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殢花归》
1. 落女悬尸树
“容颜姣好,难逃命运多舛之苦,几度轮回皆成沫,终衬他人芳华梦……”女人墨发如瀑,皮肤瓷白,一双丹凤眼中却透出戏谑的笑意,红唇微张,吐出此等凉薄之话来,“鄙人看您面中带煞,怕是命不久矣啊。”
“亓花落!”对面男人清亮的声音染上了一丝薄怒,可眉眼弯弯透着笑意,唇角下撇又显委屈之态,“你天天拿这套话糊弄兄弟我,你的良心是被噬吞吃了吗?”
“笑话,噬吞那种上古神兽犯得着来吃我一个小小算命的?”亓花落莞尔,随后笑容似春华乍泄,遍野开出花儿来,“倒是你,苻商,天天捧着个水晶球的西域人,到我这来算命,大抵是有些不伦不类了吧?”
苻商浅栗色的卷发在阳光下泛出金色光泽,一双绿眼睛轻眨两下:“我俩这关系,我这不顺便来照顾照顾你的生意嘛。”
说罢随手从医馆的药架子上拿下一袋药来,故作认真的掂量两下,斜睨亓花落一眼,撞上一对充满杀意的眼睛,吓得他手一抖,“啪嗒”,药袋子掉在了地上。
“捡起来,”亓花落平静道,“滚去你的前台站着。”
“遵命!老大!”苻商不再贫嘴,一溜烟逃回自己的工位。
亓花落揉了揉眉心,重重叹了一口气。这傻小子苻商是自己和玄学师父在外游历时捡回来的,如今他老人家驾鹤西去,空留下这个西域断袖和医馆,着实令人头痛。
这医馆,倒是大有来头。毕竟,这表面悬壶济世的亓神医,背地里却干着些扰人因果的勾当。自从与此处地方神——沧州神做交易后,沧州人的善恶报应都捏在一双纤珪之中。
“叮铃——”门前风铃清响,素手挑起青幔,阳光钩勒出妇人瘦削的轮廓,“亓老板,我们村里出了些怪事儿啊。”
亓花落眉眼微挑,目光略显郑重的落在面前的中年人身上。身着粗布麻衣,面容略显疲态,看样是奔波而来的平民百姓。“既未称呼亓神医,那必定是要奉行故事了。”亓花落心叹。
她不再悠闲自坐,起身关上门,挡住了洒在妇人身上的半缕阳光。
“您请坐,”她客气道,“愿闻其详。”
“事前拜谢,感激不尽啊亓老板,”那妇人恭恭敬敬的坐下,好像对面坐着什么高官似的,“我叫赵英,”她局促的笑笑,掩去嘴角的尴尬,“我是从县城来的,说话糙,也不懂啥礼数,恐冲撞了姑娘。”
亓花落摆摆手表示没事,妇人便继续张口:“我们那儿,叫安良村……”
安良村,亓花落倒是熟悉的很。那里有个不人道的习俗——落花洞女。在未婚少女之中,有能以泪使树叶凋零者,将她们抬入花轿,送入山洞,与送子神结为连理。
她们在洞中七日不食不饮,终至香消玉殒。家人不哀悼,反而击鼓鸣锣,以示庆祝。自此以后,村中岁岁丰收,人丁兴旺。而此等女子,既幸福又悲戚,遂成村中丰裕生活之祭。
然而,据赵英所云,五年之前一位落花洞女出嫁后,洞内尸体不翼而飞,此后村中便常发生怪事。
“前年啊,祁家丫头未婚先孕,本是不守贞洁要被打死的,可她被禁足5个月,那房间,可是连窗户都没有啊。”
村中轰动了。一时间众说纷纭。祁家姑娘祁小梅与其腹中的胎儿被推上风口浪尖。其父祁山,向来宠爱小女儿的慈父却惊恐地望向她逐渐隆起的小腹。“这是不祥之兆啊……”他颤抖着嘟囔道。
第二天,他被发现用尖刀刺穿了自己的心口。
祁山死后,截然不同的流言像疫病一般疯长起来。“这是送子神的恩泽!”“是两年前□□的补偿!”“落花洞女的祭祀果然有效,不过是延迟罢了!”
“这是福报!”“这是福报!”他们喊着。他们叫着。他们将祁小梅举起。他们将她奉为送子神神女。他们将胸膛剖开,滚烫的心脏献给对神明的渴望。村中轰动了。
犹如一颗石子掉入大海,亓花落的心中有些细微的触动。她皱了皱眉,压下心中异样。“后来呢?”她追问。
“后来……”赵英眼神有些躲闪,她斟酌良久,缓缓启唇,“神女大人跳井自裁了。”
“亓老板,”妇人的神色闪烁,忽的变化,像是秋风中移动的云,仓促而急切。
“后面您到地方我再讲于您,昨夜一个和我相依为命的年轻女孩跳井自尽了,那姿势啊,和神女大人的死相一模一样。现在咱村里只剩下我一个活口,我可是担心这下一个,就轮到我头上了啊!”
亓花落默了默,半开的窗户刮进了一阵凛冽的风,穿过耳侧的树木,发出尖厉的哀啸。
“我们到了,”亓花落衣袂翩跹,在风的回音中飞扬,“我以前来过这儿,当时画的传送阵还有效。”言罢,还轻轻抬眼瞥向一旁。
苻商正扶着因突然的传送而近乎晕厥的中年妇女焦头烂额,还不忘无奈的抱怨:“你开启传送阵法前也打下招呼啊!万一我们委托人大人有个三长两短,委托金你得补偿一半给我!”
的确,亓花落望向咋咋呼呼的苻商,赵英她给的实在是太多了。这是亓花落办事的根本——钱。不知赵英是太过贪生怕死,还是心存必死之志,她将大部分积蓄全掏出来给了亓氏医馆。
三人就地休息了一阵,见赵英恢复了,亓花落出声:“我们走吧。”便踏上了坚实的,安良村的土地。
安良村蜗居在涯水的尽头,背靠小树林,前宽后狭,典型的棺材形状。坎、兑两边有道路横过,剪开这稀疏的村落。“这地方,真是把风水忌讳冲撞了个遍啊。”哪怕是故地重游,亓花落也不经感叹,“说不定这一切灾祸的根由就是如此呢。”
穿过街道,两旁是或高或矮的一朵朵几近坍塌的平房,门前的杂草和屋檐上的蜘蛛网昭示着这里成为荒村的事实。
看着亓花落微微蹙起的眉头,赵英惨然一笑,随即开口:“这天下,哪有太平之地啊。虽然我住在荒村,但生活简单安稳,倒是没些许纷扰。”
赵英所言极是。嘉元帝驾崩之后,新君即位。兴和三年,帝行新策,赐粟于民。然此策反助贪吏,侵夺益甚。又兴土木,民苦不堪。
至兴和五年,边寇犬封侵境,食粮告急,急征壮丁,军粮因前年分发而所存无几,复从民征重税,徭役日增,民益发不堪命。
安良村僻处远地,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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吏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为念,遂弃之不顾,久之,村荒无人知。赵英隐于其中,耕食自足,独享其乐,虽孤寂,然幸福也。
沉默在气息间弥散,赤裸裸的残酷立于眼前,脚步却未曾停歇。在赵英的带领下,一行人找到了她的住所。残垣断壁中,异常整洁精致的小屋,像是腐败蘑菇中的一颗白嫩豆腐,突兀且扎眼。
“这边是我的寒舍了,”赵英讪讪一笑,“自那姑娘自裁,家里就我一人,您请便。”亓花落轻轻探查了下屋内气息,挑了挑眉,却未说话。
在屋内透过窗户向外望去,一条幽静的小路犹如母亲和孩子的脐带,连接着安良村和小树林。极目望去,苻商蓦的发出一声惊呼:“!那里吊着个长竹筒!”
亓花落寻声望去,狭长的树林中,隐隐绰绰描摹出一个细长的黑影。
“那是…?”她望向赵英。赵英不语,只是摇了摇头。亓花落也并未追问,她收回目光,郑重的注视着赵英:“请告诉我吧,神女的生辰和死期。”
表里阵,一种耗费大量气血转换表里世界的阵法。进入里世界后,精神力强大的阵师可以精神力为单位拨动时间。简而言之,便是回到过去,仅能视而不能改矣。
“嘶……”亓花落咬破手指,微微吃痛,运转体内真气送出源源不断的血液。她很久没画过如此复杂的阵法了。以死者生前之物为引,以鲜血为媒,以生辰为起点、死期为终点,画阵。
血液在粗砺的地面上干涸,呈现暗红色的痕迹。圆滑的曲线勾勒出繁复精美的纹路,赵英找来的神女生前常带在身边的帕子置于阵中心,泛起苍白的的光华。
亓花落额头冷汗涔涔,过量的消耗气血使她面色微微发青,根本没机会思考赵英从何找到此物的。精神力高度集中的她双手轻轻颤抖,指尖的疼痛不知放大了多少倍,但在纷乱的思绪中犹如一根引线,点燃脑中密布的神经。
“轰!”烟花爆炸了。此时亓花落抬手,阵法的最后一笔已然落成。周身的世界像是干掉的壁画一丝丝皲裂、剥落,露出背后刺目的白光。
扎眼的亮度和炽热的温度使三人齐齐感到一阵眩晕,再次强撑着睁开眼时,世界全部变成了清洗多次的麻布般的黄褐色,如同古老的水彩画,泛出了古旧的涟漪。
“现在是什么时候?”苻商晕晕乎乎的声音似从天外飘进亓花落的脑海。“那要根据这帕子呆在祁小梅身边的年份了,”亓花落定了定神,稳住了身形,“快走吧,见到祁小梅就都见分晓了。”
三人行走在泛黄的天幕下,安良村像被泼上了一桶清水,朦胧着的茶渍如水波纹般退下,露出了她原本的色彩。
那时的安良村还有着热腾腾的生气,青石板铺就的小径蜿蜒曲折,两旁是飞檐翘角的木质阁楼,古朴而典雅。炊烟袅袅升起,与晨雾交织,是少女蒙上水雾的眼睛。
街道两旁,茶馆、酒肆、绸缎庄、药铺林立,门楣上挂着的匾额在风中轻轻摇曳,发出吱呀的声响。虽这狭窄小道不供马车通过,但布鞋踏在青石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回响,唱出一首不知是喜或悲的曲调。
嘉元二十一年,祁小梅家。
2. 万吨署名信
此时天色渐沉,粉刷不均匀的白漆泛出一片片鱼鳞似的彩光,门上历经风吹雨打的红对联在夕阳温柔的怀抱中悄悄隐于黑暗。
身体毫无阻碍的穿过砖墙,进入点着灯草的小小房间之中。少女身形瘦削,神色黯淡,一双盛满悲情的眸子极力望向快被夜色侵蚀殆尽的橘黄。泛白的
指尖紧紧捏着手里的绣花手帕,面前是摊开的,纸张粗糙的日记本。
她在哀悼什么呢?清风不解其中意,哗啦啦乱翻纸页,搅动一时清净。亓花落鬼鬼祟祟的翻开日记本,粗略的浏览一遍,心下肯定。
“重要资料。”她用口型示意身旁二位。天幕被玄色浸透,祁小梅轻轻吹灭灯盏,躺在简陋的小床上沉沉睡去。
三人蹑手蹑脚的绕过床头,来到了桌边。亓花落在手心点燃一张符纸,符纸瞬间化成灰烬,那明亮跳动着的火焰稳稳端坐在了她的手心。赵英好似有些不想偷看别家姑娘的日记,便躲在了最后面。
亓花落举着掌中火,指尖拂过纸页,开始阅读这位神秘女孩的短暂人生。可当她翻到第一页时,日记本上的字却在一点点模糊、瓦解,直至消失不见。
这下奇怪了,亓花落面上惊讶和疑问一闪而过,后了然的神色浮现。“应该不会是那种情况,”她轻声呢喃,“大概是里世界动荡导致的吧。”
并未多想的亓花落并不知道,这个潦草的决定使她离真相倒退了一步。空白页面结束,可下一页的内容却既现实又荒唐。
“妈妈今天死了。”
女孩笔记稚嫩,却清秀工整。亓花落正在据此判断年龄时,一直缩着的赵英突然开口:“祁小梅这时十二岁。”她语气平静的有些反常,甚至带上了些沉重。
“你怎么知道的?”苻商问。赵英垂下眼帘,发出了微微的叹息:“她的父亲是个赌鬼,她母亲出事后,邻里间都是他打算卖十二岁女儿的消息。”
摇曳的火光照亮日记的第二行,“爸爸不要我了。”
“那几天她总被他父亲毒打,第二天又要像那些汉子一样去干活,还得照看她烂醉如泥的父亲。”
第三行,“他们又来了,他们把父亲拖走了。他们也总是打我,但是我不怕。他们是坏人,我是勇敢的小女孩,妈妈说我要和他们做斗争。”
“后来催债的又找上门,要侵犯这位可怜的十二岁女孩,可她宁死不从,还打伤了一位壮汉。村里人都怕这催债的,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这姑娘打了个半残。他们之中还有人想动邪念,可她像只发狠的饿狼,见了就咬。”
指甲划过日记,发出沙沙的声响,似是女孩痛苦的怒号。“我断了一条腿,不过他们也没占到便宜。村里私下都偷偷叫我贞洁烈女,应该是夸我厉害吧。爸爸好像很有面子,这些天也不打我了,真开心。”
“那孩子的爸也是个虚荣的,只知道窝里横。她女儿给他出了口恶气,那些流言让他脸上有光,阴差阳错下又决定不卖掉她了。”
这一段的结尾,画着一个纯真的笑脸。“我还是爸爸的好女儿,真好,妈妈果然没说错,勇敢的人有好报!”
亓花落心里五味杂陈,不禁有些同情起这位素未相识的女孩了。赵英也回归了默默,不过她叙述时怜惜的神情和事无巨细的讲述也让亓花落怀疑二人是不是曾经见过。
不过赵英对此的回答是,那时这些事闹的村里人尽皆知,她年轻点的时候就喜欢八卦些家常里短。这件事就这么在亓花落的心里揪了一个小疙瘩,便随它过去了。
夜风透过窗户,咯吱咯吱的响动着。日记皱皱巴巴,这位坚强的孩子,最终还是留下了泪水,干掉的泪痕镌刻进纸张的记忆里。
月亮落下,周身的一切事物融化进滚烫的黑暗里,日记里的文字逐渐立体起来,缓缓拼凑成了一个新的女孩形象——骆尽秋。
这是一个全新的名字,也是亓花落脑海中从未出现过的影子。赵英倒是有几分讶异:“她就是荒村后和我一起生活的姑娘,就是她前一晚跳进自裁了。”
想起赵英的描述,这骆尽秋的死状和祁小梅一模一样。“这姑娘应该不简单。”亓花落低声道。而这日记的后页也不负众望,一个凄美的故事就此展开。
嘉元一十九年,祁小梅十二岁。
“小梅……”什么时候还能听到这样的轻语呢?是九岁时,还是母亲去世前?祁小梅望向窗外,思绪漫无目的的飘飞。
母亲死后,父亲越发喜怒无常起来,催债的人也讨要的紧。和最好的朋友被迫分别,每日干完重活后,回家面对的是空空如也的饭桌和无尽的毒打。这样黯淡无光的生活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咣当”,是父亲砸酒坛子的声音。未喝完的液体汩汩流出,在地面上形成了蜿蜒的小溪。生理性熟悉的恶心感又一次涌上心头。“还是没有习惯吗?”祁小梅心想。在灭顶的恐惧和反胃压倒她之前,她迫使自己望向窗外。
她,会出现吗?
“骆尽秋”是祁小梅过去的挚友,也是她唯一的救赎。被父亲分开那刻起,她就暗下决心要将这份情谊根植进自己的心。
像是孩子们童年都拥有的幻想,祁小梅幻想着挚友“小秋”还留在自己身边。自己可以和她像原来那样在田埂上奔跑,像原来那样一起给家养小狗搭建茅草窝,像原来那样用落叶拂散成排的蚂蚁……
可如今,她却是深陷泥沼,连呼吸的勇气都被剥夺,只有她幻想中的“小秋”能伸出双手,不计被泥沼吞噬的后果,紧紧的抓住她的手。
骆珂开始享受有“小秋”后的世界,她为她带来了色彩,带来了光华,带来了梦寐以求的家。
她在翻地时,总有另一双手紧紧握在锄头柄上。她在割草时,总有温暖的手掌附上她布满茧子的手心。她在挨打时,总有坚强的身影紧紧站在身前护着她。
这样苦中取乐的日子一天天离逝,在祁小梅的笔下,她奢望它持续一生之久。
人在幸福时,也往往会被好运眷顾。
一个傍晚,她提前干完活,有些漫无目的的走着,空乏的身体和空洞的大脑不自觉的将她带进了安良村村后的小树林。
自从自己家搬到树林附近后,她就再也找不到通往骆尽秋家的路了,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在阻挡两人一样。
她绕过那个有些慎人的、高高悬起的竹筒,忘记了害怕,只想着在这无人问津的地方默默消失就好。
“梆。”宁静被打破,陷入茫然的祁小梅猛地撞上了面前老旧的木制信箱。她痛得抽着冷气,眼冒金星的向前望去,盛放的一团团桂花照亮了她的眼。
“这是……桂树!”祁小梅的眼睛亮了亮。花海下的长椅,独行人和信箱,这一幕狠狠戳中了她的浪漫美学。她蓦然笑了,像是孩子发现了秘密基地。
她被喜悦冲昏了头脑,视线里的长椅上隐隐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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绰出现了“小秋”的身影。她轻轻地伸手,身影变成了碰碎的泡沫,随着阳光闪烁出七彩的亮光。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位于高高的悬崖边。
骆珂看呆了,反应过来后,手中不知不觉多出了一纸信笺。“这是送子神明大人给我的救赎吗,”脑中恍然出现千百个念头组成的字符,最后组成了一句话。
“我要写信!”
