单粗暴,直接挑了家门面最大、灯牌最闪耀的,拖着林予夏进去了。 往卡座上一坐,季如蔓没看酒单子,叭叭叭说了一长串,服务生一一记下。 十分钟后,服务生捧着一个圆形托盘回来了,将十几杯五颜六色的鸡尾酒摆满了整张桌子。 林予夏张口结舌,她闺蜜今晚是打算不醉不归? 季如蔓豪爽地说:“喝吧,我请。” 林予夏指着一杯浅紫色的鸡尾酒问:“这个叫……?” “紫水晶。” 又指向旁边那杯深红色、插把芹菜叶子的:“这个呢?” “血腥玛丽。” 林予夏挪动手指,指向第三杯,深褐色的液体上飘满浮冰:“这个呢?” “长岛冰茶。” 茶?茶好啊,就这个。林予夏拿起酒杯,喝了起来。 舞池里响起《Turn down for what》,大概刚好应和季如蔓此刻亟待宣泄的情绪,她随着节奏扭动腰肢,滑入舞池。 林予夏一杯“失身酒”下肚,眼前渐渐出现了重影。 “奇了怪了,不是茶吗?” 她喃喃着,想去洗把手,让自己清醒清醒。 屁股刚离开椅垫,肩膀被一只大手按住了,随即粗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小妹妹,一个人吗?” 第41章 管你女朋友去,别来烦我 林予夏掀起蝶翅般的长睫,露出迷茫的眼神。 已是深秋了,对面那人还穿着牛仔背心,露着两条肌肉健硕的大花臂,梳着挑染大背头,笑容轻浮。 林予夏挣开那人的手,低声说:“我不认识你,请你离开。” 那男人扫了眼摆满桌面的鸡尾酒,笑道:“不认识,可以认识认识嘛,小妹妹,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跟哥哥们一起玩啊。” 那男人蜷起手指吹了声哨,另一张卡座上的两个男人便走了过来,大摇大摆地在林予夏身边坐下。 其中一人流里流气地说:“大哥,今晚好福气啊,捡到这么漂亮一妞。” 另一人说:“小妹妹,你住哪呀?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林予夏心道不妙,在舞池里搜索着季如蔓的身影,冷冷说:“我不是一个人,我有朋友。” 另外三人笑了起来。 花臂男人伸手招来了服务员,直接要了瓶干邑,“啵”的一声开启瓶盖,咕嘟咕嘟地给林予夏倒了半杯。 “妹妹,别喝那些花里胡哨的饮料了,喝这个才够劲儿。” 那人说着,将酒杯凑到林予夏嘴边。 林予夏猛地挥开那人的手,站起来就要走,却被另一个男人拦住了去路。 “妈的,够辣。” 花臂男人啐了一声,笑得更邪性。 一双三角眼盯着与自己视线齐平的窄腰丰臀,饥渴难耐地咽了咽口水。 忽然,花臂男人只觉头顶一阵冰凉,紧接着有液体顺着两鬓往下淌。 不知是谁站在他身后,用桌上刚开的白兰地给他洗头! “我草!”他咒骂着转身,却见浇他的居然是个好看的女人。 季如蔓把空酒瓶往地上一砸,厉声说:“姐的人你们也敢碰?” 另外两个小弟大概是没见过自己大哥被人这么戏弄,傻掉了。 “妈的,活腻了!别以为老子不打女人!” 花臂男人撸了把头发,纵身越过长条沙发,翻到季如蔓跟前,伸手就去抓季如蔓的肩膀。 “蔓蔓小心!” 林予夏尖叫起来,一颗心骤然提到了嗓子眼,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嗷——” 耳边响起男人的一声痛嗥。 再睁眼,只见花臂男人被人反拧着胳膊,跪在地上。 而他身后拧着他胳膊的男人,居然是…… 傅成河! 很快,黑衣保镖们涌了上来,将那三个意图不轨的男人控制住了。 “草,老子的地盘你也敢撒野?” 傅成河拍了拍手,好像在嫌弃那花臂男人脏了他的手。 