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类卿》 1. 第 1 章 暮色四合,深宫廷院内,狂风大作,折断了梧桐枝条,几声闷雷乍响,惊到寝宫的女子惊呼,而后不小心将莲花烛台碰倒在地。 “这几日宫内一直下雨,不见晴朗。”身穿淡青色衣裳的婢女低声道,随后便慌慌张张,半蹲身子,将自己碰到的烛台拾起。 “按我说,天晴与下雨不都一样。”说此话的归月掀起珠帘,扫了一眼拾起烛台的归禾,来到翠屏跟前。 坐在翠屏内的沈微渔,听到寝宫内的动静,温声道:“家中寄信来了。” 归月不愿看屏风,憋着一股气,转头看向窗棂,闷声道,“传话的太监说小姐入宫三月,事事不如意,休要使性子。此番传话,老爷对小姐——” “多嘴。”将烛台扶正的归禾,起身来到她的跟前,当即呵斥。 归月想起此地是皇宫,人多眼杂,立马缄默,可眼里满是不甘心。 “小姐,老爷和夫人定当是忧心过虑,才会说错话。”归禾将她手里的家书接过来,绕过翠屏,交给端坐在海棠样式案几面前的沈微渔。 她蛾眉细脸,素衣淡雅,澹清静其兮,性沉详而不烦,颇有美玉沉静之美,唇角常年噙得笑意,又如暖烛温柔。 这般美人,实属难得一见,可惜—— 归禾收敛了心神,惋惜地叹了一口气。 沈微渔将书搁下,接过家书,静静地掠过,字迹端端正正,想必是父亲亲手所写,上面无非是命她多加笼络皇帝,字里行间的迫切,看不出父亲对子女的关切。 她目光停留了一会,稍后才将书信交给归禾,命她收起,面上波澜不惊。 归禾踅身去往博古架,翻腾出金丝楠木匣子,熟练地将家书放在其内。 她旋即回头,见到归月不知何时来到沈微渔的身边,低声道,“老爷真是一点都不在乎小姐。” 归禾蹙眉,上前怒斥归月,真不知道她是怎么跟小姐进宫,连话都不会说,却见沈微渔正要拿起书,身体微微一顿,清丽婉约的面容在烛火下,多了晦暗不明 “他是为了沈家好。”她温温柔柔道,可锦帕纠缠在指尖,勒出红痕,如樱桃红惹眼。 归禾瞧见,心下叹息,“小姐花容月貌,陛下许是政务繁忙,等日子久了,陛下定然能看到小姐的好。” “可小姐入宫三个月了,陛下每次见到小姐都冷冰冰。之前小姐送的羹汤,陛下都会命人倒掉。宫里的风言风语都传遍了,说我们小姐哪怕背后有太后撑腰,也难上青天。”归月想到这几日听到太监们的私底下议论,心里一肚子火气。 “小姐好歹也是太后的侄女,陛下却一点面子都不给小姐。之前小姐在宴席觐见陛下,还未开口,陛下却命小姐闲来无事莫要出门。当日太后举办宴席,多少官家小姐都撞见这一幕,见陛下不给小姐面子,多少人暗中取笑小姐不自量力。依我说,小姐不如出宫算了。” 归月义愤填膺地说完这句话。 归禾脸色一沉,打断她继续说下去,“小姐的事情容不了你多嘴。” 归月不服气,正想辩驳。 沈微渔轻声打断她们对话,低声道,“我知你们担心我,可世事无常,走一步算一步。” 归月闻言,当即垂下头,咬着唇道,“归禾没说错,身为奴婢不该议论小姐的事,可我实在气不过宫内的风言风语。” 她家小姐出身沈家,其父户部尚书,名门世家出身,性情贤良,出落亭亭玉立,花容月貌,若不是三年前太后暗中寄来书信,想让沈微渔当皇后,怕媒婆早就踩破沈家门槛。 谁知新帝登基,不纳妃嫔,足足耽误小姐三年。眼见小姐年芳十八,蹉跎府中,她们不由为小姐鸣不平。 之后,宫内一道圣旨,将沈微渔召入宫中,她们都以为小姐能当皇后,可陛下对她一直视而不见。尤其是宴席那次,让小姐被人看了不少笑话。 沈微渔又何尝不知她们的想法,想起几回与陛下的照面。他态度疏离。 她本不在意,可是—— 沈微渔垂眸,想起进宫前,父亲拍她肩膀笑道,“我家阿渔一定能当皇后,莫要辜负爹爹的期望。” 如今几月过去,父亲从一开始的期盼,到眼下明里暗里的问责,父女情分抵不过权势。 太后那边也对她流露了不满,好似她没有讨皇帝的欢心,都是她的错。 沈微渔彷徨地攥紧了锦帕,心中思绪万千。 “沈姑娘。” 倏然,寝宫传来不合时宜之声。 有人没有通报一声,便来到寝殿。 沈微渔思绪打断,听声音耳熟,起身绕过翠屏看向来人,只见那人面皮白净,不苟言笑,掀起珠帘,来到内室,屈膝行礼,沈姑娘,太后感染风寒,命小姐去趟寝宫侍疾。 “姑母病了?”她神色惊讶,手里的锦帕子几乎要落在地上。 王嬷嬷是太后的亲信,看到这一幕,缓了缓语气道,“时辰也不早了,老奴带沈姑娘过去。” 沈微渔拢了拢衣袖,恢复了镇定,“有劳嬷嬷了。”说罢,便唤归禾与自己一道过去。 狂风已停歇,此刻宫廷万籁俱寂,晚风拂面,沈微渔行走间,察觉寒意,轻声问了句,“王嬷嬷,姑母病重,陛下可知。” “沈姑娘进宫三月,身心都系在陛下身上了。”王嬷嬷面不改色,语气意有所指。 沈微渔垂眸,余光瞥见自己裙间的海棠绣花摆动,笑了一下,“姑母说过,我进宫便是为了陛下而来。” 王嬷嬷斜瞥一眼她,回头看向深不见底的游廊,“沈姑娘有此心,太后定会欣慰,至于陛下那边,已有宫女去禀告陛下。” 说话间,狂风又作乱,沈微渔发髻上的步摇摇曳,海棠花冲身后席卷而来,鼻间闻到浓郁的花香,耳畔传来归禾的惊呼声。 “小姐。” 沈微渔还未回身,皓腕一紧,抬头一看,张嬷嬷攥着自己的手,往西边分岔走去。 她还以为王嬷嬷是带自己去避风,也就任由她攥紧,身后也传来归禾赶来的脚步声。 沈微渔抬头,瞧见远方的宫殿离太后所居住的寝殿相隔甚远,不由疑惑地道。 “王嬷嬷,我记得此处不是去姑母寝殿的路。”沈微渔停下脚步,眉头微微蹙起。 “沈姑娘,老奴不会带错路。”王嬷嬷也当即停下步伐,松开她的皓腕,侧身转头,神色严肃。 “太后是沈姑娘的姑母,若沈姑娘出事,老奴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王嬷嬷又补了一句。 此时大风已经停歇,沈微渔望着回廊,海棠花飘落庭院,任由晚风捶打,心底的心绪不断翻腾,随后温声道,“王嬷嬷。我来宫中几月,姑母的寝宫在何处,我早已记在心中。” “沈姑娘,老奴是太后的人,断然不会连累姑娘。”王嬷嬷肃然地道。 沈微渔与她对视了半晌,直到归禾气喘吁吁追上来,她眉头舒展,“王嬷嬷时辰不早了。” 王嬷嬷笑了一下,“天寒露重,沈姑娘太后还在等你。”说罢,踅身又往前走。 仿佛之前的对峙,未曾有过。 “小姐。”归禾脸色煞白来到她的身边,握着宫灯的手心出冷汗。 沈微渔看她不安,轻声安抚,“无事。”随后握住了归禾的皓腕,温热的触碰,像是给她当定心丸。 归禾苍白的脸色也缓缓有了血色,担忧也少几分。 她们跟上王嬷嬷,来到一座宫殿小门,四处寂若无人,漆红的宫墙在深夜泛着幽幽冷意,好似流淌的血色渗入墙围缝隙,无一不让人惧怕。 沈微渔蹙眉,“王嬷嬷,我记得此处不是姑母的寝宫?” “沈姑娘跟老奴往里头走便是。”王嬷嬷不欲解释,推开宫殿的小门,径直往里走。 归禾不安地攥住她的衣袖,忧心忡忡地望着她,“小姐?” 王嬷嬷打断她们对视,催促一声,“沈姑娘。” 沈微渔握了握归禾冰冷的手,“莫怕。”而后跟上了王嬷嬷的步子。 归禾闻言,也不敢多言,苍白着脸跟上去。 她们一路穿过廊檐,折西而行,雕梁画栋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639725|1563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凉亭映入眼帘,紧随其后的便是一间亮堂的宫殿坐落在河岸水池,四面掌灯。 沈微渔一下子认出此地,惊讶地看向王嬷嬷。 “此地不是华清宫吗?”她曾无意闯入,见过这座宫殿,听太监们说,此处专供陛下沐浴,旁人不得擅自进出。 王嬷嬷却带她来此地。沈微渔不解。 “我带沈姑娘来,是为了沈姑娘的将来着想。”王嬷嬷沉声道。 “陛下后宫三年无妃嫔,太后心里忧心。可陛下始终不是太后亲生,两人之间隔着一层隔阂,况且太皇太后也想送宋家的小姐送进宫。若是宋家小姐入宫,沈姑娘想当皇后怕是难上加难。” 见沈微渔蹙眉缄默,王嬷嬷不由压重语气,“沈姑娘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太后和沈家的荣华富贵着想。”说话间,王嬷嬷神色一冷,四周也不知从哪里冒出了宫女和太监,一并压住了归禾的手脚。 归禾顿时慌张地想要挣扎。 沈微渔看到这一幕,立马想要拦下去,却被王嬷嬷一句话拦下来。 “沈姑娘,太后是你的姑母,所以你要违抗懿旨吗?”王嬷嬷双目微微眯起一条缝,将太后搬了出来。 “今晚之事,只需要沈姑娘在陛下面前露面,余下的,沈姑娘放心好了。”王嬷嬷说得云淡风轻,半张脸隐入了夜色。 沈微渔面上褪去血色,明白今夜之事绝不简单。 王嬷嬷见她缄默,不耐烦地蹙眉,挥手将归禾押下去。 归禾双目圆瞪,手脚挣扎,想要大喊大叫,却被宫女们熟练往嘴里塞进帕子堵住,架着她往深不见底的夜色走去。 沈微渔当即冲过去,冷声呵斥,“等一下。”想要拦住她们。 “沈姑娘一意孤行,是要跟太后作对吗?”王嬷嬷算了算时辰,见她还不配合,眉眼都冷下来。 沈微渔闻言,走到半路,定了心神,侧眸看向王嬷嬷,勉强笑了笑,“太后是我的姑母,我自当要听姑母的话。” 王嬷嬷看她答应,眉头舒展,“沈姑娘明白便好。”说罢,吩咐她们将归禾送走。 “沈姑娘放心,老奴会在这等你,至于归禾,会在宫内等你回去。”王嬷嬷语气平和,见她踌躇,添上此话,对宫女们微微抬下颌,随后示意沈微渔可以去华清池了。 那群压着归禾的宫女们,收到命令,当即送归禾离开此地。 事到如今,沈微渔明白自己已经骑虎难下,只能眼睁睁看归禾瘦弱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心底涌入几分不甘心。 “沈姑娘,时辰不早了。”王嬷嬷的话,犹如催命符,在沈微渔耳畔响起。 她收敛了思绪,指尖拢紧锦帕,心情沉重,回头朝王嬷嬷说了句,“好。”莲步轻挪,缓缓走向游廊尽头的一侧。 琐窗高悬,红墙小门。早已被收买的太监,恭候着沈微渔不知多久,一见她来,便垂头迎她进去。 沈微渔进去时,映入眼帘的是青纱摇曳,垂挂悬梁,晚风透过锁窗,四面而来。放置楠木案几的牡丹鎏金香炉袅袅升腾,烛火忽明忽暗。 万籁俱寂。 沈微渔心中涌入不安,转身便看到拎着她的太监早已消失不见,环顾四周,人影未见一个,小门也已经上锁。 看来王嬷嬷她们有备而来,沈微渔无奈,侧过身子,倏然,一道凌厉剑声,骤然划破风中,冲向她而来。 青纱层层扬起,撕碎的布帛之声响起。一道颀长的影子,映入她的眼帘。 “陛下……”沈微渔惊魂未定,话音未落下,长剑架在自己的脖颈,皮肉之疼席卷全身,皮肉崩裂,血色渗出。 她冷汗淋漓,往后一退,然而脖颈的剑,将她禁锢其中。 青纱层层迭起,男人面容冷峭,一袭明黄外袍绣着峥嵘龙爪,金玉宝石镶嵌腰间玉带。 他赤足踩地,宛若绸缎的黑发垂落脚踝,似乎刚从浴池起身,发间还沾染氤氲水珠。 见到沈微渔害怕地看向自己,他审视的目光充斥寒意,唇角噙着意味不明的危险。 “给朕下药?” 2. 第 2 章 沈微渔双手颤抖,恍若什么都不知道,抿着苍白的唇,镇定自若。 “臣女不知陛下所说何事。” 她话音落下,脖颈的剑身又逼近了一寸,原本的刺痛又加重了许多,隐隐约约有血腥味萦出。 沈微渔顿时头晕眼花,身形不稳,抬头望向面无表情的萧庭訚,见他面色平静,犹如看死人。有那么一瞬,沈微渔又想起初见那人的场景。 寒冬腊月,他乘雪执伞,银白的青丝垂落脚踝,单薄的衣裳布满了古怪花纹,腰间挂满了铃铛。他发紫的唇角与眉眼透着死寂的苍白,笑起来,冲淡了冷意,露出少年的单纯。 “你是中原人?” 沈微渔一想到此,胸口堆积的阴郁在心间化不开,连同望着萧庭訚的目光,都染上了伤感。 “华清宫守卫森严,你如何向朕解释,你是怎么越过侍卫来到朕的身边。” 沈微渔听闻后,神志逐渐清明,颔首垂眸,“臣女是无意迷路来到华清宫,见四下无人,又掌灯,才想进来找宫女问话,寻回去的路。” 沈微渔顾虑太后,并未说出事情缘由,耳畔听到烛火“噼里啪啦”响彻耳边,如钟鼓不断敲击在她心底。 萧庭訚收起几分冷意,唇角多了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似是嘲讽,又似浅笑,令人分辨不清楚,“你无视宫规,轻而易举来到朕的面前,其中没有太后的手笔吗?” 先皇三年前病逝,留下一子,也就是当今天子,萧庭訚登基为帝王。据说其生母身份低贱的宫女。 十年前宫宴,先帝忽然发疯,斩杀了宫女太监百人,又接连杀了在场嫔妃与皇子。 姑母当年还是皇后,在寿康宫为太后侍疾,躲过一劫,而萧庭訚当年还不受宠,也恰好保住了一条命。 之后,先帝便整日念佛,朝堂政务也交由朝中左右丞相辅助。 三年前,先帝驾崩,萧庭訚登基为帝。 姑母也成了太后。 后来沈微渔进宫,曾听闻太后与陛下有嫌隙,但都是传闻,甚少有人舞到跟前,如今萧庭訚直言不讳,将自己与太后的不合明晃晃摆出来。 沈微渔垂头,喉咙被堵住,不知如何回应。 萧庭訚嘲弄的神色,在烛火下有几分鬼魅,“宫中传言,你对朕情真意切,可眼下却不告知原委。沈姑娘的真心,当真能值几两银子?” 沈微渔缄默,双手纠缠在一起。 忽然一缕花香,悄无声息地萦绕华清池,萧庭訚神色暗沉下来。 沈微渔困惑怎么安静,仰起头见他骨节分明的手腕青筋蜿蜒,双眸黑沉沉,仿佛在酝酿着狂风暴雨。 她顿感不安,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陛下。” 他猛然收回长剑,手臂一挥,几片青纱垂落,紧随其后,便是烛台蜡烛,都争先恐后地摔倒在地上。 先前逼问自己的萧庭訚,转眼双手撑住楠木案几,背对自己,长剑也甩在一旁。 沈微渔望着他一头乌发犹如绸缎垂下,金丝黄袍被风摇曳,耳畔听到窗牖嘎吱作响,像是晚风敲击。 “陛下,你……”沈微渔看他与之前闲庭雅步审问自己的人,截然不同,心里想起他之前说的中药,心下猜测是不是药力发作? 她还没有将猜疑说出口,却见萧庭訚侧身,锐利的眼眸黑沉沉,看得人心惶惶,尤其是唇边多了血迹。 太后不是下的春\药吗?怎么还让他流血? “陛下。”沈微渔心中疑心四起,喉咙发紧,攥紧衣袖,轻声道,“臣女去请太医来一趟。”说罢,提着裙裾,往宫外走去。 然而,她没走几步,萧庭訚不知何时悄然接近,语气捉摸不定,“你想走?” “陛下,臣女是去请……”沈微渔侧身,想要解释,可一侧身,迎面对上萧庭訚一双黑眸。 与之前的双目锐利截然相反,他明明唇角溢出血迹,此刻眼波流转,浑然不在乎,语气也有几分深意。 “你不是说朕被下药了吗?为何不借机趁朕虚弱的时候,谋求名声,太后一定会欢喜。” “陛下在说糊涂话了。”沈微渔察觉不对,后退几步。她可没有说过这句话,摆明萧庭訚在试探自己。 “若是失了这一次机会,沈姑娘要怎么向太后交差,毕竟你已入宫三月。”萧庭訚语气散漫,与之前的咄咄逼人,截然相反,望向她的目光,多了阴翳的笑。 沈微渔察觉此刻的萧庭訚分外危险。 可他不是中药了吗? 沈微渔惊疑不定,也不想明白眼前萧庭訚怎么眨眼变了一个人,尤其是狭长的眉眼,多了几分压迫感。 来自君王的压迫,亦有傲慢的戏弄。 此时此刻,她只想先离开。 “陛下不喜欢臣女,臣女何苦强求。”沈微渔掐住掌心的嫩肉,垂眸盯着自己的影子。 “朕中了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若是你再聪慧一点,明日再传个谣言,想要的东西,都会到手。”萧庭訚轻描淡写地道。 沈微渔心惊胆战地望向他,明明是长相疏朗冷峭的男人,可行事周章,着实令人费解,尤其是这番话,好似置身事外。可明明他就是局中人。 沈微渔猜不透的想法,强烈的不安,好似无形的大手,强烈地撕扯着焦虑的心,一下又一下。 她咬紧下唇,又松开,柔声道,“陛下,臣女听不懂。” 沈微渔一双秋水剪瞳,凝望于他,双手置于腰间,如白瓷的玉颈修长,腰间系着彩色丝绦。 萧庭訚轻笑了一声,唇角溢出的血迹此刻多了起来。 沈微渔心头一跳,连忙想要搀扶他,却不承想踩到他的长剑。正好萧庭訚长臂一挥,眼见要落在自己身上,她连忙弯腰躲避,却不承想,因脚下踩剑,身子晃晃悠悠,下意识抓住萧庭訚的手臂。 “砰!” 变故横生。 水池溅起水花。 浴池四方,皆设有龙首铜像,栩栩如生。 沈微渔跌入浴池,瞬间全身湿漉漉,旋即挣扎地依附在萧庭訚的身上,“陛下。” 萧庭訚的身子滚烫,将沈微渔吓得想要推开。 可萧庭訚反手扼住她的皓腕,力气尤为重,攥得沈微渔疼得直蹙眉,发出疼的闷哼声。 此刻,沈微渔后腰抵着浴池墙壁,几缕乌黑的青丝迤逦散开水中,荡起一层层涟漪。 萧庭訚垂眸,瞥见沈微渔落下清莹泪珠,雪白娇嫩,有一绺青丝黏在玉颈,其中还有长剑留下的红痕,一截皓腕明晃晃落在他的眼中,濡湿的衣裳,将胸前的缱绻一览无余。 沈微渔想要张开唇瓣,想要再多说几句话时,萧庭訚另一只手却落在后颈,像是掐住猎物,巨大的疼痛,顷刻间如潮水般,汹涌地席卷她全身。 “陛……”她疼得说不出一句话,仓皇地用手挣扎,双脚也好像踹到什么。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639726|1563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还没反应过来,双腿已经被他用腿并住。 萧庭訚的黑眸一直深沉地望着她,见她垂死挣扎,也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大发慈悲,松开了几分力度。 沈微渔终于可以喘口气,可萧庭訚身上的滚烫实在不容忽视。 她缓了缓心神,想要推开萧庭訚,可萧庭訚道:“太后给朕下药,你想走?” “太后与陛下是母子,怎么会给陛下下药。” 沈微渔知道他是在试探自己,想起之前的话,心里多了谨慎。 萧庭訚逼近,冷峭的眉眼能窥出几分清隽疏朗的气度。可偏生这样的人,如今在浴池里,明黄衣袍湿透,而攥紧沈微渔后颈的手,隐约有水珠滚动。 “牙尖嘴利。”萧庭訚也不急,可身体的滚烫,逐步影响他的神志。 早知道,那些药应当少吃一半。 他漫不经心地思忖,原本放松的手掌,又忍不住加重了力道,眼见她双目隐约浮现泪花,一截白玉莲藕的玉颈残留血痕,粉里透红。 萧庭訚食指揉捏她细腻的皮肉,眼眸的晦暗,浓烈得令沈微渔无法忽视。 她还以为萧庭訚是陷入药效,纠结一番,感受他掌心的火热,又望着他与那人相似的脸庞。 寒风早已停歇,青纱静静垂下,烛台的蜡烛残缺一半,鎏金香炉的香灰燃尽。 沈微渔感受他收紧的力道,眼见他的目光深沉。 当务之急,她不再纠结,一只手搭在萧庭訚的肩膀,另一只手则是落在发髻上斜歪在发髻上的莲花玉簪。 在取下玉簪的刹那,她察觉到萧庭訚扫来的目光,落在自己手里。 “我知道陛下药效未解,也知陛下厌我。” 她垂眸将簪子握在掌心,语气温柔。 “臣女也知,今夜之事,我无法解释,所以……”她话音未落,美目含着朦胧的雾气凝视于他。 与此同时,将手中的玉簪递交给他。 萧庭訚:“哦?”他话虽如此,可眼中的晦暗淡却不少,狭长的眉眼轻佻,像是想看沈微渔葫芦里卖什么药。 “今夜之事,臣女愿以死证清白,但求陛下动手时,能轻点。”她轻声道,而后不容置喙将簪子交给他的另一只手中,随后用力握住他滚烫的腕骨。 以求死的决心,对准胸膛。 清丽婉约的美人,罗裙湿漉,面容坚毅,一副赴死的决心。 而赴死的决心,却仅仅是为了自证清白。 尤其是,看向他的目光,透着淡淡哀伤,还留下那句,“臣女还望陛下见谅。” 临死前,还想着不让他见谅。 萧庭訚忽然眼前浮现,那个躺在破败床榻,奄奄一息的女人,对他也说过类似的话,随后便撒手人寰。 一想到往事。 两人都这般愚蠢。 萧庭訚松开她的后颈,少了几分戒心,似笑非笑地道,“有意思。”此话是真有意思,还是嘲讽,总之无人猜透他的意思。 沈微渔本来都做好自缢打算,猛不丁看他松开自己,来到岸上,还不明白他说的这番话是何用意,却看到他居高临下,斜瞥来的目光,透着帝王的威严,而之前的轻笑、玩弄,都一扫而空。 “沈姑娘身为太后侄女,忽然闯入朕的寝宫,若不是有心人蛊惑,定然有人借沈姑娘的名义行刺朕。” “来人,将沈姑娘送进冷宫,明日由宫中嬷嬷审问一番。” 3. 第 3 章 沈微渔心口一滞。 她该说,起码萧庭訚没有送她去大理寺受刑吗? 可她又不是萧庭訚的妃嫔,尚未嫁人,萧庭訚就将她送到冷宫审问,不管真相如何,她又在宫内如何立足? 沈微渔手脚冰冷,想起家中书信,还有太后的态度。她唇角干涩,四肢百骸涌入寒意。 “陛下。”她还有话想要说。 但华清池内深处,几名宫女与太监忽然鱼贯而入。他们提宫灯,垂头缄默,来到沈微渔的身边。 “沈姑娘,请——”领头的是位中年太监,垂着头,来到浴池边。 沈微渔认出他是萧庭訚身边的总管孙太监,待人温和,也不知他们一早就在暗处,旁观多久,还是刚来……这些沈微渔都不得而知。 她瞥了一眼萧庭訚,见明黄金丝衣袍,在风中掠过一抹影子,他已经离去。 沈微渔眉眼低垂,收敛了思绪,从浴池起身,恰巧一名宫女上前,为她替换了湿漉的罗裙。 华清池,青烟袅袅,四方虎首,威猛雄壮地张大獠牙。 她之后便跟上孙公公的步伐离开了华清池。 晚风秋叶,宫廷内四面掌灯,孙公公在前头带路,提灯的宫女跟随,身后则是垂头的太监。 沈微渔走动间,风寒灌入四肢,不由瑟缩双手抱胸,抬头望向深不见底的宫闱,前路渺然,不知尽头在何处。 她又想到萧庭訚因太后缘故,对她厌恶,连同今夜之事,打发她去冷宫,甚至明日还要审问番,心情沉重。 今夜之事,来势汹汹,她现在其实有几分怀疑,太后会如此心急做出下药之事吗?况且萧庭訚真的被下药了吗? 她想起萧庭訚流血的一幕,心里生出古怪,若是真被下药,为何他看起来那么危险……倘若他没有被下药,又为何会唇边有血。 沈微渔打了寒战,余光瞥见掌心的皮肉裂开,鲜血早已干涸,可留下的伤痛像花刺狠狠扎进皮肉,时不时刺痛一下。 “沈姑娘,雨越下越大。” 孙公公的话,打断沈微的思绪。 她抬头发觉她们已经来到了冷宫。红墙宫闱,荒凉偏僻,漆黑不见天日,唯有随行的宫女手里的宫灯,冲淡了僻静的幽暗。 冷宫又名北宫。 因是冷宫地处偏僻,又是深更半夜,伺候的宫女早早歇下。孙公公安排随行的宫女收拾一间寝宫,供她入住。 而后又吩咐身后的太监叮嘱了几句,便向沈微渔告退。 孙公公和一干太监宫女离去后,沈微渔举着梅花样式的烛台,打量寝宫里陈设。一张床榻,一只櫻木根雕圈椅,黄花木梨柜子屹立在一隅,窗牖破败,寒风透进来,烛火摇曳。 沈微渔用手围在蜡烛边,挡住寒风,巡视一番,遂来到黑漆钿镙床坐下,望着被褥都是她们从柜子翻腾出来,也不知放了多久,轻轻一闻,酸臭味扑鼻而来。 她用衣袖掩着鼻子,将烛台放在一旁的黑漆床柜,屈膝坐在床边,耳畔一直传来寒风猎猎,双臂拢得更紧,头也埋入怀中,仿佛能避开风寒。 隔日,斜斜一道碎金落入面颊,好似有人在抚摸自己。沈微渔睁开双眼,望着陌生的四周,才想起昨夜的点点滴滴。 她想起身,可双腿的僵住,微微一动,酸涩涌入心间。过了少许,沈微渔等到酸疼过去,撑着床边,却惊觉掌心伤势又裂开,鲜血再次涌入,疼痛令她愣了一下,而后不敢用手扶床。 待她从床榻下来,掌心的伤势眼看止不住,便撕下衣袖缠在掌心,一圈又一圈。 寝宫外,恰好传来几名女子的叽叽喳喳声。 “听说昨夜孙公公送了一个女人来入住北宫。” “陛下不是一直都未曾纳妃,怎么会送人来我们北宫,难不成……” “嘘!我今早上去打听,才知道被送来的姑娘是太后的侄女,听说她昨夜胆敢给陛下下药,被陛下发现,震怒之下才打入冷宫。” “天底下竟有没脸没皮的女子,敢给皇上下药,冒犯天威。”几名宫女议论纷纷,一时不察,声音也逐渐放纵,全然不怕被里屋的沈微渔听见。 沈微渔静静听着,垂眸凝视缠了一圈的掌心,面上不悲不喜,心底在想,此事已经闹得人尽皆知吗?父亲她们倘若知道,作何感想呢? 屋外传来一道呵斥声,“大胆,谁允许你们议论皇家之事,一个个都在北宫犯懒,既然,来人将她们送到掖庭司。” “薛姑姑饶命啊!薛姑姑我们不是有意议论陛下的私事的!” …… 此起彼伏的求救之声在庭院响起。 沈微渔一听“薛姑姑”想起太后曾说过,宫内设有女官,而薛姑姑是先帝还在世的老人,掌管尚宫局,正五品,之前深受陛下的重任。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639727|1563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如今薛姑姑年事已高,听说五年前陛下有意放她出宫,太后得知此事,想让身边亲信掌管尚宫局,可后面不知为何,无人再提此事。 这些琐事,她都从太后那边听到,可薛姑姑怎么会来北宫? 莫不是萧庭訚派她来审讯自己?亦或者是太后请她来,毕竟是出突然,太后若是知道自己出事,看在沈家的面子,定然会派人来看自己一眼。 沈微渔思绪乱糟糟,恰好大门被推开,恍若碎金的日光,争先恐后挤进屋内。她觉得刺眼,避开视线,听到薛姑姑一声轻笑。 “沈姑娘,奴才奉陛下口谕,亲自提审沈姑娘过问昨夜之事。”薛姑姑鬓角发白,和蔼可亲的面容宛若笑里藏刀,比刚迎进来的日光还刺眼。 沈微渔喉咙发紧,尤其看到薛姑姑身后还跟着几名宫女走进来,端着托盘。物件被鲜红的布帛遮住,没由来地令人惧怕。 “薛姑姑,今日审讯要用刑?”她双手攥紧,皮肉伤势再次崩裂,缠绕手掌的布帛渗透了血迹。 薛姑姑仗着是先皇的乳母,在宫中素日作威作福惯了,况且陛下对沈姑娘向来不喜,这是宫内人人皆知的事情。 更遑论,昨夜发生的种种,已经在宫内上下传遍,多少人耻笑她不自量力。 今日薛姑姑奉命来审讯沈微渔,本就看不上沈微渔,闻言一笑,“沈姑娘,审讯不用刑,怎么叫审讯呢?” 她朝身后的宫女使眼色,两个力气大的宫女一下子压住沈微渔的肩膀,将其困在椅子上。 “放开。”沈微渔手上还有伤势,无法挣脱,被押在椅上,狼狈地抬头,恰好见到薛姑姑将托盘的红色布帛掀开。三三两两的“刑具”,都是她从未见过的,如今呈现在面前,而且是要用在她自己身上。 沈微渔发髻处冒出汗珠,面色惨白,犹如笼中鸟,轻而易举被人掐住了喉咙,挣扎不了。 薛姑姑见此情形,心满意足地一笑。她在深宫多年,手上不知收拾过多少女人,尤其像沈微渔这样自甘下贱,胆敢攀爬龙床的女人,薛姑姑用刑不知折磨了多少个女人。 虽陛下没有说用刑。 但这等小事,何须陛下亲自交代。 薛姑姑自诩管教有方,哪怕沈微渔是太后的侄女,眼下落在她的手上,她自是好好“审讯”。 在薛姑姑准备即将用刑时,北宫的庭院传来叱咤声。 4. 第 4 章 “谁敢动她。” 沈微渔闻言,原本悬着的心一下落回原先的胸口。 薛姑姑一听,脸色一变,当即转身看向迈着门槛,被人搀扶走来的太后,立马屈膝行礼,“太后娘娘安好。” 原本禁锢沈微渔的两个宫女,一看到来的人是太后,吓得慌忙松开手,急匆匆地下跪磕头。 太后一袭宫装,雍容华贵,被人簇拥站在中央,常年身居高位,养成了不怒自威的性子,看都未看她们一眼,只是扫了一眼沈微渔,随后目光落在她受伤的掌心,而后看到“刑具”,脸色一沉。 她随后又笑着看向屈膝行礼的薛姑姑。 “薛姑姑,你年纪大了,有些事情糊涂了,本宫也能谅解。”太后轻描淡写地道,薛姑姑头垂下去,余光瞥见她的影子落在自己跟前,心里沉甸甸。 “太后娘娘,奴才也是按陛下吩咐行事的。” “陛下吩咐你做事,可让你用刑?本宫的侄女好歹也是他的表妹,哪有表哥会让人对自己的表妹用刑。” “况且我们沈家也是名门望族,薛姑姑你的出身能跟我们沈家想比吗?”沈家背后是沈氏一族。 宋氏、宋氏、邱氏……都是一方名门世家,当年世家繁盛,连先皇都要敬重几分。 太后的这一番叙述,将薛姑姑的脸面一下子踩在泥土。 沈微渔旁观一幕,静静等着太后将这出戏唱完。 “太后,奴婢是奉陛下的旨意。”她还想狡辩。 “本宫看薛姑姑年纪大了,也不好计较,来人先将薛姑姑送下去,本宫要跟阿渔说会话。”太后不予理睬,招招手,身后跟随的太监立马将面色难看的薛姑姑押了下去。 之后随行的太监与宫女们都退了下去,屋内仅有她们两人。 “姑母。”沈微渔屈膝行礼。 太后刚平静的面色顿时阴沉下来,“昨夜你我都被人算计,如今宫内传遍你爬床的谣言,你名声全毁了。” 沈微渔抬眸,抿着唇道,“昨夜下药之事,我还以为是姑母的人所为吗?” “本宫没那么蠢,若真下药,也不会给人留下把柄。”太后想起半夜三更收到的消息,气不打一处来,“王嬷嬷被人算计,昨夜被本宫审问一番,还不知自己的错,当真愚蠢。” 沈微渔看了一眼太后神色,方才知晓她真的没有掺和进去,可不是太后,那是谁?太皇太后,还是说萧庭訚那晚根本没中药,可他为何那般危险? 她胡思乱想,太后却阴沉着脸道,“宫内传遍你爬床的谣言,本宫刚放话出去,那夜你与皇帝已经成了好事,逼他给你一个名分。” “姑母!”沈微渔苍白着脸,难以置信道,“此事传出去,陛下对我更加不喜。”况且若不澄清,她的名声就被毁了。 太后怒道:“你进宫几月,陛下也不见喜欢你,连这传言,本宫都怀疑是皇帝故意传出去,好逼你出宫,既然如此,何不逼他,反正你名声已经被毁,无论如何,当务之急先留在宫中。” “可是……”沈微渔身形晃晃,想到昨夜一见,萧庭訚捉摸不透的态度,若是再传出此等谣言,他岂不是会更厌恶她。一想到他顶着那张脸,用讥讽的目光望着自己,胸口沉甸甸。 “你是沈家的姑娘。你进宫是为了嫁给皇帝,稳固沈氏一族的地位。” 太后的话冷飕飕,一字一句扎在沈微渔的心头。 见她一言不发,太后猛然用指尖掐住沈微渔掌心,掐进肉里,血色渐染指甲。她用染血的手,抚摸沈微渔惨白的脸庞,轻声细语道,“阿渔,姑母最心疼你了。我们沈氏一族的姑娘,我只挑选你的进宫,一是你容貌美丽,二是你是个聪明人。” “阿渔,你也休要怪姑母无情。姑母会让皇帝娶你,到那日你再怀上龙种,一切都万事大吉。”她缓缓地将另一只手,落在沈微渔的小腹上,意味深长。 “姑母,陛下不喜欢我,又怎么会让我怀上孩子。”沈微渔忍着掌心的疼痛,想起与萧庭訚相处的点点滴滴。 他不是任人算计的皇帝,况且沈微渔想到了心中的那个人。 她想打消太后逼萧庭訚的想法,太后却松开手,纤手染着血迹,雍容华贵的面阴沉着望着她,转而又恢复如初,笑着道,“阿渔,昨夜之事已经毁了你的名声,若不是顾及皇家名声,此事都会闹到宫外。你如今除了嫁给陛下的,能嫁给哪个好人家?” “听姑母的话,嫁给陛下,才是你的出路。”太后温和地道,不管昨夜到底是谁在算计,眼下沈微渔在宫内名声不佳,还不如借此说两人有了私情。 太后见沈微渔垂眸缄默,也只当她天真,不知道嫁给天子,多少女子求而不得,况且当今天子又不是风流成性之人,这么多年洁身自好,登基三年,后宫也无嫔妃。 她思虑再三,也不想沈微渔再在宫中耗下去,于是下一剂猛药,“且说宫内谣言止不住,若你出宫,又能嫁哪个好人家,与其深陷其中,不如明日你假装不堪受辱自缢而亡。” 沈微渔仰起头,白皙的脸庞,血色皆无,“姑母,你让我假装自缢?” “陛下不会想落得,堂堂天子毁人清白逼死官员之女的名声。”太后用温和的口吻,说出这番骇人的话,着实让人心头一跳。 沈微渔悬着的心一下子坠落下去,反问太后,“若是陛下真想担任此恶名呢?” “堂堂天子,怎么不在乎颜面。”况且沈微渔是沈氏一族的人。 萧庭訚不看僧面也看佛面。 沈微渔却深知,萧庭訚的性子,定会无动于衷。况且在华清池,萧庭訚审视的目光,危险又可怕。 太后见她不语,当即沉下脸,“本宫又不是真想让你自缢,你若是不愿意,出宫能嫁给哪个好人家?” “你只需装个样子,引陛下来,本宫再出面请孙太傅说服他纳妃。”孙太傅担任萧庭訚的先生已有十年光阴,若是他出面,不信萧庭訚会松动不纳妃的想法。 太后眼下只想她能成为萧庭訚的妃子,至于皇后之位,可以徐徐图之。 太后与她说了几句贴心话,之后才不紧不慢地道,“这件事,本宫已经有抉择。三日后,你按照本宫的法子来便可。” 她不是商量,而是用命令的口吻,强行加在沈微渔身上,随后吩咐身边的宫女去禀告陛下,“本宫带走阿渔,若是陛下不满,亦来寻本宫问个究竟。” 太后说完,转而换上慈爱的目光,对沈微渔道,“你昨夜吓到了,今日跟姑母回去,你身边那个叫归禾的婢女也已经被送到你宫中。” 沈微渔对于她变脸的功夫,见怪不怪,心知无人能撼动她的想法,垂眸低下道,“连累姑母担心,是侄女不对。” “你也是被人算计,好孩子快回去好好歇息一番。”太后松开手,露出笑容。 沈微渔心情复杂,颔首应下。 - 隔日,宫内私底下传遍了她与皇帝的私情,闹得沸沸扬扬,甚至还有谣言说她已经怀上龙种。 萧庭訚那边丝毫动静都没有,宛若那夜之事,并未发生过。 眼看宫内流言蜚语已经甚嚣尘上,连同沈微渔身边一向稳重的归禾的心都惴惴不安。 “小姐,老爷又从家中寄信来,传话的太监说老爷已经知晓宫中的事情。”归禾将从宫外送进来的信件,递给正在侍弄木芙蓉的沈微渔。 束腰高花几上摆着青釉瓶花,里头的木芙蓉歪歪扭扭斜靠花壁几天,沈微渔看得不顺眼,用花剪子侍弄一番,在听到归禾说到父亲,手上动作一滞,花剪子掷在一旁楠木托盘上。 因脖颈上有伤势,她的脖颈一直缠着白纱,在接过信件后,归禾想起今日小姐还没有涂抹药膏,朝候在身旁的归禾使眼色,嘱咐她去暖阁拿药膏。 归月因担心沈微渔,一直谨慎行事,唯恐惹麻烦,性子也难得被压下去了,觑见她的眼色,立马顿悟,悄悄去了暖阁。 沈微渔没有察觉她们的小动作,顺势坐在朱漆圈椅,将信件拆开,掠了一眼,垂下眼帘,递给了归禾。 归禾还以为跟之前一样,要将信件收起来,却听到沈微渔轻声道,“归禾,将这些信件烧了。” “小姐为何将好的信件烧了?”归禾接过信件,面色疑惑。 “兄长寄来的。” 