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味道的神鬼事》 第1章 何日驽骀再报恩 人一旦上了年纪,就喜欢摆古,这似乎是国人的传统。 赵宋时,孙光宪从黄州刺史位置上下来后,在老家颐养天年的时候,就曾给自己的后人讲述过自己儿时长辈们讲过的一个故事。 事情的主角是孙光宪的曾祖父孙元生,故事则发生在李唐时期。时间有点久远,是不是真事就很难考证了。 据孙光宪说,某次,孙元生和一帮好友到锦官城外游玩。回来的路上,大伙儿都觉得有些累了,就准备坚持到在离城还有个四五里地的茶肆歇脚。 等大家走到茶肆时,茶肆里已经有一队来自西域的客商坐下了,队伍很大,把茶肆占得没什么空档。 不过,等看到孙元生他们走过来后,那队客商却站起了身,招呼着自己的伙计给孙元生他们腾出位置。 估计是看着孙元生他们一群都是读书人吧,衣冠也很讲究,怕是蜀地的名门望族,担心稍有失礼,会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有人主动让座,孙元生他们自然也很欣喜。也向这伙西域客商表达了谢意,然后依次进了茶肆,一边等着小二上茶,一边聊着诗文。 听着孙元生他们扯着之乎也者,这伙商人觉得自己再在茶肆里待着有些唐突了。于是,就低声商议着准备离开。 随着商队的伙计在茶肆后面进进出出,三四十匹骡马就负着重物从茶肆后面慢慢走了出来。 走到茶肆门口的时候,一匹马不知道是驮的太重了还是什么,脚下一滑,倒在了地上。背上的货物掉了下来,也露出马背上的伤疤。 听到马滑倒的声响,孙元生他们回头一看,那马驮的竟然全都是些精美的皮货。这些皮货色泽光亮、质地优良,显然是来自西域的上乘之物。 看到这番情景,孙元生等人中的一部分人立刻来了兴致,纷纷上前拦住商人,表示想要选购一些皮货。 有人要自己的东西,商人心里自然很高兴,就没去管那匹倒在地上的马,热情地招呼起顾客来。 一番仔细地挑挑拣拣,读书人们选中了不少心仪的皮货,商人手中的货品也因此成功售出了许多。 交易完成后,商人满心欢喜地向这群读书人拱手作别,然后转身开始收拾剩余的货物,准备将它们全部驮运到锦官城中去售卖。 就在商人认真清点着骡马数量之时,一名伙计急匆匆地跑了过来,神色慌张地喊道:“主人,不好啦!那匹摔倒的马走不动了。” 商人闻言一惊,急忙顺着伙计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发现那匹马依旧趴在地上,丝毫没有要起身的迹象。 商人眉头紧皱,快步走到马儿身旁,毫不犹豫地扬起手中的鞭子,对着马头便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抽打。每一鞭都带着呼呼风声,狠狠地落在马身上,只听得啪啪作响。 然而,即便遭受如此毒打,那匹马只是痛苦地在地上翻滚哀嚎,四蹄乱蹬。哪怕是被连续打了几百鞭子,那匹马还是站不起来。 听到刺耳的打骂声,孙元生循声望去,发现一群人正围在那里指指点点。他好奇地凑上前去,先前那个售货的商人,正狠狠地抽打那匹滑倒在地上的马。 那匹马的脊背上原本磨出的伤疤,都被商人抽乱了,满是鲜血、骨肉外翻,模样甚是凄惨,仿佛下一刻就要支撑不住倒地身亡一般。 孙元生见状,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怜悯之情。他伸手拦下了商人继续挥落的鞭子。 “这位兄台,这匹马如今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就算再如何鞭打也是无济于事,何苦呢?” 看见有人阻拦,那商人先是一愣,但当他看清来人是读书人后,停下了手。 “这畜生向来顽劣不听话,若不狠狠抽打一番,它根本就不肯动弹。现在,我们要进城了,它不肯起来,难道我把它白白?” 听到商人的话,孙元生皱起眉头反驳道:“既是如此,阁下既觉此马不佳,为何不索性将其卖掉换匹好马来用呢?” 商人听后,面露苦色摇头叹气道:“唉!你看看这马的样子,还有谁会愿意花钱买下它呀?” 孙元生略一思索,开口问道:“不知阁下欲卖多少银两?” 商人眼睛一亮,以为来了生意,忙不迭地答道:“想当初我买下这匹马可是足足花费了三十两银子呐!若是现今能够卖到十五两,我也就心满意足啦!” 说罢,他一脸期盼地望向孙元生,似乎在等待对方还价。然而孙元生却并未言语,只是静静地打量着眼前这匹伤痕累累的马儿…… 过了一会儿之后,孙元生让人拿出十五两银子。付给了商人,把这匹遍体鳞伤的马买了下来。 银子一到手。那商人赶紧将原本驮在这匹马的货物转移到了其他骡马身上。然后急冲冲地赶着商队走了,似乎唯恐孙元生突然改变主意,毕竟,这匹马的样子实在是不好说。 望着孙元生竟然从那个西域商人手中买下这样一匹看上去状况极差、连站立都显得颇为艰难的马,与他同行的伙伴们不禁哄堂大笑起来,言语间尽是对孙元生此举的讥讽。 “哎呀呀,元生兄,你莫不是整日埋头苦读,把脑子给读坏啦!就这么一匹半死不活的破马,你怎么看它能是传说中的汗血宝马呢?居然还舍得花费足足十五两银子去买。” “哈哈,元生兄,难不成你是打算请咱们大家伙儿来一场别开生面的马肉盛宴吗?不过嘛,小弟我可是听说马肉又酸又涩,实在难以入口啊。万一吃了这玩意,把我那口洁白整齐的好牙给崩坏了,可就得不偿失喽!” 面对同伴们此起彼伏的嘲笑,孙元生只当是一阵风吹过。他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并未开口反驳半句。 只见他缓缓走到那匹仍旧无力地趴在地上的马儿身旁,小心翼翼地围着它绕行了整整一圈,随后,孙元生轻轻地弯下腰,伸手握住缰绳,试探性地轻轻扯动了一下。 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匹马似乎能够感受到眼前之人就是它的救命恩人。只见它努力地配合着孙元生的动作,奋力挣扎着,终于颤巍巍地站立了起来。 站稳后,它亲昵地用头部轻轻靠向孙元生,仿佛在表达内心无尽的感激之情。孙元生见状,心中不禁大喜过望,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他转身面向同伴们,双手抱拳,朗声道:“诸位兄弟,孙某先行一步了!这马儿伤势不轻,还需精心调理一番,毕竟这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啊!” 言罢,未等同伴们有所回应,便迫不及待地牵着马匆匆离去。 望着孙元生渐行渐远的背影,那些先前曾嘲笑他愚笨的同伴们此刻都沉默不语。 想必是孙元生那句“这马也是一条命呢”深深触动了他们。 将马牵回家中后,孙元生不敢有丝毫懈怠,赶忙派人请来经验丰富的郎中,为这匹受伤的马仔仔细细地检查身体。 郎中经过一番诊断,开出了一些内服和外敷的药物,并详细交代了用药方法和注意事项。 之后,孙元生每天都会亲自牵着马散步,悉心照料它的饮食起居,给予它充足的营养和休息时间。 就这样,短短个把月的时间,这匹马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曾经那瘦骨嶙峋、满身伤痕的模样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匹膘肥体壮、精神抖擞的骏马。 毛发油光发亮,犹如黑色绸缎一般顺滑;眼睛明亮有神,充满了生机与活力。与当初孙元生在茶肆见到时简直有着天壤之别,真可谓是脱胎换骨。 又等了一段时间后,孙元生让人找来马鞍,试着往马背上放了放。 令人惊喜的是,在马鞍稳稳落在它身上之后,这匹马竟然主动弯曲双腿,仿佛在邀请孙元生骑乘上去。 孙元生见状,满心欢喜地跨上马背,轻轻试探了一番。只见那马儿步伐平稳有力,每一步都迈得扎实而坚定。就这样,孙元生骑着马缓缓向城外走去。 待来到一片开阔之地时,孙元生心中一动,扬起手中的鞭子。 刹那间,那匹马如同受到激励一般,高昂起头颅,发出一阵嘹亮的嘶鸣之声。 紧接着,四只马蹄同时发力,如疾风骤雨般疾驰而去。孙元生只感觉身体一轻,仿佛腾云驾雾般飞上了云端。 更为难得的是,无论这匹马是慢悠悠地踱步前行,还是风驰电掣般狂奔不止,每当遇到障碍物或是其他突发情况时,它总是表现得沉着冷静,从不会惊慌失措、惊厥不安。 孙元生对此大为满意,连连高呼:“值了!值了!” 自那以后,每逢外出办事或游玩,孙元生总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带上这匹马一同出行。 昔日那些曾嘲笑他买马之举愚笨的伙伴们,如今望着他与那匹神骏非凡的坐骑,个个都是羡慕不已,眼中流露出渴望一试的神情。 然而,对于他们的请求,孙元生一概严词拒绝。 这下可把朋友们给惹恼了,一个个气得脸红脖子粗,嘴里愤愤不平地叫嚷着。 “嘿!你这人咋这么小心眼呢?咱们只不过是担心你那辛辛苦苦攒下的十五两银子白白浪费掉,才好心劝你几句,你怎么能这样恶语相向、故意恶心人呢?真是太让我们寒心啦!” 可朋友们越是恼怒,孙元生却愈发得意,仿佛看到朋友们气急败坏就是他最大的乐趣一般。 后来,有一天,孙元生应邀去城外的一个亲戚家赴宴。 宴席上,孙元生受到了热情款待,推杯换盏,好不热闹。不知不觉中,孙元生便有些贪杯喝醉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孙元生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执意要马上回家。 亲戚们见状纷纷上前劝阻,苦口婆心地劝说道:“元生啊,你看你现在醉成这样子,路上不安全呐,还是先在这里歇息一会儿,等酒醒了再走也不迟呀。” 可是此时的孙元生根本听不进去,牵着马大声嚷嚷:“我没事儿!我还有我的这位老伙计陪着我呢,放心吧,出不了什么岔子!” 说完,便不管不顾地硬要上马离开。众人见实在拦不住他,也只好任由他去了。 爬上马背,还没走上三里路,孙元生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歪,便一头栽倒在了马鞍之上,呼呼大睡起来。 那匹马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敏锐地察觉到了自己背上的主人已然进入了甜美的梦乡。放缓了步伐,小心翼翼地驮着孙元生往回走 当他们行至一处山峦之时,眼前的路一侧紧邻着深不见底的山涧,地势险要崎岖,路途异常艰难险阻。 这匹马在这里停了下来。但孙元生还沉浸在酣然沉睡之中。 过了一会儿之后,马昂起头开始高声嘶鸣起来。那嘹亮的叫声响彻云霄,在山谷间回荡不息,但即便如此,孙元生依旧沉醉于梦境之中,没有丝毫苏醒的迹象。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夕阳西下,余晖将天边染成一片绚丽的橙红,而这匹马仍未停止鸣叫,声音愈发焦急和凄厉。 终于,村子里的人们听到了这不寻常的马鸣声,纷纷心生疑惑,循着声音赶来一探究竟。 待他们来到近前,才发现竟是孙元生躺在马背上呼呼大睡。众人赶忙上前唤醒他,孙元生迷迷糊糊睁开双眼,待看清眼前情形后,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望着身旁险峻的山路和幽深的山涧,孙元生后怕不已地说道:“若不是这马儿机智勇敢,冒险继续前行的话,恐怕咱俩都要遭遇不测了。这马真是太懂事了,从未辜负过我的信任呐!” 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多久,这匹马便因病离世了。 这让孙元生很是悲伤。在寻了个地方将马埋葬之后,孙元生总觉得自己的生活似乎缺了些什么。家里人看到这个样子,也试着寻了匹马在家里养着。包括和孙元生交好的朋友,也试着劝说。 家里人,亦或是朋友们的做法,孙元生很是感激,但独处的时候,在孙元生的心里,却常常沉甸甸的。 或许,某些事情,某些时候,还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第2章 蹄却不前君竟行 天顺年间,繁荣昌盛、热闹非凡的嘉定城,每当人们提及那桩发生在黑夜中的兄弟相残之事时,说到人也好,听的人也好,都是止不住的摇头和叹息。 故事中的主角是一对亲兄弟,哥哥随父亲姓氏姚,弟弟则随母亲姓陆。 在这场悲剧发生之前,种种迹象早已显露出不祥之兆。姚某与弟弟陆某之间的关系长期紧张恶劣,哥哥始终觉得弟弟抢走了属于自己的所有东西。 事发时,弟弟陆某任着粮长,这让姚某心生嫉妒与怨恨。在他心中,这个职位本应属于自己,却被弟弟夺去,因此将其视为不共戴天的死敌。 但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弟弟,姚某便会怒目圆睁,咬牙切齿,恨不能立刻将弟弟置于死地。 可若细究起来,论及父母对兄弟二人的宠爱程度,身为兄长的姚某实际上远比弟弟所获更多。 无论是生活起居还是学业事业,父母都对姚某关怀备至,给予了大量的支持和资源。但即便如此,姚某依旧不知满足,贪婪地想要独占所有好处,完全不顾及兄弟之情。 兄弟俩分家之际,那可是闹得不可开交。最终,父母将位于嘉定城中的房屋与商铺全都留给了兄长姚某,而弟弟陆某呢,仅仅分得乡下的一处老旧宅子罢了,就连田土也仅有其兄的一半之多。 再说这姚某啊,平日里与人交往时,总给旁人一种全世界皆亏欠于他之感。但凡稍有不顺心之事,便会睚眦必报,绝不肯善罢甘休。 一寨子人恨他、他恨一寨子人。在嘉定城里,人们看着他对自己亲弟弟的都是这个样子,也就没几个人愿意和他打交道的。 事发的那天。弟弟陆某在嘉定城内忙碌奔波,好不容易才将当日的公差事务处理完毕。待他直起腰身,抬头一望,但见那天边的暮色已然渐渐地笼罩而来,天色竟是不知不觉间已变得昏暗阴沉起来。 想着出门的时候说要给妻子和孩子带上个小小的礼物。陆某匆匆忙忙地牵着马直奔市集而去。 但是,陆某从衙门出来的时候,被哥哥姚某撞见了,再看上弟弟急匆匆去市集,那样子似乎要连夜赶回去。 这下,原本就一直对弟弟怀着极大怨气的哥哥,顿时觉得机会来了。 趁着陆某还在市集中挑选其他东西尚未离开之际,姚某悄悄折返回家。从家里摸了一把利刃,然后鬼鬼祟祟地的溜出城,一路小跑躲在了陆某回家必定会经过的一座桥下。 静静地等待着弟弟的出现,准备趁着弟弟不备的时候,猛地给他来那么一下子。 或许是陆某在市集中为妻子孩子选东西不知不觉间便耽搁了时辰;又或者是他在归家途中偶遇旧识,以至于耗费了大量的时间。姚某在桥下藏身许久后,一直没见到弟弟的身影。 随着天色愈发黑暗阴沉,姚某心中开始焦躁不安起来,就从桥下钻了出来,倚在桥栏杆上伸了伸手脚。 在姚某动了下手脚之后,正暗自嘟囔时,一阵若有若无的马蹄声自远处的夜色中缓缓传来。而且,还越来越清晰响亮。 听到这声音,姚某不由得喜出望外,连忙将自己重新藏好在桥上。 原来,陆某在出城之时,竟意外地被负责看守城门的青壮给拦了下来。 那位青壮满脸笑容,言辞恳切地表示,上次多亏了陆某出手相助,替自己解决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今日既然有缘再次相遇,说什么也要请陆某喝上一杯,以表谢意。 陆某百般推辞,奈何对方态度坚决,紧紧拉住他不肯放手。无奈之下,陆某只好应承下来。 就这样,两人一同走进了城门口那家小小的酒肆,匆匆用过一顿饭后,陆某这才得以抽身离开,继续踏上回家的路途。 说来实在怪异得很,当一人一马即将行至桥头之际,本来还显得颇为温顺、乖巧的骏马,突然之间仿佛嗅到了某种极其危险的气息。 刹那间,这匹马儿的整个身躯猛然僵硬起来,两只前蹄高高抬起,就好似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给生生拽起一般,紧接着便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惊恐嘶鸣声。 任凭背上的主人如何使出浑身解数,拼命地拉扯着缰绳,口中不停地大声吆喝催促着,甚至还用自己的双腿紧紧夹住马腹,试图以此迫使它继续向前行进。 然而,这匹往日里向来听话马,此时却像吃了秤砣一般,说什么也不肯动。 依旧带有几分醉意的陆某,心中愈发焦急万分,他火烧眉毛般地扬起手中那根乌黑发亮的马鞭,毫不犹豫且毫不留情地朝着马背狠狠地抽打下去。 只听得“啪”的一声清脆响亮的鞭声响起,那匹马儿瞬间感到一阵剧痛袭来,口中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异常凄厉的嘶鸣之声。 可是,即便遭受如此重责,它仍然只是在原地不紧不慢地磨蹭着,不管怎么样就是坚决不肯挪动一下脚步。 见到这匹马如此倔强顽固,陆某手中的鞭子如疾风骤雨一般疯狂地抽打在马背上。 但那匹马却依然不为所动,颤抖着身躯,依旧不肯向前迈出一步。随着鞭子不断落下,马背已经被抽出一道道血痕,鲜血渗了出来。 随着陆某的手越来越重,马似乎意识到再不妥协,恐怕真的会被打死。它才极不情愿地抬起前蹄,缓缓前行。 一人一马缓慢地踏上了桥面。当他们走到桥中间时,先前一直藏匿在暗处的姚某突然像一只凶猛的猎豹一样猛扑而出。 他双手紧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大刀,刀刃直直地朝着马背上左摇右晃、毫无防备的陆某狠狠砍去。 遭受这突如其来的猛烈袭击,陆某下意识地双脚用力地一夹马腹。胯下的马受到惊吓,发出一声嘶鸣,猛地往前一蹿。 可惜的是,还没等跑出多远,仅仅只有三四丈距离的时候,由于刚才的狂奔和颠簸,马背上的陆某一个不稳,竟然直接从马上跌落了下来。 而此时,紧跟其后追上来的姚某丝毫没有犹豫,手起刀落,对着倒在地上的陆某又连续砍出数刀。 在清冷的月色下,刀锋闪烁着冰冷的光芒,最终将自己的亲生弟弟残忍地杀害在了这片寂静的黑夜之中。 这一晚,夜幕深沉如墨,浓重的乌云宛如厚重的帷幕,将皎洁的月色严严实实地遮掩起来。仅有的几缕微弱光芒,显得那般朦胧而黯淡,仿佛也不忍心目睹即将在这片土地上演的血腥与残忍。 没有人能够想象得到,就在这样一个看似平静的夜晚,一场惊心动魄、惨绝人寰的惨剧已然悄然降临。 在陆某从高处坠落之后,那匹原本疾驰的马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它敏捷地刹住了脚步,打着响鼻,扭头急切地寻找着自己的主人。 然而,映入它眼帘的却是令人胆寒的一幕——姚某正对着倒在地上的陆某痛下杀手,手段之狠毒令人发指。 骏马瞬间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它瞪大双眼,嘴里发出惊恐的嘶鸣声,四蹄乱蹬。随后,它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去,向着茫茫夜色狂奔而去,马蹄声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了黑暗的尽头。 “算你这畜生跑得快,否则,老子定要让你跟他一块儿陪葬!”望着骏马逃走的方向,姚某余怒未消,口中仍在怒喝不止。 接着,他掉转身体回到桥下。桥下的河水潺潺流淌,倒映出姚某那张狰狞扭曲的面孔。 姚某小心翼翼地脱下身上那件沾满血迹的衣服,然后捡起几块大石头,用布条将它们和那把刀牢牢地捆绑在一起。 做完这一切后,他深吸一口气,用力将包裹着衣物和利刃的石块抛入河中。只见那石块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扑通”一声坠入水底,溅起一片水花。 随着水波荡漾开来,那些罪恶的证据渐渐沉入河底,消失不见……姚某也随之消失在黑夜里。 且说陆某的那匹马,遭受如此惊吓之后,犹如离弦之箭一般,一溜烟儿便奔回了陆家。只见它横冲直撞,硬生生将院门给撞开了,随后便在院子当中,不断地发出一阵阵凄厉无比的嘶鸣声。 此时此刻,陆某的妻子才刚刚好不容易把吵着闹着非要找爹爹的孩子给安抚睡下。忽然之间,听闻屋外传来阵阵马匹的嘶叫声,心中不禁也惶恐万分。 待她匆忙提起一盏油灯,小心翼翼地走出门外查看时,却发现院子里面只有那匹马孤零零地站在那里,而自家丈夫却是不见丝毫踪影。 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那马的脊背之上竟然布满了许许多多让人看了都觉得心惊胆战的伤口。陆妻见此情景,心头瞬间就涌上了一股极为不祥的预感。 那匹马在看到陆氏出来以后,先是高昂起头颅,又接连嘶鸣了好几声,然后便用它的脑袋轻轻地在陆氏的身上磨蹭了几下,似乎是想要告诉陆氏:“你赶快跟上我来吧!” 陆氏见状,哪里还敢有半分迟疑?手忙脚乱地关上房门之后,那匹马已然转过身去,朝着院子门口走去。 陆氏慌忙提着那盏油灯,亦步亦趋、紧紧地跟在了马的身后。一路上,陆氏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马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各种可怕的场景。 当快要接近那座桥时,那匹马在她的前面停了下来,低头在地面上嗅着什么。 陆氏心生疑惑,连忙提起手中的灯笼,往前凑去想要一探究竟。借着微弱的灯光,她惊恐地发现马正在嗅着的竟然是自己的丈夫! 然而此刻的陆某早已没有了气息,身体冰冷僵硬,显然已经死去多时。他身下的血迹触目惊心,像一条暗红色的蛇一样断断续续地延伸向桥上。 陆氏只觉得眼前发黑,手一抖,原本紧紧握着的灯笼瞬间掉落于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夫君……”陆氏悲呼出声,扑上前去搂住丈夫的头颅,拼命地摇晃着,仿佛这样就能将他从沉睡中唤醒。可是无论她怎样呼唤、怎样摇晃,都不可能再听到陆某的任何回应了。 泣不成声的陆氏几近疯狂地摇晃着丈夫的身躯,突然惊讶地发现丈夫背上的包袱不知何时破开了一道大口子。 她颤抖着双手捡起一旁的灯笼,再次靠近查看,只见在距离丈夫尸体不远处的地上,赫然散落着一支精美的金钗和一只小巧可爱的布老虎。 “我的夫君啊,你怎能就这样离我而去……”陆氏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汹涌而出,源源不断地滚落脸颊。 她呆呆地凝视着丈夫惨不忍睹的面容,心如被千万把利刃同时刺穿,痛得无法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 “如今你的尸首虽已找到,但真凶逍遥法外,如何才能让你沉冤得雪啊!”陆氏悲愤交加地哭诉道。 这时,那匹马似乎听懂了陆氏的话。它突然止住悲嘶,跪在地上示意陆氏爬上自己的背。 一开始,陆氏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在那匹马连续几次示意之后,陆氏拿着那枚金钗和布老虎上了马背。 等陆氏坐稳之后,马儿猛地转身就朝嘉定城方向跑去。 跑到城门口时,头天拉住陆某喝酒的青壮刚好打开城门。瞅着一身伤痕的马和马背上哭泣的陆氏,青壮心里一惊,正准备拦下马问个究竟。但那马却驮着陆氏绕过他径自往城内冲去。 青壮觉得很奇怪,于是,也就拔腿跟在马身后跑,看看是什么事情。 那马跑到姚某家门口以后,把陆氏放了下来,然后自己一头撞开了姚某家的门。 等到那马冲到姚某的院子里,刚好这时姚某也从屋里走出来。看到陆某的马冲进自己家,当时姚某也是吓了一大跳。 不过,还不等姚某有什么动作。那马就扬起前蹄,狠狠地朝着姚某扑去。 姚某当即就被吓倒在地上,那马上前用脚踩着姚某,还张开大口对着姚某撕咬,吓得姚某直喊救命。 见此情景,陆氏哪里还会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倒是跟上来的那个看守城门的青壮和周围听到动静围上来的邻居看了个稀里糊涂。 等到陆氏哭哭啼啼的把事情一说。看热闹的人赶紧报了官。 一番调查审讯,事情大白于天下。嘉定城里的人,在听闻之后,都是止不住的摇头,“这哪里是人啊,就是个畜生,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下得了手。” 