适才还很嚣张的花臂男人瞬间怂了,丧眉耷目地说: “傅爷饶命,我不知道这是傅爷的场子啊,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傅成河甩了他一巴掌,迫使他看向左边的林予夏,说: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清楚,这是沈砚的妹妹,也是我傅成河的妹妹,你他妈以后再敢打她主意,老子扒了你的狗皮!” 花臂男人连连称是。 傅成河又甩了他另半张脸一巴掌,迫使他看向右边。 “这是你傅爷爷的女神,今后你见了她,乖乖叫一声‘奶奶’!要是她哪天掉了一根头发,老子打断你一根骨头!” 花臂男人吓得脸都白了,他哪知道今晚招惹的两个弱女子这么大来头啊? 他要是早知道,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啊。 傅成河朝那三个男人一人踹上几脚,让他们滚了。 收拾完场子,傅成河这才转头看向林予夏二人,眉宇间余怒尚在,声音却低柔: “你俩没事吧?” 林予夏努力睁大自己的醉眼,一脸的难以置信。 这还是平时那个插科打诨的傅成河吗?这也太爷们儿了吧? 不等她开口夸两句,身旁的季如蔓走上前去。 踮起脚尖,在傅成河面颊上亲了一口。 啵…… 对国外长大的季如蔓,这个举动约等于一句“谢谢”。 可傅成河上一秒还英武犹如天神降临,下一秒打回原形,呆萌的表情在脸上凝固住了。 他原地呆滞了足足一分钟,才回过神来,整个人手足无措,嘴角因为狂喜而抽搐不止。 周遭嘈杂,季如蔓和傅成河正在贴耳说着什么。 林予夏刚刚经历过一场惊心动魄,这会儿放松下来,只觉得头更晕了。 她不忍心打扰,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眯一会儿,醒醒酒,于是摇摇晃晃地朝酒吧大门走去。 恍惚间,她见到楼梯拐角处走来一个高大的男人。 他步幅很大,三两步便走到林予夏跟前,宽阔的手掌擒住林予夏的手臂,稳住了那副摇摇欲坠的身躯。 酒精不仅麻痹了她的行动,连眼睫肌都变得迟缓不听使唤。 林予夏缓缓抬起眼帘,试图捕捉男人的面容,然而率先看见的,却是他敞着三颗扣子的领口。 滚动的灯球刚好在那片三角区一晃而过,晃得她心惊。 她努力抬高视线,越过男人的喉结,凌厉的下颌,高挺的鼻峰,这才终于与他对视上。 “又喝多了?” 熟悉的慵懒嗓音,林予夏认得,是属于费洵的声音。 今晚那帮公子哥们在傅成河的酒吧里聚餐,费洵在,沈砚也在。 林予夏不悦地皱了皱眉头,“要你管?” 费洵轻笑一声:“好,我不管。” 他猝不及防地把手一撒,林予夏的身子就不争气地朝一旁歪去。 “啊……” 她轻呼一声,甚至做好了狼狈跌倒的心理准备,结果被腰上多出的一道手臂卷了回来,躲过一劫。 “这点酒量,还学人逛酒吧?”费洵数落起来,“上回没被日本人捡走很遗憾?要找个混社会的还弥补遗憾?” 他都看见了? 林予夏白皙的面颊本就被酒气染上微霞,被这么一数落,脸更红了。 “我总算明白,你哥为什么不准你喝酒了。”他还没完了。 一提沈砚,林予夏心里就发堵,尤其是在被酒精操控住了情绪的时候。 林予夏倚在墙壁上,稳住了重心,没好气地说: “我又不是你妹,你管我喝不喝酒?你管好你的许芊就行了,管那么多,切!” 费洵一愣:“谁?许芊?” 林予夏垂下醉醺醺的头,嘟囔道:“她不是你女朋友吗?管你女朋友去,别来烦我……” 费洵哑然失笑。 他懒得跟一个醉鬼废话,一把搀住林予夏的胳膊,说: “走了,送你回去。” “等等。”身后忽然又传来一个声音。 沈砚不知何时也从包厢里出来了,正看见身子紧挨在一处的两个人,不由地加快步伐,走到二人跟前。 “费总,不必劳烦你了,还是我送小予回去吧。” 沈砚伸手一捞,将林予夏打横抱在了怀里。 第42章 为什么会有她的单人照 林予夏晕晕乎乎的,不知怎的又落入了她哥的怀里。 她简直怀疑自己在做梦。 小时候,没少赖着沈砚抱她。 上了初中后,她对沈砚有了懵懂爱意,便再也不好意思跟他搂搂抱抱了。 