沈微渔望向窗牖,看向庭院的草木葳蕤,想起在沈家时,她最爱探窗赏花,彼时阿兄则会从翠屏绕出吓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639728|1563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如今物是人非,娘亲早亡,兄长也成了他人的兄长,还在今日的信上写下。 “我已听父亲说你在宫内下药的事,你莫要丢尽沈家的名声。” 名声,名声,好一个名声!幼年为掩护她从杨桃树下摔下的兄长,自认是自己推倒妹妹。随后他领了一顿打。事后,朝她一瘸一拐走来的兄长,露出笑容,“我会对阿妹永远好。” 眨眼间书信寄来,不问青红皂白,一番指责,当真是物是人非。 “沈公子寄信来,为何小姐要烧掉?”归禾疑惑,两人可是兄妹,小姐怎么会烧兄长的信。 “兄长寄信命我不要丢沈家的脸。”沈微渔云淡风轻,瞥向庭院草木,想要静心。 归禾闻言蹙眉,“沈公子怎么能这么说小姐。” “而且沈公子怎么知道宫内的事情,是不是谣言传到宫外了?”归禾想到这,担心地看向沈微渔。 “此事牵扯皇帝,怎么会有人胆敢传到宫外。”不外乎是太后对沈父说了此事。 归月从暖阁取出药膏,回来见气氛凝重,轻手轻脚地走近,“小姐?” 沈微渔回神,归月来到跟前,青瓷葫芦的药膏瓷瓶映入眼帘,这才想起今日还未上药。 “小姐。”归月半蹲下,小心翼翼拆开她玉颈的纱布。 沈微渔任由归月将白纱解开,随着白纱垂落,狰狞的伤疤缓缓露出。 “小姐,奴婢听说宫内的谣言止不住,要不书信一封,离宫回家可好。”归月自从来到皇宫,寸步难行,处处小心谨慎,小姐出事那天,见到归禾被人送回来,提心吊胆一整夜,好不容易等到小姐的消息,隔日中伤小姐的流言蜚语却传遍了宫中。 归月心疼小姐,尤其是看到玉颈刺目的伤疤,胸口疼得厉害,仰起头,想要再劝一声,却看到沈微渔垂眸,轻声道,“归月,我回不去沈府。” “为何回不去?沈公子还有老爷都在……”归月不知信件一事,心里想着平日老爷虽偏心,但小姐好歹也是沈家的小姐,归禾却打断她的话。 “我来给小姐上药,你去将香炉里的香灰倒掉。”归禾朝她瞥了一眼。 归月不甘心地咬着唇,沈微渔温声道,“阿月,香灰堆积太多,你行事小心点。” “奴婢知道了。”归月脸色愤慨少了几分,勉勉强强起身离去。 待归月离去,归禾将信搁置案几,俯身为她上药。 “谣言传遍了宫内,拖太久对小姐的名声越来越糟糕,要不寻太后压下此事,至于公子他应当是一时气话,小姐莫要伤心神。”归禾轻柔细语。 沈微渔低眸,没有将之前太后对她说的话告诉归禾,温声地道,“太后的心思,不是我们能猜,至于阿兄……”她仰起头,看向瓦蓝的天,四周静谧,秋风拂梧树,飒飒作响。 “他已经不是我的阿兄。”她语气温柔,秋水剪瞳里映着晴空,耳畔传来归禾叹息之声。 “小姐,你以后可怎么办?”归禾知道各种缘由,轻叹一声,药也已经不知不觉上好,然后用布帛再次缠上去。 本来当年夫人去世,小姐孤苦无依,唯一信赖的父亲另娶他人,而仅有的兄长,也变了一个人,偏心继妹,完全忘记,小姐才是他的亲妹妹。 沈父爱权势,丝毫不顾忌小姐的名声,还有小姐的阿兄…… 更甚至,“太后那边,小姐,你该怎么办呢? 太后让她佯装自缢一事,归禾知道后,忧心忡忡。 沈微渔垂头,露出白瓷玉颈,像即将折下的芙蓉花,摇摇欲坠,而缠好的白纱,扎眼夺目。 归禾想要指尖轻碰白纱,却心疼地不敢碰,余光间,觑见沈微渔起身,走到暖阁,来到博古架,抽出黄花木梨的匣子,将一只雕刻奇怪花纹的镂空铃铛取出,交给了她。 “小姐这是?” 姑母让我佯装自缢,引来陛下。可他心思缜密,我怕他不来,所以用这招,看他能否来一趟。”沈微渔温声道,斜斜的一缕日光落在她瓷白的脸颊上,面容的神情,归禾看不懂又不敢多想。 “小姐,就没有别的法子吗?”归禾一想到,若是陛下没来,事情没能如太后愿,小姐后面还能在宫中待下去吗? 5. 第 5 章 皇宫内,关于萧庭訚与沈家姑娘风言风语传遍了各宫。孙公公听到他们在宫墙下议论纷纷,“我听说沈姑娘都有身孕,陛下却因厌恶沈姑娘手段下作,故此一直不娶她。” “原来如此,我说沈姑娘都怀上龙子,陛下怎么都一点不在乎?” …… 听谣言传得愈发离谱,孙公公黑着脸,吩咐身边的太监,使了眼色,踅身离去,听到他们在哀嚎求饶。 孙公公穿过官道,折西而行,径直来到福宁殿,绕过锦屏,来到内殿,鎏金异兽纹铜炉烧着香,袅袅青烟升腾,男人坐在紫檀案几前,审阅奏章。 “陛下,俞大人快马加鞭派人将边关战事的折子送来。”孙公公将折子呈上去。 萧庭訚闻言,接过折子,骨节分明的指尖不知何时佩戴了玉环,轻轻叩在案几,“粮食稀缺,战事吃紧。” 孙公公低声道,“三日前,吴大人已经领兵送粮草,想必边关战事能度过此劫。” “国库虚弱,粮草送过去,也不过是杯水车薪。”萧庭訚将折子随意掷在案几。 “听说宋家三日前,大摆筵席祝寿,奢而无度。” 殿内忽然鸦雀无声。 半晌,孙公公用帕子抹了抹额头冷汗,低声道,“宋家是世家,家境殷实,虽铺张过度,但宋老年事已高,乐善好施,先皇也时常与宋老下棋。” “先皇早逝,这点恩情,还需要你说吗?”萧庭訚似笑非笑地道。 孙公公当即下跪,“老奴说错话,还请陛下恕罪。” “恕罪?孙伍你有何罪,还是说你近日收了干儿子,而你的干儿子明明是个太监,却在宫外养女人。”萧庭訚不怒自威,居高临下地睥睨吓得跪在地上的孙公公。 孙公公心下骇然,磕头求饶,“陛下,奴才年事已高,看他可怜,想收个干儿子嘘寒问暖,不知道他竟私底下在宫外养女人。”没根的太监竟想养女人!孙公公都不知道自己收的干儿子多么愚蠢。 在他胆战心惊时,萧庭訚忽然话锋一转,“国库空虚,边关战事吃紧。世家奢靡,太监养女人,孙伍你认为这世道应当是如何?” 孙公公不敢答,冷汗淋漓。 忽然,萧庭訚若有若无笑了一下,“朕没说重话,你倒是草木皆兵。” “近日可有趣事,可以说上一两句给朕听听。” 孙公公心里直打鼓,陛下性情真多变,捉摸不透。他思忖了一下,想起来之前听到的消息,鼓足勇气道,“陛下,奴才回来时,听说沈家姑娘不堪受辱,正要寻死觅活,上吊自缢。” “是吗?” 萧庭訚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孙公公咽了咽口水,坦言道,“奴才沈姑娘与陛下本来就清清白白,可奴才今日……” 他从衣袖中翻出用布帛包出的东西,小心翼翼解开,露出内里的镂空铃铛,随后举起头顶,大声道,“奴才的人在北宫发现此物。” “此物是苗疆之物。而那间寝殿,之前被沈姑娘住过一晚,奴才怀疑此物跟沈姑娘有关系。”孙公公说完后,双目阖眼,不敢抬头。 多年前,皇宫举行家宴,先皇忽然发疯,杀了在场的嫔妃与皇子。民间传闻,大鄯王朝的皇室流传疯子血脉,故此先皇才会发疯。 可宫内谣言,先帝发疯曾跟他从苗疆带回来的女子有关。那名女子出生苗疆,面纱蒙面,宫中无人看到过她的面容,先帝对她过分宠爱,纳入后宫,从不流连其他妃子寝宫。后来先皇发疯后,这名苗疆女子从宫中消失不见。 孙公公曾伺候过那名苗疆女子,一眼认出此物。可沈家姑娘出身官宦之家,怎么会跟苗疆有关? 他思忖间,觉得这是个请功的好时机,宫内人人都知道陛下对沈姑娘的不喜。近日陛下又想对世家下手,而沈氏一族,恰好是这个节骨眼的磨刀石,再加上前几日下药一事…… 孙公公察觉眼前一道黑影压下,连忙收敛心神。紧随其后,手心一空,铃铛的声音骤然在御书房响起。 “苗疆。”萧庭訚捻着铃铛,饶有兴趣。 孙公公垂头,静等他的圣旨。 萧庭訚:“她现在在宫中上吊?” “是。” “你随朕去看场戏。” 孙公公惊讶,抬起头见到居高临下的萧庭訚将铃铛交给了一旁伺候的太监手上。 “陛下不派人去审问沈姑娘吗?”孙公公不解,陛下为何不用铃铛做文章,反而还要去看戏。 “朕为何要审问她?”萧庭訚睥睨他,明明语气毫无起伏,唇角还挂着笑,却没由来让人心头一颤。 “奴才有罪,求陛下开恩。”孙公公连忙磕头求饶。 萧庭訚收回目光,“来人,将他押下去,杖责五十。” 他轻飘飘扔下一句话,明黄衣袍掠过孙公公的手心,闲庭雅步地走出殿外。 - 春阳宫,庭院内静悄悄。 “小姐,陛下来了。”归月提着裙裾,快步来到内阁。 本握着白纱的沈微渔,听闻后看向了房梁,身旁的归禾打退堂鼓,担心地道:“小姐,我还是担心此事不妥。” 沈微渔垂眸看向手中白纱,踮起脚尖踩在凳子上,白纱一抛,垂落下来,再打好结。 “你们不必担心,姑母说她到时候会来。阿月,你们可以拦我了。”沈微渔余光瞥到门外,听到脚步声,垂眸吩咐道。 归月和归禾对视一眼,相继不知该不该将这出戏唱下去。 最终,还是归月放声大哭,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扑到沈微渔的脚边,仰天大哭,“我苦命的小姐,你走了奴婢也不活了。” 一哭一嚎,归禾都愣住了,归月竟然这么会装,视线落在她的脸上,瞧见她朝自己挤眉弄眼,归禾想起自己要做的事情,连忙有模有样地学着扑到沈微渔的身边。 “小姐!你走了,奴婢们怎么办?老爷和少爷怎么办?” 惊天动地地哭嚎,将迈入游廊的萧庭訚镇住。他目光落在游廊尽头的寝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639729|1563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秋风拂起明黄的衣袖,身后的太监低声道,“陛下,奴才上前去通报一声。” “不必。”萧庭訚摆手,大步走到寝宫大门,一眼看到踮着脚尖,正寻死觅活的沈微渔。 几日未见,沈微渔脸色依旧苍白无血色,犹如黑绸缎的青丝散开,双瞳剪水,瓷白的玉颈缠绕了一圈白纱,双脚踮起,露出云锦绣花鞋。 沈微渔瞧见他时,双眸明亮,又很快黯淡下去。 萧庭訚望着眼前的荒唐闹剧,招招手,阻拦身后太监出声。 “陛下,求求你救救我家小姐。”归月一眼就注意到萧庭訚的到来,想也不想松开沈微渔的小腿,扑向他的大腿。 然而还没扑上去,萧庭訚身侧的太监已经出手,将她拖到一旁。 “陛下!”归月泪流满面,被几名太监压着胳膊,不能挣扎。 归禾看到这场景,心头一惊,又悄悄看向萧庭訚,见他面色沉静,愈发担忧,抬头看向自家小姐。 沈微渔面露隐忍,白纱缠在掌心和玉颈,双瞳泛着泪光。她垂眸望去的,也不见萧庭訚有丝毫动容,犹如局外人。 “沈姑娘想寻死觅活,不顾家人,朕也不好强劝,不如原沈姑娘的心意罢了。”他吩咐随行太监将归禾也拉走。 “小姐!” “小姐!” 归禾和归月同时出声,她们都不敢相信陛下对小姐自缢视若无睹,甚至还纵容小姐自缢。 她们齐齐打了冷颤,看向面无表情的萧庭訚,心生害怕,再瞄向小姐,担心她骑虎难下,不由焦心想要挣脱太监的束缚,去救下小姐。 萧庭訚负手而立,唇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今日之事,在他看来不过闹剧。 沈微渔是太后的人,怎么会寻死觅活,归根结底,不过是想算计他罢了。 萧庭訚语气从容,“沈姑娘不敢动手,齐保你去帮沈姑娘一把。” 被萧庭訚叫出名字的太监,主动站了出来。他面皮白净,向来低头不惹人注意,弯腰垂头,走到沈微渔跟前。 沈微渔知道他的心狠,明白若不心狠一次,恐怕萧庭便会一直不信自己。她唇瓣泛着青紫,泪光闪闪,朝萧庭訚微微一笑,“我知宫内流言蜚语众多,也知那些都是子虚乌有,可陛下是天子,岂能遭受污名,臣女自当要为陛下解忧。”说罢,竟一脚踹走板凳,毫无挣扎地任由白纱困住玉颈。 她双眼紧阖,求死之心,没有半分迟疑。 归禾和归月头同时震惊出声,小姐!不要! 身旁的太监们都被惊到,将头埋得更低。 萧庭訚面色平静,指尖稍稍拢紧。 她没有垂死挣扎的迹象,面色逐青,双臂垂下,眼尾泪珠滑下,竟有种从容赴死之美。 秋风瑟瑟敲击窗棂,狂风忽然大作。 庭院的梧桐树下,落了一地残叶。 一阵压抑的哭泣声传来。 少顷,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放她下来。” 6. 第 6 章 太医很快到来,归月哭得梨花带雨,归禾还算稳重,将太医迎进暖阁。 请来的是张太医。 张太医鹤骨霜髯,走路踉踉跄跄,来到暖阁,见到坐在蟠龙雕花大椅的萧庭訚心头一惊,心道陛下怎么在此。 “陛下。”张太医作揖行礼。 萧庭訚睥睨一眼,也不言语,端坐在椅上,四周垂头的太监和宫女们都不敢出声,唯有来请他的归月焦急地扯着他的衣袖。 “莫要耽误时辰。”萧庭訚看他迟迟不进内室,撇去一眼,张太医诚惶诚恐低头,跟随归月一同进了内室。 内室青鹤瓷九转顶炉青烟袅袅,青纱垂起,少女阖眼躺在床榻,玉颈有一道红痕,刺目惹眼。 一直守在沈微渔的归禾,看到张太医到来,抹了抹眼泪。 萧庭訚隔着山鸟翠屏,依稀能看出她们的一举一动,垂眸间,窗牖敞开,灌入寒风,婆娑的树声恼人。 “把窗牖关上。”萧庭訚修长的指尖叩了叩一旁的方桌。 齐保上前,弯着腰将窗牖合上,回过头来到萧庭訚的身侧,低声道,“时辰不早了,陛下可要回宫。” 萧庭訚凝视山鸟翠屏,透过薄薄布帛,仿佛看到垂吊白纱自缢的少女,唇角的笑意淡了几分。 “你派几人留下。”萧庭訚起身,明黄衣袍在风中掠过一丝弧度,还未走几步,门外传来一声惊呼。 “阿渔,你怎么忽然想不开,你走了,你爹可怎么办?”姗姗来迟的太后被田嬷嬷搀扶,身后还跟着孙太傅。 孙太傅年事已高,拄着拐杖,不允许他人搀扶。 萧庭訚看着太后心急如焚走进来,嘴里说着怜惜的话,可余光一直落在他身上。 “母后。”萧庭訚出声。 太后用锦帕擦泪,“本宫今日碰巧遇见孙太傅,谁知听说阿渔因为宫中谣言自缢,特意匆匆忙忙赶来。” 她说罢,扫了一眼翠屏,便叹息道,“女子名声重要,也难怪阿渔会想不开。可她好歹是本宫从小看到大的,又是你的表妹,何苦不为她留条生路。” 萧庭訚听闻,负手而立,衣袍沾了梨花香,少了帝王的威严,多了几分君子的儒雅。 “母后说的是。”稀松平常的一句话,令太后眼前一亮。 “你愿意让阿渔嫁给你。”太后惊讶,没想到今日萧庭訚说话如此好说话,余光瞥向翠屏,想到沈微渔自缢,萧庭訚会退让一步,早知之前就用此招数。 下一刻,萧庭訚轻描淡写道,“朕会为沈姑娘寻门亲事,旁人若是有议论,朕会为她撑腰。” 太后脸色一变,看向身后的孙太傅,又看向萧庭訚,冷声道,“陛下三年没有纳妃,皇室子嗣凋零,对得起天下黎民百姓?” “朕有没有子嗣,关乎天下人何事?”萧庭訚不以为然。 一直装聋作哑的孙太傅,缓缓出声,“此言差矣,国之根本,其在君王强弱。君王初登基,风云莫测,子嗣众多,振兴国运。” “孙太傅,朕还年轻,你便盼着朕早亡吗?”萧庭訚俯身走近,身上夹杂的梨花香不知何时消弭。他逐渐靠近,似笑非笑的面容是不容置喙的威压。 将孙太傅惊恐地站不住脚,说的话都慌慌张张。他都快忘了陛下早已不是当年孤立无援的陛下了。 “陛下……请……请陛下恕罪。”眼看要瘫软在地,刚还施压的萧庭訚忽然伸出手臂,扶住他的肩膀,语气平静地道,“太傅年老,人都站不稳。” “朕派人送太傅回府。”萧庭訚说罢,吩咐齐保将孙太傅送走。 太后却出声拦住他,“陛下,孙太傅是你的先生,今日所言都是忠言,况且陛下后宫无妃子,膝下荒凉,多少臣子上奏,愿陛下广纳嫔妃,开枝散叶。” “朕的家事,他们倒是比朕还急。”萧庭訚看都未看太后一眼,视线落在庭院的梧桐。 孙太傅看他们争执,悄悄拄着拐杖走到一旁。 太后没有察觉这点,将一早之前的说辞,一并说出口。 “阿渔宫内被流言蜚语所伤,自缢上吊,本宫忧心不已,也知陛下不愿阿渔成为皇后,本宫想求陛下,将阿渔纳入后宫,无论是何身份,她都是陛下的人。” “本宫知道朝堂上官员大部分出自宋氏门下,陛下初登基不过三年,处处受制。太皇太后也想将宋氏的姑娘送进宫。” “比起宋氏,本宫的娘家沈氏会助陛下一己之私。”太后知道萧庭訚三年未纳妃子,是厌恶世家会插手其中,而之所以不让沈微渔当皇后,估计也是这个缘由。 至于她为何现在才想通,还是昨夜收到沈氏当家,也就是她兄长的信件,方才知道原委。 她的兄长是沈氏一族的家主。沈父是庶出血脉,而她是嫡出,当年背靠沈氏权势,才能当上太后。沈氏一族,久居在洛郡,家族势力远不如之前,他们在知道太后的想法后,便书信一封送到她面前。 太后看到这封信,知道来龙去脉,便告知萧庭訚,沈氏一族愿意倾囊相助。 萧庭訚侧眸看去,清隽疏朗的面容浮现了几分兴趣,又很快消弭。 太后见此,心里也有了数,还以为他会应下却听到他道。 “母后对前朝之事,倒是一清二楚。” 萧庭訚轻笑了一下,瞥向太后时,黄袍的金丝暗纹在日下尤为惹眼。 “陛下不愿意吗?还是说陛下更愿意娶宋家的姑娘。”太后被他的态度激怒,想起自己好歹养育他十年,也是名义上的生母,可他处处与自己作对。 太后竭力压抑怒气,面容有几分狰狞。 萧庭訚:“朕想让谁进宫,可不是由母后做主。” “本宫可不是你那低贱的生母,处处纵容你……”太后意识到口无遮拦,立马住嘴,四周的宫女太监都听到他们的对话,齐齐低下头,大气不敢喘。 萧庭訚听到“低贱”二字,眼前浮现瘦弱的女人奄奄一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639730|1563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躺在草席里,被太监匆匆忙忙扔进枯井的一幕,眼里迸发寒意,朝太后瞥去。 太后本来懊悔自己说错话,看他望向自己,唇角讥讽的笑意,实在刺眼。她不由怒火中烧,“本宫才是你的生母,那个女人不过是低贱爬床的……” “姑母,我知道你的心意。” 忽然一道脆弱的女声传来,打断他们的对峙。 沈微渔的咳嗽声断断续续隔着翠屏传出去,归月惊呼,“小姐,你刚醒!快躺下!” “不……咳咳……”沈微渔的咳嗽再次响起。 “这一切都是臣女一厢情愿,姑母,陛下不愿意娶我,我也不想让陛下为难,还请姑母在我病好后,送我回府。” “这段时日,也多谢姑母照拂,阿渔回府后,会日日为姑母还有陛下抄写经文祈福上香。”沈微渔强撑一口气全部说完,也在说完的刹那,再也撑不住,瘫软倒下,青丝垂落床边。 归月伤心地恸哭,“小姐!” “张太医,快救救我家小姐!” …… 翠屏内,传来惊天动地的哭泣。 太后脸色不善,眼神如刀,狠狠地瞪了一眼翠屏里的沈微渔,强压了怒火,看向萧庭訚挤出难看的笑容。 “庭訚,阿渔在说浑话,你休要当真。本宫的话也只是说说而已。” 萧庭訚不予理睬,转身绕过翠屏,一眼看到躺在床榻的沈微渔。 她白皙脸颊枕在被褥,双目紧阖,唇齿微张,青丝遮住了半张脸,露出的皓腕无力垂下床榻,宛若命若悬丝的病人,奄奄一息。 “小姐!” “小姐!” 归月她们惊恐地大喊,张太医摸了摸额头虚汗,为她诊脉。 萧庭訚的目光落在她刺眼的玉颈上,之前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太后从身后跟来,丝毫没看床榻上的沈微渔一眼,还在苦苦劝说他回心转意。 萧庭訚觉得讽刺,唇角扯了扯,觉得无趣,朝太后扔下一句,“母后若闲来无事,朕还有事。”说罢,他甩袖离去。 太后见状,想要拦下,却被齐保的人拦下。 齐保看到萧庭訚离去的背影消失后,才摆手将人撤走。他随后顶着太后的怒火,立马跟上萧庭訚的步伐,弯着腰在身后。 “陛下,要即日送沈姑娘出宫吗?” 他们走了一段路,来到御花园,齐保弯着腰,毕恭毕敬。 萧庭訚:“朕的事,还不需要你多嘴。” “沈姑娘那边要再请太医来看吗?” 萧庭訚脚步一顿,想起沈微渔上吊之前,泪眼蒙眬望着自己的一幕。她恍若易碎的瓶花,任人捏碎。 他讥讽一笑,“恶心。” 穿过御花园来到御书房后,萧庭訚来到青玉案几,齐保上来伺候笔墨,却听到他淡淡地道,“请余太医过去。” 齐保拿着砚台的动作一滞,弯着腰道,“奴才领命。” 7. 第 7 章 第七章 沈微渔醒来,室内一片静谧,万籁俱寂。 她四肢酸疼,想要起身,却惊醒守在床边的归月。 “小姐,你昏迷一天一夜,终于醒了。”她惊喜万分,连忙起身将她搀扶起身。 沈微渔无力靠在床头身后有引枕,青纱床幔用玉钩挽起,翠屏前侧的案几摆着瓷碗。 “归禾呢?”沈微渔张了张嘴,嗓子干涩得厉害,喉咙也疼,像是被灼伤。 “归禾去送余太医回去了。”归月将案几的瓷碗拿到她的跟前,沈微渔才发现是汤药。 碗里的汤药黑漆漆,还有余温,沈微渔还未喝下去,便能感受到其中的苦涩,蹙眉忍着苦味,强行喝了下去。 归月知道她怕苦,见她一口气喝完,连忙用锦帕擦拭她的唇角,又不知从哪拿到的蜜饯,抵在她的唇边。 沈微渔唇齿微张,将蜜饯咬住,口腔的苦涩止住了些。 少顷,她恢复了几分清明,疑惑地问,“据闻先皇在世,余太医专门只给先皇治病。后来先皇离世,余太医从不轻易离开太医院,所以他怎么会来给我看病?” 一说到起此事,归禾挤眉弄眼,神神秘秘地道,“小姐你猜。” “我猜不到。”沈微渔弯唇一笑,苍白脸颊有了血色,玉颈的痕迹也淡了几分。 归月气馁地撇撇嘴,转而又激动地道,“小姐一定想不到,余太医是陛下派来的。” “陛下!”沈微渔诧异,她记得晕倒之前,听到他与太后的争执,自己貌似说了一番话。 “太后呢?”她忽然想起这件事。 归禾闻言,脸色白了白,将瓷碗放回案几,踅身来到她的身边。 “太后本来在陛下离开后很生气,后来知道余太医来,脸色一下子变得和颜悦色,并对我们说,要好好伺候小姐,至于昨日发生的事情,不准往外说。” “若是谁敢多嘴,杖刑伺候。”归禾说到这里,抬头看向沈微渔。 沈微渔闻言,心里也猜到了几分太后的用意,而昨日的对话加上余太医来看病,是萧庭訚同意太后的说辞吗? 她暗自思忖,视线看向博古架上的海棠楠木匣子,又很快收回来。 “昨日陛下离开,没有说过其他事情吗?”譬如铃铛。 归禾不明所以摇头,沈微渔见状垂眸,“我知道了。” 归月疑惑地摇头,“小姐知道了什么?” “你猜。”沈微渔忽然莞尔一笑,将她之前说过的话送给她,归月一愣,旋即恼怒道,“小姐就会取笑我。” “归月,你在说谁取笑你。”归禾从游廊款款而来,绕过翠屏,看到沈微渔醒来,眼眸明亮,“小姐你醒了。” 沈微渔看她急匆匆来到面前,眼睛隐隐约约有红肿,怜惜地抚摸她的脸颊,“昨日吓坏了吧?” “小姐,我也吓坏了。”归月挤到她跟前,也露出红肿的双眼。 归禾拾掇好心情,见她不稳重,掐了她胳膊,低声道,“小姐刚醒,你还吵小姐。” “我又没有。”话虽如此,归月的语气小了些。 “小姐从晕倒到现在没有进食过,你去小厨房吩咐她们熬一碗莲子粥。”归禾吩咐她去小厨房。 归月想到这点,连忙起身,绕过翠屏,去小厨房命人熬粥。 “小姐,你这还疼吗?”归禾心疼用手抚摸沈微渔的玉颈,淡青色的淤青,尤为惹眼。 “不疼了,你是不是还有话对我说。”沈微渔察觉她的面色忧愁不断,担心又出了什么事情,连忙抓住她的手过问。 归禾轻叹,“太后说,等小姐醒来,记得对陛下嘘寒问暖,多去见见陛下讨欢心。” 昨日太后姗姗来迟,与陛下争吵,丝毫没有顾忌小姐,连一句关系话都没有。 归禾从心里就对太后不满,可她身为奴婢,做事一贯稳重,哪怕心中不满,也不会像归月一样说出口。 沈微渔却明白她的言外之意,垂眸道,“阿禾,我知道了,明日我会去送参汤给陛下。” “小姐你的身体还没好,这么快去见陛下吗?”归禾惊讶,紧随其后便担心地握着她的皓腕。 “嗯。”沈微渔笑了一下,目光幽幽看向右侧的翠屏,喃喃自语,“我想去见他。”好想,好想见见他。 归禾以为她是想见陛下,忧心地不知所措。 深夜,沈微渔又梦到了他。 醒来后,她彷徨地起身,透过青纱,呆了半响,低声低语,泪水滑落脸颊,想要挤出笑容,却笑得太过悲伤。 归禾听到动静,掀开青纱布帘,见到这一幕,还以为小姐出事了,吓得焦急地追问,“小姐,你怎么了?” “无事,我只是做了一场美梦。”沈微渔用锦帕擦去泪水,微微一笑。 归禾心中更担心,小姐怎么连话都说得奇奇怪怪。 “什么时辰了。” “辰时。” “陛下还没有下朝,我去梳妆打扮,下厨熬参汤。”她拿手的参汤是四君子参汤,之前朝梣很喜欢喝。 沈微渔焦急地起床,遭到归禾的阻拦。 “小姐,你尚未痊愈,要不明日再去。”归禾用手握住她的皓腕,感受她的肌肤冰冰凉凉,越发担心。 沈微渔摇摇头,青丝铺在床榻,仰起头时,眼眸坚定,“阿禾,我想去见他。” 归禾拦不住她,只能轻声说,“小姐我陪你一起。” - 霁风朗月,宫里万籁俱寂,几只野鸟在宫檐上方盘旋。 沈微渔中途遇到了齐保,也不知道是谁授意,还是他自己的主意,低声对她道,“今日陛下会去末阳宫,沈姑娘可以去未阳宫等候陛下。”说罢,领着一干太监走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639731|1563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小姐?”归禾惊疑不定,望向沈微渔。 沈微渔想了想,“应当是陛下的旨意,我们去未阳宫。”未阳宫是想萧庭訚白日歇息之处。 她去时,守在门外的侍卫都没有拦下她,想必是萧庭訚一早下达的圣旨。 沈微渔心里揣测,一路畅通无阻来到正厅内殿。鎏金异兽纹铜炉里袅袅青烟升腾,四面窗牖敞开,海棠长几摆着瓶花,西边的木边花梨心条案摆着文房四宝。 沈微渔走进内殿,一眼觑见四下无人。归禾低声道,“小姐,陛下不在。” “陛下应该还在御书房。”沈微渔吩咐归禾将提盒放在黑漆描金的圆桌,忽然余光瞥见圆桌上有一只镂空铃铛。 “小姐?”归禾一眼看到,立马想起这只铃铛不是小姐吩咐自己交给北宫的一太监吗?怎么会在陛下这里? “不用担心,若是有人问起,你就说铃铛是小姐在北宫无意捡到,特意送回去。”沈微渔瞥了一眼铃铛,心里有猜测,萧庭訚将铃铛放在此处,无疑是在试探她。若是试探,那说明他没查到有用的消息。 不过,任凭他再怎么查,也只能查到这只铃铛虽跟苗疆的铃铛相似,但细节之处并不一样。 沈微渔垂眸,心里有成算。 恰巧此时,宫檐下的铜陵作响,明黄的衣袍掠过风中。 沈微渔冥冥之中瞥向门外,看到萧庭訚伫闲庭雅步而来。 “陛下。”她回过神屈膝行礼,余光瞥见他的衣角匆匆掠过。 “平身。”萧庭訚坐在雕夔龙护屏矮足短榻,审视的目光扫过她起身时露出的一截白玉脖颈。他看到玉颈残留淡青色,眼神微步可见顿了一下,随后目光回移。 “陛下,臣女今日熬煮了四君子汤,想要送来给陛下品尝。”说罢,她侧身,想要掀开提盒。 “宫内御膳房的御厨众多,沈姑娘自诩厨艺比他们好?”萧庭訚平静地道。 沈微渔惶恐地垂头,“陛下,臣女怎么能比得上御厨。” “既然比不上,劳烦沈姑娘下次休要再送。”他唇角噙着笑,丝毫没看到沈微渔为难地双手交缠在一起。 “臣女厨艺不精,但是我会学。”沈微渔说到此处,仰起头,双眸明亮。 萧庭訚这才注意到她的眼下红肿,像是哭过,我见犹怜。 “宫中御厨学艺几十年,岂是一朝一夕,沈姑娘说大话之前,还是惦念自己的本事。”萧庭訚语气从容,睥睨她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不自量力的人。 沈微渔抿着唇,气馁了一下,转而低声坚定道,“不一样,臣女只要努力学,厨艺定然会精进。” 萧庭訚望着她坚毅的笑,忽然指尖动了动,而后残酷地轻笑,“但凡是沈姑娘送的参汤,朕都是不会喝。” 沈微渔脸上的血色褪去,唇角不自觉咬紧,不小心咬出了血。 8. 第 8 章 “陛下不喜欢,臣女下次不会送来。”沈微渔没有说参汤是她熬制几个时辰,辛辛苦苦熬出来的。以至于在被羞辱后,她还能从容对萧庭訚道,“不知陛下喜欢什么,臣女都可以去学。” “不必了,朕若说喜欢佛经,你还难不成整日抄写佛经给朕吗?”萧庭訚随意地道。 一旁的齐保掇条红酸木圆凳,放在她的跟前。 沈微渔看向萧庭訚,见他修长的指尖拨弄了茶盖,小呷几口茶水,随后齐保将茶水接过去。 “不过今日朕有事过问一下沈姑娘。”萧庭訚看向黑漆描金的圆桌。 齐保不用他多说,立马眼观八方将圆桌上的铃铛呈给萧庭訚。 他没有接过,齐保便一直弯着腰,一直维持将铃铛呈上的姿势。 “沈小姐可认识这只铃铛。”萧庭訚睥睨她,骨节分明的手置于膝上。 窗牖敞开,束腰高花几的木芙蓉摇曳低垂,香炉的青烟已经消弭,宫檐下栖息的野鸟扑腾翅膀飞走。 “认识。”沈微渔坐在红木圆凳,脊背直直,面容从容,“臣女在北宫拾到,见其物精美,一时忘记收回衣袖中,后来想起,还以为是哪个宫女的铃铛,就吩咐归禾送回北宫。” “你可认识此铃铛是苗疆之物。” “苗疆?”沈微渔仰起头,面色不解地对望他。 萧庭訚审视的目光,犹如刀锋锐利,对上她疑惑的双目,而后视线往下,微微红肿的眼角,皙白的脸颊,咬出血的娇嫩唇瓣,还有……玉颈的淡青色淤青。 沈微渔察觉他的审视,尤其是当目光落在脖颈处,有种被盯上的危险,指尖不由拢紧,汗珠从鬓角冒出。她用锦帕擦拭汗珠,发觉视线消失,不由松口气,轻声说了句,“陛下。” 可他迟迟没有说话,沈微渔抬眸,察觉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唇瓣。 沈微渔一愣,唇瓣传来微微刺痛。她这才想起自己咬破唇瓣,在他面前失仪,连忙用锦帕拭去。 可他像是看到有趣的一幕,视线不曾推挪开。 沈微渔不安地攥紧锦帕,不知为何觉得萧庭訚的目光刺眼,令她坐立不安,露出半截皓腕,纤手攥紧了锦帕,用力擦拭唇瓣。 萧庭訚凝望着她急促的动作,双手拢紧。 沈微渔的唇瓣饱满地犹如红荔枝,若是轻含,再用指腹碾压,一点点探入,直至津液沾染指尖。她逐渐发出呜咽,想要挣脱,可玉颈被一只有力的手禁锢住,青丝垂落,衣衫褪去露出香肩。 亦如华清池一幕。 他心中嚣张的欲望,不顾一切迸发出来,仿佛那日的药效还未解掉。 萧庭訚垂眸,遮下眼底的危险,笑着道,“时辰不早了。”说罢,他起身离去,身后的齐保急匆匆跟上。 “陛下!”沈微渔不明所以站起身,他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小姐。”归禾疑惑地道,“陛下走得真快,这参汤怎么办?” “回去吧。”既然他不喜欢,也不必强求。 只是他反应很奇怪,沈微渔不明白他明明是审问自己,结果人就走了。 再看看殿内静悄悄,沈微渔与归禾一同回去。 回去路上,萧瑟秋风拂来,沈微渔脸庞感受到冷意,抬头望天,黑雾雾,是要下雨了吗? 她与归禾加快脚步,回到居住的春阳宫中。 归月为她备好了晚膳,知道她们今日的遭遇,正想抱怨,抬头看到归禾警告的神色,终究将对萧庭訚的抱怨吞入心中。 傍晚来临,秋风瑟瑟,归禾将窗牖阖上,唯恐寒风灌进来,随后来到四面鎏金托底的烛台,一个个用火折子点亮了蜡烛。 之后,她踱步绕过翠屏,看到坐在青玉案几前,撰写佛经的沈微渔,而她身后是归月用帕子为她绞发。 归禾将海棠样式的烛台放在另一张案几上,莲步轻挪,看到沈微渔抄写的佛经,低声道,“小姐是给太后抄佛经吗?” 太后信佛,小姐入宫后时不时为太后抄写佛经,归禾见怪不怪,但是看她身体单薄,天色寒冷,担心地道:“暮色寒冷,小姐还是早早歇息,明日抄写也来得及。” “不是给太后抄写的佛经。”沈微渔轻声道,头也没回,烛火映在她白皙的脸庞,颇有朦胧之美。 归禾闻言,看了看天色,心知小姐行事很少有人劝住,便也不多言语。 沈微渔之前在沈家经常抄写佛经,烧给佛祖,祈求娘亲来世长命百岁,因此抄写佛经对她来说是习以为常。 可惜有一回被父亲撞见,他忽然勃然大怒,“你娘亲都已经死了几年,你还抄写佛经惦念她,若是被你继母看到,该如何是好。” “继母不是我的亲娘。”沈微渔那年不过十三,禁不住父亲的怒骂,况且她心里难受。娘亲刚死,父亲就迎娶填房,这是有多么迫不及待。 况且父亲明明和娘亲很相爱,幼年也疼爱她,可为何,为何娘亲一死,父亲就变了一个人,哥哥亦是如此。 他们变得陌生,和煦的面孔化为了阴冷,待她不复从前。 从前沈微渔不明白,后来,她才明白,人都是会变。他们会变得面目全非,会变得让人恐惧、害怕。哪怕他们是亲人。 沈微渔鼻间微酸,不由轻叹一声。 归月还以为她抄累了,自告奋勇地道,“小姐,我帮你抄写吧!” “不用了。”沈微渔垂眸,凝望着宣纸上的字迹,轻声道,“我只是想到一些往事。” “小姐是想到夫人吗?”归月从十二岁就跟在沈微渔在身边当贴身婢女,对于她的事情,知道得很多。 说起来,归禾是三年前才待在沈微渔身边。 她却待在小姐足足九年,连同小姐与那人的事情,也知道。但她嘴严,从来没在归禾面前说过。 普天之下,只有归月知道沈微渔和朝梣的事情。 沈微渔听她一说,仰起头凝视烛火。摇曳的烛火,影子斜斜转飘忽不定,映在墙壁。 她们的剪影落在了翠屏上,拉长、扭曲、又趋于平静。 “娘亲死了十三年,这几年我也一直没梦到她,想必娘亲已经投胎了,投胎也好,这个世上没有人值得她留恋。”她轻声细语,握紧了羊毛笔毫。 归月闻言,心头一窒,回过头想要宽慰几番,发觉沈微渔已经继续撰写佛经,之前的话也好似随口一说。 她也不敢多言,可望着小姐的字迹,忽然想起死去的朝梣跟小姐的字迹一模一样。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639732|1563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还好朝梣已经死了,若是被人知道,小姐的字迹与一个男人如出一辙,不知添多少乱。 隔日。 御书房内,寂若无人。 齐保从外头垂头进御书房,迎面对上了孙公公恶狠狠的瞪眼。 孙公公自从那日在萧庭訚面前失言,杖刑后发现齐保竟然成为陛下的红人,嫉妒心思四起,对他也愈发不客气。 齐保垂头无视他的怒火,弓着身子缓缓走进御书房。 “陛下,沈姑娘求觐见。” 萧庭訚处理奏折,眉头也不抬一下,“让她回去。” “遵命。”齐保好似来这一趟,就是为了传话。 御书房内,青烟袅袅,不知多少时辰过去,萧庭訚从折子抽身时,听到窗牖外的雨滴声。 “什么时辰了。”他揉了揉眉骨,将奏折掷在一旁。 “禀告陛下,已经申时。”齐保伫弯着腰走出来,低声道。 萧庭訚想了想,起身时,齐保为他披上织金外袍。角落垂头静候的太监和宫女们都接踵而至,跟随在萧庭訚身后。 他出来时,天色晦暗,放眼望去,三重檐黄琉璃瓦攒顶尖,静静屹立在风雨潇潇中,天地间恍若阒然无声。 忽然,一道纤细的身影闯入眼帘。 少女一袭墨色罗裙,腰间七色宫彩丝绦,耳垂佩戴了紫玉芙蓉耳铛,皙白的面容血色皆无,眼下还有乌青。许是下雨,她躲在了宫檐下,手中还似乎抱着何物?用衣袖遮挡,看不清,不过她身旁还跟着婢女。 沈微渔仿佛察觉萧庭訚的目光,回望过来,晶莹剔透的耳铛划摇曳,“陛下。” 齐保低声道,“沈姑娘一直在等陛下,陛下要见她吗?” 萧庭訚想起昨日的场景,眼中笑意不见底,揉了揉指间的玉扳指,“铃铛一事,还没查清楚吗?” 齐保缄默。 萧庭訚:“下药那件事,太皇太后可知道消息。” “太后还在清隐寺修佛,应当不知。” 萧庭訚眼底晦暗,揉了揉指间的玉扳指,难得温和地道,“修佛,修的是心,还是修的欲望。” 齐保不敢妄言。 少顷,齐保听到萧庭訚传来旨意,“送她回去。” 他立马踅身去找沈微渔。 萧庭訚大步走出御书房,太监在一旁伺候撑伞,明黄的衣袍在天地间尤为惹眼。他没走几步,齐保已经匆匆忙忙赶来。 他瞥了一眼,却见齐保怀里多了一叠宣纸,眉眼微挑,“这是?” “禀告陛下,这是沈姑娘送来。说是陛下昨日说喜欢佛经,便抄写了一晚上,若是陛下不喜欢,奴才拿回宫中烧掉。”齐保弓着身子,好像常年都直不起来。 萧庭訚脚步一顿,打量那堆佛经,拢了拢衣袖,一言不发。 齐保猜不准萧庭訚的心思,陪着他回到未阳宫,一群人伺候着陛下更衣沐浴。 他忙碌完后,望着那堆佛经,招手递给旁人,“悄悄烧掉。”在他说话间,却感受到一道充满危险的视线扫来。 齐保立马不动了。 少顷,那视线挪开,齐保悄悄擦了莫须有的汗水,将佛经重新拿回来,挥挥手让太监走了。 9. 第 9 章 第九章 “小姐,快快……”天公不作美,忽然下起雨,万幸御书房的齐保的看她们避雨,命人递给她们一把油纸伞。 沈微渔和归禾这才能回到春阳宫。 归月守在宫中,忧心忡忡,她们没带伞,万一淋雨会来可怎么办? 在见到她们相安无事会来,归月松了口气,紧随而来,便是招呼沈微渔喝姜汤。 这是她一早命小厨房的厨娘熬好的。 沈微渔喝了几口,怪异的汤水充斥唇齿,脸色都难看了不少,恰巧此时,归月又递来一只蜜饯。 她想也不想地咬下,随后嘱托归禾也去喝一碗姜汤。 归禾脸色骤变,对于姜汤,她可是最讨厌。 归月一看她的样子,眼前一亮,没承想一向稳重的归禾竟讨厌喝姜汤,乌黑的眼珠子转来转去,笑着挽起归禾的手,对沈微渔道,“小姐你放心,我一定会熬姜汤给归禾喝。” 沈微渔诧异两人关系何时这般亲近,还未问个明白,就看到归禾被归月强行拉走了。 归禾被拉走时,脸色都难看了。 她失笑摇摇头,也不管两人。 随后因下雨,她感觉全身都黏糊糊,便沐浴更衣,可谁知半夜感染风寒,咳嗽不断。 今夜是归禾守夜,沈微渔虚弱地枕在被褥,鬓角处冒出冷汗,鸦色睫毛颤抖,唇角干裂,“阿禾。” 归禾听动静,立马绕过翠屏,掀开了青纱床幔,一眼看到她身体不适,连忙去外头找太医来。 沈微渔躺在床榻昏昏沉沉,全身无力,迷糊中听到于太医担忧之声,还有风吹窗牖的敲击声。 她恍恍惚惚,跌入了梦中。 梦中银絮飞天,琼瑶匝地,她孑然一身,盼谁归来。 倏然,一道急促之声,打断了她的梦。 “小姐……小姐……” 沈微渔惊醒,睁开双目,迎面对上了焦急的归月。 归月见她醒来,庆幸地捂着胸口道,“小姐,你昏迷了一整夜,吓死奴婢了。” “归禾呢?”沈微渔张了张口,喉咙干涩,说起话来都像是喊着粗粝沙子,难听得很。 “她刚送于太医回去,而后去煎药了。”归月看她鬓角出汗,用锦帕擦拭。 “小姐之前在府上安然无事,一来宫中小病大病不断,依奴婢说,宫内……”她抱怨声戛然而止,显然是察觉自己说错话,不敢继续说下去。 沈微渔垂眸,轻声道,“常言道,宫内锦绣繁华,怎么会伤人,不过是我身子弱,受不住。” “小姐说得对。”归月怕隔墙有耳,连忙附和沈微渔。 少顷,归禾回到暖阁一趟,见到沈微渔醒来,放下心来,怕惊扰她,低声说了句,“小姐,药很快煎好了。” “嗯,归禾给我拿本佛经来,我怕稍晚些,会困得歇下,喝不了药。”沈微渔困倦地半阖眼。 “小姐看佛经,不会更想睡吗?”归月不明所以。 “你以为小姐像你吗?”归禾白了一眼归禾从青玉案几里翻出一本《金刚经》,交给了沈微渔。 沈微渔强撑困意,在归月的搀扶下,背靠引枕,细细看起佛经。 当晚,沈微渔喝完药后,困意消退,便披着外袍来到青玉案几前,抄写佛经。 - 御书房,齐保看到名为李岁的小太监又将一叠佛经交给他,眼皮子一抖。 “这是送佛经来的第五天。” 名为李岁的小太监颔首。 齐保:“听说沈姑娘也病了五天。” 李岁茫然地颔首。 齐保微微眯眼,心中有了盘算,招手命他下去。 李岁连忙退下,路上遇到孙公公。孙公公之前被杖刑,但陛下并未革去职位。可孙公公前几日,在殿前伺候,不小心将殿内的一卷抄写佛经弄毁了。 陛下明面上没说什么,可当日孙公公被调离殿前,地位也大不如从前。 李岁知道这点,对孙公公的态度也不如从前恭敬,行了一下礼,便要离开,结果孙公公叫住他。 “你之前送什么东西给齐保。” “禀孙公公,是佛经。” “谁送的。”孙公公当即想到了,那日自己不小心将墨汁弄到一卷放在案几上的佛经。 本来那卷佛经是抄写,字迹也不是陛下,孙公公不以为然,谁知当日陛下没看到那卷佛经,面无表情地派人调查此事。之后查到他身上,便将他调离殿内。 孙公公心里那个冤枉,他又不知道这卷佛经对陛下至关重要。 如今听到李岁说起佛经,眼中精光乍现。 李岁面对他的质问,想起齐保之前叮嘱自己千万不能说出去。况且齐保眼下颇受陛下重任,于是便摇头说不知道。 孙公公在宫里待了多少年,哪里看不出他在撒谎,但偏偏他今非昔比,只能咽着一口气,不上不下。 齐保不知道李岁遇到孙公公一事。 此时他揣着一卷佛经,交给了殿内伺候的姜翠,嘱托放在紫檀八仙立柜。 姜翠闻言轻手轻脚地将佛经放在了紫檀八仙立柜上。 之前的四卷,也都放在这里,用描金梅花的匣子装着,若是不细看,旁人定然发觉不了。 正巧萧庭訚下朝,来到御书房,身后还跟着几名官员。 齐保知道他们要议事,招呼着姜翠煮茶,又招呼几人在跟前伺候。 之后他默不作声,垂头立在一旁。 待到朝政结束,官员们齐齐退场,萧庭訚来到案几,批阅奏折。 齐保弓着身子上前端茶给萧庭訚,“陛下,这是并州进贡的小岘春,奴才已经沏好茶。”说罢,将茶水递上去。 萧庭訚并未看一眼。 身边伺候的宫人都颔首立在一旁。 少顷,萧庭訚起身,金丝黄袍掠过风中,还未走几步,忽然发觉得御书房的立柜多了一样东西。 他记得之前这里没有匣子。 萧庭訚:“这是谁放的。” “陛下,是奴才放的。”齐保还举着茶盏,挽着腰道。 萧庭訚闻言将匣子取出,看到里头的佛经。 四周一片死寂。 “齐保,你可真是大胆。”萧庭訚本来唇角还挂着笑,突然出声,描金梅花的匣子应声摔落在地。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639733|1563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奴才有罪。”齐保率先认错,跪在地上,手里的茶盏一直没有离开过。 “这些佛经都是沈姑娘送来。沈姑娘生病五日,却还惦念给陛下抄写佛经,奴才感动沈姑娘对陛下痴情,一时迷了眼,悄悄替陛下收下来。” “还请陛下责罚,杖刑一百下!”齐保齐声高呼。 萧庭訚指腹摩挲一卷卷佛经,波澜不惊的语气,听不出任何喜怒,“她生病了?” “沈姑娘病了五天。”齐保低声解释。 萧庭訚嗤笑,“朕不过随口一说,她却日日替朕抄写佛经,当真愚不可及。” 齐保不敢出声,垂头听候发落。 “来人,将齐保压下去,杖刑一百下。”萧庭訚一声命令,守在御书房的侍卫当即走了进来,将他押出去。 齐保似乎早料到此劫,低头默不作声,直到上了刑,咬着布帛,都未曾失态求饶。 之后他被李岁搀扶回居住的里屋,“齐公公,你没听说孙公公就是在陛下多言才受刑,你怎么跟他走上一样的路。” “不一样。”齐保幽幽地道。 李岁心底淬炼一口,他还真是胡说八道。不过看他浑身是血,李岁找了别的由头离开,顺便告诫他,“陛下的心思,不是一般人能揣测的。” 他抛下这句话,便匆匆忙忙离开,来到御花园,正巧迎面看到陛下乘坐轿銮,身旁竟跟着失宠的孙公公。 奇怪,孙公公怎么在陛下身边。李岁揉了揉眼睛。 孙公公此刻心里别提多高兴,没想到自己还能回到陛下身边,多亏了齐保,竟然敢提沈姑娘的事情,想起上次自己也是提及此事,被萧庭訚责罚,如今齐保也被罚。 他心里揣测,萧庭訚究竟在想什么。 恰好轿銮路过春阳宫,孙公公的心忽然七上八下,期盼陛下不要叫停。 可事与愿违,萧庭訚一句,“停。”打断他的期盼。 “陛下,怎么了?”孙公公谄媚地道。 “朕记得春阳宫是沈姑娘居住。” “对。”孙公公心里直打鼓,陛下这是何意。 “她生病了。”,萧庭訚坐在轿銮,目光微沉。 “沈姑娘生病,应该是有太医来看望过。”孙公公想起前几日被责罚的一幕,说的话也变得斟酌。 “孙公公对宫里的事情,一清二楚。”萧庭訚忽然发难,吓得孙公公跪在地上,“陛下,沈姑娘病重的事情,奴才也是听宫里的人说的。” “宫里的人嘴碎,你竟也当真。” 萧庭訚看都未看他一眼,正想命人离开,却听到跪在地上的孙公公战战兢兢道,“奴才真的是听他们议论才知道,沈姑娘五天前半夜发病,人都清瘦不少。” 孙公公慌慌张张,迟迟等不到萧庭訚的责罚,心虚地仰起头,一抬头,金丝衣袍掠过他的视线。 他呆愣了许久,才后知后觉,陛下去见沈姑娘了。 可是陛下不是讨厌沈姑娘吗?不对,上次陛下还因为沈姑娘责罚自己,难不成是因为太后的缘故? 孙公公心里打鼓,没陛下的命令,不敢擅自起身,心里期盼,陛下此举是心血来潮。 10. 第 10 章 第十章 “小姐,陛下来了。” 春阳宫内,萦绕药材的苦味。 归月匆匆忙忙从廊檐下闯入暖阁。 “陛下怎么会来?”沈微渔正坐在美人榻上,披着锦绣云团的如意披风,面容孱弱,听闻此话,手上的茶盏落在地上,惊醒了侍弄香炉的归禾。 “小姐。”归禾转身,想要将茶杯拾起。 沈微渔面容慌张,“我一身病气,若是传给陛下,岂不是罪过。” 话音落下,她余光瞥见明黄的衣袍掠过门槛。 沈微渔立马起身,在归禾的搀扶下,屈膝行礼,而一旁的归禾几人也都同时行礼。 “参见陛下。” “起身,免礼。”萧庭訚坐在玉屏式扶手椅上,身旁伺候的太监与宫女们大气都不敢喘,连同归月也不敢擅自说话。 沈微渔起身,低声吩咐归月她们去看煎的药如何了,随后坐在红木圆凳,双手置于膝盖,垂眸苦涩道,“臣女近日病重,来不及梳妆打扮,殿前失仪,还望陛下恕罪。” 萧庭訚睥睨她的面容,见其憔悴,而后目光下移,许是刚喝完茶水,唇瓣濡湿,一副任人采撷的模样。 “病重之人,何需梳妆打扮。”萧庭訚语气从容,唇角挂着笑,令人捉摸不定。 沈微渔低垂,双手交叠,轻声道,“陛下说得对。” 她白瓷玉颈缠绕白纱,身体抱恙,仅因为他一句佛经,抄写了几日,还带病抄写。 萧庭訚在想,真蠢。 他面上又风轻云淡地道,“你抄写的佛经,朕已经命人烧掉了。” 沈微渔惊讶,抬起头时,未施粉黛的面容苍白得吓人。 “陛下命人烧给佛祖了吗?” “不是。”萧庭訚从容不迫,看她摇摇欲坠,好似误会了什么,轻笑地道,“朕那日是随口一说。” 随口一说吗? 沈微渔抿着唇,眼中噙着泪水,担心失仪,垂眸握紧双手,因这几日生病,脸颊瘦了几分,“是臣女的错,竟然当真了。” 萧庭訚身居高位,是万人敬仰的天子,哪怕自小出身冷宫,却也见惯人情是非,从初次见到沈微渔那日,便知道她含羞望向自己的目光,是蕴藏了其他东西,是藏了什么东西?不过是权势利益的喜欢罢了。 因此面对她的示好,萧庭訚从未动容过。 可偏偏却在此刻,仅仅因这句话,萧庭訚感到久违的厌恶。 不过是阿谀谄媚的女人,何苦一而再三,惺惺作态,恶心。 沈微渔垂眸,感受到他的目光从平淡变为厌恶。 为何厌恶她?沈微渔仓皇地看向他,望着这张脸,似乎想到昔日那个人,锥心之痛,从心底蔓延。 别讨厌她。 豆大的泪珠从沈微渔脸颊滑过,双眸氤氲,揪住衣袖,死死压住想要哭泣的声音。 萧庭訚睥睨眼前一幕,升起的厌恶一下子消弭,取而代之的便是说不上来的戾气。 “朕从来不知,沈家的姑娘都这么会哭哭啼啼。”萧庭訚说此话,唇角依旧含笑。 沈微渔分不清是眼前究竟是不是黄粱一梦,胸口却闷疼得厉害。 她勉强挤出笑容,用锦帕擦拭泪珠,轻声道:“是臣女殿前失仪。” 萧庭訚失了兴致,起身时,明黄的金丝衣袍掠过木椅,居高临下,时辰不早了,来人摆驾回宫。 他话音落下,衣袍却被人拽住。 萧庭訚斜瞥,但见沈微渔已经起身走到自己的跟前,一双秋水剪瞳望着自己,唇角挤出苦涩的笑。 “陛下,你这就要走了吗?”她的目光恳求,想要他留下来,攥紧衣角的手,不断收紧。 她在害怕萧庭訚离开。 暖阁有一缕花香从窗牖袭来,是芙蓉花香气却又夹杂帐中香,萧庭訚的衣袍染上了花香,指尖拢了拢。 宫人们都垂头,似乎都被她胆大妄为的举止惊到,藏在衣袖的手都在颤抖,连带的身子都晃了一下。 萧庭訚居高临下睥睨沈微渔,正好对上她泪眼愁眉。 沈微渔看向他的目光,仿佛在看深爱之人,眼眸波光粼粼,卑微如尘土。 她缓缓靠近,唇齿微张,玉颈上缠绕的白纱,似乎诉说前不久发生的一事,而那双泪眼,恍若一汪春水,泛起层层涟漪。 沈微渔如此卑微,又如此期盼他能留下来。 萧庭訚旁观此一幕,唇角的笑意少了许。 可沈微渔忽然扯了扯他的衣袖,用尽全力,在拽下来的刹那,猛然起身,不顾一切地亲上他的脸颊。 他的脸颊贴上温热,一缕香风席卷鼻间。 “……” “陛下,臣女有罪。”她轻声道,眼中的温柔顷刻化为哀伤,全然看不出之前她的大胆。 “……” 四周顿时鸦雀无声,宫女和太监头垂得更低,所有人都恨不得捂住耳朵,没有听到这句话。 萧庭訚的脸颊残留温热,笑意已经收敛,晦暗不明的神色,压得人心惶惶。 “是吗?”萧庭訚忽然出声,意味不明地道,手臂一甩,明黄衣袖撕裂开一口子。 沈微渔一愣,而后才惊觉做错事,看他一脸寒意走出去的背影,还有手里的一截衣袖,不由追上去道,“陛下。” 游廊上,萧庭訚身后跟了一群太监和宫女。 他快步而走,明黄的衣袖少了一块,实在惹眼,可在场的人,无一没有人胆敢提出这事。 沈微渔追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萧庭訚离去,无力地想要瘫软下去,被赶来的归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639734|1563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月和归禾及时搀扶住。 “小姐,发生何事了?”归禾担心地道。 沈微渔迷惘地摇头,轻声道:“我轻薄了陛下。” “?”归禾和归月震惊地睁大嘴巴,难以置信地道:“为什么?” “他讨厌我,”沈微渔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这般冲动,可是一想到,他会厌恶自己,会推开她,强烈的害怕与失去,不断折磨她。 她已经失去朝梣一回了。 不想再失去第二次。哪怕只是这张脸的缘故。 沈微渔失魂落魄,归月她们小心翼翼将她送回暖阁。 之后,归禾端来了青瓷碗,里面盛满了药。 归月用莲花银勺舀了几下,伺候沈微渔小呷几口,见她眉头都不皱一下,不禁愈发担心,跟归禾对视一眼。 到了傍晚。 归月趁着归禾去外打听陛下回宫后的消息,悄悄来到她的面前,低声轻道:“小姐,他已经走了。” “小姐已经入宫,若是陛下知道这件事,必然会勃然大怒,甚至会牵连小姐的性命。”归月性子急躁,唯有在这件事,难得稳重。 沈微渔攥紧归月的手,她明知道萧庭訚是天子,不是那个人,可每次都在想,若是陛下就是他多好。 可世上难有圆满之事。 沈微渔垂眸,轻叹道:“嗯。” 归禾此时也从外头打听回来消息,可另一个太监匆匆忙忙赶来,“沈姑娘,太后召你去仁华宫。” 此话一出,打断了归禾要说的话。 沈微渔坐在美人榻上,闻言对朝归禾使眼色。归禾心知肚明悄悄拉着太监来到角落,塞了一锭银子。 之后,归禾将人打发在外头候着,施然然地走到沈微渔的跟前。 “小姐,我打听过了,太后召小姐过去,是为了今日之事。” “今日之事,这么快就传到太后那里吗?”沈微渔蹙眉,这几日感染风寒,太后也没派人来。 但今日一事出,太后便派人来。 沈微渔思忖,归禾却说起,打探陛下的事情。因未央宫的宫女太监口风紧,都没有人说陛下回宫后做了什么,而且关于小姐轻薄陛下之事,也没有人传开。 想必是陛下下了死命令,没人胆敢议论。 沈微渔沉思间,瞥见归禾欲言又止,疑惑地问,“归禾,你是不是有话可说?” 归禾踌躇低头,“小姐,奴婢还打听到,太皇太后回宫,宋二小姐也进宫,说是伺疾,可入后宫第一日,便居住在雪阳宫。” 雪阳宫离陛下的寝殿近,曾是历代皇后居住的寝殿。 而这道圣旨是萧庭訚所下的命令。 归禾忧心忡忡地将此事告知了沈微渔,顺便猜测道,“太后恐怕是为这件事,才找上小姐。” 11. 第 11 章 “宋姑娘进宫,还入住雪阳宫,应该是太皇太后的懿旨。”归禾担心她多想,连忙补了一句。 沈微渔垂眸,攥着锦帕,轻声道,“也许。” 不管是不是萧庭訚下的旨意,沈微渔并不在意,只是心底纠结的不过是太后会因此事,生出其他想法。 但不管如何多想,太后那里,她还是要去一趟。 太后居住在慈元宫,因吃斋念佛,宫檐下挂了经幡。 沈微渔过去时,恰好看到宫人将经幡拆下,心下困惑。 可领她们进殿内的宫女低垂着头,主动示好道,“太后这几日身体抱恙,夜不能寐。”其余的话,便不再多说。 沈微渔朝归禾使眼色,而归禾也恰到好处来到宫女的面前,迅速将几两碎银塞到她的掌心。 宫女一喜,连忙将银子收回衣袖。 沈微渔莲步轻挪,来到殿内,镏金鹤擎博山炉里青烟袅袅,三三两两的宫人垂头不语,走进内室,太后坐在红酸枝的美人榻上,身边的嬷嬷捶肩捶腿,一旁的案几上还有几叠蓝瓷盘装的糕点。 “姑母。”沈微渔屈膝请安。 太后瞥了她一眼,挥挥手,宫人掇来花凳。 沈微渔顺势坐在花凳上,聆听太后的教诲。 太后先过问了她的近日的身体,沈微渔垂眸说无碍。 两人聊了些家常,太后才不紧不慢说起宋二小姐入宫一事。 “宋二小姐为太皇太后入宫伺疾,孝心可嘉。”沈微渔轻声道。 “陛下让她入住雪阳宫。历代皇后所居住的宫殿。”太后揉了揉眉骨,神态疲倦,宫女端来一盏茶。 沈微渔温声道,“陛下应当没有这个意思,毕竟雪阳宫多少年没有人入住。” “世上纷争,谁能说得清楚,听说今日陛下来你宫中。”太后命人将茶水撤走,精明的目光上下打量她,似乎想要从中看出她的神情。 沈微渔明白她在试探自己,想到昨日的失态,垂眸轻声道,“陛下惦念我的身子,看了一眼就走了。” “本宫还以为陛下允许你会成为他的妃子,连续几日,都不曾来见本宫,还以为他政务繁忙,谁知一道圣旨颁发,宋二小姐入宫,甚至入住雪阳宫,倒是令人意想不到。”太后轻叹一声。 “雪阳宫历代都是皇后所居住之地。当年仁慧皇后病逝,约莫有五十年光阴,无人入住。” 太后说起往事,语气轻缓,沈微渔旁观眼前一幕,十指交缠在锦帕,没有打断太后的话。 “可是宋二小姐一入宫便能入住雪阳宫,你说陛下是不是都想笼络宋家。”太后一说到此事,忽然咳嗽不住,捶肩捶腿的宫人吓得瑟瑟发抖,跪在一旁。 “姑母。”沈微渔站起身,一旁的嬷嬷连忙搀扶太后。 太后缓了缓,招手让她们下去。嬷嬷见她不再咳嗽,踌躇地退下。 “阿渔。”太后难得和颜悦色,招手示意她过去。 沈微渔走近闻到太后身上的药味,还未思忖,皓腕被攥住。 “姑母,你病得都瘦了。”沈微渔看向扼住自己皓腕的太后,露出心疼之色。 几日未见,太后气色惨白了些,连同眉眼都多了倦意。 “本宫不过是着寒,休要大惊小怪。”太后瞥她一眼,眼底流露不满。 “这几日我闲来无事,要不来伺候姑母。”沈微渔半蹲下身子,话里话外都是关心太后。 她的话令太后的不满收了几分,“本宫还不需要你来伺候,你这几日去好好笼络陛下,切勿被人捷足先登。” 沈微渔温顺地垂头,“我听姑母的话。” 看她这般听话,太后内心的一丝不满,也终于消弭。她望着她婉约的面容,轻叹道:“你的容貌性情都是京城内数一数二的出色,她可不比不上你。”别的不说,沈微渔的容貌出色,也是当年她选沈微渔入宫的缘由。 也正因此,太后找不到比沈微渔容貌更出色的女子,就没想过让其余女子进宫。毕竟珠玉在前。 太后心里有盘算,面上并未表露出来,寒暄了几句。 沈微渔看她眉眼浮现疲倦,温声道:“姑母身体抱恙,阿渔先退下。” 太后轻咳了几声,松开手道:“你回去吧,不过本宫听说你这几日都给陛下抄写佛经。” “只是一时兴起,陛下那边并未多说什么。”沈微渔轻声道,看到太后眉眼舒展。 “陛下没说什么,那便好。你记住,无论宫里来的是谁,我们沈氏一族都落在你身上。”太后例行敲打她,见沈微渔垂眸沉思,还以为她听进去了,满意地吩咐宫人送她出殿外。 沈微渔来到殿外,经幡已经撤掉,露出宫檐的雕梁,身后是太后压不住的咳嗽声。她多看了几眼雕梁画栋,方才离开慈元宫。 归禾跟随她的身侧,低声道;“小姐,雪阳宫多年未有人居住,况且还死……奴婢想,陛下应当不是有意想纳宋二小姐为妃。” 她担心太后那番话,令沈微渔伤心,于是劝慰一番。 沈微渔抬眸,凝视琉宫檐的琉璃瓦,栉比鳞次,“阿禾,我不难过。”她唯一在乎的便是朝梣,还有萧庭訚的脸。 归禾不知缘由,还以为小姐强撑难过,毕竟进宫几月,她看得出小姐对萧庭訚的在乎,如今听小姐此话,还想再劝,忽然余光一瞥。 “小姐,那是陛下。” 她们不知不觉来到御花园,正巧看到身着金丝黄袍的萧庭訚,身后还簇拥一干宫人。 沈微渔听到她的惊呼,眺望看去,“阿禾,我们……” 她刚想对归禾说去觐见萧庭訚,却不承想一道纤细的身影,抢先一步来到萧庭訚的面前。 “陛下。”来人规规矩矩行礼,在听到萧庭訚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639735|1563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说“起身”后,仰起头,露出容貌妩媚的脸。 来人一袭红衣罗裙,面容娇美,披着鹤袍,眼波流转,妩媚妖娆。 “小姐,是宋二小姐。”归禾一眼就认出她,心下一惊,担忧地看向沈微渔。 沈微渔气定神闲,望着宋芷珩那张娇媚的脸庞,想起两人曾在去年三月见过一面。 彼时,烟雨霏霏,没有油纸伞的宋芷珩与婢女躲在铺子避雨,沈微渔路过,邀她们一起上轿子,之后两人便没有交集。 说起宋芷珩,就不得不说她的身世。 她出身宋氏,名门望族,奈何一出生遭黑心接生婆的调换,将自己活不长的女儿跟她对换身份。 后来将她送入乡间。五年前,宋氏主母路过一间破败寺庙,看到骨瘦如柴讨饭的宋二,心生怜悯,将人带回家,留在府邸。谁知养了几月,眼看她的长相跟宋家主母一模一样,府上的人起了疑心。 宋氏主母立马下令,查了几月,才知道亲生女儿竟被调换一事,震怒之下,将当年的接生婆还有养育多年的假女儿一并赶出了府。 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沈微渔也知道一二,只是没想到两人初次见面是在下雨天。 如今相见,宋芷珩一颦一笑透着妩媚,施施然走到萧庭訚的面前,吩咐跟随的婢女将携来的金丝楠木提盒打开。 “臣女听说陛下近日政务繁忙,特意下厨熬了参汤。”她巧笑嫣然,美眸盼兮。 沈微渔伫立不远处,旁观这一幕,身边的归禾闻言,冷不丁道:“陛下可不喜欢喝参汤。” 她听到归禾的话,并未动容,双眼凝视萧庭訚,双手攥紧了锦帕。 沈微渔这么多天给他送过参汤,萧庭訚一次都没有收下,连同上次说的那番残忍话,她都当萧庭訚不喜欢。 可—— 萧庭訚似乎察觉她的窥视,审视的目光扫来,乌黑的眸子,一如之前觑见的残忍还有危险。 她心中顿感不安,后退几步,风声鹤唳,归禾的惊呼声传来,“小姐,你怎么了?” 与此同时,沈微渔看到萧庭扶手而立,颀长的身影,稳稳屹立在秋风中,金丝衣袍,尤为惹眼。 她抿着唇,犹豫要不要去觐见萧庭訚。 却恰巧听到萧庭訚道,“送回未阳宫。” 随行的宫人闻言,将楠木提盒收下。 沈微渔窥见,想起她之前送的参汤,萧庭訚为何不收。眼下,他却收下宋芷绗的参汤,难道是真的想要纳宋芷珩为妃?一想到他用这张与朝梣相似的脸,与他人成亲。 沈微渔胸口一疼。 寒风簌簌,归禾扶住她的肩膀,感受到沈微渔在发抖,血色不知何时褪去,以为小姐被陛下此举伤到,心疼地不敢多言。 宋芷珩那边听到萧庭訚此言,含情脉脉地笑道:“也不知臣女的手艺,陛下喜不喜欢。” 12. 第 12 章 第十二章 萧庭訚没有出声,余光落在不远处的沈微渔惨白的脸颊,还有——唇瓣。他想起上次她的大胆,脸颊似乎还残留那日的余温。 他修长的指尖拢了拢,不由自主地摩挲白玉扳指,眼底的笑意不见底。 宋芷珩也不露怯,坦然道:“臣女的厨艺,家中长辈都赞不绝口,陛下一定会喜欢。” 萧庭訚收回目光,“嗯。”说罢,踅身走时,明黄的衣袍掠过风中。 见到陛下一行人都在眼前消失不见,宋芷珩收起笑容。 “小姐。”身边的翠雪朝她使眼色。 宋芷珩转身,一眼看到隔着葳蕤草木的脸色苍白的沈微渔,身边的翠雪低着头道,“小姐,沈姑娘看到你给陛下送参汤。” “看到又如何,许她想当皇后,不许我当皇后吗?”宋芷珩眼波流转,说不上来的妩媚,看向沈微渔的目光,是毫不遮掩的敌视。 恰好,沈微渔察觉她的目光,两人对视一眼,宋芷珩轻蔑一笑,对她浑然不在意。 归禾觑见这一幕,心里恼火,语气却平稳,“小姐,我们回宫吗?” “也不知归禾将暖阁里的香料换了没。”两人都心照不宣,没有说萧庭訚的事。 沈微渔回到宫中,天色已黯淡,四面掌灯,暖阁的香料换成了藏春香,案几上的瓶花摇曳壁口。 晚风徐来,珠帘婆娑。 沈微渔尤为疲倦,半夜抄写佛经都睁不开眼,归禾举着海棠烛台而来,看到眼前景象,想到白日撞见宋家二小姐送参汤的一幕。 她不由叹息一口气。 之后归禾忧心忡忡,担心宋二小姐进宫,若是得到陛下的宠爱,那小姐怎么办? 她越想越难受,待到后半夜,回到居住的厢房,看到跟没事人睡得香甜的归月,气不打一处来,睡睡睡,一点都不担心小姐。 归禾生闷气地上床,归禾迷迷糊糊醒来。 “归禾你不守夜吗?” “小姐不需要我守夜。”归禾躺下背对她,语气都重了些。 归月揉了揉眼睛,不明白她怎么生气了。 - 翌日,天色晴朗,宫檐上雀鸟驻足,廊下青竹卷帘摇曳,一道人影从远走近。 沈微渔今日一袭碧色罗裙,外罩梅花衣袍,脸色稍苍白了些,身边的归禾抱着抄写好的佛经。 主仆俩顺利地来到御书房,正好遇到了孙公公。 这几日孙公公在殿前伺候,由于之前受罚,行事稳重些,见到沈微渔来,想到自己挨的板子,臀部伤势还隐隐约约作痛。 “沈姑娘,今日你怎么有空来。”孙公公踱步而来,向她行礼。 “孙公公,齐公公可在。”平日里沈微渔都是将佛经交给齐保,眼下看到孙公公,便想问问齐保。 孙公公闻言眼珠子转了转,笑着道:“齐公公近日身体抱恙,沈姑娘可有事?” “昨夜为陛下抄写的佛经,正好今日得空送来。”沈微渔轻声道。 孙公公一听佛经,想起之前的无妄之灾,眼里闪过一丝了然和愤怒,旋即淡笑道:“原来这几日佛经都是沈姑娘送来的。” 沈微渔看到他神色变了变,虽然很快恢复正常,心里也有几分狐疑。 “孙公公不知道佛经谁送的吗?”沈微渔轻柔地问。 孙公公眼底闪过一抹精光,皮笑肉不笑道:“沈姑娘说笑了。” 沈微渔听他此言一出,心里多了戒心,也没有多说,孙公公却主动请缨,“齐公公今日不在,沈姑娘可以将佛经交给奴才,奴才再送进去。” 他弓着身子,毕恭毕敬,沈微渔瞧了一眼,温声道:“有劳孙公公。” 归禾听闻后,顺势将怀中的佛经交给孙公公。 孙公公接过后,小声道:“沈姑娘要不要见见陛下,奴才去通传一声,正好之前宋姑娘也来见过陛下,也是奴才通传。” 沈微渔垂眸道:“我记得陛下不是一向不让人进御书房吗?”之前她想进御书房见萧庭訚,宫人都找由头推脱。 沈微渔心知肚明,萧庭訚不想见她,久而久之,她没有让宫人去御书房通传。 可宋芷珩却能轻而易举进出御书房。 沈微渔攥紧了锦帕,唇色苍白了些。 孙公公苦恼地给自己掌嘴,“奴才多嘴了。” 沈微渔知晓他是故意说出这句话,毕竟身为萧庭訚身边的太监,哪里会是多嘴的人,正要多说什么,目光恰好撞见一名宫人蹙眉,踅身回到御书房。 她回过神,微微笑道:“不必孙公公通传。”说罢领着归禾离去。 孙公公看她离去的背影,压住心里的轻蔑,回到御书房,低头将佛经交给当差的宫人,拂了拂衣袖,余光瞥见金丝黄袍,眼皮子一抖,颤颤巍巍地跪地。 “陛下。”孙公公心里打鼓,陛下有没有听到他与沈姑娘的对话,若是听到……他额头冒出冷汗,不敢深想。 萧庭訚明黄的衣袍,掠过风中,似乎没看到孙公公下跪一幕。 正当孙公公松口气,却听到萧庭訚轻笑了一下。 他顿时大气都不敢喘,提心吊胆,听到萧庭訚走到御书房的门槛,还以为今日躲过一劫,刚想用衣袖擦擦汗水,却不承想,一道不轻不重的声音,令他脸色煞白。 “孙伍多嘴,按宫刑处置,将舌头拔了。” "“陛下!”孙公公当即瘫软在地,磕头求饶。 可无论他怎么磕头,侍卫们已经来到他的面前。 至于萧庭訚,早已不知去向。 - 皇宫内,野鸟们盘桓在琉璃瓦,尤为惹眼,沈微渔不禁多看几眼,身边的归禾还以为她在想御书房的事情,低声道:“小姐是不是在想宋姑娘的事。” “她的事情,我不在意。” “可陛下都让她进御书房,还有参汤……”归禾忧心忡忡地抬头望向她,“小姐,奴才觉得若是陛下真的喜欢宋小姐,那……”之前她还是侥幸地想,宋姑娘没有小姐貌美,性情也没小姐温柔,可宋姑娘进宫才几日,连御书房都能进出。 她为沈微渔捏一把汗,不知道小姐该如何是好。 沈微渔听出她的担忧,纤柔的手握住她的手掌,以示安抚。 “车到山前必有路,无需庸人自扰。”沈微渔温柔地道。 归禾还想再说什么,余光瞥见有人来,连忙对她道,“小姐。” 沈微渔松开手,转身正好对上宋芷绗妩媚地一笑。 宋芷绗一袭红裳,衬托妩媚的面容愈发美。 “沈姑娘。”她唤了一声沈微渔, 她看到宋芷绗的婢女手里拎着紫檀提盒,温声道:“宋姑娘这是?”。 宋芷绗眼波流转,眉眼点的红钿衬她几分貌美,“我亲自下厨做了糕点,正想送给陛下。” 她说这番话,往沈微渔身上靠了靠。 沈微渔闻到她身上的龙涎香,想到此香只有萧庭訚的宫中才有,而她靠近,也无非是故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639736|1563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意让自己闻这香味。 “听说沈姑娘入宫几月,连陛下的御书房都未进入过。”宋芷绗的语气透着讥讽。 归禾见不得有人看轻沈微渔,想要解围。 沈微渔却温声道:“御书房向来是陛下处理政务之地,若我时常去,岂不是耽误陛下公务。” “你是在说我耽误陛下处理朝政。”宋芷绗听出她话里有话,眼眸一冷,逼近她的脸颊。 沈微渔望着她靠近的脸庞,纹丝不动,语气依旧轻柔,“我只想以大局为重。” “好一句大局为重,说到底,你不过是嫉妒陛下心中有我。”宋芷绗弯唇一笑,旋即往后退了几步。 沈微渔余光瞥见一道明黄衣袍,垂眸攥紧锦帕,又抬眸温声道:“无论陛下喜欢谁,我都只期盼陛下能开心。” “你毫无怨言。”宋芷绗可不信她所言,微微眯起双眼。 “陛下龙章凤姿,天下百姓的君主,亦是——”她话没有说全,双眸流露的爱慕又很快压下去。 宋芷绗听闻眼眸闪了闪,忽然身后传来太监的通传,“陛下驾到。” 她笑容凝滞,当即屈膝行礼,“陛下。” 沈微渔也跟着行礼,却迟迟没有听到萧庭訚的“平身”。 她抿着唇,秋风拂在她身上,衣袂飘飘,与此同时,沈微渔察觉萧庭訚审视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这道目光,犹如金玉的寒意,夹杂猜忌,令人不敢忽视。 沈微渔任由他审视,手上的锦帕缠在指间,勒出了红痕。 宋芷绗则是咬着唇,眼波流转,羞赧的神色藏着几分惊疑不定。 少顷,萧庭訚缓缓开口:“平身。” 沈微渔被归禾搀扶起身,一抬头,发觉今日依旧萧庭訚一袭金丝黄袍,修长的指间佩戴了白玉扳指。 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朝梣好像喜欢白玉。 沈微渔一时恍惚,忽然听到宋芷绗出声,方才回神。 “今日臣女亲自下厨做了酥黄糕,本是想送给陛下,没想到会在此处遇到陛下。”宋芷绗来到萧庭訚的跟前,语气欣喜。 沈微渔旁观这一幕,不知何时归禾担心她站不稳,已经扶住她的双手。 恰好一道男声犹如戛玉鸣金回响在耳畔。沈微渔瞥去,萧庭訚已经收回目光,随意往一侧瞥,另一个宫人立马弯腰接过紫檀提盒。 宋芷绗还未展露笑颜,下一刻听到萧庭訚淡淡道。 “太皇太后召沈姑娘去一趟。” 萧庭訚睥睨宋芷绗一眼,目光落在沈微渔垂眸的面容, “怎么……”宋芷绗意识说错话,连忙话锋一转,却正好见到这一幕,心中闪过不妙,咬紧唇想到她这几日打探到,送去未央宫的参汤,陛下每次都命宫人倒掉。 宋芷绗越想越不安,还没有开口,萧庭訚居高临下地瞥向她。 明明是含笑,可宋芷绗察觉危险,不甘心地垂头,“臣女还有事,先行一步。”她没有纠缠下去。 待她走后,沈微渔蹙眉,心里想着太皇太后怎么会召自己。 她尚未想明白,余光瞥见萧庭訚的衣袍沾染着落花,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走近,淡淡的龙涎香也逐步席卷她的鼻间。