等到姚某被绳之以法的那天,嘉定城几乎成了空城。行刑的菜市口,被看热闹的人涂满的口水,砸出去的乱菜叶和臭鸡蛋都堆到了姚某的脖子。 姚某伏诛后,那匹马也倒下了。陆某的妻子把它葬在了丈夫的墓旁。数年后,城中偶尔还会谈起这件事,为陆某唏嘘不已,也为那匹马叹息。 但是,更多的人却在琢磨,这马,倒底是示警了呢?还是示警了呢?依旧想不明白。 第3章 意必恨其卖己也 宋代的时候,在江东,有一个读书人,家里条件很不错,属那种典型的官宦人家。 借着父辈的人脉,读书人的交友自然也就很也很广泛,一帮差不多年纪的人时不时的聚一下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或许是君子六艺的影响吧,每次聚会的时候不是坐车就是乘船,让读书人心里有些厌倦。于是,他就让想着家里弄给他匹马回来。 在和家里提起这个事情以后,读书人还提了一个小小的要求,就是寻到马以后,他要先瞧瞧,看符不符合他的胃口。 从他开口和家里说起这个事情,到后来把马弄回家,最起码折腾了三五回。最后牵回家的那匹马,也是他自己定下来的。 而且,把马往回牵的时候,读书人对卖马人叮嘱的“要想马儿听话必须得熟悉马”,是牢记在了心里。 按照卖马人的说辞,给马喂草、洗涮、梳毛这些活计,读书人只要自己有空,从来不让仆役动手。 所谓万物有灵。动物们虽无法开口言语,但它们心中却跟明镜儿似的,谁对它好,谁对它坏。 在和这马相处一段时日以后,读书人把马鞍往马背上放时,那马也不像其他的马那样排斥。 在读书人骑在自己背上以后,那马是走得四平八稳,生怕读书人从自己背上掉了下来。 哪怕是去了城外,读书拉紧缰绳要驰马飞奔,那马它也没有立刻撒开四蹄狂奔。而是先缓缓加速,由慢至快,循序渐进,给予读书人足够的时间来适应。 直到确认读书人已经完全掌握了平衡和驾驭技巧后,它才会放心地尽情释放出自己强大的力量。 时间长了之后,每次读书人牵着马出门的时候,翻身上马之后,缰绳都不用拿。想去哪里,坐在马背上吆喝几声就成了。 有这么一匹通人性的马作伴,在读书人的朋友圈里,自然是一件很挣面子的事情。 平日里只要出门,读书人总会把马带上,哪怕是用不着马,读书人照旧乐此不疲。因为朋友们对他的马,可是羡慕的紧。 上头有长辈护着,家中经济条件又相当优渥,其交友广阔。 这般环境下,读书人是意气风发、朝气蓬勃得紧,浑身上下洋溢着粪土当年万户侯的豪迈,心中更是对卢太学那般诗酒傲王侯的洒脱境界充满了无限向往之情。 在和朋友们聚会的时候,读书人总是喜欢小酌二两。待到几杯下肚,略有几分醉意微醺之际,就会从在人群中站起了仰天长啸几声,抒发一下自己对世事人情的种种见解和感悟。 对于读书人的这番做派,众人可谓是众说纷纭。有的人对他这份直率纯真的性情称赞不已,觉得此等真性情之人世间罕有;但也有人认为他未免有些恃才傲物,太过张狂不羁。 所幸这读书人性情耿直坦率,心中并无多少弯弯绕绕的心机算计,故而大家对他的看法虽不尽相同,却也不至于生出太多嫌隙。 无论是夸赞他做派好的,还是批评他行为不妥的朋友,都能与之相处融洽,相谈甚欢。 不过,常言说,酒品如人品。因为总喜欢拉着朋友们喝酒,而且一旦喝高之后,就有些收不住手脚。这一点让朋友们心里或多或少还是有些埋怨和不满的。 然而,对于这些,读书人自身却持有截然不同的看法。 每当朋友们提及他饮酒后难以自控时,他总会理直气壮地反驳道:“酒品即人品,酒后吐真言!就算我在醉酒之时说了些什么,那也是发自肺腑、真心诚意将诸位当作挚友才会如此袒露心声。” 紧接着,他还会反唇相讥,质问对方:“难道你连我酒后所言都无法接受?这只能说明你心中有鬼,对我心存芥蒂呀!” 这番言辞一出,往往令朋友们瞠目结舌,不知该作何回应。 所幸的是,他们彼此皆是相识已久的老友,对于这位读书人的脾气秉性早已了然于心。因此,平日里大家相处倒也相安无事,并未因这类事情而产生过多的纠葛与纷争。 后来,在参加完朝廷组织的某次考试之后,趁着还没有放榜,读书人和朋友们发起了一一场聚会。 起初,现场氛围尚算融洽,众人或悠然自得地品味香茗,或饶有兴味地聆听悠扬小曲,偶尔还会对着路过的娇俏小娘子轻佻地吹几声口哨,惹得姑娘们面红耳赤,娇羞不已。 待到美酒佳肴纷纷上桌,众人开始相互敬酒,你来我往之间,畅谈古今之事,从天下大势到市井趣闻,无所不谈,气氛愈发热烈起来。 或许是因为刚参加完考试吧,虽说还没放榜,几杯酒下去之后,话题就从考试题扯到了时局上面。 国人喝酒之后有一段通用的术语:“你听我说……你听我说……你不要动我……你听我说……真的,我……你听我说……我一点都没多……你先让我说,我不管……你先听我说…行不行?是不是兄弟,是不是兄弟……” 估计那天的聚会上,那位读书人竟然也使出了这样的招数。然后,就莫名其妙的有了口角之争。 都是读书人,自然不屑于动用武力来解决问题。但拂袖而去,这种情况肯定是有的。 在唇枪舌战之中,读书人渐渐感到面子上过不去了,于是便脚步踉跄地想要转身离开。 那些试图劝解的人们见状,纷纷伸手拉住他,但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阻止他那决绝的步伐。 甚至有人多劝了几句,结果却被读书人愤怒地喷了一身口水。就连这位读书人的老朋友,也未能幸免,被他摇摇晃晃地一把拽到了自己的马旁。 只听读书人醉醺醺地说道:“不必担心我啦!看,我的马就在这儿呢,安心吧,绝对没问题的。你忙你的去吧!” 说罢,他强打起精神,费尽力气才勉强爬上马背。坐稳之后,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马的屁股,接着又吹响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随后,伴随着一阵狂笑,他策马狂奔而去,留下身后一片尘土飞扬。 望着读书人渐行渐远、最终消失不见的背影,在场的其他人只能无奈地摇摇头,而后也慢慢地各自散去了。 还没走上多远,坐在马背上的那位读书人就逐渐有了感觉。仿佛失去了自主控制一般,开始随着马蹄的节奏不由自主地上下点动着。 没过多久,这种点头的幅度越来越大,整个人也渐渐陷入了一种似睡非睡的状态中。 至于胯下的那匹马,早已熟悉了读书人的习性和动作。敏锐地察觉到主人的状态发生了变化,非常贴心地缓缓放慢了自己前进的步伐,似乎生怕因为走得太快或者太颠簸而让背上的读书人不小心掉下来。 就这样,一人一马慢悠悠地踏上了回程之路。可路程才刚刚走过不到一半,马背上的读书人竟然已经响起了阵阵鼾声。 又往前走出了几步,或许是因为实在太过困倦,读书人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原本还算平稳的身子突然猛地朝着一侧歪斜了下去。眼看就要从高高的马背上一头栽落到地面上去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那匹马展现出了惊人的反应速度。 毫不犹豫地立刻顺着读书人的倾斜之势快速向旁边的一棵大树靠拢过去。 稳稳当当、恰到好处地用自己宽阔坚实的身躯接住了即将倒下的读书人。 这一连串动作看上去轻而易举,但对于一匹马来说,却绝非易事。 为了守护主人不致于跌倒摔伤,这匹忠诚的马儿使出浑身解数,拼尽全力紧紧倚靠在粗壮的大树旁。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它所承受的压力也越来越大,终于,超过了身体所能负荷的极限,只听得一声沉闷巨响,这匹马儿轰然倒下。 幸运的是,由于身下还有这匹健壮的马作为缓冲垫,那位读书人得以安然无恙地平躺在地上。 或许是因为酒精的作用,他几乎在着地的瞬间就陷入了沉睡状态,没过多久,一阵又一阵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便从他口中传出。 那呼噜声震耳欲聋,仿佛老旧风箱被人用力拉扯时发出的“噗呲噗呲”声响,连绵不绝,回荡在寂静的空气中。 趴在地上的马儿听到主人在自己身上发出如此响亮的鼾声,不由得微微扭动起庞大的身躯,试图挣脱出来或者稍微改变一下姿势。 然而,无论它怎样努力挣扎,都无法摆脱目前的困境,所有尝试均以失败告终。此刻,马儿的内心充满了苦涩与无奈,只能眼睁睁地期盼着主人能够快快醒来。 可是,这位读书人似乎已经沉醉到了极致,就这样一直呼呼大睡,不知不觉间竟然已酣睡到了五更时分。 直到天色渐亮,东方泛起鱼肚白,读书人的书僮因为迟迟不见主人归来而心急如焚,开始四处寻觅。 经过一番苦苦找寻之后,书僮总算发现了倒卧在地、烂醉如泥的主人以及那匹动弹不得的马儿。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书僮才好不容易将沉重的读书人从马背上艰难地搀扶下来。 对于这匹马来说,长时间的倒伏简直就是一场噩梦。当主人终于从它宽阔的背上缓缓下来时,它如释重负般地喘着粗气,但身体却像是被灌了铅一般沉重无比。 它艰难地伸展着身体,每一次尝试都伴随着痛苦的呻吟和颤抖。经过漫长而又艰辛的努力,它才好不容易用尽全力勉强撑起身子,晃晃悠悠地站立起来。 然而,刚刚站起来的它根本无法站稳,四条细长的腿像风中残烛一样不停地抖动着,随时都有可能再次瘫倒在地。 但即便如此,它依然紧紧跟随在那位读书人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里走。 这匹马差不多整整趴伏了一夜,回到家后不久就彻底病倒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几天功夫,那马原本矫健强壮的身躯如今变得骨瘦嶙峋,往日明亮有神的眼睛也失去了光彩。 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位读书人似乎对这匹马的病情漠不关心。 或许是那晚的美酒过于香醇,亦或是其他什么原因,总之他好像完全忘记了这匹马曾陪伴他走过无数风风雨雨的日子。 不仅如此,没过多久,那马病愈之后,他竟然毫不留恋地将这匹马转手卖给了远在宣州的一家客栈。 过了两年后,读书人终于迎来了人生中的转机,谋得了一份令人艳羡的差事。更有幸得到圣上的青睐,奉旨出使宣州。 在宣州处理事务期间,一次偶然机会下,这位书生竟意外打听到当初被自己卖掉的那匹马还在宣州的那家客栈里。 待公事办结后,读书人寻到了那家客栈。见到店老板后,他迫不及待地表明来意,表示希望能再次骑一骑马。 如今的读书人已非昔日吴下阿蒙,一身光鲜亮丽的官袍,客栈店主见状,哪敢有丝毫怠慢?连忙满脸堆笑地点头应承下来,随即转身匆匆奔向马厩,亲自将那匹马牵了出来。 当这匹马走到书生跟前时,它先是轻轻晃了晃脑袋,一双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身着华服的男子,上下打量起来。 仿佛是在记忆深处努力搜寻着什么,片刻之后,只见它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之色,似是认出了眼前之人便是当年与它朝夕相伴的旧主。 见此情景,书生满心欢喜,当即抬脚踩蹬,翻身跃上马背。 然而就在他刚刚坐稳之际,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那马突然昂首向天发出一阵嘹亮的嘶鸣之声,紧接着两只粗壮有力的前蹄猛地高高扬起,随后重重踏向半空! 毫无防备的书生瞬间便从马背上跌落下来,结结实实地摔倒在地,只觉得浑身筋骨酸痛无比。 读书人掉落在地上以后。那匹马更像是发了疯一般,掉转头对着读书人是又踩又咬。 所幸店主和读书人的扈从反应迅速,抢过了缰绳,但那马却依旧暴躁不已。好在众人发力之后,终于抢过了读书人,才让读书人免去了更大的伤害。 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可把客栈里的人吓得不轻。受到惊吓的又是“天使”店主自然也就难逃衙门的追查和盘问。 等到等人们知道,这匹马因为生病然后被读书人转卖之后。 这大家都觉得,这位读书人此番受伤甚至差点丢掉性命,想必就是这匹马对他当年无情变卖自己一事心怀怨恨所致! 看来,万物皆有灵,即便是一匹马,也懂得恩怨分明呢。 第4章 妾本是燕中妇人 话说张全任益州刺史的时候,每次到下面去检查工作,瞧着那崎岖的道路,哪怕是坐着官轿,也常常被弄得个晕头转向。 时间稍微长了以后,就给张刺史弄出了些心理阴影。倘若非得出门,要么骑马,要么步行。 看到这样的情形,下头的人也就上了心,想方设法寻到了一匹马,牵到了刺史府。 一看到这马,张刺史的眼睛就亮了。这匹马通体雪白,毫无一丝杂毛,身姿挺拔矫健,比益州马好看多了,也没有北方马那么张扬。 绕着马转了几圈之后,张刺史经不住啜说,翻身上了马背,在府里走上几步。刺史府里是一片叫好声,惹得张刺史哈哈大笑。等到出城拉着缰绳提起速度,这马更如疾风一般。哪怕是崎岖的山路,也是如履平地。 城里城外走了一番之后,张刺史大手一挥,笑嘻嘻的收下了马。献马的人,自然也得到了不少实惠。 马关进刺史府以后,张刺史还特意挑了两名经验丰富的马夫,专职照料它的饮食起居。朝廷每年发给张刺史的俸禄,一大半都用在了这匹马身上。 食槽里的草料,是从市集之上选来的最上等货色;喂马的清水,是家中仆役每日从城外拖回来的甘泉。给马洗澡梳毛什么的,若是张刺史稍有空闲,也会亲自上手操持。 至于骑乘之事,那就不用说了。府里的人都知道这马是张刺史的禁脔。即便是遭遇十万火急紧急情况,刺史府中的人亦绝不敢轻易动用这匹马半分。 某天清晨,马夫如同往日一般去喂马。当他熟练的拿出草料递向马的嘴边时,那马像是突然受到了某种惊吓或是刺激一般,猛地昂起了头嘶叫了一声。 而且,随着它的嘶叫声,马的两只前蹄也抬了起来。随即,在马夫的目光里,由一匹马变成了一个白衣女子。容颜俏丽,身姿婀娜,宛如从画中走出来的仙子一般。 见状,马夫先是愣在原地。紧接着,一股无法抑制的恐惧涌上心头,他张开嘴巴,发出了一连串凄厉的尖叫声:“快来人啊!有妖怪!有妖怪啊!” 随着叫声响起,他双腿一软,一屁股重重地坐到了地上,浑身颤抖不止,手中的草料筐也滚落在一旁。 大清早的,马夫这突如其来的惊叫声打破了府里的宁静。 仆役们纷纷被惊醒,一个个心中惊疑不定。听那喊声如此惊悚,顾不得多想,随手抄起身旁能够当作武器的棍棒、扫帚之类的东西,便一窝蜂地朝着马厩方向狂奔而去。 待到众人气喘吁吁地赶到马厩边上时,眼前所见的情景令他们全都呆住了。 马厩里的那匹马不见了,现在站在马厩里的是一个肌肤胜雪、光彩照人的白衣女子。看见众人围上来后,她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喂马的马夫,如同被抽走了脊梁一般瘫软在冰冷的地上。面容因极度惊恐而扭曲变形,一只手哆哆嗦嗦地抬起来,直直地指向那个身着一袭白衣的女子,嘴里不停地大声呼喊着:“妖怪!妖怪啊!” 看到马夫如此惊魂不定的模样,在场的人尽管心中充满疑惑和不解。但出于本能反应,他们纷纷快步上前,一边小心翼翼地扶起马夫,一边将马厩紧紧地包围起来。每个人的神经都紧绷到了极点,不敢有丝毫松懈。 等到听马夫说这个白衣女子是家里的那匹马变的后,围住马厩的众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手就连手中紧握的棍棒也因为过度紧张而握得愈发紧实,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掌心传来的阵阵疼痛。 那白衣女子似乎也察觉到了周围气氛的异样,她微微向左或是向右挪动一小步,马厩外面的人群便会如惊弓之鸟般迅速跟着左右移动,始终与她保持一定距离,生怕稍有不慎就会遭遇不测。 没过多久,这事儿就到了张刺史的耳里。听着下人们的说辞,张刺史也是一脸的惊奇。自己天天骑着的马变成了一个漂亮的不像话的女子,这怎么可能?青天白日的,从哪里来这么 越想越是觉得荒唐可笑的张刺史顿时火冒三丈,二话不说便将前来禀报消息的下人狠狠训斥了一通。 见到刺史大人不仅不相信自己所说的话,甚至还毫不留情地大声呵斥自己时,前来禀报消息的下人心中的委屈和焦急瞬间涌了上来。 “大人啊,您若是不相信小人所言,不妨亲自前往马厩查看一番!”说到激动处,这名下人只差用自己的亲生父母来起誓发愿以证清白了。 然而,即便听到下人拿自己的双亲发誓,张刺史依旧半信半疑。在下人的一再坚持之下,他还是缓缓挪动脚步,朝着马厩的方向走去。 等在仆役们的簇拥下,刚转进马厩那边的院门,张刺史就看见府里的仆役们正提着棍棒绕着马厩里的白衣妇人转着圈圈。 那位白衣女子在看到张刺史后,停下了脚步。围在她身边的仆役们也跟着停了下来,但手中的家什却没有放松,依旧警惕地盯着那妇人。 等张刺史走近马厩以后,才发现这女子比下人们讲的更加俊俏。一袭洁白如雪的衣裳随风飘动,超凡脱俗、飘然若仙。 张刺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我平日里天天骑乘的那匹马?” 见刺史大人不相信自己的话,还呵斥自己。前来禀报消息的下人也不管不顾了,争辩着说“大人,你要是不信,你自己去马厩瞧瞧”,只差用自己的父母来发誓了。 那白衣女子像是早已知晓张刺史是主事人一般,见张刺史站定后,莲步轻移来到张刺史面前,恭恭敬敬地深施一礼。 “大人,妾身不是妖怪,是燕中人氏。自幼对马匹情有独钟,每每目睹良驹骏马,心中总会涌起无尽的喜爱之情,深深羡慕它们那神骏非凡、飘逸洒脱之姿......” 言至此处,白衣女子略微一顿,稍作沉吟,而后微微仰起头来,美眸凝视着远方,整个人仿佛沉浸在了往昔的回忆当中。 此时正值清晨时分,柔和而温暖的阳光如轻纱般透过树叶的缝隙倾洒而下,恰好映照在妇人那婀娜多姿的身躯之上。 一时间,光芒与女子相互交融,使得她宛如降临尘世的仙子一般,超凡脱俗,令人不禁为之倾倒。 望着眼前这如诗如画的一幕,张刺史也不由得看得有些失神,但他很快回过神来,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这声咳嗽虽轻,却瞬间将白衣女子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白衣女子略带歉意地看了一眼张刺史,然后继续说道:“数年前的一个夜晚,妾身因一时贪杯,饮酒过量,待到醉意袭来之时,只觉得天旋地转,意识渐渐模糊不清。待再次醒来,妾身惊愕地发现自己的化作一匹马!” “当时,妾身心里惊恐不已,生怕会被当着妖怪打杀,顾不得其他,只得从家里跑了出来。” “一路南来,历经千辛万苦,行程起码也有了千多里才放慢了脚步。哪知道在寻食的时候被人抓住了,然后被送到了大人府上。” “这些年来,承蒙大人厚爱与怜惜,妾身感激不尽。”说到这里的时候,白衣女子再次屈身向张刺史盈盈拜倒,行了一个庄重的大礼。 紧接着,她的声音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今日清晨,妾身忽地心生懊悔之意,恨自己竟沦为牲畜身躯。一念及此,悲从中来,不觉间泪流满面,掉落在地上的泪水惊动里土地……..” “或许是妾身的哭声太过凄惨,连那土地将妾身的遭遇禀报给了天帝。天帝听闻后,很快便降下旨意,准许妾身恢复到原本的模样。不想却惊吓了府里的人和大人。这些年的种种,都恍如一场梦一般…….” 听到此处,在场众人皆是瞠目结舌、鸦雀无声,谁能想到这白衣女子竟有如此离奇的经历!她本为人身,只因对骏马钟爱有加,某次醉酒后竟奇异般地化为一匹马。而如今,承蒙天帝降下旨意,她方才得以重获人形。 众人纷纷扭转过头,将目光齐刷刷地投向站在前方的张刺史,想听听大人怎么说。 看着眼前这我见犹怜的白衣女子。张刺史暗自思忖:说她是妖怪吧,在这大太阳的,她怎么能承受阳光的照射呢?说她不是妖吧,可马夫说她是马厩里的那匹马变的,而且,那马也没了影子。 想了片刻之后,张刺史才开了口。“你说你是燕中人氏,可愿意归乡?我着人送你回去。” 听到张刺史说要送自己回燕中,白衣女子的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妾身当年糊里糊涂就从家里出来,这些年来,家里人恐怕早就当自己死了,现在回去,哪里说得清呢?” “还请大人救救妾身!”那白衣女子作势就要朝着张刺史跪下去。楚楚可怜的模样令人不禁侧目。 眼看着这位秀色可餐的白衣女子即将跪地,张刺史心中一紧,连忙伸手拦住了她。“快快起身,不必如此多礼。” 接着,他微微皱眉,思索片刻后继续道:“之前我欲送你回乡,但你执意不肯。若是你在外漂泊,一旦提及你的来历,恐怕难免会被他人当作妖怪看待。这般处境实在堪忧啊……” 说到此处,张刺史稍作停顿,似乎想到了什么主意,然后缓声道:“这样吧,本府之中恰好还缺一个管事的妇人,不知你是否愿意留在此处呢?” 听闻张刺史此言,白衣女子先是一愣,随后脸上露出欣喜之色。她赶忙再次向张刺史叩头拜谢,口中连连说道:“妾身谢过大人!能得大人收留,实乃妾身之幸。” 见此情形,张刺史微笑着点了点头,随即转过身去吩咐仆役们准备收拾一间干净整洁的房间供白衣女子居住。 待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张刺史又特意嘱咐府中的众人切不可随意议论此事、乱嚼舌根。毕竟这白衣女子身世特殊,若传出些风言风语来,对她和整个府邸都可能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交代完毕,张刺史方才离去。 “食色,性也”。瞧着自家大人的做派,府里的人哪个不清楚呢?不光是把自己的嘴巴闭得严严的,就连给白衣妇人准备的房间,都只差当作主母对待。 从白衣女子现身马厩,到在刺史府住下,不经意间,已然过去了十多年。 这十多年里,白衣女子还真像是府里的管事一般,把府里的事情处理的井井有条。 见过这位白衣女子的朋友们,无不是将她视作张刺史虽未明媒正娶但却心照不宣的妾室。每逢有人向张刺史赠送礼品之时,也都会特意为那白衣女子精心备上一份。对于朋友们或是下属们的这番举动,张刺史则总是佯装浑然不觉。 某天早上,那白衣女子忽然来到张刺史的面前,言辞恳切的请求,“大人,妾承蒙您多年来的照顾,心中感激不尽。然而如今,妾身思乡心切,恳切大人能准许我返回燕中……” 听到白衣女子和自己说思乡心切,想回到燕中。张刺史也有些纳闷了。怎么好端端的想回去了呢?正当张刺史准备开口的时候。 只见眼前的白衣女子猛地抬起头,扬天发出了一阵悠长的嘶鸣声,然后直挺挺地扑在地上,在张刺史的眼皮下,又变成了一匹马。 张刺史被这白衣女子的突然变化吓得倒退了几步。不过,还没等张刺史回过神来,这匹马就冲到了院子里,长长的嘶鸣声更是响彻了整个刺史府。 伴随着扬起的阵阵尘土,那马四蹄翻飞,瞬间就冲出了刺史府,转眼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谁也不知道这马去了哪里。 张刺史站在原地许久才缓过神来,他满心疑惑地走进白衣女子曾住过的房间。房间里一切照旧,只是少了她的身影,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她的气息。 张刺史坐在桌前,发现桌上留着一封信。打开信,上面写道:“大人之恩,妾身无以为报。妾身本是燕中的灵马,修炼化形,流落至此。幸得大人庇护,得以安然度日。然故乡有难,不得不回。大人莫要挂念,愿君福寿安康。” 夜里,张刺史梦到那匹白马归来,还是白衣女子模样,向他盈盈行礼,再次感谢他的恩情。醒来后,张刺史久久不能平静。 再后来,这事儿慢慢地传开了,对于那个呆在刺史府十多年的白衣女子,谁也不知道她到底是马还是人。 或许,这是张刺史的缘吧。 第5章 尔须见世偿他钱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此乃天经地义之事。而且,若今生所欠之债未能还清,即便转世轮回,沦为牛马牲畜,也依旧要将其清偿完毕。这种观念深深地烙印在了国人的骨髓中。 话说在那辉煌灿烂的大唐,岭南有位名叫卢传素的官员。 某次和朋友闲聊的时候,提及了一段发生于元和年间的亲身经历,这段往事令人感慨万分,最终被记录下来并流传至后世。 