此时,他居然主动抱了她? 英俊的面容近在咫尺,鼻尖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 刹那间,周遭嘈杂的音乐声都听不见了,耳膜里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如雷的心跳。 费洵的手还搭在林予夏的胳膊上,并没有松开。 沈砚将人抱紧了一些,似乎也没有放手的意思。 两人安静地对峙着,时间仿佛在这诡谲的气氛中凝固了。 一秒,两秒……也许是一分,两分…… 不远处,傅成河与季如蔓,终于从热聊中分出一丝注意力,察觉到这边三人的异样。 “咋了这是?哟,小予妹妹醉啦?”傅成河大喇喇地说。 “好办好办,四楼以上都是客房,我给小予妹妹开个房间,让她好好休息。” 季如蔓忙说:“我看行,我来守着她。” 费洵闻言,大大方方松开箍着林予夏臂膀的手,把手插回兜里,自顾自回了二楼包间。 沈砚也默许了这个方案,抱着林予夏往电梯厅走去。 身体被轻轻搁在柔软大床的中央,沈砚的臂弯从颈后和膝弯抽离,林予夏整个人还是飘飘忽忽的,宛若做梦。 沈砚从林予夏脚上脱下鞋子,整齐地摆在床尾,又耐心地给她盖上被子,掖好。 然后拧开灌装纯净水,倒进烧水壶里加热。 林予夏正是酒劲上头,眼眶灼热,眼皮沉重,却执着地不肯闭眼休息。 乌溜溜的眸子追随的她哥的身影,在房间里滴溜来,滴溜去。 季如蔓说:“砚哥,这儿有我呢,你跟他们玩儿去吧。” 沈砚将一杯加热过的水搁在林予夏床头,扶了扶她的额发,才说: “那你好好休息。” 林予夏整个人都裹在蓬软的被子里,只露出个脑袋,怔怔地瞧着沈砚出神。 其实是因为她联想到了很多年以前,沈砚总是这样送她上床睡觉。 盛一杯水在床头,额头印一个晚安吻,拧灭床头灯,轻轻合上房门。 小予夏看着门缝里的光渐渐收窄,消失,甜甜入梦…… 已是很遥远的记忆了,居然又一次重现在眼前。 林予夏不免鼻尖有点酸涩,她往被子里缩了缩,挡住微红的鼻尖。 生怕她哥发现她的异样,忙说:“知道了哥,你快去吧。” 沈砚站起身,跟季如蔓客套了一句,走出了房间。 人都走了,季如蔓忍不住损自己闺蜜两句: “你这酒量,比当年还差,看来下回我得跟你哥学学,走哪儿都给你单点一杯果汁。” 林予夏还醉着,实在没力气斗嘴了,由着她说。 季如蔓:“我洗澡去了,有事你喊我。” 林予夏点点头:“嗯。” 浴室里响起水流声,林予夏渐渐困意袭来。 “嗡嗡——” 床头柜上的手机忽然发出两声有节奏的鸣响。 谁呀,这么晚给她发消息。 怕是工作消息,林予夏不情不愿地从暖烘烘的被窝里伸出只手,划开一看。 是费洵的消息。 内容仅有一张照片——一张林予夏的单人照。 林予夏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拍过这样一张照片,回过去三个问号。 【???】 二楼包间,灯红酒绿,杯盘狼藉。 费洵正跟人一帮人摇色子,但他玩得心不在焉。 手机震动,他对着聊天框里的三个问号,嘴角牵起一个戏谑玩味的弧度。 沈砚刚好坐在他身边,无意间瞥到了费洵的手机屏幕,瞳孔倏然放大。 那不是林予夏的照片吗?看穿着正式林予夏的近照。 费洵为什么会有她的单人照? 什么时候拍的? 偷窥得太明显,费洵都察觉到了,甚至刻意朝沈砚的方向倾斜了几度,似是要让他看个清楚。 费洵给林予夏回了个“贱笑”的表情,锁屏,若无其事地将手机搁在了一边。 林予夏点开照片,放大仔细看身后的背景。 她想起来了,这不是某讯大厦吗?那天偶遇许芊,跟她合影来着。 可是,说好的合影呢? 林予夏将目光投向照片的一侧,好家伙,合影里只露出了许芊的一片衣角。 “有病。” 林予夏低低骂了一句,把手机甩一边睡觉去了。 * 曾帅的案子有了新进展。 公安通知季如蔓去做了一次笔录。法院那边也发来了庭前调解通知书。 