从今往后,每每当祁小梅有空,她就会来到这里。桂树,本是阔叶小乔木,可这棵树却反常的大,颇有些遮天蔽日之感。桂花的浓烈香气冲进肺中的每一个分子,似是能把人溺亡在其温柔怀抱之中。
碎金扑簌簌下落,视线中撞入树下老旧泛黄的信箱,一直定定的伫立着,被沉重的思念快速腐朽成骨。信箱边的长凳上,“小秋”就坐在那里,像一封写满了故事的信。
往信箱里投入一封无人回答的信,一次又一次的,近乎虔诚的相信着骆尽秋会看到,就像她期盼能找到骆尽秋一样。
信封越积越厚,祁小梅心中暖洋洋、沉甸甸的,这一封封信似是有万吨重,替她扛起了生活的苦难。
“神明大人会保佑我们相见的。”她心中落寞的想。
岁月不居,时光倏忽而过。时光如流,眨眼间,已别一年之久。祁小梅就这样一封又一封地写着,自欺欺人地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小秋能看到,她不会忘记自己,她敢爱敢恨,有着阳光般热烈的生命力。
可是理智清晰地击打着她的大脑,传来阵阵令人难以呼吸的钝痛。祁小梅知道,自己不过是在清醒的美梦里罢了。
这一年来她无数次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骆尽秋的身影,只能无助地祈求神明,祈求安良村信奉数年的送子神大人能让她再见到小秋一面。
锄地,翻地,灌溉,拔草……日子这么枯燥的过。秋风带来桂花的芬芳,思念令其变得绵长。在日日夜夜的祈祷中,不知是送子神的福泽还是其他,祁小梅对骆尽秋的感情越来越深。“小秋”总在她深陷过去的噩梦中时,伸出那双光滑白皙却有力的双手。
在祁小梅被要债人虐待的奄奄一息时,总有温暖气息附在耳侧,轻轻捧起她鲜血淋漓的脸颊。
在祁小梅被亲生父亲浇了一身啤酒时,总有人静静为她披上干燥热乎的粗麻衣。
在祁小梅回忆再也回不去的、和母亲相处的点点滴滴时,总有默默的拥抱环住她的身子,为她擦干眼泪……
祁小梅无数次被梦魇缠身,“小秋”就无数次挡在她身前,微笑着对她说“你已经够坚强啦,接下来也多多依靠我一点吧。”
冬去又一年,眨眼间挣扎着生长的祁小梅到了15岁的年纪。她对父亲的厌恶却越来越深,有时甚至故意将他灌醉,一人逃到桂花树下睡觉。
祁小梅总觉得自己对“小秋”产生了不同于儿时的感情,说不清、道不明,模模糊糊却令人安心。
这种安心感,和父亲嘴中吐出的“爱”字不一样,不是令人痉挛的,令人战栗的“爱”,而是一种淡淡的,清芳似桂花的喜欢。
树枝头的鸟儿在光辉下悠悠鸣叫起来,天色像是盛放的牵牛花,颜色一点点变浅,辰时到了。
亓花落缓缓合上日记本,将它小心翼翼地摆回原位。心中洁净的宣纸被狠狠画上一道墨痕。“就到这里了。”她望向看呆了的苻商和表情晦暗不明的赵英,艰难吐出字句。
里世界的天亮了。
3. 秋尽寒梅香
熬了一整夜,不免有些疲惫。趁着祁小梅还未醒来,三人前往附近的早餐铺找位置坐下。
热气腾腾的馄饨上桌,一个个静静地躺在那里,面皮吸收了汤汁,变得更加饱满,肉馅的边缘微微露出,透露出诱人的色泽。汤汁里的焦葱星星点点,散发出诱人的油香。
“目前得到的有效消息不多”迷蒙的白色热气挡住了亓花落的表情,显得有些高深莫测。她望向被烫的龇牙咧嘴的苻商,继续道,
“而且日记文字的消失很可能是里世界动荡导致,为了我们委托人的安全考虑,苻商,待会由你保护赵英脱离里世界。”
亓花落轻轻吹气,白雾向两旁散逃,露出对面二人的脸。苻商咽下口中的馄饨,终于正经起来,“好。”他答应道,又望向赵英,“您放心,亓花落一定会帮您调查出事情原委并破解的,现在由我来负责您的人身安全。”
几人走回来时的阵法旁,亓花落手指轻按地面,如血液注入心脏,干涸的血迹按照顺序发出暗红色的光芒。亓花落衣袂被风撩起又落下,眨眼间,两个大活人便消失在原地。
“回去看看祁小梅在干什么吧。”她心里暗想,脚步不停,回到了祁小梅家。
她就这么看着,这位看上去单薄却充满力量的女孩。她忙忙碌碌的样子熟练得让人心酸。好不容易拥有喘息的时间,祁小梅马不停蹄坐到桌前,动作突然变得局促不安。
手中悬着一支笔,面前是一张空白的信纸。她的心跳得有些快,明明每天都要写信,今天却有些别扭。心中满溢的种奇异情感挥之不去。
是什么情感呢?树枝的投影透过窗户,正如祁小梅的心境,模糊又清楚。
这是爱吗,她想。不,她随后又否定了这一点。这大概是朋友之上的朦胧情感吧。
她闭上眼睛,深呼吸,试图抚平自己复杂的心情。她的脑海中浮现出骆尽秋的模样:温柔的眼睛,温暖的笑意,还有那总是让人安心的声音。祁小梅对挚友的思念蓬勃而发,如同那浓郁的桂花香,勾得人心里痒痒的。
她再也不想忍耐,回想起“小秋”和她的种种,祁小梅睁开眼睛,笔尖划过纸面,沙沙声像是挚友间悄悄话的吐息。
“骆尽秋:
不知你是否能看到这封信,可我还是想坚持告诉你。朋友,我一直以来都这样称呼你,可我想告诉你,那些未曾说出口的话,那些在角落悄然生长的心意。
我想,或许有些情感,不必言明,便已心照不宣。你陪伴我走过的点点滴滴,你挡在我身前的默默背影,都是我一日一日生活的底气。
所以请允许我改变对你的称呼,好吗?永远属于你的,独有的姓名。
你的____
祁小梅”
少女脸颊泛起薄薄的红晕,原本深邃看不见光的眼睛里闪出了光芒,像是黑幕上亮晶晶的星星。她飞快的跑出家门,一阵活泼的风似的,几乎让亓花落都有些追不上。
她就这么飞奔着,像是要把一切不甘和痛苦甩在身后。像一只雀跃的鸟儿,布鞋踩在石板路上发出啪嗒啪嗒的轻响,是独属于她的鸣叫。
鸟儿穿过树林的叶片,穿过太阳撒下的光束。亓花落紧跟其后,大步地奔跑,浑身上下变得暖洋洋的。鸟儿悬停,人儿止步,蓦然开阔的视野中撞入了一片金黄。
亓花落有些看呆,此间绚烂的美景着实是世上独一份。这一瞬间的晃神后,“啊!”,一声惊惧却喜悦的尖叫刺入耳膜。
亓花落猛地回过神来,望向站在信箱旁的祁小梅。祁小梅的瞳孔在一瞬间放大,几乎震惊得无法言语,只能结结巴巴的吐出短短的音节。眉毛不自觉挑起,牵动着嘴角微微上扬,喜悦似乎要从她的每一寸肌肤中溢出。
“竟…竟然……!”祁小梅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亓花落凑上前,竟发现她的眼眶中盛满了晶莹的泪水。
“太…太好了!”她的双手颤抖起来,指头骨节捏的泛白,而她手中正紧紧攥着一封信的一角。那信上赫然用清秀劲挺的字迹写着“骆尽秋”。
祁小梅的视线紧紧粘在了这短短的三个字上,甚至连内容都忘记阅读。半晌,她终于耗尽了力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而信的内容却更令祁小梅诧异,“我们做一辈子最好的朋友吧”。说不出是惊吓还是惊喜的复杂情绪如同一锅咕嘟冒泡的开水,烧得她血液滚烫,世界一瞬间仿佛只剩下了温柔的白光。
“原来,原来小秋也是这么想的吗……”另一重喜悦几乎将她淹没,这只兴奋的小雀又叽叽喳喳的在自己的小天地里翱翔了。
祁小梅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信重新放回信箱,郑重地将骆尽秋的信揣进怀里。“说不定,这是我和小秋交流的渠道!”她眼里的星星又快要冒出来了。
亓花落就这么跟着这个刚及笄的姑娘忙活了一大下午,看着她回到了家。
此后,祁小梅仍保持着每天写信的习惯,只不过每天早上多了一项工作,读回信。这往往是最令人甜蜜且喜悦的时候。
“见字如面”“见信如晤”一封封信逐渐充实了祁小梅的内心,她终于不再担心骆尽秋,也终于不用沉溺在过去了。她心中渐渐被黏乎乎、甜丝丝的拉丝麦芽糖填满。
而祁小梅的父亲,也正如赵英所说,是个欠了高利贷的赌鬼。这几天都没日没夜的在雇主家干活,更是到三更才见他气息奄奄的倒在床上。
噩梦来的总是比戛然而止的幸福更加突然。
祁小梅双腿软倒,猛地跪在了地上,膝盖磕出“砰”的闷响。可她顾不上疼痛,透入骨髓的恐惧牵起了心肝脾肺的共振。
“被发现了……怎么可能!”她双眼无神的不停重复着,面前笼罩着高大的黑影。
那是祁小梅的父亲,祁山,一个恶劣至极的赌鬼。他今晚不应该在忙吗?疑问被恐惧堵住了喉咙,儿时的阴影涌上心头。
“妈妈!”儿时的祁小梅撕心裂肺的喊着,她被死死的绑着,随后嘴中被人粗暴的塞上布团,“死娘们,我让你给我筹钱!钱飞到哪里去了!你就算是出去卖,也得给我把钱凑出来!”父亲嘶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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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不顾一切的冲上去,她一言不发,仿佛是一座沉默的蜡像,可却被父亲踹向一边。“我打死你生的这个小赔钱货!”父亲手中的竹竿重重落下,破碎的呜咽被咽回喉咙。
祁小梅想喊救命,却只能任泪水肆意飘洒。她痛到干呕,那肮脏的布团却有灵一般往喉咙深处钻,使她舌根发紧,口腔中苦涩的胆汁打湿了布团。
一下、两下、一下又一下,直到祁小梅的双手因挣扎被麻绳磨出了见骨的伤口,直到祁小梅的大脑充斥着混沌与血腥……父亲发疯般抽打着。
母亲躺在地上爬不起来,只能发疯般的拖住父亲的一条腿,可常年劳作的她哪是暴怒父亲的对手。
祁小梅只记得自己因为疼痛昏迷过去,又因疼痛硬生生清醒。每当睁开模糊的双眼,只能看见母亲和父亲缠斗的小小身影。来回了多少次呢,她早已不记得了,只记得后来她的母亲落下了终生身疾。
结果呢……儿时的骆尽秋来救她了。父亲见到她,吓得忙不迭扔了棍子,低声下气地询问骆尽秋的来由。
属于祁小梅的小英雄此时脸上挂着泪痕,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径直走向被捆住的她。外翻的血肉和骨头轻轻摩擦着粗砺的麻绳,也轻轻地吻着骆尽秋白皙的双手。
她救下了她。
可这一次,祁小梅看着父亲手中攥得皱皱巴巴的信,心想,她救不了我了。
儿时的恐惧像是一把锁,紧紧将她铐住,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盯着自己的身体被拖进透不进一丝光的房屋。
亓花落心下大惊,这可不是什么包容同性相处过近的朝代。更何况,想到祁小梅用稚嫩的笔迹写下的“我讨厌爸爸的爱”,她的心仿佛被大手攥住,一阵阵发紧。不会吧!
她又一次发觉自己的无力,拼命挡在祁小梅和祁山中间,可那双罪恶的手轻而易举的穿过她的身体。
“臭biao子!老子怎么不知道你喜欢女人?早知道我不忍那么久了,你这种破鞋,留着你那贞操有什么用!”
不要听!别听见啊!亓花落发狠般的捂住祁小梅的耳朵,不愿这些污言秽语被这朵悬崖上的百合听见。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里世界本就只可观,亓花落只能眼睁睁看着祁小梅无力的挣扎,越挣扎,大片遍布青紫红痕的皮肤越是暴露在空气中。
“不!不是的……我们只是朋友……”
她不是遇到困难只会祈祷的懦弱教徒,可如今雌鹰被折断翅膀,除了不停的祈祷外,又有什么方法能让她望向湛蓝的晴空?
她又被绑上了,和儿时无数次一样。
树丫上的桂花盛放又凋谢,红枫飘零,昭示着秋天的又一次离别。
“诶,你们听说了吗,祁家丫头的事。”“哎呀,早就传开啦,处女怀孕,这是神的旨意啊!”“真是送子神显灵啦,这要是生下来,可是神的孩子啊!”
屋内一片寂静,只剩下不知谁的哭泣声。
从今以后,她失去了自己的名字。她再也不是祁小梅了,她成为了神女。
4. 安良村往事
距离可怕的黑暗过去了二十四小时。
亓花落有些脱力般的看向被铁链狠狠铐在屋子角落的祁小梅,自己果然还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被迫冷漠的做个旁观者。
祁小梅本是没有哭的,无论是被殴打还是被暴力,她都咬紧牙关滴泪未流。直到,那封信的碎片如秋末的枯叶般打着转飘零,与地面上的一片狼藉散在一起。
她又把骆尽秋弄丢了。
“对不起……对不起!”祁小梅哭到失声,细微的啜泣着。泪水顺着脸颊不停的滴落,可被锁住的双手甚至不能抹去它们,只能任凭其肆意流淌,模糊眼眶和鼻腔。
她的面前,甚至连一杯水、一碗米都没有,而父亲更是一走了之不知何时回来。亓花落急坏了。
虽然在不影响过去的范围内,她和同伴们可以安心的在早餐铺子上吃早点,可她一旦试图将食物带去给祁小梅,身体仿佛有千斤重一般动弹不得。又一次,亓花落感叹起了自己在天道规则下的无力。
可当她回到祁小梅身边时,她正佝偻着身体,伸长了脖子去够墙角的一处裂缝。亓花落定睛一看,发现竟是用油纸包住的,被掰碎的米糕。
粉状的米糕呈现出一种柔和的米白色,粉末均匀而细腻,仿佛是精心打磨的珍珠粉,缝隙中透出的阳光下微微泛着光泽。
粉末中散发出淡淡的米香,这种香气不张扬,却能在空气中悄悄弥漫,令人脑海中翻涌起金色的麦浪,何况是饥饿至极的祁小梅呢?
亓花落突然回想起穿墙前,邻居家的张姨悄悄离开的背影。她的头发已经花白,但梳理得整整齐齐,背微微有些佝偻,但步伐稳健,每一步都显得那么有力,仿佛岁月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
尽管岁月在她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皱纹,但她的眼神依旧明亮且透着云淡风轻。她走时仍是对万事都不放于心的表情,但指尖微微染上的细腻白色做不了假。她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却又什么都知道了。
祁小梅奋力将油纸用下巴够到了身前,双手的晃动带动铁链,发出清脆的哀嚎。她此时就如一条饿极了的野狗,近乎癫狂的舔食着为数不多的食物。当然也毫无吃相可言,但走投无路的人又怎会像土豪乡绅家的小姐般优雅呢。
尽管有米粉沾在了鼻翼,可她连打喷嚏都不敢,生怕这轻盈脆弱的救命精灵就这么飞走。狼吞虎咽完了,又一重恐惧和紧张涌入心口。这油纸怎么处理?
“万一被她父亲发现了,免不了又是一顿毒打是他将这缝隙封了去,可就糟糕了。”亓花落眉头紧锁,只好继续去尝试拿起那层薄薄的纸,万一这个行为是被允许的呢,她可不是习惯坐以待毙的人。
祁小梅其实动了将它也一并吃掉的念头,反正自己如今的处境,和什么都吃的阴沟老鼠也差不多了。正当她打算俯下尊严的头颅,去吞咽那张油纸时,亓花落的指尖轻碰到了那张“蝉翼”。
“呼——”犹如神的旨意,一阵风突然降临。它轻柔的抚过那张泪痕未干的脸,抚过那奋力伸出的指节,就这么轻轻一挑,将纸以奇迹般的角度吹出了窗外。
这是里世界在帮忙吗,祁小梅微微怔住,有些渴望地看向飞出的油纸。视线下移,她这才发现口袋里一张纯白洁净的手帕掉落在地。
祁小梅目光一滯,平静的湖面骤然掀起风浪,大颗大颗的泪珠就突然的窜逃出眼眶。大抵是在悲惨境遇中骤然发现母亲的遗物,有些感伤了吧。
“吱呀——”破旧的门蓦的打开,连给人陷入情绪的时间都没有,祁山闯进门来。他身上带伤,浑身酒气,多半是被地主家打了后买醉去了。而现在,他则需要找到他的专属出气筒——他的女儿。
祁小梅痛苦的闭上眼睛,常年劳作、布满茧子的有力双手却只能被重重的铁链拴着,轻飘飘的耷拉下去。眼睑慢慢合上,感受着倒睫缓缓戳进眼球的痒意,不如说,这点疼痛在拳脚面前也仅能算痒了吧。终于,她沉沉晕去。
里世界的天黑了。
那条手帕,是里世界的媒介。媒介者,顾名思义,乃连接其与主人之过往。在里世界之中,若离媒介过远,则五感被封,直至回归媒介所在之地。
固亓花落等人无法直接依据赵英之记忆前往骆尽秋之家,调查祁小梅与骆尽秋不能相见之因。
在媒介之范围内,阵师之行为准则,唯有一戒——仅可观之,不可改之。故若不更动原定世界之轨迹,阵师则有实体,行动亦相对自由。此亦为亓花落等人可以在祁小梅家附近用餐之因由。
而亓花落触碰到油纸则是因,风本身就将把纸吹飞,此与亓花落之举目的相同,便无冲突。
亓花落抬起脚,踏向了祁家门外,踩在了秋末厚厚的落叶上。
“嘎吱——”
积雪上留下了一个浅浅的脚印,旋即又被雪花一片片填满。三个月过去了。
安良村的井边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薄雾,仿佛是大地的呼吸在寒冷中凝结。井水在这个季节变得更加沉静,水面上漂浮着几片落叶,它们是秋风的遗物。
视线随着结冻的冰花向石板路延伸,早起的人们将雪才得灰扑扑的,徒留一片坑坑洼洼的泥泞。只留石板缝中早已结冻的一条条冰边。
屋檐下,家家户户开始挂起腌制的腊肉和风干的鱼,这些食物被冷意慢慢浸透,散发出混合着冰霜的咸香。
屋檐的线条在初冬的背景下显得格外清晰。积雪在阳光的照射下开始融化,形成一条条细小的水流,沿着屋脊的斜面缓缓流淌,最终在屋檐下形成冰凌,向下流着一滴滴或喜或悲的泪珠。
不过屋脊的两端并无什么吻兽脊兽一类,多的是屋角上挂着一两朵未化干的积雪,如扯破了的大团棉絮,泛出丝般的彩光。
距离祁家丫头被他父亲锁起来的事情传开,也已过去了近九十个日夜。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件令人胆寒的事情发生了——祁小梅怀孕了。
毋庸置疑,这是祁山那个畜牲干的好事。但只会欺软怕硬实则胆小如鼠的他,又怎能承担起这种责任来呢。在他的记忆里,早就将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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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冲动的夜晚保护性遗忘了吧。
偏偏这个祁山还是个迷信的主,自从看见祁小梅微微隆起的小腹,他便被吓得不轻。一边宁可说是魔鬼附体也不肯承认自己的罪行,一边又满含恐惧的将祁小梅的镣铐解开,放她自由。
嘴里还不听呢喃着“送子神大人保佑”之类的字句,想必是做贼心虚,担心上天的报应吧。
村子里这种不大不小的地方,传消息往往是最快的,如同疫病一般村里流传起了祁小梅处女怀孕的消息。大家都在私下里悄悄说着这是神的旨意,奈何祁山坚定认为这是妖魔作祟,大家也只好在背后嚼嚼舌根。
祁小梅本人却愈发郁郁寡欢起来,整日整日的躲在树林中的桂花树下发呆。看着树丫上裹着的洁白雪衣,情不自禁的紧了紧自己单薄的衣裳。
亓花落便也跟着她一起坐在桂花树下,顺便整理起了当下的情报。
早从祁小梅12岁遇到催债的歹人起,祁山便动了歪心思。他没有卖掉祁小梅,就是受歹人启发,看中了她刚刚发育的女儿,其他的“价值”。从日记内容看,她甚至被骚扰了长达4年之久。不过大抵是为了将来嫁人换钱,祁山并没有丧心病狂到使她失贞。
毕竟在小村子里,女人最大的价值不是能干多少农活,能织多少匹布,而是嫁了人给婆家换取一笔不菲的金银。即使像祁小梅这样勤劳能干的青年,却也没人看见她的劳动价值,而只看中了“女人”的“女”字,亓花落不免有些悲哀。
祁小梅的母亲则在十二岁时去世,此后她便开始在日记里描绘旧友骆尽秋的模样。根据日记内容,她们九岁相识,相伴两年。后由不可抗力从中作梗,从而分别至祁小梅及笄,即亓花落等人穿越的时期。
直至祁小梅十三岁时,她发现了长着巨大桂花树的“秘密基地”,从此她将说不出口的苦涩包入信封,塞进了“秘密基地”的邮箱里。及笄那年,她收到了骆尽秋的回信,两人保持在朋友之上,恋人未满的关系。
随后,噩耗发生。祁山发现了两人互生情愫的信件,怒气攻心。为了女儿能嫁出去换个好价钱,他自己的□□忍耐了许久,如今却发现自己女儿不喜欢男人,这又怎么对得起他日积月累的克制?
最终,成了现在的物是人非的模样。
祁小梅发了许久的呆。她的双眼似乎失去了焦点,目光空洞地凝视着前方,仿佛穿越了眼前的世界,到达了另一个遥远的空间。
良久,她才站起身缓缓的走向回家的路,身后是深浅不一的脚印,如同她被磋磨的一生,一眼就能望到头。像她这样的人,祁小梅自嘲的笑了,谈过去像卖惨,谈未来像做梦,自己又如何好好活下去呢?
虽是初冬,可大雪仿佛能遮蔽一切痕迹般的下着。
“咯吱——”随着门痛苦的呻吟,来不及思考鼻尖淡淡萦绕的腥气,她推开门。
目光所触,一片猩红。祁山躺在血泊中,双手死死握住一把尖头剪刀,深深没入了他的胸口。
祁山死了,是自尽。
5. 又见“骆尽秋”
“彭——”祁小梅重重将门关了回去,她急促喘息着。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物,黏糊糊、湿答答地贴在后背,由冬风一吹,寒意深入后心。
她的背靠着门,手指狠狠扣住门板,用力到指尖泛白。身体缓缓滑落,最终脱力般地摔在地上。
“死……死了?”她声音发颤。虽然被殴打时她见惯了鲜血淋漓,但这如此富有冲击力的自裁场面还是第一次见。祁小梅的内心不是纯洁无瑕,她也有爱有恨,憎恨着自己的生父。
在过去那段黑暗的日子里,她承认自己曾有无数次希望祁山被千刀万剐。可如今他真的不在了,对尸体的恐惧,对重获自由的喜悦,对大仇得报的痛快,甚至还有一丝微乎其微的、对从未得到过的亲情的惋惜。从此以后,她便真正的孑然一身了。
初冬的寒冷能让人快速冷静。又进行了几趟深呼吸,大脑彻底从震惊中解放出来后,祁小梅闭了闭眼,踌躇了一会儿,重新推开了门。
祁山的尸体就静静地躺在那里,如同一座冰冷的雕像。祁小梅并不想通知村长或者是那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邻居们,她也不想装出一副痛心的要命、哭泣懦弱的模样,她早已麻木不堪了。
如果贸然声张,必定会引发骚乱,甚至把嫌疑甩到自己头上。而村中死了人,那是必定要办白事的。
她的私心无法使她跳脱出情感来看待这件事,祁山过去的所做所为并不值得他安葬,她“恶毒”地想。不如伪装成一切都没有发生,毕竟一个负债累累的赌鬼,哪天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也不足为奇。
门在身后沉重的关上。
祁小梅是见惯了血的。是初潮流淌的鲜红和破碎的人体组织,是深可见骨的伤口干涸的黑色血块,是身上小块或大块的瘀血,是母亲离开那天混着泪水从脸庞滑下的东西。
没人教过她该如何处理血,她只是摸索着、尝试着无师自通了它。萦绕鼻尖的腥气不过是疼痛的配料,蜿蜒脚下的形状不过是悲伤的余调。
她很笨,没有什么聪明方法,只是用力拖着地板然后又用力搓洗着抹布。双手悄然发紫,在冰水浸泡中变得滚烫,她只是执拗的做着,这份执拗是救她与水火中的信仰。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又哪来的胆量,背着这具沉重的尸体踏入了幽黑的树林。
她来到了无数次来过的桂花树下,这里往前踏一步便是悬崖。她用上了全身的力气,将幼时、儿时、少时憋在心头的那股劲一股脑使了出来,双手一推,这座不可逾越的大山便轻飘飘的倒塌了。
上一次坐在桂树下是什么心情呢,是心意被接纳的惊诧和狂喜。而这一次,浑身鲜血的祁小梅只感到无尽的空虚和孤独。
“回家吧。”她站起身来,摇晃了两下才站定。踉踉跄跄的回了家。
次日,祁山失踪的消息被传开了。祁小梅浑身酸痛的从硬冷的地上爬起来,“昨天实在太累,洗干净血渍、扔掉被浸透的衣物后就累的在地上睡着了啊。”她自言自语。
她打开门,感受到冬日特有的白色阳光照上脸庞,面前却突然投射下阴影。
祁小梅睁开骤然见光还不太适应的眼睛,视线中就闯入了这几个不速之客,是地主家的仆从。她认得他们,不如说,他们和催债的本就是同一批人。
这下不妙,祁山欠的是地主家的钱这点毋庸置疑。可如今他失踪了,这钱祁小梅又得怎么还呢?