那时,卢传素因不慎开罪于人,处境变得岌岌可危,为求一线生机,他当机立断,变卖家产用以疏通关系,期望能借此稍作喘息。 但是天不遂愿,只得举家从江东迁至江陵,就连他本人也深感此番过后再无东山再起之机。 没奈何之下,他委托自己的外甥小通儿前往海陵把自己在一座宅子处理了,作为自己最后的本钱。 然而,无论是卢传素还是他的对头,心里都很清楚“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个浅显易懂的道理。耗尽手头上所有的财物之后,卢传素等来的却是自己外甥突然病亡的消息。 走投无路、无计可施的卢传素只得携着一家老小踏上了漫漫西行之路。一路上风餐露宿,历经艰辛,终于来到了江陵。 然而,在这座陌生的地方,他们想要寻觅一处安身之所却并非易事。几经周折,所找到的住处也仅仅只是寻常百姓家简陋的柴院罢了。 生活的重压让昔日那个整日埋头于书卷之中、饱读诗书的卢传素不得不放下身段,为了维持生计而上街摆摊,挂上一块招牌替人写字赚取些许微薄的收入。 不仅如此,家中所需的柴禾也得靠他亲自出城砍伐方能解决。这样的日子过得实在是狼狈不堪,窘困至极。 不过,幸运的是,卢传素毕竟曾经在江东一带也算有些许名气。如今虽已落魄至此,但仍有好心人看在眼里,心生怜悯。 一日,竟有人主动送来一匹黑马,声称要对他略尽绵薄之力,帮扶一把。 当卢传素满心欢喜地看到那匹所谓的“黑马”时,却是叫苦连天,心中暗暗叫苦:这哪里是什么得力的帮手呀?简直就是给自己找了个“爹”! 只见那匹马身形瘦小,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而且看上去病恹恹的,毫无生气可言。 可是,面对送马人的那张堆满虚假笑容的脸,卢传素纵使心中有千般不满,万般无奈,此刻也只能如同哑巴吃黄连一般,有苦说不出,唯有勉强收下这份“厚礼”。 居住于江陵,生活本就颇为艰难拮据。现在卢氏看到自己的丈夫牵回来了一匹看上去病恹恹马。心中的怒火瞬间被点燃,那股怒气简直如火山喷发一般不可遏制。 待得丈夫将事情原委讲述完毕之后,卢氏纵然满心恼怒,此刻却也无可奈何。心想罢了罢了,权且当作家中又多添了一张嘴要养活吧。正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说来真是令人啧啧称奇,这匹起初病怏怏的黑马自打进入卢家之后,尽管平日所喂养的食物着实算不上好,但它却仿佛有着顽强的生命力一般,慢慢地开始茁壮成长起来。 仅仅过了一两年的光景,这匹马就发生了天翻地覆般的变化,不仅长得膘肥体壮,浑身肌肉紧实,而且与刚到卢家时那副瘦骨嶙峋、奄奄一息的模样相比,简直就是判若两“马”。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匹马居然还成为了卢家的得力帮手。 每当卢传素需要出城砍柴之时,去程他可以安稳地骑坐在马背上轻松出行,而回程时则由这匹强壮的马儿驮载着满满的柴火归来;就算卢传素上街为人写字赚钱养家糊口之际,这匹马儿留在家里也没有丝毫偷懒懈怠之意,甚至还学会了帮忙推磨。 想当初,对于这匹病马卢氏可是满腹怨言,怎么看都觉得不顺眼。可如今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再与丈夫谈论起这匹马儿时,言语之中尽是溢美之词,夸赞其如何勤劳能干,如何为这个家庭带来诸多便利。 至于那位最初赠送马匹之人,原本一心认为这不过是给卢传素增添了一个沉重的负担而已。谁曾料到后来竟会有如此奇妙的转变,如今亲眼目睹这匹马的英姿飒爽以及它为卢家所做出的贡献之后,那人内心懊悔不已! 不知不觉间,这匹马已在卢家度过了悠悠四五个寒暑。自从它来到卢家之后,仿佛带来了祥瑞之气,卢家的日子逐渐变得红火起来,家境也日益殷实。 对于这匹毛色乌黑发亮的马,卢传素更是喜爱有加,感情与日俱增。 某个阳光明媚的清晨,卢传素如往常一样,早早地起身前往马厩去给心爱的马儿喂食。他熟练地将新鲜的草料放入食槽之中,然后静静地站在一旁,微笑着注视着马儿欢快地大快朵颐。 卢传素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马头,眼中满是慈爱,嘴里喃喃自语道:“小黑啊,你这家伙长得愈发健壮了呢。只是不知道,你可有找到心仪的伴侣呀?” 话音刚落,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那原本正埋头吃草的黑马突然抬起了头颅,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直直地望着卢传素,紧接着竟口吐人言:“丈人万福!”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犹如一道惊雷在卢传素耳边炸响,毫无防备的他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脸色煞白。 他惊恐万分,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赶紧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然而,就在他转过身准备拔腿狂奔之际,那黑马迅速地张开嘴巴,紧紧咬住了他的衣角。 “丈人啊,请您先莫要惊慌失措。虽然此刻我身为一匹畜生,但有些事情却是非得跟您讲明白不可,恳请丈人能稍安勿躁,听我把话说完。” 黑马的语气诚恳且焦急,似乎生怕卢传素会不顾一切地逃走。 卢传素面色苍白,身体微微颤抖着,双脚如同被钉在了原地一般,战战兢兢地站定。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恐惧,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 “你这……你这畜生,竟能够开口说话!想来必定是有什么冤屈之事想要诉说吧。罢了,既然如此,你且说来听听便是。” 卢传素话音刚落,那匹马仿佛听懂了他的意思,缓缓松开了紧紧咬住卢传素衣襟的嘴巴。 卢传素见状,心中暗喜,趁着这个机会连忙向后倒退了好几步,与那马拉开了一段距离。 然而,当他看到那马抬起头颅,用一种哀怨的眼神凝视着自己时,心中不禁又泛起一阵寒意。只见那马的眼中似乎闪烁着点点泪光,令人心生怜悯之情。 “丈人啊,我乃是您的外甥啊,我是来自常州无锡贺兰坊的小通儿呀!” 听闻此言,卢传素顿时瞪大了双眼,满脸惊愕之色,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道:“怎会如此?你……你不是早已因病离世了吗?为何如今却变成了一匹马出现在我的面前?” 那马垂下了头颅,显得无比沮丧和悔恨,接着说道:“丈人,此事说来真是令我追悔莫及啊!您可还记得贞元十二年之时,您曾托付于我一件重要之事——让我前往海陵去处理那座宅子,并再三嘱咐我一定要将卖宅所得的钱款安全带回来给您。” 说着,它稍稍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当时,那座宅子总共卖出了整整一百贯钱呐。”讲到此处,那马再次低下头去,整个身躯都因懊悔和自责而微微颤动起来。 当时啊,我心里寻思着一个人赶路不安全,便邀约了几个好友一同前行。好不容易等到钱顺利到手后,不知怎地,鬼迷心窍般竟与他们一道踏入了那烟花柳巷之地。 起初倒也觉得新鲜有趣,但没过多久,那些钱财便如流水一般哗哗流走,眨眼间就被挥霍一空。 只因丈人曾千叮咛万嘱咐,务必要尽早将这笔钱安然无恙地带回去交给他。然而此刻,钱已全部用尽,我又如何有脸面回去见他老人家呢?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暂且留在海陵这地方,看看能否寻得其他法子再挣上个一百贯钱填补这个窟窿。可天不遂人愿呐!也就是在那一年,一场突如其来的重病活生生地将我给拖死了。 到了地府之后,本以为一切苦难就此终结,未曾想到那业报司却死死揪住此事不肯松手。 他们日复一日、变本加厉地逼迫着我登上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刀山,坠入那深不见底的火海,非要让我偿还丈人那整整一百贯钱不可。 就在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之际,某一天,平等王恰巧来到业报司巡查。我不顾一切地扯开嗓子大声喊冤。平等王闻声而来,随即便调阅起了关于我的案卷。 待他仔细翻阅完毕之后,或许是动了恻隐之心吧,脸上竟流露出一丝怜悯之色。 “轮回有秩。你欠你丈人的那一百贯钱,必须在你丈人在世的时候还清。” “但是,你要是受尽刀山火海之后再投胎为人的话,欠你丈人的债也还不完的,等你死后还得上刀山下火海再走一遭继续还。” “依本王之见啊,你倒不如先行投身畜生道,如此一来,只需短短十余年光阴,便能清偿此债。况且这也并不会耽误你再次转世为人呐!” 听闻此言,想到那遭受刀山火海折磨的恐怖场景,我不禁心生怯意,于是便顺从地听取了平等王的建议。 随后,业报司的鬼差引领着我前往渡河之处。就在过河之时,那鬼差竟趁着我毫无防备之际,猛地一把将我掀入了湍急的河中。待我悠悠转醒过来,赫然惊觉自己已然变成了马群中的一匹黑马。 “没过多久,我就让人抓住了,挨了无数鞭子之后,被送到了丈人家里。” “现在,我在丈人家已经待了五六年了。但始终记得还还清欠下的债,所以每天埋头苦干,算起来,现在已只差丈人七十贯了。” “我不是不想继续干下去,可马的寿命只有那么长。五天之后,我就会死掉,还请丈人赶紧给我卖掉。” “明天中午的时候,丈人骑着我从东棚门走,到了市西北边的赤板门,会有一个姓胡的军将问丈人卖不卖马。到时候,丈人就开价一百贯,那人肯定会还到七十贯。还请丈人了了这段因果。” 说完这番话之后,那马还念了一首诗:“既食丈人粟,又饱丈人刍。 今日相偿了, 永离三恶途。” 诗念完之后,那马昂起头长嘶了一声,随即闭上了嘴,草料也不吃了,像是完成了什么心事一般。 听那马说完,卢传素也是惊异,因为那马说到的事情,没有一丝的差错。 卢传素拍拍马头,忍不住继续开口,但那马却始终闭上了嘴巴,不再发出一丝声响。 第二天中午,卢传素骑着马去了集市。还真如那匹马说的那样,有个身材魁梧的军将看到卢传素一人一马之后,拦下了他们,问卢传素的马卖不卖。 卢传素故意说,“将军,你看上了我的马?但有些话我要说在前头,我这马样子也不错,但上了年纪,体力也不行了。你真心要买的话,六十贯,让给你!” 听到卢传素说六十贯把马让给自己。那军将反而有些恼怒了。 “相公,俺老胡虽说是个粗人,没那些花花肠子。但这马,在老胡的眼里,至少值七十贯。这样吧,我也不啰嗦。七十贯,钱货两清。” 听得那自称老胡的军将这么说。卢传素也不再迟疑,七十贯,把这马卖给了他。 转眼间已是四天之后。这天,传素外出办事,恰好再度路过先前卖马之地。远远望去,只见那位胡将军正一脸懊恼地站在那里自言自语。传素心生好奇,赶忙走上前去询问究竟。 只听胡将军长叹一声,苦着脸说道:“哎呀呀,真是倒霉透顶!你那匹马,我花了七十贯,谁曾想到昨儿个夜里它吃得太饱,竟发起黑汗来,结果一命呜呼了!” 故事说完以后,卢传素和大伙儿说,其实我一直在想,莫非这胡将军的七十贯,也来的不明不白,所以,才会落到我的手上。 众人听闻卢传素此言,皆露出若有所思之色。其中一人道:“卢兄此说不无道理,这世间因果循环,或许那胡将军得来不义之财,才致使钱财转手于你。” 这时,人群中有位老者缓缓开口:“老夫听闻有一种说法,若是马匹知晓自身即将转手他人,而那新主人德行有亏或者财富来路不正,便会以死相抗。也许那马早就看出这胡将军的不妥之处。” 众人听闻皆是一惊。 卢传素心中也是一动,此后,卢传素行事更加谨慎,常告诫身边之人莫要贪图不义之财,因为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而卢传素所讲的故事,也在当地慢慢流传开来,成为人们茶余饭后谈论因果报应之事的谈资。 第6章 半人半马俞彦辅 徽州婺源,有一户姓俞的人家,家族历史悠久,底蕴深厚,在当地乃是赫赫有名的名门望族。 这俞家自祖上起便以诗书传家,历代子孙皆勤奋好学,品行端正,因此在乡邻间口碑极佳。多年来,俞家一直秉持着正直善良、乐善好施的家风,深受人们的敬重与爱戴。 然而,当家族产业传到俞彦辅手中之后,情况却开始逐渐发生了意想不到的转变。 这俞彦辅生得一副好皮囊,模样长得甚是俊朗,平日里总是身着一袭长衫,举手投足之间尽显文人雅士之风。而且,待人接物也极有礼貌,脸上总是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令人心生好感。 不过,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俞彦辅表面上文质彬彬、谦逊有礼,人畜无害,可一旦背过身去,就会换上另外一副嘴脸。这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手段,他早已运用得炉火纯青,让人防不胜防。 更可怕的是,此人心思极其缜密,狡诈阴险至极。他工于心计,擅长算计别人,往往能在不动声色之间设下重重陷阱,让对手不知不觉地落入他精心布置的圈套之中。 许多人都曾被他蒙骗,吃了大亏,却还浑然不觉。若是非要用一句话来形容他,那恐怕没有比“看似长了一张慈悲为怀的菩萨面容,实则暗藏着一颗狠毒如蛇蝎般的心肠”更为贴切的了。 平日里,这俞彦辅可谓是嚣张跋扈到了极点!在婺源是声名狼藉,臭名昭著,哪怕只是轻轻一提及他的名号,那些年幼无知的小孩子们都会被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当地的百姓们对于俞彦辅的所作所为简直是恨之入骨,他们把牙齿都咬碎了,可心中的愤恨却依然难以平息。 然而,面对着实力雄厚且背景强大的俞家,众人虽然满腔怒火,却也只能选择忍气吞声,敢怒而不敢言。在背后,人们悄悄地给他起了一个绰号——“俞扒皮”,用这样的方式来宣泄自己内心深处积压已久的不满和怨恨。 可是,每当他们真的与俞彦辅当面相遇之时,就算心里面有着千万般的不情愿,也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装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诚惶诚恐地尊称他一声:“俞公。” 毕竟,谁也不愿意因为一时的不慎而惹怒了这位横行霸道的恶霸,进而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又或者被他恶意告发至官府,最终落得个不死也得掉一层皮的凄惨下场。 某天,一位来自京城的子弟路过婺源,在一家酒肆里暂时停歇之际,无意间从旁人的口中听闻了有关俞彦辅的种种劣迹斑斑之事。 这位从京城远道而来的贵胄子弟,瞬间怒火攻心,想会一会俞彦辅。 然而,天不遂人愿,就在他准备大展拳脚,计划尚未实施之际,就泄露了出去。 俗话说:“强龙难压地头蛇。”俞彦辅迅速调动起手中所有可用的资源和人脉关系,开始施展一系列阴险狡诈的手段予以回击。 最终,这场较量以那位原本踌躇满志、不可一世的京城子弟惨败收场。他不仅没能实现自己最初的愿望,反而在俞彦辅的算计下处处碰壁,搞得灰头土脸、狼狈至极。 成功击退京城子弟之后,俞彦辅愈发得意忘形、嚣张跋扈起来。他大张旗鼓地四处宣扬自己的所谓“丰功伟绩”,逢人便吹嘘自己如何轻而易举地挫败了那位京城来的大人物。 在那段时间里,有关他的传奇事迹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遍了整个婺源县城的每一个角落。 也因如此,婺源当地的老百姓对他越发感到恐惧和害怕。往日里,大家还只是抱着“惹不起躲得起”的心态,尽量避免与他发生任何交集。现在,事情却变得越来越糟糕。渐渐地,就连想要躲避也已成为一种奢望。 短短的数年里,由于与俞彦辅产生了矛盾或者无意中得罪了他,无数家庭被迫走上了一条艰难的道路。 一些人不得不忍痛割爱,以极低的价格将自家赖以为生的产业变卖出去,然后拖家带口,背井离乡。 而那些反应稍微迟缓一些,没能及时逃脱魔掌的人,则大多被俞彦辅设计陷害,深陷囹圄,承受着无穷无尽的折磨和苦难。 或许正如西方那句广为流传的名言所讲:“上帝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此时的俞彦辅也差不多陷入了极度的癫狂状态。在他眼中,只有利益才是至高无上的追求。凡是他认为有利可图的田地和房产,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将其吞并霸占,据为己有。 当俞彦辅头上开始慢慢冒出白发的时候,那个令人厌恶的“俞扒皮”,也慢慢淡出众人之口,取而代之的则是听起来更具威慑力和权势意味的“俞半城”。 毫不夸张地讲,在婺源城,俞彦辅可谓是只手遮天。轻轻跺一跺脚,整座城池都会随之抖三抖。而由他引发的那些人命官司,多到令人咋舌的地步。一桩桩、一件件,皆是鲜血与冤屈交织而成的悲剧。 常言有道:“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可对于年届五十的俞彦辅而言,这些道理似乎统统成了耳旁风。非但未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悔改之意,其品性反倒愈发恶劣不堪,变得比往昔更加肆意妄为、无法无天。 绍兴壬戌年间,距俞彦辅刚结束自己的五十大寿庆典没多久,一则神秘莫测的消息从俞家宅邸内悄悄传出——那位向来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俞彦辅病倒了! 不仅如此,他这次生病的情况着实诡异非常,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据那些传播消息之人所言,当俞彦辅病倒在床上时,也不晓得到底是由于病痛太过剧烈难以忍受,亦或是存在某些其他鲜为人知的缘由,躺在榻上的他哼哼啊啊的时候,发出的竟然是一种马匹嘶鸣般的奇异声响。 关于俞彦辅所得的病症,整个俞家从上到下,一个个都紧闭嘴巴,对这件事情避而不谈,生怕一不小心说错话惹祸上身。 自俞彦辅第一次发出那种类似于马匹嘶叫的声音开始,俞家就心急火燎地四处寻觅良医和良药,试图治好他的怪病。 他们不惜重金,请了郡城里坐馆大夫,也请了一些走街串巷的江湖郎中。但不管是坐馆大夫,还是江湖游医,他们对俞彦辅的怪病毫无办法,只能摇头叹息着离去。 那些隐居于深山之中的巫医、居于山顶道观的道人和寺庙中的僧人们,也都被请到了俞家。在俞家跳起大神,或是在屋内摆下香案,诵经祈福,也未给俞彦辅的病情带来丝毫转机。 转瞬间便过去了三四个月。这段日子以来,俞家上下整日都是忧心忡忡、愁眉不展。他们绞尽脑汁,想尽各种办法只为能医治好俞彦辅的病症。 某天,当俞家人像往常一样正齐聚一堂,围坐在前院,七嘴八舌地商议着该怎么办的时候。从后院里传来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咆哮声! 不仅如此,那咆哮声之中还夹杂着噼里啪啦的声响,显然是有众多物品正在被疯狂地摔打和破坏。 最为诡异可怕的是,这阵咆哮声竟然与此前俞彦辅每次发病时所发出的那种马匹嘶鸣声毫无二致!听得人寒毛倒竖、毛骨悚然! 刹那间,原本喧闹嘈杂的前院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在场的每一个俞家人,皆是面面相觑,彼此的目光在他人脸上游移不定,眼神中充满了惊愕和恐惧,似乎都想从对方的表情当中寻找到一些关于此事的答案。 众人足足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最终,还是有人率先回过神来,颤颤巍巍地开口说道:“咱……咱们还是赶紧去后院看看吧!” 话还没说完,其他人就好像突然从一场噩梦中惊醒过来似的,一个接一个脸色变得煞白,眼神中透露出惶恐不安,脚下生风般急匆匆地朝着后院飞奔而去。 眨眼之间,这群人便已经来到了后院。这时,那阵嘈杂喧闹的声音越来越大,是从俞彦辅所居住的那个房间里传出来的。 心急火燎的众人来不及多想,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房门前,伸手使劲去推那扇紧闭着的房门。 然而,不管他们如何用尽全身力气,那扇门却如同铜墙铁壁一般,纹丝未动。经过一番仔细查看之后才发现,原来这房门竟是被从里面牢牢地拴住了! 要知道,自从几个月前俞彦辅病倒在那张病床上之后,他就一直无法起身下地行走,只能成天躺在床上静养休息。 可如今,他房间的门为何会无缘无故地被栓上呢?这个突如其来的状况让在场的每一个人心里都充满了疑惑和担忧。 大家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房间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俞家人的心情愈发焦躁不安起来。 正当众人手足无措之际,只听得“砰”的一声闷响传来,紧接着便是一阵木屑纷飞。原来是有人实在等不及了,干脆用身体猛地撞向房门,硬生生将其给撞开了。 而就在这一刻,所有站在门口的人全都像被施了定身魔法一样,瞬间僵在了原地,每个人的脸上都浮现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惊愕表情。 因为他们看到,原本应该老老实实躺在床榻上安心养病的俞彦辅,此刻竟然是以一种极其诡异扭曲的姿势趴在冰冷刺骨的地面之上! 俞彦辅的头缓缓转向门口方向,直勾勾地盯着冲进来的人。微微张开的口中时不时传出一阵类似马匹的嘶鸣声。 那声音起初尚有些低沉,慢慢的变得尖锐高亢起来,在这间本就静谧无比的房间内来回激荡着。 再看俞彦辅的身体,更是发生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变化。原本应该是正常人类的双手和双脚,此刻竟已化作了坚硬且粗壮无比的马蹄形状! 尽管他的头部和腰部依然勉强维持着人类的模样,但与那已经完全变异的四肢相比,却显得如此突兀和不协调。远远望去,他整个人就好似一匹身形扭曲、畸形怪状的马,给人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之感。 在场的俞家人全都惊呆了!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为何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会突然之间变成这副模样? 眼前所见的情景实在是太过于惊世骇俗,以至于这些人的大脑都暂时陷入了一片空白之中,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才好。 若是这件事情不幸被传扬出去,让当地的官府得知在俞家居然出现了这么一个半人半马的“怪物”,那么其后果必将不堪设想。 到那时,俞家恐怕不仅会招来无数的麻烦事缠身……想到这里,在场的所有人心中都涌起一股深深的恐惧和绝望之情。 在经历了短暂而又混乱的惊慌失措后,俞家人很快便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匆忙四处寻来绳索,将俞彦辅牢牢捆了起来。 稍作喘息,俞家人紧接着便开始商议该如何处置。经过一番仓促讨论,最终形成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让人赶紧找来一口棺材。 随后,大家七手八脚地一起动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仍处于半人半马形态、既不能开口说话也无法自由活动的俞彦辅硬塞进了棺材里。 做完这些,俞家人一刻也不敢耽搁,赶忙在自家院子门口高高悬挂起白色的招魂幡。 