当晚的餐桌上,林予夏对季如蔓说了这样一个提议: “Roman,你想不想见见被曾帅欺骗的那两个受害者?” 没想到季如蔓与她一拍即合:“其实我早有此意了,怕你怪我多管闲事,一直不敢跟你说来着。” 林予夏停下筷子,郑重其事地说: “其实这些天,我一直在纠结这件事情。不知道也就罢了,自从知道了还有两个傻女人,被曾帅蒙骗了感情,我就一直于心不安。” 季如蔓说:“没错,我们去找到她们,揭穿曾帅的真面目!” 通过私人渠道,季如蔓弄到了这两个女人的联系方式。 这天周末,林予夏二人先约见了其中一个年长些的芳姐。 咖啡厅里,芳姐一身雍容装扮,端坐在落地窗边,一面抿着咖啡,一面听着林予夏、季如蔓二人说明了来意。 季如蔓说:“总之呢,这个曾帅就是个骗子,芳姐,您不要再被他骗了。” 芳姐将咖啡放下,红唇翘出个讥诮的弧度,说:“你们说的这些,我两年前就早就知道了。” 季如蔓:“什么?您知道他是这种人,还跟他维持了两年关系?” 芳姐:“是啊,他私底下有没有别人,与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只要求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就专心致志地陪我伺候我。这跟做生意一样,我花钱,买他的时间和服务,公平。” 林予夏与季如蔓错愕地对视一眼,看来是她俩多管闲事了。 芳姐瞟了眼林予夏:“你是律师?” 林予夏微微点头:“是的。” 芳姐:“你一个做律师的,管好你经手的案件就行了,管这么多闲事做什么?” “芳姐,我今天跟你见面,告诉您这些事情,不是以律师的身份,也不是在办理案件,而是以一个女性的身份,向另一个无辜的女性,善意地伸出援助之手。” 芳姐轻哼一声:“呵,狗拿耗子。” 季如蔓听对方这么不识好歹,正欲反唇相讥,林予夏轻轻按住了她。 “芳姐,您如果无所谓,那就当是陌生人请您喝了杯咖啡,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废话好了。” 林予夏大度地笑了笑,转头对季如蔓说:“我们就不打扰芳姐了吧?” 季如蔓挽起林予夏的胳膊,说了声“我们走”,潇洒地走了。 坐上车,季如蔓还在骂骂咧咧,控诉这个芳姐真是不识好歹。 林予夏由着她骂个痛快。 季如蔓骂累了,林予夏才说:“另一个叫佘晴的女人,约一下她吧。” “哈?你还要见啊?” 林予夏目视前方,平静地说:“见啊,为什么不见。” 一小时的后,林予夏、季如蔓抵达双方约见的餐厅。 佘晴坐在面对餐厅大门的位置上,瞧见朝她迎面而来的林予夏,“腾”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眼神直愣愣地盯着林予夏,颤抖的双唇轻轻吐出三个字: “夏老师……” 第43章 哥哥的画册 季如蔓忽闪着迷茫的大眼睛,看看佘晴,又看看自己闺蜜,笑道: “夏老师?怎么还给你改姓了呢?” 林予夏却一点也笑不出来,面色惨白如纸。 夏老师,夏时安,她的母亲。 佘晴是她母亲的学生? “你说的夏老师,是谁?”林予夏问。 佘晴盯着林予夏的脸看了足足三分钟,忽悠一下笑了,自嘲地说道: “抱歉,是我糊涂了,认错人了。” 她朝对面二人伸出右手,礼貌地逐一握过,问:“不知哪位是与我通话的季小姐?” 季如蔓:“我是,这位是我朋友,林律师。” “幸会幸会。” 三人在餐桌边坐下,佘晴点了餐,众人一边吃,一边聊。 季如蔓作为当事人,把曾帅的事情一五一十向佘晴说了,并告诉她: “我们已经向法院起诉,追讨他打着治病的幌子,从我这里骗走的钱财。” 林予夏默默听着,提防着佘晴受不了这种刺激,忽然情绪失控;亦或是像芳姐那样,对她们冷嘲热讽。 不过佘晴却出奇地冷静,她从包里摸出一只火机、一包烟。 “不好意思,介意我抽支烟吗?” 林予夏体谅地摇摇头:“你请自便。” 佘晴把烟点了,双指之间升起袅袅白雾。 她静默地吞吐着,一支香烟燃尽时,所有关于曾帅这个人的情绪都随着烟蒂化为了灰烬。 她笑着说:“好了,我已经没事了。 “谢谢你们特地跑来告诉我真相,你们是好人。” 林予夏偷偷舒了口气,笑道:“佘女士没有怪我们多管闲事就好。” “怎么会,我该感激你们才是。” 林予夏与季如蔓对视一眼,彼此的表情中都带上了喜悦欣慰。 “好了,不说这个曾帅了,”佘晴说,“相逢即是缘分,我们三个碰个杯,今后就是朋友了。” “好啊!”“干杯!” 林予夏和季如蔓纷纷举杯应和。 压抑的气氛立时好转,三人的关系也在闲聊中逐步拉近。 林予夏心里一直对佘晴最初的反应心存芥蒂,见气氛缓和了,她又挑起了先头那个话题: “佘女士,你以前是夏老师的学生吗?” 佘晴一听,嘴角的微笑渐渐淡下去,不答反问: “你先回答我,你是不是有什么亲人姓夏?” 林予夏直言不讳:“实不相瞒,我母亲就姓夏。” 佘晴沉吟道:“这就难怪了……” 林予夏蓦地紧张起来,朝佘晴微微倾身: “佘女士,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关于我母亲的事情?还你请明说。” 佘晴喝了口茶水,讲出一件石破天惊的旧事…… “我不认识夏老师,但我上初中那会儿,曾见过很多张夏老师的素描画。” 季如蔓奇道:“谁画的?” 佘晴说:“我的同桌,也是当时的班长,他叫……沈砚。” 林予夏和季如蔓俱是一惊。 佘晴显然并不知道沈砚与林予夏的关系,续道: “你们没听错,就是沈家那位独子,沈砚。 “我父母是做外贸生意的,家里有点小钱,但跟沈家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你们是不是在想,沈公子那样的人物,应该去读全市最好的贵族学校,而不是应该变成我的同学? “没错,我当初也跟你们抱着同样的想法。但他就是来了,还跟我变成了同桌。 “据说是沈父沈母对他寄予厚望、管教严格,不愿他沾染那些纨绔子弟们的恶习,所以特地把他送进了我们这所普通人也能上的重点中学。 “沈砚家境好,成绩拔尖,弹得一手好钢琴,关键是体育还好,更不用说他那张天妒人怨的脸。 “他一入校,就成了当之无愧的校草,成了所有女生暗恋的对象。 “当然,我也不能免俗。” 说到这里,佘晴脸上浮起一抹少女般的娇羞笑容,似乎是彻底沉浸在了当年的回忆中。 林予夏还是头一遭从别人嘴里了解到沈砚的往事,她感到很新鲜。 换做平时,她巴不得别人多讲一些。 但她此时,更想知道佘晴说这些,与她的母亲夏时安到底有什么关系。 “然后呢?”林予夏追问道。 佘晴喝了口茶,继续往下说: “我暗恋沈砚,又不敢向他当面表白,于是在初二那年,趁着班上的同学都去操场上体育课的时候,我偷偷将一封情书塞进他的书包里。 “结果,我在他书包里,意外地发现了……” 季如蔓瞪大了双眼:“发现了什么?” “发现了厚厚一本美术画稿,我抽出来一看,整本画稿,描绘的都是同一人的形象。 “画中人约莫三十岁上下,长发飘飘,十分好看,可以说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 “那些画从不同视角,全方位地展现出那个女人的形象。 “有时站,有时坐,有时走,有时卧,全身像,半身像,还有唇部、眼部、手部的特写……太多太多了…… “而且每张画的背面,都写着一个‘夏’和一个‘砚’字。 “砚,不难猜测,就是沈砚,那么这个夏是谁呢? “直觉告诉我,这个女人的名字里一定有个‘夏’字。” 林予夏端坐着,面不改色地听着佘晴娓娓道来,然而她的脊背已经凉透了。 仿佛有一根针,在一下一下扎着林予夏敏感的神经。 从年龄上来计算,沈砚初二时,夏时安的确刚好三十岁上下。 