好不容易如释重负的心,扑通扑通的缩紧了。
来人见状,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祁小姐,冒昧打扰您了,骆老爷请您去他家里一坐。”
祁小梅这才知道,没有祁山的阻挠,自己处女怀孕的事经过一上午就被传的沸沸扬扬。大家都说是送子神的福泽,直到这奇事传入了地主老爷的耳朵里。这不,请人来了。
祁小梅望向眼前之人,中年人模样,面庞有些熟悉,身材略显富态,但并不臃肿。皮肤因长期在室内处理事务而显得白皙,与自己常年劳作的小麦色皮肤形成鲜明对比。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不禁想起骆尽秋白皙纤长的手指。
他的穿着是祁小梅从未见过的,质地上乘的绸缎长袍,颜色深沉而不失华贵,袍子上绣有精美的暗纹。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发髻整齐地盘在头顶,用一根精致的玉簪固定。他的胡须经过精心修剪,呈现出一种威严而又不失儒雅的气质。
可祁小梅内心深深的知道,这不过是恶人善于伪装的假象罢了。毕竟一个体恤老百姓的人,又怎会放高利贷、雇佣打手对小姑娘下手呢?
看着祁小梅不算友好的眼神,骆坤成友好的笑了笑,眯成缝的眼睛牵动起眼角的细纹。“祁姑娘,不必紧张,我们是来谈合作的。”
合作?祁小梅挑眉,骆坤成继续开口:“能请到我们的神女小姐,我是非常荣幸的。听说如今你孤身一人,不知祁姑娘可否赏脸来我宅暂住呢?”
他这是打的什么算盘?看着那张脸上越来越捉摸不透的笑容,令祁小梅心底泛起一丝凉意。她下意识想远离,口中已经脱口而出:“可是……我不是神……”
刚开口,祁小梅心中大骇,自己怎么能拒绝骆老爷的邀请?她连忙止住话头,小心翼翼地抬眼向前看去。
骆坤成还是一副体面的微笑,可开口的话语变得愈发不容置疑:“祁姑娘,处女怀孕什么的,我可不会信这种无稽之谈。可奈何村里人们都奉你为神女,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可以停顿下来,享受着突然凝固的氛围,笑容更甚:“你知道你父亲在我这欠了不少钱吧,现在可是有一个大好的弥补的机会。而你,只需要扮演好你的神女,坐在马车上,在村中巡游一番就好。
这样你坐稳了神女的名号,我也能得到大把的贡品,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原来是这样吗,祁小梅心里暗道不好。骆老爷并不是个迷信的人,说不定他早已看穿我处女怀孕的本质了。而如今他要我配合他演这出戏,本质也是为了巩固威望和赚取利益罢了。
真是一步好棋啊。
一想到那些迷信的村民说不定还会供上些童男童女,祁小梅心里就直犯恶心。可她如今如雨中浮萍,飘摇不定,也只能任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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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人摆布了。
祁小梅只好摆出一副荣幸之至的模样,谦卑地点头称是。随后随仆从从大厅进入了这座宅邸。
穿过那扇雕花的朱漆大门,仿佛步入了一个静谧而华丽的世界。庭院里,青石铺就的小径蜿蜒曲折,两旁是修剪整齐的灌木,如今都盖上了雪白厚实的棉被。
庭院中央,一池碧水映着天光云影,水面上睡莲的宽大叶片早已枯黄,空留水面深处潜伏着的锦鲤为这里天上一抹金红。
正房,这座宅邸的灵魂所在,坐北朝南,威严而庄重。它的屋檐下,雕刻着龙凤呈祥的图案,每一笔每一划都透露着匠人的精湛技艺。
推开沉重的木门,室内的装饰更是让人叹为观止。墙壁上挂着的是名家的字画,或山水,或花鸟,每一笔都栩栩如生,仿佛能听见画中鸟鸣,感受到画中山风。家具皆由上好的红木制成,每一处雕刻都细致入微,从龙飞凤舞到花团锦簇,无一不显示着主人的尊贵。
厢房,作为子孙的居所,同样不失精致。室内的床榻上铺着丝绸被褥,柔软而光滑,仿佛能抚平所有的疲惫。窗棂上镶嵌着彩色的玻璃,阳光透过,洒下斑斓的光影,为室内增添了一抹神秘的色彩。书架上摆满了古籍,散发出淡淡的墨香。
突然,墙上的画像吸引了祁小梅的注意。从见到骆坤成以来,萦绕在心尖的异样和熟悉感骤然喷发。画像上画着的,恬静优雅的笑着的,正是——骆尽秋。
“骆坤成……骆尽秋……”她内心默念,原来他们是父女吗!尽管她尽力保持镇定,但呼吸还是不自觉地急促了几分,胸膛轻微起伏,随即又刻意放慢呼吸,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
她的脚步在看到画像的那一刻几乎停滞,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的步伐。为了不让周身之人察觉异样,她只能尽力隐忍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尽管祁小梅的步伐略显沉重,却努力保持着平稳。
她强迫着自己不去想这件事,可是昔日极为要好的青梅竟是仇人的孩子,这种话本子里都不会再写的老套戏码,竟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那一刻,祁小梅心口麻麻的,有些没由来的闷。脚步不停,她只好被无形的手推着,被迫往前走。
后罩房,虽不如正房那般显眼,却也不失其精致。这里存放着家族的珍藏,每一件古董都诉说着历史的沧桑。墙上挂着的是精美的壁毯,每一幅都是手工编织,色彩斑斓,图案各异,让人赞叹不已。
宅邸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艺术的气息。无论是天花上的藻井,还是门窗上的隔扇,每一处细节都经过精心设计,每一处装饰都透露着奢靡与精美。在这里,每一个细节都不仅仅是为了居住,更是为了展示主人的品味和地位。
终于,在一个类似下人房的地方,身边的仆从们停下了脚步。为首的人淡淡开口:“这里以后就是你的住所了。”
祁小梅木然点了点头,显然还没从刚才的震撼中回过神,就这么呆呆的踏进了房间。
就这样,充满无奈和戏剧性的,祁小梅,这个伪造的神女,进入了她后半生都无法离开的牢笼。
6. 鲜血祭欢宴
祁小梅躺在床上,回想起骆尽秋白皙圆润的脸庞,似乎一切早就有了预兆。
“原来,骆尽秋尽然是骆老爷的女儿。”她心里呢喃,“不过她好像有个哥哥。”祁小梅回想起第一间房中,与骆尽秋相似的英俊眉眼,心下了然。
“怪不得骆尽秋可以和我这种村里孩子一起玩,原来是不受重视啊。”她心里微微泛起一丝心疼。
可很快,她也没有机会去思考那么多了。突如其来恶心感占据了身体的每一寸细胞,她这才扒住盆边呕吐起来。
祁小梅心底有些发寒,她不是没想过要堕胎,可这个恶魔般的寄生者却无论如何都与她共生。无论是不吃食物,或是遭受外力的毒打,还有祁山找来的偏方都无法撼动这个体内可怕的怪物。
她身子软倒回床上,虚弱的喘息着,想从空气中吸取一些能量。可能是长年劳作的影响,祁小梅的孕期反应持续得格外长,逐渐让她有些许的精神衰弱。
期间,祁小梅也偶尔坐着马车在村里巡游。她从未做过如此柔软的坐垫,也对有些颠簸的车厢感到分外新奇。
她端坐于此,探出头去,露出标准的、温柔的笑容,簇拥着的人们便将洁白的冬花茶一簇簇的上抛。
花瓣扑簌簌下落,和飘飞的雪花融合在一起,遮挡住了车后讨要钱财和布匹的随从。人们的笑叫声,形成了声浪,和冬风的呼啸相得益彰,掩盖住了四周被拖走村人的哭嚎。
人们狂热幸福的神情在脸上笑容里生长、缠绕,近乎虔诚的眼神成为了信仰最好的养料。
祁小梅总觉得,他们每个人的脸庞都变成了送子神笑眯眯的娃娃脸,被覆盖、被吞噬,就像自己脸上笑僵的表情一样。
巡游结束了,剩下一地残花。
又是一日灰蒙蒙的天气,厚重的云层遮住了白色的阳光。祁小梅就这么呆呆地望向窗外日渐萧瑟的白色风景,“为什么还是见不到小秋呢,”她悲伤的想。身体的反应让她变得更加多愁善感,就这么触景生情般落下泪来。
“砰——”门突然被暴力的推开,祁小梅被吓的心脏一沉,随后狂跳起来,像是触发了保护机制的机关,下意识的向后退去半步。
门口壮硕的家丁却不由分说的堵上了了祁小梅的嘴,然后钳住她的四肢,将她拖出了房间。
当他们触碰到祁小梅的那一瞬间,身子像有魔力一半动弹不得。无论祁小梅如何用力挣扎,软塌塌的身子就是一动不动。
怎么会这样!她心里明白,这不是什么创伤障碍,也不是胆怯和畏惧造成的。她早就不是过去无力反抗的祁小梅了,可她仍是无法反抗的祁小梅。
仍被无名的力量牵着鼻子走,只能流下不甘的泪水,啪嗒、啪嗒的滴落在地上。
“这娘们就是爱哭!”其中一个家丁啐了一口,不满的嘟囔,收获了一众人的肯定,“天天好吃好喝,老爷不知道养着她干什么用!我们累死累活地又要把她抬到那些达官显贵面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小姐呢!”
直到他们将堵住她嘴的布团拿开,威胁到:“一会儿别反抗,老爷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听到了吗!”
祁小梅此时已经完全失去了身体的掌控权,只见她自己微微点点头,默默然开口:“明白了。”
就这样,祁小梅眼睁睁看着自己走入了大厅。骆坤成早已等待多时了,他还是一副得体的笑容,只不过平添了数分危险的意味。
高台,作为大厅的中心,是一座精心雕琢的艺术品。这是祁小梅从未到达过的地方。它由坚固的大理石构建,表面经过打磨,光滑如镜,反射着从高窗透入的柔和光线。高台的基座约有半人高。四周雕刻着细腻的云纹和送子神的图腾。基座之上,是一圈圈逐渐收窄的台阶,每层台阶边缘都镶嵌着金色的边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高台的顶部是一个圆形的平台,四周立着高高的长柱,柱子底端系着粗粗的铁链,入人的神经脉络一般延伸向平台的中心位置。
围绕高台的座位,呈半圆形排列,每一张座位都是精心设计的。最前排的座位,距离高台最近,是为贵宾和贵族准备的。
这些座位由上等的红木制成,椅背和扶手上都雕刻着精美的花纹,椅面同样覆盖着丝绸软垫,椅垫的四角缀有金色的流苏,轻轻垂下,随着空气的流动轻轻摇曳。
后排的座位,随着距离高台的增加,逐渐降低,以便于后排的观众能够清楚地看到高台上的情况。这些座位同样由红木制成,但雕刻的花纹更为简洁,椅面也不再覆盖丝绸软垫,而是采用了柔软的棉垫,以确保舒适度。
座位的排列井然有序,每一排座位之间都留有宽敞的通道,方便观众进出。通道两侧,摆放着精美的青铜灯台,灯台上的蜡烛在重要场合会被点燃,为大厅增添光明。
如此辉煌的场景,是祁小梅一辈子都没见到过的。不如说在安良村这种小有富裕的村镇里,有如此奇观也颇为奇怪。
此时骆坤成发话了,“今天马上就要有州长和县老爷来我们村参观,你作为村中神女,何不该有些表示吗?”
他缓缓踱步,笑着走到祁小梅面前,唇齿碰撞,说出了令人不寒而栗的语句:“他们这些迷信的官老爷,要在这里呆一周时间。而我,村里最大的统治者,将为他们献上神女的,鲜、血、盛、宴。”
“嗡——”祁小梅的大脑轰然发出巨大的轰鸣声,犹如双耳被罩入巨大的撞钟里,随后敲钟人重重敲下。钟声刺穿耳膜,汩汩鲜血涌出,大脑痛到几乎晕厥。
最后四个字,骆坤成说的极轻,是用气声发出来的。可在祁小梅耳中,却成为了绕梁三日的妖魔之语。
她早该跪下祈求这位地主老爷的放过,可身子的控制权仍在虚无缥缈的一股力量手中。她只是沉默着,面无表情的,毫不在意的略过骆坤成,一级、两级、三级地迈上台阶,走入高台。
骆坤成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似是为没看见祁小梅的恐惧模样而失望。可很快,他又恢复了胸有成竹的大气笑容。
“啪,啪。”他拍掌两下,大厅暗处的随从便按住了祁小梅,先是脖颈、后是手腕、最后脚踝。她被粗粗的铁链锁在了高台之上。
“嘶啦——”祁小梅的衣物被粗暴的扯下,这几天保养好的光滑皮肤暴露在空气中,随后因为寒冷而漫上红血丝。
她像一个破布娃娃一般被扯起来,身后的铁链发出“叮当”“哗啦”的清脆声响,四肢硌的生疼,头被迫仰起,只能使劲呼吸着越来越稀薄的空气。
她浑身被抹上白色的脂粉,像是不要银两一般,将她的皮肤抹得苍白。两位婆子掰住她的下巴,又将艳红的胭脂抹上脸蛋儿,朱砂贴上嘴唇,装扮成了没有一丝生命力的美丽人偶。
随后,婆子和随从都退下,空留祁小梅一人被锁链铐在台上。她蓦的露出一个微笑,像是孤零零的唱着独角戏的罪犯,在辉煌的监牢里自娱自乐。
“唰。”大厅的灯一排排亮起,昭示着贵宾的前来。此时的祁小梅已经冷到近乎失去意识,只有比□□更加冰冷的铁链能让她保留着基本的清醒。
先走进来的,是一群坐在最外圈的富农。他们平时都常常为骆坤成办事,不知道这次是给了多少好处才能来到现场。
“尊敬的诸位宾客!欢迎莅临安良村!”骆坤成洪亮的声音从台前响起,“诸位贤达,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魏州长与曹县长——”
主位和其旁边的位置前,有两个身着华贵的人坐定。是祁小妹连想象都没想象过的精致与奢靡。
随后是他们的家属和其他地方小官落座,偌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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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会场一下子就被迅速填满了。黑色或银色束起的发髻像污水一样流散开来,令祁小梅作呕。
仆人们上来了酒水和美菜,还有一个印着送子神简易形象的小瓷碗。与酒菜不同,小碗空空如也,略有些深的碗底反射着金色的光华,令人眩晕、恍惚。
“诸位嘉宾,容我引见,我将请出我的子女,为诸位献上开场之剑舞——”
儿女!祁小梅混沌的大脑中突然涌入一丝清明,也就是说,能看见小秋了!
骆尽秋和她的哥哥,一男一女,身着飘逸的剑服,手持寒光闪烁的长剑,摆起起手势,乐响起,剑出鞘。
男子剑法矫健有力,剑随心动,每一招每一式都透露着阳刚之美;女子则剑走轻灵,身姿矫健,剑尖流转间,尽展阴柔之韵。两人在舞剑中相互配合,时而交错而过,剑尖相触,仿佛在诉说着一段段动人的传说;时而并肩而立,剑光交织,如同编织着一幅幅精美的画卷。
挥砍、横斩、直刺,剑影随着他们的舞步,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如同流星划过夜空,留下一道道令人目眩神迷的轨迹。随着音乐的高潮迭起,他们的剑舞也愈发激烈,剑光闪烁,如同繁星点点,让人眼花缭乱。
男子的剑法如同猛虎下山,气势磅礴;女子的剑法则如同灵蛇出洞,变化莫测。两人的剑舞在剑锋交叉中达到顶点,剑光交错,如同织网,令人目不暇接
“真漂亮啊,小秋。”祁小梅抬头望去,眼中不知何时已经盈满的晶莹的泪水。模糊的视线中,骆尽秋是多么闪耀,多么英姿飒爽;而自己,却只能被囚禁于一方祭台之中,任人摆布。
突然,泪珠滚落,世界恢复清亮,而骆尽秋惊愕的视线狠狠撞入祁小梅的眼中。她低低惊呼一声,却只能被身旁的兄长狠狠按住肩膀,带入了最内圈的席位。
“诸位,请拿起你们手边的瓷碗,与我一同庆祝这神圣洗礼的启始吧!”骆坤成一步步跨上台阶,抽出手中匕首,毫不留情的狠狠划下。
“噗嗤。”是皮肉被划开的声音,“咔。”是白刃碰触到骨头的声音。
此时的祁小梅终于夺回了身体的操控权,尖锐的疼痛沿着每一寸神经,直直冲向大脑。她清晰的感知到自己体内血液的流逝,感受到骨头表面痛苦的颤动。
她爆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这声惨叫,霎时点亮了整个大厅。不知是谁先大声喊了一声“好!好啊!”,周围人迅速开始吵嚷,渐渐有人开始大笑,人们开始欢呼起来,热烈庆祝着第一个得到神女圣血的人。
骆坤成终于发自内心的笑了,他将这一碗血直接泼下台去,随后放声开怀:“诸位宾客!尽情享用吧!”
随后是更多踏上罪恶台阶的人,他们“不遗余力”的一刀、两刀,生生隔开每一块肌肤,穿过脂肪,穿过肌肉,重重捣在骨面。
祁小梅的大脑此时却分外清醒,无论如何都无法昏过去,逃离这场可怕的盛宴。皮肉之上的每一刀,都像割进了灵魂深处,抹上的白粉簌簌落进伤口中,像是点燃了燎原之火,痛到她失去声音。
少女痛苦的脸庞,仿佛成为了达官显贵们的兴奋剂,粘在地面上的血液被他们毫不留情的踩在脚下,这一双双从没碰过肮脏土地的脚,此时却如饥似渴地踩在可怜的神女的鲜血之上。
痛楚引起的抽搐是波浪式的,一阵接着一阵,每一次抽搐都像是有无形的手在拧绞着肌肉和神经,让祁小梅无法控制地颤抖。
她死死咬住遍布血腥味的牙,为了不让生理泪水流下。平时尝起来微咸的泪水,划过伤痕累累的肩胛,那种无形的压力似是能折断祁小梅的脊梁,令她无法呼吸。
“啪啦——”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传来。
寻声望去,骆地主的女儿硬生生捏碎了瓷碗。
7. 神女亦妖魔
清脆的瓷器声并未引来太多关注,狂热的、吵闹的、欢愉的氛围完全将祁小梅包裹住。
她努力地循声望去,发现了满脸怒容,一手鲜血的骆尽秋。而地上是一数片瓷器碎片。
魏州长微微皱了皱眉头,还未等他出言,骆坤成便谄媚的迎上前去,还不忘给身边的随从使了一个眼色。
“哎呀,魏太爷,小女乃女子之身,此等男儿之事,非闺中女子所宜参与。吾将遣人命其归房,以免搅扰尊驾之雅兴。”
骆尽秋嘴唇被咬得发紫,她张了张口,可最后还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在这个环境下,无论她是否是“骆小姐”都不能帮上忙了。
被家丁带走之前,她仍静静回望着高大的祭台,眼中渐渐模糊。
她可以在祁小梅孤独的时候陪伴她,也可以在祁山家暴时用身份压制他,可如今呢?她也只是春日柳絮,随风漂浮,无足轻重罢了。
面对着一群畅饮无辜少女鲜血的怪物,面对着一群身份比她不知高了多少倍的达官显贵。她一切试图鼓起勇气的反抗,都像猫儿伸爪,不过打闹。
手上还残留着碎瓷片的痕迹,血液也止不住地流淌成一条极细的小溪。骆尽秋还是忍不住轻轻抽气,可这样又能和祁小梅有多少的感同身受呢?
祁小梅眼前发花,在金黄带来的眩晕中,她奋力仰起脖颈,使尽浑身解数将视线放远,目送着骆尽秋离开。
她心里有些自责,要不是自己这副模样吓到了小秋,她又怎么会被请出去呢?
就在此时,变故突生。骆尽秋还是忍不住在将要离开大厅时大喝一声:“你们这是在杀人!”
这下可扰了一众宾客们的乐趣了,曹县令率先抬眼看向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姑娘,而此时立在一旁的骆坤成脸色已是黑沉下来。
最后,还是魏州长点燃了一时间冷却下去的气氛:“这位…骆小姐,既然是你父亲办的宴会,你做女儿的不得赏脸品尝一番吗?”
“更何况,”他的脸上绽放出无所畏惧的张狂笑容,“我们亲爱的神女小姐,可是甘愿奉上鲜血来洗涤我等身上的凡尘的啊。我们只是虔诚的信徒而已,又怎能被称为杀人犯呢?”
谈笑间,魏州长轻轻揽过骆尽秋的肩膀,将手中盛满腥甜味的液体凑近她的嘴唇。
这动作看似亲昵,骆尽秋实则觉得自己的肩快要被压碎,传来的一阵阵关节深处的闷痛让她无法动弹。
瓷碗边缘极薄,无论骆尽秋怎么抵抗,终是被撬开了唇。她死死咬牙,新鲜的红色液体有些顺着下巴流下,浸湿了罗裙。而另一些,则是顺着齿缝流入喉头。
眼前是魏州长有些狰狞的笑脸,口中是至亲之人新鲜的血液。骆尽秋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口吐了出来。红色从捂住嘴的指缝飞快逃逸,淅淅沥沥地滴在地毯上。
骆坤成彻底忍不住了,他大喝:“来人!把骆小姐带回房间禁闭三月!”