与此同时,他们还对外放出消息,声称俞彦辅因重病缠身,已经医治无效不幸离世。 当婺源的人听闻俞彦辅病死的消息时,一个个都忍不住拍手叫好。哭着或笑着说感谢老天有眼,收走了这个恶人。 不过,尽管俞家人绞尽脑汁想要竭力隐瞒俞彦辅变成马的这件事,但不知怎的,后来这件事还是渐渐地流传了出去…… 听说了这事的人都说,“世上那些依靠权势财富做出不仁不义事情的人,他们的罪业积满,恶业成熟后一定会遭受意外的灾难。” 第7章 皆不知我访此马 河北邺城,曾有个于家,家业传到于远的手里时,于家的宅子,虽然还是三进三出,但宅院的面积,却占了邺城的好大一块地方。 扩建的院落,用的是上等的木料,室内的装潢,更是美轮美奂。就连院子里摆放的各种摆件,除了很有讲究之外,还上了些年头。 而且,这于远,素来又奢侈豪逸,虽说抵不上石崇那样烧蜡做饭,但像刘姥姥在大观园宴席上吃到的茄子,还是经常有的。 即便是家里的仆役,身上所着衣物也那绫罗绸缎制成的。色彩鲜艳,质地光滑细腻与那王侯之家相比,竟是毫不逊色。 此外,对于好马,于远更是情有独钟人。他时常派人四处探寻优良骏马,为此不惜耗费大量人力财力。像那“四蹄踏雪”、“快哉风”一类的名驹,被搜罗至他家的马厩的,数量多达数十匹之多! 在于家,专门负责饲养这些骏马的马夫便有十几人之众。每逢于远要出城之时,那场面可谓壮观无比:几十匹膘肥体壮、英姿飒爽的良驹紧跟其后,浩浩荡荡地形成一条长龙。 于远对于骏马的热爱,以及他在当地的声名远扬,邺城周边地区的人们一旦弄到稍好些的马匹,都会迫不及待地牵到于家门前,期望能够入得了于远的慧眼。 即便没有被于远相中,但于远也会给这些人赏赐些铜钱。 且说某一天,有一个来自北方奚族的人牵着一匹奇特的马走进了邺城,在市集高声叫卖起来。 此马的身形当真独一无二,它的骨骼构造与常见的马匹大不相同,显得格外新奇有趣。再瞧那毛色,更是与众不同,呈现出一种极为罕见的色泽,宛如天边晚霞般绚烂夺目。 这般奇异的外观自然吸引了众多过往路人纷纷停下脚步,围拢过来一探究竟。 彼时,竟有不少人心生贪念,打起了当二道贩子的算盘。盘算着先从奚人手中将此马购入,再转手高价卖给于远,从中赚取一笔可观的差价。 然而,当奚人报出价格后,这些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一个个都忍不住咂舌惊叹起来。如此高昂的售价,直接令他们望而却步,之前满心的期待与算计顿时烟消云散。 没过多久,市集上传来有人叫卖一匹绝世好马的消息,如风一般迅速传入了于家。 听闻此事,于远不禁心生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良驹竟然敢叫价一百两金子?怀揣着强烈的好奇心,他决定亲自前往市集一探究竟,还特意带上了家中经验丰富的马夫一同前去。 待两人行至距离那匹马还有一段路程时,于远便已被其吸引住了目光。只见那马身姿矫健、毛色鲜亮,宛如一匹从天而降的神骏。 待到走近些仔细端详,围着马缓缓转了一圈之后,于远的心更是为之所动。 于远走上前,开口询问那奚人:“这匹马,你打算卖多少价钱?” 就在于远靠近之时,那奚人早已听到周围人群议论纷纷,说是只有这位于公子才有实力购买此马。 此时见于远上前询价,心中暗自揣测眼前之人想必便是众人口中的于公子了。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尽管明知对方身份不凡,那奚人却并未趁机抬高价格,依然坚持着自己最初的报价,毫不犹豫地高声喊道:“一口价,一百两金子!” 亲耳听到卖马的奚人报出价格后,于远没有丝毫犹豫,又绕着那匹骏马缓缓转了一圈。 这一转,仿佛是在对这匹马做最后的审视,但实际上于远心中早已做出决定。 “好!此马甚合吾意,我要了。”说罢,便毫不迟疑地从怀中掏出整整一百两金子递给那卖马的奚人,并当场立下字据,交易顺利完成、钱货两清。 待一切手续办妥之后,于远亲自将这匹心爱的骏马小心翼翼地牵回家中,然后轻轻地将它关进精心准备的马厩里。看着眼前这匹神骏非凡的良驹,于远是越看越欢喜。 在马厩旁稍作歇息,正欲转身进屋时,忽然看到家中的门子神色匆忙地朝自己跑来。 还未等门子跑到近前,远远地就高声喊道:“老爷,外头来了一位老妇人,说是想要到咱们家里瞧瞧您刚刚买回来的那匹马。” 听闻门子的话,于远先是微微一愣,随即脸上浮现出一丝好奇之色。他心里暗自思忖道:“这倒是奇了怪了,一般来说喜欢马匹的多是些意气风发的豪侠少年,这位老妇人如此年岁,怎会对我的马感兴趣呢?”带着满心疑惑,于远起身朝着家门口走去。 不多时,于远便来到门口,一眼就瞧见了门子口中所说的那位老妇人。只见她虽年事已高,但精神矍铄,步伐稳健。 于远见此情形,连忙上前几步,对着老妇人恭敬地施了一礼,而后和声问道:“老人家,马这玩意儿,向来可是那些年轻有为的豪侠少年们最为钟爱的宝贝啊。您老人家如今都这般岁数了,为何也对此饶有兴致呢?” 听到于远问自己,那老妇人微微颔首,轻声回应道:“实不相瞒,我曾拥有一匹绝世好马。然而,不幸的是,十年前它不慎走失了。这些年来我四处奔波寻觅,始终未能寻得其踪迹。” “每次听到哪里有好马的时候,我都会赶去看上个一天两天。可惜的是,这些所谓的好马,没有一匹比得上我那匹马!” 说到此处,老妇人轻轻叹了口气,“您也是个爱马之人,想来应该理解我。今天到邺城以后,听说市集上的那匹好马被你买下了。可否让我看看那匹马呢?既可以了了我的心愿,也不会少一块肉。” 听到老妇人的说法。于远心里也是一怔。只觉得老妇人的话说到了自己的心里。于是,就侧身想让,把老妇人请进了屋。 进门后,于远一边招呼着家里仆役奉茶,一边引着老妇人往里走。可那老妇人却连连摆手,执意说要先去马厩看看于远买下的马。 见老妇人如此迫不及待的样子,于远更加好奇了。心里一边思忖这世间还有这么痴迷于马的人?一边吩咐马夫把今天刚买的那匹马牵出来,自己和老妇人在院子里等候。 不多时,就见那匹马迈着矫健的步伐,被仆役小心翼翼地牵到了院子里。 看到那匹马以后,老妇人急匆匆的跑上前去,绕着马转了一圈,脸上是又喜又怒。老妇人用手轻轻拍了拍马头,那马昂起头来长嘶一声,似乎认出了眼前的老妇人是自己的旧主人一般。 这时,那老妇人也扭过了头,“公子,这就是我十年前走失的那匹马!” 听到老妇人的话,于远一下子就愣住了。这马是自己刚刚花了一百两金子,从那个奚人手里买下的。牵回来以后,草料都还没来得及喂上一口。 现在,算起来,还没一盏茶的功夫。您老人家就找上门来,绕着马才转了一圈,就告诉我说这马是您十年前走失的。虽说大家都是爱马的人,但您也说的太过巧合了吧。 稍微迟疑了一会儿之后,于远定了定神。“老人家,且慢,您就看了一眼,怎么就说这马是您十年前走失的那匹马呢?” “再说,这马是我先去在市集上,花了一百两金子从奚人手上买下的,刚刚牵回来,您老人家就找上门来了。” “请问,您老人家当年是怎么得到这匹马的,又是怎么弄丢了的呢?” 听到于远向自己发问,老妇人微微一怔,随后便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中,似乎正在努力地回忆着某些事情。 过了一会儿之后,老妇人缓缓地抬起头来,叹了口气。“实不相瞒啊,小友,这匹骏马并非凡物,而是北邙山神赠予我的。”说到这里,老妇人的脸上不禁流露出一抹淡淡的自豪之色。 “老身略通一些岐黄之术,就住在北邙山不远的地方。” “当年,北邙山神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弄伤了眼睛,化身成凡人的模样找到了我。老身也是不遗余力,遍寻名贵药材治好了山神的眼睛。” “北邙山神念我采药辛苦,就赐了这匹马给我。” 老妇人顿了顿,眼中满是怀念之情地抚摸着马背,“自从得了这匹马之后,北邙山神曾郑重其事地叮嘱我说,此马虽然神奇,但却不能骑着它飞上九天云霄。除此之外,无论想到何处去,只需骑上它即可瞬间抵达。” “那些年里,老身常常骑着这匹宝马四处游历。清晨时分,迎着朝阳向东而行,畅游于茫茫大海之上;日暮西山之时,则夜宿于荒僻无人之地。” “寻常马匹需要奔跑整整一百里路才能到达的地方,对它来说,不过是转瞬之间罢了。”老妇人微笑着摇了摇头,仿佛那段时光仍历历在目。 “因为经常骑着它去四海八荒,有一次,前往扶桑的时候。途中,竟有人拦住我的去路,问我这匹马从何而来。”老妇人轻描淡写地说道。 “谁想,就在那天晚上,老身从扶桑折向西竺的时候,路上下马让马儿寻些青草,马就突然走失了……”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苦苦寻找。去年的今天,经过流沙的时候,一个小孩儿告诉我,说是曾看见有一匹跑的飞快的马往东边去了。” “当时,我就想,这马想必是去了中原。中原奇人异士多,说不定会有人拦下它,并将它隐匿在市井里。所以,我也是不远万里的来到了中原。” “好在天随人愿,今天我还真的再次见到了它。” “听说你花了一百两金子从奚人手里买下了它,我也愿意付给你一百两金子,请你把这匹马还给我。” 听到老妇人这么说,于远也忍不住绕着马转了几圈。这马的样子和寻常的马是有些不同,但按老妇人的说法,跑上一百里只是一瞬间的事,于远的心里,对这匹马更加好奇和喜爱起来。 不过,君子不夺人所爱。于远又仔细打量一下那马之后,恭恭敬敬地向老妇人行了一礼。 “不知老人家可否在寒舍盘桓几天,也让晚辈能细细欣赏一下这匹难得的好马?” 但是,于远在和老妇人说这话的时候,却没有明说这马是还给老妇人,还是不还给她。 听到于远的请求,老妇人一下子就怒了。“你这个小家伙,福分本来就薄,非要留着这马在家里的话,必定会招横祸!” 于远闻言也是勃然大怒。你个老家伙一点不识好歹,我不过是请您在家里能住上几天,也好让我好好欣赏一下这匹马。 可你倒好,不领情不说,还这么诅咒我!再说啦,我的话也说的很清楚,都是爱马的人,我就欣赏几天而已,然后把马还给你。 “来人啊,把这老太婆给赶出去!” 随即,家里的一群身强力壮的仆役就围了上来,在于远的指挥下将老妇人逐出了门。 想到开始那老妇人说的故事有些蹊跷,于远还让家里所有的马夫都停下了伙计,十几个人牢牢地守着这匹刚买回来的马。 就在这老妇人登门的当天晚上。一场莫名其妙的的大火突然降临在于家。熊熊烈焰迅速蔓延开来,无情地吞噬着房屋以及屋内所有的财物。一时间,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人们惊慌失措地四处奔逃,呼喊着救命。正当大家忙乱不堪之时,于远突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门外猛地冲撞进来。 白天那个被自己轰出门的老妇人,身手敏捷地跃上了那匹马,双腿一夹马腹,就要策马离去。 众人大惊失色,纷纷上前阻拦,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眼睁睁地望着老妇人与那匹马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这场大火过后,于家变得一片狼藉,从此以后,于家一蹶不振,逐渐走向了衰败与没落。 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当时,于远没有买下那匹马,或者,老妇人在和于远商量的时候,于远把那匹马还给了老妇人,会不会又是另外一幅光景呢?谁也说不清楚。 第8章 月夜海兽状如马 在广州城的西侧边缘地带,紧挨着大海的地方,隐藏着一片幽静而鲜为人知的海滩。 这片海滩由于其独特的地形轮廓与弓箭略有相似之处,故而当地那些世代以捕鱼为生的渔民们亲切地将它称作“上弓弯”。 这里的地势堪称得天独厚,不仅海洋资源极为丰富,所产出的各类海货数量繁多,更令人称道的是它们那出众的品质。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原本默默无闻的小角落渐渐吸引来了越来越多的人们聚居于此。久而久之,竟然汇聚起了上百户人家,形成了一个规模不算太大但也颇具生气的村落。 每当村里的人驾着渔船驶向茫茫大海,总会有一群群嗅觉灵敏、精明能干的商人闻风而动,早早地守候在村子里。勾起指头嘴里念念有词地盘算着出海之人归来的大致日期。 当期盼已久的渔船缓缓靠近海岸,一场激烈的抢购大战便瞬间拉开帷幕。刚刚捕捞上岸的那一筐筐、一箱箱满载而归的海货,往往只需经过简单的清理,转眼间就会被蜂拥而至的商人一抢而空。 至于海货的价格,在商户和渔民嘴里是不是对等,那就不好说了。反正村子里的人,靠着出海,生计还是能维持下去。 绍兴八年,有位客人专程从江东过来调货,寓居在某户渔民家,等着村子里出海的人回来。 也许是由于在等待的那些日子里,江东客人早已与留守在此处的渔民们将价格等事宜商议妥当;又或许是被上弓弯迷人的景色所吸引。 总之,在这个宁静的小村庄里转悠了好几圈之后,他对于这座村落以及村里的人们都变得极为熟悉、热络起来。 某天晚上,这位江东客人多贪饮了两杯香醇的小酒。回到住处后,尽管已经躺在温暖舒适的床铺上,但酒精带来的兴奋感让他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最后,他索性一骨碌坐起身来,轻轻推开了窗户,想借着窗外清冷的月光好好欣赏一下这夜色笼罩下的美丽海景。 时间在寂静中悄然流逝,不知不觉间已至夜半时分。 就在这时,原本平静如镜的海面突然发生了异动——只见远处的海水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然顶起似的,迅速鼓了起来。 远远望去,就仿佛有一个身形无比庞大的怪物正要从深深的水底破水而出,硬生生地将水面撑起一块。 更为诡异的是,那鼓起的水面竟好似拥有生命一般,缓缓朝着村庄所在的方向移动过来,与此同时,还伴随着阵阵哗哗作响的水流声。 面对如此怪异的景象,江东客人不由得心生疑惑。毕竟这些年来,他可谓是走南闯北,足迹遍布大江南北,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着实见过不少。 然而,像眼前这般离奇的情景却还是破天荒头一遭遭遇。 于是,江东客人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缓缓地从屋子里出来,准备走到村子边去看个究竟。 等走到村子中间才发现,不光是他,还有好些渔民也被海面上传来的神秘声响所惊扰而醒来,也正迈开了步子朝着村子外走。 尽管心中对于大海深处那诡异的情形感到些许恐惧和不安,但江东客人看到整个村子里的人们陆陆续续地走出村子,并纷纷踏上了那片宽阔的海滩之后,他也跟了上去。 皎洁的月光如轻纱般洒落在大地上,照亮了整个海滩以及辽阔无垠的海面。借助着这明亮的月色,原本模糊不清的海面上的动静逐渐变得愈发清晰起来。 只见在遥远的海中央,一团能够劈开海水的漆黑阴影正在缓慢地向着海滩移动过来。 然而令人倍感怪异的是,随着这团黑影不断地靠近海滩,它的身形竟然开始逐渐变小。这种反常的现象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禁心生疑惑,紧张地注视着那团黑影的一举一动。 终于,在众人屏息以待之中,那团黑影渐渐地从水中探出了头来。 直到这一刻,大家无比惊愕地发现,那个从海中央一路制造出如此巨大声响的黑影,竟然是一匹马! 只是,等这马完全露出水面踏上海滩以后,村子里的人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身体也不受控制般缓缓地向后退缩着。 月光下,这马的身形并不高大,与村民们日常所见的那些由商人牵引至村里用于驮运海货的马匹相差无几。 这匹从海里钻出来的马,全身黝黑,但是,它的四只马蹄、飘逸的马尾以及马头后方随风舞动的鬃毛,竟是鲜艳而耀眼的赤红色!远远望去,恰似熊熊燃烧的烈火一般,在清冷月色的映衬之下,愈发显得诡谲而神秘莫测。 当这匹马稳稳地踏上沙滩之后,它微微抖动起浑身的鬃毛,仿佛是要甩掉黏附于其上的水珠。 紧接着,只见它扬起矫健有力的四肢,毫不犹豫地径直朝着不断后退的人群猛冲而来。 松软的沙滩对于它而言,似乎丝毫构不成任何障碍。眼看着那气势汹汹狂奔而至的骏马,众人惊慌失措,纷纷转过身去拔腿便跑。 他们一边拼命逃窜,一边急切地寻觅着可供藏身躲避之处,同时心中暗自思忖着究竟发生了何事。 还没等众人来得及藏匿身形,那匹骏马便如同一道闪电般冲入了村庄之中。 面对着横亘在前方的房屋,这匹马毫无顾忌,高昂着骄傲的头颅,径直冲撞而去。只听“轰隆”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传来,那座被撞击的房屋瞬间分崩离析,稀里哗啦地坍塌倒地。 幸运的是,居住在这座屋子里的人们早已察觉到危险,提前逃离到了安全地带。尽管房屋轰然倒下,但并未造成任何人员伤亡。 然而,那匹马并没有因此而停下肆虐的脚步。它从倒塌的废墟中昂首阔步地走出,依然气势汹汹、趾高气扬。 只见它用力地打了一个响亮的鼻息,随后扭过头转动着身躯,仿佛正在搜寻着下一个可以摧毁的目标。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这匹狂躁的马又如法炮制,接连撞塌了好几栋房屋。不仅如此,它甚至还企图追赶那些惊慌失措、四处逃窜躲避的村民。 刹那间,原本宁静祥和的渔村被彻底打破了平静,陷入了一片极度的恐慌与混乱之中。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可怕灾难,一开始,那些生性胆小懦弱的渔民们完全被吓傻了,一个个呆若木鸡,茫然不知所措。 但是,眼睁睁看着自己世代生活的家园遭受毁灭性破坏,生命也随时可能面临巨大威胁,他们内心深处的恐惧渐渐地被熊熊燃烧的怒火所吞噬和替代。 终于,人群之中有人高呼:“都欺负到咱们头上来了!管它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妄图夺走咱们的性命,那咱们就跟它拼死一战!” 这话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周围的其他渔民们纷纷群情激奋地响应起来。 有的迅速抄起了平日里捕鱼的渔网,有的则毫不犹豫地握紧手中锋利无比的鱼叉,大家借着对这片土地以及周边地形的熟悉程度,一同气势汹汹地朝着那匹突然从波涛汹涌的大海之中冒出来的马猛扑过去。 刹那之间,整个上弓弯仿佛陷入了一场激烈的混战之中。人们激昂高亢的喊杀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与此同时,那匹来自海中的骏马发出阵阵尖锐刺耳的嘶鸣,其蹄下更是扬起滚滚烟尘,伴随着清脆响亮的马蹄声,如雷贯耳,响彻云霄。 也许是因为这匹马长久以来一直栖息于深邃辽阔的海里吧,当村子里的人与它展开激烈搏斗之后,没过多久,这匹不可一世的马便失去了起初撞击村民房屋时那般嚣张跋扈的气焰。 在双方持续鏖战的过程当中,这匹马先是接二连三地被渔民们巧妙运用的渔网紧紧缠住,使其行动变得迟缓笨拙。 紧接着,它又接连遭受了好几记鱼叉凶狠凌厉的攻击,身上已然伤痕累累。 一番苦战,这匹马的体力逐渐开始透支。最终,被渔民们在它一开始撞塌的房子边给兜住了。 看着被那马糟蹋得一塌糊涂的村子,村子里的人是气愤得不得了。房子被撞塌的那些渔民,他们的怒火燃烧到了极点。更是提起鱼叉朝着那马疯狂地刺,没几下,就把那马刺死在村子里。 罪魁祸首得以正法,但村子里的人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半夜里莫名其妙的从海里钻出来一匹马,然后村子莫名其妙的受到攻击。 虽说一番清点之后,没人在这场混乱中送命,但是挂彩的却也委实不少。大伙儿一边收拾着残局,一边恨恨咧咧的咒骂着这不速之客带来的灾难。 时间在忙碌中悄然流逝,不知不觉之间,遥远的天际已经渐渐泛起了一抹淡淡的白色。正当所有人都全神贯注于清理工作之时,突然间,天边传来一阵整齐有力的脚步声。 这阵突兀响起的脚步声犹如一道惊雷,划破了原本宁静的清晨,让正忙于手头事务的村民们全都大吃一惊。 他们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样,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纷纷抬起头来,目光齐刷刷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心中充满了疑惑与不安。 在那遥远的天空中,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许多身着厚重甲胄的兵士,正迈着步子朝村子这边走来。那些兵士,每向前跨出一步,都会发出砰砰的声响。 而且,伴随着兵士们的脚步声,村子里的人似乎还在听见他们在喊,“看到马没有?看到马没有?” 听到这些声音。村子里的人脸色瞬间煞白。半夜里袭击村子里的马,现在被他们熬在锅里,准备天亮之后干掉。可天空里的兵士在找马,是不是就是那匹马呢? 趁着天空里的那些兵士还没有走过来。村子里的人赶紧把锅里的马肉给倒掉了,并用散落的木板杂草盖了起来。 不多时,那些兵士们便走到了村子的上方,停了下来。有个兵士俯下身子,对着村子里喊,“你们有没有看见一匹四蹄赤红的马?” 村子里的人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没有见过,没有见过。” 跪在人群中的江东客人偷偷斜了斜眼睛。天空中那问话的兵士鼻子抽了抽几下,然后又皱了皱眉头。 过了一会儿之后,那些兵士从村子上方踏步走了。望着那些兵士远去的身影。村子里的人都重重的泄了口气。 看着渔民们如释重负的神情,江东客人这时心里却没有底了。拉住村子里的老者问,往日里可曾有过这样的事情。 但不管是村子里的老者,还是其他人,都说没有经历过类似的事情。 在得到村里人一致的答复之后,江东客人转身跑进自己寓居的那户人家,一边收拾行囊一边劝说着主人和自己一起离开。而且,还惊动了村子里所有的人。 可是,故土难离。对江东客人的话,大伙儿都没听到心里去,反而振振有词,咱们世代居在海边,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客人你就不要故弄玄虚造谣生事了。 见村子里的人不听劝。江东客人的心里是万分焦急却又无计可施,只得怏怏地离开了。 不过,出于对这事的好奇,江东客人在离开村子以后,并没有走多远,而是爬到了离村子不远的一处山上,远远地观察这村子里的动静。 果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第二天清晨,原本平静祥和的海面突然之间变得波涛汹涌起来。那滚滚而来的海浪犹如一群脱缰的野马,以排山倒海之势奔腾而至。 眨眼间,巨大的浪花就席卷了整个村庄,村子里的的百余户人家无一幸免。 站在山上,江东客人目睹着整个村子被摧毁,心中满是愧疚与悲痛。他自责若是再努力些劝说村民,或许就能避免这场灾难。 从海里钻出来的一匹马侵袭了渔村,等到渔村的人反抗并杀死这匹马之后,空中还有列队的兵士来寻它,并且,仅仅过了一天,整个村子就被毁得干干净净。 这事儿,用释家的因果轮回似乎也说不明白,非要寻寻道理的话,也只能是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罢了。 第9章 宛然汪氏马与仆 崇宁年间,江南婺源,有个叫汪大郎的人。一次偶然的机会,汪大郎意外地得到了一匹马。 这马毛色光亮如同绸缎,骨骼清奇恰似蛟龙,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超凡脱俗的气息,寻常的马见到它以后,都会不由自主地退让到远处,似乎对它心生敬畏之情。 婺源的人都说,“汪大郎这回可是捡到宝啦!”每次听到乡人们这些话的时候,汪大郎也是喜不自胜。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自己确实是捡到漏了。