沈微渔气息微微紊乱,攥紧了锦帕,仰起头时,野鸟恰逢展翅从琉璃瓦飞走。 沈微渔恰好听到萧庭訚讥讽地笑道。 “看见朕来,才说巧言令色的话。”萧庭訚居高临下睥睨她,唇角含笑,眼底的薄凉一窥到底。 13. 第 13 章 第十三章 沈微渔知道他一向多疑,听闻此话,垂眸缠着锦帕,怕被他看出端倪。 秋风拂起她几缕青丝,露出半截瓷白的玉颈,晃眼如琼玉。 宫人们垂首,噤若寒蝉。 “怎么?不敢说。”萧庭訚轻笑了一下,睥睨她的目光,布满审视、锐利。 可当目光从眉眼落在沈微渔唇瓣,萧庭訚视线一顿,随后若无其事挪开。 沈微渔感受脖颈传来冰冷的寒意。 她分不清到底是萧庭訚的目光,还是秋风袭来的缘故,抬眸凝视,秋水剪瞳里映衬他的倒影,像三月春江,波光粼粼,唇角紧抿,“臣女说不是,陛下信我吗?” 碎金的光斜斜落在她的眉眼,透着几分温婉沉静。 萧庭訚审视的目光,落在她白皙的面颊,指尖摩挲白玉扳指,腰间佩戴的羊脂玉双龙玉佩被风晃动一下。 沈微渔余光瞥见,便听到萧庭訚嗤笑一声。 “装模作样。”他语气淡然,负手而立,似笑非笑的面容,令人捉摸不透。 沈微渔失落垂眸,纤手交握在一起,细腻的雪肌好似一掐便红。 萧庭訚拢了拢衣袖,居高临下地睥睨她的一截玉颈,想到她眼下不敢说话,真是愚蠢。 他来到此处,分明看到沈微渔瞥来的目光,所以在听到那句话,并未触动。 若是在外人看来,沈微渔对自己一片真心。 但在萧庭訚看来,不过是故意而为,不过是趋炎附势之女。 萧庭訚想到她送来的佛经,还有之前自缢,一举一动,也都不过是为了想当皇后。 唯利是图的女子,当真想骗他。 萧庭訚心下一冷,面上含笑,可目光一直落在她的玉颈。见上面痕迹淡掉,心下更不以为然。 沈微渔抿着唇,轻声道:“不论臣女如何解释,陛下是不是认定我对陛下居心叵测。” “沈姑娘怪朕。”萧庭訚摩挲指尖玉扳指,锐利的双目咄咄逼人。 他抬起骨节分明的手,轻轻一挥,本该伺候的宫人像是得到了命令退到不远处的凉亭。归禾本来想要留下,可沈微渔抬眸朝她使眼色。归禾无奈,退到不远处的凉亭。 少顷,清风明月,葳蕤草木茂盛。 “陛下是天人之姿。之前殿前失仪,眼下又失态,是臣女的错,又何来怪陛下。”沈微渔说到此处,抬眸望向他,却见那张相似的脸,用嘲讽意味望向自己。 一刹那,沈微渔又想到他,那种窒息涌入心头。她的胸口仿佛被人用力撕开,嗓子也灌入寒冰,一把把尖刀插在心间。那是每每一想到他,便撕心裂肺的疼。 沈微渔不自觉地将锦帕用力撕开一道口子,心中的悲戚涌入面容,眼尾一滴泪水划过脸颊。 她的容貌出色,在京城内无人不知晓,如今落泪神伤,犹如在湖面掷去碎石,泛起涟漪。 “沈姑娘一而再三在朕面前失仪,是沈家的庭训虽教不严吗?”萧庭訚咄咄逼人,可唇角依旧含笑,乌黑的眼眸一直凝视着沈微渔的脸颊泪痕,一向自持的稳重,如今多了几分烦躁和危险。 也正是他的视线过于危险,令沈微渔回神后不敢抬眸,用锦帕擦去泪痕,垂眸道:“臣女有罪。” “朕若是计较,岂不是无礼。”萧庭訚淡然道。 分明是萧庭訚步步紧逼,眼下又忽然松开气势,沈微渔头晕眼花,嗓子也被堵住。 可萧庭訚却仍不放过她,睥睨的目光收敛了几分威压,话锋一转,残忍地对她道:“你之前给朕抄写的佛经,朕命人扔了。”萧庭訚绝不提佛经还在御书房,此言一出,不过是想看她的反应。 沈微渔不知他说的是假话,一听此话,双手攥紧锦帕,想起辛辛苦苦抄写几天几夜的佛经,转眼都被萧庭訚命宫人扔掉。 她想要反驳,可抬眸想起自己不能任性。她是沈家的姑娘,与沈家荣辱与共,若是得罪了天子,沈家会出事。 她强压住内心酸疼,莞尔一笑:“陛下若是不喜欢,臣女以后不会送佛经。” 萧庭訚睥睨她的笑,怎么看都觉得丑。 他拢了拢衣袖,面上依旧浅笑。 “沈姑娘明白,甚好。”萧庭訚不想看她这张脸,抬眸看向宫闱红墙,淡然道。 沈微渔忍着心底的疼,不合时宜出声,“陛下不喜欢臣女抄写佛经,那陛下喜欢香料吗?臣女想给陛下绣香囊。”朝梣最喜欢她的香囊,尤其是掺杂梅香。 沈微渔期盼地望着他。 秋风席卷芙蓉花,落英缤纷,他满袖清香,回过头瞥向沈微渔。 她肤如凝脂,双眼濡湿,神情却期盼地凝视自己,哪怕自己一而再三怀疑猜忌她,却仍然想要讨好自己。 他的耳畔仿佛多了珠玉滚落声,清脆、响亮,一下又一下。 沈微渔见他一言不发,好似在思忖,余光便落在他的明黄衣袍,金丝针线好似山水又似蟠龙威严。 她看久了,嗓子眼忽然被堵住,喘不过来气,连忙挪开视线,耳畔传来他淡然的一句,“你想当朕的妃子。” 沈微渔没想到他会说出如此直白的话,还没有开口,萧庭訚却轻笑地望着她,眼底的讥讽,犹如钝刀凌迟她的心。她惶恐不安,抿着唇时,气息紊乱。 她不喜欢萧庭訚用这脸厌恶自己。 萧庭訚听不到她的内心话,缓缓开口,像是故意为之。 “做梦。” 帝王身上的忌惮、无情,都在萧庭訚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沈微渔缄默,抬眸露出笑容。可这笑多了几分哀愁,“陛下,臣女有自知之明。” “若是陛下无事,臣女先去见太皇太后。”沈微渔屈膝垂眸,这是她第一次先他一步想先离去。 她想见萧庭訚这张脸,却更不愿一直看到萧庭訚用这张脸,对自己如何不近人情。 与其受气忍着,还不如先一步离去,所以在沈微渔说出这番话,已经用尽全力。 萧庭訚似乎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审视的目光从上扫下,落在她一截白玉脖颈,细腻如羊脂玉,目光晦暗,内心涌入暴虐的心思。将她锁在瑶台,揉捏一身的白皮,再用力咬上珠红。他双手青筋蜿蜒浮现,面容的笑意已经收敛。 是那日药效未解决干净吗?他竟一而再三,对她有口舌之欲。 沈微渔攥紧锦帕,由于垂头,全然没看出他的目光不对劲。 半晌,万籁俱寂。 沈微渔见到落花似飞琼沾染萧庭訚的衣角,在想他为何不出声,正要抬眸,恰好他身形一动,落花满地,语气多了几分戾气。 “沈姑娘,人要有自知之明。”说罢,他甩袖离去。 她抿着唇,许是被羞辱多了,竟也无所谓。 归禾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边,轻声道:“小姐,怎么了?”她看陛下离去的背影,透着凌厉的气压。 她心中一惊讶,生怕小姐出事。 沈微渔垂眸,收敛心绪,“往后佛经也不用送,陛下不喜欢。” 归禾心中惊讶,小心翼翼看向沈微渔,斟酌几句,才找到宽慰的话:“正好小姐近日可以歇息一下。” 沈微渔浅笑,之前的哀伤似乎随风飘去,“你说得对。” 之后,沈微渔来到太皇太后居住的慈阳宫,天色暝烟,掌灯的宫人提灯,鱼贯而入。 慈阳宫内的窗牖透着烛灯,沈微渔与归禾在外候着嬷嬷的通报。 少顷,面容清癯的嬷嬷从内殿而来,步履轻慢,来到沈微渔的面前弯腰道:“沈姑娘,这边请。” 沈微渔颔首,跟随嬷嬷的引领,来到内殿。 内殿的梅花香浓郁,沈微渔走近,发觉四面都是梅花样式的鎏金烛台,迈过门槛,入眼的便是嵌黄杨木雕八仙人物挂屏。 一抹剪影落在屏风,沈微渔看到嬷嬷停下,欠身道:“太皇太后,沈姑娘都觐见。” “平身。”苍老的声音从屏风传来,断断续续有咳嗽声。 沈微渔这才明白屏风内是太皇太后,屈膝行礼后,听到太皇太后“平身”二字才起身。 “咳咳……”断断续续的咳嗽在殿内响起。 她听着太皇太后也在生病咳嗽,想起太后也病了。 她蹙眉来不及多想,宫人已经掇来一把黄花梨圈椅,供她坐下,西边的金漆青龙八窍香鼎燃着青烟。 沈微渔随后坐下,归禾伺候在一侧。 “哀家听儿媳说过,你入宫已有三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639737|1563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太皇太后边说边咳,而伺候的宫人像是习以为常,从屏风内端着托盘进进出出。 沈微渔没有多看,垂眸思忖“儿媳”应该说是太后。 “禀太皇太后,臣女入宫有三月。” “在宫中待了三个月,可还好。” 她双手置于膝上,攥紧了锦帕,温声道:“多谢太皇太后担心,臣女在宫中自是惬意。” 她说话间,屏风内的太皇太后不再咳嗽。殿内万籁俱寂,唯有秋风敲击窗牖声。 沈微渔察觉殿内微妙的变化,仰起头凝视屏风。 “听说今日你与陛下见面了。”太皇太后缓缓道。 沈微渔不知她是不是从宋芷绗那边听到的消息,垂眸道:“巧遇。” “你们巧遇,聊了一刻?” 沈微渔轻声道:“寒暄几句。” 她十指交缠在一起,明白太皇太后是在试探自己。 “原来是这样,哀家还以为陛下待你不同,想迎娶你当妃子。”太皇太后笑着道。 沈微渔并未接这一茬,柔声道:“宋姑娘近日得陛下的喜欢,想来……”她没有说下去。 太皇太后听闻却兴致缺缺,咳了几声,身边的嬷嬷心领神会,从屏风内走到沈微渔的跟前。 “太皇太后要歇息,沈姑娘请这边走。” 沈微渔没想到她这么快打发自己,蹙眉后又舒展,缓缓跟着嬷嬷离去。 可在离去时,送她的嬷嬷出声说起七日后,太皇太后的寿辰。 “还望沈姑娘也在场。” 沈微渔明白是太皇太后的意思,自是应下。 - 慈阳殿,坐在屏风内的太皇太后又忍不住咳了几声。 “这皇宫实在不是养病的好地方。”柳嬷嬷从暗处走来,端来苦涩的汤药。 “寺庙太清静,哀家还是更喜欢宫里,毕竟热闹点。”太皇太后掀开青瓷汤碗,苦涩的药味席卷殿内。 “况且,哀家总要为宋氏考虑,别看陛下年纪轻轻,自从登基后,打压世家,扶持寒门,朝中多少出自宋氏门下的官员,明升暗降,贬去官职。”太皇太后将青瓷汤碗搁在梅花样式的案几上,冷声说起这些往事。 “陛下这几年羽翼丰满,手段狠辣,若哀家是天下百姓,必然期盼世间能有这般天子,可哀家不是。起初听闻沈微渔进宫,都没有得到陛下的欢心,哀家心里想着,陛下应当是顾虑太后和背后的沈氏,于是书信一封给宋氏,想让宋芷绗入宫,可这几日,他不知可否,哀家都看不清他究竟所念何事?” 太皇太后认为自己老了,不然连个小辈都看不懂。 柳嬷嬷宽慰她,“你放心陛下哪怕看不上宋姑娘,也绝对不会娶太后的姑娘。” 她说得信誓旦旦,太皇太后想起那桩往事,若有所思地颔首。 “哀家也认为陛下不会娶沈家女,可你认为陛下能容许一个女人在宫里三月。” “许是忌惮太后。” “他连宋氏都铁了心要动,哪里会忌惮。况且沈氏已经大不如从前,哀家怕陛下有私心。” 柳嬷嬷闻言,露出笃定的神色,“老奴安插在春阳宫里的人曾记录陛下与沈微渔相处的点点滴滴。记录的册子上,写着陛下对沈微渔的态度厌恶,跟对宋姑娘的态度截然不同。” “那你有没有想过,一个男人厌恶一个女人,是断然不会见面,尤其他还是天子。”太皇太后微微眯眼,指腹捻着佛珠。 柳嬷嬷狐疑地道:“也许是碰巧遇见。” “碰巧也就算了,可上次下药的事情,你说陛下怎么那么轻易放过她。”太皇太后忽然捏紧佛珠。 狂风骤然响起,柳嬷嬷打了寒战道:“不管如何,陛下绝对不会娶沈家女。” 毕竟,萧庭訚的生母就是被太后害死。 光凭沈微渔是太后的侄女,两人之间,绝无可能。 太皇太后想到这件事,缓了缓神色,抬眸对她道:“哀家召她来,就想见她一面。见她宠辱不惊,对答如流,难以试探出什么,也就放她离去。可惜是沈家女,想想也不足为惧。” “但陛下天性多疑,我们要准备万全之策。” 七日后是太皇太后的寿辰,时机正好。 14. 第 14 章 沈微渔从太皇太后宫中离开时,归禾还在外头候着,见她平安无事,松了一口气。 乌漆墨黑,宫廷内万籁俱寂,她们回到宫中,太后一道懿旨,将沈微渔召去慈安宫。 “小姐?”归月担忧地看向她们,怎么小姐一回来,又要去太后宫中。 “无碍,今日归禾你也累了,阿月你与我一同去吧。”沈微渔吩咐下去,归月欣喜地跟上去。 归禾担忧不已,“小姐,奴婢不累,要不让我陪小姐去,归月毕竟不稳重。” “归禾,小姐都说了让我陪,你可别看不起我。”归禾一听此,心下一怒,叉腰望着她。 沈微渔连忙温声道:“归禾,你在宫中等我们回来。”说罢,命归月跟上。 这才止住两人又要开吵的一幕。 起初,沈微渔以为太后是因为太皇太后今日觐见她一事,才来召她。 可一去,她却发觉太后的身体比上次相见时还虚弱。 “姑母你怎么了?”沈微渔守在床边,怎么短短几日,太后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太后靠在床边,金簪玉佩都被卸下,面色青白,面容的沟壑多了几道纹路,发髻的白发多了几缕。 “当年先皇风流,后宫佳丽三千,本宫为了稳住皇后之位,用了狠药,诞下麟儿,如今旧病发作,太医说根治几月便能好转。”太后说罢,忍不住咳了几声。 恰好郑嬷嬷端来汤药,沈微渔主动接过,坐在楠木绣花圆凳,舀动莲花样式的银勺,小心地递到太后唇边。 太后张口,小呷了几口,脸色难看道:“今日太皇太后找你说了何事。” “闲聊几句。”沈微渔将原委一五一十告诉太后。 太后在听到她也病了后,忽然冷哼一声:“她还真是老当益壮。” 沈微渔听出两人有恩怨,并未插话。 “当年她的侄女入宫,想当皇后,可惜棋差一招,不是本宫的对手,这么多年,想必还是对本宫恨之入骨,可惜——”太后阴森地道。 沈微渔佯装没听到这句话,面不改色地舀动银勺。 “本宫活着一天,她也休想快活一日。”太后扔下这句话,喝了几口药。 她瞥向沈微渔,用养尊处优的手握紧她的皓腕,柔声道:“你是本宫的侄女,容貌出色,性情温婉,宋芷绗比不上你,可是她肯定会用狐媚子手段,笼络陛下的心,这时候你千万别自乱阵脚。” “宋氏在朝堂一手遮天,陛下上任三年,一直打压宋氏,光凭这一点,宋芷绗对你来说威胁不大。” “你眼下唯一要做的事情,便是收拢陛下的心。” 沈微渔听她的教诲,垂眸温顺地道:“我明白,姑母。” “你也别听宫内的传闻,陛下若是真的厌恶你,你这几日早就被送出宫。陛下这人,性情捉摸不定,表面上对宋芷绗多加宠爱,可心底怎么想的,无人知道。”太后难得温声。 沈微渔轻声道:“陛下的心思,确实难以捉摸,不过陛下应当是厌恶我。” 想起白日他说的那些话,沈微渔抿着唇。 许是近日身体不适,太后对她的态度也温和不少,没有急着催促她如何讨陛下欢心,反而意味深长地道:“陛下真的讨厌一人,那人怎么还在宫内安然无恙。” 沈微渔不明所以看向太后。 太后三缄其口,松开她的皓腕,拍了拍她的手背。 沈微渔却感受到太后的手冷,说不上来的寒意灌入了她的四肢百骸。 既然太后不愿意说,沈微渔也没有多问。 大约一炷香的工夫,沈微渔看到太后困乏,也就找了由头先行离开。 太后也没有挽留她。 沈微渔从太后的寝宫出来,月白风清,檐下七彩宫灯摇曳,归月伫立在廊檐下,垂手提灯。 “小姐。”归月看到沈微渔从太后宫中出来,露出笑意。 “天寒露重,小姐来回折腾也累了,我们快些回去,说不定归禾已经备好热水给小姐沐浴更衣。”归月叽叽喳喳地在她耳后述说。 沈微渔安静地聆听,两人走到御花园,归月说得口干舌燥,方才住嘴。 “明日你想去打听下,太后病重几日了。还有太皇太后也去打探一下。”两人都生病,怎会那般巧,还有太后前几日神采奕奕,转眼面无人色,沈微渔心下奇怪。 归月听闻,颔首应下,随后说了句,“近日归禾一直写信给家里人。” 沈微渔轻声“嗯”了一声。 忽然一道窸窸窣窣声音,自后方而来。 沈微渔内心涌入不安,正要回头,来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什么东西,一下子打晕了归月。 “来——”沈微渔还未惊慌地叫出声,另一个手脚麻利的人用布帛捂住她的唇。 变故发生太快,防不胜防。 沈微渔又踢又挣扎,可绑住她的人力气实在太大,无法挣脱。但她却从那群人身上撕下一块布帛。 同时她在想,这群人究竟是谁,胆敢在宫内行凶? 沈微渔竭力恢复镇定,可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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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梣吗? 沈微渔一想到朝梣,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努力睁开双眼,一眼看到清隽疏朗的面容。 她已然分不清眼前是不是黄粱一梦,迫切地想要张开唇,可朝梣死了。 忽然想起的事实,令沈微渔的心好似被千刀万剐一样疼,眼前的一幕为什么是梦呢? 她双手搭在“朝梣”的肩膀,能感受到他身体一僵。 可她浑然不在乎,无论是不是梦,能让她见到朝梣,那又如何呢? 她不顾一切地亲上去,濡湿的唇齿相碰,仿佛不是梦到。 沈微渔轻而易举地撬开他的唇齿,不依不饶地咬上去,可他竟想推开自己。 她不满地咬上去,唇舌纠缠,像是逼迫,可男人从一开始避开,却反客为主,强势地纠缠回来。唇齿间水津溢出,呜咽之声吞没在口腔。 一截白玉的脖颈,被男人用力扼住。 她宛如行刑之前的犯人,被用力扼住咽喉,冰冷指间,夹杂冷冽的气息,随后便是不顾一切地强占,吞咽彼此的气息。 沈微渔像砧板上的鱼,没有丝毫力气,恍惚间,自己被人抱起,月明星稀,湖水潺潺,男人凌厉凸起的喉结连带水珠上下滚动。 一道惊呼声传来,突兀地打断她的梦。 “陛下——” 15. 第 15 章 沈微渔陷入了昏迷,迷迷糊糊中梦到自己躺在床榻,隔着翠屏,恍惚见到萧庭訚的身影。 他似乎在跟谁交谈,颀长的剪影落在翠屏。 沈微渔努力撑起身子,身体却纹丝不动,正在心慌时,剪影飘忽,烛台的烛火摇曳,剪影飘忽,脚步声响起,浓烈的龙涎香气味,像是要将她溺死其中。 她气息紊乱,想要逃离,可皓腕被人攥住,冰冰冷冷,好似寒霜,涌入骨髓般。 沈微渔不安地想要收回,可男人不容置喙,目光也变得阴翳,透着捉摸不透的危险。 “胆大妄为。” 沈微渔感觉这梦太过荒唐,萧庭訚怎么在梦中。 她惊疑不定,想要甩开皓腕的桎梏,可手上无力,而梦里的萧庭訚,不知何时挽起她一绺青丝,指间把玩。 萧庭訚似笑非笑的面容笼罩阴翳,锐利的玉柄匕首,悄然无息地对上她的唇瓣。 只稍稍用力,沈微渔的唇瓣便被她轻而易举划开,鲜血溢出,犹如红芍药艳丽。 沈微渔还以为是梦,可心底还是生出危险的害怕,想要张口,却感觉眼前迷迷糊糊,像是蒙上白纱,迷离恍惚,看不清萧庭訚的神色。 她说不了话,龙涎香的气味愈发浓烈,耳畔仿佛多了一道声音。 好似高高在上,慈悲为怀的圣人,轻声细语,叫她忍不住开口,想要将心里的想法,一五一十道出来。 说出来。 说出那日,她见到萧庭訚与朝梣容貌相似,说出那日她对萧庭訚是别有用心。 那道声音如沐春风,不断催促她说出心中所想。 沈微渔内心动摇,想要将心里的话一五一十说出来。 正当她迫切想要开口时,胸口忽然一疼,像是蚂蚁蚀骨,密密麻麻席卷而来。 突如其来的疼,令她面色惊恐,身体一抖,唇角猛然溢出血迹,彻底昏死过去。 “十七。”萧庭訚脸色骤然一变,起身时,窄边衣袖镶绣的金丝如意纹沾染了刺眼的血迹。 若是沈微渔醒来,必然看到翠屏两侧摆放着鎏金香炉,而冒出的青烟赫然是深褐色。 可沈微渔晕死过去,并未看到这一幕,亦不知萧庭訚出声后,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出现寝殿内。 “陛下。”藏匿暗处的暗卫跪下行礼。 萧庭訚将手里的弯刀掷在一旁,居高临下,长身玉立,“去给朕请太医来,还有高告诉倪老头,若是他配的香药出岔子,叫他提头来见朕。” “遵旨。”名为十七的暗卫收到命令,一眨眼,人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殿内顿时万籁俱寂,萧庭訚侧身,恬澹雍容,余光落在昏死过去的沈微渔刺目的嫣红唇瓣,想起今夜他命人在香炉加了倪老头配的香药。 此香药可迷惑人心神,出自苗疆,用于审讯犯人,但用料珍贵,倪老每月也只能配一次。 今夜沈微渔出事,萧庭訚救下来时,想起她之前的所作所为,还有湖水中胆大包天,胆敢强吻他。这不是第一次了。 萧庭訚多疑,还没试探所以然,沈微渔却吐血又昏迷不醒。 他望向躺在床榻,面容惨白的沈微渔。 她青丝迤逦散开,枕在海棠白瓷枕头,鸦色的睫毛如一排排羽扇,鼻若琼瑶,唇如樱桃艳,血迹没入衣襟。 萧庭訚目光晦暗,摩挲指间的白玉扳指,想到她在湖中的举动,是求生还是—— 他猛然收回思绪,自己为何那么在意她。不过一个女人。 萧庭訚收敛沉思,太医院里的赵太医提着药箱匆匆忙忙而来,下跪行礼,“陛下。” 他抬了抬下颌,命太医给她诊脉。 赵太医捋了捋衣袖,掌心出了一手的汗,小心翼翼来到床榻,用布帛隔在她的皓腕,把脉沉思。 少顷,赵太医手面色苍白收回手。 还没等萧庭訚发问,赵太医率先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道:“陛下,沈姑娘身上中了两种毒,一种是夺人命的慢性毒药,一种是——苗疆的蛊毒。”说起苗疆,他咽了咽口水,身体哆嗦。 殿内一片死寂。 许久,赵太医才听到萧庭訚笑了笑,“苗疆。”似笑非笑的语气,平白无故让人毛骨悚然。 赵太医垂首,手脚发软,不敢抬头窥见天子圣颜。 窗牖外的狂风,席卷宫廷的芙蓉花,野鸟慌张地四下散开,远处传来僧人的诵经声。 雨欲来,风萧萧。 慈阳宫,传来“彭!”的一声,太皇太后坐在美人榻,右手用力拍打案几,神色阴沉难看。 跪在地上的宋芷绗垂首,双手交叠,发髻散乱。 “哀家以为宋氏送你进宫,是看你聪慧,如今一看,你简直就是榆木脑子。”太皇太后冷冷地道,身边的柳嬷嬷拍她后背顺气。 宋芷绗不敢多言,妩媚的面容多了几分衰败的艳丽。 “我一想到陛下不过是看太皇太后你的面子上,才对我好,心里不甘心。我又想到沈微渔也在宫里。太皇太后之前不是说她的姑母,心机深重吗?那还不如将她除掉,省却后面的麻烦事。”宋芷绗理所当然地道。 太皇太后气得咳了好几声,“太后是难缠,可哀家自是有法子。但是你现在擅自对沈微渔动手,还将人推入湖中,陛下若是查出是你办的,宫里能容得下你。并且此事被太后知道这件事,让哀家怎么在宫中立足。” 宋芷绗咬牙道:“此事本来万无一失,我也不知道陛下怎么那巧会路过。” “好一句万无一失,你行事鲁莽,不计后果,若不是哀家为你善后,你现在还能站在哀家的面前吗?”太皇太后震怒。 宋芷绗当即咬着唇,心不甘情不愿道:“臣女行事鲁莽,连累太皇太后,还望太皇太后宽厚。” “若不看你是宋氏女子,哀家早就问罪于你。如今哀家已经瞒下来,却不知能瞒多久,所以在查清楚之前,你必须尽早嫁给陛下,而且肚子里必须怀有龙胎。”太皇太后眉眼浮现戾气,多年养尊处优,没想到栽在宋芷绗手里。 宋芷绗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太皇太后看得心烦意乱,便对她说起几日后寿辰一事。 宋芷绗听闻后,方才知道太皇太后早有打算,结果因自己打草惊蛇,寿辰那日的安排也付诸流水。 “都怪我心急,还请太皇太后问罪。”宋芷绗听完后,自知做了蠢事,磕头问罪。 好好一个姑娘家,当着她的面磕头,太皇太后想到她毕竟是宋家人,挥挥手,眼不见心不烦道:“你先下去,切记以后休要擅作主张。” 宋芷绗听闻后,踉跄起身,走到宫外,却还能听到宫内太皇太后那句,“也不知她娘为何将她从乡野带回宋氏。” 她攥紧了双手,抬眸看向广阔的天地,眼底流露不易察觉的野心勃勃。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654339|1563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翠雪忧心忡忡地在殿外候着,见她出来,小心翼翼地上前,“小姐。” 宋芷绗瞥了她一眼,“春阳宫那边如何?” “侍卫把守春阳,奴婢打探不到任何消息。”翠雪低声道。 “陛下对沈微渔还真是出乎意料的上心。”她当初入宫,听闻沈微渔不讨陛下的欢喜,如今一看,不如耳闻目睹。 “小姐,接下来怎么办?” “太皇太后会帮我,但是这几日不能轻举妄动。” 宋芷绗携翠雪回宫,途中遇到萧庭訚坐在轿銮,身后簇拥了一干宫人,看这架势,应当是刚从春阳宫离去。 翠雪:“小姐,我们要上前去觐见吗?” “不。”宋芷绗想到太皇太后的怒气,嘱咐一句,“我们绕路。” 主仆二人,走得极快。 殊不知,她们前脚刚走,萧庭訚便得到消息,骨节分明的手摩挲腰间蟠龙玉佩,“继续派人盯着。” 说罢,轿銮继续往前,身后却传来小太监的惊呼。 轿銮再次停下。 “陛下,沈姑娘醒了。”新来的小太监,面皮白净,自以为是邀功闯到萧庭訚的面前,下跪说起此事。 一旁伺候的齐保,好不容易养好伤,又回到萧庭訚跟前伺候,这几日行事都是谨小慎微,见到小太监不知死活闯到陛下跟前,连忙命他人拉走他。 然而,萧庭訚却手一挥,“回春阳宫。” 齐保心里一跳,想起孙公公的下场,也不敢擅自多嘴,连忙吩咐他们启程。 少顷,他们来到春阳宫,萧庭訚一下轿,侍卫禀告太后来看望沈姑娘。 萧庭訚闻言,拢了拢衣袖,本想踅身离去,可眼前却又浮现沈微渔枕在床榻,脸色惨白的一幕。 不过一个女人,去看一眼又何妨。 齐保等人都垂手不语,不过他们猜萧庭訚必然会走。 可今日陛下不知怎么地,听闻太后也在,也没有离去,反而吩咐下去,不用通传。 齐保等人小心翼翼跟在萧庭訚身后。 萧庭訚步伐稳健,来到寝殿,还未踏入,却顿住脚步,齐保等人不明所以,却还是垂首跟在他身后。 寝殿内传来太后的笑语。 “你坠入湖底,也算好事,本宫可听说陛下为你请太医,还让人彻查此案,你这几日多装病,最好博得陛下怜惜,这样你离皇后之位也只有一步之遥。” 太后的算计,一字一句地传出寝殿外。 宫人们闻言都吓得齐齐垂手,齐保则是小心翼翼抬眸看向萧庭訚,却见他掌心拢紧,似笑非笑的面容多了讥讽的笑,目光看向殿内,犹如看蛆虫,厌恶至极。 殿内的人尚未知道萧庭訚竟重回春阳宫,甚至还听到她们的对话。 太后依旧继续道:“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沈氏一族着想,况且你不想当皇后吗?” 毫不遮掩的话,传出殿外。 其中的利益关系,令齐保心里紧张地低腰敛手,陛下可是最讨厌有人算计他跟前,也最不喜有人当他的面觊觎不该有的东西,期望沈姑娘还是不要说错话。 沈微渔不知道萧庭訚就在殿外。她刚苏醒没多久,乍然听到姑母一问,迷迷糊糊地虚弱回应,“姑母,我想当皇后。” 殿外的周遭顿时鸦雀无声,狂风骤雨倾盆而下,宫人们噤若寒蝉,无人直面天子此刻讥讽含笑的圣颜。 16. 第 16 章 少顷,落花满庭院,风雨潇潇,萧庭訚甩袖离去,随行的宫人连忙追上去。 也正因此,萧庭訚没有听到后面那句,“可我更想,每日能看到陛下便知足。” 殿内,沈微渔一想到每日看到萧庭訚那张脸,沈微渔便心满意足。 太后恨铁不成钢望着她,“你知道作为女子最重要的是什么?” 沈微渔刚醒来,还不能起身,望着坐在床榻边的皇后,心里困惑太后此言何意。 “名声?” “不是。”太后郑重其事地道,冰冷的手抚摸她的手,难得和颜悦色,语气却压得很低,“女人最重要的是权势。” 这也是姑母唯一能教你的东西。 沈微渔还是第一次从太后嘴里听到这句话。 太后这几日病弱,脸颊瘦削几分,可眼里对于野心从未消退过,譬如今日这番话,她都不曾掩饰过自己的心中所念。 “先皇多情,后宫嫔妃众多,本宫为了坐稳皇后之位,不知付出多少心血,甚至当年本宫麟儿死后,为了稳固皇后的位置,本宫借先皇的愧疚,趁着太皇太后还未开口,请求先皇将萧庭訚送到自己膝下抚养。” “可你知道吗?萧庭訚的生母是本宫最信任的婢女,可她却背着我与先皇勾搭在一起,本宫恨那个女人,连她的孩子都厌恶,但本宫要稳固皇后的位置,当年先皇杀了那么多皇子,唯有他和一个公主侥幸活下来,于是本宫要忍着厌恶,笑着将他养在自己膝下!” 沈微渔还是第一次听到太后对她说这些往事。 甚至她还看见太后眼底藏不住的恨意。 “姑母。”她不知从何说起,轻声细语时,太后面色已经恢复如常。 “若是本宫不绝情,如今当上太后的人也不是本宫。” “权势能让你锦衣玉食,也能让你受人尊重,不被欺辱,不被践踏,甚至能让你高高在上,不沾尘埃。”太后一番苦心教诲,可谓是用心。 沈微渔垂眸,轻咳了几声,“多谢姑母教诲。” 她其实不爱权势,入宫也仅仅是为了那张脸。但沈微渔不能说出来。 “姑母也是看你温顺,才对你说这些话,不过姑母也不求你能做到,毕竟只要你到了姑母的位置,什么都会明白。” 太后知道,等沈微渔当上皇后,终会有那么一日会明白自己这句话。 在她们说话间隙,风雨潇潇,香炉的青烟袅袅升腾。 - 另一边,萧庭訚回到未阳宫,夹杂一身寒风冷意,似笑非笑的面容,像是笼了阴翳,宫人垂首,为他解下外袍。 之后,萧庭訚沐浴更衣,换了绀色衣裳,坐在紫檀木书案,殿内点着龙涎香。 书案多了棋局,萧庭訚手执白棋,兀自一人下棋,伺候的宫人不知何时退下,窗牖外的芭蕉被风吹打。 他骨节分明的指尖捻着白棋,如珠玉清脆的声响,在殿内尤为刺耳。 不到半炷香的工夫,萧庭訚望着白玉棋局的布阵,眼眸一沉,莫名地烦躁,令他无法专心下棋。 他的耳边,也总是浮现沈微渔那句“我想当皇后。” 萧庭訚攥紧手里的白棋。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出现在山鸟屏风外,萧庭訚听到动静,眼皮子抬都没有抬一眼。 “陛下,太皇太后的人正跟英王书信来往。” “他不是镇守北漠三年,怎么还有心思跟宫里人书信来往。”萧庭訚含笑的面容让人看不透心思。 “卑职查到英王手底下有一队士兵暗中潜入了京城。” 萧庭訚捻着棋子,眉眼冷下来。 此刻,他坐在书案前,莲花托底的鎏金烛台点着蜡烛,灯影摇曳,残风卷起他窄口的宝相花纹。 “当年朕登基,英王的妻子死在新婚之夜,随后他不堪噩耗,主动请缨去镇守北漠,迄今为止已有三年光阴。” 英王是先皇的弟弟,年长萧庭訚十岁,当年他的太子之位不稳,朝堂中曾有人向他暗示英王野心勃勃,恐与他争天下。 后来英王的妻子死去,萧庭訚看他主动去镇守北漠,甚至当他的面定下说若没有陛下圣旨,绝不踏入京城,萧庭訚这才放他离京。 在那之前,英王因失去王妃,一夜白发,甚至闭门不见客三月。 萧庭訚以为他真是痴情人,不愿意留在京城睹物思人,才去北漠,可几年过去,却私底下与太皇太后私信来往。 太皇太后跟英王可不是亲生母子的关系,两个毫无关系的人,怎么忽然有了私底下动作。 萧庭訚捻着棋子,望着已经成定局的棋局,捉摸不定道:“英王。” 十三跪在地上,垂首不语。 倏然,一道阴影落在十三的面前。 十三目不斜视,听到上方传来萧庭訚道:“你的剑呢?” 听到萧庭訚此言,十三没有多嘴过问,将腰间挎着的长剑呈上他。 此剑通体乌黑如墨,剑柄雕刻的繁复的云纹,剑尖锋锐。 萧庭訚把玩他地上来的长剑,“铮!”的一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661329|1563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划破殿内的静谧,随之而来的便是剑鞘坠地。 “剑是一把好剑,也不知道伤人会多深。”萧庭訚指尖摩挲剑,全然不担心会伤到手。 “英王那边的探子多安排几人,想办法安排与他妻子相似的人,安插在他身边。”萧庭訚不紧不慢安排下去,阴翳的眼眸落在长剑上,似在打量,又似乎很满意。 十三听闻,当即拱手,“遵命。” 他话音落下,忽然一阵疾风响起,剑鸣刺耳,窗牖外狂风骤雨。 十三察觉不安,戒备地抬眸,却被眼前一幕震慑当场。 只见萧庭訚笑着将长剑往自己肩膀处用力划了一道,布帛撕裂,血迹溅洒当场。 “不!陛下!”十三震惊,连忙起身搀扶萧庭訚,却被他挥手示意拦下。 萧庭訚的血流得很多,唇色发白,可眉眼流露几许愉悦,长臂一挥,沾染血迹的剑被他随意掷在地上。 “陛下!”十三担心萧庭訚,忍不住再次出声。 今日之事,实在离奇,他都看不透陛下怎么突然对自己下狠手? 萧庭訚斜瞥一眼伤势,望着狰狞的皮肉炸开,猩红的血迹汩汩。 “不够,不够。”萧庭訚突然皱眉,踉踉跄跄走了几步,身形不稳。 十三实在担心萧庭訚是不是被人下药,才会伤害自己,咬着牙想要唤太医来看一眼。 然而萧庭訚却斜瞥他一眼,周身气势吓人。 疾风骤雨,敲打宫廷的琉璃瓦,窗台芭蕉与萱草皆都摔碎在地。 “传朕圣旨,今日朕遭受此刻夜袭,恐性命难保,朝中之事交由薛相也、宋相还有太后和太皇太后商议。”萧庭訚将命令安排下去。 十三诧异不已,难以置信道:“陛下,你是为了布局吗?”布局也不用假戏真做? 萧庭訚锐利的目光扫来,属于天子的威压,将十三吓得不再多言。 正当他踌躇想要先劝陛下要不先找葛老看看伤势,却听到萧庭訚吩咐道:“将消息散布民间。太皇太后和太后那边亦是。” 十三还未应下。 萧庭訚下一刻,露出意味不明的笑,似在讽刺,又似在谋划何事,眼眸晦暗望向自己弄出来的伤口。 “连同春阳宫。” 十三闻言忍不住诧异地看向萧庭訚,但见他面色虚弱,手臂的血迹滴落。 春阳宫不是沈姑娘居住的寝殿。陛下为何一定要让她知道?为了试探沈姑娘吗? “遵旨。”十三压下心底的狐疑,谨遵圣旨。 17. 第 17 章 无论十三如何揣测,萧庭訚遇到刺客,重伤昏迷不醒的消息传遍了宫中。 太皇太后想要压下消息,为时已晚,陛下遇刺的消息,已经传出宫外。 “狄太医,你给陛下诊脉,当真无误。”太皇太后坐在美人榻,看向落在跪在地上的狄太医。 狄太医年事已高,胡须发白,可谓在宫中待了四十年,早些年被太后收买,做了不少事。之前萧庭訚被下药的药方都是狄太医配出来。 