暗处随从应声,三两个人影上前,将彻底精神崩溃的骆尽秋拖离了场地。
血的宴会很快又重新开始,宾客们仿佛又忘记了刚才小小的插曲,重新谈笑风生起来。可只有祁小梅知道,刀子划在身上时,下手更重了。
什么时候能结束呢,在意识消散的前一刹那,祁小梅绝望的想。
“咕嘟……咳咳,”再次醒来,祁小梅是被一碗苦涩难咽的汤药灌醒的。自己仍身处高台上,四周漆黑,只有仆妇手里的提灯散发出荧荧微光。
身上已经被披上了保暖的衣服,浑身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在麻布的摩擦下令人心痒难耐。
一旁的仆妇将食盒举起,将简陋的饭菜喂给祁小梅。她机械的张嘴、吞咽,像是被操控着的精巧的机关布偶。
“老爷吩咐我让您在这好好休息,万别伤了身子,”仆妇用怜悯的眼神上下扫视着这位千疮百孔的姑娘,“明天那些贵人们新鲜劲过了,你会好受点的。”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快速离开了。
大厅彻底陷入不见底的漆黑,祁小梅极目望去,好像有那么一缕星光透下,爱怜的轻触她的脸颊。她惨笑了一下,低头避开星光,终是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七天,是时间在身上的漫长凌迟。有些伤口结痂后又被重复划开,只留下淡黄色的脓水,散发出些许刺鼻的气味。
宴会结束,饮血的野兽们终于乏了,陆陆续续的离开会场,洋溢着笑:“听说了吗,神女的圣血能令人长命百岁、终生健康呢!”“这回啊,可是捡到大便宜了!”
谈论声渐渐远去,充斥着嗡鸣的耳朵也听不清他们残忍的对话。祁小梅被卸下了手铐和脚镣,浑身的剧痛却令她站不起来。
脚底和小腿的皮肤微微牵动神经,撕扯大脑一般的疼痛着。
她被强行浇了一身皂水清洁身子,褪皮般的火燎感极为强烈,可她已经没有力气叫出声了……
屋脊被温暖的阳光照耀,瓦片上残留的冬雪早已消融,取而代之的是新生的苔藓和嫩草。它们在屋脊的缝隙中探出头来,为屋檐披上了一层淡淡的绿装。
随着春日的深入,瓦片被绵绵细雨洗刷得更加干净,雨后的屋脊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清新的光泽。两侧的瓦松和瓦莲,开始抽出新芽,它们在春风中摇曳,为屋脊增添了一抹生机。
阳光开始变得炽热,层层棱瓦在烈日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像是金色的麦浪,午后的雷雨过后,瓦片上明亮的积水反射出天空的彩虹。
傍晚,热度渐渐退去,晚风轻拂,带来一丝凉意。屋脊上的植物在晚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诉说着一天的故事。
夜幕降临,星空格外明亮,星辰在屋脊上空闪烁,为夏日的夜晚增添了一份宁静与神秘。
离分娩的时间越来越近,祁小梅被糟蹋的够呛的身子并无福消受胎儿的寄生,下肢抽筋,小腹发痒,尿频尿急等问题接踵而至。
耻骨开裂般的疼痛穿透腰部,又沿着脊椎传导至整个背部,狠狠撞击着后心和肺,令她近乎无法呼吸。
祁小梅最终还是妥协了,为了这个吃人的村子。她开始情绪不稳,整日整日的以泪洗面,母亲绣给她的帕子总是潮湿着,如同她那颗湿漉漉的、跳动着的心。
祁小梅心底日渐焦虑起来,不知是否是临盆在即,她突然感受到了一阵从下身传来的剧痛——这是宫缩,她冷静地想。
接生的婆子赶忙进屋,破开的羊水浸透了床单。
祁小梅脸色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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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没有一丝血色。她的肚子痛得厉害,汗水湿透了她的衣衫。她的眼睛紧紧闭着,嘴唇也被咬得发白。她不时地发出痛苦的呻吟,声音越来越微弱。
窗外,两只蝴蝶如同空中的诗人,用翅膀书写着风的诗篇。
它们的翅膀上覆盖着一层细腻的鳞粉,这些粉在它们飞舞时扑簌簌地掉落,如同金色的尘埃在空中飘散。这些鳞粉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光,就像是点点星光,随着蝴蝶的舞动而跳跃,为这场追逐增添了一抹神秘的色彩。
阳光穿透了它们的翅膀,那透明的薄膜在光线的照射下变得半透明,显露出翅膀内部复杂的脉络。这些脉络在阳光的映衬下,就像是精心绘制的图案,每一条都充满了生命的活力。
阳光不仅照亮了它们的翅膀,也照亮了它们的舞步,使得它们的追逐显得更加轻盈和梦幻。
其中一只蝴蝶奋力的扇动着翅膀,像是要伸手去够前方的蝴蝶一样。
祁小梅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变得苍白,紧紧抓住床单,仿佛这样可以将疼痛从身体中挤出。尽管她努力保持镇定,但颤抖的嘴唇还是泄露了她所承受的剧烈疼痛。
渐渐的,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祁小梅的呻吟声越来越弱,最后完全消失了。
后一只蝴蝶拼命扑闪着双翼,连触角都向前伸直,在那一刹那,即将要触碰到的那一片薄翼……
“砰——!”产房的门被重重推开,骆尽秋背对着阳光,身影被勾勒出一圈金边,像是蝴蝶的翅膀。她来不及管身后追逐着的家丁,冲到祁小梅身边,死死握住了她被冷汗浸湿的,冰凉的手。
“祁小梅!”听到呼唤,祁小梅睁开迷蒙的双眼,大脑一片空白,她什么都不想去想了,只是下意识的回握住那双纤细却不失力量的手。
“哇——”婴儿的啼哭声传来,“神之子……神之子出生了!”接生婆高声叫到。可随后,变故突生,预想中的喜悦并未降临。
几位仆从只是看了一眼那孩子,就发出了凄厉的尖叫声,有些机灵点的已经跑出去禀告老爷了,而胆小的却被吓的直接跪倒在地上,有些更是踉踉跄跄的逃出宅邸。
“妖怪——妖怪来了!”他们恐惧的大喊,甚至破音。骆尽秋见势不妙,急忙去看那不知被扔去哪里的襁褓中的婴儿。
那婴儿乍一看却无什么大碍,可仔细看去,骆尽秋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额头汗珠滑落,她强忍住不适才没有将孩子扔出去。
那孩子,长了一张五官错位的脸。
眼睛分布于两侧太阳穴,空空的脸蛋中间是一个孤零零的鼻子和一对极小的耳朵,而裂开成三瓣的嘴巴静静黏连在下巴上,微微张合着。
骆尽秋把孩子身上的血迹擦干,产房外已是跪满了仆从们。骆坤成看到胎儿脸色骤变,神情转变为了不可思议的震惊。
循声赶来的百姓包围了地主宅邸,他们高声呼着:“不好了!妖怪来了——求骆老爷明鉴!”
骆坤成气急败坏,要是这消息传到县太爷耳朵里,自己的脑袋怕是保不住了。
他高声大喝:“所有人,请在原地待命!”
“稍后我会前往村镇广场,亲手烧死祁小梅,这位披着神女皮的妖魔——!”
8. 只是近黄昏
晡时,残阳如血,安良村中央广场。
铁制的长柱深深扎入泥土地里,柱上绑着一位遍体鳞伤的少女,她正低垂着头,神色晦暗不明,好像已然昏厥。
夏日的风,夹杂着燥热的信息,吹遍了田间地头,从人们头顶上奔过。
人群里,村民们脸上写满了愤怒,倘若仔细看去,还能看出深深的恐惧。可他们大声叫骂着,为了掩盖这层懦弱,便肆无忌惮的将屠刀指向被绑住的少女。
人群中,另一位少女被一群壮汉押解着,不同于他人的神情,她双眼含泪,紧紧盯向前方。下唇被她咬的出血,连同别人兴奋的汗珠,一齐滴在深棕色的土地上。
骆坤成站在广场中心,风撩起他华贵的衣摆,面上同他人一样露出了怒气,却是平添了几分威严,虚伪的威严。
他手中高举着火把,火光晃呀晃,映照出他罪恶的影子。
“今乃吾等行刑妖女之时也——!”
“今乃吾等行刑妖女之时也——!”
“今乃吾等行刑妖女之时也——!”
村民跟着复诵,洪亮的声音乘着风,穿过商铺,穿过茶楼,穿过田野,穿过村子后的那片树林。
“不!她不是魔女!祁小梅她不是魔女啊!”骆尽秋双手被反钳在身后,她身体向前探去,丝毫不顾胳膊筋络撕扯般的疼痛。大颗眼泪滚落,却无论如何也浇不灭这熊熊烈火。
骆坤成走到她面前,抓住她额前的碎发,强迫骆尽秋望向自己:“你是我的女儿,和贫民混在一起不说,”他抬高了音量,“还公然袒护魔女!如今我就要让你看看,她是怎么被我一点一点烧成灰烬的!”
“是啊,我擅自闯出,他本该把我关回禁闭室的,”骆尽秋望向天空,木然的想,“可他却让我亲自看着自己所喜欢之人被烧死……”
她不说话了,像台上的少女一样,低下了头。
柱子下的木柴好像知道自己即将葬身的命运,在如此炎热的季节仍瑟瑟发抖,发出“哔咔”的响声。
祁小梅向下看去,占据了大半视野的是自己下身还未干透的、混合着黑色血块的血迹,干瘪的脚背和粗糙畸形的脚趾。
再往下看就是成堆的木柴拌着干草,散发出一丝甘甜的烘干草木的香气。
最下方的视野里,是一圈圈包围住她的,或鞋子,或赤脚。在临死的时刻,她竟还想着有多少可怜的村民没穿过鞋子,她自嘲的笑笑。
突然,她笑容顿住。不知是哪位赤着脚、衣衫褴褛的村民高声叫到:“妖女笑了!骆老爷,妖女笑了!这是危险的征兆啊!”
各种各样的脚开始附和着他的话,有些是稚嫩的脚丫,有些是伤痕累累的大脚,还有的是瘦骨嶙峋遍布皱纹的脚。
那双小脚,祁小梅一眼就识出了,是村头刘老头的孙子。刘老头酗酒成瘾,常忘记给他饭吃,是祁小梅一次次带些咸菜馒头去,接济这位被遗忘的可怜孩子。
那双布满伤痕的脚,祁小梅也记得,是街对面的李子哥。小伙子年轻气盛,总与别人冲突打架,祁小梅总是在路过时递上一些自家也所剩无几的伤药。
遍布皱纹的脚,祁小梅也不会忘记,是那天参加血宴的张富农。他年纪大了,却仗着和骆坤成攀上些亲戚,肆意地取走她的鲜血。
而如今,他们开始对自己喊打喊杀,好像忘记了当年的一丝丝恩情。
“怎么…怎么会这样呢?”她毫无征兆眼泪骤然落下,周围离得近的人们又纷纷叫嚷起来。
“妖女的眼泪最是惑乱人心!大家不要被感动了!”
六姑娘,赵大婶,叶爷爷,傅姨,梁大伯,许小弟……
眼泪止住了,不如说,眼泪早已流干。
“我不会再哭了。”祁小梅望向远处受伤的夕阳,它的鲜血染红了云朵与周身的天。她的眼神暗淡下去,漆黑的瞳孔不再能反射出漂亮的光华。
“点火——”下方骆坤成拉长了声调,高声喊到。
火焰顺着堆成小山的木头迅速窜上,尖端燎到了脚趾,生疼。背后的铁柱开始变得滚烫,紧贴皮肤的部分开始发出“滋滋”声响。
痛吗?想必是剧痛的,可祁小梅一声不吭,看向满面笑容的人们,抿紧了嘴唇。
“妖女吗?”祁小梅的心里骤然升腾起意思狠劲儿,真正不详的“瘴气”开始侵蚀她的内心,大脑中善意的秩序在逐渐崩坏。
“请诅咒吧。”耳边骤然传来孩童般清脆的、含着笑意的声音。
令人窒息的烟尘窜逃入祁小梅的口鼻,近千度的热浪早已将她的眼球一点点融化,背后近乎变红的铁柱将她的每一寸肌肤烧焦,散发出难闻的味道。
祁小梅没有嘶喊哭号,可剧烈的痛让她大口喘息着。随之而来的就是滚烫的气流被吸入咽喉、气管和肺,很快,她就失去了发出声音的能力。
“请诅咒吧。”地狱一般的烈火灼烧着她的神经,那清脆神秘的声音就像一汪清泉,莫名的抚慰着她的神经。
祁小梅动摇了。
意识即将消散,已经无法看见,无法听见,也无法说话了。可她还是能感受到村民们洋溢着的喜悦和近乎变态般的虔诚。
“我不要这样……”她不甘心,“我不要这样啊!”她在大脑中嘶吼。
“请诅咒吧。”送子神幼童的形象,出现在漆黑一片的大脑。
“送子神大人……我要诅咒……一切害我至此的凶手……和帮凶,一切背叛我的人们……罪人,请一律给予他们……天罚!”
这是一个纯洁善良的神女断不可说出的禁句,此时的祁小梅也无法思考对错了。“即使我成为罪大恶极之人……也请诅咒他们……永生永世……”
夏日的风在火焰辐射下更加燥热,太阳落下,云层和天幕也褪去血色,染上了无穷无尽的黑。
祁小梅停止了呼吸。
在脱离里世界的前一秒,亓花落看到,那张洁白的手帕被大风吹起,晃晃悠悠的飘入人群中。
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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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的是一位中年模样的清瘦妇女,她和周围人不同,脸上并未带着笑,反而刻着心痛与惋惜。
她是赵英。
“哈……哈啊……”亓花落喘着粗气,猛然跪倒在粗砺的地面上,身旁是一脸担忧的赵英和苻商。
“终于……终于回来了……”亓花落还没气顺,眼前仿佛还是熊熊燃烧的火焰,和祁小梅已然炭化的尸体。
从里世界出来后,表世界的时间不会发生变化。此时仍是阳光正好,清晨空气中的水珠还未褪去,草木湿润的芬芳充斥着鼻腔,与中央广场上的干燥截然不同。
亓花落深呼吸了几口气,从地上爬起来,望向赵英欲言又止。随后,她垂下眼帘:“先吃饭吧。”
为了节省时间,她直接在赵英家的桌上打开了储物袋,她径直从小小的袋子口掏出了三碗冒着氤氲热气的鸭血粉丝。
“怎么做到的!”赵英眼睛亮了亮,在这副中年人的脸上出现了儿童般的好奇。
“这是粟米袋,”苻商抢先解释到,“名字来源于粟米珠,它象征着宇宙未开辟之前的混沌状态,被认为是宇宙的根本,万物的本源。”
“你小子倒是记得清楚,”亓花落嗔怪道,“传说元始天尊说法之时,曾悬一粒粟米宝珠于空玄之中,将无数生灵纳入宝珠之中。这颗宝珠虽小,却有无限空间,能够容纳宇宙万物所有的物质,代表了无上道心,能广纳万物。”
“粟米袋中又一个较大的储物空间,可以装下许多东西,所以叫这个名字啦。”二人异口同声。
赵英点点头,目光移向桌上的鸭血粉丝。
三碗鸭血粉丝汤正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如同一缕暖阳,温暖而明亮。它静静地躺在那里,热气腾腾,仿佛是一幅生动的水墨画,色泽鲜明而又和谐。
汤面上的油花,星星点点,像是夜空中闪烁的星辰,而那细长洁白的粉丝,如同江南水乡的柳絮,轻盈地在汤中摇曳,它们在热气中若隐若现,仿佛是舞动的精灵。
轻轻舀起一勺,那粉丝便如同绸带般滑过勺边,带着汤底的鲜美和鸭血的鲜香,滑入口中,它们的口感既柔滑又不失弹性,仿佛是时间的绸带,在你的舌尖上轻轻滑过,留下一丝丝温暖的痕迹。
鸭血,那细腻而绵软的质地,如同初雪的温柔,在你的齿间慢慢融化,释放出淡淡的鲜香,它们在汤中缓缓沉浮,如同玛瑙般珍贵,增添了汤的层次与色彩。
这碗汤妙在温度,恰到好处,如同春日的阳光,温暖而不炙热,它缓缓地流入你的胃中,驱散了寒意,温暖了你的心房。每一口都是对味觉的一次新的探索,每一次咀嚼,都是对美味的一次新的领悟。
鲜美的汤底,如同大海的深邃,蕴含着无尽的风味。鸭血的鲜,粉丝的滑,还有那一抹恰到好处的辣,它们在舌尖上跳跃,犹如一位位宫中乐师,交织出一曲美妙的乐章。
吃完饭,亓花落正色望向面前的赵英,开口:“祁小梅不是跳井自裁的吧,为什么要骗我们呢?”
9. 探访地主宅
微风轻轻抚过鼻翼,还不忘给柔软的鼻腔挠挠痒,惹得亓花落打了一个喷嚏,不知气氛地打破了二人的尴尬。
赵英终于放松下来,笑着叹气到:“我刚刚开始是有些犹豫是否告诉你们实情的,亓老板您别介意,我只是想亲眼见证下传说中的玄学天才是否名副其实。”
随即,她话锋一转,郑重其事道:“不过,我正要将实情告知与你们时,脑袋突然一阵眩晕,好像记忆深处又一个令我刻骨铭心的人跳井自裁了,记忆突然混淆,我便脱口而出了。”
“说来也怪,”赵英不好意思的笑笑,“之后我一旦想向你们多做解释,都开不了口。”
“如此看来,倒是有点像神隐。”亓花落摸了摸下巴,沉思着,不禁皱起了眉头。
“神隐,起初是神明为了保护世间人们不被自己的虔诚杀死,从而隐去曾见过祂们之人的记忆。对于靠信仰办恶事的人,将从人类社会中被抹除,从此世间无人见过他、无人记得他。”
苻商突然冒出,拿起不知从哪来的炭石,在地上边比划、边解释起这个“专有名词”。
“后来啊,信仰越来越多,邪神逐步出现,神明们失去了参与因果的权利。神隐的说法渐渐消失,如今只有部分神能做到了。”
苻商话音未落,脑袋就被狠狠地敲了一下。亓花落瞪了他一眼,似乎是在警告他不要在别人家地板上乱涂乱画。
亓花落接着开口:“没错,这种只能小范围干扰记忆的手段,不说小神,一些玄学高手也能做到一二。这多半是你们村中供奉的送子神的手笔了。”
赵英点点头,看着这张脸上的神情,亓花落思绪回转。
在看到树林中悬挂的长竹筒时,赵英脸上一闪而过的落寞和无奈,她欲言又止的神色,为这件还未解决的事件填上一抹神秘色彩。
在阅读祁小梅的日记时,赵英脸上些许怀念和慈爱的神色尽显,陈述也事无巨细。桩桩件件、点点滴滴,似是在自说自话,透出点点滴滴的温馨。
在神女被烧死前,赵英脸上与众不同的悲伤和心痛做不了假,接住那洁白的手帕时,心中感慨化为晶莹的泪滴落下。
一幕幕镜头闪过,亓花落不得不被深深勾起了疑心,赵英此人,身上谜团众多啊。可她还是决定按兵不动,等到时机成熟,她自然会说的,她想。
愣了片刻,她终于继续说下去:“根据里世界里我读的唇语来看,祁小梅死前为村镇下了诅咒。不过以她的性格,应该不是会诅咒他人的类型。这一方面,我仍倾向于是送子神捣的鬼,她多半是被蛊惑了。”
她将神女事件的来龙去脉详细讲给另二人听,重石落下,又溅起一片同情与惋惜的水花。
“要搞清楚送子神事情……”亓花落停顿片刻,郑重其事地望向赵英,“我们先去祁小梅家吧,她们家如此信奉送子神,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我们遗漏的线索也好”
祁小梅与骆尽秋互相无论如何也无法相见的情况,与鬼打墙类似,也很有可能是送子神的手笔。
“将她们二人分开,使祁山误会祁小梅从而虐待,后使她成为神女,最终在她被烧死时趁虚而入,真是好大一盘棋啊。”亓花落在心里感慨。
不过,祂的目的是什么呢?从神女的待遇来看,安良村的人虽少但精,都是虔诚至极的人。
不过部分邪神更倾向于给予供奉者痛苦,汲取他们在折磨中迸发出的强大信仰,而等信仰者全部死亡后,再重新寻找供奉者。
这样的做法有利有弊,利处是可以快速收割信仰,弊端则是在信仰者全部死亡后,祂会短暂陷入虚弱状态。
想着想着,亓花落望向身旁的赵英。“是否能趁此机会消灭送子神呢?”她赶忙使劲儿摇了摇头,否认了自己这个疯狂的想法。“亓花落啊亓花落,你怎么能对委托人起此歹心!”她在心中痛斥自己。
一旁的苻商和赵英一脸疑问:“她怎么了?”