得到这匹马时,花费的银两比那些寻常的马也不过是贵上三五贯铜钱而已。 而且,自己也曾试了试它的脚程,比那些寻常的马,可快多了。估计当初养这马的主人,是疏漏了,才让这马落到自己手中。 话说这匹马弄回家以后,汪大郎还特意选了个机灵的童仆来专职伺候它。 什么时候喂食料,什么时候把马牵出去散散步,汪大郎是叮嘱了又叮嘱。生怕有任何疏漏之处。 可别看这童仆年纪小,但他还真有几分天赋。在汪大郎给他交代几次之后,竟然慢慢摸索出了自己养马的门道。 什么时候把马牵出去喝清水吃新鲜的草料,什么时候给马洗澡梳毛,什么时候给草料什么时候增加些大豆什么的佐料,全都被他完整的弄出了一套。 人们常说,马无夜草不肥。实际上,光喂夜草想要马膘肥体壮,那肯定是不可能的。然而,令人称奇的是,汪大郎的童仆,却做到了。 在汪家的童仆给这马伺候一两年之后,整个婺源,都知道了汪家的这匹马和养马的童仆。有时候,有些人家还时常邀请这位童仆前往自家,帮着指点指点。 和汪大郎相的,有时也会跟他开开玩笑、逗逗趣儿:“嘿,大郎呀大郎,你瞧瞧你家里头那匹骏马,我咋觉得小童子骑上去要比你威风得多嘞!” 不过,汪大郎倒是大度,可不像某些人心眼那么小,觉得自个儿的童仆压过了自己的风头。相反,对朋友们这般调侃,汪大郎自有一番独特的说辞。 “常言道,千里马虽常见,但识得千里马的伯乐可不常有哟!你们瞅瞅,我这不就是那独具慧眼的伯乐么?我随随便便挑个小童子出来,都能将这马儿照料得如此之好。” “哼,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当中有些人呐,还曾悄悄地把我家那小童子给请了过去,让他帮着照看马匹哩。若我不算伯乐,那这世上还有谁能称得上是伯乐呀?” 主人毫不吝啬的夸赞,时间多了,自然而然就传进了小童仆的耳里。对这匹马,童仆是更加用心了。 遛马的时候,他还会特意牵着马儿在婺源城的大街小巷里慢悠悠地走上好几圈。一路上,那英姿飒爽的一人一马组合,吸引来了众多路人羡慕的目光以及声声赞叹。 不知不觉间,一晃两年过去了。某天,从隔壁的郡城来了一位塑像的匠人,在婺源城最热闹繁华的地段摆起了一个摊子,开始当街塑像。 不得不说,这位塑像匠人确实身怀绝技。他那双巧手仿佛被赋予了神奇的魔力,每一次雕琢、每一笔勾勒都恰到好处,使得其所塑造之物不仅外形逼真,更是活灵活现,仿若随时能够跃然而出一般。 短短数日之间,这位匠人便声名远扬,其作品备受赞誉,而他那精湛绝伦的手艺也让婺源本地原有的塑像行当相形见绌,黯然失色。 说来也真是凑巧得很!这位塑像匠人来到婺源之前,婺源城的人正在整修着城里的五侯庙。庙宇内大部分的修缮工作已然接近尾声,唯独庙门前骏马塑像还没有着落。 这位塑像匠人的本领在婺源城内充分展现之后,那些牵头负责整修五侯庙的人,在百姓的怂恿和撺掇之下,又额外筹集了一些银钱,然后满怀诚意地前去邀请这位匠人出山。 正所谓“同行是冤家”,这位外地的塑像匠人,抢了婺源本地师傅们的不少生意。在前往邀请他的人群当中,自然而然地混入了同行。 “他的本事确实是好啊!但要说塑马嘛,恐怕还是欠缺那么一点儿火候呢。像一些小物件儿啥的,对他来说自然是不在话下啦。” “可不是嘛!这马可是要矗立在咱们五侯庙门口的呀,那可是代表咱婺源形象的地方。要是随随便便弄,岂不是要丢尽咱们婺源人的脸面哟!” “对对对,我看呐,汪大郎家里头的那匹马就相当不错。假如这位师傅能够照着那个模样塑造出一匹来,那才叫真正的厉害呢!” 一时间,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地议论纷纷起来。 听着这些嘈杂的声音,塑像匠人心中暗自思忖着。来到这婺源城后,自己的摊子是铺开了,但是这些日子以来,可没少受到本地那些同行们暗地里使的绊子。 尽管自己对于塑像的技艺确实要比这里的同行们更为精湛高超,然而若是贸然将这个活儿给应承下来,万一稍有差池,恐怕不仅堵不住他们的嘴巴,反而会给自己招来更多的麻烦和是非。 正当这位塑像匠人心思百转千回之际,人群之中忽然又有人阴阳怪气地开口:“瞧瞧,想必这位师傅心里头有点儿发虚咯!这么老半天过去了,连个屁都不放一声,估摸着是害怕砸了自己的招牌、坏了名声吧......” 可巧,这时,汪家的童仆也牵着马从街那头过来了。 “快看呐,这就是汪家的那匹马!之前那个塑像师傅不是没见过嘛,就算现在让他见着了,恐怕也照样塑不出来呢!” 循着人声望去,看见汪家小童和马,这位塑像匠人心一下就动了,这可是自己立威的好东西。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当场应承了下来,表示愿意接下这份塑像的工作。不过,为了确保能够将这匹马塑造得栩栩如生、形神兼备,他故意稍稍延长了完成塑像的时间。 眼看着塑像匠人信心满满地应承下了这桩活儿,原本围观看热闹的人群也渐渐失去了兴趣,开始各自散去。 至于婺源的那些同行们,心里则盼着到了那天去砸砸他的招牌。 人群散尽之后,塑像匠人迅速收拾好了自己的摊子。在和街坊们打听一番汪家马的事情后,心里有了定计。 第二天,塑像匠人弄了一些果脯,与汪家的小童来了一场偶遇。 搭讪的话头,自然也说到了小童仆的心肝上。什么马养的好啊,有这番本事,哪里都去的啊之类的,一连串恰到好处的奉承话,说的小童仆是心花怒放。 连外地的巧匠都恭维自己的马养得好。从来没离开过婺源城的小童仆,哪里是这位塑像匠人的对手呢? 一来二去之后,塑像匠人和汪家的小童仆日益熟络起来。 到小童仆遛马的时候,塑像匠人总会弄些吃的,专程候着他,陪着说说话,如果是小童去草料,塑像匠人也会把工具给抢过了,笑着说:“我可一直把您当成我的师父呢!像这种粗重活儿,当然应该由我来干啦!” 慢慢的,小童仆把塑像匠人当作了知交好友。有时在城外遛马之时,塑像匠人还会带上一壶香气扑鼻的美酒。一开始,小童仆总是礼貌地推辞,但随着彼此关系的不断升温,他也不再拘束,偶尔会小酌上一两口。 若是小童仆不小心多饮了几杯,开始有些微醺,脚步变得踉跄不稳,塑像匠人便会赶忙上前扶住他,然后带着马一起走到稍微偏僻一些没人看见的地方。 等到小童仆醉卧酣睡之后,塑像匠人轻手轻脚地走到拴着马匹的地方,然后从怀里掏出丝线,仔细丈量起马来。 从马头至马尾,就连那微微弯曲的马蹄、灵动小巧的马耳、炯炯有神的马眼、湿润微张的马口、挺直的马鼻,还有那随风飘扬的飘逸鬃毛,都被他用丝线记录下尺寸数据。 不仅如此,就连那正酣然入睡的汪家小童仆,也没能逃脱塑像匠人的“法眼”。 小童仆的发髻形状、面容五官、口鼻轮廓、高矮身形以及四肢长短,甚至连手指脚趾的细微差别都被他尽收眼底,毫无遗漏。 然而,对于这一切,熟睡中的小童仆全然不知晓。 婺源城的人,见塑像匠人天天哄着汪家小童仆,也只当他是想尽量把活计弄得完美一些。 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了一两个月。在又一次跟着汪家小童遛马的时候,塑像匠人告诉汪家小童,自己承揽的活计眼见要到了,不能再跟着遛马了。 习惯了塑像匠人的悉心服侍,当听到塑像匠人表示自己需要专心致志地去做事情时,汪家小童仆心中难免有些不乐意。 但在塑像匠人好说歹说一番之后,他还是答应塑像匠人,等他点睛那天去瞧瞧。 这之后,塑像匠人找到了当初请他出手的那些人,让他们帮着在五侯庙山门前准备立骏马塑像的地方搭上了一个棚子,还特意交代不要打扰。 对塑像匠人的说法,婺源城里的那些同行也只是冷笑。和大家约定的时间只有十来天了,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了。 但出于对塑像匠人的尊重以及之前所达成的协议,这些同行们还是选择依照塑像匠人的意愿行事。 终于,到了骏马塑像完工并正式交货的那一天。清晨时分,天色刚刚破晓,五侯庙山前就已经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许多闻讯而来的民众早早地聚集于此,想要亲眼目睹这座传闻已久的骏马塑像的庐山真面目。 与此同时,汪家的小童仆也牵着马缓缓来了。 随着塑像匠人的招呼,遮住的棚子一点一点的拆除。赞叹声是一阵比一阵高。显露在人们面前的塑像,除了没有点开眼睛之外,和汪大郎的那匹马以及汪家小童一模一样。 婺源城里的那些同行,一个个也是惊叹不已。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真还是一山更比一山高。 再盘算下指头,这天也是黄道吉日。所谓择日不如撞日,在众多人的齐声呼吁之下,那位技艺精湛的塑像匠人小心翼翼地端出了一支毛笔,准备为这座即将完工的塑像进行最为关键的一步——点睛。 然而,就在塑像点完睛的瞬间,笔墨都还没来的及收拾。汪大郎的马突然间像是发了狂似的,猛地挣脱了小童仆紧紧握在手中的缰绳,冲出了人群。 小童仆被马的举动吓了一大跳,来不及思索,毫不犹豫地拔腿便追了上去。 好在当时在场的人多,那马的步子没有跑开,几步之后,小童仆瞅准时机,一个纵身跃上了马背。 等到人群散开,前面没有了阻碍。汪家小童仆嘴里的“迂……迂”声却没了用,马驮着他一路朝着婺源城的南面狂奔而去,速度越来越快,犹如离弦之箭一般。 这突发的情况,给大伙儿也是惊吓的不得了。好事的人也二话不说也纷纷跟随着追了上去。就这样,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沿着马匹奔跑的方向一路追赶。 终于,大家追到了城南的杉木潭边。然而,那马并没有收住脚,而是驮着背上的汪家小童仆一起跳入了潭中。 这可把追上来的人吓得不轻。水深为潭。这杉木潭,曾经有渔夫接了四五根船篙,都没有探到底。于是,赶紧着人给汪大郎送信。 等到汪大郎赶到杉木潭,那马和小童仆也浮上来了,不过,一人一马已气绝多时。 至于那塑像匠人,在听到汪家小童和马一起坠入水中之后,连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就趁乱逃走了。 更奇异的是,在这一人一马溺水的当天晚上,却有人看见汪家小童仆牵着马在城外的西湖喝水解渴。 不仅如此,城外田间的庄稼,有时也会有被啃食的痕迹。甚至,白天,人们还能在湖边和田间发现清晰可见的马蹄脚印。 而五侯庙山门前的泥塑,马嘴边有时还黏着湖里的浮萍。如果是从被啃食的庄稼地里寻过来,到泥塑这一段的路上,还会看见散落在地上的庄稼。 更让人啧啧称奇的是,那小童仿佛也拥有了某种灵异之力。 于是,慢慢地,就有人开始对五侯庙门前的一人一马塑像叩拜祈祷。回去之后,晚上还会梦见小童的回应和庇佑。 过的稍微长点之后,供奉给一人一马塑像的香火,与庙里供奉的香火比较起来,也不遑多让。 等到了宣和初年,方腊进犯婺源,五侯庙连同山门前的人马塑像被战火焚毁。那之后,再也没人见过曾经泥塑的汪大郎马和汪家小童仆。 想来,是没了踪迹吧。 如果非要说起来的话,应该是那位外地来的塑像匠人犯了行业的大忌,照着活物来塑像。估计,那匠人,后来也没有落得个好的下场吧。 第10章 韦玭治马终有报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且说那京兆府孟州泛水县内有一个小村庄,此处居住着国初时小逍遥公的族人后代。待到韦玭成为韦氏族长时,他们韦氏一族在此地定居已然历经五代之久。 身为公侯的后裔,照常理而言,理应“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努力博取功名光耀门楣。 然而,或许正是由于国初迁徙至此的缘故,这韦玭自小便对读书之事毫无兴致,反倒是痴迷于舞刀弄枪之类的武艺。 不仅如此,他还尤其热衷于饲养各类鹰犬,并时常邀约族中的年轻子弟一同四处游荡,寻觅野物,而后相聚一处大摆宴席。 再加上韦玭为人豪爽大方、出手阔绰,在这泛水县里可谓是声名远扬,结交之人遍布全县上下各个阶层。 除上述爱好之外,韦玭还有一独特的喜好——马匹。不过,他对于马匹的偏好却与寻常人大相径庭。 通常情况下,旁人若有幸获得一匹良驹,定会小心翼翼地呵护照料,唯恐稍有疏忽致使爱马失神受损。 可韦玭却不然,他反倒钟情于那些尚未经过驯服调教的烈马,乐此不疲地沉浸于驯服治理这些马匹所带来的成就感和愉悦感之中。 每次弄到马以后,韦玭都会亲自上场。烧灼马身、剪剔马毛,凿刻马蹄,用烙铁在马身做出标记,然后套上缰绳,系上绊索,编入食槽,赶上马床。这一套程序下来,光是修整仪表和处理内务,“马之死者十二三矣!” 但这还不算,剩下的幸存者则开始进入训练阶段,“饥之,渴之,驰之,骤之,整之,齐之”,催促它们快速奔跑,而且还要步伐整齐,保持队形。 “前有橛饰之患,而后有鞭策之威”,前面有衔口饰物的妨碍,后面有皮鞭竹条的威迫,在这种情势下,还没等调教结束呢,几乎一半的马就都被虐待而死了。 然而,对于这样的行为,韦玭却是津津乐道、乐此不疲。但凡家中饲养的马匹出现马蹄受损或者难以继续被驯服和驾驭的情况时,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吩咐手下之人将这些马匹转手出售。 在过去的那些岁月当中,经由韦玭之手处理掉的马匹数量可谓数不胜数。无论是在泛水县,亦或是在京兆府,人们都知晓这位小逍遥公的后代——韦玭有着如此独特的癖好。 当然,并非无人尝试规劝过韦玭。即便后来韦玭肩负起了家族族长的重任,面对他人苦口婆心的劝说,他依然能够振振有词。 “我这治理马匹以及驯化它们的方法可都是有理有据的呀!绝非是我刻意标新立异之举。要知道,就连《庄子》里面都说得明明白白,若是那马匹自身无法承受,我又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 每次看到韦玭梗着脖子,一副固执己见的模样,旁人在几次三番劝说无果后,最终也只能无奈地选择放弃。 毕竟,尽管小逍遥公这块金字招牌已然传承了好几代人,但其影响力仍旧不容小觑。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般人实在没必要去轻易得罪他们家。 咸通末年,某天,韦玭收到了来自县城好友的热情相邀。巧合的是,他自己也恰好有些事务需要前往县城处理。于是乎,韦玭稍作收拾,唤上一个仆从,骑上马背向着泛水县城进发。 等到了县城并将诸事妥善料理完毕时,已是饭点时分。想到自己对从村子到县城这一路上的情况颇为熟悉,韦玭灵机一动,干脆邀请帮自己办事的友人一起,在城中寻觅一家酒肆,好好吃上一顿。 常言道:主不吃客不饮。韦玭本就是个性情豪爽之人,此时更是毫不吝啬,大手一挥,吩咐店家速速呈上一桌丰盛的酒菜。不多时,美酒佳肴纷纷上桌,众人围坐一团,谈笑风生,推杯换盏之间,气氛好不热闹。 然而就在此时,突然间,一阵嘹亮的吆喝叫卖声打破了这份和谐与欢乐。只听得外面有人高声喊道:“卖马啦!卖马啦!” 这声音瞬间吸引了韦玭的全部注意力。原本正沉浸在饮酒作乐氛围中的他,刹那间精神一振,匆忙放下手中的酒杯,霍然站起身来,脚步匆匆地朝着门外走去。 待到跨出门槛,定睛一看,只见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正牵着一匹毛色如雪、神骏非凡的高头大马稳稳当当地站立在街边。 韦玭见状,径直走上前去,围绕着那匹白马仔细地端详起来。他先是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接着又俯身查看了马蹄等部位,如此反复数圈之后,心中不禁暗自欢喜道:“好一匹神骏的白马啊!” 随即,只见韦玭满脸通红,脚步踉跄地朝着那位卖马人走去。待到近前,他才稍稍稳住身形,然后咧开嘴笑着对那卖马人道:“这位兄台,你这匹马可真是神骏非凡啊!不知可否容在下一试其脚力呢?” 其实早在之前,那卖马人就已经注意到韦玭正摇摇晃晃地朝自己走来,不仅如此,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一股浓烈得刺鼻的酒气也扑面而来。当下,卖马人的心中便生出了几分不情愿来。 然而,当卖马人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韦玭身上所穿着的衣物时,他原本想要拒绝的念头却不由得迟疑了起来。这衣着显然非富即贵,若是轻易得罪这样的人物,恐怕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思及此处,卖马人尽管心有不愿,但终究还是咬了咬牙,将手中紧握着的缰绳缓缓地递到了韦玭的面前。 韦玭毫不客气地一把接过缰绳,身手矫健地翻身跃上了马背。动作干净利落,丝毫不见半点酒醉后的迟缓与笨拙。 紧接着,他身子微微一侧,脚下用力一蹬,整个人便如同一只敏捷的猎豹一般,迅速而轻盈地翻身上了马背。 待坐稳之后,韦玭轻轻一抖手中的缰绳,同时双腿猛地夹住马腹。那匹骏马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指令,当即仰头长嘶一声,四蹄翻飞,如离弦之箭般向着前方飞驰而去。 一时间,只听得马蹄声犹如阵阵闷雷,响彻整个熙熙攘攘的大街。路上的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动惊得纷纷侧目,更吓得连忙四散躲避,生怕一不小心被撞个正着。 不多时,韦玭骑着马绕回了酒肆门外。他动作利落地从马上跳下来,然后拍了拍马脖子,对卖马人道:“你这马确实不错!若想要跑得更快些,只需再加两鞭子即可。” “开个价吧,我要了。” 听到韦玭问自己价格,卖马人想了一会儿,把自己心里期望的价格说了出来。但心里却想着估计这位贵公子还会压价,也做好了折上一份的准备。 谁知道等自己把价格说出来以后,韦玭却直接点头应道:“你这价格倒也算公道合理,本公子也就不再与你讨价还价了。”说罢,还转头示意身旁的仆从取出钱财。 卖马人心里不禁有些惊喜。又细细的告诉韦玭自己的这匹马该如何喂养和调教。 对卖马人的话,韦玭根本听不进去,大手一挥。你和我家仆从说就行了。然后又回到了酒肆。 交易结束后,仆从把买下的白马拴在了酒肆外头,等着韦玭出来。 酒宴终于落下帷幕,满脸通红的韦玭看见自己买下的那匹马以后。踉踉跄跄地的走了过去,奋力爬上马背。好不容易坐稳后,韦玭伸出手,从一旁仆从的背上取下那根沉重的铁鞭。 只见他双腿用力一夹马腹,口中轻喝一声:“驾!”这匹白马便迈开步伐缓缓前行起来。而那个仆从见状,赶忙骑上了先前进城时韦玭所骑之马,迅速跟上主人的步伐。 一行人出了繁华热闹的泛水城,登上了地势开阔的东原。放眼望去,前方皆是平坦大道,一眼望不到尽头。 韦玭此时兴致大发,他高高举起手中的铁鞭,毫不留情地朝着马屁股狠狠抽去。只听几声清脆的鞭响,白马吃痛,嘶鸣着撒开四蹄狂奔起来。 那仆从虽然也是骑马紧追不舍,但无奈韦玭的坐骑跑得实在太快,他只能望着前面扬起的滚滚尘土,拼命追赶。就这样,韦玭一路疾驰,连续赶了十几里路。 突然,韦玭回头张望,发现身后竟不见仆从的身影。于是,他略微放慢了速度,稍作停歇。不多时,后方隐隐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韦玭一听便知是仆从快要赶上了。 他毫不犹豫地再次提起铁鞭,又是重重一挥,打在了马身上。这次,白马犹如离弦之箭一般,瞬间提速向前冲去。一路上,无论是深沟还是高坎,它都能轻松一跃而过。 然而,随着马匹速度越来越快,韦玭开始感觉到自己之前喝下的美酒渐渐发挥作用,头脑变得昏沉起来。此刻,他明显感到身下的马儿奔跑得过于迅猛,自己似乎已经难以掌控局势了。 就在这时,眼看着身下的骏马风驰电掣般奔至一棵巨大的桑树下,韦玭强打精神瞅准时机,双腿猛地一蹬马背,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一般飞身跃起,精准无误地一把抓住粗壮的树枝,顺势稳稳当当地坐到了树上。 他一边大口喘着粗气,一边心有余悸地用力拍打着自己的胸口,暗自思忖道:“如此一来,应当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了吧?” 然而,让韦玭万万没有料到的是,那匹马在狂奔出数十步后,竟突然来了个急转弯,调过头径直朝桑树下飞奔而来。 待到近前时,它扬起头颅,瞪大眼睛直直地望向坐在树上的韦玭,口中不时发出阵阵高亢嘹亮的嘶鸣声,同时还不停地抬起前蹄奋力刨着地。 瞧那架势,仿佛对于韦玭跃上枝头的举动极为不满。 就这样僵持了好一会儿之后,只见那匹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竟然张开嘴巴开始啃食起桑树来。随着它上下颚的不断咀嚼,一块块犹如巴掌大小的木块纷纷从树干上掉落而下。 啃了一阵子之后,也许是感到有些疲倦了,那匹马暂时停下了啃树的动作。 或是原地卧倒稍作休憩,或是低下头去啃食几口周围的青草以补充消耗的体力,但不管怎样,始终都未离开桑树周边十步或五步的范围。 待得休息妥当、体力恢复之后,那匹马便再次扭过头来,继续对着桑树发起猛烈的攻击。 没过多久,原本粗壮结实的桑树干愣是被这匹执着的马儿硬生生啃掉了一大截。 而此刻仍高高坐在树上的韦玭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浑身瑟瑟发抖。 他满心狐疑地紧盯着下方正埋头苦干的白马,心中不禁暗暗叫苦不迭。这马的举动如此诡异,韦玭甚至开始怀疑起这匹白马是不是蓄意想要报复自己。 想到这里,韦玭不由自主地将手中的树枝攥得更紧了些,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丝毫不敢有半分松懈。 就这样,在紧张与恐惧的交织下,韦玭不断地重复着握紧树枝的动作,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衣领。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韦玭的心愈发慌乱起来。就在这时,那匹白马突然离开了原来的位置,朝着远处的草丛走去。 趁着这个难得的间隙,韦玭站在树上迅速地左顾右盼,试图寻找一处能够借力安全落地的地方。他惊喜地发现就在桑树左侧不远处,竟有一口已经干涸的水井。 眼见那匹马在草丛里安静地休息着,韦玭当机立断,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跳下了树。落地后的他来不及喘息片刻,便如离弦之箭一般朝着枯井飞奔而去。 短短几步距离,对此时的韦玭来说却犹如万里长征般漫长。终于,他成功抵达了井口,没有丝毫犹豫便纵身跳入其中。 然而令韦玭万万没有料到的是,那匹看似正在休憩的白马其实一直都在暗中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就在韦玭刚刚落入井底的瞬间,只见那白马如同闪电般疾驰而来,紧接着便是“砰”的一声巨响,整个身体狠狠地砸在了韦玭身上。 可怜的韦玭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被这突如其来的重击给彻底压垮在地。最终,韦玭和那匹白马双双毙命于这口枯井之中。 第11章 郭家有尊金马驹 话说赵大一根棒子打出九州天下之后,身为赵大亲弟弟的赵二,或许是为了避讳,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在汴京城里寻了处宅子,蛰伏下来。 然而,尽管是蛰伏,但赵二的身份可终究与往日大有不同,贵为皇弟,又岂能真正被世人遗忘?在他的府邸周围打转,或者是毛遂自荐的人物,更是多了是。 当时在汴京,有个叫郭自明的读书人,就成了赵二藩邸的常客,甚得赵二的欢心。可以说,在赵二还未登上皇帝大位的时候,郭书生早就是跟在赵二左右的心腹。 关于赵二的上位,一直有着各种的揣测。哪怕有“金匮之盟”,看似一切顺理成章,但民间流传的“斧光烛影”之说却又如同一团迷雾,令人难以看清真相。 再加上北宋与南宋皇位继承时那错综复杂的血脉关系,更是让后人如坠云雾,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这世间向来都是成王败寇,一朝天子一朝臣!赵二成功搬进大内之后,自然会论功行赏。