眼下萧庭訚遇刺,生命垂危,他又在昏迷之前下了圣旨,命她和薛相、宋相还有太后一并监国。 太皇太后起初听闻这消息,有些恍惚,随之而来想起这件事不对劲,方才清醒了几分。 她连忙派狄太医去打探萧庭訚的安危。 现下在得知萧庭訚真的病危,太皇太后神色复杂地在想,陛下此举究竟是不是试探? 前些日子,她与英王私信往来有一阵,萧庭訚这个关口遇刺,若是故意为之,该当如何是好。 身边的柳嬷嬷看她沉思,走到狄太医面前,将人送出殿外。 回来时,太皇太后揉了揉眉骨,宫人们为她捶肩捶背。 “你说,陛下是不是在试探我们?”太皇太后忧虑道。 柳嬷嬷走到她跟前,命捶肩的宫女退下,随后捶肩伺候太皇太后,一边出谋划策。 “其实无论陛下是否受伤,眼下对太后你来说,这是个时机。” 太皇太后有了几分兴趣,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薛相与宋氏向来交好,又曾出自宋氏门下,陛下又已经颁布圣旨,命太皇太后还有薛相与宋相监国。太后背后仅靠沈氏,不像太皇太后背后有宋氏,不足为惧。眼下时机正好,皇室子嗣凋零,陛下膝下没有一子一女,远在天边的英王不正好。” 柳嬷嬷没有直言,可话里话外,太皇太后不禁沉思片刻。 “你去拿纸砚笔墨,哀家先书信一封给宋相。” 眼见太皇太后被她说动,柳嬷嬷颔首应下。 在她去拿笔墨纸砚时,太皇太后还是不放心,命柳嬷嬷去打探太后那边的动静。 - 太后那边一听闻此事,便心急如焚,可是近日身体愈发不好,头晕眼花,太医都来了好几位。 她无奈之下,命人先去将陛下遇刺的消息传给沈微渔。 太后可是打算让沈微渔嫁给萧庭訚,所以他可千万别出事。 沈微渔还没从太后那边得知陛下遇刺的事情,反而是归禾一早在外打探这消息。 随之而来,她忧心忡忡地来到喝药的她面前,面色踌躇地将这件事告知一二。 “你说陛下遇刺?”沈微渔刚苏醒过来,还没有理清楚是谁推自己下湖,救自己的竟然是萧庭訚? 她内心十分不解,又想到昏迷之前在湖水的一幕。 后知后觉,她在湖底亲吻了萧庭訚。 一刹那,沈微渔脸色绯红,难得的羞赧涌入心间,想要张口问萧庭訚在自己昏迷期间后,是何反应?可又怕听到萧庭訚震怒的消息。 因此她醒来逃避似的没有问陛下在她昏迷后,有何反应。 可归月之前告诉她,太医在她昏迷期间为她诊脉查到她已经中毒。 中毒?还是中了两种,一种是普通毒药,一种是——苗疆的毒。 归月说这话时,小心瞥了她一眼,作为知晓小姐曾跟一个苗疆男人有一段的知情人,知道小姐当年生了一场大病,是那个苗疆人整日放自己血,给小姐喂血,方才将沈微渔救下来。 如今小姐被诊脉说中了苗疆的毒,归月怀疑两者有纠葛。 对此,沈微渔倒是知道一点缘由,当年朝梣救下她,还喂了她蛊母。 蛊母可解百毒,却需人体滋养,此物乃苗疆圣物,若是一旦养在体内,旁人诊脉也不过是怀疑她中毒而已。 沈微渔也就没放在心上,可另一种毒究竟是怎么回事? 按常理来说,她能中毒,必定跟宫内有关系,而且此毒应当不简单,能在蛊母的存在,共生在她身体里。 若不是她被人推下湖底,恐怕都不知道这件事。 沈微渔压下复杂的思绪,与归月对视一眼,而后宽慰她道:“无论是谁下的毒,不必担心。他说过,蛊母一旦在我体内滋养,基本无毒药能伤我,若是有,一两年也会被蛊母吃掉。” 归月心知肚明这个“他”是谁,在沈微渔说完这句话后,一贯大大咧咧的归月,不忘环顾四周,确认无人,方才拍拍胸脯道:“那就好。” 沈微渔朝归月虚弱地笑了笑。 “你也谨慎了些。” 归月轻声道:“若是奴婢再学不会谨慎,归禾估计又在我耳根子说:小姐为什么会把你带进宫。” 归月学归禾苦口婆心的模样,学得有七分像。 沈微渔不忍一笑,惨白的面颊也多了几分气血。 归月瞧她展露笑颜,会心一笑。 随后归月搀扶她起身,小心翼翼地给她喂药。 归禾忽然闯入进来,带来的消息彻底打破了寝殿的宁静。 “未阳宫四周有侍卫把守,太医院里的太医去了七七八八,奴婢还特意去太医院打听,听说陛下被人伤到肩膀还有胸口,伤势垂危。” 归禾将打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告诉沈微渔,连同薛相和宋相监国的消息,也一五一十说出来。 沈微渔本身身体虚弱,听完后静默一会。 在归月的担心中,她竟猝不及防当着两人的面,吐出一口血,把两人吓得半死。 “小姐!” “小姐!” 归禾和归月同时出声,连忙冲上去,想要扶住沈微渔颤抖的身子。 沈微渔面色本就苍白,一吐完血,仿佛用尽全身的心血,脸颊愈发惨白,双手勉强撑在床榻,身形抖擞,唇角沾染血迹,犹如濒死在秋日的牡丹花。 “不用担心,阿月帮我梳妆打扮,我要去觐见陛下。”沈微渔不知从哪得到的力气,抓住归月的手,眼中流露害怕,血泪盈襟。 她害怕萧庭訚会跟当年的朝梣一样,会彻底离开她。 一想到离开,沈微渔胸口的悲伤化为无形的手,恶狠狠地攥紧已经千疮百孔的心。 她已经失去朝梣,若是萧庭訚出事,她再也见不到那张脸。 沈微渔顿时手脚冰冷,鬓角处冒出冷汗,“不能,他不出事。” 归月明白她为何如此激动,一时之间碍于归禾也在,不知如何安慰。 反倒是归禾先一步开口道:“小姐,未阳宫守卫森严,不得旁人入内。” “奴婢还打听到宋相他们一早入宫,来到末阳宫,想要觐见陛下,却连陛下的一面都没有见到。” 归禾本意是劝她打消去见萧庭訚的念头。 但沈微渔听不进任何话,眼眸泛红,眉眼的哀愁似化不开,“我想见陛下。” 说罢,她便踉踉跄跄起身。 她们两人拗不过沈微渔,于是一个梳妆,一个帮她更衣。 沈微渔的脸颊被扫上胭脂水粉,掩下憔悴,可眉眼的孱弱,遮也遮不住。 她并未在意这点,梳妆打扮后更衣换上翠青罗裙,披上梅花外袍,便迫不及待地去未阳宫。 未阳宫有侍卫把守,殿外的太监与宫女都无法进去,唯有太医能进出一二。 沈微渔赶到时,日薄西山,秋风瑟瑟。 可她感受不到任何寒意,央求侍卫能放她进去觐见陛下。 侍卫面无表情,一律按照萧庭訚之前颁布的圣旨办事。 一时之间,沈微渔僵持在殿外。 归月和归禾都劝她先回宫。可沈微渔不愿意,身形憔悴地屹立在殿外,目光眺望紧闭的大门。 一扇赤红大门,壮观巍峨,挡住窥探者的视线。 也挡住了沈微渔的担心。 天色渐渐暗沉,夜阑风雨,归禾和归月担心地劝她先回去。 “小姐下雨了,我们可以明日再来看陛下。” “不,我在这等陛下,归月你们先回去。”沈微渔脸色苍白,四肢百骸灌入了秋风,冷得她双手双脚都毫无知觉。 她不顾归禾的劝阻,一心一意守在殿外,风雨席卷宫廷。 归月她们不知从哪拿到油纸伞,为她挡住雨水,归禾挽着她的手,苦口婆心道:“小姐,我们先回去。” 但沈微渔不为所动,明明已经冷得发抖,明明虚弱地需要人搀扶,明明知道进不去殿内。 可她不愿意离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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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如此。”此话也不知对谁说。 萧庭訚凝眉,很快舒展开来,无视受伤的肩膀,抬手一挥——棋局上的黑白棋子,顷刻间散落。 “啪!”的一声,十三却又再次出现在殿内。 “陛下,沈姑娘晕倒在殿门前,侍卫已经派人将她送回去。”十三说话间,余光注意到散落的棋子,哑然地看向从翠屏绕出的萧庭訚。 萧庭訚长身玉立,清隽疏朗的面容多了阴翳,身上的血腥味隐隐约约散开,掌心不知何时渗出血迹。 十三余光绕过翠屏,一眼窥见完好无损的棋局碎裂成两半。 他心头一惊,来不及收回窥视的目光,便听到居高临下的萧庭訚,低沉地道:“她晕倒了。” 不是疑问,而是平静地说,像是风雨欲来的危险。 十三的脊背低得愈发低。 “是。” “她晕倒的事情,你为何禀告给朕。”萧庭訚突然话锋一转,语气玩味。 十三当即下跪,“卑职擅作主张,请陛下责罚。” “责罚,为何责罚你,明明是她身体虚弱闯到殿门,甚至晕倒,你说朕应当怪谁?”萧庭訚不轻不重地道,掌心的血迹滴落在地上,气息愈发危险。 十三一时哑然,想起撞见的景象,咬牙低头道:“陛下应怪沈姑娘,卑职立马将沈姑娘送回殿内,安排太医医治,等沈姑娘醒来,亲自听从陛下的发落。” 他话音落下,殿内一片寂静,十三额头的冷汗冒出,心里懊恼,自己怎么会说出这么蠢的话。 十三暗自悔恨,可上方却传来萧庭訚低沉地一句。 “命太医来。” 十三一愣,命太医来医治陛下掌心的伤势吗?可他一抬眸发觉萧庭訚的目光落在窗牖,周身的气息凌厉,好似寒风。 鬼使神差,十三好像明白他的意思,低声道:“卑职这就将沈姑娘送到春阳宫。” 他以为萧庭訚会动怒,已经做好被杖责,可等了老半天,也没等到萧庭訚斥责。 十三斗胆仰起头,却见萧庭訚面色平静,倚在窗牖,血迹染上金丝绣如意纹的衣袖,寒风荡起他乌黑如绸缎的发丝。 平静、危险。 血迹滴落的声音,立马将他惊醒过来。 他不敢再窥探天子圣颜,连忙退下,去将沈姑娘送回春阳宫。 至于之后的事情,十三不敢多想。 十三心事重重出去,可在离开寝殿时,却听到萧庭訚轻飘飘的一句。 “不过一个女人。” 18. 第 18 章 十三将沈微渔送回未阳宫,已经是傍晚,寒风料峭,宫廷里的梧桐落了满地。 寝殿内,沈微渔躺在金丝玄黄的被褥,青丝迤逦垂开,瓷白的脸颊毫无血色可言。一根红丝系在她的腕骨,绕过翠屏,被一老者用指间捻着。 “她体虚羸弱,奇怪,太奇怪了,她应该早已经死了才对。” 葛老诊到一半,眉头打结,身边一袭红衣劲装的女子怀抱长剑,冷若冰霜道:“陛下让你来诊脉,你说话怎么神神叨叨。” “你别打岔,老夫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脉搏。她体虚多年,按照常理是早衰迹象,可她却平安无事活到现在,实属罕见。”葛老还是头一遭遇到这般棘手的问题。 月桐冷笑:“听说沈姑娘身体中毒,还有蛊毒。” 葛老捋了捋胡须,苦思冥想,“老夫知道,可总觉得哪里不对。” 月桐懒得搭理他,抬眸看向隔着翠屏,躺在床榻的女子,明眸皓齿,容貌温婉,难得的美人,难怪陛下破例将人留在未阳宫。 她沉思的间隙,躺在床榻上的沈微渔做了一场噩梦。 梦里又看到朝梣为了救下她,一次又一次放血喂给她喝。 沈微渔胸口疼得厉害,无言的悲伤将她困在寒冬腊月的湖水中,全身想要蜷缩,可稍微一动,浑身仿佛被石头碾压般,动弹不得。 她想要张口,却一句都说不出口,耳畔也传来老者和年轻女子的对话。 归禾在与太医说话吗?不,那不是归禾的声音,也不是归月的声音? 沈微渔迫切想要睁开双目,可耳边又传来熟悉的低沉男声。 她听不清楚,却隐隐约约觉得熟悉,想要努力睁开双眼看清那人的面容,却又苦于四肢无力,只能闻到淡淡的龙涎香。 普天之下,能用龙涎香的人少之又少。 沈微渔第一怀疑的人便是萧庭訚。 可他不是遇刺受伤吗?难不成,他没有受伤? 沈微渔心里闪过不同的猜测,架不住疲倦,沉沉睡去。这一觉,没有做梦。 待她醒来,寝殿寂若无人。 一缕月光斜斜地从窗牖折进寝殿,沈微渔依稀能看清楚四周陈设与自己宫中的摆设截然不同。 她撑着床边,纤瘦的身段在深夜尤为单薄,尤其是她踉踉跄跄赤足往前走,显得几分孤寂。 “阿月。”沈微渔想要开口喊归月她们。 可她一开口,嗓音疼得厉害,发出的声音也细如蚊蝇。 沈微渔感受足心的冰冷,四周空无一人,陌生的寝殿残留龙涎香的气味,似曾相识。 她心里浮现猜想,自己是不是在萧庭訚的寝殿。 想起之前隐约看到的景象,沈微渔在想他不是遭遇刺客,重伤不醒吗?况且他一向不喜欢自己,怎么会将自己留在末阳宫? 她满腹疑问,趔趄地来到殿门。沈微渔推了推,大门紧关,无法撼动半分。 万般无奈下,沈微渔扶着墙壁,施施然地想要回到床榻,可才走了没几步,发觉殿内西边有一扇小门。 沈微渔缓缓靠过去,琐门未关紧,几缕寒风灌入进来。 她好奇地用力推了几下,掌心传来疼痛,耳畔传来窸窸窣窣声,再推几下,眼见殿外的风景,不由加重了力道。 终于朱漆小门推开,沈微渔入眼便是见到庭院四处种满了山茶花。 山茶花似飞琼,飘零一地。 沈微渔一眼注意到伫立在山茶下的男人。 男人一袭绀色长衫,晚风卷动他的衣袖,上面布满了金丝绣纹,乌黑的青丝用白玉发冠束起,修长的指尖在烧着何物? 沈微渔好奇地往前走,熟悉的龙涎香,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夹杂晚风的寒冷。 她瑟缩着身子,攥紧了衣襟,却发觉里衣已然换了一套,白衣上镶绣梅花。 沈微渔不喜梅花,乍然看到身上这一套愣住,随后轻微的“滋滋滋”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寻声望去,却见落花打旋在空中,好奇地伸出手,才惊觉不是落花,而是烧焦的灰烬 一刹那,沈微渔望向男人,才惊觉那人的背影很熟悉,好像是萧庭訚。 沈微渔不确定地想,四下阒寂,唯有风声和窸窸窣窣的“滋滋滋” 她缓缓往前,赤足踩在地面,才走几步,却看到他在烧纸钱。 “陛下。”沈微渔惊疑不定地出声。 她细如轻蚊的话,一下子被男人捕捉到。 他缓缓侧身,熟悉的面容挂着阴晴不定的笑,“沈姑娘。” 沈微渔莫名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萧庭訚?他为何半夜烧纸钱。 她心中有太多疑问,不知如何问起。 反倒是萧庭訚收回目光,铜盆里的纸钱烧了一叠又一叠,仿佛永无止境。 沈微渔攥紧衣袖,旁观四周无人,施施然来到萧庭訚的身后,见到纸钱化为灰烬,他的肩膀还有掌心都缠着包扎的白纱。 她满肚子的疑问终究化为了一句。 “陛下,你的伤势如何?”沈微渔担忧地过问,没有先问自己为何在此。 萧庭訚一言不发,凝眸望着铜盆里的纸钱,风声骤然停歇,好似风雨欲来危险。 “沈姑娘不问朕为何烧纸钱吗?” 今夜的萧庭訚比往常多了几分道不明的古怪,沈微渔压下心里的猜疑,轻声道:“臣女不知。” 萧庭訚侧瞥,本来是随意一望,却见晚风荡起她的裙摆,露出莹白的赤足,踩在青石板。 他的视线微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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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不好,为何今夜一直咄咄逼人。 沈微渔回神觉得自己多疑,心中腹诽了几句,垂眸缄默,耳畔听到他忽然嘲讽一笑。 “也对,今夜朕本来心情不好,你可知今夜是什么日子吗?”萧庭訚收回嘲讽的笑,目光落在铜盆,而后又望向不明所以的沈微渔,心中涌入几分恶意。 “今夜是朕的生母忌日。” 沈微渔微微一愣,萧庭訚的生母忌日? 她还未多想,萧庭訚起身,狂风骤然响起,山茶花簌簌落下。 萧庭訚步伐稳健,长身玉立,清隽疏朗的面容阴沉下来。 沈微渔心神不安,后退几步,可他却踩上自己的影子,心里不由晃了一下。 萧庭訚漫不经心地道:“沈姑娘可知,朕的生母当年投井,是谁下的懿旨吗?” 19. 第 19 章 沈微渔想到太后曾对她说过的那些话,攥紧了衣袖。 萧庭訚看她唇色发白,影子都在晃动,温声道:沈姑娘猜到是谁了。” “臣女不知。”沈微渔垂眸,没有说出心中的想法。 “不知,还是不敢说。”萧庭訚踩着她的影子,逐步靠近。 沈微渔只感觉他踩的不是影子,而是她七上八下的心。 两人的影子不知何时交叠,晚风拂面,沈微渔的脸色愈发不好,萧庭訚的脸色依旧含笑。 沈微渔抬眸,望着已经近在咫尺的萧庭訚,耳畔传来秋叶飒飒,龙涎香的气息伴随几缕花香,几乎令她有种眩晕的感觉。 沈微渔很快镇定自若,轻声道:“即使臣女知道,陛下要如何待我?” 忽然,狂风席卷而来,沈微渔的一绺青丝扬起,正好落在他的手背,又很快收回。 仅仅一刹那,萧庭訚的脸色有了轻微的变化,却又很快从容地笑着望着她。 沈微渔昏迷三天,脸颊瘦削,瓷白的肌肤有一种孱弱的病态苍白,唇瓣青紫,秋水剪瞳染着几分水盈盈。 原以为是泪光,细看才惊觉是月光洒在眉眼造成的错觉。 萧庭訚拢了拢衣袖,骨节分明的手不知何时攥紧,明知不过是个女人,可心神总会被牵引。 他不喜欢失控。 尤其是在沈微渔的面前。 萧庭訚一想到这点,面色恢复如常,似笑非笑的面容,充斥几分危险的意味,颀长的身影多了飘忽不定,犹如明月遮掩在乌云,看不清真真切切。 他说:“当年朕的生母投井,是你姑母下的懿旨。” 沈微渔气息有片刻的凌乱,耳畔响起之前姑母对她说过的话,而话里的憎恶,再听萧庭訚这句话,几乎不用想,便知道萧庭訚说的是真话。 但沈微渔之前没想到,他与太后之间还还隔着生母之仇。 难怪,她当年刚入宫,萧庭訚对她几乎毫不遮掩的厌恶,想来也是,杀母仇人整日在自己面前,而自己还要喊她为母亲,甚至杀自己生母的仇人,还想将侄女嫁给他。 一切也都能说得通。 可正因为说得通,再看他晦暗的眼眸。 沈微渔仿佛被钉子钉在原地,四肢发冷,寒意从心间涌入,僵硬地抬眸看他。 她的双手冷得无知觉,说出的话也被堵住,勉勉强强挤出两个字,“陛下。” 她喃喃低语,想要解释,又不知如何说起,而萧庭訚却轻笑了一下。 这一笑包含讽刺,也莫名令她打了寒战。 萧庭訚居高临下睥睨她,望着她瑟缩的身影,还有那一截白玉脖颈和青紫的唇瓣,心底的恶意在今夜不断放大。 不是喜欢朕吗?听到这一点,便花容失色真可笑。 萧庭訚恶劣地想着,随后目光挪开,像是不欲解释,亦或者不想见她,衣袂飘飘,薄情地道:“沈姑娘,若你是朕,会如何作想到。” 沈微渔被打击的身影晃了一下,咬着青紫的唇瓣,眼眸多了波光粼粼的水盈盈,“臣女若是陛下,应当恨之入骨。”说到后面,沈微渔的语气轻得几乎令人听不清。 萧庭訚却听得清清楚楚,明明今夜这一幕是心血来潮,才会在此处烧香,没成想沈微渔会撞见。 既然撞见,萧庭訚并未遮掩,反而堂而皇之告知于她。 凭什么她什么都不知情。 萧庭訚身处高位,是一人之上的帝王,本性与旁人皆不同。 他想看到沈微渔知道这些往事的反应,想必应当是苍白无助。 萧庭訚无不恶意地想着,觑见沈微渔脸色苍白,几乎要晕倒,却又强撑凝望自己。 他本该喜悦,但——此时此刻,心底冒出几分不悦。 萧庭訚的笑容收敛了几分,垂眸遮住恶意,望着青石板上两人叠在一起,密不可分的影子,无言的暴虐忽然涌上心头。 她太影响自己。 已经意识到不对的萧庭訚,对于今夜之事已有诸多不满。 萧庭訚不想与她周旋下去,不过一个女人,何苦在意。 但沈微渔攥紧他的衣袖。 萧庭訚危险地斜瞥她,对上她明亮过分的眼眸。 “陛下若是恨我,为何要将我留在你的跟前。”沈微渔像是不甘心,又或者抱着一丝期待望向他。 “陛下,你当真恨我吗?”沈微渔指尖用力地攥紧,青丝随风扬起,苍白的面庞多了坚毅之色。 萧庭訚定定地望着她。 她没有露怯,反而温柔地凝视他,“臣女若是陛下,对于伤害自己的人,绝不原谅。” “可臣女不是陛下。姑母所为,也不足令我向陛下求情。但——陛下若是一直怨恨其中,那就求陛下莫要把我当成太后的侄女。” “把我当成沈微渔。仅此而已。”沈微渔松开衣袖,不知从哪汲取到的力气,眼眸泛着光,唇角紧抿,而凝视的眼眸全都是萧庭訚的倒影。 万籁俱寂,萧庭訚审视的目光落在她的面庞。 半晌,秋风拂起织金的窄口衣袖,长身玉立的天子,唇角弯了一下,随后漫不经心道:“做梦。” 他亲手斩断沈微渔眼底的光,佯装没看到沈微渔晃了一下的身影,“朕留你在未阳宫,自是有用处。” 沈微渔没想到他留自己在未阳宫,还有别的用处。 可她在未阳宫,能有什么用? 沈微渔不明所以,抬眸注视他,却发觉他挪开目光,心下微微失望,绞弄衣袖。 他当真厌恶自己。不过她经过此事,才明白萧庭訚为何一直不喜她。 但她喜欢的是萧庭訚这张脸。 沈微渔余光瞥见两人的影子分离,而萧庭訚不知从何抽出一把白玉弯刀,划开她攥紧的衣袖。 布帛碎裂。 恍若两人一刀两断。 沈微渔望着布帛如飞絮,伴随落花坠地,一切仿佛都结束般。 之前还对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04420|1563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满的萧庭訚,眼下收敛所有情绪,似笑非笑,仿佛她就是个陌生人。 她望着这张脸,心口似被针狠狠扎进皮肉,艰难地开口:“陛下,这是何意?” “沈姑娘,你僭越了。” 萧庭訚是帝王,纵然有一时失神,可理智尚在。 沈微渔是太后的侄女,他与太后本就有隔阂,况且,萧庭訚不允许自己因为一个女人一而再三不受控制。 让她入住未阳宫,本就一时失误。 萧庭訚要将棋局的错棋收回,归于原位。 所以,他不容置喙地道:“七日后,朕会下圣旨将沈姑娘送出宫,并且指认一门婚事。” 此言一出,沈微渔的指甲深陷掌心皮肉,血迹渗出,疼得钻心。 “不。”一想到离宫就看不到这张脸。 沈微渔绝不允许,迫切地仰起头,想要走近,让他收回圣旨。 萧庭訚却淡然道:“沈姑娘想要违抗圣旨吗?” 沈微渔双眼通红,望着他的神色黯淡,温婉的面容挤出柔柔温笑。 “陛下,我不会抗旨。” “既然如此……”见她如此轻而易举就折服,萧庭訚心想不过如此。 但沈微渔却出乎意料地靠近,哪怕萧庭訚面色冷下来,依旧不依不饶。 “你想以下犯上。” “臣女喜欢陛下,实属妾有意,何为以下犯上,况且陛下你是害怕吗?” “你在激朕。” “陛下不怕,为何不让我走近。”沈微渔身子薄弱,香肌隐隐约约流露幽香。 萧庭訚面色沉下来,“沈微渔。” “陛下,我没有胆子对你做什么,只是——” 沈微渔走到他跟前,忽然系下自己的丝绦腰带,春光乍泄,露出肌肤的雪白。 在萧庭訚还未露出厌恶之色前,她纤柔的手缠着丝绦,系在玉颈,眉眼的哀愁化为说不清的温柔。 “臣女说过,我喜欢陛下,所以若是嫁给旁人,那不如下辈子再遇到陛下。” 她在赌萧庭訚的心软,也在赌他不敢让自己死在这里,于是收紧白纱,想要死在他的面前。 一如之前自缢上吊般,从容赴死。 若是赌输,那就去黄泉见朝梣。 萧庭訚脸色阴沉下来,眉眼覆寒霜,转而轻笑,将手里的白玉弯刀递给她。 “朕喜欢血色,你若想死,用刀来得快。” 她以为同样的当,朕会上当两次吗? 沈微渔松开白纱,垂眸间看似犹豫,但在接过白玉弯刀,她竟没有任何拖泥带水,直往胸口一扎。 “陛下,臣女很开心,能跟你的母亲是同一个忌日。”沈微渔身形不稳,踉踉跄跄地笑着看他。 鲜血溅落他的面颊,一切都令人瞠目结舌。 萧庭訚心中的棋局,轰然散落一地,思绪顿时乱如麻绳。 在伸出手接过晕倒的她,萧庭訚生出说不明,道不明的恨意。 20. 第 20 章 萧庭訚从未见过像沈微渔这样的女人,不顾死活,任性妄为。 他本该可以眼睁睁看她死去。 可萧庭訚心中那股说不明恨意,还是令他去命暗卫寻葛老来。 半夜三更,葛老怨气满满,然而看到身受重伤,躺在被褥里的沈微渔,一时哑然,在得知前因后果,看向萧庭訚的目光,免不了几分苛责。 萧庭訚满手是血,衣襟也沾染血迹,犹如梅花,斑斑点点,似笑非笑的面容多了阴翳。 在收到葛老的苛责,他无动于衷,眼神一直落在沈微渔苍白的脸颊,语气平静地吓人。 “她还能活吗?” 葛老搭上她的脉搏,叹气一声,“陛下想让她活吗?” 萧庭訚一听他此话,明白沈微渔没死成,乌黑的眸子转动,让人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 葛老也不出声,细细诊脉后,又换了另一只手。 “拖陛下的福,沈姑娘本来修养大约一个月,便能安然无恙,可今夜之事过后,她恐怕需要再修养一年。” 葛老说话间,碍于男女有别,寻衫雁来看一眼她胸口伤势。 衫雁是葛老的小徒弟,因自小脸上有疤痕,每日面纱示人,甚少出门。 今夜正巧有空便与葛老一道来。 衫雁凑近仔仔细细端详一波,掀开衣襟时,他们都避开目光。 之后,衫雁便将检查的伤势完完整整告诉葛老。 葛老心里有数,想着伤势之狠,足以可见沈微渔下手之前是抱了必死的决心,招招手,让衫雁先给她上药。 他则是来到翠屏外,对着神色不明地萧庭訚道:“陛下,我看这丫头对你一往情深,何须一二再三试探。” 他说罢,又想起萧庭訚肩膀的伤势还有掌心,别说其他,搞自残这两人还真有点配。 葛老心里腹诽,同时也想做一次好人,便耐心劝道:“陛下作为天子,身边都没有知心人,子嗣也无,百官对你诸多妄论,眼下有个对你痴心的女子,何不留下她。” “若是太后的缘故,那也是上辈子的恩怨。” 葛老知道萧庭訚生母一事,也知她们之间的间隙,但是陛下也不用逼人自戕吧?衫雁说这伤势深,恐怕救下来会留疤痕。 女子爱美,伤疤留在身上也碍眼。 葛老心中叹息。 萧庭訚不为所动,看向窗牖,眉眼多了冷峻,脸上的似笑非笑早已收敛,“她自寻死路,朕没逼她。” “若不是陛下逼她,她难不成莫名其妙会自己寻死。”葛老以为他嘴犟,忍不住想呛几句。 但萧庭訚瞥来的目光又实在危险,葛老话到嘴边,咽下去。 “她性命垂危,陛下若是想她活,老夫可以办到,若是不想她死,那就听天由命。”葛老看得出来,沈微渔对他始终不一样。 奈何萧庭訚的性子实在多疑,这不把人家姑娘家家逼成这个模样,还不表态,真可怜。 葛老对沈微渔生出同情,心底也冒出念头,若是陛下想让她听天由命,自己可真不能让她听天由命。 好好一条命,还是救下来,然后好好劝说,别爱上萧庭訚这样多疑的人。 葛老已经打定主意。 萧庭訚乌黑的眸子一直落在的窗牖,长身玉立,身上的龙涎香气息多了血腥味,伴随寒风席卷殿内,眉眼凝聚阴翳。 葛老看他一言不发,心想萧庭訚怕不是真的不喜欢这姑娘,叹了口气,正要出声,却听到萧庭訚低沉的嗓音,透着冷傲。 “救她。” 葛老闻言,捋了捋胡须,萧庭訚对这姑娘也算不无情。 他胡乱猜测,殊不知萧庭訚的目光已经落在翠屏,骨节分明的手已经拢紧。 在做出抉择的一刹那,他其实动过杀心,毕竟沈微渔像忽然冒出的一枚白棋,出乎意料地打断他所有的布局。 他不喜欢因为一个女人,改变了整个棋局。 但萧庭訚在面对葛老的询问,吐露的却是另一个答案。 萧庭訚目光晦暗,垂眸思忖,就当这是最后一次。 寝殿内的血腥味愈发浓烈,还有窸窸窣窣的布帛声。 萧庭訚知道衫雁在给沈微渔换衣上药,一向不喜欢血腥味道的萧庭訚,竟在寝殿内足足待了三个时辰。 等到衫雁换好药,葛老说已无大碍,两人便回去歇下。 殿内,余下萧庭訚一人,还有昏睡的沈微渔。 青烟袅袅,风雨潇潇。 他兀自一人坐在翠屏,下起了棋,而翠屏的另一端是昏迷的沈微渔。 十三急匆匆回来,便看到这一幕,随后垂下头,来到萧庭訚的面前,下跪行礼道:“陛下,英王一行人,悄悄进京了。” 萧庭訚一身寒意,身上的衣衫都未换,在听闻此话,波澜不惊地笑道:“不过是放出声说重伤,他们倒是迫不及待。” “传令下去,继续盯着,还有薛相那边,朕记得他的儿子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 他神色不一,阴翳已经褪去,眼前已经恢复往日天子的气势。 十三听完安排后,便匆匆忙忙离去。 殿内顿时万籁俱寂,唯有萧庭訚断断续续的下棋还有落雨的滴沥。 不知过了多久,萧庭訚望着已成定局的棋局,面上没多大喜悦,余光瞥见身上衣襟还沾染,想了想起身准备去沐浴更衣。 倏然,一道微弱的女声,吸引他的注意力。 萧庭訚听出来是沈微渔的声音,本该离去的脚步顿住。 他望着翠屏,思忖片刻,抬起踅身来到床榻,一眼看到沈微渔枕在玉枕,唇齿微张,似乎在低喃谁的名字。 萧庭訚本该离去,却鬼使神差俯身靠近,听到她在喊,“阿……昭?” 他心下复杂,沈微渔怎么知道自己表字叫云昭,太后告诉她的吗?可她昏迷还喊自己的表字。 沈微渔真的对自己一往情深? 殊不知她喊的是阿朝。 萧庭訚想起沈微渔从入宫处处想要巧遇他,送参汤、抄写佛经……若是因为她想当皇后,也就说得过去,可眼下昏迷都喊他的表字。 他拢了拢衣袖,在想昏迷之人应当不会巧言令色。 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17953|1563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沈微渔骗他呢? 萧庭訚的猜疑又涌入心间,一想到有人在算计自己,心下厌恶不已,正当目光染上讥讽,余光不经意见落在她苍白的脸颊,还有因为做梦从被褥挣扎出来,露出因伤势包扎好的白纱。 原本的猜疑摇摇欲坠。 也许是他多心? 萧庭訚面色恢复平常,寒风无情侵入殿内,沈微渔在昏迷中仍不忘颤抖身子,似乎是畏惧寒冷。 少顷,萧庭訚来到床榻边,捻住被褥,为她盖好。 许是头次做这样的事,萧庭訚动作生疏,尤其是闻到沈微渔身上的血腥味还夹杂一缕幽香。 萧庭訚目光晦暗,却还是先将被褥为她盖好,深深凝望她一番后,便想着离去。 然而,他还没走几步,腕骨被人攥紧。 萧庭訚斜瞥过去,却发觉沈微渔不知何时醒来,双眼惺忪朦胧,脆弱地轻声喊着:“梦吗?” 他看沈微渔还未清醒,没有斥责,想要松开她的手,却不曾想躺在床榻的沈微渔扯着他的腕骨不松手。 “沈姑娘。”萧庭訚语气危险。 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梦到朝梣的沈微渔自是不会放开他,甚至还执拗地喊着:“阿昭,阿昭…”一声声,像是永远喊不完。 在萧庭訚眼里,她喊的是自己的表字。 原本萧庭訚心里的一丝不虞,很快消弭。 他决定纵容沈微渔一刻,也就任由他抓着自己的腕骨不放。 可沈微渔却得寸进尺,在感觉他不会离开,急切地往自己怀里拽。 萧庭訚看她神志不清,任由她拽着,反正她也做不出什么事。 沈微渔将他拽到面前,眼眸氤氲,露出喜悦的笑容,像余霞成绮,令萧庭訚的目光有片刻停顿。 下一刻,沈微渔唇齿微张,似乎在说什么,萧庭訚的听不清楚,俯身想要听清楚,却不成,脸颊有一瞬的湿漉。 萧庭訚当即警惕看向她,然而,沈微渔却笑哀愁地对他说:“阿……” 她说不出完整的话,也许是得不到萧庭訚的回应,沈微渔有些急躁,想要起身。 萧庭訚知道她身上还有伤势,眸光一沉,双手压住她的肩膀,想要让她不要乱动。 这给沈微渔钻空子的机会,等到萧庭訚察觉不对时,薄唇已经被人轻薄。 “你。”萧庭訚还未动怒,沈微渔已经安安静静躺下,双眼紧阖,一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萧庭訚简直气笑了,想起之前她主动亲自己两次,加上这次是第三次,一而再三,真是胆大妄为。 许是殿内太过安静,也许是自己也病了。 他慢慢俯身,右手拂去她一绺青丝,露出瓷白的脸颊,而后看向惨白的唇瓣,也许是带着报复的意味,生疏地亲上去。 本想凭什么。 可当唇齿紧贴,水光沥沥。 后面便越演越烈,一发不可收拾。 他心里的关押的恶意,不断如潮水般翻滚。 殿内隐约传来呜咽声,而窗台的芭蕉婆娑,寒风凛冽,落英逐风聚,轻香带蕊翻。 21. 第 21 章 沈微渔又做梦了。 这次的梦与之前截然不同。她梦到“朝梣”在亲她,甚至强势得不容置喙,犹如蜘蛛缠丝,想要裹挟她的气息,一并吃掉。 梦中的“朝梣”危险得像攀爬房梁的毒蛇,脖颈,皓腕都仿佛染上了他的蛇信子。 沈微渔感觉四肢都无法动弹,隐约间听到有人在耳边笑了一下。 这笑声耳熟,透着几分讥讽和危险。 沈微渔脑海里浮现一个人的名字,是谁呢?可还未想明白,听到那道声音道:“张嘴。” 冥冥之中,她似乎张开唇,苦涩的药味争先恐后挤入口腔,耳边又传来那道男声,“喝药都不安分吗?” 什么? 沈微渔还不明白是何意,唇齿间似乎有什么温热挤进来,似乎在掠夺她的气息,吓得她想要推开。 可梦里的自己,一丝力气都无,讨人厌的药都被吞咽下去。 沈微渔的神志渐渐模糊,隐约间嗅到了龙涎香气味,还夹杂山茶花的幽香。 好熟悉,是谁呢? 待到沈微渔昏昏沉沉睡下去,醒来后已是半夜三更,寝殿四面掌灯。 鎏金海棠样式的烛台燃烧着蜡烛,乌木边花梨心条案摆放着瓶花,淡淡的龙涎香萦绕殿内。 沈微渔茫然起身扶额,昏迷之前的事情逐一浮现在眼前。 忽然几名宫女鱼贯而入,手里端来茶点,盥洗衣物,还有白云锦布帛,琳琅满目。 沈微渔还未出声,宫女们训练有素,端来铜盆为她洗漱,又有人为她拆去胸口的白纱,动作熟练地为她换下,然后用白瓷葫芦样式的药膏,为她上药。 之后用帕子沾染温水,拧干净,她擦身更衣,又用鎏金梳篦为她梳发。 沈微渔像不能动傀儡被她们精心伺候着。 待到她们伺候好后,沈微渔都不知道是不是她们在帕子里沾了香料还是衣物熏了香,只感觉全身像是去花海走了一遭。 之后,宫女端来小案几,放在她床边,摆上几碟精美的茶点。 许是怕她受凉,窗牖关紧,一点寒风都没有透露进来,而殿内也点着紫茸香,青烟袅袅。 沈微渔看她们终于忙碌好,轻声开口,想要过问,“陛下在哪?” 却见她们将自己的事情忙完,便垂首离去,应当有人吩咐过。 沈微渔看到殿内兀自一人,又看了一眼胸口的伤势,抿着唇想到那日也是抱着赌的心态,眼下看来自己赌对了。 也不知萧庭訚在哪? 归月和归禾她们可安好? 沈微渔心事重重,也不想躺在床榻,本想起身,却四肢无力,余光也注意到皓腕多了一道瘀青。 不像是磕碰,反倒是像有人用力禁锢,留下的印子。 沈微渔想到刚来伺候的宫女吗?转眼又想,她们力气应当没这么大。 正当她思忖间,却听到宫外传来喧闹之声,打断她的思绪,还未好奇,殿门推开,一缕龙涎香气息,传入殿内。 沈微渔抬眸望去,一袭金丝玄袍的萧庭訚,映入她的眼帘。 “陛下。”沈微渔脸色苍白,欲起身行礼,可萧庭訚一句“免礼”打断她的动作。 沈微渔垂眸坐在床榻,双手绞弄在一起,想到昏迷之前的所作所为,竟也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开口。 