“走了走了!”为了挽回自己的失态,亓花落慌忙起身,反到差点踩到自己的衣摆。气得她捞起赵英,大步流星,拂袖而去。
“等等我啊——!”被遗忘的苻商如是说。
一行人就这么走在羊肠小道上,步伐虽不整齐,但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与布鞋摩擦过水泥的声音融为一体,在空旷的村镇里互相应和着。
来到了祁小梅家,破旧的木屋早已物是人非,踩在地板上厚厚的灰中,发出“咯吱”的声音,留下大小不一的脚印。
潮湿腐朽的气味扑面而来,呛得苻商直咳嗽,随后气流溅起一大片灰尘,又被他吸进肺部,陷入了恶性循环。
亓花落哭笑不得,只得从粟米袋中取出绢布,分发给大家带上,掩住口鼻。
根据在里世界里的印象,一行人分别找到了祁小梅和祁山的房间,仔细翻找了起来
亓花落在一堆杂物中搜寻,她的动作敏捷而细致。她不时地拿起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小物件,仔细检查后,又轻轻地放回原处。
她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似乎对找到的东西并不满意,但又不愿放弃任何可能性。
苻商则站在一个摇摇欲坠的书架前,他小心翼翼地翻动着每一本书,仿佛害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他的手指轻轻拂去书上的灰尘,试图从书页间找到隐藏的秘密。
屋子正厅中,有个非常明显的神像,依稀能辨别出是送子神的模样,与亓花落在里世界看到的并无不同。而下方,却有一个似乎与墙面融为一体的壁龛,其中有些许香灰和成堆的碎银子。
这副景象让众人都不免惊讶一瞬。亓花落并未注意到过这个壁龛,没想到祁山宁可去赌博欠债,也不愿将供奉的银子拿出来补贴家用。
壁龛前摆放着些许杂物,要不是三人仔细搜寻,八成连在此生活的祁小梅都发现不了。
“真是虔诚啊,”赵英有些讽刺的声音传来,“甚至要防着同样虔诚的女儿,不知这人得有多么多疑。信仰到如此地步,真不知该说他是可恨还是可怜了。”
另一边,“找到了!”亓花落小声惊呼,她手里拿着的正是一张薄薄的高利贷欠条。岁月的痕迹已经使它薄如蝉翼,她小心翼翼的拿起这张泛黄的字条,字迹已有些模糊了。
随后,亓花落从粟米袋中掏出一张符纸,轻轻附在欠条上。一旁苻商不忘解说:“这种符纸贴在物品上,可以窥探半个时辰内触碰过此物之人的记忆。”
“由于画这种符纸过程中耗费的精神力甚多,而且视角有限、时长持续也短,除了比表里阵画法简单以外性价比不高,一般不赶时间的话都不会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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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补充道。
“这不是体现我们对委托人的重视嘛——”亓花落难得有心情陪苻商插科打诨,随后将体内真气注入符纸上的笔迹中,微微发出白色光芒。
一瞬间,亓花落闭上了眼睛,再睁眼,眼前便是祁山谄媚凑近的大脸了。
“骆老爷,感谢您提供给我的赚钱法子啊。有了它,我以后不用干活也能轻轻松松有银子花了。”
“哦?”骆坤成挑了挑眉,指着面前的高利贷欠条,“那你找我来借这钱是何意啊?”
祁山的脸上划过一丝惶恐,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老爷您别误会,我这不是先借着,等到我后面赚大钱了再还给你嘛。”
“行,”令祁山没想到的是,骆坤成爽快答应了,他将那条子往前推了推,“成交。”
亓花落睁开眼,长话短说地和二人讲述了自己刚刚看到的一幕。“看来祁山赌博和欠债都与骆坤成脱不了干系,说不定这就是他早已定下的圈套,就等祁山往里跳呢。”她想。
她沉吟片刻,望向窗外高悬于天空的太阳:“走吧,时间还来得及,我们去骆坤成家。”
一行人继续赶路,此时是亓花落在前带路,剩下两人紧随其后。毕竟祁小梅分娩的骆家大宅,也是她此生不得忘却的记忆。
他们来到门前。那扇门,曾经被漆成鲜艳的朱红色,门上的铜环闪耀着金色的光芒,如今却已斑驳陆离,油漆剥落,露出了木质的本色。
门环上的铜色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厚厚的铜绿,它们在门环上形成了一幅幅自然的图案,仿佛是时间的指纹,记录着每一次的触摸和每一个故事的开始。
“吱呀——”亓花落推开了这沉重腐朽的大门。
庭院里,那些曾经繁茂的桃树和梨树,如今只剩下干枯的枝桠,它们在寒风中无力地摇曳,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寂寞。落叶铺满了地面,踩上去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逝去岁月的低语。
那些曾经果实累累的树木,现在只剩下空荡的枝头,随风哀鸣。正房的屋檐下,风铃早已不知所踪,只剩下几根锈迹斑斑的铁丝,在风中发出凄凉的呜咽。
屋瓦破碎,缝隙中长出的野草在寒风中颤抖,像是在诉说着宅邸的荒凉。
屋内,家具被遗弃在角落,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它们的轮廓在昏暗的光线中若隐若现,仿佛是被遗忘的记忆。
厢房的窗户破碎,门扉半掩,凉席和被褥早已被时光吞噬,只剩下一些破旧的布片在风中飘摇。房间里的绿植早已枯死,只剩下干枯的枝干和破碎的花盆,静静地躺在角落,诉说着生命的无常。
后花园更是一片荒芜,牡丹和芍药早已不见踪影,只剩下一些野草在无人照料的土壤中顽强地生长。葡萄架倒塌,藤蔓枯萎,曾经的果实累累如今只剩下干瘪的葡萄串,悬挂在破败的架子上。
墙角的翠竹也已枯黄,失去了往日的翠绿,它们在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响声,仿佛在哀叹着宅邸的破败。宅邸的每一个角落都透露出一种深深的寂寞和荒凉。
屋檐下的风铃早已不再响起,只有偶尔的风声和远处的鸟鸣,打破了这片死寂。墙角的翠竹虽然依旧挺立,却已失去了往日的生机,它们在风中摇曳,似乎在诉说着宅邸的过往:
一派荒唐。
10. 漫长的春天
来到骆家宅邸,亓花落早有打算。无论是在祁山家找出的线索,还是骆家与送子神千丝万缕的联系,都使得她们不得不前来探访。
见到如今骆家萧条的模样,亓花落微微讶异,毕竟仅是几年便落了个如此下场,换谁都得感叹一句世事无常。
“话说回来,”亓花落望向赵英,“祁小梅死后,发生了什么才让这个村子变成了如此模样?”
几人在后花园还未倒塌的石几和石凳前坐下,赵英又习惯性的叹了口气,这已经是她不知道第多少次叹息了。明明人正处于中年,这举动却使她平添了几份颓然。
“亓老板,听闻您说,当时祁姑娘竟下了诅咒吗?”她有些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亓花落。
亓花落当然不会记错。她的灵体并不害怕火焰的灼烧,只是跟着里世界不断的崩塌,一点点化为碎片。
世界快要结束之时,她一步一步登上了堆起的层层木柴,衣摆逐渐消失,像是被火焰吞噬了一般。跳动的火舌倒映在她的瞳孔,亓花落只能感到无尽的冰冷,而非扑鼻的热浪。
亓花落望向上方的少女,此时祁小梅已经紧闭着双眼,头无生机的耷拉着,脸庞已经被火焰灼烧的狰狞可怖。
消失如潮水一般淹没过了脚踝,万幸的是亓花落已经来到了祁小梅身边。她第一次如此认真的端详起这位女孩,可惜她已经面目全非。
随着祁小梅死亡的时刻推进,腰部以下也全部随火光化为了碎片。正此时,被绑住的少女嘴唇动了动,像是要说些什么。
未经过思考,亓花落猛然拥抱住了祁小梅,用她仅剩的半具灵体。灼热的火焰此时好像真的烧到了自己身上,浑身的血液都变得滚烫。
她的下巴搭在祁小梅的颈窝,耳朵贴近祁小梅的脸颊。传来的声音气若游丝,却更是比祁小梅以往的任何一句话都要坚定有力。那声音一字一顿,每一次吐息都好似在敲打亓花落的骨髓。
“送子神大人……我要诅咒……一切害我至此的凶手……和帮凶,一切背叛我的人们……罪人,请一律给予他们……天罚!”
“即使我成为罪大恶极之人……也请诅咒他们……永生永世……”
“亓花落?”苻商用手在亓花落眼前挥了挥,嘴上不忘抱怨,“你到底要发多久的呆啊,我们的委托人等着你回话呢。”
亓花落猛然回神,思绪被她狠狠从火海中拽出,回到了冷清的、杂草丛生的后花园。
“是。”她只简短的回答了一个字,心里早就打翻了调料盘,五味杂陈。
“祁小梅在成为圣洁的神女之前,她更是一位年仅十七的普通女子。这一点……”亓花落回想起行刑时赵英的表情,试探道,“赵英女士,您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一瞬间的慌乱和不忍从赵英脸上划过,她抿紧嘴唇,低下头去半晌不发一言。久到亓花落都想确认她是不是睡着了,赵英终于开口:
“那是一个很长的春天。”
祁小梅死后,并未有什么大雪三日、久冬不退的反常景象。反倒是拨云见日出,白雪很快融化,而接下来就是明媚的春天。
人们更加确信了被处刑的是妖女,是他们的正义与慧眼换来了明媚的春天。
理所应当的,妖女的行刑者骆坤成,威信也上升了不止一个档次,更是借此机会成为了送子神新的代言,大肆要求村民上供了。
骆坤成还在中央广场上建起了神庙,人们常常带着些碎银来此祭拜和祈祷,久而久之,财物便积少成多了。
至于那些成堆的银子,骆坤成可不像祁山那样迷信,他向来是个狡猾的商人,钱财早就被他贪婪的欲望独吞了。
而祁小梅生前行的一桩桩善事,人们提起也只剩心有余悸。
“幸好我当初没被这妖女的伪善骗了,这种蛊惑人心的东西真是遗害无穷!”“是啊是啊,别说我们老百姓了,就连骆家的小姐也被勾了心去,至今还被老爷关在屋里祛邪呢!”
骆家宅邸。
骆尽秋被关在厢房内,除了三餐有下人送来,其余时间根本无法与外界接触。她只能日日枯坐窗前,偶尔读些书柜上她读过八百十遍的话本子解解闷。
送饭的仆人们也听信了外界的流言蜚语,都对她比如蛇蝎。正如父亲对外宣称的那样,说自己被妖女蛊惑了。
骆尽秋自我反思了下,自己也的确有些轴了。若是自己没有一口咬定祁小梅不是妖女,万一自己没有在血宴时冒犯一众宾客,也不会落到如今这个下场。
可是,心底又有不同的声音在叫嚣。它们大声喊着让她拯救自己的挚友,让她为枉死的挚友申冤,让她不得不一遍又一遍的、扯破了喉咙的喊着:
“祁小梅不是妖女!”
禁闭的日子里,她无数次想喊出这句话,但万事却都身不由己。
祁小梅向她伸出手时的笑脸,祁小梅帮助邻里时的背影,祁小梅被众人饮血的瘦削身形,祁小梅被烧死的画面……这一幕幕像梦魇一般交替缠着骆尽秋,她再乐观坚强,也有些坚持不住了。
午梦千山,窗限一箭。五个月过去了,可这春日的温暖似乎不愿变为炎热,迟迟不归。
春日的延长首先就影响到了耕种的农民们。春小麦生长周期的延长,使得它们成熟推迟。收成数久久为零,而多数余粮都当成贡品上交,已经有些人家弹尽粮绝了。
随之而来的就是泛滥成灾的病虫害。漫长而又温暖的季节给它们提供了更长的生长和繁衍时间,一时间人们苦不堪言,身上总是有被不知名虫子咬出的红肿痕迹。
更加令人胆寒的是——瘟疫来临了。昔日的繁华与喧嚣被一种死寂所取代。街道上,尘土飞扬,却鲜有人迹,偶尔几个匆匆而过的身影,也是步履蹒跚,面带恐惧。
病患的呻吟声从破旧的木屋中传出,夹杂着咳嗽和喘息,是这场灾难最直接也是最残酷的证明。
家庭中,亲人的分离和死亡成为了常态,孩子们的眼中失去了童真,老人们的脸上写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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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绝望。疾病不仅侵蚀着人们的身体,也在侵蚀着他们的心灵。
市场上,曾经的热闹景象不再,商贩们愁眉不展,货物堆积如山却无人问津。瘟疫不仅带来了死亡,也带来了贫穷和饥饿。再加上粮食短缺,物价飞涨,许多家庭面临着生存的危机。
而此时安良村广场中的神庙则成了人们寻求安慰和救赎的最后避难所。人们在祈祷中寻求心灵的慰藉,希望神明能够驱散瘟疫,恢复往日的安宁。
在瘟疫的阴霾下,安良村被绝望和恐惧笼罩,居民们将最后的希望寄托于神明的庇护。黎明的微光中,天空还挂着几颗残星,镇子的居民们便开始聚集在神庙的广场上,手持蜡烛和香火,脸上写满了虔诚和焦虑。
祭司们身着庄重的祭服,高声诵读着古老的祷文,祈求神明的怜悯和庇护。空气中弥漫着香火和草药的气味,混合着人们的祈祷声,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宁静与狂热。
随着太阳升至中天,祭拜的疯狂达到了顶点,人们带来了家中最珍贵的物品,作为对神明的献祭。金银器皿、家畜、甚至是家中的粮食,都被恭敬地摆放在祭坛上,希望以此换取神明的宽恕和瘟疫的消散。
广场上,人群的喧嚣声、哭泣声和祈祷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几乎可以触摸到的诡异氛围。
祭司们挥舞着法器,进行着神秘的仪式,而信徒们则跪倒在地,额头紧贴着冰冷的石板,他们的心中充满了对神明的依赖和对瘟疫结束的渴望。
在这个绝望的时刻,人们对神明的信仰和依赖达到了极致,他们相信只有神明的力量才能拯救他们于水深火热之中。
这,便是瘟疫传播开来的开端。众人拥挤在狭小的神庙里,成为了疾病传染的温床。
骆尽秋躲在自己的房间内,来送餐的下人面色越来越惊恐,有时在门外还会传来低低的咒骂。
突然间,下人房间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号,划破了表面上仅存的一丁点平静。骆尽秋禁不住浑身上下打了个冷颤。哀号声越来越肆无忌惮了,搅得人心神不宁。
骆坤成和她的妻子的脚步急匆匆的传来,“什么声音,究竟是什么声音?”妻子显然受了惊吓,大口喘着粗气问道。
“有人死了,”骆坤成严肃的声音里染上几分寒意,“我怎不知这疫病已经蔓延到我们家里来了。”
骆尽秋这期间也大概听说了瘟疫之事,人命如枯黄的荒草一般,被一大批一大批的收割。
到天亮的时候,又先后有家丁染病死去,死亡的阴霾笼罩着大家,挥之不去的恐怖驱赶着幸存的下人收拾包袱,慌忙逃窜。恐惧和痛苦没有放过一个角落,每个房间中都有死讯传出。
已经整整一天没有人来送餐食了,骆尽秋只能找出藏在柜子中的零食绿豆糕充饥。她躺在床上,强迫自己睡着,这样就感受不到刺骨的饥饿。
昏昏沉沉中,外面狂野揪心的哭号声和忙乱的脚步声好似越来越远,骆尽秋缓缓合上了眼皮,沉沉睡了过去。
11. 万人空街巷
一连数日,骆尽秋便如此昏沉的睡去,好像有一种力量使她无法处于清醒状态。待她的饥饿彻底使她濒临死亡时,她大脑中的迷雾彻底散开。
门闩仍被从外面插上,看来瘟疫使下人们“兵荒马乱”,甚至遗忘了他们的小姐。骆尽秋只能拖着虚弱的躯壳打开了窗户,窗前的守卫早已不知所踪。
她艰难的探出一半身子,手指捏住窗棱,用力到泛白。她摇摇晃晃地蹲踩在下窗框上,双脚颤颤巍巍的使不上力气。最终,她虚弱到极点的身体跃下近一人高的墙面。
骆尽秋久未见到阳光的眼睛微微一花,除了脚底传来的酥麻疼痛感以外,就是软倒下去、重重摔在地上的身体。
“嘶……”她吃痛爬起,用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身形不稳的走向膳房。
在此期间,她经过的地方都是一片死寂,好像是世界将她丢弃一般,遗忘在侵蚀这座宅邸。
她胡乱塞了些吃食后,心中起疑,打算走出去瞧瞧。
庭院中的桃树,是春日的使者。它们的枝头挂满了粉嫩的花朵,如同少女羞涩的脸颊。春风一吹,花瓣随风飘落,铺满了庭院的青石板,仿佛是大地的新衣。桃花的香气,淡淡的,却足以沁人心脾,让人沉醉。
宅邸花园静谧诡异。
竹林是宅邸的屏障,它们挺拔而翠绿,春日的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竹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响声,如同自然的低语。新生的竹笋从湿润的土壤中探出头来,带着泥土的芬芳,预示着生命的勃发。
宅邸中庭消无声息。
花坛中的月季,是春日的点缀。它们的花朵或红或粉,或黄或白,色彩斑斓,形态各异。月季的花瓣层层叠叠,如同精美的艺术品,它们的香气浓郁而不腻,让人忍不住驻足欣赏。
宅邸前厅一片死寂。
围墙边,爬满了蔷薇。它们的枝条缠绕着,攀爬着,覆盖了整面墙,形成了一道天然的花墙。蔷薇的花朵小巧而精致,色彩丰富,它们在春日的阳光下,争奇斗艳,为宅邸增添了一份浪漫的气息。
宅邸外院无人生还。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脚上的绣鞋跑动起来,快速划出一道道弧线。先是漫步,再到快走,然后小跑,最终迈开大步狂奔……
骆尽秋被恐惧吞噬了,她撒开腿逃离身后毫无一丝活人气息的宅邸,可躲进的,却是另一方更大、更加诡异的天地。
春日温暖的阳光肆意,蜂蝶起舞,花香浓郁。可置身其中的骆尽秋却只剩一阵阵胆寒。
几日功夫,安良村中的生气仿佛被榨干,用来供给这漫长的明媚春日。
“一……一个人……都没有了?”骆尽秋惊惧不已,这种被丢弃、被遗忘的感觉越来越浓。与其说是自己被抛弃、村人被抹除,不如说是整个村子被彻底排除在世界之外。
一路走来,她只看到了物是人非的安良村。有一个人家桌上的菜都未来得及收拾,就以它们诱人的光泽蒙上了灰尘。
人们就像突然消失一般离去,只留下了空荡荡的房子。不过角落里沾血的布条,和有些紧闭房门后传来的腐臭味道提醒着她,这里曾经被一场瘟疫席卷。
“吱呀——”正路过一个爬满常青藤的白砖墙,藤蔓覆盖之下,一扇不那么起眼的门被打开来,一双枯瘦的手就这么从中伸出。
“呀!”骆尽秋被吓了一跳,转而丁静去瞧那双手的主人。
那双手显得异常消瘦,皮肤紧贴着骨骼,几乎看不到脂肪的覆盖。手背上的皮肤呈现出一种透明的苍白,血管和肌腱在皮肤下清晰可见,像是在薄纸下绘制的复杂图案。
指关节肿大,皮肤上布满了细小的裂纹和褐色的老年斑,这些斑点在苍白的背景下显得尤为突出。
顺着手臂向上,他的脸部更是崎岖不堪。皮肤松弛,眼角和嘴角的皱纹深刻,如同干涸河床上的沟壑。面颊凹陷,显露出颧骨的轮廓,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蜡黄色,这是长期营养不良和疾病消耗的结果。
眼睑下挂着沉重的眼袋,眼睛虽然依旧保持着清澈,但眼白部分泛着淡淡的黄色,这是黄疸的迹象。嘴唇干裂,失去了血色,嘴角偶尔还会渗出一丝唾液。
骆尽秋作为大小姐,从未见过如此骇人模样的人,也生怕自己被这可怕的疾病传染了去。
她连连后退数步,只听见这病人喃喃自语般说着什么“给点吃的”之类含混不清的话,她连忙疯狂摆手,头也不回的跑走了。
骆尽秋心里除了有一丝骇然,还有星星点点大仇得报的快意。这是那日参加血宴的张富农,他已处于耄耋之年,本该安心享受剩余短暂的人生,却动了歪心,开始研究长生之道。
不过,如今他不也是病入膏肓、大限将至了吗?他什么也未得到,却白白做了杀死一位无辜少女的帮凶。骆尽秋丝毫不同情此人,她迅速离开了此地。
有了这次的教训,再一次有一扇门在自己眼前打开时,骆尽秋条件反射的躲了很远。直到有人从中探出头来,骆尽秋的心才彻底落下。
开门的是一位清瘦的中年妇女,她的脸庞虽然瘦削,但是仍透着健康的红润。她的双手虽粗糙,但是仍强而有力。
“你好,骆小姐,我叫赵英。”
骆尽秋有些震惊,一路上她也路过了些许半虚掩着的房门,可是其中无一不是被病魔折磨的人。这突然出现一位健康之人,论谁也会觉得讶异。
“你好……”骆尽秋在短暂的震惊过后重新回归了得体的状态,向赵英打招呼道。
“骆小姐,方便的话可以进屋谈吗?”赵英温和的声音传来,骆尽秋下意识答应了她的请求。
推门而入,门楣上挂着一串用干草编织的风铃,随她的动作轻轻摇曳,发出清脆的响声。
随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磨损的木桌,桌面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但被擦拭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油渍,每一条木纹都清晰可见。
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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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摆放着一盏油灯,灯芯已经烧得很短,但依然散发着温暖的光芒。桌子旁边是一张同样陈旧的木椅,椅背上搭着一件打满补丁的粗布外衣。
房间的一角摆放着一张简陋的木床,床上铺着一层薄薄的稻草垫,上面覆盖着几床颜色已经褪去的棉被。床头挂着一串用干花编织的装饰,散发出淡淡的自然香气。
赵英先招呼着骆尽秋坐下,又不知从哪掏出另一张小凳子摆在桌边,忙不迭的再去烧水煮茶了。
视线跟着去烧水的赵英来到屋子另一侧,一个简易的厨房区域。一个土灶台靠墙而建,灶台上放着一口黑铁锅,锅底还残留着昨夜的饭香。