那些曾经跟随他于藩王府的旧人,自然是翻身农奴把歌唱了。该升官的升官,该发财的发财。 小郭向来对自己忠心不二,于是赵二犹豫地大手一挥,直接将郭书生命令官升三级,并擢升其为濮州刺史一职。不仅如此,赵二更是慷慨大方地把位于炭坊巷的一座豪华府邸赏赐给了郭书生。 多年的媳妇熬成婆,此番又承蒙主子厚爱,获得如此丰厚的奖赏,心中的喜悦之情简直难以言表。 回到家以后,郭刺史给大大小小一说,家里人哪里还忍得住哦,当天就把锅碗瓢盆一股脑儿地拖到了炭坊巷。 等进了门,家里人是左瞧瞧右看看,自选自的房间,兴奋得不得了。一时间,欢声笑语充斥着整座府邸,每个人的心中都充满了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无限憧憬和期待。 郭刺史自然也不能免俗。从三尺茅屋搬到有山有水园林的豪宅,兴奋劲儿同样藏不住。 不过,毕竟身为一家之主,总得端着些架子,于口中不停地念叨着要家人们保持淡定,切不可过于失态。可实际上,他自己的嘴角早已咧到耳根子,笑得连牙齿都险些掉落下来。 从搬进新宅子开始,看着家里人在宅子里窜进窜出,直到点起了灯 ,郭刺史终于忍不住下令了。 “都别闹腾了!赶紧给我回房睡觉去!咱们往后可是要天天住在此处的,想看什么时候不行啊,非得这会儿争不成?” 把家里人赶去睡觉以后,郭刺史自己倒是睡不着了。躺在床上,眼睛瞪得大大的,瞥着从窗户洒进来的月光。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正规划着自己的未来的时候,屋顶上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下子就打断了郭刺史的冥思。 好好的一座崭新宅子,房顶上竟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响!这可真是太奇怪了。更令人不解的是,尽管听到了马蹄声,却不见有任何踩破的瓦片从屋顶掉落下来。 心神不定的郭刺史匆匆忙忙地爬起身来,连衣服都来不及整理好,就急匆匆地走出房门,仰头朝着房顶上望去,想要弄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 借着皎洁的月光,郭刺史终于看清了那个在自家宅子房顶上跳来跳去的身影。那是一个体型如同猫一般大小的活物,它身形敏捷,动作灵活,在屋顶之间穿梭跳跃着,仿佛这里就是它的游乐场一般。 郭刺史见状,立刻扯开嗓子在院子里大声吆喝起来,试图将这个不速之客驱赶出去。然而,无论他怎样呼喊,那东西似乎完全不为所动,依旧在郭刺史的新宅子里肆意游荡,根本没有半点要离开的迹象。 就在这时,郭刺史的吆喝声把府里的其他人也都给惊醒了。他们纷纷赶来,看到郭刺史正对着屋顶上的那个神秘物体大声叫嚷,一个个都是满脸狐疑,全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眼看着单纯的吆喝不起作用,郭刺史当机立断,招呼手下的仆人们拿起棍棒等工具,然后爬上墙头,将那东西团团围住。 然而,即便面对如此阵势,那怪东西依然毫无惧色,丝毫没有逃跑的打算。 随着大伙儿的包围圈越来越小,最终,这东西又被赶到了郭刺史住的那间房子的顶上。 一个年少的仆役手疾眼快,拿起扫帚扑住了犹在准备左奔右突的活物。 等把这小猫大小的活物报到地面以后,大家才发现郭刺史先前驱赶并发出马蹄声的这小东西,还真是一匹小马。而且,通体都是金黄色,没有一丝杂色。 郭刺史后院里的妇人们一下子就被迷住了,纷纷抢着要抱过这匹小金马。 郭刺史也是很惊奇,见过马,听说过马,但这么小的小金马,自己也是闻所未闻。当下就压住了妇人们的争抢。自己一把拿过那小金马仔细端详起来。 这小金马,和平日里见过的那些马,除了体型之外,并没有什么两样。 就在郭刺史反复打量这匹小金马的时候,郭刺史的老婆把小金马重新抢了回去。 “老爷,这是吉兆啊。你看这马,多可爱啊。官家赐给咱们家的新宅子,才搬过来,等过些时日,老爷指定还会封侯呢!” 正房的话音刚落,府里的妇人们便齐刷刷地恭维起郭刺史来。其他的人,更不用说了。至于郭刺史,更是心花怒放喜笑颜开。 “去去去,知道你们的心思,想把它养着的话,就好生养着吧。” 听到郭刺史这么一席话,妇人们哪还耐得住性子,簇拥着回了后院。一直闹嚷到天亮,声音才小了些。 有这些妇人们的爱心泛滥,没几天功夫,这匹猫咪大小的小金马就在郭刺史的家里混得极为熟稔,地位也可不一般,在妇人们的争取下,还有了月钱。 至于家里的仆役们,自从郭夫人从老爷的手中把它抢走之后,就知道这匹小金马不一般。何况,后院里,从来没说过它是小金马,即使是才进府的女仆,都知道这玩意儿叫“金马驹”。 所以,府里的下人们,在看到金马驹在府里窜来窜去之后,看见了它,远远地就放缓了脚步,生怕惊扰了,万一被后院的那数千只鸭子给挤兑一番,哭都没地方哭。 不光是郭府里的人如此,假使是郭刺史的客人登门,看到郭府的仆役小心翼翼地样子,在问过究竟之后也是踮着脚走路。 毕竟,爱屋及乌,郭刺史平时就时不时的就被官家提起,这金马驹在官家那里挂没挂号,谁心里也没个底。 不知不觉间,跑到炭坊巷拜访郭刺史的人,慢慢地都带上了自己的家属。男人们进郭家的书房说话,妇人们就跑到后院里逗弄那匹金马驹。 在哄得郭府妇人们的话之后,千里送鹅毛,在郭家,就基本上是千里送青草。 哪怕是品秩比郭刺史高的,他们的妇人进郭府之后,也会挽起袖子,从郭夫人那里讨要一把剪刀,然后将自己带来的青草,先是给郭家的人演绎一番,征得同意之后,再用剪刀剪成缕缕细丝,讨好那匹小金马。 为啥讨好?自然也不过是因为“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罢了。这种原因,懂的人懂,不懂的人自己去悟吧。 反正日子是这么一天天过去,汴京城里,走到郭家看这匹金马驹的人多的是,至于郭刺史在被赵二召见的时候,有没有相应的美言几句,就没人知道了。 在那匹金马驹和郭家人混得极为熟稔之后。某次,家里的仆役着急给郭刺史汇报工作,一时不察,不小心踩到了金马驹的后蹄,把它的蹄子给弄骨折了。 当时,那仆役的工作都没敢汇报了,跪在金马驹的旁边大声请罪。 郭刺史得知消息后,还专门把汴京城里的人医兽医捉了一大堆,扭到府里给金马驹看病。用尽了各种办法,那金马驹的后蹄还是落下了后遗症。 不过,所幸的是,金马驹的后蹄虽然有点瘸,但并未影响他的日常生活。除了走路的姿势有点不雅之外,其他一切照旧。 但这些,在郭家的后院,却不一样了。不小心踩伤金马驹的那个仆役,府里的人,哪个见了他,都是鼻子一哼,特不受人待见。 虽说是郭刺史的心腹,但现在在家里是众怒难犯,郭刺史也不好力保。当着整个府里人的面,踩伤金马驹的仆役被罚了三年的月钱,赶回了郭刺史的老家。 在金马驹瘸脚三四个月之后。某天夜里,府里的守门人突然听见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然后,还有人在门外面说,“还太尉的马钱……” 那时候也差不多到了半夜。听到门外面这莫名其妙的声音,守门人也很疑惑,汴京城里的夜禁向来到位,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敲府里的门呢? 守门人走到门后面仔细聆听,除了敲门声和那句“还太尉的马钱”,其余的什么声响都没有。原本搭在门栓上的手,也不由自主的松了下来。 几番犹豫之后,守门人决定去内院,哪怕是老爷已经睡下了,也得把这事禀告给他,毕竟,这情形未免有些太蹊跷了。 等进了内院,守门人心里一喜。郭刺史的书房,还亮着灯。于是,守门人快步走到书房门口,轻轻了唤了几声,“老爷,老爷……” 好半天,里面才传来郭刺史的答话,“进来吧。” 守门人推开门,郭刺史正坐在书桌前,紧紧地瞪着书桌上的金马驹,还不时的叹息一声。 顺着郭刺史的眼睛望过去,那金马驹四肢屈着,趴在书桌上,动也没动一下。似乎早就没了生息。 在听说自家府邸外有莫名其妙的敲门声和说要给自己还马钱的声响之后,郭刺史也是惊奇万分。 瞅了瞅死在自己眼前的金马驹,又长长的叹了口气之后,跟着仆役走到了前院。 这时,院外的叩门声还在响,“还太尉马钱”的声音也还有。 在郭刺史的督促下,看门的仆役麻着胆子打开了门。——外面什么人都没有。只是,在门外的台阶上,堆着一个口袋。 等打开口袋之后,里面竟是一堆黄澄澄的铜钱。一番清点之后,居然整整有五百贯。 虽说这钱来的蹊跷,但想着守门人禀告给自己的话,郭刺史陷入了沉思。——守门人听到敲门声和“还太尉马钱”声音的时间,和那金马驹在自己面前没了生息的时间,差不多对得上。 于是,郭刺史就让仆役们把这五百贯钱搬到了府里。 天亮之后,后院的妇人们听说金马驹夜里突然死去之后,都感到很是痛惜。再等郭刺史把夜里发生的事情一说,府里的人都是咋舌:这是个什么情况呢? 最后,还是郭夫人开了口,“老爷啊,这事儿,怎么说呢?想来,这金马驹定然不是凡物。再说,官家也晓得咱们家里的金马驹,要不,老爷您先给官家禀告一下。” “城里的高僧,妾身出面去请。” 听到正室的话,郭刺史摸了一把胡须,“正合我意。” 等郭刺史从大内回来,寺里的僧人已经在府里摆起法案吹吹打打,法螺的声响,纸钱的青烟,充斥了整个郭府。 待郭刺史把从官家那里带回来的消息一说,府里的妇人们对郭夫人都竖起了大拇指。 死去的金马驹,被埋葬在郭刺史亲手选定的风水宝地。给寺里的布施,以及所有的花费,累计起来,刚好是五百贯。这让整个郭府的人都很惊诧。 过了两三年之后,京师突遭大雨,黄河水倒灌进汴京城,大部分人家都泡在了水里。炭坊巷里的郭府也没逃过这场水灾。 等洪水退出之后,人们清理残局的时候发现,金马驹的墓葬也被这场洪水侵袭了。 更让人惊异的是,在重新安置金马驹的时候,盛着金马驹的盒子无意中失手撞散了,露出了一匹金光闪闪的马。 然而,就在它重见天日的瞬间,光芒骤敛,这匹金马眨眼间又变成了一尊色泽暗沉的铜马。 更令人惋惜的是,由于小金马先前受伤导致其后蹄折断,此刻已然脱落了下来。 消息传到郭刺史耳里以后。郭刺史赶紧让人把金马驹收了回来,小心翼翼地收藏在了自己家中。 时光继续流转,郭刺史的玄孙郭绘举家搬迁至新郑定居。此后,偶尔会有人声称在郭绘家中还目睹过这尊金马驹。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郭家渐渐走向衰落,昔日的辉煌不再,而关于那尊金马驹究竟流落何方,也就无人能够知晓了。 或许,它已深埋于地下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亦或者,它正静静地躺在某户人家的仓库之中,等待着有缘人的再次发现…… 但是,只有一只猫大小的黄色小马,死后先是变成一只金色的小马驹,然后又变成一只铜马,而且,所有的纤毫都惟妙惟肖,就让人疑惑了。 第12章 书生失马遇仙缘 余杭县的南边,有个叫上湖村的村子。村子中有口池塘,则宛如一面晶莹剔透的镜子,倒映着周围的青山绿水和蓝天白云。 因为靠着官路,池塘的水又干净,还冬暖夏凉。平日里,村里人洗衣服什么的都是在这口池塘里。过路的行人,在村里歇脚的时候,也大多选择这里。 某次,县城里有个书生邀约了几个同伴去看戏。路过上湖村走到岑村时,有些饿了,便在岑村寻了户人家,弄了些吃食。 因为见他们是读书人,岑村的这户人家还特意弄了些自家酿造的黄酒上来。几个人举杯以后,不知不觉间竟然多喝上了几杯。 等到吃完饭,再看看日头。如果继续往演戏那地方去的话,赶是赶得上,但要是回程,恐怕就只有点着灯打火把走夜路了。 几个人盘算了一下,反正是兴起而来兴尽而归吧。辞别热情好客的岑村人之后,就骑着马往回走。 当时天气又热,大太阳的,晒着晒着酒劲就开始上来了。等走到上湖村,远远地看见那口池塘时,书生双腿一夹,骑着马奔到了池塘边。 马才刹住脚,书生就急匆匆地从马背上跳了下来。把鞋子顺手一脱,赤着脚飞奔进了水里。 跟上来的书僮,赶紧把马拴在了池塘边的石头上。瞧着书生下了水,书僮也脱下了鞋,走进水里,消消暑。 至于那几位同伴,同样也是热的不行。不过,他们倒没有书生那么心急。缓缓走到池塘边后,文绉绉的脱了鞋,下水纳凉。 还不时用脚翘起几个水花,“沧浪之水清兮……” 一时间,在这池塘边,胜似办了一场文会。不过,因为喝得有些高了,站在水里,吟了几句诗词以后,书生靠着池塘边的一块大石头沉沉睡了过去。 就在书生进入梦乡没多久之后,拴着马匹的那块石头不知为何开始微微松动起来。 原本安静地站着的马,扬起头颅,发现身上的束缚不见了。于是,就抬起蹄子悠然地朝着远处走去,似乎是要寻觅些食物来填饱肚子。 蹲坐在岸边打着瞌睡的书僮被马蹄声惊醒后,睡眼惺忪地瞧见马已经渐行渐远。心中一惊,连忙站起身来,迈开脚步奋力追赶上去。 然而,无奈他年纪尚小,脚力有限,与那疾驰而去的骏马相比,实在是相形见绌。眼看着马儿越跑越远,书僮心急如焚,一边拼命追赶,一边不时回过头来呼喊其他人一同帮忙拦截。 这个时候太阳正顶头,书生睡得死死的。想着这是在村子里,不会有什么大碍,见到书僮一脸焦急、手忙脚乱的模样,几个同伴也就起了身帮着去追马。 这一追,一直追到太阳慢慢往西边走,马没追回来,追马的人也没回来。 等到书生悠悠转醒过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揉了揉朦胧的双眼,向四周环顾一圈后,惊讶地发现周围竟然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咦,人都到哪里去了呢?” 正当书生陷入沉思之际。没过多久,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传来,只见一名女子身姿婀娜地徐徐走来。她看上去约莫十六七岁年纪,面容姣好,透着一股清新脱俗之气。 走到近前,女子对着书生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轻声说道:“见过相公,此时天色已然渐晚,此地素来不甚干净,不知相公可有应对之策?” 听闻此言,书生不由得面露惊愕之色。要知道这里可是村子之中,尽管池塘边住户稀少,但为何会传出此处不干净的说法呢? 心中疑惑不解的书生连忙开口问道:“敢问姑娘芳名?又是从何处得知这些传闻的呀?” 就在书生与姑娘交谈正酣之时,不多时,又有一道身影渐行渐近。 那是一个年约十二三岁的少年,他的衣着搭配得体而讲究,举手投足之间更是流露出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 只见这少年稳稳当当地端坐在一辆崭新的马车之上,车后的随从多达二十余人,个个精神抖擞、训练有素。 待行至近处,少年并未下车,只是一脸倨傲地朝着书生高声喊道:“快快上车!我家大人欲要召见于你。”其语气之生硬,仿佛不容书生有丝毫拒绝之意。 虽然不清楚那位少年口中所提及的“大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但仅仅只是瞧着眼前这位少年的言谈举止、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的不凡气质,还有紧紧跟随于其身后那些训练有素的仆从们,便能大致猜测出这少年想必出身于官宦世家。 而自己呢?不过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穷酸书生罢了,又何必去招惹这些权贵子弟给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呢? 更何况,就连身旁那位姑娘此刻也正在好言相劝让自己顺势而上。 再者说来,如今正值朗朗乾坤、青天白日之下,料想应该不会发生什么意外状况吧。这般想着,书生踏上了少年人的车驾。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就在书生上车后没过多久,原本明亮晴朗的天空竟开始逐渐变得昏暗起来。 先前一直紧随在车驾后方的众多仆从们,迅速地分成两支队伍将少年人的座驾围在了中间,前后都打起了火把照路。 借助着火把散发出的昏黄光芒,书生隐约能够看到远处稀稀疏疏地点缀着几户人家,宛如夜空中闪烁不定的繁星一般。 就这样继续前行了一段路程之后,一座巍峨壮观的城池赫然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马车不紧不慢、摇摇晃晃地驶入城中,没过多久时间,便稳稳当当地停在了一处气势恢宏的高门大宅门前。 待得下了车后,书生好奇地环顾四周仔细打量起这座宅邸来。只见此宅占地面积颇为广阔,建筑风格雄伟壮丽,给人一种庄严肃穆之感。 但奇怪的是,如此规模宏大的宅院大门上方居然并未悬挂任何匾额用以标识府第之名。正当书生心中暗自纳闷之际,耳畔传来了少年人的连声催促。 无奈之下,书生只得暂时收起满心疑惑,紧跟着少年一同迈步走进了这座神秘的大宅子内。 这座宅子里一片灯火通明,将整个院落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借着明亮的灯光,书生好奇地向院子里的大厅望去,只见一张巨大的信幡高高悬挂在那里,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河伯”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看到这一幕,书生心头猛地一震。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书生在大厅里稍坐片刻后,便见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迈着稳健的步伐走了进来。 此人面如冠玉、颜容如画,举手投足间散发出一种非凡的气度。而跟在他身后的众多侍卫,则个个身形挺拔、威风凛凛。 那中年人来到大厅中央,先是微笑着与书生寒暄了几句,然后便吩咐跟随而来的侍卫们赶紧去准备一场丰盛的酒宴,并声称要与书生好好地小酌几杯。 不多时,美酒佳肴纷纷上桌,两人相对而坐,一边品尝着美味的酒菜,一边愉快地交谈起来。 随着几杯美酒下肚,原本还有些拘谨的书生渐渐放松下来。 就在这时,那位面容如画的中年人突然放下酒杯,“实不相瞒,我膝下育有一女,此女不仅容貌出众,更是冰雪聪明。今日见公子仪表堂堂、才华横溢,心中甚是欢喜,故有意将小女许配于你,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听到这番话,再想起自己一觉醒来之后经历的事情,书生很怀疑和自己喝酒这人就是老百姓口中的河伯。 心中虽然充满疑虑,但又实在不敢轻易拒绝对方的好意,只得硬着头皮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这门亲事。 见书生应下此事,那位气宇轩昂、风度翩翩的中年人不禁喜上眉梢,脸上洋溢着难以掩饰的喜悦。 “赶快将这件事妥善办好!不得有误!” 那些仆从们纷纷齐声回应,表示事情早已安排妥当。 听到这个消息,中年人的笑容愈发灿烂起来,兴奋地说道:“正所谓‘择日不如撞日’啊!既然一切都已准备就绪,那就无需再等待其他良辰吉日了。” 话音刚落,一群仆从便开始忙碌起来。他们鱼贯而入,有的手捧着色彩斑斓的丝布单衣,有的小心翼翼地拿着轻薄如蝉翼的纱袷;还有人恭敬地呈上来精致华美的绢裙以及柔软舒适的纱衫。 此外,更有仆从为书生送上了崭新的裈、做工精细的履以及轻巧便捷的屐。这些衣物不仅质地优良,而且每一件的尺码都与书生的身材完美契合,仿佛是专门为他量身定制一般。 紧接着,又是一阵脚步声传来。这次出现的是十位精神抖擞的小吏,以及数十个训练有素的仆从。他们整齐划一地站在书生面前,向其行礼示意。 中年人微笑着对书生说道:“这些都是我特意为你挑选的得力之人,希望能助你一臂之力。”书生连忙道谢。 不多时,一个身姿婀娜、面容姣好的女子缓缓走了出来。她看上去约莫十八九岁的年纪,肌肤如雪,眉眼如画,朱唇皓齿,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落在双肩上。 当她看到书生时,羞涩地低下了头,但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却时不时地偷瞄一下眼前这位俊朗的男子。 书生见到如此美丽动人的姑娘,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欢喜之意。两人四目相对的瞬间,仿佛时间都为之停滞。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而浪漫的氛围。 中年人干咳一声,这才把书生给惊醒过来。原来,这姑娘,正是中年人的女儿。 当晚,明月高悬夜,在一片欢声笑语和祝福声中,书生与姑娘举行了盛大的婚礼,洞房之里红烛摇曳,不宜描述的情景自然不用多说。 …… 三天后,中年人家里又举办了盛大的酒宴,很多书生听说过或者未听说过的客人都来了。让书生对自己的这门亲事更加敬畏。 第四天,书生携妻子去拜会丈人。哪知道丈人见到书生之后,还不等书生行礼,就径直对书生说,“礼既有限,当发遣去。” 听到丈人的话,书生如遭雷击一般不知所措。好不容易和妻子回到丈人给自己安排的小院,看着妻子给自己收拾行李,书生却像个木桩子似的。 看着丈夫呆呆的样子,妻子也是泪如泉涌。把收拾好的衣服拿到书生面前,又从自己的梳妆柜里拿出一枚金瓯和一枚麝香囊放进包袱里,系好包袱,跟着书生往外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妻子回头望了望,见四下无人,又悄悄地从怀里摸出一叠银票和三卷书塞进书生的袖子里。 “相公,好生拿着,这可以施功布德。”然后狠心地将书生推出了门。 被新婚的妻子推出门,书生心里是又怒又惊。看着紧闭的门,书生用力拍门,叫妻子开门,但里面却毫无动静。 好半天之后,里面才传出来一句,“相公,安心回家,十年后,我会亲自来接你。” 听着门里面妻子的声音,书生莫奈何的摇了摇头,转身准备离去,却不想脚下一滑,竟“啊”地一声不由自主地跌倒下去。 但是,随着书生嘴里“啊”的声音,书生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是从石头上翻身掉在了水里。 再往往头顶,太阳还挂着天上,大约是申时光景,但四下里就自己一人。自己的书僮、马匹,和那几个朋友都不见了踪影。 书生赶紧从水里站了起来,摸了摸袖子,里面硬邦邦的。等书生把袖子里的东西拿出来一看,竟还真是一叠银票三卷书。 数了数,那银票一共有十万贯。而三卷书,分别说一卷脉经、一卷汤方、一卷丸方。 等书生回到家,坐在书房里看着从自己袖子里摸出来的银票和书卷。书生长长的叹了口气,再度拧了拧自己的脸,这是做梦呢?还是活生生的现实? “可以施功布德。”“十年当相迎。” 书生终于定下神来,管他是梦还是现实。这银票是真的,这三卷书也是真的。 于是,在后来的日子里,书生的心思全部在了三卷书里。也绝了功名的想法。 书生的变化,看在家里人的眼里,家里人很是着急。探又探不出个究竟,想着给他寻门亲事吧,多说了几句之后,书生竟辞别了双亲,跑到山上的道观修道去了。 不过,借着那三卷神奇的经书,书生四处行医,无论是疑难杂症还是普通病症,只要经过他的诊治,往往都能药到病除,令人啧啧称奇。 后来,书生的母亲老了,兄长又先于母亲去世,家里没有一男半女继承香火。书生这才从道观下了山,娶了门亲事,繁衍香火。 十年后的一天,书生正在医馆问诊。突然一阵香风拂过,他抬头一看,竟是当年的妻子。她容颜未改,仍是那般美丽动人。 “相公,我来赴约了。”她轻声说道。 书生心中五味杂陈,这些年他虽已娶妻生子,但始终未曾忘记她。 “娘子,这许多年……”书生欲言又止。 妻子微笑着打断他:“相公,不必多言。我知你这些年所行之事,甚好。”原来她一直在暗中关注书生。 妻子接着说:“相公曾得的三卷书乃是河伯一族的宝物,如今你已用其造福众人,功德圆满。我此次前来,便是带你回河中界。” 书生面露犹豫之色,他看向周围的病人和家人。 妻子看出他的顾虑,又道:“相公放心,只需片刻,尘世与河中界时间不同。” 