这个夏…… 难道真的是自己的母亲夏时安? 沈砚为什么要画自己的母亲? 念及此,一直端放于膝盖的双手,不自觉地紧攥成拳。 “请说下去……” 佘晴看了眼林予夏,微微蹙起眉头:“林律师,我冒昧地问一句,你和你的母亲,是不是长得很像?” 季如蔓也好奇偏过头,等着她回答。 林予夏缓缓摇头:“我不知道……” 她六岁时,母亲就死了,这么多年,她除了见过母亲牌位上的照片,再没见过母亲的旧照。 没有人将她成年后的样子与夏时安做过比较,她的确不知道自己与母亲生得有几分相似。 佘晴又道:“可是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把你错认成了画中人。 “仔细一想,十多年前,你还是个孩子;而十几年后的今天,画中女子已是中年妇女,怎么可能像你一样年轻,所以我才笃定是自己弄错了。 而听到你说你母亲姓夏,我就在想,难怪呢。 “说回刚才的故事,我无意间窥探到了沈砚的秘密,很紧张,刚想把这些画稿塞回他的书包,他就出现在我的身后。 “我永远都记得沈砚那天的表情。 “他一向待人如春风和煦,可那天看我的眼神,却像是揉碎了的寒冰。” 第44章 尘封的秘密 “我当时,因为沈砚画了别的女人的画像,正在醋头上……”佘晴说。 “又被他撞了个正着,于是破罐子破摔,问他这画中人是谁,为什么要偷偷画她。 “没想到沈砚给的回答很简单,他说,这是他教他素描的美术老师,为了方便训练,她便亲自做他的模特。 “还说在他眼里,夏老师仅仅是一个素描模特,画这些画只是为了练笔,没有别的特殊含义,让我不要想多了。” 季如蔓插嘴道:“那你信了吗?” 佘晴说:“我信了,因为他说那番话的时候,直视着我的眼睛,十分光明磊落,反正,我是信了的。” “那你一开始不是打算给他送情书吗?成功了吗?”季如蔓的关注点忽地开始跑偏。 佘晴倏忽一笑:“情书反正是塞他书包了,他事后也应该看到了,不过,他就像什么事情都发生一样,上学、放学、与人为善,对我也跟从前一样。 我一个女生,总不可能对他死缠烂打吧?所以这场暗恋就这样无疾而终了。” 季如蔓意犹未尽地:“哦~~” 很显然,佘晴把这桩旧事当成趣谈在讲,而季如蔓也把这事当成趣谈在听。 只有林予夏,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夏时安的确是个老师,可她教的是音乐,根本不是美术! 如果佘晴所言非虚,那么,就是沈砚骗了她。 沈砚为什么要骗她? 沈砚为什么要画夏时安的肖像画? 他与母亲,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些疑问,犹如沸水冒泡泡一样,越冒越多。 也许……林予夏想,也许,是时候再回一趟老宅了。 饭局的后半段,几乎都是季如蔓在与佘晴聊天,林予夏的心思早就不在饭桌上了。 季如蔓察觉出闺蜜的异样,与佘晴道了别,碰上车门后,才问道: “哈尼,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林予夏面沉似水,一言不发地发动车子,滑入繁忙的城市主干道。 季如蔓不免有点气闷:“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不要一听到你哥的风吹草动你就蔫不拉几的?” “……”林予夏继续做个锯嘴葫芦。 季如蔓恼了,吼她:“林、予、夏!” 林予夏看了看时间——下午两点,她终于开了金口:“Roman,陪我去个地方好不好?” 玛莎拉蒂拐了个弯,缓缓停靠在荒败的老宅前。 林予夏下了车,从包里掏出钥匙,去开生锈铁门上的那把锃亮的锁。 季如蔓望着布满爬山虎的老旧小洋楼,问:“哈尼,这什么地方啊?密室逃脱啊?” 林予夏:“我家。” 季如蔓:“哦,你家……嗯?你、你家?!” 