旁边是一个木制的碗柜,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几个粗瓷碗和几个陶制的水壶。
等待茶煮好的间隙,赵英拉开凳子,坐在了骆尽秋对面。两人就这么聊了起来,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讲述起关于这几日安良村的骤变。
瘟疫的到来并没有使骆坤成受到什么伤害,在瘟疫扩散开来时,他便带着他的大儿子和妻妾躲到树林边的小院里生活了。
虽然小院不如宅邸气派,可仍是普通百姓住不起的精致。他们直接丢下这个被“妖女”蛊惑了的累赘女儿,逃之夭夭了。
骆尽秋听到此处,眼神有些落寞。虽然这么多年来自己的确都没被家人重视过,但在生死面前被弃置不顾,她还是有些难过。
赵英看她表情不对,探出身子,轻轻摸了摸骆尽秋的脑袋以示安慰。她不擅长安慰人,却也尽力露出一个笨拙的微笑。
自此以后,骆尽秋便住在了赵英家。她忙前忙后地从骆家宅邸中搬了些食物来,将原本空荡荡的小屋装的满满当当。
紧接着,村中幸存的人也一个个在病痛中悄然离世,有时赵英和骆尽秋二人还会相伴出门,却也只能看到毫无人气的空房,和生得茂盛的花朵。
宁静祥和的日子里,骆尽秋心中唯一的一根刺就是她的父亲。“如今村中的模样也无法让他醒悟吗?祁小梅不是妖魔,这就是神女枉死的惩罚!”她有些恨恨的咬牙。
亓花落听闻此言还是叹了一口气。安良村人终究逃不过世世代代的信仰,无论是年轻人还是老年人都是如此,如此无法逃避送子神的影响。
不过骆坤成一家也高兴不了了。因为,暴雨来了。
乌云密布,天空仿佛被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覆盖,压抑的气氛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突然,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声,仿佛神明的怒吼。雨,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倾盆而下。
雨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急促而密集地打在地面上,溅起一朵朵水花。街道上的积水迅速上涨,下水道似乎已经无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大量降水。雨点打在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有人在用力敲打着玻璃。
风也不甘示弱,它呼啸着,卷起雨帘,形成一道道雨幕。树木在狂风暴雨中摇曳,枝叶被打得沙沙作响,一些较弱的枝条甚至被折断。
12. 凡事因果报
窗外,天空仿佛被撕开了无数道口子,滂沱大雨倾盆而下,雨点猛烈地敲打着窗户,发出急促而有力的敲击声。街道上花儿的叶子被砸的东倒西歪,而屋内,却是一片宁静与温馨。
暖黄色的火光柔和地洒在每个角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茶香和点心的甜香。茶几上,一只精致的茶壶正冒着热气,水汽在灯光下氤氲成一幅柔和的画卷。两人相对而坐,神态自若,动作悠然。
一位中年妇女正坐在茶几旁,她穿着朴素的衣裳,面容温和,眼角的细纹透露出岁月的痕迹。她手中拿着一把精致的茶壶,正细心地过滤着茶叶,然后将清澈的茶水倒入两个小巧的茶杯中。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那么娴熟和从容,仿佛在进行一场静默的仪式。
对面坐着的是一位年轻的少女,她身着淡青色的长裙,长发如瀑,肌肤胜雪。
她的眼瞳深邃,似乎带着不符合年龄的成熟,正好奇地观察着中年妇女的动作。少女的手中拿着一块精致的点心,她轻轻地咬了一口,点心的香甜在口中弥漫开来,她的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神情。
“阿姨,这茶真香,您是怎么泡的?”少女好奇地问道,声音优雅沉稳。中年妇女抬起头,眼中带着有些过分的慈爱,她微微苦笑,却又用普通的笑容快速掩盖。
“这茶啊,要用心泡,水温要适中,茶叶要新鲜,这样泡出来的茶才有灵魂。”
少女听得入神,她点了点头,然后又轻轻地咬了一口点心,似乎在细细品味着中年妇女的话。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享受着雨中的宁静,茶香和点心的甜蜜在空气中交织。
二人看上去都各怀心事和秘密,可此时确却是真正相依在一起,品味生活这盏苦涩的茶。
雨声渐渐小了,但屋内的暖意却愈发浓厚。两人的对话不多,但每一个眼神交流,都充满了深深的情谊。
在这个清贫的小屋里,时间仿佛静止,只有茶香和点心的味道,以及两位女性之间那份不言而喻的默契,静静地流淌在雨声中。
这便是赵英和骆尽秋二人。在日复一日的春日里,二人仿佛真处成了母女。从小缺乏爱意的少女和一位莫名适合当母亲的中年人,就这样组成了新的小家。
暴雨倾盆下着,似乎不会停息。没由来的,骆尽秋觉得这是祁小梅未流干的眼泪。风呜咽着,悲泣着,仿佛真的在申冤。
赵英二人已经无法出门了,他们用抹布堵住门窗缝隙以免水的渗入,直到抹布被打湿,黏黏的吸饱了水,起到了很好的密封效果。
由于之前囤积的物资,她们二人在足不出户的情况下,家里仍有不少些米面粮油。
蜗居在小家中的生活虽平凡但温馨,骆尽秋第一次体会到“家”的味道。那是一种烘烤过的棉被的、暖融融的味道。
“我真的很喜欢这里!”骆尽秋开心的笑了,笑容中夹杂着些许不舍和复杂,可立刻顺着蒸腾的白气融化在她的眼底。
亓花落显然是看出来其中异常,心中感慨,不知这和谐美好的景象能持续多久。
与此同时,另一间屋子的气氛却截然不同。
骆坤成家的餐厅里,那精致的餐桌上的烛光摇曳着,映照出一家三口脸上的愁容。外面的风雨仿佛预示着他们内心的不安与焦虑。
骆坤成眉头紧锁,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罕见的忧虑。他穿着一件朴素的长袍,与他平日里的奢华装扮形成了鲜明对比。他的下巴微微抬起,尽管面对困境,他仍试图保持一种高傲的姿态。
他的妻子的眉头微蹙,眼中含着一丝即将溢出的泪光。她的嘴角微微下垂,显露出一种无力感,她的皮肤因长时间的忧虑而显得苍白,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她的手不自觉地抚摸着念珠,似是在寻求虚无缥缈的安慰。
他们的儿子,本是一位才华横溢的公子,如今却面色苍白,透露出对未来的不确定和恐惧。他的嘴唇微微张开,似是要说些什么,却又踌躇着并未发声。
雨滴如豆大,密集而有力,它们在风的驱使下,斜斜地划过夜空,像是无数银针在空中飞舞。雨水在地面上汇聚成流,形成一条条小溪,急促地向低洼处奔去,发出潺潺的水声。
雨雾弥漫,使得小院的轮廓变得模糊,只有窗户中透出的微弱灯光。像是在黑洞中挣扎的小石块,最终仍会被毫不留情的吞噬。
不过亓花落想起这一家的所作所为,便觉得这并非吞噬,而是反噬了。
终于,骆少爷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我们是不是不改把骆尽秋一个人落在旧宅?”
“万万不可,”没想到,一向爱子心切的骆太太却变了脸色,“小秋虽为我的爱女,然近日为妖女所惑,断不可再迎至家里。若其身染这怪病,岂不危及我们的长子嘛?”
说罢,她亲昵的往骆少爷那倾了倾身子,有些做作的显示着对大儿子的宠爱。
当然,在骆坤成开口前,她又自然的依偎进他的怀里,捏紧手里的念珠,故作害怕的娇嗔道:“夫君,这又是疫病又是天灾的,难不成还是那妖女魂魄尚存,继续作祟呢?”
亓花落看着眼前这荒唐的一幕,眼皮跳了跳。真是演的一手好戏啊。她不得不在心里赞叹。她也曾见过这般搬弄浮夸,只为讨丈夫一笑的角色。
可她们多为新婚燕尔的小夫妻,或其妻身份卑贱,才不得已出此下策。而骆氏夫妇皆非显赫之辈,亦可谓门当户对,骆太太何故好作娇态?
亓花落有些疑惑,思考之际,时间迅速流逝。她眨了眨眼,骆坤成一家的话题已经歪到别处去了。
只见骆坤成似是对他太太的表演颇为受用,他笑着揽住骆太太,可说出的话语里却含上了一抹愁容:“夫人,此番大雨如注,兼之此前百姓收成欠佳,如今家中储粮,实有短缺之虞矣。”
骆太太则顺势温顺的靠在骆坤成的肩上,说出口的字句却冷若冰霜:“这还不简单,只要吃饭的人少几个不就好了?”
她骤然阴沉下来的目光瞪向那三个站在角落里的下人,后者眼里绝望尽显,瑟瑟发抖的想往阴影中躲。
骆坤成给自己的儿子使了一个眼色,二位立刻从桌上离席,将下人们连推带搡的推入了灰蒙蒙的雨雾中。震惊的受害者们,甚至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浇了个透心凉。
难道骆太太做戏就是为了和骆坤成赶走下人们?亓花落猜测。
“那以后,就要麻烦夫人为我们准备三餐了。”骆坤成彬彬有礼的说道。骆太太也同样谦恭有礼的回敬。
被驱赶到外面的下人们只能往树林外拼命逃窜。林间小路上的泥土被雨水冲刷,形成了一层厚厚的泥浆。
这层泥浆覆盖了小路的每一个角落,使得原本坚实的地面变得湿滑而难以行走。泥浆在雨水的冲击下,不断地流动和变形,仿佛是一条缓慢流动的河流。
下人们此时没由来的发觉,雨点打在身上除了钝痛之外,裸露的皮肤开始火辣辣的烧疼起来。“是……是酸雨!”他们惊叫起来,冰冷的雨水打湿了衣服,黏糊糊的贴在后背上。
刺痛和凉意刺骨,脚底还深陷入脚下的泥泞小路中。只能深一脚浅一脚的缓慢移动,前行变得极为困难。
同伴中已经有人在这三重刺激下有些神志不清了,另外两人惊恐的看着他摇摇欲坠的倒下,连忙去搀扶,却只扶到了一身溅上来的泥花。
两人连拉带拽的将虚弱的同伴搀扶起来,他们此时的视线中终于出现了一个少女的身影。她总是在他们困难的时候搭一把手,在他们顺利的时候默默庆祝。
她为他们带来了一时的信仰,即便那是畸形的狂热,却也给了他们继续生的希望。
“神女大人……神女大人……”他们口中断断续续的喊着,“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们!”泪水从眼眶里流出,其中的盐分让被灼伤的脸部更加疼痛。
可是祁小梅已经死了。死在他们每一个人的手下。
当他们绝望的意识到这个事实时,搀扶着的同伴已经没了生息。树林的出口近在眼前,他们只能将另一人的尸体放在泥泞的小路上,奋进力气向前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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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不顾裤管里塞满泥水的沉重,不顾裸露皮肤灼烧的疼痛,他们终于跑出了树林,并未回头看被树林吞噬的同伴。心中大喜,他们终是逃脱了死神的束缚,在找到一栋小房子避雨时,庆幸的想。
第二天早上,亓花落再去查看,小房子里只剩下两具幸福笑着的尸体。
这场突如其来的雨淹没了安良村中几乎所有的活人,除了赵英二人和骆坤成一家。亓花落不禁有些咬牙切齿:“这骆坤成真是只小强,这么能活。”她承认自己带上了些许个人情感,不过这是骆家应得的,她想。
惊风飘雨云,光景驰西流。七日之后,雨仍未停。
骆家此时的餐食越来越少了,骆夫人也尽量节衣缩食来伺候家里两位男人。
这副光景又使亓花落感到了奇怪。虽说在这个朝代落后的村庄的确信封男尊女卑,可骆夫人的殷勤也有些过头了。
很快,亓花落的疑问即将揭晓。
小院外,夕阳的余晖洒在破旧的屋檐上,小院内内,油灯摇曳着微弱的光芒。骆坤成和骆少爷的谈话声中夹杂着笑声,而骆夫人则默默地在一旁添饭加菜,不复往日的娇俏和刻意,只是谈谈的勾起嘴角。
树叶上的雨点越来越多,它们汇聚成小水流,从叶尖滴落,发出连续的“哗哗”声,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
“轰隆——”闪电劈下,整个屋子瞬时更亮了一度。
骆少爷的惊叫被掩盖在了这霹雳下,他的椅子向后倒去,整个人重重的摔倒在地上,发出令人耳鸣的“砰”的声响。
耳侧被震的酥麻,骆坤成正有些急切的望向儿子,随后阵阵眩晕传来,随后就是腹中的剧痛。
“不可能!我明明……检查过的,”骆坤成眼神震惊,他的瞳孔已经涣散开来,“我……我甚至和你偷偷交换了碗筷……”
是啊,亓花落能察觉到的事情,骆坤成老奸巨猾也必定起疑,可最终还是骆夫人道高一丈。
骆夫人站在一旁,脸色苍白,双手颤抖。她的眼中只剩仇恨,第一次动手的她面上却没有一丝恐惧。她的声音几乎听不见,但每个字都像是重锤击打着空气:“一切都是我做的。”
“你……你从赶出下人……那时就计划好了!”骆坤成不干的怒吼传来,但只是断断续续,毫无威慑力。
“是……”骆夫人也明显中毒了,可她就这么惨笑着,“从我掌勺那天开始,我无一不想着做到这件事!”
她颤颤巍巍的走到骆坤成身边,手掌狠狠撑着桌子,指关节用力到泛白,脸色却是从未有过的潮红:“我们家世代行医,你应该知道我下毒不会留下痕迹的,不是吗?”
“还是说,我往日的温顺让你忘记了真正的我?”她不知靠着多大的毅力,坚定的站着。一双手如毒蛇一般缠上了骆坤成的脖子。
“我早就受不了了,当年为了爱下嫁到你家,不料……你只是个阴险狠毒的市侩小人罢了。当初……当初你逼我掐住我的女儿时,她的表情可比这惊恐万倍呢!”
她开始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不停咳嗽,直到咳出了眼泪:“你狠心让我杀死了两个女儿!她们都是我从鬼门关走一遭生下的亲骨肉!而你……而你又要毁掉小秋!”
“一定是你……自从你办了那什么血宴后小秋就不对劲了……是你吧!你想毁掉的唯一的女儿!”
骆夫人已经陷入了癫狂,亓花落判断她应是有很严重的产后抑郁,再加上亲手杀害了自己的骨血,一直压抑的感情蓬勃而发,便如此疯了。
随着丈夫和儿子的呼吸逐渐微弱,骆夫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解脱的微笑。她知道,她的行为可能会遭到神罚,但她已经不在乎了。
在这个封建的社会里,她或许早已厌倦了,不如选择这种方式来结束一切。
最终,疾病和大雨并未带走骆坤成的性命,他却是死于自己最亲近人之手。
小院中安静了下来,只剩雨滴的沙沙声。
雨变小了。
天晴了。
夏天到了。
13. 你好,夏日
天空像被洗过一般,湛蓝得透亮,没有一丝杂质。阳光从云层的缝隙中倾泻而下,洒在大地上,仿佛无数金色的箭矢,穿透了雨后的清新空气,直射人心。
那阳光带着夏日的热烈,却又不失温柔,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片温暖的光辉之中。偶尔有几朵白云悠闲地飘过,它们像是刚刚从雨中洗净的棉絮,洁白而柔软,在湛蓝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醒目。
大地,被雨水洗净,露出了它最真实的模样。泥土的芬芳,带着春的余韵,与夏的清新交织在一起。小草,像是大地的睫毛,轻轻颤动,每一根都沾满了晶莹的露珠。
花朵绽放着,那花瓣上的露珠,像是从天而降的神的泪滴,闪烁着光芒。
树林中,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像是大地的指纹,记录着岁月的痕迹。
鸟儿在枝头欢唱,它们的歌声,像是从大地深处涌出的泉水,清澈而悠扬。
暴雨终于结束了,就如同这戛然而止的春日一般。赵英推开门,金辉落入骆尽秋的眼眸。身上粘腻的温暖褪去,一丝独属于夏日的燥热爬上脸颊。
雨后的空气,清新而湿润,仿佛被大自然的滤网过滤过,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纯净。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芬芳,那是大地在雨后苏醒的呼吸,是春的余韵与夏的清新交织在一起的香气。
骆尽秋深吸一口凉意,暴雨似乎冲刷干净了以前这里的瘟疫。她真正的走出停留许久的小屋,将自己的身心暴露在外。
她的身后,轻轻搭上一双粗糙有力的手。骆尽秋回望,赵英笑着的脸庞映入视线:“终于天晴了啊。”她发出一声长长的感叹,仰头微微眯眼直视太阳周围的蓝天。
之后的日子里,安良村还发生了一起小型地震。有些破旧的房屋倒塌,更令人心痛的是,骆尽秋和祁小梅的“秘密基地”也随之坍塌下去。
当骆尽秋冲进树林里去寻找时,悬崖下早已堆满了泥土的碎屑。她极目望去,想看见哪怕一丝金黄,可那棵巨大的桂花树、那个小型的旧信箱,怀抱着属于祁小梅和骆尽秋的回忆,永远的被掩埋了。
不过赵英的小屋却神奇的不受一丝影响。亓花落托腮看着眼前还朴素精致的白墙灰瓦,脑内推理起来。
若瘟疫、暴雨还有地震是由神女的诅咒而来,那又是何人将诅咒实现的呢?多半是送子神的手笔了,她兀自点了点头,甚至有可能是送子神蛊惑祁小梅而下的诅咒。
可送子神的目的是什么?
这位邪神大人,除了想快速汲取人们自痛苦中滋生出的信仰以外,是否还有什么其他阴谋?
联想到在里世界中一幕幕的场景,亓花落皱起眉头。安良村中人本就对送子神虔诚至极,甚至还有送落花洞女的陋习,祂理应不缺信仰才对。
在有稳定信仰来源的前提下,如此着急的收割大量信仰,此时的神明必然非常虚弱,甚至……
“需要借助人的灵魂才能复苏!”亓花落的右拳重重落入左手掌心。她这下彻底明白了祂心中打的小算盘,让祁小梅受尽磨难,再在她最需要帮助时蛊惑她,让她献出自己的灵魂,从而将她当做容器,以复苏自身。
“这套路,竟如此相像,怕不是和那位学的吧?”亓花落无奈捂脸哭笑。
而送子神这么做的唯一代价是,祂会受到祁小梅意志的影响,不惜复仇杀死大部分村民。之所以这件事被称之为代价,是因为邪神信仰者全部死亡后,祂会陷入短暂的虚弱状态。
祂本就在虚弱时期,再虚弱一些就有消亡的风险了,若是此时有亓花落这样与神明交易的玄学高人趁虚而入,很有可能被打败,从而堕入无尽的虚无。
而赵英的房子在地震中安然无事,怕是也同样出自于祁小梅的意志。
很快亓花落的思绪被突兀的打断,骆尽秋的惊呼声传来。这是一个令骆尽秋惊愕的消息,与骆尽秋一同前来树林的赵英,在骆家新院中发现了三具腐烂发臭的尸体。
“没想到他们竟然死了啊,”坐在小屋的阳台上,赵英抿了一口杯中的淡茶,“从此以后安良村就只剩我们两个了。”
茶叶在水中清晰的浮浮沉沉,最后甚是完美的悬停在中央。带有热气的白雾,则是将清香送入二人的鼻腔。
骆尽秋大大的伸了一个懒腰,张开双臂,任由它们去拥抱这美好的景象。细小的灰尘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像是夏日的雪花。
眼前突兀的闪过的些许片段,都是祁小梅放大的笑颜,她笑着笑着,眼角泛起了泪花,身影慢慢融进了昏黄的天幕下。
“赵英……”半晌,她缓缓开口,“我不想让这里荒芜下去。”
骆尽秋突然凑近赵英的脸颊,她亮晶晶的眼神蓦的在视野中放大:“我们去种地吧!”
“妈妈……种地!”
年幼的祁小梅刚学会说话不久,就知道扑在母亲怀里撒娇。父亲常常不在家,望着漂亮的金色田埂,小小的手拉住粗糙的大手,话语中透露出对田野的渴望。
母亲无奈地笑笑,伸出手轻柔的抚了抚小孩柔软的发顶,然后那双有力的手拖住了她的背部,将她托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空间变化,吓得小祁小梅咯咯笑起来。又惊又喜的她小手指微微张开,如同刚刚会水展开脚蹼的小鸭子。
祁母见状轻柔的笑了,她在祁小梅尚且白嫩的额头上落下一吻,用慈爱却并不宽大的臂膀牢牢护着她,走出了家中一方小小的侧门。
祁家的侧门连通着大大的田野。母亲因常年劳作而粗糙的双脚,光溜溜地踩在田埂上。不知脚下的棕色泥土是否比脚底更柔软些。
夏日独有的燥热的风吹过祁小梅的睫毛,搔得眼周痒痒的。她又笑了起来。声音不似银铃般清脆,却更像翱翔于天际的雀。
母亲放大的脸庞倒映在幼儿水汪汪的瞳孔里,让她感受到深深的安心。
日头正盛,日光照射在黄绿夹杂的田中。迎风摇晃着的麦穗闪着金光,白菜一朵朵安静地躺在土地里,慵懒的享受着热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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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蓝湛湛的,云朵白绵绵的,小祁小梅心中暖呼呼的。她挥动着小手,抗议着想让母亲放她下去。
抵抗不了如此萌物的请求,将脚上保暖的小袜子脱下,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支撑着孩子的腋下,慢慢把她放到地上。
双脚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便稳稳支持住小小的身体,随后控制着短短的小腿跌跌撞撞的向前方跑去。
母亲紧紧跟在身后张开双臂,像是母鸡护住小鸡那样环抱着她可爱的背影。
这一幕随着渐渐强烈的阳光淡出了视线,亓花落猛地睁开眼,意识回笼,这才发觉刚刚的一切只是幻觉。
“这种幻觉……吗,”她不禁喃喃,“这应当是某人强烈的触景生情导致的里世界短暂重叠。但赵英和骆尽秋二人都不是这段记忆的主人公,难道和祁小梅的日记那次一样,只是里世界动荡吗?”