书生最终点头,随妻子而去…… 第13章 尚欠郎君四十五 天宝年间,韦有柔几经波折,终于在玄宗皇帝那里点了个卯,事后不久,就得以出任建安县县令。 对韦有柔来说,自己家里的底子本来就不薄,这次又是好不容易才得到玄宗皇帝的点头。心里的小目标自然就是撸起袖子加油干,弄出点实实在在的东西,免得别人老是说自己是靠着家里的萌荫。 这个想法滋生以后,去建安县的路上,韦有柔打头的队伍自然是浩浩荡荡,有过来一直服侍韦县令的仆役,也有早就寓居在韦家的门客,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给韦县令牵马的那个后生,是韦家的家生子,虽说才二十出头,但自小就在韦家长大,不光是人很机灵,有颜色,还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更关键的是,这个家生子对韦家是忠心耿耿。提起这个家生子,韦家人没有不竖起大拇指的。此番去建安,韦有柔自然也就将他带上了。 然而,让人意外的是,等韦有柔在建安才安顿下来没几天,稍微理顺了下工作思路。这个平日里看起来身强力壮的家生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水土不服,还是其他什么原因,竟毫无征兆的染上了场重病。 建安城里的坐馆的医生,或者是乡下摇铃的郎中,都让韦县令着人叫到了县衙。药石是开了不少,但并没有什么卵用。没过上几天,这个家生子还是医治无效死去了。弄得韦县令心里也像是堵上了一坨大疙瘩。 当时,跟着韦县令一起去建安的,还有一位神秘的“供奉”。这位“供奉”不光是精通符咒,还擅长跳大神。按韦家人自己的说法,这位“供奉”具有走阴阳的本事,韦家人也老早就把他当成大神看待。 而且,这位“供奉”还素得韦县令的敬重。平日里遇上什么神神道道的事情,韦有柔都会第一时间把他请过来,帮着分析分析,看到底如何是好。 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这位“供奉”也不含糊,在听完韦有柔的讲述之后,会很快地给韦有柔提出上中下三策,以供韦家选择。 不光如此,很多东西,从这位“供奉”的嘴里说出来,让韦有柔听着感觉特别的顺耳。因此,整个韦家,对这位“供奉”都是尊敬有加。 某种程度上说,这位善于符咒和跳大神的“供奉”,除去门客的身份外,又可以算是韦县令的心腹,还兼带了亦师亦友的关系。 牵马的家生子在建安病死以后,跟着韦县令来建安的仆从们寻了个地方将他安葬了。然后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韦有柔的县令工作中,盼望着自己的主人能够尽快的得到升迁,自己这些人也能水涨船高。 就在那家生子安葬三四个月后,某天晚上,这位“供奉”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那家生子满脸哀愁的走到“供奉”的眼前,悲声地说,“上人啊,我的命实在是不好,到这里没几天就丢了性命。更不幸的是,我还欠着郎君四十五千钱。” “镜业司把我的过往种种梳理了一遍,最终判定我要转生三世沦为畜生,来偿还欠下郎君的这笔债。” 说到这里的时候,那家生子已经是泣不成声。“好在镜业司判罚的时候,判官大人来镜业司巡察,我的苦苦哀求感动了判官大人。” “他调理了我的案卷后,网开一面,准许我投生为马,用这一世把所有的债务清偿完毕。” “不仅如此,我所投生而成的马,其模样也会与寻常所见的马匹有所差异。这件事,就在今日已经彻底敲定下来啦。” 最后,那家生子满怀期望地看着“供奉”,诚恳地请求道:“郎君向来福泽深厚,请上人务必将此事转达给郎君知晓。也请上人告诉家里的人,多多关照我。” 说完这些话后,那家生子的身影便渐渐消失了。 “供奉”随即也醒来了。回想着刚才自己做的这个梦,心里只觉好生怪异。可仔细回想,那家生子对自己说的话是句句真切、条理清晰。自己是会符咒和跳大神,但也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事。 越是回想,“供奉”越是睡不着了,眼睁睁的辗转反侧难以再度入睡。 好不容易等到天明,“供奉”便从床上爬了起来,匆匆地寻到了韦有柔,把这个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大清早的就被家里的“供奉”给堵住了,而且还听他说了这么一段故事,韦有柔的好奇心也一下子被勾了起来。 家生子托梦给“供奉”说欠下了自己四十五千钱,为了还清这笔债,他会投胎变成马?可自己的坐骑,也是从老家带来的,而且还是一匹公马。这怎会与那家生子产生瓜葛呢? 再说了,平常听到的故事里,不都是欠债的人托梦给债主吗?家生子为啥托梦给“供奉”呢?难道是那家生子说的“郎君福泽深厚”,他近不了我的身? 但往日里“供奉”和自己说的事,大半又在后来一一兑现了。因此,对这事,韦有柔就“”姑妄听之姑妄信之。向“供奉”表示自己记下了这事。 见韦有柔说记下了此事,“供奉”也就再无多言。毕竟建安的事,对韦县令来说,才是更重要的,能不能再到当今圣上那里露个脸,大家的劲儿都得往韦县令的政务上使。 随着时间的推移,家生子这件事逐渐被韦有柔抛诸脑后。 后来,某天,韦有柔按照惯例外出采风。他从老家带来的那匹公马在行走于崎岖蜿蜒的山路上时,一个不小心,突然失了前蹄。 万幸的是,事发的时候韦县令并没有骑在马上,而是随着衙役们一起步行,侥幸躲过了这场惊吓。 但马失了前蹄,返程的路上肯定是指望不上它了。回程的路又有那么远,瞧着韦县令的身子骨,跟着的衙役们心里着急,就从附近的村子里弄了一匹马过来,作为权宜之计。 从村子里弄到的这匹马是匹母马。马被牵到韦县令面前的时候,母马的原主人也跟了过来。见了韦县令以后,那马的原主人满脸堆笑,嘴里还不停地说着一堆奉承讨好的话语。 什么“韦县令您真是爱民如子啊”、“能在您的治理之下生活,我们百姓可真是太幸运啦”之类的。总之,尽是些对韦县令歌功颂德的言辞。 俗话说,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面对马主殷切的巴结和夸赞,虽然这马是匹母马,韦县令还是笑嘻嘻地把马收下了。 一来嘛,若是仅依靠自己的两条腿返程,那真不知要走到猴年马月才能到家;二来呢,自己手下的这帮人办事如此用心,倘若过于坚决地拒绝他们的好意,恐怕日后在工作中也不好指挥调度众人了。 待回到城中以后,韦县令便吩咐仆从将这匹从乡下来的母马安置在了自家的马厩之中。平日里,他偶尔也会骑一骑这匹马,以此向底下的人表明,自己对于他们这番心意可是心知肚明的哟。 时间慢慢过去,转眼间那家生子离世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那匹从乡下弄来的母马突然有了身孕。 瓜熟蒂落的时候,母马顺利产下了一匹小马驹,只是,这小马驹的样子,让韦家人都很惊讶。 小马驹通体雪白,宛如冬日里的初雪一般纯净无瑕,然而最为引人注目的却是其脑袋上那对硕大无比的黑眼圈,犹如两团墨汁泼洒在了白净的画布之上。 更让人感到诧异不已的是,小白马的面相,如果不经意的看到的话,竟会恍惚觉得它与去年故去的那个家生子有着几分相似之处。 这个惊人的发现很快便传遍了整个韦府,众人皆对此议论纷纷、惊叹连连。 当这个消息传到韦有柔耳中时,他同样被深深地震惊到了。怀着满心的好奇,他迫不及待地赶到了马厩。 一进入马厩,韦有柔的目光就立刻被那匹小白马所吸引住了。他围绕着小白马慢慢地踱步转圈,仔细端详着它的每一处细节,口中更是不停地发出啧啧称奇之声。 这时,韦县令也回想起了去年那位擅长符咒之术和跳大神的门客曾跟自己提过的事。如今眼前这匹小白马的面相,似乎正印证了那些话语中的某些端倪。 想到此处,韦县令当即下令家中的仆从们务必精心照料好这匹小白马,不得有丝毫怠慢。 说来实在奇怪得紧,这匹小白马自打降生之后,其成长速度之快简直令人瞠目结舌、匪夷所思!短短不过两年时光,竟然已经长成了一匹威风凛凛的高头大马。 且看它昂首挺胸,气势磅礴,比起韦县令当初千里迢迢从老家带过来的那匹雄壮威武的公马来,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至于生下这匹小白马的母马,和小白马站在一起,个头也是小巫见大巫,如果韦家人不是亲眼见到是母马生下了小白马,也会怀疑它们的母子关系。 而且,这小白马不光是神俊飘逸,脾气也很温顺。每当韦有柔骑上它的时候,路人无不投来羡慕的眼光,都说一人一马犹如画卷中人。 一下子,就把建安城里的马给比了下去。不熟识的人,碰到韦县令或者是看到韦县令骑马离去的背影后,都会悄悄地说韦有柔肯定是花了百余千钱才弄得这匹好马。 这可真是令韦县令感到无比郁闷!按照自家门客的说法,再瞧瞧那小白马的面相,韦县令很是怀疑这匹白马就是那个死去的家生子转世投胎的。 然而,门客也曾透露过一个关键信息——这家生子仅仅亏欠自己四十五千钱罢了。 可是如今呢,这匹马经他人评估后的价格竟然高达上百之数!难道到头来,反倒变成自己还要倒欠那家生子几十千钱不成? 冒出这样的念头以后,韦县令每次看到那匹白马时,便怎么瞧都觉得不顺眼了。 更糟糕的是,他甚至把自己内心深处的这番想法告诉给了门客,可惜他们俩谁也无法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就这样,在大多数情况下,这匹可怜的小白马只能被孤零零地关在马厩之中。除非万不得已,否则韦县令压根儿就不愿牵着它出去溜达散步。 时光匆匆流逝,转眼过去了好几年。朝廷突然下令任命裴宽出任采访使之职,同时还将韦有柔提拔为判官一职,以便两人能够携手合作、共同处理事务。 韦有柔收拾好家当,带着仆从赶去与裴宽汇合,这匹白马也自然带上了。 待到二人初次碰面,裴宽目光一扫,瞬间便被韦有柔身旁所带的那匹白马吸引住了全部注意力。 顿时,裴宽双眼放光,忍不住开口赞叹道:“哎呀呀,老弟啊!你这匹马真是神骏非凡呐!不知可否割爱转让于我呢?” 听到裴宽问自己是否愿意把马转让给他,韦有柔不由地一怔。大佬,你是在玩我吧?您可是连当今圣上都曾亲自提笔写下‘德比岱云布,心似晋水清’这般赞誉之词加以褒奖的人物啊! 如今咱们刚刚照面,虽说我韦某人确实没有您那般出众的才华和威望,但你也用不着这么试探我吧? 见韦有柔迟疑,裴宽接着说,“老弟莫要有所顾忌嘛!实不相瞒,我对这匹马着实喜爱得紧呐!只要你肯出让,价钱方面但凭你开就是啦!” 眼瞅着裴宽确实是真心实意想分自己的马。韦有柔想了一会儿之后,恭恭敬敬地的回应道,“大人,实不相瞒,这马呢,也是家里的母马生的。大人诚心想要,下官就斗胆了,三十千钱,给个成本就行了。” 但心里面,韦有柔的思忖并不是这样。要真按着市场价把马转出去,保不准自己会被拿捏。 虽然心里明白韦有柔所报出的价格多少带着些讨好奉承之意,但裴宽仍然难掩内心的喜悦之情。要知道,像这样一匹良驹,没有几百上千铜钱根本无法入手。 于是,就按韦有柔说的价格,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转眼间,这匹原本属于韦家的白马便易主改姓裴了。 事情敲定之后,回到府里,以前的韦县令现在的韦判官就叫来了那位“供奉”。 “今天,我把那匹马,三十千钱转给了裴大人。” “要是你说的那事是真的话,那奴才还欠我整整十五千钱。所以啊……” 听到韦有柔的话,那位“供奉”笑了笑,“郎君,不出十日,裴大人绝对会再补你十五千钱。” “咦……” “郎君,你不信的话,咱们可以打个赌,就是十日之内的事。” 见“供奉”说的如此确凿,韦有柔当即和“供奉”约下了,赌注也很文雅,就是韦有柔珍藏的一坛美酒。 过了几天之后,裴宽还真骑着马来到了韦有柔的府上。等韦判官把裴宽迎进书房,宾主落座,稍作寒暄过后,裴宽就开门见山了。 “老弟呀,你让给我的那匹马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好马。只是前些日子你给出的那个价格嘛,实在有些不太妥当,有点侮辱人啊!” “老夫虽然不是很清楚,但旁人都说,这马在市面上起码都得百余千钱。” “这样吧,我再给你添十五千钱才合适。不然的话,骑着这马,我心里也不舒服。” 听到裴宽这么说,韦有柔也就收下了裴宽给过的十五千钱。加上裴宽上次给的三十千钱,正好四十五千钱。 送走裴宽后,韦有柔又唤来了那位门客。把整件事情前前后后一说,两人都是唏嘘不已。 后来,这事儿就慢慢传了出去。 但这事儿到底是不是真的,就很难说了。因为从韦有柔手里花四十五千钱买下马的裴宽,也不是一般人。 裴宽出身闻喜裴氏,担任过河南尹、太原尹,范阳节度使兼河北采访使,加御史大夫;后来还官拜礼部尚书,玄宗皇帝赐过紫金袋,死后被追赠太子少傅。 当然,韦有柔的出身也不低,把这个两个都有根脚的人物凑在一起,讲出这么一个故事,或许是为了轮回有秩的需要吧。 第14章 高蔚辰因梦擒凶 宣和年间,一名测字术士突然出现在汴京城。与汴京城里那些摆摊的算命先生相比,这位举着大大的“测”字招牌的术士张扬多了,穿行在坊市里还大声宣扬没测准的话,自己可以倒赔客户的钱。 汴京城的人虽然见多识广,但像这种吆喝着测字算命的人,还是第一次见到。于是,在术士走过的街巷,总会被人给拦下了,请他测上一把。 蹊跷的是,不管是平民百姓,或者是达官贵人,心里有所求的,都会被这测字术士说的个八九不离十。 慢慢的,这位测字术士的名声就传遍了汴京城。皇宫大内,也不例外。 某天,赵佶下朝之后踱步后宫,老远就听见嫔妃们在说这个测字术士的事情,听了半晌之后,赵佶也生出了几分好奇。 于是,就提笔写了一个“朝”字,然后让随身的宦官出宫,把这个字拿到测字术士那里测算一番。 等宦官出宫之后寻到那测字术士,把写着“朝”字纸递给他。测字术士打开纸一看,再看看递过来的人,脸色立马露出了一丝惊讶。 “这字,可不是阁下写的。也不是你问的。” 不等宦官答话,测字术士又接着说,“您看这‘朝’字,可是‘十日十月’。‘十日十月’是官家的生辰,想来这‘字’是官家所写。” “阁下也不要开口了,不可说,不可说。”然后,就把写有“朝”字的纸又递回给了宦官。 那宦官当时就愣住了。这啥意思呢?但不管他怎么问,测字术士就是闭口不言。 没奈何,那宦官只好匆匆一路小跑返回宫中。听到自己贴身宦官的禀告,赵佶也是大奇,着人传话给那测字术士。 第二天,测字术士奉诏进宫。一番奏对之后,赵佶是龙颜大悦,当场就册封这测字术士为“补承信郎”,还赏赐了不少的金银财宝和绫罗绸缎。 不过,这位得到“补承信郎”的测字术士后来如何,就没人提起了。 关于赵佶的段子,素来很多。明眼的人,会说这事儿肯定是宦官和术士勾结起来哄哄赵佶,只能当个乐子来看。 但是,和赵佶测字类似的事,在国人的历史上却不少。流传后世的公案小说里,这类似的事,是比比皆是。 乾隆年间,延津县灵高蔚辰,就借着自己做过的一个梦破了一起命案。 那天中午,忙碌了整整一个上午的高蔚辰回到书房。外面,灿烂的阳光穿过雕花的窗棂,如同金线一般洒落在书房里,将整个书房映照得格外明亮温暖。 坐在书桌前的高县令,盯着桌上的书卷,看着看着,没一会儿功夫,就慢慢的睡着了,然后,就做了一个离奇的梦。 梦里,高县令背着弓箭来到了一处广袤无垠的草原上。四周翠绿欲滴的草地,像一层厚厚的绿色绒毯,一直延伸到天际远处,与湛蓝的天空相接。 微风轻抚,草叶也随着摇晃,四下里很静,偶尔有些野物的声响。高县令慢慢的往前走,打量着这处草原究竟是什么地方。 刚刚走到几步,在高县令的面前,突然冒出来一匹高大威猛的马,举着两只前蹄朝着他径直奔来。 而且,这马一边跑来的时候,一边还发出着类似人的吼声。说不出的怪异。 高县令猛地吃这一吓,下意识的抽出背上的弓箭,对着那奔过来的马就是一箭,准确无误的射中了马的心口。 遭受重创的马立刻发出了一阵痛苦至极的嘶鸣声。随着那马的悲鸣,一股猩红的鲜血从马的嘴里迸了出来,溅洒在空中,形成了一片血雾。 不过,尽管中了箭,那匹马却没有停下疾驰的脚步,带着箭猛地一转头,朝远处飞奔而去。 随着马带箭逃走,高县令也猛地一下醒了过来。书房里阳光依旧,没有任何的变化。 正当高县令摸摸头上的汗珠,慢慢平复的时候,书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老爷,老爷,不好了,不好了。” 然后,随着“砰”的一声,书房的门被人用力推开了。一名衙役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 “老爷,昨晚上,卢家村出大事了。有个姓罗的村妇让人给杀了,下身还插了根老大的棍子,她家里的两个小孩也遭了毒手……” 听到这里,高县令贺然起身,“什么,三条性命?!” 衙役禀告的消息如同惊雷一般,在高县令的耳边炸响。至于衙役先前推门抢入书房的无礼之举,现在也根本就不是个事了。 高县令一边往外走,一边细细地和报信的衙役问着情况。没多久,就到了大堂。很快,衙门里的人手都如数到齐。 听到高县令说卢家村报过来的命案,县衙里的上上下下都是骇然。三条性命,据报信的人说,死者家一共就三人,这可是灭门的惨案啊! 大伙儿的心里都像是压上了一块大大的石头,喘不过气来。 没多久,高县令就点齐了人马,匆匆向卢家村赶去。路上,高县令还不停地催促队伍加快速度,恨不得能插上翅膀立刻飞到卢家村。 经过一路狂奔,高县令带着的人马终于顺利到了卢家村。才下的马来,村里的村正就靠上前来和高县令寒暄请安。 可高县令哪顾得上这些,拨开村正的手,“不要讲这些闲话了,先去现场,先去现场!” 才走到死者院子门口,院子里到处都是带血的脚印,大大小小不一。而从死者家里传出来的浓烈血腥味,更如一只凶猛的野兽张牙舞爪的扑来。 高县令忍不住皱起眉头,强压着不适,硬着头皮走进了死者家里。 眼前的场景让高县令背上一阵阵发凉。那个姓罗的村妇赤裸着身子躺在床上,下身插着一个粗硕的木棒。脖子歪在一边,面容扭曲狰狞,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死前经历了极度的恐惧和痛苦。 两个小孩则躺在地上,头颅和身体还有些许的皮肉相连。稍微大点的那个孩子,身上还有些刀伤。 整个案发现场,比先前报信的衙役说的还要惨烈。 打量一番之后,高县令让仵作检查死者的伤口,自己退到了院子里。让村正把最早发现命案现场的报案人叫了过来。 那个报案人也是个村妇,犹在瑟瑟发抖,见到高县令后一下子就跪了下来。“青天大老爷啊,你可要为民妇做主啊……” 好半天之后。高县令才弄清楚姓罗的死者是个寡妇,一人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报案的村妇昨日和死者约好,今天去另外的一个村子做些手工活。 到了约定了时间,死者没有来。于是,她就到家里去寻死者。结果,见死者的院门开着,怎么喊也喊不答应。 等她推门之后,人都快吓疯了。村里的人听到她的惊叫后赶了过来,发现命案之后都是吓得不轻。原本保存的相对完好的案发现场也就这样被破坏了。 按照村里人的说法,死者罗氏,虽然是个带着两个孩子的寡妇,但口碑还是不错,为人又和善。怎么会遭受这么惨呢? 现在,想要从这满地的狼藉里寻出线索,不光是高县令一阵阵头大,下头的人,也是觉得比登天还难。 坐在死者的院子外,高县令看着自己那些心急如焚手脚忙乱却无头绪的手下,心里也是一阵阵焦急。 眼看天色渐渐黑下来,高县令有些不耐烦了,正准备呵斥衙役们时,突然,高县令心里一个咯噔。脑子里忽然想起了自己中午梦见的那匹马。 莫非这马与这桩命案有关?想到此处,高县令立马叫过村正,让他去找来村里的户籍名册。 火把下,高县令一页一页的翻开村正抱过来的户籍名册,遗憾的是,从头翻到尾,都没有一个姓马的人出现。 然而,当高县令将那本名册从头至尾仔细地翻阅了一遍之后,却惊讶地发现其中竟然连一个姓马的人都未曾出现。 他不禁皱起眉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想了片刻之后,高县令又问那村正,“卢家村外面,邻近的村子里可有姓马的人?” 虽不明白高县令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村正还是老老实实的答话了。“回老爷的话,不光是我们卢家村,外面的几个村子里,也没有姓马的人。” 听着高县令和村正的一问一答,在场的人心里都很纳闷。这位县太爷是什么意思呢?这么大桩命案摆在这里,不去好好勘察,问我们老百姓姓什么,莫就能破的了这个案子啊? 不过,心里头有这想法,嘴巴上却不敢说出来。毕竟,坐在自己面前的是县太爷,千万得罪不起。 看着周围的人一脸茫然,高县令也觉得有些索然。莫道理啊,自己怎么会平白无故做这么一个梦呢? 看着县太爷坐着发呆,边上的人也是不敢言语。好半天之后,还是村正开了口,“老爷,天都黑这么久了,要不,先移移驾,用点吃食。” 听到村正的话,高县令下意识的点了点头,顺手把那户籍名册往村正那里一递。 正待村正准备接过去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起了一阵风,一下子把那户籍名册吹开了好几页。 也就在这不经意间,高县令瞥见了一个名字——许忠。 刹那间,高县令像是发现了稀世珍宝一般,又把那户籍名册拿了回来,用手压着写有“许忠”的那一页。 许忠许忠。马属午,又能发出人的声音,不就是个“许”字吗?自己一箭正中马的心口,不就是个“忠”字吗? 想到这里,高县令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你们村里的这个许忠,现在何处,速速带来!” 很快,卢家村里那个叫许忠的男子就被带到了高县令面前。火把下,这个叫许忠的男子脸色苍白,身体微微颤抖,眼神也飘忽不定。 更奇怪的是,他还不自觉的把自己的左手往身后藏,显得极为惶恐不安。 见到许忠这副样子,高县令心中不禁生起一丝疑虑。他缓缓走到许忠身旁,围着他慢悠悠地转了整整一圈,随后又重新站定在了许忠面前。 “兀那许忠,犯下滔天大罪,还不快快从实招来。莫要等到本官大刑伺候,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成?” 或许是因为心里有鬼吧。随着高县令的大声呵斥,那许忠一下子就给吓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老爷,饶命啊,老爷,饶命啊……” 看着许忠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还哭着求高县令饶命,在场的人都惊呆了,莫不成这许忠,还真是这场灭门惨案的凶手? 很快,许忠的话打消了在场的人心里的疑虑。 “小的昨晚路过卢罗氏家,突然心生邪念,翻墙到了她家。屋里,她家两个孩子已经睡下,卢罗氏正在灯下忙活。” “小的一念之差,撞了进去,搂住卢罗氏想要求欢。哪知道这卢罗氏性子刚烈,拼死不从,还狠狠地咬了小的一口,把小的手指头都差点咬掉。” “当时小的气急败坏,一怒之下,竟失手杀了她!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酿成大错……” “她家的两个孩子那时也被惊醒了。小的担心他们会报官,所以也就把两个孩子一并杀了。” “只是大人,你怎么知道这事是我干的呢?” 许忠的招供让周围的人阵阵怒骂,“真是个丧心病狂的畜生,打死他,打死他……” 好在有衙役阻拦,不然,就凭着这许忠的供词,恐怕就会被义愤填膺的众人活活打死。 看着众怒的人群被拦下,高县令面色也是阴沉如水,冷冷地盯着瘫在地上的许忠,“人在做,天在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事到如今,你还敢问本官,是怎么晓得是你做下这泼天大案!” 说着,高县令又让衙役把许忠一直往身后藏的手拽出来。那只手上缠着厚厚的布带,但仍有鲜血不断渗出来,染红了大片布条。 很快,衙役们就给许忠戴上了枷锁,准备押回县衙大牢。 灭门惨案瞬间告破,在场的人都很是惊奇。也同样怀揣着那许忠的疑惑,老爷你是怎么知道这起命案是许忠做的呢? 不过,对他们的好奇,高县令是笑而不答。等到许忠秋后问斩,整个延津县都把这起案件中的高县令传得神之又神过后,慢慢的才有人高县令因梦擒凶的事。