吧嗒,锁开了。 林予夏推开吱呀作响的陈旧铁门,踏入杂草丛生的花园,径直走向伫立在院落中央的小洋楼。 季如蔓跟了上去:“这真是你家啊?这么大一栋宅子,怎么连个鬼影儿都没有啊?” “蛙趣~幸亏现在是大白天啊,这要是大晚上的,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来这种地方啊!” 林予夏没搭腔,而是绕着墙根,去找窗户。 季如蔓更纳闷了:“不是,大门不在那儿么?” 林予夏从杂草里捡起一块砖,嗙的一声,砸碎了一面落地窗的玻璃。 季如蔓:“……” 林予夏从破碎的窗户洞里钻了进去,见季如蔓仍旧目瞪口呆地杵在那儿,只好无奈解释: “放心,真是我家,产权齐全,合理合法,只不过年久失修,我找不着大门钥匙了。” 季如蔓犹豫片刻,似是豁出去了:“大不了一起蹲趟局子,谁怕谁。”说着,便躬身钻了进去。 室内昏黑,蛛网重生,四周充斥着霉腐的气息。 林予夏置身于阔别十六年的老房子,双脚踩在熟悉的大理石地面上,蓦地生出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她的记忆,也正如这栋老宅一样,蒙了厚厚的一层积灰。 随手摁下墙上的开关,没想到头顶的大吊灯闪烁两下,居然亮了起来。 随着这点光亮的出现,林予夏的记忆也一点一点复苏。 快乐的,痛苦的,清晰的,模糊的…… 尘封已久的记忆仿佛忽然被解开咒印的群魔,呼啸着朝她扑来。 她站在挑高大厅的中央,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孤立无援的六岁孩童,随着命运洪流的浮浮沉沉,无依无靠。 她用双臂交叉着圈住自己,然而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地渐渐发起抖来。 季如蔓一把搂住她的肩膀,焦急地问:“怎么了?林予夏,你又怎么了?” 林予夏用力闭了闭眼,强行掐断回忆,才勉强止住战栗。 “我没事,别担心,我们上二楼去。” 季如蔓粗中有细,人又聪明。 她曾从闺蜜口中听说过夏时安的三两事,此时一下就猜到,这栋阴森森的房子,八成就是林予夏亡母生前居住的地方。 担心林予夏再受惊,季如蔓一直紧攥着对方的手,甚至把对方的手背掐得有点青白。 不过这点痛觉,刚好能让林予夏保持清醒。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二楼。 谁都没有说话,安静到有些诡异的老宅里,只剩下轻微的呼吸,和细碎的步伐。 两人都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但木质楼板还是因为这细小的震荡,扬起簌簌尘埃。 衣袖不小心在某处挨蹭一下,都擦出一道长长的灰色痕迹。 林予夏沿着昏暗的走廊,径直走向最深处那间卧室。 手搭在门把上,心脏又是狠狠一颤。 幼时,无数个清晨,她满怀期待地敲响这扇房门。 母亲死后,她就再也没有打开过这扇房门。 如果不是佘晴的那一番话,她也许今生今世都提不起勇气故地重游。 但是此刻,她却迫切地想要知道,沈砚少时那位“夏老师”到底是谁。 她甚至在想,当年母亲一死,沈砚就出现在她身边,接管了她的人生,这一切只是巧合吗? 这些疑惑,沈砚是决计不会替她解答的。 她只能推开眼前这扇门,自己去寻找答案。 季如蔓不无担忧地说: “哈尼,你看起来很不好……这屋子是非看不可吗?要不……要不我们改天再来?” 林予夏做了三轮深呼吸,声音轻而坚定: “这是我母亲生前的房间,我感觉我要找的答案就在这里。” 被冷汗浸湿的手掌缓缓握实了门把手。 轻旋,轻推,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