萧庭訚则是坐在玉屏式扶手椅,望着她的脸色苍白,审视的目光落在唇边,捻了捻沉香佛珠,心平气和地道:“沈姑娘。” “陛下,那日……”她不知如何说起。 萧庭訚:“沈姑娘不是一贯牙尖嘴利,如今倒是不会说话。” “那日臣女一心求生,陛下为何救我。”沈微渔垂眸,双手攥紧衣袖。 “沈姑娘,不知道吗?”萧庭訚将问题扔回给她,手里一直捻着佛珠,漫不经心地想着,清元大师送给他的佛珠,倒有点镇戾气的本事。 萧庭訚这几日心情不佳,前朝人心浮动,后宫太皇太后有异心,连同太后,都病重得下不了床,却还是妄想分一杯羹,想要从中得势。 英王那边的已经悄悄入了京,甚至私底下还跟宋相会面。 萧庭訚想着这几日的时局变化,又想到每每回到寝殿看到沈微渔脆弱地喊着他,“阿昭。”戾气陡然加重。 于是命十三去私库,取出清元大师之前赠他的佛珠,佩戴在身上,戾气也少了几分。 沈微渔不知道这几日的时局动荡,听闻此话,也不知如何开口,便问起身边的婢女可安好。 在得知归禾她们无事,在春阳宫,沈微渔方才松口气。 萧庭訚捻着佛珠,似笑非笑的面容多了几分宁静。 “既然沈姑娘无事,七日后,朕会送你出宫。” 沈微渔没想到醒来还要被他送出宫,心下一紧,茫然地望向他,却见萧庭訚从容不迫地道:“倘若沈姑娘这次还要寻死觅活,你身边的两个婢女,是生还是死,全靠你的一念之间。” 沈微渔抿着唇,心下也有所判断,萧庭訚说这句话,并不是假话。 这人还真是无情,任凭她对自己下狠手,却也不见得能松动他半分心肠。 沈微渔一想到若是出宫,那就再也见不到这张脸,到那时,她要何去何从呢? 一想到永远看不到这张脸,喉咙似乎被掐住,心口突突疼的厉害。 萧庭訚睥睨她苍白无力的神情,手上佛珠转动,衣襟镶绣的金丝纹路,在烛火的映衬下,尤为惹眼。 他知道沈微渔一言不发是不想离宫。 但她绝不能留在宫里。 萧庭訚终究还是保持最后一丝理智,既然每次都会失控,那就送出宫,送得越远越好,日子久了,一切会恢复平常。 他比谁都看得清,清醒、无情,都透露天子的冷漠。 沈微渔确实不想离宫,但也不是眼下能拒绝的机会,毕竟归禾她们的安危还在萧庭訚手上。 至于离宫,沈微渔垂眸遮住思绪。 两人一言不发,一个想留在宫中,一个想要将她送出宫。 许久,沈微渔仰起头,似乎是认命,低声道:“臣女听陛下的。” 萧庭訚听闻后,倏然攥紧了佛珠,明明是意料之中的回答,却还是搅得他心神不宁,连捻着佛珠都无法静心。 但他面上平静,轻笑地道:“如此甚好。” 殿内六角足鼎燃烧着青烟袅袅,一人躺在床榻,弱不胜衣,一人手捻着佛珠,从容不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30635|1563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谁也看不清,她们心底究竟在想什么。 少顷,萧庭訚踅身离去,扔下一句,“好自为之。”语气说不上来的淡漠、疏离。 沈微渔望着他长身玉立的背影,纤柔的指尖缠绕着发间一绺青丝,垂眸深思,心间宛若窗牖外寒风飒飒。 萧庭訚油盐不进,不近人情,倘若真的要留下,需要下一剂猛药。 沈微渔乌睫颤抖,秋水剪瞳的美目下藏了犹豫不决,再次抬眸已然坚定想好的决定。 她到底还是舍不得那张脸。 翌日,宫女们熟门熟路进入寝殿,为她更衣盥洗,端来汤药,又将殿内的香料换了四和香,掩盖之前的龙涎香。 沈微渔喝完药,身子也比之前好些,但稍一用力,胸口之处便疼得尤为厉害,也不知那日,自己竟这般下手狠,也没讨得好。 到了申时,沈微渔在床榻待得胸口疼闷,不是伤势复发,是心口疼,见四下无人,撑着床柱,慢悠悠起身。 她艰难下了床榻,穿上锦绣云鞋,披上云团绣花的牡丹氅子,缓缓地走动,走着走着来到那日的朱漆小门。 沈微渔心意一动,见小门留了缝隙,轻轻一推,竟推开了,心下一惊,可还没等她惊讶过来,便看到朱漆小门外,跪着一人。 她定睛一看,那人赫然是宋芷绗。 “为何?”她惊疑不定,宋芷绗怎么在此地,甚至还下跪? 正当她疑惑间,却见一道阴冷含笑的声音自后方传来,“好雅致。” 被抓包偷看的沈微渔吓得一转头,一眼看到居高临下睥睨她的萧庭訚。 “陛下。”她还未行礼,萧庭訚审视的目光落在朱漆小门,淡笑道:“你看到宋芷绗。” “是。”沈微渔不明所以道。 “她来是想要一样东西,换取皇后之位。”萧庭訚捻着掌心的佛珠,捉摸不定的语气,仿佛随口一提。 沈微渔闻言,有点惊讶,但还未想明白,萧庭訚审视的目光落在她的脸颊,似笑非笑道:“说起来,沈姑娘听到这句话,无动于衷,不知情的还以为你对朕并无情意。” 沈微渔忽然意识到他这句话的试探,捂着胸口,佯装疼的模样。 萧庭訚一向多疑,捻着佛珠,像是无意,又是有意道:“你病重时,喊过朕的表字。” 沈微渔心中疑惑,什么表字?可面上镇定自若,一副胸口疼闷的哀愁之色。 萧庭訚睥睨她,心头已疑心四起,可面上含笑,“沈姑娘可能忘记了,天气寒冷,宋芷绗跪了四个时辰,朕对外宣称身体不适,劳烦沈姑娘去将她请出去。” “陛下,为何是我去劝?”沈微渔嗅到他话里的危险,乌睫颤抖,面色愈发苍白。 且不说未阳宫对外不允许任何人进殿,宋芷绗如何在此处?再说,为何是她去劝宋芷绗离开? 沈微渔狐疑,心里明白自己应该不知道在哪里露了马脚,或者是昏迷期间说了什么梦话,他现在发觉不对,试探自己。 萧庭訚则是面色如常,捻着佛珠,目光落在她雪白的交颈,“沈姑娘伶牙俐齿,应当会是个好说客。”说罢,看向了朱漆小门外的那道人影。 “况且,你想让她当皇后?” 22. 第 22 章 乱花如飞琼,在空中打旋,落在宋芷绗的肩膀上,连同浓郁的睫毛,都染了几分。 一袭靛蓝色的衣裳,闯入她的视线。 宋芷绗仰起头,还以为是宫人,可当看到来人时面色苍白,弱不禁风的沈微渔,神色一僵。 几日未见,沈微渔身子愈发单薄。 她在沈微渔走近时,眼中流露几分恶意,冷声道:“你不是在春阳宫养病?为何在这?” 沈微渔心里还在猜测萧庭訚此番用意,谁知听到宋芷绗这句话,忍不住在想,自己出现在未阳宫的事情,被萧庭訚压下来了吗? 无论怎么想,沈微渔面色如常,望着哪怕跪在庭院,依旧气势汹汹的宋芷绗,她轻声道:“你不是也在此处。” “你算什么东西,敢问我的去向。”宋芷绗难堪地拔高声音,眼眸郁怒难减。 “我随口一问。”沈微渔看她动怒,也并未多想,安静地凝视她。 宋芷绗觉得恶心,冷声道:“你又为何在未阳宫?” “你在未阳宫,我当然也在。”沈微渔没有直言,缓缓的语气,透着不在意,可胸口的伤势又隐隐约约作疼。 沈微渔眉头蹙起,却又很快压下去,而宋芷绗恰巧垂眸,捏紧双手,并没有看到这一幕。 “之前太皇太后说你跟太后一样,心机深沉,我还不屑一顾,如今一瞧,还真是我看走眼。”宋芷绗阴阳怪气道。 沈微渔并未动怒,相反由于胸口的伤势作疼,也不想废话下去,直接开门见山道:“你想当皇后?” “怎么?你不想?”宋芷绗一听此话,忍不住反问她,也正是这一问,她嗅到浅浅的花香,来不及深思,眼前的沈微渔俯身蹲下,两者视线相交。宋芷绗能亲眼看到她的唇瓣浅白,似乎是重病不久。 沈微渔任由她打量,温声道:“我喜欢陛下,当不当皇后,我都无所谓。” 宋芷绗嗤笑,显然认为她痴人说梦,谁不知太后一直想让她当皇后。 况且天底下的女子,哪个不想当皇后。 偏偏沈微渔从容不迫,温温柔柔。 宋芷绗还想反驳她几句,却又听到沈微渔平静地道:“可你不行。” 一刹那,冲天的血液涌入面颊,难言的愤怒令她牙关打颤,恶狠狠地盯着沈微渔,“你以为……” 她话音还未落下,沈微渔却出手。 宋芷绗还以为她要动手,正要避开,沈微渔却仅仅是拂去她肩膀的落花,纤柔的指尖,犹如透明的白玉皎洁。 她身子一僵,从未想过沈微渔会做出如此古怪举止,一下子将怒火都消了一大半。 “你……”宋芷绗想要怒骂她是何意。 沈微渔已经收回手,眼眸如湖水沉静、温柔,乌睫轻颤几下,而后趋于平静。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梅雨时节。” 宋芷绗本来都要忘记,被她这么一提,不禁冷笑:“那日你不过是出手帮我一次,居然记到现在。” 沈微渔:“那日你很可怜。” “你!” “现在你也很可怜。” “沈微渔!” “你那日像是流落在市井,不知去向。今日虽不知你为何在此,但皇后于你,不过是屈才。” 沈微渔一番言语下来,宋芷绗的脸色变了一下又一下。 “你竟然说我当皇后屈才,你可真是胆大包天。”宋芷绗阴狠着道。 沈微渔:“我一向实话实说。” 也许是胸口疼得厉害,沈微渔面色都白了些,可望着神色不定的宋芷绗,还是耐着性子道:“你很聪明,我知道宫闱深深不是你待的地方。” 沈微渔知道自己来是当说客,可她来到宋芷绗身边,却又感觉萧庭訚一直在试探自己,于是说的话,斟酌再三,换成了眼下这些话。 她当初在雨天见到宋芷绗,一眼看到她眼里的孤寂,仿佛当日朝梣离去,自己无欲无求的样子。 沈微渔不知道身为宋氏小姐,为何如此,可每个人都有秘密,她不想探听,也不知道。 今日这话,也不管她有没有听进去,反正她也已经传到,萧庭訚可没说一定要当说客劝说成功。 沈微渔心安理得地捂着胸口,站起身时,有片刻的眩晕,几乎都站不稳。 反观宋芷绗听到她这句话,垂首凝神,不知在想什么。 不过沈微渔已经将话说出口,稳住身形便想离去。 宋芷绗却忽然叫住她。 “沈微渔。” 沈微渔闻言回头,不知道宋芷绗要对她说什么,可一转身,她不知何时起身,四目相对。 她不知何时收起怒火,面无表情地问:“你会想知道我为何会在这吗?” 沈微渔摇头。 “若我说——”宋芷绗顿了顿,对她无声说了句,“陛下。” 沈微渔顿时明了,一直得不到的困惑,也有解释。 但宋芷绗为何会告诉她这些,还有若是试探,身后的人必定是萧庭,可他又为何试探自己?想到他之前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逐一回想,终究停留在“表字”上。 她垂眸深思,也没问宋芷绗为何告诉自己这些话,颔首示意便先行离去。 宋芷绗望着她纤细的背影,攥紧了衣袖,想到太皇太后那些算盘,又想到刚被接回家中,家中族人连同父母看她的目光透着说不上来的轻蔑。 她起初不解,努力学女红,琴棋书画,可终究还是与他们隔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 直到—— 三年前知道真相,也直到她入宫,萧庭訚身边的暗卫找上自己。 眼下这一幕,也不过是配合萧庭訚演的一出戏,虽演得不怎么样,可听到沈微渔出乎意料的话,也算听得舒心。 只是宋芷绗仰起头,视线落在一隅,明白她们的对话已经一字不漏被记下来,再看沈微渔弱不胜衣的背影。 宋芷绗垂眸,遮住了心底的复杂。 - 沈微渔回到朱漆小门,发觉萧庭訚已不在,心中有几分疑惑,又很快压下去,回到寝殿,发觉多了一人。 此人白衣,书生作扮,可面容姣美,分明是女子。 而她坐在翠屏内,寒风拂面,对着窗牖,不知执笔写何事。 沈微渔瞧了几眼,觉得奇怪,可哪里奇怪?左思右想,方才醒悟,从窗牖看去,不是能见到庭院吗? 也就是说忽然出现在殿内的女子,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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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庭訚摩挲掌心的佛珠,若是有人细看,必然发觉佛珠换成了沉香,还篆刻密密匝匝的经文。 他似笑非笑的面容遮在阴影里,目光透过翠屏,看到躺在床榻,枕在玉枕的沈微渔。 十三不知何时出现,禀告了英王入京时,身边还跟着一名苗疆男子,派去的探子被那苗疆男子解决的七七八八。 “苗疆。”这段时日,萧庭訚发现苗疆在他耳边出现太多次。 十三低垂不语。 萧庭訚之后吩咐了几句,十三闻言领命正要去办,便听到他风轻云淡,“你去派人去沈家,调查沈微渔从小到大的事情,事无巨细。” 十三微微一愣,而后垂首领命。 待人离开,萧庭訚闲庭雅步来到沈微渔的床榻前,看她毫无知情,展露出皙白的玉颈,眼眸微微一沉。 他想起在沈微渔醒来的前一晚,藏书阁里有一卷抄写的文书,不知道是谁抄写遗留在那。 萧庭訚无意间看到那卷文书,赫然与沈微渔抄写佛经时的字迹一模一样,但落款却是“朝。” 这个“朝。”几乎令他起了疑心,当夜他立马派人调查这卷文书的来历。 可查来查去,一无所获,无人知道这卷文书如何而来。 萧庭訚疑心四起,沉思一夜,不惜用宋芷绗这枚棋子来试探沈微渔。 至于为何是宋芷绗。一是两人有一面之缘,二是,宋芷绗是最适合以“皇后”之位,来试探沈微渔。 在看到她们的对话中,萧庭訚凝望她的回答。 瞥到她出乎意料地回答,心里已经有了判断。一个聪慧的女子,会心甘情愿付出全部,爱一个人吗? 况且萧庭訚一向多疑,认为怎么会有人爱他。 可藏书阁那卷文书,像一根刺卡在他的喉咙里。尤其是“朝”字,还有她昏迷喊的阿昭。 萧庭訚望着一无所知的沈微渔,手里的佛珠不知不觉被勒紧,心里杀意四起。 别让他查到,沈微渔在骗他。 25、第 25 章(修改) 秋色已暮,庭院落了一地凋零的红花,断断续续咳嗽声,刺耳地在宫殿响起。 沈微渔装晕后,离出宫的日子还有三四天,萧庭訚也从那日一直没出现在她的面前。 想必是她装晕一事,被他看穿。 沈微渔并未在意这点,在装了几日温顺后,半夜三更,偷偷起身推开窗牖,寒风瑟瑟,迎面让她冷得牙关打战。 忍着寒冷,沈微渔足足待在窗边一盏茶的工夫,随后阖上窗牖,回到床榻,没有盖被褥,只是蜷缩身体,瑟瑟发抖。 少顷,她额头冒出冷汗,脸颊滚烫,喉咙干涩发痒,接连不断的咳嗽响起、 沈微渔这才将锦绣云纹的被褥盖在身上,算了算时辰,任由滚烫席卷全身。 等到醒来,她已经难受得迷迷糊糊,撑开眼皮,瞥见宫人们穿梭翠屏,匆匆忙忙,心下了然地阖眼。 后来,她再次醒来,天色黯淡,殿内的鎏金香炉烧着瑞和香,青烟袅袅,好似腾云驾雾。 沈微渔起身,忍着无力还有喉咙的痒意,缓缓踱步来到鎏金六足香炉,瞥了一眼,又来到窗牖,推开后,任由寒风席卷全身。 直到喉咙的痒意溢出,沈微渔这才关上窗牖,回到床榻,身体疲倦,重新躺回床榻。 她本就身体不好,还要受伤,眼下又感染风寒,直接一病不起。 沈微渔这病来的气势汹汹,每每醒来,咳得都像是要将心肺吐出来。 她也不知道这一病,究竟病了多久,直到有一日醒来,瞥见金丝玄袍,针绣的螭龙尤为刺眼。 “你醒了。”萧庭訚居高临下地睥睨躺在床榻,青丝迤逦,无力垂在床边的沈微渔。 这几日她一病不起,葛老诊脉说是风寒加旧疾发作。 可殿内门窗紧闭,甚至这几日还烧炭取暖,怎么会风寒如此严重。 萧庭訚只想了一下,便猜到沈微渔想要留下,做了手脚。 一想到她处心积虑,想要留在宫中,萧庭訚的目光落在她露出的一截纤细如白玉的皓腕。 羸弱、可怜。 萧庭訚捏紧了佛珠,殿内的炭火“滋滋滋”响,窗牖野鸟扇动翅膀飞跃宫廷上方,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 沈微渔躺在床榻,病弱到连仰起头的力气都没有,语气却依旧轻柔,“陛下……咳……臣女……” 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混着雨声,听得恼人心烦。 沈微渔竭尽全力,哪怕咳得难受,却仍然坚毅地仰起头,凝视于他。 她色容艳姿美,光华耀倾城。 萧庭訚觉得讽刺,语气低沉:“你身体病弱,还是不要说话。” “臣女多谢陛下关心。” “不必跟朕道谢,朕还未过问殿内烧炭,平日门窗紧闭,沈姑娘为何会感染风寒?” 他语气平淡,像是在问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沈微渔攥紧双手,纤柔的身段似在颤抖,眼眸似三月三的春水,笼罩烟雨。 “陛下,想要我怎么说。”她唇色青紫,却竭尽全力地扬起一抹笑。 萧庭訚怎么看,都觉得刺眼,“朕要你实话实说。” “臣女担心……咳……”沈微渔停顿一下,咳得脸颊绯红,指尖苍白,却又强撑着道:“陛下会生气吗?” 她说这话时,缓了缓心神,仰起头继续看他。 萧庭訚看她如此风轻云淡,唇角还扬着笑意,不由攥紧佛珠,居高临下道:“朕恕你无罪。” “若是此罪关乎陛下的心情呢?” “你以为你说的话,朕会在乎?”萧庭訚露出讥讽的笑意。 沈微渔垂眸,似是伤心,又似无话可说。 萧庭訚:“你当朕不知道你生病是不想出宫吗?”他不近人情地道。 风雨潇潇,殿内忽然一时静谧地仿佛能听到两人的心跳声。 沈微渔早在听到他说这句话,心里有盘算,故此只是攥紧了手,身形恍惚,却又很快镇定自若。 她仰起头对萧庭訚道:“陛下说得没错。” 萧庭訚目光顿时阴翳,唇角扯了扯,明知道她的想法,可听到她的承认,心底冒出的戾气如同针刺般,以至于说的话愈发阴森。 “沈姑娘的如意算盘,还真是一目了然。” “臣女之前是想要留在宫中。”沈微渔将话全部说开,又咳了几声,见他面色依旧平静,无法窥得所想,又接着道:“但臣女生病,只想在出宫前见一下陛下。” 听到她说是为了在出宫前想要见他一面,才生病。 萧庭訚微微抬眸,也不知信不信,轻描淡写地道:“哦?” 他倒是看看沈微渔要如何解释,还是继续卖惨装晕,想要留在宫中吗? 可沈微渔咳了好几声,气息紊乱,脸色愈发难看,却强撑着病弱之躯,温声道:“我知道陛下讨厌我,上次没有说出陛下的表字,也只是因为我听姑母说过一次,却不知道是哪个字,后来一直惦念在心间。为何上次没有跟陛下说明白,是因为臣女有私心。” 说起私心,沈微渔笑了笑,眉眼的孱弱都减少了几分,多了释然,也让萧庭訚的目光停留。 “臣女想要陛下在意,所以没有承认自己不知道哪个表字。” 听她这番解释之前的事情,萧庭訚似笑非笑地睥睨她,心里的针刺消散了些,可语气仍旧薄情地道:“你无须跟朕解释,朕并未在意。” 他若是不在意,之前质问的人是谁? 沈微渔知道他心口不一,轻咳几声,捂着胸口缓了缓,露出苦涩的笑容,“陛下不在乎,可臣女在乎。” “我知道陛下厌恶我,要将我送出宫。我也不想惹陛下继续讨厌下去,也许出宫对我来说,对陛下来说也是喜事一桩。” “可臣女出宫回府,父亲定会为我寻媒人,但臣女已到十八,难觅婚事,故此还请陛下能送臣出城。” 她说到这句话,水盈盈的眸子落在他的脸上。 许是她笑得过于苦涩,也许是他觉得沈微渔识趣,也就缓缓开口道:“你为何出城?” “臣女出城想要去静安寺,终身不嫁,带发修行。”沈微渔丝毫不认为此番话有何过错,堂而皇之将自己的打算说出口。 萧庭訚难得皱眉,却又很快舒展眉眼。 她嫁不嫁人,关他何事。 “嗯。”萧庭訚平静地道。 沈微渔垂眸,似乎黯然神伤,攥紧的双手已经松开,“那陛下能否送臣女到城门。” 她忍不住再次仰起头,凝望他的目光充满泪水还有恳求。 半晌,萧庭訚风轻云淡地颔首。 他想着这一别,再也不见,方才应下。 沈微渔闻言,展颜一笑。 _ 天色乍寒,沈微渔出宫时,身上并未痊愈。 许是不方便出面,萧庭訚难得戴上玄色面具,坐在另一辆马车上。 对此,沈微渔心底有几分遗憾,却也明白萧庭訚愿意来送她出城,已是大幸,也不再强求。 至于归月她们。 萧庭訚说她们会在城外候着她。 沈微渔知道他已经安排好,朝他露出笑意,许是因为她真的要出宫,这一别不再相见,萧庭訚难得说帮她指婚。 她笑了笑,婉拒他的好意。 之后马车一路顺顺利利来到城外,沈微渔强撑着病体,从马车下来,余光瞥见另一辆马车,早已等候多时。 想必归月她们就在那辆马车里。 此刻萧庭訚也从马车下来,衣袂飘飘,哪怕戴着面具,难掩一身气质非凡。 “陛下。”沈微渔收回目光,来到他的跟前道别。 萧庭訚想到她之前所做的种种,睥睨她眉眼止不住的孱弱,心底的戾气,烟消云散。 今日一别,天各一方。 萧庭訚依旧是天子,她则是带发修行的尼姑。 他漫不经心地想着,忽略心底道不明的不甘。 沈微渔像是彻底放下,颔首垂眸地行礼,“姑母那边,劳烦陛下帮臣女说清楚。” 她知道姑母若是听闻这消息,必定会勃然大怒。 萧庭訚负手而立,淡淡地说:“嗯。” 沈微渔见他风轻云淡,忍不住莞尔一笑。 她瓷白的肌肤,多了少许的红晕,秋水剪瞳里全都是他的倒影。 萧庭訚眸光微沉,当即掐断莫须有的心事。 倏然,一道银光从西边飞来,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陛下。”沈微渔血色褪去,一眼看到那箭直勾勾射向他。 萧庭訚眉头一皱,谁泄密他的行踪?身形刚要一避,可沈微渔却想也不想地转身,眨眼的工夫,几十支飞箭,射向他们。 藏匿的暗卫,当即现身。 “护驾。”不知是谁先开口,车夫当即从马上下来,抽出衣袖的剑,挡在萧庭訚他们的面前。 而萧庭訚亲眼看到沈微渔当着他的面吐血,血迹溅在他的面颊。 “陛下……”她虚弱一笑,倒在他的怀里,彻底晕死过去。她本就病重,如今又为他受伤,尤其是当萧庭訚看到她肩胛刺眼的箭。 她的身体也逐渐冰冷。 他神色骇人,一手抱着为她挡箭的沈微渔,戾气深深地抬眸看向西边方向,属于天子的威压,顷刻爆发。 “给朕将刺客全部拿下。” — 寒风料峭,末阳宫内,宫人们鱼贯而入,血腥味萦绕殿内。十三急匆匆赶到殿内。 见到面色阴沉的萧庭訚,他心下畏惧,想到调查到的结果,还是如实禀告。 “禀陛下,当年沈姑娘在寺庙,曾认识一人。那人暂住寺庙,名唤朝梣。” 萧庭訚隔着翠屏,想着今日所发生的事情,又想到昏迷不醒的沈微渔,戾气极重,佛珠都被他扯断。 他乍然听到这句话,过往一切浮现眼前。 萧庭訚居高临下,笑意不达眼底,阴森地道:“他叫朝梣,哪个朝?”魔/蝎/小/说/m/o/x/i/e/x/s/.c/o/m 24. 第 24 章 沈微渔心乱如麻,心中明白,他还在试探自己。 可她哪里知道,萧庭訚的表字是朝、照、昭…… 沈微渔缄默,察觉萧庭訚的目光变得危险。她不能露怯,便垂眸轻声,颇有哀愁之意,“陛下每次都不信臣女。” 萧庭訚看她黯然神伤,面上无动于衷,“沈姑娘顾左言谈,倒打一耙,熟练至极。”骨节分明的手指捻着佛珠,审视的目光透着阴冷。 沈微渔闻言,指尖用力攥紧衣袖,眼中泛起泪光,“陛下的表字,臣女每日记在心中,怎么会忘记。” 她神情激动,身子弓起,咳嗽声接连不断响起,仿佛要将血咳出来,一绺青丝依旧粘在玉颈,晃眼刺目。 萧庭訚仿佛局外人看她咳嗽,手里捻着冰冷的佛珠,眉眼早已阴翳。 直到沈微渔终于缓过来,不再咳嗽,紧绷的身子松懈下来,仰起头,正要说出那个字眼时。 一声惊蛰轰然响起在宫廷,紧随其后便是狂风骤雨,搅乱庭院乱花绿叶。 本来缓过来的沈微渔,听到雷声,心里忽然有了主意。 她稳住心神,仰起头,弱弱地道:“陛下的表字是……”在说完的刹那,面色骤然一白,像是终于承受不住,晕倒在床榻。 沈微渔是故意晕倒,想逃过一劫。 萧庭訚只瞥一眼,手上的佛珠已经攥紧 沈微渔面颊苍白,青丝迤逦床榻,露出的一截皓腕白腻如雪,睫毛长而纤细,枕在被褥间,像是丹青画里的佳人。 “装晕?”他的语气听不出多大情绪。 沈微渔察觉颈部凉飕飕,又听到他此话,心中一凉,明白他已经看穿,但事已至此,装也要装下去。 她想也不想继续装晕,鼻间却传来淡淡的龙涎香,似乎是萧庭訚已经走近。 沈微渔不敢露出破绽,可萧庭訚却俯身,似是试探,玉颈似乎有什么攀爬,有种黏稠的冷意。不安顿时涌入心中。 她不敢想象萧庭訚放了什么东西在她脖颈上,也不敢失态,可四周寂若无人,攀爬在玉颈的东西,不断爬来爬去,不安涌入了恐惧,她想要睁开双眼,想要将脖子上的东西扔走,可萧庭訚在这里。 她还在装晕。 沈微渔心思兜兜转转,终究佯装不知情。 但萧庭訚岂会放过她,温和的笑意,透着森森的阴冷。 “听说沈姑娘怕蛇。” 一听到蛇。 沈微渔当场吓得想要爬起来,可是下一刻想到脖颈上的东西不像是蛇蠕动。 她当即明白萧庭訚又在试探自己,心里不禁松口气,打算没听到这句话。 可萧庭訚不是良善之辈,骨节分明的指尖叩了叩床榻,若有若无的笑意,愈发危险。 “正巧宫中养了一些蛇,还有毒蝎,还有蜘蛛,可惜前几日偷跑了几只,也不知道去哪了。” 稀松平常的话,令沈微渔头皮发麻。她可是最讨厌这些东西,之前朝梣就是专养毒蛇蝎子,后来知道她害怕,从不在她面前展露这些。 如今听萧庭訚此话,沈微渔内心焦躁不安,生怕萧庭訚会用这些东西来吓唬自己。 她已经骑虎难下,便强忍惧怕,努力不去想。 萧庭訚转动手中的紫檀佛珠,瞥着她沉静入睡的面容,看似是真的晕厥,可长睫却在自己说出“蛇”的时候,轻颤了一下。 他心下其实已有了猜测,眼下还在试探,也不过是心间那份道不明的憎恶。 殿内万籁俱寂,萧庭訚审视的目光落在她玉颈的小蜘蛛。此物是葛老豢养的蜘蛛,平日用来入药,无毒无害。 沈微渔觉得一时安静过分,而脖颈攀爬的东西却被他取走,还未松口气,便听到紫檀佛珠散落一地的清脆响声。 她心中突突地跳起来,不安萦绕全身,有什么冥冥之中失控。 沈微渔还未想明白,却感觉风中隐约传来花香,还有血腥味。 谁受伤了? 沈微渔狐疑地想是不是萧庭訚受伤,耳畔却听到萧庭訚平静地道:“朕生平最恨有人算计。” 这句话似乎是敲打,也好似是随口一说。但鬼使神差,令沈微渔胸口被狠狠揪住一般,生平第一次有了退缩之意。 可沈微渔想到萧庭訚那张脸,摇摇欲坠的念头顷刻间又站稳了脚,无论如何,她都想看到这张脸。 故此,在他试探出什么之前,必须要想个办法,留在宫里。 - 慈阳宫,灯火通明,四方翠屏上映着一道剪影。 太皇太后斜瞥了翠屏一眼,想到近日宫内的风言风语,眼中闪过一丝精明。 之后便闲聊了几番。 宋芷绗因太皇太后病重,不方便见人,便只能隔着屏风与她答话。 后来时辰不早,宋芷绗屈膝行礼告退。 在离开慈安宫时,宋芷绗留心身后的动静,在听到太皇太后一直轻咳,步伐一顿。 她回到雪阳宫,挥手婢女与宫人都不用伺候。殿内四下无人后,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出现在山鸟屏风。宋芷绗余光瞥见,却见人影施施然走出来。 女人作书生打扮,怀中抱有书卷,面容清秀,看她的目光平静如死水。 “你怎么来了?”宋芷绗知道她是萧庭訚身边的人。 萧庭訚身边有暗卫,而暗卫都各司其职。 眼前的女人擅长藏匿身影,神出鬼没。 眼下女人不请自来到她面前,宋芷绗还以为萧庭訚又给她任务。 然而,女人淡然道:“你那日为何要提醒沈姑娘。” 此言一出,宋芷绗面色冷下来,“你来兴师问罪。” “我来提醒你。” 宋芷绗闻言,也就明白那日她对沈微渔说的那句“陛下”还是被她看到。 她也懒得装模作样,堂而皇之地道:“我是想还她之前借伞的人情。” “可你为何不告诉陛下,得到赏恩。”宋芷绗看向面色冷静的女人,可不认为她这么好心。 但初静轻飘飘地道:“这些话,是我骗你的。” “……” 宋芷绗没想到自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她套话。 初静仿佛看穿她的心思,毫无感情地道:“是你太蠢。” “……”宋芷绗意识到话不投机,冷着脸道:“你今日来,仅仅是为了对我说这些话吗?” “还你之前的人情,来提醒你,顺便告诉你,上次你害沈姑娘坠湖,陛下已经对你不满意。你现在又做出出格的事情,小心惹祸上身。” 说起上次坠湖一事,宋芷绗在萧庭訚面前的说辞,是她听到太皇太后要在寿辰对沈微渔下,那日心急,才想出让沈微渔坠湖,之后会有等候多时的宫人跳下去救下她。 至于萧庭訚信不信这套说辞,宋芷绗也不清楚。 不过那日她确实有私心。 宋芷绗虽入宫投诚了萧庭訚,成为他的眼线,监听太皇太后的一举一动,可心底有自己的打算。 那日坠湖一事,想要试探沈微渔在陛下心底的地位 在试探出想要的结果,宋芷绗有了几分算计,在今日见到沈微渔,提醒她时,不过借机利用沈微渔,想与她走得更近。 宋芷绗自小在乡野长大,若是一辈子都不进京,怕是早就被许配给一户人家,相夫教子,一眼望到头。 可她回到了京城,见识宋氏的花团锦簇,藏着居心险恶,心境早已回不去。 至于沈微渔之前的帮她,也不过是一把伞的交情。 宋芷绗正好可以用此做文章。 初静与她相识是十三年前,闹饥荒。初静那年还未入宫。 宋芷绗看她瘦得骨瘦如柴,偷偷将朝廷赈灾的粥递给她喝,这也因此保住她的一条命。 初静也是看在救命之恩的面子上,提醒她。 同时心里也明白,宋芷绗有自己的算计,殊不知这样只会引火自焚。 陛下可不是蠢材。 不过见她如今听不进去,初静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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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庭訚兴致缺缺,扫了一眼,问了十三几句话,之后又问了他几句关于沈微渔家中的事。 一提起此事。 十三将关于沈微渔的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 沈微渔从小待在沈府,其母早亡,其父同年迎娶新妇,自此在府邸的地位不上不下。 萧庭訚听到不上不下,乌黑的眸子暗沉下来,想要捻着佛珠,却空无一物。 他斜瞥往地上一看,满地散落佛珠,似乎诉说他的心绪不宁。 说好要将她送走,却还是乱了思绪。 萧庭訚气息愈发危险,十三迟疑了一下,又将后面的事情一五一十说完。 在听到她从未离京,一直待在沈府,唯有六年前,她不知何故,被家中送去寺庙三月,而后便回到沈家,其余并无异常。 萧庭訚若有所思:“你说她曾在寺庙待过三个月。” “去查寺庙。”萧庭訚冷声道。 十三当即遵命领旨意,说起记录在册子的几名官员已经私下会见英王。 萧庭訚长身玉立,清隽疏朗的面容,流露意味不明的神色。 “再等等。”鱼儿上钩,还是一网打尽才好。 - 烟云雾霭,一座寺庙,恍若置身云雾当中。 前来上香的香客众多,人来人往,一袭青衣男子,面如冠玉,儒雅风流,携如花美眷来上香。 之后捐油钱时,男子悄悄问了一下领路的僧人,可知道方丈在哪。 僧人双手合十,“方丈三年前已经圆寂。” “听闻方丈德高望重,没想到已经去了,真是可惜。”说罢,男子开始旁敲侧击,寺庙前六年前,寺庙可有一女香客入住。 往事已过六年,僧人已经记不清。 男子也不强求,偷偷命家仆给僧人塞了几锭银子,见他诚惶诚恐。 他露出歉意,黯然神伤道:“这银子是香火钱,大师不必忧心,只是我家小妹六年与人私奔,听说六年前曾暂住在此寺庙,故此才来冒昧一问。” 僧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六年前的往事已经记不太清,待贫僧过问师兄他们。” “多谢大师。” 25. 第 25 章(修改) 秋色已暮,庭院落了一地凋零的红花,断断续续咳嗽声,刺耳地在宫殿响起。 沈微渔装晕后,离出宫的日子还有三四天,萧庭訚也从那日一直没出现在她的面前。 想必是她装晕一事,被他看穿。 沈微渔并未在意这点,在装了几日温顺后,半夜三更,偷偷起身推开窗牖,寒风瑟瑟,迎面让她冷得牙关打战。 忍着寒冷,沈微渔足足待在窗边一盏茶的工夫,随后阖上窗牖,回到床榻,没有盖被褥,只是蜷缩身体,瑟瑟发抖。 少顷,她额头冒出冷汗,脸颊滚烫,喉咙干涩发痒,接连不断的咳嗽响起、 沈微渔这才将锦绣云纹的被褥盖在身上,算了算时辰,任由滚烫席卷全身。 等到醒来,她已经难受得迷迷糊糊,撑开眼皮,瞥见宫人们穿梭翠屏,匆匆忙忙,心下了然地阖眼。 后来,她再次醒来,天色黯淡,殿内的鎏金香炉烧着瑞和香,青烟袅袅,好似腾云驾雾。 沈微渔起身,忍着无力还有喉咙的痒意,缓缓踱步来到鎏金六足香炉,瞥了一眼,又来到窗牖,推开后,任由寒风席卷全身。 直到喉咙的痒意溢出,沈微渔这才关上窗牖,回到床榻,身体疲倦,重新躺回床榻。 她本就身体不好,还要受伤,眼下又感染风寒,直接一病不起。 沈微渔这病来的气势汹汹,每每醒来,咳得都像是要将心肺吐出来。 她也不知道这一病,究竟病了多久,直到有一日醒来,瞥见金丝玄袍,针绣的螭龙尤为刺眼。 “你醒了。”萧庭訚居高临下地睥睨躺在床榻,青丝迤逦,无力垂在床边的沈微渔。 这几日她一病不起,葛老诊脉说是风寒加旧疾发作。 可殿内门窗紧闭,甚至这几日还烧炭取暖,怎么会风寒如此严重。 萧庭訚只想了一下,便猜到沈微渔想要留下,做了手脚。 一想到她处心积虑,想要留在宫中,萧庭訚的目光落在她露出的一截纤细如白玉的皓腕。 羸弱、可怜。 萧庭訚捏紧了佛珠,殿内的炭火“滋滋滋”响,窗牖野鸟扇动翅膀飞跃宫廷上方,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 沈微渔躺在床榻,病弱到连仰起头的力气都没有,语气却依旧轻柔,“陛下……咳……臣女……” 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混着雨声,听得恼人心烦。 沈微渔竭尽全力,哪怕咳得难受,却仍然坚毅地仰起头,凝视于他。 她色容艳姿美,光华耀倾城。 萧庭訚觉得讽刺,语气低沉:“你身体病弱,还是不要说话。” “臣女多谢陛下关心。” “不必跟朕道谢,朕还未过问殿内烧炭,平日门窗紧闭,沈姑娘为何会感染风寒?” 他语气平淡,像是在问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沈微渔攥紧双手,纤柔的身段似在颤抖,眼眸似三月三的春水,笼罩烟雨。 “陛下,想要我怎么说。”她唇色青紫,却竭尽全力地扬起一抹笑。 萧庭訚怎么看,都觉得刺眼,“朕要你实话实说。” “臣女担心……咳……”沈微渔停顿一下,咳得脸颊绯红,指尖苍白,却又强撑着道:“陛下会生气吗?” 