一次还可以说是巧合,可这已经是第二次,这便令亓花落忍不住多想了。
时间回到亓花落、苻商和赵英三人来到安良村的第一天,苻商惊呼着发现了悬挂着的长竹筒。
据亓花落的了解,安良村除落花洞女外,还有一个古老的习俗,名叫悬尸于树。村人遇枉死者,辄以敝布裹尸,置之竹管,悬于林中,冀其速得转世,免致复仇。
而赵英摇头不语的神情甚是意味深长。这悬尸与她又有什么千丝万缕的关系?
进入里世界后,祁小梅日记本上的字迹一点点瓦解,直至到祁母去世的部分全部消失。
当时亓花落将此等现象归结为里世界动荡,只不过是她认为另一种情况不可能发生。而那另一种情况,就是进入里世界的人,人为干扰了里世界的场景。
三人中,亓花落自是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苻商也与祁小梅的童年并无瓜葛。只有赵英,这位来路不明的农妇,有可能以强烈的情感波动使得里世界隐藏日记的前半部分。
可这日记的前半部分,显然是与祁小梅的母亲有关,难道赵英是祁小梅已故母亲的老友?
这却也无法解释刚刚自己眼前浮现出的,幼童祁小梅与母亲的互动。除非赵英在一旁看着,可这也未免太过牵强。
“得仔细盘问一番赵英了,或者……”思绪飘回到林中悬尸上,“调查一番这个令赵英欲言又止的秘密。”
亓花落沉思之际,骆尽秋与赵英二人早已经商量好了接下来愉快的田园生活。
小屋后正有一片空地,虽然此时这里杂草丛生,但仍被规划为了将来的精致菜园。她们从屋子里找出些瓦罐,装上点泥土,便当做是花盆了。
小屋的四周,被沿着墙壁,一点一点地插上长木棍,用作栅栏。又从不远处蔷薇花开过的墙根处挖起几株幼苗,小心翼翼地埋在木棍旁,以后它们便可攀着这木棍一点点往上爬。
准备工作做好后,骆尽秋已然气喘吁吁,赵英却只不过出了一层薄汗。
为了让筋疲力竭的“大小姐”有一个喘息的机会,她们便约定好,明日再干。
14. 微风吹拂过
上一秒还躺在柔软床上的大小姐,仿佛下一秒就兴奋的拿起了锄头。
种地并非易事,尤其是在夏日的骄阳下,每一寸土地都似被烈日炙烤得失去了生机,变得愈发坚硬和紧绷。
赵英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劳作。她微微弓着腰,双手稳稳地握住锄柄,锄头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灵性,起落间,泥土被翻起又落下,带着一丝湿润的清香。
她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脚下的土地上,与泥土融为一体。她的眼神专注而平静,仿佛这片土地是她生命的一部分,而她正与它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对话。
骆尽秋身形显得有些单薄,穿着一件素色的布衣,袖口高高挽起,露出白皙的手臂。她学着赵英的样子,拿起锄头,却显得有些笨拙。
锄头在她手中晃晃悠悠,几次险些脱手。最后只是在空中划过一道歪歪扭扭的弧线,然后重重砸在地上发出闷响。那铁质的头部倒是深深扎入泥土中,却是怎么也拔不出来了。
骆尽秋身子后仰成一个夸张的弧度,两只手握住木制锄头杆的顶端,动作有些许滑稽。她咬紧了牙,似是和锄头较劲一般使劲儿一用力——
“啊!”锄头被她拔萝卜般拽出,可她自己猛然失去平衡,买着步子倒退几步,胳膊撑着身子,一屁股坐在了坚实的土地上。
她有些懊恼的看了看自己硌红了的白皙手掌,又想起祁小梅向她伸出手时布满茧子的小麦色皮肤,她鼓起劲,不管还有些疼痛的身体,抬起头准备站起。
突然,一片阴影遮住了毒辣的阳光,眼前撞入了一只同样布满茧子的粗糙的手,只不过这双手更大、更有力些。骆尽秋讶异的视线顺着手臂向上攀延,最后对上了一双温柔的眼睛。
赵英不知何时停下了自己手上的工作,俯身拉起这位十七岁的女孩。热乎的手掌附上她的手背,用她的手握起锄头,教她怎么正确发力。
骆尽秋侧头看这位长辈垂落的发丝和逆着光的脸,重新摆正锄头,随着两人重叠的身影,弧线变得优美而流畅,这一次,坑挖得规整了许多。
种下菜籽后,骆尽秋小心翼翼地将泥土覆盖其上,手指轻轻按压,生怕惊扰了那些微小的生命。她抬起头,阳光洒在她年轻的脸上,汗水在脸颊上划出一道道晶莹的痕迹。
阳光将二人的背影拉长,深灰色的影子融入了翻动过的湿润土地里。种地这一门道,一位经验丰富,一位初出茅庐,这两人组成的奇特组合却共同在这块小小的土地上劳作,感受泥土的气息、阳光的温度、锄头的起落,还有那偶尔飘过的微风。
数日之后,菜园中有了微妙的变化。那些被阳光与甘霖滋养的种子,终于破土而出,嫩绿的芽尖顶着泥土,顽强地探出头来。它们像是初生的精灵,带着对世间的好奇,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阳光洒在幼苗的叶片上,为它们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金纱。微风拂过,叶片轻轻摇曳,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似在低语,诉说着成长的喜悦。
白日里,阳光是这片菜园的主宰。它毫不吝啬地将温暖与能量洒向每一株幼苗,蔬菜们在这金色的怀抱中,尽情舒展着叶片,贪婪地汲取着天地间的精华。
待到傍晚时分,夕阳西下,余晖如血,为菜园披上了一层淡淡的红纱。此时,菜园中的幼苗似乎也累了,在夕阳的余晖中轻轻摇曳,仿佛在向这白日的温暖告别。
而当夜幕降临,月光如水,银白色的光辉洒在这片小小的菜园上,为它增添了一份宁静与神秘。月光下的菜园,没有了白日的喧嚣与热烈,却多了几分静谧与祥和。
那些幼苗在月光的轻抚下,静静地生长,仿佛在积蓄着力量,等待着下一个清晨的到来。
日复一日,菜园在阳光与月光的交替照耀下,逐渐变得繁盛起来。嫩绿的幼苗长成了茁壮的植株,枝叶愈发繁茂。一片生机盎然,往日的荒芜早已不见踪影。
时间的脚步总是匆匆的,能带走岁月的伤痛,又附上些甜蜜。
亓花落聚气与指尖,单手手掌向里,贴紧心口,凝神掐诀——
“祈岁月匆匆,速至彼时。”
刹那间,里世界的时间飞速向前,周围的世界以亓花落为圆心迅速旋转起来,一切都因为极速化为模糊的影子。
这是里世界中常用的手诀,作用就是使里世界时间快进到目标节点。之前在祁小梅怀孕时,亓花落也用了同样的方法来快进时间。
数月过去,小菜园成了荒废的安良村中一抹艳丽的色彩,而花盆中移植的菊花也在门前盛开,木棍做成的简易栅栏上则是爬满了微微有些发黄的藤蔓。
之前春日里茂盛生长着的树木也到了落叶的时期,簌簌落下浅黄,像是文人骚客珍藏的书籍纸页。
赵英正给花浇水,晶莹的水珠调皮的跳上花瓣,闪出干净透明的色泽。
“赵姨——!”骆尽秋此时跑了回来,手里是刚刚移栽好的小花苗。日复一日的相处已让她们情同家人,骆尽秋更是改口叫起了“赵姨”。
二人亲密的关系看得亓花落心底软了下来,在里世界的疲惫也被清扫掉些许。
骆尽秋面上虽还是有些阴郁,但整个人振作起来许多,也更加爱笑起来。赵英看着她,仿佛穿越回了祁小梅未受折磨前,那位开朗骄傲的骆小姐。
骆尽秋望向弯着腰站在花盆旁的赵英,秋日并不毒辣的阳光勾勒出她的身形,金色的柔光模糊了她的视线。
赵英听见骆尽秋喊自己,侧头微笑着望向她,顺便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滴下的汗水。
那是一个极温柔的笑。
骆尽秋怔住了。
她呆呆的注视着赵英的微笑,就这么一动不动、身形恍惚的杵在原地。半晌,她走近了两步,小小的身子摇摇晃晃,赵英连忙上前去扶她。
而骆尽秋则是用一种赵英从未见过的陌生眼神盯着她,让她心中有些发毛。耳边骆尽秋贴近的温热吐息令她神色微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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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阿姨……”骆尽秋喃喃道,随后身子一歪,脱力倒下,胳膊软绵绵垂下,手里的花苗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陶制的花盆摔得四分五裂,发出清脆的响声。
听见这个称呼的赵英表情有一瞬间的惊愕,可她很快调整好面部肌肉,保持住些许担心的表情,用肩膀撑起骆尽秋的半个身子,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搀扶回小屋中。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亓花落好不容易放松的神经又绷紧了些许,敏锐的她立刻察觉到了称呼的变化。骆尽秋不在叫面前的赵英,她到底看到了什么?
很快,赵英将骆尽秋搀扶进了小屋,担忧的她正忙乱的将骆尽秋放在床上,盖好被子,有伸长手臂去触摸骆尽秋的额头,根本没空收拾门前碎裂的花盆陶片和倾撒的泥土花苗。
这给了亓花落一个机会。她从随身携带的粟米袋中掏出之前探访祁小梅家时用的符纸:“希望能用的上。”她心中暗想。
符纸毫无阻力的接触到陶瓷碎片的表面,轻轻覆盖住陶片的尖锐边缘,闪出白色的亮光。
“成功了!”亓花落不免有些欣喜,“看来里世界默认了这个行为不会对过去产生影响。”
白色微光越变越亮,直到眼前只剩下一片白茫茫。短暂失明过后,画面缓缓浮现。
嘉元十五年。
黄昏的太阳在诗人笔下总为一片金黄,整个世界好像是一幅数朝代之前的古画,泛着旧时代的黄光。
这是骆尽秋第三次从家中溜出来了,年仅九岁的她因为是个女孩,还是个怎么都甩不开的累赘总被家里人嫌弃。
家里的仆从也总对她爱搭不理,对于她偷溜出家更是毫不上心,想必他们也知道,主子们更想让这个女孩消失在外面。
第一次她笨拙的从地主宅跑出来时,迎面就碰上了灿烂笑着的祁小梅,如今第三次已经是熟门熟路的她,迅速溜到了祁小梅家的后门,伸头张望着。
随后她的余光瞄到了菜园里的另一个身影,视线迅速被抢夺,回过神来她已经盯着那个身影许久了。
那是个女性的身影,身影在菜园子里显得格外瘦削,她的背微微弯曲,仿佛随时都会被压垮。
她穿着一件旧式的花布衫,袖口和裤脚都磨得有些发白,但干净整洁。她的头发用一根旧皮筋随意地扎起,几缕碎发在风中轻轻摇曳。
她弯着腰,她的脸上带着专注的神情,双手在泥土中熟练地翻动,动作轻柔而有力。
突然,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稚嫩清脆的声音:“妈妈——!”
骆尽秋被吓了一跳,回头望向恶作剧出声的祁小梅。那女人却是见怪不怪了,用手背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回过头来温柔看向她的女儿。
那是一个极漂亮的微笑,融在了变成赭红色空气中,直直击中看着这一切的亓花落的心脏。那张脸虽并不熟悉,但这个笑容却是她刚刚才见过的,一模一样的弧度……
那是和赵英毫无二致的笑。
15. 林中埋真相
妇人温柔的笑着,声音有些沙哑却充满宠溺:“你是小梅的朋友吗?”
“是的!我叫骆尽秋!您好!”小骆尽秋连忙站直身子,向那妇人鞠了一躬。
妇人听到这个名字后微微有些惊讶,祁小梅则被她这正式的模样逗笑了,妇人很快结束了手头上上工作,用大陶罐里的清水洗净每一干指头,又往身上的粗布上揩了揩潮湿的手,布料上霎时出现了两个潮湿的深色手印。
“妈妈!我是带小秋一起来玩的,反正今天爸爸不在家,妈妈要一起来嘛!”祁小梅独属于幼童的清脆声音在耳畔响起。
“好,都听小梅的。”妇人笑容愈发慈爱起来,她轻轻蹲下身,祁小梅熟练的爬到她的背上,用小胳膊搂住妇人的脖子。那妇人便一只手托着祁小梅的小屁股,另一只手牵着骆尽秋的小手掌,一同回了屋子。
回屋放下两位孩子,妇人驻足思考了一会,随即就翻起了抽屉。不一会儿,她手中举起一个用蜡笔涂着颜色的四方形的东西。
她将这个东西放在地上,方便两位孩子看清它的全貌。
“这是风筝!”两个孩子同时惊喜的喊出声来。
它的骨架是用普通的竹条制作的,竹条没有经过过多的修饰,保持着天然的质感。这些竹条被简单地绑扎在一起,形成一个菱形的框架。虽然看起来有些粗糙,但结构却很稳固,足以抵御微风的吹拂。
风筝的表面是一块普通的白纸,边缘用浆糊粘贴在竹条上。白纸的质地并不光滑,上面还有一些细微的褶皱,但这些褶皱反而让它显得更加质朴。
纸面上没有华丽的图案,只是用简单的蜡笔涂出了四个色块,或许是孩子随意涂鸦的痕迹,又或许是制作风筝的人为了增添一点色彩而随意勾勒的。
风筝的尾部系着一条长长的布条,布条是用旧衣服的边角料拼接而成,颜色有些杂乱,却又有一种随性的美感。
两位孩子已经能想象到,当它在空中飞舞时,布条随风飘扬,发出轻微的“呼啦呼啦”的声音。
“一起来放风筝吧,小秋!”妇人将风筝线交到祁小梅的手上,她马上像只欢快的雀儿般飞出门外了。
年幼的孩子们扯着风筝线,被风吹得倒退着奔跑在在田埂上。祁小梅的母亲生怕伤着两位可爱的孩子,忙不迭跑入麦子中,张开双臂像一对羽翼,在她们身后稳稳护着。
这幅母鸡护小鸡搬的互动,令人心底泛出陈旧的甜与涩。骆尽秋眨了眨眼,用画笔记录下来了这一幕,只不过画布是晶状体,纸张永不会泛黄。
夕阳如金色的织女,用她那柔和的丝线,将温暖与光亮细细编织进每一寸泥土、每一株小苗。微风轻吟,似一位温柔的歌女,用她那轻盈的指尖,拨动着麦浪的琴弦,奏出一曲欢歌。
田埂上,泥土被雨的妙笔点染得松软而肥沃,仿佛是大地母亲精心铺就的柔软地毯,踏上去,脚底传来一种踏实而温暖的触感,那是大地的脉搏,轻轻跳动。
两个女孩,一位穿着粗布麻衣,如肆意生长的野花,另一位衣着更鲜艳些,有着竞相争艳的景观花的烂漫。
她们跳跃着、欢笑着,紧紧握住风筝的线轴,眼神中闪烁着期待与兴奋。她们开始奔跑,那轻快的步伐如同小鹿在林间跳跃,灵动而充满活力。
风筝在她们的手中缓缓升起,起初还有些摇摇晃晃,仿佛是初学飞行的雏鸟,但在微风的轻抚和女孩们的努力下,它很快便稳稳地飘了起来。
那简陋的彩色在蓝天白云间翱翔,“它比凤凰还美上些许呢!”祁小梅对骆尽秋笑道。骆尽秋没见过凤凰,但也曾在哥哥的书籍中偷看过它的画像:“嗯!”她笑着应和。
那位妇人,也就是祁小梅的母亲,退后几步,双手微微张开,掌心向上,像是在为这正展翅高飞的希望祈祷,又像是在用她那宽厚的胸怀,为孩子们撑起一片自由的天空。
“对啦,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妈妈叫什么呢!”不知不觉,到了告别的时候,骆尽秋问祁小梅。
“妈妈呀,我只知道她姓赵,”祁小梅将求助的眼神投向妇人,后者只是笑着摇了摇头,“爸爸说,除了地主老爷的家人,村里的女人是没有名字的,特别是妈妈这样的人。”
姓赵?亓花落不由自主的联想到另一位姓赵人士——赵英。可这二人长的两模两样,基本排除了是同一个人的可能性,难道这二人间有什么联系吗?
祁小梅失落的低下头去,像是想起了不好的回忆。骆尽秋赶紧宽慰她:“没关系的,你不是有名字吗?”
“那是妈妈给我争取来的!她当时费了好大的劲儿呢!”祁小梅骄傲的仰起头。
眼前的画面渐渐淡出,显现出出了原本世界的底色。亓花落知道,是瓷片中的记忆消失了。
里世界渐渐显现出来,面前仍是一地碎瓷。贴在陶瓷上的符纸早已黯淡无光,转瞬间化成灰烬,亓花落轻轻的吐息便将它们吹走,不见踪影。
变故在此时悄然发生,秋日独有的湛蓝色的天幕如剥落的墙皮一般一块块砸落下来,露出了世界最初的黑。脚下站立的坚实地面也隐隐裂开、倒塌,几乎令亓花落无法站稳。
眼前的小屋、花盆、屋檐上的风铃,这一切画面都仿佛都被无形的手撕裂成一片片纸屑,像暴风雨中苻单薄花瓣,一点点分崩离析。
这一切都发生的异常迅速,亓花落只来得及感觉到天旋地转,随后她闭上了眼睛。
她出色的天分和丰富的经验告诉她,里世界要崩塌了,而且这是人刻意破坏阵眼所致。心中还没功夫产生怀疑,亓花落立马咬破指尖,掐诀引符,快速稳住身形。
可体内所剩真气不足,剩余这些是留着更关键时刻保命所用,而这人破坏阵眼更像是为了引她去什么地方,并不是想要害她性命。为弄清此人用意,亓花落只好闭上眼睛,放松身体,堕入这无尽的黑暗中去了。
再次睁开眼,已然身处异境。抬眸望去,只见树木参天,枝叶繁茂,遮天蔽日,阳光仅能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脚下青苔满布,湿滑难行,偶有枯枝败叶堆积,踏之簌簌作响。
“这里是……”亓花落扶着有些晕晕乎乎的脑袋起身。“砰!”一声闷响,亓花落这下彻底清醒了。她摸了摸钝痛的前额,看向自己撞到的长条状物体。
那是一个长竹筒。
“这里是安良村后的那片树林。”她下了定论。随后,她四处张望了一番,自己的另外两个同伴,苻商与赵英都不见踪影。
树林不大,亓花落是知道的,毕竟和祁小梅一起逛过了许多次这里。可如今的树林却怎么也走不到尽头,像是一匹绵长的绿色丝绸,无论向哪儿,都是一片绿色。
又是自己一个人被起来了啊,她暗自腹诽,自己的助手苻商不仅没排上什么用场,如今更是和一身古怪的委托人玩消失。“早知道不带他来了。”亓花落按下担心二人的情绪,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不过如此鬼打墙,破解之法也及其简单,便是找到这“鬼眼”。破解鬼眼之法虽五花八门,但寻出这鬼眼却没有任何诀窍。
鬼打墙的范围是以鬼眼为圆心画出的圆,只要以神识探查出这鬼打墙的边界,再找出该边界的中心即可。
亓花落盘腿坐下,用银针扎破双手中指,随后双手点地位于身侧。她曾与沧州神明做过交易,安良村地处沧州,她便能探查一二。
殷红的血液一点点随着缝隙渗入土地,神识顺着血液、顺着土地筋脉一直向外延展。她的神经此刻与这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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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链接在一起,似乎一点动静都能牵动她的大脑与身体。
冷汗一点点浸湿她的后背,被透支的神识刺痛着她身体的每一个穴位,让她的眼前一片红色的雾气。神经的慢慢延长像是在给大脑做过度拉伸运动,撕扯着五感和心脏突突直跳。
终于,在她的意识如琴弦般崩断之前,在她的手指尖滴血到麻木之前,她延展开的神识终于足够铺满整个鬼打墙区域。
“找到了!”亓花落心中暗喜,却还得等神识慢慢收回,神经和土地断开链接也需要时间,便静下心来等待。
一切恢复后,亓花落明显有些体力不支。她自己对自己使用激将法:“这几月光是忙着帮人看病和吃喝玩乐了,如今就连如此强度都受不了了?这还是那个亓花落吗?”
可谓是无巧不成书,她来到鬼眼处,正好是那长竹筒的悬挂位置。
亓花落于是竭力思破此鬼眼,初以符纸贴之,然无功。继而以物击之,亦无效。遂掐剑诀,召出其爱剑疏雨,插于下方之地,仍无果。
最令亓花落不愿的情况出现了,破解此鬼眼需要画阵。
她身体里的真气只够画最后一次阵了,此次出行的回元丹又都在苻商的粟米袋里,她可赌不了要画什么阵。
懊恼的亓花落只好转去仔细观察竹筒,突然,一串刻在竹筒上的小字吸引了亓花落的注意力。“生辰……死日……嘉元十八年……”亓花落的眼睛猛然睁大,“这是表里阵所需的日期!”