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既然许忠已经主动招供,命案就得以告破。不过,对于许忠问的为什么知道是他犯下的这起命案。 高县令是笑而不答。等到许忠秋后问斩,整个延津县,都把高县令这件案件传得神之又神。 “官装神以唬民,民弄鬼以诈官”,这起因梦擒凶的案子,到底是不是凶案原来的样子,现在,已经无法考证了。 或许是真的,或许不是真的,谁知道呢? 第15章 方知是画通灵矣 在国人的画界里,一直有着一个神奇的传说。据说那些登峰造极的宗师,都具备常人所不及的本事——点睛。 一旦这种技能被他们施展出来,他们笔下的那些东西,就会变成活生生的存在,然后冲破画纸的束缚,破壁而出踏空而去。 这些神奇的故事里,首当其冲的莫过于僧繇大师的点睛之举,有龙凌空,然后也有龙依旧停杵在墙壁上,留给世人瞻仰。 除此之外,则与大唐画师韩干有关。这位醉心于马的大师,盛名于阴阳两界。 从王维资助韩干学画开始,没几年光阴,寓居长安的韩干已经颇有声名。上至皇宫贵族,下到黎民黔首,都知道长安城里有韩干这号人物。 因为他不光是会画马,而且还很爱马,只要有新的马匹进入长安,韩大师都会在很短的时间里寻到马的主人,请求能让他仔细把马观摩一番。 为了了解马的习性,或者是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韩大师在观摩马匹的时候,还会住在马厩里,详细地记下马的一举一动。 然后在画纸上,把自己对马的理解展示的一览无遗。因此,韩大师笔下的骏马图,不管是宣之于众的,还是藏在家里的草图,都成了人们追之若骛的对象。 就连玄宗皇帝,在听闻韩干之后,特的把他召进宫内,封为“供奉”。若非韩干,后人恐怕很难想象玄宗皇帝的“照夜白”到底长得是什么样子。 话说建中初年,在长安城的东市里,有一家兽医医馆,是东市人公认的行家和权威。韩干也是这家医馆的常客。 不过,与别人不同的是,韩干到这家兽医医馆打转,只是为了观察那些被郎中诊治的马匹诊治时的反应。 某天早上,医馆刚开门没多久。一位神色匆忙的客人就牵着一匹马进来了。他信手把缰绳挽在院子里的柱子上,然后就撞入大厅拉住了坐馆的郎中。 “先生,请你务必先帮我看一看。我这匹马不知怎么了,它的前蹄好像出了一点问题。要是您能看好它的话,我愿意拿二十贯作为诊金。” 作为国际大都市的长安城,向来米贵居大不易。这大清早的,就有人跑过来说要是能把他的马看好的话,愿意拿出二十贯作为酬谢。虽然还没有看到他的马到底出了什么毛病,但就光来客这衣着,想来也是不富即贵。 再说了,哪怕是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拿不到这酬金,可结个善缘也是好事啊。于是,坐馆郎中就随着来客出了大厅。 刚迈出门,坐馆郎中的目光就被来客说的那匹马给吸引住了。自己在这一行干了这么久,见过的马莫说千千万万,但千百八十还是有的。但那些马和这位客人牵过来的马比起来,似乎都一文不值了。 那马的毛色亮如锦缎璀璨夺目,仿佛能够反射周围一切事物的影子,骨骼线条更是流畅至极,每一处转折与衔接都是那么自然和谐。 “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这话套用在这匹马身上,也不为过。 看着这匹马站在那里,坐馆郎中哪里按捺得住,撇开来客绕着那马来回走了好几圈。 “郎君,不知您这马是从何处觅得的啊?即便是当今圣上的‘照夜白’,或者那些舞马,没有一匹能比的上啊?” 因为来客在诊堂里说话的声音又大,而且给出的诊金又高。这时候,医馆里其他的郎中也围到了院子里。 一个眉发须白的郎中也跟着坐馆郎中开了口,“老夫行医治马已有二十余个年头啦,可像这般毛色出众且骨相绝佳的宝马,却是生平头一回见到呢!” 不过,不管郎中们怎么说,来客就是不肯说自己的马是从何处弄来的。反而一再强调,“众位先生,如是治好了我的马,我愿意拿出二十贯作为酬金。” 俗话说财帛动人心。虽然来客不肯说自己的马是从哪里来的,但想来肯定也有他不便说出的忌讳。 郎中们也不再纠结了,把目光集中在了马的身上。而且,还根据来客的说法,重点看了看马的前蹄。 然而,经过一番细致的观察之后,众人皆未能瞧出这匹马存在任何明显的病症或缺陷。 想了片刻之后,坐馆郎中开了口:“看不出这马有什么毛病啊,要不,郎君,你牵着这马走几步瞧瞧,好看看它的脚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听到坐馆郎中说让自己把马牵着走上几步才好确定马到底有没有毛病,那人也不多说。解开了缰绳,牵着马就在院子里走开了。 坐馆郎中跟在马的身后,仔细观察着马的姿态。不知不觉的,两人一马竟走出了医馆,走上了街头…… 说来也是凑巧。两人一马从医馆里出来没多久,韩大师也转到了医馆所在的这条街,心里正琢磨着到医馆看看有没有马匹。 就这样,与医馆里出来的两人一马来了个大碰头。 这个大碰头,让韩干一下子就愣住了。咦,这匹马咋看起来这么眼熟呢?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匹马啊……于是,韩大师就伸手拦住了这两人一马。 “郎君,你这匹马是从哪里寻到的啊?真是让人赞叹不已,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咋老是觉得这匹马很眼熟呢?” 对韩大师的问话,牵马求诊的客人还未开口,跟在后面的坐馆郎中倒先说话了。 “见过先生,这位客人说他的马脚有点点小毛病。这匹确实神异,老夫也未见过这样的马,想来先生也很好奇吧?” 然后,坐馆郎中又转过身来向那客人介绍,“这是鼎鼎有名的韩干先生,不光是马画得好,更是爱马之人,平日里也很相熟,也时常到医馆里坐坐。” 至于韩大师往日里住在马厩观察马的事,坐馆郎中也很简略的说了一番。 听到坐馆郎中的解释,牵马求诊的客人对韩干拦下自己倒没有什么介意,反而让韩干仔细打量着自己的马。 围着那匹马转上了一两圈之后,韩大师忍不住走上前靠近了那匹马,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马头和马头后面长长的鬃毛。 对韩大师的举动,那匹马也并未排斥,反而显得和韩大师十分熟识一番,任凭韩干的手在自己的身上滑来滑去。 正在韩大师看的入迷的时候,那匹马突然昂起头猛地打了一个响鼻,同时,马的左前蹄一闪,像是失去了平衡一般,突然一个踉跄。 紧接着,整个马身都不受控制地微微晃动了一下。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着实把正在专心观察马儿的韩干给吓得一跳,他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脸上露出惊愕的神情。 看马的样子,似乎伤到了左前蹄。这时,坐馆的郎中也上得前来,仔细查看马的状态。 一番细细观察以后,就在马的左前蹄上,他们发现了一处异样——那里有一小块肉好像缺失了。只是,先前有长长的毛发盖着,大家都没注意到。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都充满了疑惑:到底是这匹马本来就长成这个样子呢?还是它在不经意间受了伤,导致这个部位的肉无法再正常生长出来? 不过,现在弄清了是怎么回事,那事情就好办了。坐馆郎中朝韩大师行了一礼,让牵马求诊的客人把马牵回医馆,准备再检查一番之后动手治疗。 见到如此好马,韩大师的脚步也就自然而然的跟了上去。来到医馆之后,看着医馆里的郎中让人把马和那只有损伤的左前蹄固定起来,还不时的唤过仆从找这找那。 有心想多问问这匹马,看着马的主人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以及郎中忙碌的情形。韩大师招呼了一声之后,踱步出了医馆,慢慢往回走。 可是,越往回走,韩大师心中的疑惑却越来越深,我一定见过这匹马!这马的骨骼线条实在是太熟悉了,但是就是想不到自己是在哪里见过的这匹马。 想到这,韩大师的步子不禁越走越快。等回到家,他连水都顾不上喝上一口,径自就冲进了书房,从书架上取下自己的画卷,瘫在案桌上翻了起来。 翻过一卷又一卷之后,还是找到与那匹马相似的画卷。站在案桌前,韩大师是百思不得其解。 好一会儿之后,韩大师的目光落在了角落里一束画卷上。那是自己练手的草图,里面也间杂着些自己观察马的心得。 于是,韩大师匆匆的把画卷提出来。没翻过几页,就发现自己一幅旧作中,有一幅骏马画像和自己今天见到的马完全一样。 等韩大师仔细观看自己画作的时候,他突然发现画中的那匹骏马,其左前蹄的位置竟有一处空白之处。 令人震惊的是,这个空缺部分的比例竟然与今日亲眼所见的那匹真实马匹完全一致! 关键是,这幅画还是自己观摩了好几匹马之后的涂鸦之作。难不成,眼前的这匹马是自己画的?想到这里,韩大师心跳陡然加速。 来不及多想,他便匆忙卷起画作,如疾风一般朝着医馆飞奔而去。 不过,待韩大师气喘吁吁地抵达医馆之时,方才发现那匹神秘的马以及牵着它前来就诊的主人早已离开医馆不知去向。 听到韩大师的说法,医馆里的郎中也是很惊奇,赶紧领着韩大师去查看那人送的二十贯诊金。 随着装钱的匣子被缓缓开启,众人皆瞠目结舌——里面哪有什么二十贯咯,堆着的竟然是一堆泥巴! 面对如此匪夷所思的场景,在场所有人都不禁面面相觑,一时间惊得哑口无言。 此后,有关韩大师笔下这匹神奇之马前来求医问药的故事犹如长了翅膀般迅速传播开来。 画可通灵?街头巷尾、茶余饭后,人们对此津津乐道,纷纷猜测其中的缘由。但事实的真相到底如何,就无从考证了。 与这个故事相关,还有一个故事,也与韩大师有关。 说是某次,韩大师正惬意地在家中小憩。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打破了宁静。 等韩大师慵懒地起身去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位身着红色正装的小吏。此人身形矮小,面容清秀,但神情却略显神秘。 韩大师心中不禁生起一丝疑惑,开口问道:“不知阁下是来自哪个衙门的官员啊?今日怎会突然造访寒舍呢?” 那小吏微微一笑,拱手作揖道:“大师莫怪,在下并非人间衙门之人,而是地府的鬼差。久闻大师精于画马,技艺高超,所以特来恳请大师赐予在下一匹骏马。” 话音刚落,那小吏便如同烟雾一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可着实将韩大师吓得不轻,他呆立当场,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毕竟,一个自称鬼使的小吏凭空出现,向自己求马后又离奇消失,这样诡异的事情任谁碰上都会惊恐万分。 然而,神鬼之事向来有之。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后,韩大师决定按照小吏的要求作画。不多时,一匹栩栩如生、奔腾欲跃的骏马便跃然纸上。完成画作后,韩大师点燃香烛,将这幅画恭敬地焚烧掉了。 数日之后,韩大师因事需要外出一趟。行至半路时,忽然有一人从路旁闪出,拦住了他的去路。此人一身黑衣,头戴斗笠,看不清其面容。 只听那人说道:“多谢郎君前些日子赠予我的良驹,让我免受了长途跋涉之苦。明日,将有谢礼奉上。”说完之后,那人也消失不见。 第二天,天刚刚亮,便有人给韩大师送来百锭素绢。对这些素绢,韩大师也坦然收下了。 与那个坐馆的郎中不一样的是,郎中收下的二十贯诊金,变成了泥土;但韩干收下了这些素绢,还当做钱花了出去。 两个故事都与韩大师有关,而且,两幅画作里的马,都成了活物,这世界,是真是假,孰能知道呢? 第16章 丢命半日犹可活 西晋时,有个叫赵固的将军,弄到了一匹马。这马虽说比不上关云长的赤兔那么有名,但它通体火红,奔跑起来犹如一团燃烧的火焰席卷大地,令人望而生畏。 从赵固弄到这匹马之后,一直是对它珍爱有加,能自己做的,从来不假手他人。经常性的,还和赤马一起睡在马厩里。 马站着睡,赵固就躺在马的脚边。有点时候,负责养马的亲兵多劝的几句,还会被赵固远远的赶到一边。 有这些事情打底,赵固和他的赤马在疆场上能做到人马合一,自然就是很寻常不过的事情了。 多年来,凭着这匹赤马,赵将军在沙场上是所向披靡。在赵固麾下效力的兵士,对这匹马也是赞叹有加,只要跟着将军的马,就没有打不跑的敌人。 可以说,只要赵固一骑上马,稍微动弹一下,胯下的赤马就能准确无误地完成好赵固的各种指令,指哪打哪。 自然,这赤马在军中的地位,也就不一般了。行军的时候,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赵固会亲自领着亲兵去给赤马寻新鲜的草料。 从对手或者其他地方弄来的上好豆料,亲兵们都会先尝上一口,确定无碍后,才会放心拿去喂养赤马。 安营扎寨的时候,赤马就拴在了赵固的营帐外边,然后再是亲兵们的营造,一层一层把赵固和赤马保护得严严实实。 当然,这样的方式,既是方便赵固能随时见到赤马的身影,也是可以通过给赤马喂喂食梳梳毛,放松一下行军作战的紧张状态。 等到赵固卸甲转身任起文官,当了太守之后,这个习惯也没有改过来。 如果硬要说赵固的这个习惯有改变的话,那也只是,赵固的营帐变成了木制的房屋,亲兵们的住处也没有在疆场时离的那么近了。 养赤马的马厩则搭在了赵固的卧室之外,条件比赵固当武将时要好多了,起码,赤马的头上,还有个遮风挡雨的棚子。 某天早上,起床以后,赵固像往常一般,凑够亲兵手里接过新鲜的材料和清水,去马厩给赤马喂食。 才给赤马喂上一瓢清水,填上些青草和大豆。然后一边摸着赤马的头一边亲昵的说着些话。 没自言自语几句,赵固一下子就惊呆了。怎么自己的马儿,原本原本健壮有力、线条流畅的马腹竟然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膨胀起来! 而且,在眨眼之间,那原本平坦结实的腹部便变得肿胀不堪,鼓鼓囊囊的好似一个硕大无比的鼓包,看上去异常怪异。 听到太守的喊声,亲兵们也过来了。看着眼前赤马的样子,大伙儿和赵固一样,都愣住了。 还未等惊慌失措的亲兵们把城里的兽医寻来,这赤马就一头栽倒在地上,四蹄抽搐了几下,转眼间就没了声息。 顿时,赵固的脑海一下子就空白了。他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已经毫无生命迹象的赤马,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呢?” 要知道,这匹赤马可是陪伴他走过无数风风雨雨、历经诸多艰难险阻的忠实伙伴啊!如今却这般毫无征兆地倒地身亡,这让赵固如何能够接受得了? 长歌何所向?托体同山阿。伴随着太守府里的一声长啸,不多时,整个太守府的人都知道太守的马儿突然暴毙了。而且,太守还在马厩里对着马儿失声痛哭。 看着赵固竭力嘶地的样子,太守府里的新人满脸疑惑与不解,他们实在想不明白,一匹马的离去怎么会让平日里威严庄重的太守如此失态、这般悲恸? 然而,对于那些跟随赵固多年、曾经一起驰骋沙场并最终留在太守府中的老兵们来说,却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么多年来,这匹赤马陪伴着太守历经无数次生死考验,在沙场上共同冲锋陷阵。对这些老兵而言,赤马早已不仅仅是一匹普通的坐骑那么简单。 更多的时候,他们把赤马视作与自己并肩作战的亲密伙伴,甚至可以说是太守身体的一部分。它就像是太守延长的手臂,能够帮助太守在战斗中挥舞长剑;又如同太守伸展的双腿,带着太守勇往直前。 正是由于赤马与太守之间那种人马合一的默契配合,他们才能一次次在残酷的战争中生还。如今赤马骤然离世,怎能不让太守痛心疾首呢? 但是,现在看着太守悲恸的样子,谁也不敢轻易上前相劝。一个个心里想到的都是“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等忍了半天之后,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壮起胆子缓缓向前挪动脚步,靠近太守后轻声细语地劝导起来。 可谁知,太守只是猛地转过头来,怒目圆睁,口中怒吼一声:“你们都给我滚开!” 见到这番情形,不光是那些跟着赵固退下来的老兵,太守府里的人一个个都是大气也不敢出,只盼着太守能自己缓过劲来。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也就在赵固的赤马死去的这一天。郭璞自洛阳南下,一路经过赵固的地盘,刚好到了郡城。现在,正寻到了太守府,拿出名帖请求拜谒赵固。 守门的小吏看了看郭璞的拜帖,又回首往太守府里望了望。虽不知道自己面前这位先生是谁,但还是拦下了郭璞。 “先生,请留步。今日确实不太凑巧,您来之前没多久,太守的爱马不知为何突然暴毙身亡。眼下,太守正因这事儿大发雷霆呢。因为这事,把那些老兵都撵出来了。估计今天他根本没心思见客。” “要不这样吧,先生,烦请您将姓名以及住址告知于我,然后再多等待些时日。待日后合适的时候,我定会前去向太守禀报此事。倘若届时太守愿意会客,我便立刻前往您所居住之处邀请您前来相见,您看如何?” 听完小吏这番话,郭璞先是微微一怔,脸上露出些许惊讶之色。不过很快,他就恢复了镇定,转而饶有兴致地向守门的小吏询问道:“哦?竟有此等事发生?可否详细说说,这匹马究竟是因何缘故而亡故的呀?” 小吏见状,也不敢怠慢,赶忙将自己所知之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郭璞。待到郭璞弄清楚整件事情后,只见他嘴角微微上扬,流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你且只管放心进去通报,直接告诉他,他那匹马,老夫有本事让他起死回生。” 见看门的小吏有些不信,郭璞又接着开了口。“要是你不信,你和他说,老夫郭景纯。我可以向你保证,他不仅不会责怪于你,反而会亲自出门相迎。” 说完之后,郭璞还悠然地伸手轻抚下巴处的胡须,露出一抹胸有成竹的自信笑容。 看守门的小吏满脸狐疑地看着眼前这个自称为郭景纯的人,心中暗自思忖:这人莫不是骗子吧?怎敢如此大言不惭!然而,郭璞却不以为意。 “你不必担忧老夫会欺骗于你。若你害怕我趁机溜走,大可吩咐那些仆役将我看紧便是。这样一来,即便我有心逃走,也是插翅难逃啊。” “去吧去吧,有你的好处。” 听郭璞说得这般斩钉截铁、信心满满,小吏心中虽仍存几分疑惑,但转念一想:门外这位先生倘若真是太守的旧识,亦或是果真如他说的那么神奇,知会太守一声也好,万一是真的呢? 这年头,自己听说过的稀奇事也多的是,暂且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想到此处,小吏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匆匆叫来几名仆役,嘱咐他们务必看住郭璞,随后便如一阵风般朝府内飞奔而去。 “将军!将军啊!小的有万分紧急之事要向您禀报呐!”还没跨进赵固住的院子,那守门的小吏便扯着嗓子高声呼喊起来。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叫嚷声后,赵固不由得眉头紧紧一蹙。他心中暗自思忖:我不是早已吩咐过,任何人都不得前来打扰我的么? 即便是天塌下来的大事,难道还能比得上我这匹赤马重要不成?一念及此,一股无名之火瞬间自心底升腾而起,赵固只觉得胸口烦闷异常,恼怒之意难以遏制。 只见他顺手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块,回手就朝着小吏所在的方向狠狠地投掷过去。那石块犹如离弦之箭一般,直直飞射而出,险些就正中小吏的身躯。 幸而那看门的小吏反应还算敏捷,一个侧身闪躲,堪堪避过了这块来势汹汹的石头。饶是如此,他仍被吓得浑身一颤,脸色煞白如纸。 “将军!将军呐!外面来了个叫郭景纯的人,他说有法子能够让您马活过来!” 因为没打中小吏,赵固本身就更加恼怒,顺手寻了根棍子想继续教训教训小吏。但听到小吏说外面的来人自称郭景纯,赵固一下子停住了,高举木棍的手也瞬间僵放了下来。 小吏不知道郭景纯是何许人,但赵固哪里会不知道呢?郭景纯乃是当世赫赫有名的奇人精通占卜相术之道,备受世人尊崇。 “去去去,把那些家伙都给我叫过来,列好队伍,去迎接景纯先生。”赵固心中不禁一阵狂喜,原本的恼怒早已抛到九霄云外。 “待会儿,你去管事那里领上一段绸缎,算是老子刚才没打到你的补偿。” 听到太守的话,守门的小吏也是一脸的惊喜。外头那郭先生说的好处,就是这个嘛? 听到小吏的汇报之后,赵固也是满心的欢喜。于是就让手下的兵士列成整整齐齐的队伍去迎接郭璞。 很快,兵士们迅速行动起来,不消片刻便排成了一列列整齐的队伍。而赵固则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出营帐大门,亲自前往迎接这位贵客。 当赵固终于见到郭璞时,他满脸堆笑,快步上前,躬身行礼道:“久闻郭先生大名,今日得以一见,实乃赵某三生有幸啊!” 郭璞微笑着还礼,两人相互客套了一番后,赵固便将郭璞请入自己的书房中。 待宾主落座,彼此寒暄不过寥寥数语,赵固便按捺不住内心的急切,开口问道:“先生,方才听下人禀报,说您有法子能救活我的爱马?此事当真?” 只见郭璞神色自若,微微颔首答道:“区区小事而已,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听到郭璞肯定的答复,赵固是欢喜的不得了。“可要在下怎么做呢?” “这事很简单,你派上二三十个健壮齐心的兵士,拿着竹竿,从这里往东边走三十里,那个地方会有一片邱陵林树,样子长得像社庙。” “如是真看到了,就让他们用竹竿拍打。然后就会捉到一个东西。逮住以后,马上把那东西带回来。只要这东西带回来了,你的爱马就会活过来。” 说完之后,郭璞还摆出了一番你爱信不信的架势。 对郭璞的话,赵固哪里会怀疑呢?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赵固亲点了五十名亲兵心腹,让他们按照郭璞的话出营往东而去。自己则把郭璞留在大营里继续喝茶聊天。 那五十名兵士向东走了三十里路以后,还真看见了郭璞说的长得像社庙的林子。当即不敢大意,五十人把树林包抄一起,拿着竹竿用力拍打。 没多久,一只长得像猴子的活物就从树林里蹦了出来,见四下被围,惊慌失措的跳上跳下,想要逃走。 见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像是出发前将军交代的那样,众位兵士哪敢怠慢,齐心合力的把那只长得像猴子的活物给逮住了。然后立马回奔军营。 到了大营以后,那长得像猴子的东西远远的看见那匹死去的红马,便上蹿下跳想要挣脱兵士的束缚,奔向那马,惊得兵士不知道该怎么办。 看到这番情形,郭璞却笑了,让兵士松开了手。 那个长得像猴子的东西重获了自由之后,径自朝死马走去,走在马头前,对着马的鼻子吹气吸气。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那匹原本死去的马从地上站了起来,打了一个响鼻撒开四蹄就跑了起来,和往日里一样迅捷。 可是那长得像猴子一样的活物,却在马站起来的那一刹那消失不见了。 不过,对这消失不见的活物到底是什么东西,大家没有去多想,一来将军的马死而复生,是天大的好事,二来郭先生说能救活将军的马就救活了,有这么一位大神在,也不用咱们去瞎操心。 看到自己死去的马又活过来,赵固别提有多开心了。给郭璞送了厚厚的一份重礼,还专门安排人送郭璞到了江左。 后来,听到郭璞身死的消息之后,赵固还专门让人去吊唁了一番。再后来,赵固和他的赤马一同湮没在了历史的岁月中。 至于郭璞让人向东三十里逮住的长得像猴子的活物,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和赵固的马有什么关系,也无从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