兴奋之余,她的视线紧紧粘在一串数字上。
嘉元十八年。祁小梅母亲的死期,与竹筒上的日期别无二致。
没有任何迟疑的,避开刚刚结痂的中指,亓花落咬破食指,割断悬挂竹筒的长绳,将其立于阵中间。
“以死者生前之物为引,以鲜血为媒,以生辰为起点、死期为终点,画阵。”
泥土污染了形状不规则的食指伤口,泥中的小石子更是嵌进血肉,带出更多汩汩的鲜血。
阵法中心是一个规则的六边形,六边形的每条边都由细腻的波浪状花纹组成,波浪的起伏流畅自然,如同水面的涟漪,层层叠叠向外扩散。
六边形的每个顶点都延伸出三条细长的线条,这些线条以螺旋状向外展开,线条上点缀着细小的圆形图案。
画到这里时,血液已有些干涸,她不得不划伤整个手掌,使鲜血流下。最先只是冰冷的剑身贴在手掌上的凉意,很快,尖锐的刺痛顺着笔直的伤口爬满了全身。
视线有些涣散,眼前好像蒙上了薄纱模糊不清,好在只剩最后一步了。她微微半蹲起身子,更觉头脑充血、头重脚轻。
最外圈的最大圆形终于闭合,亓花落开始闭上眼睛向内输送真气。牙齿用力到打战,身体则因为过度的透支而无法控制的颤抖。
有什么顺着鼻腔缓缓流淌,唇齿间传来一丝腥味,随后顺着下巴一滴滴落下。脑中的神经此刻每一根都在发出痛苦的呻吟,叫嚣着,如年三十的炮仗,噼里啪啦的响。
眼前的白雾慢慢变成了红色,好像出嫁的新娘头上蒙着的红纱,如果忽略眼眶和脸颊上的冰凉黏腻的话。
但亓花落不敢停下,生怕功亏一篑。掏空身体中最后一丝真气,喉间的铁锈味再也压抑不住,随着阵法的亮起,她口中呕出一口鲜血,如果鼻子还能闻出味道的话,周围的血腥一定浓到呛人。
亓花落整个人都失去了力气,向前扑倒,下巴重重磕在石板上,而不是柔软的泥土。
她抬眼向前望去,眼前是繁华无比的街道,清晨的阳光透过高高的屋檐洒下,将两侧店铺得明亮而温暖,空气中弥漫着各种热闹的气息。
亓花落几乎瞬间明白了自己身处何地。
这里是——京城!
16. 京城的阴谋
京城的白日是极热闹的。
太阳刚从宫墙后面探出头来,京城的街道就活起来了。这街道,如一条长长的绸带,被岁月的风轻轻吹拂,上面绣满了生活的图案。
街边的早点铺子,热气腾腾的,像是从锅里冒出来的云朵。卖豆浆的伙计,手里拿着一把大勺,舀起豆浆,那豆浆在勺子里晃晃悠悠,这些刚从梦里醒来的液体,还带着一丝惺忪的睡意。
油条在油锅里翻滚,发出“滋滋”的声音,和清晨打着招呼。一口咬下去,油条的酥脆和豆浆的温润,在嘴里交织。
茶馆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好比老戏台上的幕布被缓缓拉开。茶馆里,桌椅摆放得整整齐齐,等待着一场盛大的演出。茶客们陆续进来,有的拿着一本旧书,有的和老友打着招呼。
伙计端上茶,那茶水在杯子里晃荡,茶叶沉沉浮浮,点缀着被风吹皱的“湖面”。茶馆里弥漫着淡淡的茶香,还有人们低低的交谈声,这声音里夹杂着清晨奔波的风,带着一丝慵懒和闲适。
街上的行人,像是被阳光串起来的珍珠,一颗颗在街道上移动,此时的亓花落也是他们其中的一员。
在周围人发现异样前,她拖着疲惫的身子站起来,遮住脸鬼鬼祟祟地躲到角落里,靠着墙角蹲下。
胡乱用手抹了一下脸,看着满手的鲜红,亓花落颇有些哭笑不得。她一边掐了一个净身诀,一边感受了一下真气亏空的身体,心中暗想自己上次这么拼命也是在安良村,不过是五年前,真是一段不小的孽缘啊。
清理干净身上的血渍后,亓花落重振旗鼓。由于里世界的限制,自己不会离尸体的主人太远,她便屏息凝神,感应了一下大致的方位,向着这模糊的方向走去。
想要在不知是哪个年代的世界里找人,着实不太方便。这次的表里阵画到末尾时,真气不足的亓花落并未探查到当前的年份,如今只好打听打听。
过于引人注目的询问现在是何年,必然会因为可能引起时空动荡而被里世界屏蔽。不过,亓花落很快就找到了一个探听消息的好去处——茶馆。
茶馆的门面不大,推开门,吱呀一声,像是在欢迎每一个走进来的人。里面光线柔和,屋顶的木梁上挂着几盏旧式的纸灯,灯光透过薄薄的纸面,洒下一片暖黄。
墙壁是斑驳的灰色,添了几分古朴的味道。靠墙摆着几张老旧的木桌,桌面被打磨得光滑,上面还留着茶水渍的印记,那是过往时光的见证。
几把木椅随意地摆放着,有的椅子腿上还缠着几圈布条,那是老板用来加固的。这些桌椅,虽不规整,却透着一股烟火气。
茶馆的一角,摆着一个大大的茶炉,炉火正旺,水壶在上面滋滋地冒着热气。壶嘴喷出的水汽在空中散开,给这小小的茶馆罩上了一层薄雾。
老板,一位大娘正忙着添柴烧水,她穿着一件素色的衣裳,头发用一根布条随意地扎着,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她一边忙碌,一边和来往的人打着招呼,声音里透着热情。
最显眼上位置上,是几位老茶客。面前摆着几只青花瓷茶杯,杯中茶叶沉浮,茶香袅袅。他们的青布长衫有些洗的发白,可比起他们发白的头发来说,还是差的远了。
一群热闹的生意人。他们围坐在一张八仙桌旁,桌上摆满了茶壶、茶杯和几碟瓜子。这些人大多是城里的小商贩,有卖布的、卖药的、卖杂货的。
有的在商量着进货的渠道,有的在讨论着价格的涨跌,还有的在抱怨着生意的难做。声音嘈杂,却透着一股热乎劲儿。他们说话时,手舞足蹈,脸上带着几分精明,几分焦虑,偶尔讲个笑话,一群人便忘我的笑起来。
茶馆的另一角,坐着几位老工匠。他们是城里的木匠、铁匠、石匠,手上布满了老茧,脸上却带着质朴的笑容。他们不怎么谈生意,只是聊着手艺上的事,说话时,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沧桑。
馆里还有一群年轻人,大多是城里的学徒、伙计。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桌上摆着几本书,但心思却不在书上,而是聊着城里的新鲜事。
“目标群体找到了,他们口中必然有些有用的信息。”亓花落心里暗想,偷偷绕到了离这群年轻人近些的地方,找了张单人的小桌子坐下。
她的五感在与沧州神交易后十分灵敏,这些小伙子们的话,自然是听的一清二楚。
“听说了吗,京城最近可是出了一个采花大盗啊。”其中一人一脸神秘的开口,顺手拿桌上的书本挡在嘴边,做出悄悄话模样。
“别提了,要不是你哥我消息灵,这事早被世家贵族们压下去了,谁还能知道?”另一人得意的挑高了眉毛,故作深沉的抿了一口茶。
拖长了语调,又一人作势要离席:“哎呦喂,你们二位,可劲儿卖关子吧,这事儿还讲不讲了——”
茶杯被猛然放下,那人赶忙去拽他的胳膊:“诶——你别走啊,讲讲讲,这就讲!”
嘉元五年,京城屡有女子失踪之事。闻之者云,此等事早已有之,初皆为农妇,是以无人问津。然至今年,竟有世家小姐亦遭此厄运。
贼人专挑庶出且容貌出众之女子,多为内斗激烈、重名节之官宦之家。初时,家人以为嫡庶相争,故未报官。及至察觉人已失踪,贼人早已遁去。
更有甚者,贼人竟伪造落红,伪作出女子失完璧之身之假象,虽寻回诸女,亦难出嫁,徒费财帛,劳心劳力,终无所获。世家权衡利弊,遂决意不再寻人,甘受此哑巴亏。
更有甚者不欲有不检点之家族女子,致损毁名节。且其人本不受重视,非但不报官,还隐瞒其事,禁止外传。
“这贼人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听完此事,已经有人义愤填膺,拍桌而起,“也太不是东西了!”
亓花落在一旁也蹙起了眉头,这种事,多半是有预谋的团伙作案,而这团伙这样做的目的八成是谋财。可他们绑架不要赎金,专挑不受宠的庶女和贫苦家里的农妇,又是为了什么?
想到这,一层冷汗爬上了亓花落的后背,她不禁一个机灵,压下心头的念头,快步离开了茶馆。
一方面,她要赶快确认这位与祁小梅母亲死期相同的人,她是否就是祁小梅的母亲。另一方面,她要去证明自己刚刚的猜想。
夕阳如一枚熟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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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柿子,慢慢沉入亭台楼阁的怀抱,天边的云彩被染成淡淡的胭脂色,渐渐地,夜色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星星开始在天幕上闪烁,京城也沉入了温柔的梦乡。
终于,亓花落锁定了一家还算气派的建筑,比起安良村的地主宅邸,它要更加威严与厚重,让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官宦之家。
靠近这栋建筑时,亓花落的身体慢慢变成了透明的灵体,这是里世界为了防止有人改变过去而形成的保护机制,越靠近死者生前之物,身体越会透明,直至变为灵体。
灵体,别人看不见、摸不着、听不到,可以自由移动不受障碍物的限制,是一个非常好的“观看过去”的形态。
亓花落的灵体穿墙而过,在这大府邸里搜寻,不知哪个是目标人物,运用探查也只是圈定在这栋宅邸的范围之内。她有些苦恼,只能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探索过去。
幸运的是,经过一间厢房时,里面一位正点灯刺绣的女子吸引了亓花落的注意力。
灯光在她的发梢跳跃,映出柔和的光晕,手中的绣针轻盈穿梭,仿佛连时光都随着她的动作变得细腻而温柔。
她坐在窗前,微弱的灯光映照出她的侧脸。纤细的眉目如远山含翠,鼻梁挺直,唇角微微上扬,似含着一丝浅浅的笑意。这张脸,与祁小梅的母亲一模一样。
她的皮肤此时还是足不出户养成的白皙,而不是常年劳作晒成的黑黄。她的肌肤吹弹可破,身子丰盈饱满,哪能看出半点皱纹尽显,吃不饱却干重活的瘦削沧桑。
下一秒,随着灯光的跳跃,一抹轻而细密的药粉被风裹挟着从窗缝进入。这位毫无防备的赵小姐先是感到有些许不适,她放下手中的刺绣,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却一下摔倒在床上。
窗户被撬开,一位身形纤细的黑衣人潜入,此时的赵小姐已经毫无还手之力,她费劲力气只能抬起一根手指,她拼命张开嘴想发出声音,却也只能发出“喝……喝”的含糊不清的气流声。
随后她被麻绳粗暴的捆住手脚,粗砺的绳结硌红了她洁白纤细的手腕,这与那双有力的粗糙结茧的大手大相径庭。
她慢慢被拖出窗户,架上了马车。亓花落连忙跟上,黑衣人掀开车帘,里面横七竖八躺着的,是数个昏迷不醒的女子。
是了,亓花落在内心肯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测。
这是拐卖。
将这些女子拐走,“好”的卖给癖好独特的有钱商贾,“次”的则留给稀缺女人的村中富农。“真是恶心的勾当。”亓花落内心暗骂,可随即令人更加胆寒的消息毫无阻拦的传入了耳中。
其中一个黑衣人踌躇着开口:“你说,咱们这一票干的这么大,咱们那雇主要是不给咱该有的报酬可咋办啊”
另一个人大方的摆了摆手,有些不屑的轻嗤一声:“我在他那儿干了不知道多少回了,我们老爷的诚信那还用说?每次干完都能抵掉不知道多少地租。”
说罢,他还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张字据,展开给他的同伙瞧。
亓花落也凑上前去,只见白纸黑字的落款处,赫然写着三个大字:
骆坤成。
17. 身骨碾作尘
子时的雨丝如银针般刺破夜幕,泥泞的道路上,马车碾过积水,溅起浑浊的水花。车辕上的榆木被雨水浸得发黑,车轮在泥浆中艰难地滚动,发出沉闷的吱呀声。
驾车的黑衣人似乎是为了透气,扯开了一点蒙面的黑布,露出了带着刀疤的脸。他披着湿透的斗笠,手中的马鞭不时抽打在疲惫的马背上,溅起一串水珠。
车厢内,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位女子,她们的双手被麻绳紧紧捆住,口中塞着粗布,只能发出微弱的呜咽。雨水从车帘的缝隙渗入,打湿了她们身上的绫罗绸缎。
一位女子的绣鞋上还缀着珍珠,如今却沾满了泥污;另一位女子的发髻散乱,翡翠禁步断成两截,随着马车的颠簸在车厢地板上滚动,发出细微的撞击声。
亓花落蜷缩在麻袋与麻绳的夹缝中,耳膜灌满女眷们被布团堵住的呜咽。今晚吹入赵小姐房中的迷药,让这几位同病相怜的少女成了砧板上的羔羊。
“这批货色金贵,别让雨水沤坏了皮相。”后座的黑衣人低声说道,声音沙哑如磨砂。他伸手扯了扯一位女子的衣襟,露出她颈间精致的璎珞项圈。
那项圈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弱的光泽,发出细碎撞击声,像极了赵小姐被拖出府邸那夜,屋檐下惊散的鸟雀。
马车在雨夜中疾驰,车轮碾过碎石,车厢内的女子们随着颠簸而摇晃。她们的命运,正如这泥泞的道路一般,看不到尽头。
寅时三刻,马车在一座豪华府邸的后门停下。朱漆小门悄然开启,一只戴着七宝护甲的手从门缝中伸出,尾指的玳瑁壳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
疤脸汉子跳下车,解开绳结,一位女子手腕被粗砺的麻绳磨破,血珠滚落在他掌纹里,与接应人递来的银锭碰撞出粘稠声响。
两包沉甸甸的银子,银锭裹在褪色的喜帕中,帕子裹得极紧,甚至不会发出相互碰撞的闷响。疤脸汉子接过银包,掂了掂分量,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接应人的手指轻轻拂过一位女子的脸颊,仿佛在检查一件货物。“上月跑脱的那个扬州瘦马,可害我们折了整条漕运线。”接应人低声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警告。
疤脸汉子冷哼一声:“再怎么查,也查不到你家大人头上去。”他将银子塞入怀中,转身跳上马车。车轮再次滚动,碾过地上的水洼,溅起一片泥浆。
五更梆子响过七遍,天边泛起鱼肚白。马车驶入一条偏僻的小路,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刺耳的声响。车厢内仅剩两位女子,其中一位正是赵小姐。
她的手指上有被绣针扎出的些许小红点,襟前还残留着干涸的胭脂,那是三日前及笄礼上,母亲亲手为她点染的桃花妆。
疤脸汉子掀开车帘,晨雾中,他的目光冰冷如刀。
辰时的日头刺破腐臭的帷帐,亓花落终于看清这炼狱的全貌。三丈高的土墙围出一片荒芜的场地,数十名女子被铁链拴住脖颈,像牲畜般串成一串。她们的衣衫褴褛,身上沾满泥土和血迹,眼神空洞而绝望。
亓花落明白,所谓“好”货已经被富商们买走,而这剩下的或是相貌一般,或是才情不够,甚至仅仅是没被官老爷们看上眼,她们便毫无尊严的被扔在这拐卖妇女的集中营里。
东南角的木棚下,三个波斯商人正掰开一位少女的牙口,像验看骡马般敲打她的肋骨。少女的眼中满是恐惧,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西北角的露天泥坑里,几位挺着孕肚的妇人正舔舐着雨水洼。她们大概是早已卖不出去的“货物”,已经默认成为了这条产业链上人贩子的玩物。
午时三刻,一队龟兹商人带来三只铁笼。当先的胡商举起烧红的烙铁,在一名试图挣扎的姑娘肩头烙下“叁拾文”的标记。
焦糊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姑娘的惨叫声被布团堵住,化作低沉的呜咽。
亓花落看着这各式服饰的商人,心下了然。怪不得骆坤成作为一个偏僻小村的地主,能拥有那么大一座宅邸,看来这勾当的范围还挺广,想必给他带来了相当大的财富。
暮色降临时,两名新到的少女被驱赶进畜栏。她们腕间还缠着断裂的五彩丝绦,显然是被匆忙掳来的。
一位穿杏子红襦裙的姑娘突然撞向木桩,脑后的珊瑚簪子碎成粉末。看守提起她尚在抽搐的脚踝,将她拖到一旁。血痕中滚出一颗鎏金铃铛,在尘土中发出垂死的清鸣。
然而很快,这铃铛也被那看守捡走,当做自己的酬劳了。
夜色渐深,看守点燃火把,火光映照出女子们麻木的脸庞。她们其中有些曾是京城女子,如今却在这人间兽栏中,沦为待价而沽的货物。
赵小姐不安的看着这一切,突如其来的落差令她不知所措。不过索性这辆马车仅仅是在此停留了一夜,第二日,车上又添了几个姑娘,轮子继续吱嘎作响的踏上了未知的路。
亓花落拖着本就疲惫的身躯,又见证了这一幅人间炼狱的模样,她也支持不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不知过去了几个日夜,马车仍晃晃悠悠地走着,车内却是宽敞了不少。亓花落将灵体探出车帘外,熟悉的景色闯入视野——她们到达了安良村。
马车内仅剩下五个女子,她们有些是要许配给一路上给骆坤成帮忙的伙计们,有些则是让那些光棍出些铜板买回家。
此刻的她们已经被松了绑,口中的布团也早被取出,如今的她们早已无法逃离了。
赵小姐就这么被推搡着下了马车。
“这货是从京城赵家搞来的,你交钱麻利点儿,哥几个还等着去交人给骆老爷呢,耽误了时辰有你好果子吃!”
祁山此时已经三十岁了,在村中也早已经是有名的光棍。如今还讨不到老婆,怕被村中人笑话,便打了买女人的心思。
见他踌躇着不递钱袋子,一位伙计粗暴的将赵小姐往后一拉:“不要别磨叽!”
“要要要,您别走——”祁山心一横,眼一闭,一咬牙就将钱袋往前一伸,铜钱碰撞发出叮叮咚咚的脆响。
他不敢多看那钱袋一眼,生怕自己反悔,一把扯过赵小姐,饿狼似的将她关进家中。
可怜的赵小姐,她身上的珠宝早已被伙计们拆了个一干二净,就连衣服也只留了一层素色里衣。她已经能预感到,自己的悲剧要开始了。
从此她不再是赵小姐,而是那个没名字的农妇赵氏。
土灶上蒸腾的雾气裹着霉味,赵氏跪在潮湿的泥地上添柴。火星溅在她布满裂口的手背上,她下意识缩了缩手,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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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身后木门被踹开的巨响。祁山裹着酒气闯进来,将沾满泥浆的草鞋甩在她膝边:"三天都晒不干的腌臜东西!"
赵氏沉默着捡起草鞋,指尖触到鞋底凝结的血块——那是昨日她浣衣时被河蚌割伤留下的。她将草鞋浸入浑浊的淘米水中,水面立即浮起暗红的血丝。
这盆水还要用来煮粥,但此刻她已顾不得这些,左手刚触到皂角,右手腕突然被铁钳般的大手攥住。
"磨蹭什么!"祁山揪着她的发髻往墙上撞,茅草混着沙土簌簌落下。
赵氏眼前炸开金星,耳畔嗡嗡作响,却仍能清晰听见对方喉间翻涌的咒骂。这样的清晨自她被锁进这土屋便不曾断绝,檐角蛛网都记得每句污言秽语的模样。
待脚步声远去,她摸索着起身。晨光从豁口的窗纸漏进来,照见墙角堆叠的活计:三担待劈的硬木柴,两箩筐沾着鸡粪的脏衣,还有十数个空荡荡的水瓮。
她的手指抚过最上层的木柴,树皮粗粝如野兽獠牙,掌心结痂的裂口又开始渗血——这双手曾抚过苏绣屏风上停驻的蝶,如今却连握紧斧柄都要颤抖。
劈柴时碎木飞溅,尖锐的木刺扎进指缝。赵氏用牙咬着拔出木刺的动作愈发娴熟,舌尖尝到锈味的血,倒比祁山施舍的馊饭更有滋味。斧头落下的节奏里,她恍惚听见旧年琴声,那时她还能在宣纸上勾勒墨兰,而今连烧灶的草纸上都只配画些歪扭的柴火计数。
洗衣要在正午毒日头下完成。赵氏跪在河滩搓衣时,总盯着水中倒影发怔。那个鬓发散乱、面黄如蜡的妇人,可与昔年簪着玉兰的少女有半分相似?棒槌砸在粗布上的闷响惊散游鱼,皂角泡沫裹着血丝顺流而下,将最后一点往昔的倒影也冲碎了。
暮色四合时,她还要就着月光补衣,祁山从不给灯油。绣花针刺破指尖的疼痛竟让她感到怀念与熟悉,仿佛又回到了自己还是个小女孩学绣工的时候。
檐下铁链在夜风中叮当,赵氏蜷缩在茅草堆里数伤疤。新添的淤青盖着旧痂,恰似她层层叠叠的绝望。
村里的人对她视若无睹,仿佛她只是一件会动的工具。偶尔有人提起她,也只是轻蔑地称她为“祁山家的那个”。
远处传来更夫沙哑的梆子声,三更天了,她忽然想起自己本该有个如珠似玉的闺名,却在经年累月的践踏中,化作了一声散在风里的叹息。
赵氏从未放弃过逃跑。她明白不能打草惊蛇,在来的路上,车帘也被死死固定住,使她看不清外面的景色,自然也无法规划逃跑路线。而且……
她已有了孩子。
长达十年的蛰伏让村中人早已忘记,祁家那个姓赵的女人是拐来的,他们早已对她放松了警惕。
赵氏和偶尔也和村里人唠唠家常,对这几年陆陆续续新来的女孩也装出一幅见怪不怪的神色,尽心尽力的伺候着祁山。只不过在孩子被打时,挡在她的身前。
终于,上天总会赐予悲惨的人一些恩赐,赵氏遇见了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个人。
还是一日她在河水边洗着衣服,一位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子凑了过来。她的面色虽有些病态的苍白,但笑容很灿烂,在这个腐败的村子中,像是一抹格格不入的亮色。
“我叫赵英!”那女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