她说这话时,缓了缓心神,仰起头继续看他。 萧庭訚看她如此风轻云淡,唇角还扬着笑意,不由攥紧佛珠,居高临下道:“朕恕你无罪。” “若是此罪关乎陛下的心情呢?” “你以为你说的话,朕会在乎?”萧庭訚露出讥讽的笑意。 沈微渔垂眸,似是伤心,又似无话可说。 萧庭訚:“你当朕不知道你生病是不想出宫吗?”他不近人情地道。 风雨潇潇,殿内忽然一时静谧地仿佛能听到两人的心跳声。 沈微渔早在听到他说这句话,心里有盘算,故此只是攥紧了手,身形恍惚,却又很快镇定自若。 她仰起头对萧庭訚道:“陛下说得没错。” 萧庭訚目光顿时阴翳,唇角扯了扯,明知道她的想法,可听到她的承认,心底冒出的戾气如同针刺般,以至于说的话愈发阴森。 “沈姑娘的如意算盘,还真是一目了然。” “臣女之前是想要留在宫中。”沈微渔将话全部说开,又咳了几声,见他面色依旧平静,无法窥得所想,又接着道:“但臣女生病,只想在出宫前见一下陛下。” 听到她说是为了在出宫前想要见他一面,才生病。 萧庭訚微微抬眸,也不知信不信,轻描淡写地道:“哦?” 他倒是看看沈微渔要如何解释,还是继续卖惨装晕,想要留在宫中吗? 可沈微渔咳了好几声,气息紊乱,脸色愈发难看,却强撑着病弱之躯,温声道:“我知道陛下讨厌我,上次没有说出陛下的表字,也只是因为我听姑母说过一次,却不知道是哪个字,后来一直惦念在心间。为何上次没有跟陛下说明白,是因为臣女有私心。” 说起私心,沈微渔笑了笑,眉眼的孱弱都减少了几分,多了释然,也让萧庭訚的目光停留。 “臣女想要陛下在意,所以没有承认自己不知道哪个表字。” 听她这番解释之前的事情,萧庭訚似笑非笑地睥睨她,心里的针刺消散了些,可语气仍旧薄情地道:“你无须跟朕解释,朕并未在意。” 他若是不在意,之前质问的人是谁? 沈微渔知道他心口不一,轻咳几声,捂着胸口缓了缓,露出苦涩的笑容,“陛下不在乎,可臣女在乎。” “我知道陛下厌恶我,要将我送出宫。我也不想惹陛下继续讨厌下去,也许出宫对我来说,对陛下来说也是喜事一桩。” “可臣女出宫回府,父亲定会为我寻媒人,但臣女已到十八,难觅婚事,故此还请陛下能送臣出城。” 她说到这句话,水盈盈的眸子落在他的脸上。 许是她笑得过于苦涩,也许是他觉得沈微渔识趣,也就缓缓开口道:“你为何出城?” “臣女出城想要去静安寺,终身不嫁,带发修行。”沈微渔丝毫不认为此番话有何过错,堂而皇之将自己的打算说出口。 萧庭訚难得皱眉,却又很快舒展眉眼。 她嫁不嫁人,关他何事。 “嗯。”萧庭訚平静地道。 沈微渔垂眸,似乎黯然神伤,攥紧的双手已经松开,“那陛下能否送臣女到城门。” 她忍不住再次仰起头,凝望他的目光充满泪水还有恳求。 半晌,萧庭訚风轻云淡地颔首。 他想着这一别,再也不见,方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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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漫不经心地想着,忽略心底道不明的不甘。 沈微渔像是彻底放下,颔首垂眸地行礼,“姑母那边,劳烦陛下帮臣女说清楚。” 她知道姑母若是听闻这消息,必定会勃然大怒。 萧庭訚负手而立,淡淡地说:“嗯。” 沈微渔见他风轻云淡,忍不住莞尔一笑。 她瓷白的肌肤,多了少许的红晕,秋水剪瞳里全都是他的倒影。 萧庭訚眸光微沉,当即掐断莫须有的心事。 倏然,一道银光从西边飞来,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陛下。”沈微渔血色褪去,一眼看到那箭直勾勾射向他。 萧庭訚眉头一皱,谁泄密他的行踪?身形刚要一避,可沈微渔却想也不想地转身,眨眼的工夫,几十支飞箭,射向他们。 藏匿的暗卫,当即现身。 “护驾。”不知是谁先开口,车夫当即从马上下来,抽出衣袖的剑,挡在萧庭訚他们的面前。 而萧庭訚亲眼看到沈微渔当着他的面吐血,血迹溅在他的面颊。 “陛下……”她虚弱一笑,倒在他的怀里,彻底晕死过去。她本就病重,如今又为他受伤,尤其是当萧庭訚看到她肩胛刺眼的箭。 她的身体也逐渐冰冷。 他神色骇人,一手抱着为她挡箭的沈微渔,戾气深深地抬眸看向西边方向,属于天子的威压,顷刻爆发。 “给朕将刺客全部拿下。” — 寒风料峭,末阳宫内,宫人们鱼贯而入,血腥味萦绕殿内。十三急匆匆赶到殿内。 见到面色阴沉的萧庭訚,他心下畏惧,想到调查到的结果,还是如实禀告。 “禀陛下,当年沈姑娘在寺庙,曾认识一人。那人暂住寺庙,名唤朝梣。” 萧庭訚隔着翠屏,想着今日所发生的事情,又想到昏迷不醒的沈微渔,戾气极重,佛珠都被他扯断。 他乍然听到这句话,过往一切浮现眼前。 萧庭訚居高临下,笑意不达眼底,阴森地道:“他叫朝梣,哪个朝?” 40-50 第41章 第 41 章 他知道真相,完了 寒冬料峭, 琉璃瓦覆白霜,几行宫人穿过回廊,端着大典所用的器具。 沈微渔一早借着身弱的缘故, 命人不用来打搅她。 因她体弱多病, 倒也无人怀疑。谁也不可能想到,沈微渔会在封后大典前逃走。 沈微渔一直在外人眼里,对萧庭訚情深似海。 在她消失不见后, 旁人也想不到是她自己离开。 沈微渔之前知道楼阁有一道朱漆小门, 曲径幽深, 贯通冷宫,已荒废多年。 今日逃出宫,正好给了沈微渔机会。 她从小门到冷宫的后院,见四下无人,环顾一周,瞥向一间厢房。门前的杏花树绑着一红绳,摇曳扬起。 沈微渔悄然闯入,从衣柜中翻出齐保准备好的太监服, 又从原先携带的衣物里翻出一小药瓶。 药瓶乃初雁给她涂抹变肤色之物。沈微渔当时悄悄向初雁要来一瓶,今日正好用上。 待她整装待发,将换下来的衣裳藏在床下, 听齐保信中所言, 这衣裳,他会来处理掉。 沈微渔收拾妥当, 旋即垂下头,脚步轻快离去。 宫人们都在准备明日的封后大典,哪里注意到宫里多了一个太监。 沈微渔顺顺利利来到御书房,见无人在意她, 便悄然猫着腰,心中犹记齐保的话,往内院走去,路上若是遇到人,也不要惊慌。 她安安分分地来到内院,眉梢小觑,见到长相富态的太监正指着几名太监,料定此人便是笃齐保说的刘公公。此人管着御膳房,为人奸诈爱银子。 沈微渔脚步加快,蹭地一下子来到刘公公跟前,趁他还没有发难,先将银子塞到他的掌心,低声说:“刘公公,奴才是伺候慈安宫的人,想求刘公公一份差事。” 刘公公眯眼,许是有人打过招呼,沈微渔听他也没刁难自己,垂手道:“跟本公公来。” 沈微渔当即跟上去,这名刘公公在御膳房的势力倒不小,每走一步,便会有人打招呼。 她暗自揣度,一路跟他来到宫道上。 天色正晴,寒风瑟瑟,沈微渔弯着腰,也没问刘公公要带她去哪里。 须臾间,他们来到宫门,恰巧有一行太监,正要出宫。 刘公公压低嗓子道:“你跟在他们身后即可,我已经跟他们说过。” 沈微渔颔首,踱步跟上正要出宫的太监,余光瞥见他们都掏出令牌。沈微渔摸了摸藏在衣袖里的令牌,轮到她时,主动递给侍卫令牌。 侍卫接过令牌,沈微渔提心吊胆,手心捏着一把汗,也不知过了多久了,还是片刻,当耳畔听到那句“走吧。” 她一直提着嗓子眼里的担心,终于重重地落回她心里。 沈微渔悄然跟上出宫的太监,当双脚踩在青石板,心底生出几恍然。 她真的要离开皇宫,之前虽舍不得萧庭訚那张脸,但她不能拖泥带水。 沈微渔攥紧 双手,掌心不由多了黏稠的汗液,前方的太监们似乎被打点过,对于身后多了一人,并未出好奇。 正当她穿过皇城大门,来到另一方天地间,一缕寒风忽然席卷而来,像不速之客。 马蹄声骤然响起,小雨淅淅沥沥。 沈微渔双手藏于袖中,宽大的太监衣袍扬起,耳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风中还有——淡淡的龙涎香。 她不敢抬头,亦不能出声。 坐在黑马的萧庭訚,面若寒霜,身后如黑绸缎的乌发扬起,金丝玄袍沾染寒风。 当他擦肩而过,沈微渔的头垂得更低。 寒风似乎骤停,不知从哪来的琼花,风中打旋,落在萧庭訚的肩上。 一切恍若定格。 倾盆大雨,打碎了这一幕,守城门的侍卫一眼瞧见骑在马上的萧庭訚,当即打开皇宫大门。 萧庭訚畅通无阻地骑马闯入宫中,冥冥之中,他回眸往前,一眼觑到那消瘦的“太监”像只鹌鹑跟在其他太监身后去躲雨。 他心生古怪,眼前却浮现十三之前说的话。 “沈姑娘消失不见了。” 他骤然翻身下马,让身后跟来的宫人牵着,也不顾及大雨淋湿,径直去往顷山玉阁- 沈微渔跟随那群太监一并来到马车避雨,为了不引人注目,一直垂下头,也不与人打交道,之后马车缓缓行驶。 她挤在角落,双腿发麻木,也不知马车到了哪里,渐渐停下。 沈微渔见到太监们都下去,也悄然下去,之后趁着雨势较大,趁机离开。 她出宫时,携了一笔银子,也因是逃出宫,穿着太监服惹眼,故此不能去客栈,便来到街头巷尾。 许是雨大,都无人在外。 沈微渔被雨淋湿,发抖地叩了叩一户人家的大门。 少顷,大门推开,一个老妇探出头,双目无光,“是钧儿回来了吗?” 沈微渔没想到开门的老妇是瞎子,颤抖着道:“我不是你家钧儿,我叫沈二娘,来京城探亲,可突遭大雨,无处落脚,不知大娘可否收留我一夜,我自是感激不尽。” 她说罢,还从衣袖里翻出一锭银子,想要塞给她。 谁知大娘像是碰到烫手山芋,冷着脸道:“你不是我家钧儿,还想住我家,做梦。” “啪!”的一声,大门被重重一摔。 沈微渔无奈之下,又敲了几户人家的门,终于有个腿脚不便的寡妇收留了她,甚至还给她一套过世夫君的衣裳,换掉身上湿漉漉的太监衣裳。 寡妇名为丘诗儿,早年丧夫,家中三间厢房,一间柴房,四个儿女。 沈微渔递给她银子,她也没问沈微渔是不是从宫里来的人。一副收了银子就办事,沈微渔也因此能松口气。 她换上丘诗儿过世夫君的衣裳,又用药将脸上手腕脖颈都涂抹一遍。 怕留下来给她们孤儿寡母引来危险,她用银子买下一把油纸伞,又买了干粮,便匆匆忙忙离去了。 丘诗儿倚在门口,见沈微渔的背影离去,这才关上门,对着院子里的儿女道:“今日我们家没来人,知道没。” 几个孩童都习以为常地颔首,丘诗儿这才满意。 沈微渔从丘诗儿家离去,便想先离开京城,怕晚一步,萧庭訚封城门,那已为时已晚。 她一手揣着干粮,一手打着油纸伞,面容黢黑,游走在雨中,生怕晚一步出不了城门。 沈微渔走着走着,胸口传来闷热,耳畔隐隐约约传来铜铃声。 沈微渔的鬼使神差地仰起头,雨珠从伞的脊面倾斜滚落下来,滴落在青石板。 “朝梣。”沈微渔艰难地喊出这两个字,乌睫颤抖,秋水剪瞳泛起涟漪。 男人一袭月牙圆领长袍,腰间系着铜铃,眉目疏朗,双眼覆云雾,多了麻木之色。 狂风大雨席卷他的衣袍,铜铃声声不息。 两人四目相对。 沈微渔剧痛难抑,胸口如被锤子,狠狠砸出血肉模糊,也不肯罢休。 她望着这张像萧庭訚的脸,心中明白不是他,但脑海里闪过不可思议的念头,会是朝梣吗? 昔日亲自死在自己面前的人,怎么会有朝一日,出现在她面前。 沈微渔没有怀疑眼前的人是萧庭訚。只因萧庭訚甚少会笑,而且他笑起来,会有讥讽意味。 朝梣笑起来,永远都透露天真的残忍。 沈微渔突然崩溃,眼尾滑落一滴泪水,顺着雨水滴落在青山板。 “阿渔。”朝梣撑着一把油纸伞,见她落泪,猛然攥紧腰间铜铃,大步来她的跟前,冰冷的指间为她拂去泪水。 “你去哪里了?”沈微渔噙着泪水问他。 为何他会死而复生?为何他明明还活着,一直都不来见她?沈微渔满腹疑问,可胸口的疼痛,像是失而复得。 “我们先上马车离开京城。” “之后我会告诉你。”朝梣苍白的脸颊露出浅浅的笑意,目光落在停在布匹铺子门前避雨的马车。 马车通体黝黑,不引人注目。 沈微渔瞥了一眼,知道此地不是说话的好时机,擦干泪水,压下思绪,“好。” 朝梣朝她一笑,扶着她来到马车,佩戴玄色面具充当马夫。 朝梣的面容已经不像年少的容貌,担心沈微渔认不出现在的自己,便用药令面容改了一下,在佩戴面具后,便轻声道:“还有些事,等之后我再告诉你。” 沈微渔知道一切都要等出城门再说,也不再多问他。 当布帘搁下,遮挡住风雨,还有他的身影后,沈微渔惧怕眼前是镜花水月,直到马车缓缓行驶,才逐渐打消她的害怕。 城门外,几名官差手执长矛,屹立两侧,面容肃穆。 因是下雨,出城的马车和百姓都不多,沈微渔探起布帘一角,望着城门尚未关上,心中“砰砰!”乱跳。 只差一步,便能离开京城。 期望萧庭訚真的不会让人封城门。 沈微渔捂住胸口,而朝梣像是听到她的心声,侧眸凝视她,“阿渔,不用担心。”若真被拦下来,大不了全杀了。 朝梣含笑,拢了拢衣袖,里头藏了蛊虫。今日,他本想装作进宫的宫人,可英王派人来说皇宫出事,但出何事,英王不得而知。 他唯恐沈微渔出事,动用秘法,引毒蝎去找蛊母的踪迹,谁知毒蝎往街头巷尾走去。 朝梣立马明白沈微渔出宫了。 他备好一辆马车,吩咐归月先去城外等他们。 朝梣将一切都准备好后,心心念念见到了沈微渔。之前曾在庙会匆匆忙忙见到她一眼,但远不及眼下亲眼见到沈微渔来得欣喜。 尤其是她为了自己落泪。 眼下他们就差一步,便可远离京城。 朝梣垂眸遮下几分病态的笑意,挥动缰绳,驱赶马车往城门而去。 沈微渔不知朝梣的心思,也不知道是蛊母暴露她的行踪。此刻她一心一意想先离开京城,再问问朝梣当年究竟发生何事。 至于萧庭訚,沈微渔摸了摸胸口,不敢想下去。 他们一行人已经不知不觉来到城门口,沈微渔唯恐会出事,待在马车正襟危坐。 朝梣趁着城门官差在查路引,隔着布帘对她道:“阿渔,放心。” 沈微渔闻言,紧绷的双手拢开。终于轮到他们,朝梣从衣袖翻出路引,而后掀开布帘,露出正襟危坐的沈微渔。 少顷,他们被放行。 沈微渔一直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直到出了城门,心里才恍惚地想。她离开京城了,萧庭訚也没追上来。 她不禁莞尔一笑,真是多疑,萧庭訚定还在皇宫到处搜许自己的下落,哪里能想到她已出城。 从此天阔任鸟飞。 沈微渔一扫紧张,掀起布帘,看向朝梣。 无论昔日发生何事,如今他能回到自己面前,一切便万事大吉。 朝梣听到布帘掀开的窸窸窣窣声,侧眸瞥去,对上沈微渔如春水涟漪在江面的眼眸,不由勒住缰绳。 无论他们之间发生 何事,沈微渔都会一直是他的。 至于萧庭訚,不过是拥有与他相似面容的人,不值得一提。 朝梣松开缰绳,收敛心中所想,温和道:“阿渔,我已经安排好人在春山坡等我们。” “你可愿意与我一同回苗疆。”朝梣将一早的想法,告知给沈微渔。 苗疆地处偏僻,中原人无法踏足。若是沈微渔愿意嫁给他,两人是夫妻,她便可永远陪自己留在苗疆。 朝梣打定主意,若携沈微渔回到苗疆,终生不会让她再踏足中原。 沈微渔不知道他的想法,沉思片刻,不假思索地道:“好。” 几年前朝梣便对她说过这句话,当初沈微渔顾忌家人,心中有牵绊,便婉拒朝梣。 如今她逃出宫,萧庭訚若是发现真相,保不齐会派人通缉她,因此跟他回苗疆也能解她燃眉之急。 况且,沈微渔不想见不到朝梣,若他去哪,自己也会去哪。 朝梣听她做出抉择,心中恰似有暖意流淌,唇角弯起,“我带你回苗疆。” 京城这些事,都抛之脑后,什么英王,什么萧庭訚,不过过眼云霄。 朝梣勒紧缰绳,准备驱马车离去。 然而,一道长箭,穿透风雨,“嗖嗖!”地袭击朝梣。 沈微渔手疾眼快,拽住他的衣袖,往怀里一带,“朝梣,小心。” 话音落下,几支箭以雷霆之势,四面八方而来。 朝梣顾不上四周有弓箭,翻开衣袖,几只毒蝎子攀爬出来,从马车下去。随后他扶住沈微渔的清瘦的肩膀,“我们必须先离开。” 沈微渔四肢冰冷,还未从刚刚的袭击回过神,转而听到他这句话,还未来得及出声,朝梣已经侧身抓住缰绳,皮鞭抽在马背,马车立马飞快往前冲。 风雨交加,朝梣勒紧缰绳,朝着身后的沈微渔道:“你别出来。” 沈微渔本来撩开布帘,担忧他会出事,听到此话,眉头蹙起,但也知道当务之急,莫要给他添乱,于是坐会马车,双手纠缠在一起,同时揣测,来人是谁? 是萧庭訚的人追上来了吗?可他为何这么快知道自己的去处? 可除萧庭訚,还能有谁? 沈微渔不自觉咬唇,眼眸担忧瞥向摇曳的布帘,寒风瑟瑟地灌入,马车颠簸。 她不由屈膝,从罗袜抽出金柄短刀。 短刀是她从皇宫带出来以作防身,现下也能派上用场。 沈微渔垂眸,攥紧金柄短刀,眉梢微抬,侧耳倾听外头的动静。忽然,布帘掀开一角,沈微渔放眼望去,赫然瞳孔一缩。 只见前方赫然出现几百名官兵,围堵在面前,像是一早就知道他们会出现在这条路。 沈微渔心下微微一沉,能动用这么多官兵,唯有萧庭訚才能做到。 他来了吗? 一缕落花飘飘然落进马车,跌落在她的衣袖。 朝梣勒紧缰绳,令马车停下,一双灰色眼眸落在前方的官差。 少顷,官差们让一出一条路,萧庭訚坐在骏马上,一袭金丝玄袍,身披鹤氅,面如冠玉地睥睨他。 朝梣瞥了一眼他的面容,轻笑道:“不知官爷打哪里来?” 他不动声色挡住身后沈微渔的视线,从容不迫地笑道。 哪怕这些官兵手持弓箭,更有甚者手持长矛,披袍擐甲,朝梣仍面不改色笑道。 在众人丝毫没注意中,一条金银小蛇从他垂下的手腕下攀爬下去。 萧庭訚面色淡然,像山雨欲来般的平静,透过他看向马车的布帘。 “你若出来,朕既往不咎。” 坐在马车里的沈微渔明白,他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 那他是知道是自己逃走。 齐保有没有出事? 沈微渔心乱如麻,面色凝重,将金柄短刀藏回罗袜,正欲掀开布帘,但一只冷冰冰的手止住了她的行为。 这只手修长,如竹节清瘦,食指还有黑痣,是朝梣的手。 他不想沈微渔出去。 沈微渔读懂他的心思,垂眸坐回去,心神不安地咬着下唇,搅弄衣袖。 马车外,萧庭訚等不到她的回应,仅有的耐心荡然无存。 今日他回到皇宫,命人彻查一番,而后来到她的寝殿,四周没有打斗的痕迹,询过宫人后,萧庭訚得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 沈微渔竟是自己离宫。 她不是想当皇后,又爱他吗? 为何想要逃出宫? 萧庭訚明明心中已有几分猜测,却仍不愿意相信,认定眼见为实。 故此让初雁去寻青鸟阁豢养的燕隼。 青鸟阁豢养的燕隼,仅凭气味,便能寻到猎物,这也是萧庭訚能轻而易举地追到沈微渔的下落。更甚至,还有人主动告知她的下落。 萧庭訚这才轻轻松松地找到沈微渔。 他以为沈微渔对他有情,便没有暴力将她带回宫中,而是心平气和。 可沈微渔仍不愿意给他一丝回应,尤其是坐在马车前的男人戴着似曾相识的面具,轻笑道:“官爷,我们都做折本买卖,老实本分。” 萧庭訚听出男人的挑衅意味,睥睨的目光,透着天子看蝼蚁的傲慢,丝毫不接他任何话。 朝梣也不生气,笑吟吟望着金银蛇爬向萧庭訚骑的骏马,从小腿,一步步往上爬,而官兵都无一人察觉。 他的笑意加深,勒紧缰绳,变故突生。 一只盘亘在枝头的燕隼从上俯下冲去,一口叼住金银毒蛇。 此等异常,引起众人的注意。 朝梣见此,也不气馁,趁人不备,从袖子翻出药瓶,往前一甩,竟引来无数蛇类。 “走!”朝梣挥舞鞭子,驱马往西边而去,身后留下一群蛇挡住他们的去处。 倏然,一道长箭犹如刺破布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穿他们所行的黑马 一刹那,黑马痛苦仰头长啸,朝梣攥紧缰绳,沈微渔在马车里撞得头晕眼花,好不容易马车恢复平静。 她还没有喘口气,却见布帘被一道长箭刺穿,压在木板,彻彻底底地将她暴露在面前。 下一刻,朝梣挡在她的面前,从衣袖甩出几瓶瓶瓶罐罐,滚落到她的跟前。 “阿渔。将这些药粉全部撒出去。”这些不仅能吸引毒蛇,还能引来猛兽。 沈微渔知道后,也顾不上多问,拿起药瓶就要掀开后面的窗帘洒出去。 然而,萧庭訚的话如催命符,在她身后响起。 “你若再不出来,朕会要他的命。” 沈微渔心中一抖,药粉全倒下去,又匆匆忙忙赶到车前,不顾朝梣的阻拦,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此时此刻穿着不合身的男装,面容黢黑,俨然涂抹了药膏。 萧庭訚却一眼认出她,攥紧了指间的白玉扳指门口,淡然道:“过来。” 只要她愿意过来,萧庭訚愿意原谅她。 但沈微渔却对他抬头,露出歉意道:“我不回去。” 萧庭訚几乎捏碎了白玉扳指,双目不复冷静,睥睨被沈微渔挡在身后的朝梣,像是看肮脏的臭虫。 一定是有人蛊惑她!一定是! 萧庭訚一身寒意,“他在蛊惑你,你是被他骗了,朕会帮你。”说罢,命人将弓箭对准朝梣,毫不留情地射过去。 沈微渔吓得脸色煞白,猛然朝梣推到马车里,箭穿过马车侧边,显然是担心伤到沈微渔,并未下死手。 萧庭訚本意并不想伤她,手底下的官兵也知道。 沈微渔不知萧庭訚的用意,还以为他真会下死手,手脚冰冷,侧身瞥向萧庭訚,却发觉他的目光死死落在自己身后。 沈微渔心底冒出一股寒意,僵硬地转过身,发觉她一推,却把朝梣推摔倒,脸上的面具也掉落在地。 哪怕朝梣已经重新戴上面具。 沈微渔此刻耳边响起嗡鸣,恍若晴天霹雳般,僵硬地侧过身。 萧庭訚此时脸色阴沉,睥睨她的眼眸如看死人般冷。 他夺过官兵手里的弓弩。 不由分说地将箭对准她的眉心。 似憎恶,又似怨毒。 狂风扬起萧庭訚的金丝衣袍,风中似乎传来血腥味。 寒风侵肌,她冷得不知所措。 第42章 第 42 章 温情下的恨意 沈微渔如置身刑场, 刽子手举起高高铡刀,萧庭訚坐在高台,手里问斩的令牌, 化为弓箭, 一触即发。 她曾想过有朝一日,东窗事发。 却不知这一日,来得猝不及防, 令 她不知如何收场。 沈微渔手心手背都冒出冷汗, 喉咙似乎被掐住, 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身后的朝梣已先一步,伸手拦住她的腰,颀长的身影挡住萧庭訚那双宛若看死人般的眼睛。 沈微渔已经不知如何开口,艰难地拽住朝梣的手,恍若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朝梣以为她被吓到,怜惜地握住她的皓腕,旋即抬眸看向萧庭訚。 两人恍若逼上死路的鸳鸯,亲密无间, 彼此也不愿分开。 萧庭訚的燎原之火遍布心间,腕骨露出蜿蜒起伏的青筋,缓缓地将弓弦一点点拉长。 她竟骗他!昔日的甜言蜜语不过是花言巧语, 那当日为他挡箭呢? 萧庭訚勒紧弓弦, 双目蕴藏着呼啸的冷风,“你叫朝梣?” 他对挡在沈微渔的面前的男人发问。 男人似乎笑了一下, 沈微渔慌慌张张地扯了扯他衣袖,又觑向他。 她以为萧庭訚看不到这一幕?所以想要一而再三地欺骗他?沈微渔究竟置他于何地。 萧庭訚阒寂的黑眸凝望她,寒风扬起,弓弦拉到紧绷。 朝梣并未回应他, 相反是沈微渔朝他道:“你想知道什么?” 她坦坦荡荡,好似君子如兰,心中无愧疚。 这一幕,深深地扎入萧庭訚的心,胸口凝结的伤势又一次迸裂开。 她究竟心中有没有朕,还是说往事都是过眼云烟,不值得一提。 萧庭訚云淡风轻,眼中的恨意汹涌,“朕不在乎。”话音落下,弓箭以雷霆之钧划破寒风。 血腥味四下散开,沈微渔几乎站不住,双手搀扶着朝梣,冷汗涔涔,僵硬着往别过脸,乌黑的睫毛颤抖,凝望一头野狼,被射穿钉在树干。 野狼胸口插着箭,兽眸睁大,鲜血汩汩流淌,死不瞑目。 这血淋淋的一幕,仿佛预示着她的下场。 沈微渔心中惧怕,朝梣却扶住她,轻声耳语,“你洒的药粉将它们都引来了。我们趁此机会逃走。” 朝梣握住她的皓腕,触碰到冷意,环顾四周,被药粉引来的竟是一群野狼。 它们正在虎视眈眈。 原本静谧的寒风骤然变得凛冽。 顷刻间,暗流涌动。 沈微渔还未出声,朝梣从一跃而下,丝毫不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 “阿渔,我身上有驱兽的药粉,莫要怕。”朝梣轻声向她解释,而后牵着她,义无反顾冲向静谧的竹林。 原本虎视眈眈的野狼,一接近他们,害怕地后退,不敢上前。 坐在骏马的萧庭訚冷眼旁观他们逃走,睥睨着靠近的野狼们,而官兵们早已摩擦拳脚,只等萧庭訚一声令下。 萧庭訚一直攥紧手里的弓箭,青筋凸显,双目凝望纤柔的背影。 她竟头也不回地跟那个男人跑了。 她跑得掉吗? 朕会亲自捉拿她回来,剥皮抽筋,生吞下肚。 萧庭訚收回阴狠的目光,轻飘飘一字,“杀。” 万籁俱寂的深夜,血光四溅。 沈微渔不知跑了多少,一直能闻到身后飘来的血腥味,心中犯恶心。 她也不敢细想在她们离开后,后面究竟发生何事。 朝梣回头,面目在逃跑中不知不觉中掉落,在月色笼下,露出清隽舒朗的面容。 “阿渔。”他见沈微渔唇角苍白,先将她搀扶在竹下,从衣袖翻出青瓷药瓶,倒出一颗药,轻声道:“张嘴。” 沈微渔温顺地张嘴,将抵在唇间的药丸吞下。 少顷,她喉咙传来血腥味,难以遏制地侧头吐出一口血。 “此蛊药能治你身弱。”朝梣从用衣袖为她擦去唇角的血迹,目光柔和。 沈微渔缓了缓心神,仰起头,露出濯清的双眸,“我们快逃,萧庭訚一定不会放过我们。”说罢,牵着他的衣袖,作势往前逃。 可她一扯衣袖,身后的朝梣纹丝不动。 沈微渔诧异回望他,心里的害怕还未曾褪去,“怎么了?” “他若是想追我们,早就追上来。”朝梣反手握住她的皓腕。 “你说这话是何意?” “我带你走,早留了后手,想必他应当赶回宫中,不然英王可要逼宫成功。”朝梣淡笑道。 沈微渔闻言,心头一惊,“英王逼宫?”朝梣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说来也巧,当年我没死成,被英王救下,这几年一直调养身体,今年身子好些,才来见你。”朝梣笑吟吟道,隐瞒了一些事。 沈微渔听他说起当年的事情,眉头蹙起,不由担忧地道:“当年我愿不跟你回苗疆,起了争执,谁知道回沈家时,会遇到歹人,九死一生。你为了救我,放血喂蛊,才救下我这条命,之后你便晕倒,没了气息,我以为你死了。” 她不知道朝梣为何没了气息还能死而复生,但在说起往事,沈微渔的声音哽咽,瘦弱的肩膀抑制不住地颤抖。 朝梣:“其实……”他那日并没有死,这一切是同族所为,本意是让他假死能回到苗疆,谁知出了一点岔子。 他欲将真相告诉沈微渔。 沈微渔却捂住他的唇,双目流露氤氲,“我不想知道这几年,你遭受多少苦。” 她误会朝梣这些年是因病折磨,才不来见她,又唯恐他说起往事苦楚,心里会忧心。故此不愿让他说之前发生的事。 朝梣猜到她的想法,温润的眼眸一直凝望她的倒影。 “你真的不想知道吗?” 沈微渔摇摇头,垂眸道:“我知道你回来即可。”她这一生所求不多,唯有朝梣是她一直心心念念的人。 朝梣被取悦到,霜白的脸颊露出浅浅的笑,如沐春风地说了一个“好。” 沈微渔望着他的笑容,想起两人相识于微末,眼下又兜兜转转回到昔日。 她应当是喜悦,心中却萦绕不安,眼前一直浮现萧庭訚那双藏着怨恨的眼眸。 犹如一枚细针,扎入皮肉,沈微渔吓得后退。 “阿渔,你是想刚发生的事情吗?”朝梣不动声色靠近,直到沈微渔气息染上他的药味,方才满足。 她被朝梣的话惊醒,宛若峨嵋的惧怕,被晚风拂去。 “天色不早,任萧庭訚自顾不暇,但我心中仍是不安。阿朝,我们回苗疆。”沈微渔温温柔柔地望着他,眼底的情意,在这几年都未曾消散过。 朝梣在之前一直介怀“萧庭訚”此人究竟占沈微渔心底几分,却在此时此刻,已有定数。 阿渔心中只有他。 萧庭訚不过是拥有与他相似的脸。 朝梣抚摸她的发髻,淡笑道:“好。” 沈微渔听他一说,对萧庭訚的害怕少了几分。 任凭他再怎么恨自己,等她跟朝梣到苗疆,一切都尘埃落定。 沈微渔思忖,拽着他的衣袖。一同离开这片竹林。 起初沈微渔在想半夜三更,他们不知要走到何处,可朝梣认路,大约一炷香的工夫,便把她带到一处山坡。 山坡四周青枝绿叶,葱蔚洇润,一辆马车,不知等候多时。 沈微渔诧异时,马车的布帘被人掀开,露出一张清秀的面庞。 “小姐。” “归月。” 沈微渔惊讶地望着从马车下来的归月。归月怎么会在这里? 她瞥向朝梣,见他笑意隐隐,顿时了然。 归月则是大步走到她的跟前,扑到她怀中落泪道:“我可怜的小姐,你怎么变黑了。” “……我是用了药。”沈微渔用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抚。 “我还以为小姐这几日遭了苦。”归月松开手,愤愤不平道。 “我不会受苦的,倒是你受伤了吗?”沈微渔在她扑进来刹那,便闻到淡淡的血腥味。 不知这几日,她是不是在宫外受了多少苦。 沈微 渔的指尖将她一绺青丝别在而后,担忧地问出声。 归月脸色一僵,不愿意多说遭遇了何事,含糊不清地道:“时辰不早了,小姐,我们赶路吧?” “嗯。”沈微渔见她不愿意多说,心下愈发担忧。 赶明私底下,定要问朝梣,归月遭遇了什么? 他们一行人上马车,归月不愿与她一同坐在马车,非要当马夫。 沈微渔拗不过她,便轻声道:“你累了,换我来。”她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千金小姐,事事都不需要他人照顾。 归月嘴上说着好,可眼光一直瞥向朝梣。 朝梣朝她挥手示意。 归月这才放下心来,知道朝梣不会让小姐当马夫,便兴致盎然地驱马而行。 马车内,沈微渔坐在矮几前,想要与他说几句话,奈何朝梣身上的药味似乎夹杂安神的作用。 沈微渔无奈地匍匐在矮几,青丝垂落,肤色的黝黑还没洗去。 “归月……”她的困意涌入心头,却还惦念跟归月换马夫。 朝梣解开外袍给她披上,眼眸荡漾着笑意。 “放心,我会跟她换。” 许是沈微渔太过信他,听到此话,竟也放弃挣扎,坠入梦中。 朝梣静静地望着她的睡颜,指尖却临摹她的面容,从唇齿到眉眼。 “阿渔。”他轻笑了一下。 衣袖也不知被他藏了多少药瓶。 朝梣从中取出一只红叶药瓶,捻在指尖,垂眸似乎在犹豫何事。 倏然,沈微渔似乎做了噩梦,冷汗涔涔,纤柔的身子颤抖不已。 朝梣收起药瓶,手臂一挥,沈微渔整个人落入她的怀中。 他轻声细语地安抚她:“别怕。” “我回来了。”也许是这句话太过温柔,沈微渔在梦中似乎也听到,眉眼逐渐放松。 “阿朝。”她一声梦呓,令朝梣的眉眼柔和万分。 他收起药瓶,把玩起她一绺青丝,眼眸晦暗,心中的贪得无厌终究被压下去。 阿渔是他的,没必要给她继续下蛊药。 一阵寒风掠过布帘,归月无意瞥见这幅恩爱的一幕,不由会心一笑。 她知道小姐有多爱朝梣,眼下两人再次重逢,一如话本子的男女情爱,历经万难,终成眷侣。 归月不免露出笑意。 几日后,连绵细雨不断,一辆马车缓缓来到善水镇子的一间客栈。 老板娘正在打盹,听到外头马叫,打了一个激灵,正抬眼,却见一男一女走到跟前。 男人长相清隽,奈何面容过于苍白,女人则是戴着帷帽,白纱隐隐约约扬起,看身形应当是年轻貌美的女子。 老板娘暗自打量,可男人却有意无意挡在她面前。 “老板娘,来一间客房。” “好嘞。”老板娘见他们气度非凡,不像是寻常百姓人家,便给他们一间上好的客房。 随后店小二引他们上楼。 少顷,老板娘拿着算盘对着账簿算账,店小二从楼上下来,去后厨忙活。 大门不知何时敞开,一股寒风从脚心冒起,老板娘斜瞥过去,刚想唤店小二去关门。 谁知眼前竟出现几人,将她吓一大跳。 这几人个个戴着玄色面具,人高马壮,气势汹汹,往她面前一站,老板娘直打哆嗦,“几位客官,你们是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他们身后传来一道寒声。 老板娘好奇地踮起脚尖,想知道是他们身后是谁,可她一动,这几人的目光如刀子,仿佛要将她凌迟般。 她吓得咽了咽口水道:“几位大人要住几间房。” “五间。”这道声音恰如戛玉敲冰。老板娘一愣,这声音倒悦耳。 可这话她万万不能说出口,毕竟这几人盯着她的目光实在不善。 老板娘又问住几日,需要热水伺候吗? “你客栈是不是刚有一对男女入住。”那道声音挟着寒霜,听起来又冷了。 老板娘寒蝉若禁,但这几人凶神恶煞,遭不住,于是说刚刚来了一对年轻夫妻,正上楼,要了一间客房。 “一间客房。”男人冷笑一声。 老板娘不知为何缩了缩脖子,感觉四周冷飕飕,也不敢抬头。 随后那人又问他们的相貌,住哪间厢房。 他问得巨细无遗,老板娘哪里能记这么多,本想含糊过去,谁知其中一人抽出腰间长刀。 老板娘惊得也不发抖,将所的全都一并告诉他们。 过了半晌,那人才冷声道:“安排一间客房在他们隔壁。” 老板娘哪里敢说不行,垂头惧怕地说:“好。” 可当一锭银子扔在她的面前。 老板娘立即喜笑颜开,拾起银子咬一口,与之前胆战心惊的人,判若两人,甚至还不惜亲自带他们上楼- 客房内。 前几日他们与归月道别后,便一直马不停蹄赶路。 沈微渔已经精疲力尽,在摘下帷帽,露出清丽的面容,便坐在篆刻如意花纹的交椅,疲倦地扶额。 朝梣见此,从衣袖翻出药瓶,倒出药丸抵在她唇边。 “这药是什么?”沈微渔顺从地张开唇齿,吞下此药。 “调养生息的药。”朝梣微微一笑。 “可是我要一直吃吗?”这一路上,但凡她露出疲倦,朝梣便会给她喂药丸。 次数久了,沈微渔困惑不已。 朝梣抚摸她的发髻笑道:“苗疆的药与中原截然不同,况且你不信我?” 她怎么会不信朝梣,可朝梣与之前性子变了些。 有时候,沈微渔也猜不透他所想何事。 可人都会变,尤其两人分开几年。 沈微渔为他找缘由,在听到朝梣说出:“你不信我?”的时候。 她握住朝梣的手,笑道:“我怎么会不信你。” 朝梣也明白,沈微渔若是不信他,每次都不会乖乖吃下药丸。 朝梣患得患失,试探沈微渔一番,瞥见沈微渔急切的目光,方才满意地道:“我骗你的。” “几年不见,你倒是学会逗弄我。”沈微渔佯装生气推开他的手,被朝梣好言相劝一番,这才打消她的“怒火” 两人感情也比之前深厚几分。 朝梣见时辰不早了,从衣袖里翻出瓶瓶罐罐,旋即拿出青瓷药瓶,来到窗棂边撒下。 “你的衣袖为何能藏这么多药?”沈微渔望着一地的瓶瓶罐罐,心想他是怎么随身藏在衣袖,甚至一点声响都没发出过。 “秘密。”朝梣洒完后,收起药瓶。 这几日他们离开京城,但朝梣还是为了她的安危着想,每次入睡都会撒上药粉在窗棂。 此药粉能引蛇来替他们守夜,不用担心傍晚会出事。 朝梣来到沈微渔的面前,将瓶瓶罐罐收起,见沈微渔还是好奇地望着他。 他也不藏着掖着,将衣袖内缝制十几个小口子一并告诉她。 沈微渔听完后,沉思地问了他一个问题。 “所以你何时会针线。” “……” 朝梣苍白的脸颊浮现了难得的红晕,却又装作无事发生,轻笑地道:“不行吗?” 沈微渔眼前浮现,朝梣对着烛台,一针一线地缝制衣袖,忽然捂住唇,笑意盎然地道:“当然可以。” 朝梣一眼看出她藏不住的笑,还有恰如三月春水的眼眸全都是他的倒影,胸口处鼓鼓当当,好似有什么溢出来。 沈微渔却不知何时靠近,像是习以为常,又似早已发觉他的端倪,怀抱住他道:“我不知道这几年,你究竟发生何事。” “过去的事情,不必多想。” “往后的事情,才是我们在意的。” 沈微渔地仰起头,露出纤长的玉颈,乌睫下藏着熠熠生辉的明眸,凝望着他。 朝梣只觉得心中藏的那些阴暗都暴露在沈微渔的面前,喉咙上下滚动,指尖拢起。 他知道沈微渔爱自己。 他却一直患得患失。 不仅仅是这几年不在沈微渔的身边,而是这份情爱究竟藏了多少人为,朝梣心知肚明。 沈微渔一无所知,捧起他的下颌,奉出真心。 “以后,你能不能帮我也缝制衣裳,阿朝。” “我只想让你缝。”沈微渔巧笑嫣然,纤手拂去他眉眼的迷惘。 朝梣感受她指间的温度,如喝了蜜茶,不由拽住她的皓腕,温声道:“好。” 他们温情蜜意,轻偎低傍。 殊不知,一墙之隔,有人面无表情地下棋,将他们的对话,尽收 心中- 今夜,小雨淅淅沥沥落下,楼下似乎传来喧嚣的吵闹声,将睡梦中的沈微渔惊醒过来。 她一睁眼,一直坐在她床榻边守夜的朝梣也一并睁开眼睛。 “你莫动,我去看看。”说罢,将衣袖里的药瓶递给她,惟恐不放心,还从随身的包袱里拿出一匣子打开一开,赫然是条毒蛇。 “若是出事,你将匣子打开,它牙齿藏剧毒,会将人咬死,但它不会咬你,你身上有蛊母。”朝梣将匣子合上,交给她。 “你小心。”沈微渔接过他递过来的匣子。 朝梣这才放心去楼下看看究竟发生何事。 沈微渔见他走后,怀揣着匣子起身,想点起烛火,突然一阵阴风吹,颀长扭曲的人影,落在墙壁。 她手疾眼快地想要掀开匣子,可来人漫不经心地问:“你想杀朕?” 沈微渔一时恍惚,强压心绪的记忆纷纷搅乱心间。 也正是这一霎的不语,给了身后萧庭訚的可乘之机。 待她回过神,想要与萧庭訚说清楚。 萧庭訚从身后捂住她的口鼻,浓烈的龙涎香似乎要将她彻底溺死其中。 “可惜朕并不会死。”说罢,他手腕稍稍用力,骨节嘎吱一声响。 沈微渔双眼浮现痛苦的泪花,双手被他卸去力道,匣子摔倒在地上,本栖居在匣子里的毒蛇想爬出来,被萧庭訚手疾眼快,用随身佩刀一剑刺死。 血色染了一地。 “你……”她被桎梏在他怀中,没想到两人再次相见,会是这般的情形。 沈微渔也不曾想到萧庭訚对她的恨意竟这么大。 甚至在她耳边,平静地道:“朕生平最讨厌骗子。” 他冷静的口吻,像风雨欲来般,沈微渔感觉到一股寒意,从四肢百骸里渗透进来,还未打战,便被他用帕子捂住。 沈微渔陷入了昏迷。 在昏迷前,她却听到萧庭訚淡然道:“你逃不掉的。” 这句话像晴天霹雳般落在她的耳畔,震耳欲聋- 风雨潇潇,万籁俱寂。 瑶台琼室,白纱罗帐扬起,青烟袅袅。 一道道低吟夹杂痛苦传出来,纤柔的双手死死攥住被褥,可于事无补。 沈微渔薄薄的衣衫湿漉,青丝迤逦,眼眸中氤氲如一汪春水。 她竭尽全力想要靠近身边的萧庭訚,可轻轻一动,浑身剧痛袭来,纤柔的双臂无力垂下。 沈微渔不知为何一醒来,会是这样的场面。 她以为萧庭訚给她下了难堪的药,身体才奇奇怪怪。然而,萧庭訚冷声道:“朕可看不上你的身体。” “葛老已经醒来,这是他们给你解蛊用的法子。” “陛下不是恨我,为何还要给我解毒?”沈微渔看不懂地望着他,乌睫沾染湿漉的泪痕。 令人一瞥,心生惋惜。 萧庭訚瞧见这一幕,面上无波无澜,心底却冒出,那个野男人是不是也看过她这副姿态。 沈微渔见他一言不发,还以为他在生气,于是想要解释之前的事情。 可她刚开口说:“朝梣”二字。 萧庭訚便面无表情地睥睨她,“你以为朕在乎吗?” 沈微渔:?? 他不在乎,为何将她困在此处。还有她的小腿正锁链锁住。 沈微渔脚踝一动,刺耳的锁链声,像是羞辱她。 她不明白,萧庭訚怎么变得跟之前截然不同,愈发令人捉摸不透。 “朕将你带回来,你以为朕是在乎你。” “朕只是觉得恶心。” “一个胆敢欺骗朕的人,怎能全身而退,甚至还被他人染指。”萧庭訚话音落下,冰冷指尖扣住她的下颌骨。 “陛下……”她被弄疼,眼中泛起泪花。 “闭嘴,你知道你现在什么模样吗?” “什么?”沈微渔不明白,他为何变成如今这副阴晴不定的模样,就因为自己骗他吗? 沈微渔落下眼泪,心里也后悔,早知当初就不该招惹他。 可世间没有后悔药,沈微渔无法回到昔日,只能任由他扼住自己的下颌,用憎恶的目光凝视她。 “朕说你现在这副样子,可笑至极。”萧庭訚竭尽全力想要羞辱她。 想要从她濯清的眼眸看到与他一样的痛苦和厌恶。 可沈微渔没有。 她竟露出了歉意,却没有任何痛苦。 凭什么!凭什么在一而再三地欺骗他后,便能若无其事离开,任由他陷入痛苦的沼泽。 萧庭訚心底冒出难言的怒火,松开她的下颌,不复冷静地质问她:“自始至终,你都把朕当作替身吗?” 沈微渔被他问得不知所措,加上身体还残留着药效,一时之间也答不上来。 萧庭訚却猛然掐住她的脖颈,顷刻间,沈微渔疼得双手攥住他的臂弯,落下的眼泪,犹如被扯断的珍珠,一颗颗坠入在萧庭訚的手背。 她好疼,好疼。 早知道当日不该鬼迷心窍,不该招惹萧庭訚。 沈微渔不断后悔,泪水朦朦胧胧,感受到死亡的危险。 突然,萧庭訚松开她的脖子,这给了她的喘息的功夫。 “陛下……我知道……对不起……臣女愿意为陛下……祈福。”她无力地一边喘气,一边央求他。 可她央求人的功夫很弱,弱到萧庭訚心中讥讽地在笑。 “朕不缺有人祈福。” “那陛下需要什么……”她柔柔弱弱躺在床榻,许是药效还未过,肌肤透着粉意,乌睫颤抖双肩垂下,露出纤柔的线条。 萧庭訚睥睨她,面无表情地道:“朕若是要你去杀掉朝梣呢?” 沈微渔顿时脸颊煞白,不断摇头,“不要。” 面对她的拒绝,萧庭訚心里的讥讽无声地被放大,“朕知道你舍不得他。” 他冰冷的指尖轻轻抚摸她的脸颊,冰冰冷冷的触感,令沈微渔心中的不安陡然放大。 她知道自己说错话。可是让她去伤害朝梣是万万不能。 “陛下,能不能换个法子。” “你想讨价还价。”萧庭訚都快被气笑了,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 “做梦!”萧庭訚陡然掐住她的下颌,让她不能再开口,面无表情道:“你想偿还朕。” “可朕是天子,谁都不能欠债,连你也是。” 萧庭訚松开手,居高临下道:“朕需要一个子嗣,你若想偿还那就给朕生个孩子。” “不——”沈微渔想也不想地反对。 萧庭訚忽然残酷地笑了笑,俯身逼近,轻而易举她握住骨肉均匀的小腿。 沈微渔浑身颤抖,不知所措。 “之前朕跟你说起,我们会有子嗣。你却伤心落泪,说自己恐不能有孕,还让我去纳妃子。” “其实,你是想给那个野男人生吧?”萧庭訚气息一冷,接近残忍地压住她的小腿,手指从大腿一路滑到小腹。 沈微渔险些失声尖叫,如惊弓之鸟,寒毛直竖,想要蜷缩身体。 但萧庭訚不容置喙地轻轻一按。 “朕以前对你颇有怜惜。顾忌你的身子,顾忌你的名声,顾忌天下礼仪,可到头来,朕为何要顾忌烦冗礼节,为何要怜惜你一个处处欺骗朕的女人。” 沈微渔听到这句话,攥紧的双手沁出细细的汗珠,不妙的思绪放大在心中,耳畔似乎传来野鸟惊恐的叫声。 白沙罗帐陡然被撕碎成飞絮。 无力的求救被吞咽在喉咙里。 她纤柔的小腿被并开,罗袜早早消失不见,不容置喙的力道,犹如狂风骤雨,令琼花颤颤巍巍,惊恐之余,瘦削的双肩与颈部紧绷像拉开的琴弦。 细细碎碎的低吟夹杂痛苦,从日醉西山,到明月星朗,再到天色露白,断断续续。 鎏金牡丹的烛台蜡烛早已熄灭。 双手无力垂下,犹如折断的玉芙蓉,顷刻间另一只修长的手臂,不容置疑地拖拽其被褥。 “不——”断断续续的低吟,痛苦不已。 “这是你欠朕的。”男人低沉的嗓音,犹如戛玉敲冰。 可他摘花蹂躏的本事,却残酷至极。 仿佛致人于死地,又夹杂几分无望- 沈微渔醒来,已不知过了几日,浑身隐隐约约作痛。 她强撑不适 ,垂头见身上的衣裳已经换了干净的一套,脚稍稍一动,锁链发出刺耳的声音。她环顾一周,殿内门窗紧阖,一扇翠屏,三三两两矮几,陈设简陋,不像有人居住。 尤其是殿内,唯有一盏鎏金牡丹的烛台放置蜡烛,一灯如豆。 沈微渔迫切地想起身,看看能不能找到办法逃出去。 她还没动,殿门忽然被推开,晨曦的碎金倾斜而入。 沈微渔觉得刺眼,用手遮挡光晕。 少顷,殿门阖上,刺眼的光褪去,沈微渔松开挡住眼睛的手,才惊觉殿内将晨曦挡住,一丝余光都透不进。 沈微渔心中甚为惶恐,也不知道朝梣知不知道她在皇宫。 她心中思绪乱糟糟,眉梢瞥见萧庭訚走近。 萧庭訚一袭金丝玄袍,衣袖镶绣的蟠龙张牙舞爪,沈微渔瞥了一眼,觉得晃眼,竟不敢再看。 因此也她没察觉萧庭訚今日所来,手里还亲自端来楠木托盘。 直到萧庭訚面无表情地将楠木托盘放置在她跟前,掀开布帛,露出里头的物件。 沈微渔瞳孔一缩,不明所以地望向他。 但见托盘有四样东西,一样是金柄镶嵌玛瑙的短刀,一样是精巧绣着牡丹的帕子,另一样则是一只药瓶,还有一样则是玉制的棍子。 “这是何意?”沈微渔瞥见金柄镶嵌玛瑙的短刀,心里生出畏惧。 “你以为朕会轻而易举放过你?”萧庭訚面色冷静,将短刀从刀鞘取出,露出尖锐的刀锋。 沈微渔害怕地往后一躲。 可她能躲哪里去,这是关押她的“牢房”,作为行刑者,萧庭訚轻而易举拦住她的腰肢,不顾其愿地拖拽到面前。 直到短刀尖锐地对准她的眼珠。 恐慌瞬间席卷她的四肢百骸,耳边也嗡嗡作响,浑身发抖。 “莫怕,朕不会让你死。”萧庭訚安抚她,温声细语,可接下来的话,犹如晴天霹雳般,将她震慑当场。 “你惯会这双眼睛骗朕,所以为了以后不骗朕,需要挖下来。”萧庭訚语气骤然冷下来。 “不!”沈微渔不知从哪里生出力气,明明害怕地在流泪,却还是义无反顾握住他的腕骨,恳求地望着他。 “你想留下双眼睛。”萧庭訚居高临下地睥睨她。 面无表情的面容上,令人捉摸不透。 沈微渔恐惧地颔首,死死拽住他的腕骨,生怕他真会对自己下死手。 萧庭訚:“既你不愿意当瞎子,那你想当什么。” 沈微渔凝眸望着面无表情的萧庭訚,想起前几日他对自己的折磨,咬了咬唇道:“我当陛下的女人。” 她说这番话,已经抛下脸面,脸颊绯红,羞赧之意,一览无余。 萧庭訚收起短刀,沈微渔松下一口气,可他又冷冰冰道:“你也配。” 他的话毫无起伏,像一潭死水,却将沈微渔吓得气息紊乱。 不就是骗他,萧庭訚何至于如此待她。 沈微渔心底涌入无名的怒火,可眉梢却瞥见他拿起玉制的棍子,心头一悬。 “陛下,这是何物?”沈微渔咬了咬唇,佯装无事发生,可当萧庭訚平白无故斜瞥一眼,心里顿时紧张不已。 “你既不愿意当瞎子,可你会跑,反正你以后会永远待在这里,也不会下床,留着这双腿走路作甚。” 萧庭訚轻描淡写地道。 沈微渔的小腿忽然冒出寒意。她几乎是想也不想地一把推开萧庭訚,迫切地想要逃走。 萧庭訚却不阻拦她,冷眼旁观她起身,却被锁链拦住。 他旋即指尖一勾,将锁链扯回来。 沈微渔猝不及防地跪在地上,还来不及反抗,却被拖拽回到他的身边。 “你……” 萧庭訚面色平静如死水,一字一句地将托盘里的物件用于何处,告知她一二。 “你的腿若是废掉的话,会疼出声,朕怕你会咬伤口舌,帕子会塞你嘴里。至于药瓶里装的则是让你四肢无力,没有力气反抗的药丸。” 伴随他一字一句,沈微渔面如死水,秋水剪瞳泛着恐惧。 她的内心迫切地生想逃跑的意图。萧庭訚却攥住她脚踝的锁链,像是牵住她的生机,让她无处可躲。 “陛下,我只是骗了你,为何……为何……”她颤抖地说不出话,眼眸的泪像春雨浸染面颊 。 若是以前,萧庭訚怕心中早已怜惜。 可是眼下,萧庭訚抚摸她的脸颊,眼底闪过憎恶的神色。 “你只骗了朕这一件事吗?” 沈微渔心头一惊,他这是知道自己的全部所作所为吗? 她慌慌张张地想辩解,可萧庭訚扣住她的下颌,“你跟齐保早就相熟,是他帮你逃出宫。” 此言一出,沈微渔如遭雷击。 他竟连这事都知道。 “陛下,是我几月前见他可怜帮了一下他,后来我想出宫便胁迫他帮我出宫,千错万错都在我身上。” 沈微渔央求地牵着他的衣袖,将罪揽在自己身上。 一缕寒风不知从哪冒出,卷起他的衣袍,烛火摇曳。殿外,寒风瑟瑟,落花似飞琼飘飘。 萧庭訚静静地睥睨她,面无表情,犹如深潭,看不清深底。 半晌,萧庭訚道:“他的证词跟你截然相反。” 一霎那,沈微渔唇角发白,双手无力松开,垂坐在地上,任由寒风侵肌。 “陛下既然知道,为何还要问我。”沈微渔如濒临绝境的犯人,不再挣扎,仰起头苦涩地问他。 萧庭訚也在问自己,为何知道真相还要来质问她。 他凝望着沈微渔的眼眸。有痛苦,有不安,却独独没有他想要看到的东西。 萧庭訚面无表情地道:“朕想知道,你还会骗朕吗?” 一句话,将她彻底钉死在这瑶台琼室。 她罗裙遮掩下的小腿,被涌入森森寒意。 第43章 第 43 章 她喜欢这张脸,不如毁掉…… “我是骗了陛下, 可齐保是无辜。”沈微渔伸出手,轻轻扯住他的衣角,仰起的面颊有泪痕划过。 羸弱、楚楚可怜。 如即将折在枝头的芙蓉花, 娇美、憔悴。 萧庭訚面无表情地睥睨她, “事到临头,你不自己辩解,一心一意为别人求情, 沈微渔, 你倘若真的想求情, 一开始就莫要将无辜之人牵连其中。” 沈微渔听出他的羞辱意味,双手颤抖,颈部线条绷直,秋水剪瞳里泛着水光,“我知道错了,求求陛下,求求你!” “你当真想求我。”萧庭訚冷静地道。 沈微渔还以为他心软,迫不及待地颔首, 却见他唇角弯起,残忍地道:“你若当真想求朕,想必你也愿意往后都不需要这双腿对不对。” 萧庭訚语气冰冷, 阒寂的黑眸流露几分恶意, 凝望于她。 沈微渔脸色僵硬,罗裙下的小腿遮掩不住地颤抖。 垂死挣扎的猎物, 妄图博取怜惜,可心如铁石的猎人,早已不是昔日被猎物骗得团团转之人。 “原来你不愿意用这双腿换他人的性命。” “沈微渔,他可是因你才遭受苦楚, 可你连一双腿都不愿意偿还给他,当真无情无义。” 萧庭訚嘲讽地道。 沈微渔无力松开他的衣角,瑟瑟发抖的身子好似一烛火,被风霜摇曳。 “陛下……”沈微渔攥紧双手,耳边嗡嗡,心中一片荒芜,恐慌犹如蜘蛛包裹她,缓缓收紧,气息都被一寸寸吞没。 她知道自己对不起齐保,也对不起萧庭訚,一切都是她的自作主张。 倘若不是为了萧庭訚那张脸,事情也不会闹成不可收拾的地步。 她有错。 她不该牵连无辜的人进来。 沈微渔用力咬住下唇,避免 失态,低声轻道:“若我做出抉择,陛下会放过他吗?” 萧庭訚居高临下,将她的挣扎与痛苦尽收眼底,“当然。” 沈微渔闻言,面色恍惚,终究不忍心牵连无辜之人,便垂眸苦笑道:“既如此,我听从陛下的安排。”不过一双腿,大不了以后…… 她不敢细想,压抑心中的惧怕。 萧庭訚听到她这句话,并未意外,可心底还是有无名火倾巢而出。 她能为无辜的人,做出断腿的地步,那他在沈微渔心中究竟算什么?明明他也是无辜之人。 萧庭訚的眼眸阴沉,冷静淡然道:“你当真愿意。” 沈微渔垂眸,胸口的恐惧又四面八方散开,想逃,又不知逃向何处。 她无力地颔首,耳畔传来萧庭訚的嗤笑声。 这嗤笑宛如悬在她头顶的一把刀,令她胆战心惊。 “陛下。” 沈微渔轻声喊了一声,青瓷药瓶滚入她的面前。 “吃下去。”萧庭訚不容置喙道。 沈微渔抿着唇,手一伸,倒出几粒褐色药丸在掌心。 她抬眸看向萧庭訚,却见他面无表情,望着她的目光像是在看陌生人般淡漠。 沈微渔收回目光,思忖片刻,便将药丸吞入腹中。 刹那间,疼痛从胸口萦绕到四肢百骸,沈微渔尖叫出声,倒在被褥间,青丝迤逦,血色褪去,双眼痛苦地泛出泪花。 “陛……” 好疼!好疼!萧庭訚之前不是说此药是让人四肢无力的药吗? 为何这般疼。 沈微渔捂住胸口,疼得想要四处打滚,可才一动,冷汗涔涔,锥心之痛牵连全身。 她无能为力地蜷缩,浑身颤抖间,似乎听到炭火“滋滋”声,同时一股寒意从小腿蔓延。 沈微渔双目圆睁,迫切地想要将小腿藏在罗裙下,可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以不容置喙的力道,拖拽到一旁。 沁凉的触感,从上往下临摹,像是对待珍宝小心翼翼。 沈微渔在一霎,忘却疼痛带来的折磨。 倏然,下摆空荡荡,好似被人掀起罗裙,寒意攀爬小腿,像是毒蛇在蠕动。 她双腿打颤。 沈微渔的冷汗浸透薄衫,莫名的恐慌,灌入心间,快逃—— 她还来不及挣扎,小腿突然一抽,紧随其后的便是汹涌的疼痛,刺入骨间,心口顿时心如刀绞。 “啊啊啊——” 她的腿。 沈微渔痛得满脸暴汗,唇齿微张,却被塞入布帛,泪水浸满脸颊,却被人温柔地擦去。 “怕吗?” 沈微渔惶恐地想要摇头,却听到男人残酷地道:“这才刚开始。” “啊——” 沈微渔眼中堆砌泪花,雾蒙蒙,看不清眼前的真切,可小腿传来的疼痛,啃噬着她的心神,令她恨不得要昏厥过去。 可萧庭訚却狠了心,扣住她的下颌,故意折磨地解开她腰间的丝绦。 当寒意充斥肌肤,疼痛骤然爆发,不带任何的温情耳鬓厮磨,仿佛将她当成砧板上鱼,用刀一遍遍凌迟身上脆弱的鱼鳞。 疯子,萧庭訚就是个疯子。 他都打断自己的腿,还要折磨她。 沈微渔青丝垂落,有一绺黏在他的脖颈,双臂无力垂下,哪怕此时此刻坐在他怀里,浑身疼痛,一丝力气皆无,可她仍恨不得要咬住他的肩膀。 但她唇齿间被塞了布帛,无法咬下他的肉来泄心头愤怒。 沈微渔的心间涌入绝望,汩汩泪水如珍珠落下。她凭什么要遭遇这些痛苦,不过是骗了他。 她知道做错了,可他不能这么残忍对待她。 沈微渔脸颊遍布泪痕,面容逐渐麻木,双眼陷入了空洞,任其折磨直至终于承受不住,跌入漆黑中- 罗帐摇曳,青烟袅袅,紫檀木的案几摆着一只瓷碗,一只纤柔的手伸出来,正要碰到瓷碗。 下一刻,皓腕被人攥住,几乎是不带任何情面地将人拖回床褥间。 “不!”沈微渔嗓音嘶哑,雪肌遍布暧昧的痕迹,躺在床褥间,垂死挣扎地想要远离萧庭訚的触碰。 但她能逃得哪里去。 自从那日晕厥后,萧庭訚对她的态度已经再无温情。 每次床褥之间的鱼水之欢,都像是对她的凌迟。 沈微渔连喘息的逃跑机会都没有。好几次,她都会恐慌地在想,自己会不会永远被他软禁在床褥,一辈子见不见天日,也永远见不到朝梣还有归月…… 她每每想到此事,都会无力地落泪,同时心底生出急切想逃跑的念头。 她不能坐以待毙,可沈微渔想逃跑,萧庭訚何尝不知道。 他们耳鬓厮磨,沈微渔都会避开他的目光,还有他一提到朝梣,她便会情难自已地落泪,但又很快振作起来的神态。 一举一动,从不遮掩半分。 萧庭訚心中冷笑,面上冷漠。 今日见她还胆敢趁着他小憩时,偷偷从怀中挣扎爬到案几。 萧庭訚用力扼住她的皓腕,不近人情地一沉。 沈微渔眉头蹙起,泪光朦朦胧胧,压抑的哭泣声不断。 “朕知道你在想什么,可你逃不掉。” 萧庭訚撩起让她一绺青丝,目光阴沉,故意在她耳边残忍地道:“也许,你的小腹已经怀了我的孩子。” 沈微渔隐忍的神态,浮现了崩溃。 她难以想到,被他当禁脔,还要生下他的孩子的日子。 不,她绝对不要落得那般下场。 她必须要逃,可她要怎么逃? 沈微渔的思绪混乱,全然没发觉萧庭訚阴翳地在笑。 凭什么要他一个人陷入痛苦,明明始作俑者是她,要下黄泉,也一定要拉着沈微渔一同下去。 萧庭訚的指尖慢慢滑落在她的小腿,冰冰冷冷的触感,令沈微渔本能地害怕颤抖。 他忍不住地嗤笑一声,目光落在鎏金香炉的青烟,又用力攥紧她的腰肢,恶劣地道:“你想怀着朕的孩子,去见朝梣吗?” “你一定不敢去见他,他说不定见到你这副姿态,会心生嫌隙,你……” “你闭嘴。”沈微渔失态地捂住他的唇,目光央求他不要说下去。 可她越在乎朝梣,萧庭訚对她愈发憎恶。 他用另一只手扼住她腕骨,将她推入床褥,残酷地道:“朕不过实话实说罢了,也就朕愿意留你在身边。” “可惜你现在是朕的阶下囚,若是真的有朕的孩子,朕也不能让你养在膝下。”萧庭訚平静地说,目光一直落在她的面容。 沈微渔闻言,心口骤然一疼。 她不知道萧庭訚是否会真的将孩子给别人养,但心中还是忍不住一疼。哪怕她不愿意有萧庭訚的孩子。 “随你。”沈微渔不敢细想,阖眼后便不欲多言。 此举却惹怒萧庭訚。他不顾一切地掐住她的下颌,逼迫对视,嘲讽地道:“你果真无情,连孩子都不愿要。” 沈微渔无力跟他辩驳,明明是他说无情的话,还反过来指责她。为人父母,谁会让自己的孩子离开身边? 可她筋疲力尽,仿佛认命般,哪怕萧庭訚如何刺激她,都不愿意再开口。 之后的几日,无论萧庭訚在床褥之间做多少恶劣的事情,哪怕故意说那日断腿一事。 沈微渔仍然不愿开口,神色无波无澜,心如止水,恍若萧庭訚对她而言,不过无足轻重的陌生人。 萧庭訚的戾气加重,不过一个女人罢了。 他之后一连三日,都未去见她- 烟雨连绵不绝,沈微渔在殿内养精蓄锐。 她之前不理会萧庭訚,乃故意为之。 日子久了,想必以他的高傲,定然不会再纠缠自己,也许自己也能出宫。 她不认为像萧庭訚这般性情残忍之人,会一直困她在深宫。 也许终有一日,他会有喜欢的人。 到那日会舍弃她。 沈微渔揣摩萧庭訚的心思,同时思忖,双腿被废,要如何逃跑? 沈微渔掀开罗裙,露出瓷白的小腿,上面遍布的暧昧痕迹,消退了七七八八。 她用尽全力,可小腿依旧纹丝不动。沈微渔一时气愤不已,想到萧庭訚那日竟真得下狠手。 许是那日太痛苦,沈微渔回想那日的点点滴滴,竟一时记不清。 沈微渔筋疲力尽地扶额。 殿门忽然被人推开,沈微渔还以为萧庭訚,可当望过去,却见一位面容清癯的嬷嬷抱着襁褓而来。 她目不斜视,还没等到沈微渔开口询问,将襁褓放在沈微渔的面前低声道:“奶娘喂过他母乳。”说罢,便毫不留情地离开。 沈微渔茫然无措地望着襁褓里,粉雕玉琢的婴儿。 这孩子谁的?萧庭訚?不对,他若是有自己的孩子,宫里的人怎么都不知道。 沈微渔不知道萧庭訚图谋何事,打定主意,先不管这婴儿。 她缓缓远离 婴儿,当作没见过。 可婴儿突然嚎啕大哭,沈微渔手足无措地爬过去,“你别哭。” 这婴儿也奇怪,一见到沈微渔,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望着她,甚至还咧嘴一笑。 沈微渔心中一软,虽不知萧庭訚将一个婴儿送到自己身边是何意,却还是忍不住将婴儿抱在怀里。 婴儿一到她怀里也不哭不闹,反而笑声像铃铛。 沈微渔见之欢喜,忍不住用手指逗弄婴儿。 婴儿像是得到了珍宝,紧紧地抱住她的指间不放。 沈微渔眉眼柔和,唇角的笑意未曾消失过。 一连几日,戚嬷嬷都会将孩子送到她跟前。 沈微渔越发看不透萧庭訚究竟在想什么,不过孩子也讨喜,戚嬷嬷说是男娃,可孩子的父母是谁,一概不知。 她忍不住怀疑这孩子的来历不会真是萧庭訚?可孩子跟他眉眼不像,也许孩子像生母呢? 沈微渔再怎么不满萧庭訚囚禁自己在此,但也不会将怒火牵连孩子身上。尤其这孩子与她很亲近。 久而久之,沈微渔对这孩子愈发欢喜,甚至生出养下这孩子的念头。 可这念头一冒出来,被她狠狠掐断。 萧庭訚这几日则像是人间蒸发,消失不见,沈微渔也没有过问戚嬷嬷萧庭訚的消息。 不过这孩子真让她喜欢,算是在软禁中唯一得到乐趣。 之后,微渔暗中向戚嬷嬷打听了此处为皇宫哪座殿?可戚嬷嬷一问三不知’ 她怕打草惊蛇,也没有多问。但她焦虑,也不知道朝梣是否安康。 沈微渔忧心忡忡,一边抱着婴儿,一边思忖如何是好。 倏然,往日温顺的婴儿嚎啕大哭,惊扰沈微渔。 “宝宝,你别哭,别哭。”沈微渔抱着襁褓里的婴儿不知所措,抬眸环顾四周。 可戚嬷嬷不在,殿内也仅仅只有她一人。 沈微渔不知如何是好,学着娘亲曾安抚她的动作,轻轻拍拍他的肩膀。 可一碰触手的灼热,令沈微渔面色一惊,指尖颤抖。 他这是生病。 沈微渔迫切地想要起身去寻戚嬷嬷,让她带孩子去看太医。 可她一起身才记起自己双腿无法行走,顿时忙得焦头烂额,想要唤人进来。 她一连出声唤了好十几声,却无一人应答,嗓子也疼起来。 沈微渔发髻鬓角冒出薄汗,眼眸氤氲,抱着襁褓里的孩子不知所措。 “怎么办?”沈微渔喃喃低语,怀中的婴儿啼哭不止。 她坐立难安,目光一直落在殿门。 倏然,殿门被推开,寒风侵肌,沈微渔以为是戚嬷嬷听到动静而来,刚露出欣喜的神色,可一抬眸对上萧庭訚波澜无惊的眼眸。 她心下一沉,抱住襁褓里的婴儿往床褥间靠了靠。 “陛下,你怎么来了?”沈微渔一出声,怀里的婴儿哭得愈惨。 沈微渔心疼不已,哄着怀里的婴儿,连忙对萧庭訚道。 “陛下这孩子病了,能不能请太医来。”她眼眸泛着水波,婉约的面容流露急切。 短短几日,对不过出生七月的婴儿如此上心。 可他消失不见几日,她却不闻不顾。 萧庭訚心中嗤笑一声,面上冷漠道:“他又不是朕的孩子,为何要给他请太医。” “可天下万民都是陛下的子嗣,他们视陛下为明君为生父,无不敬仰陛下英姿,还请陛下能够看在百姓的面子上,救救他。” 沈微渔虽惊讶这孩子不是萧庭訚,可到底怀中孩子是一条生命,放任不管,若出事怎么办? 萧庭訚睥睨她道:“你倒是会给朕戴高帽子。” “你知道你怀里的孩子是谁的吗?” “谁的?” “英王。” 竟是英王的孩子?沈微渔吃惊,想起朝梣曾对他说过的话,乌睫颤抖。 萧庭訚讥讽道:“他新婚之夜杀妻,前几日又逼宫,现在假惺惺想要这个孩子。” 他浑身寒意,顷刻爆发,沈微渔吓了一跳,怀里孩子哭个不停。 “陛下,无论孩子的生父是谁,到底也是条生命。”沈微渔央求地攥住他的窄袖衣角。 “不过是给你抚养几日,你倒是对他上心。”萧庭訚斜瞥她一眼,余光落在嚎啕大哭的婴儿身上,真丑,哭得还很刺耳,“你想救这孩子。” “嗯。” “那你知道救这个孩子的代价是什么吗?”萧庭訚低垂凝视她,眼底晦暗,透着森森冷冽。 怀中孩子哭喊不停,沈微渔连忙轻声哄他,一边眉梢瞥向他,“你究竟想要做甚?” “你身上的蛊毒是蛊母对吧?” 沈微渔听到这句话,眼皮抖动,一股瘆人的寒意涌入心底,双手微微颤抖。 “不用骗朕。”萧庭訚恍若看穿她的想法,不留情面地揭穿。 在她惊疑不定中,夺走怀里的孩子,嫌弃地看了一眼。 “孩子……”沈微渔生怕萧庭訚会伤害孩子,焦急地喊了一声,却不料萧庭訚是将孩子交给门外之人。 他侧身时衣袍掠过风中,寒风瑟瑟,殿门关上隔绝婴儿哭闹声。 殿内鎏金烛台的烛火摇曳,罗帐摇曳,沈微渔脸色苍白,青丝垂在身后。殿内设有地龙,火盆燃烧着炭火,沈微渔身穿薄衫,也毫无冷意。 可萧庭訚走近,恰如寒冬逼迫,沈微渔胸口似乎有锤子,一下又一下地敲在心间。 “你想知道,朕为什么知道你身体藏了蛊母?”萧庭訚居高临下睥睨她。 沈微渔面色平静,扬起头与他对视,双手却攥紧衣袖,“我不知道。” “那你可知道,你心心念念的人不止在你身上下了一种蛊吗?”萧庭訚锐利的眼眸落在她的面容。 “还下了情蛊。” 沈微渔不信,“陛下在挑拨离间。” 好一句挑拨离间。萧庭訚心中冷笑,她当真对那个所谓的朝梣一片真心。 “万一他是利用你呢?”萧庭訚语气越是平静,眼里的杀意愈发明显。 沈微渔从来都不相信朝梣会骗他,坚定道:“他不会利用我,若是利用,我也心甘情愿。” 当年朝梣放血救她,怎么会是利用。 沈微渔信他。 萧庭訚恨她信他。 他冰冷的手忽然扣住沈微渔的下颌,逼近两人的距离,从窄口衣袖翻出玉柄短刀。 沈微渔还以为他又要威胁自己,但萧庭訚却强硬地撬开她的掌心,将玉柄短刀塞给她。 她不明所以,仰起头露出一截如羊脂玉细腻的颈部。 “这是何意?”一缕寒风扬起她洁白的下颌,濯清的眼眸流露朦朦胧胧的神采。 萧庭訚憎恶她露出这份神采,俯身压住她的肩膀,困在床褥间,两人的青丝交缠,好似如胶似漆。 沈微渔无力地凝望他,阴森的寒风从小腿一路往上,似乎要掠夺她的一切气息。 她惊恐地睁大眼眸。 眼底的恐惧、害怕、厌恶。 一览无余。 萧庭訚指间缠绕起她一缕青丝,恶意满满地道:“你不信朕,可朕这张脸不是你喜欢的吗?” 沈微渔赫然心头一惊,眼前眉目疏朗的男子,确实跟朝梣相似,可那是曾经。 朝梣还活着,她又不是分不清眼前人究竟是谁。 萧庭訚:“所以你不喜欢这张脸对不对。” 他的话很轻,却透着森森冷意,平白无故地让沈微渔茫然无措。 “我……”她喜欢这张脸,也是因为朝梣的缘故。 她眼下要这样说吗?沈微渔乌睫颤,在他锐利眼眸的逼迫下,战战兢兢地道:“我喜欢这张脸。” “你喜欢,朕不喜欢。”萧庭訚陡然冷笑,阴晴不定地攥 住她的腕骨。 他平静地将手里的玉柄短刀取出刀鞘,任由尖刀对准自己的面容。 “你若是愿意毁了这张脸,朕放你出宫如何。”萧庭訚阒寂的黑眸幽幽地望着她。 沈微渔如遭雷击,眼里流露惊恐之色,唇角发白。 第44章 第 44 章 她要逃跑 殿内火炭烧得“滋滋”响, 鎏金香炉燃起一缕青烟,沈微渔凝眸对视他,乌睫颤抖, 手若不是被他攥紧, 怕也会手抖。 “你疯了。”沈微渔眼眸凝聚无措,想要别开脸,欲不见他。 萧庭訚不容置喙地掐住她的下颌, 冰冷的语气, 透着冷厉, “朕说的话都言而有信,难不成你想一辈子留在宫里,当不见天日的禁脔。” 此话一出深深刺痛沈微渔。 她不愿留在宫里,被他囚禁在此地,可她难不成真的要听他的话,毁他这张脸。且不是说他是天子,受万人敬仰,若是龙颜有损伤, 何以面对他人。 沈微渔的心一颤颤,垂下眼帘,遮住思绪。 可恨的萧庭訚不给她任何犹豫的机会, 如同恶鬼般, 冷声道:“朕给你二选一,你一个都不选, 休怪朕帮你选。” 片刻间,沈微渔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望着萧庭訚握住自己的皓腕,对准脸颊。 沈微渔险些失声尖叫, 不管不顾地强行一转,却留下深深的一道血痕,吓得她松开五指,泪光在眼眶打转,水波粼粼,如困在一方井水里的青苔,终其一生都被拘束在那四四方方的一隅。 “陛下。”她浑身颤抖。 手上玉柄短刀掉落在床褥。 萧庭訚的右脸,一道长长的血痕,从眉弓侧边一路滑落到耳垂,仿佛镶绣一道红线在脸颊,诡异、恐怖。 “你怕?”萧庭訚拾起床褥沾染血迹的玉柄短刀,可沈微渔却抓他的皓腕。 “求你了,求你了。”沈微渔被刺激得语无伦次,眼眶的泪珠如连绵不绝的春雨划过面颊。 她恐惧着,害怕着,也不愿意再被萧庭訚抓住皓腕逼迫给他毁容。 萧庭訚闻着风中的血腥味,知晓脸颊疼痛是何滋味,可他并未在意,锐利的眼眸扫过她的布满泪痕的眼眸,唇角扬起讥讽,对她说的话充耳不闻。 想他九五之尊,万人之上,且不说后宫未纳妃嫔,民间多少女子想攀附枝头,入那后宫,以求下半辈子荣华富贵,家族昌盛。就算是朝堂大臣,个个都想送女儿入宫为妃嫔,哪怕为宫婢,也多得是官家女子求而不得。如今,她却为了一个男人,将他帝王颜面踩在地上,连同那可笑的真心,都被践踏得一文不值。当真令人发笑! 沈微渔不知他心中所想,却恐惧眼前的萧庭訚,用力攥住他的皓腕,一直央求不断。 倏然,萧庭訚冷笑道:“你一直抓住朕的手不放,是不是想留在朕的身边,哪怕无名无分。” 沈微渔闻言吓得松开手,转眼又重新攥住他的皓腕,摇头又颔首,不知所云。 萧庭訚手臂一挥,压住她的肩膀,扣住下颌,逼其面对面。 沈微渔望着他脸上的伤势,放声尖叫,双手松开,又惊又惧地拍打他的胸膛还有手臂。 她不知用了多少力气,萧庭訚仍然无动于衷,甚至唇角扯开一丝笑意,配上血淋淋的面容,沈微渔当场要吓晕过去。 萧庭訚却先一步将她推入床褥里,解开她的腰带,阴森地笑着,如同恶鬼攀附人间,用流着血痕的面容逼近。 “不!”沈微渔想逃,可双腿无力已经残废,她能逃到哪里去。 萧庭訚用沁凉的手指触碰她发颤的面颊,不容置喙地一沉。 “这张脸不过是被毁了,你就害怕了?”萧庭訚冷声笑道。 沈微渔惊惧地瞪大双眼,宛如砧板的白鱼,被随意宰割。 今夜的萧庭訚动作比之前还凶狠。若是之前还有所顾忌,可今日却截然不同,脸上的血痕,将他像是被下了药。 不顾一切。 花招频出,沈微渔苦不堪言,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 不知过了多久,沈微渔昏昏沉沉,周而复始被折磨记不清日子,唯一那张扭曲、狰狞、布满一道血痕的面容,在她心中留下刻骨铭心的一幕。 在昏死过去的一霎,她听到,萧庭訚俯耳在她耳边,蕴含憎恶的一句,“我恨你。” 沈微渔听到这句,心下复杂万分。他恨自己那又如何,这一切就当自己还债。 但一想到这不过是自欺欺人,她又痛苦万分,勉强撑着最后一眼去见他。可一滴血珠,不偏不倚滴落在她的眉心,恰如弓箭击中胸口堆砌郁气。 “我恨你。”萧庭訚一遍又一遍道,像是警告,又像是自诉。 沈微渔终究无力承担,陷入了梦中。 梦中,寒冬腊月,她穿着一袭鹤氅,盼君归来。 雪落满肩头,未曾等到君来,却等到一句,“我恨你。” 沈微渔的喉咙像是被人掐住,无法出声,唯有惊恐地瞪大双眸,迫切地想要挣扎。 可这道声音如影随形,沈微渔崩溃得泪流满面。 恍惚间,有人似乎在为她擦去泪痕,小心翼翼,对她恰如对待易碎的玉石般温柔。 可这世间除却去世的娘亲,还有归来的朝梣,再无视她若珍宝之人。 沈微渔以为是做梦,惦记朝梣,于是低语地喊了“朝梣”二字。 她忽然脖子一冷,紧随其后便是有谁阴冷地道:“你到底还是喜欢他。” 睡梦中的沈微渔自是说不出任何话,唯一面容多了恐惧之色。 殿外风雪落了一夜,天光乍泄。 隔着一道翠屏,断断续续的咳嗽传来。 “陛下。” 萧庭訚松开扣住她下颌,阴晴不定地笑了一下,面颊的血痕已止住,许是怕有人吓到,戴了半张鎏金面具,遮挡住血痕。 他起身时,寒风从窗牖渗入,衣袍掠过一道残影。 葛老坐在翠屏,身形较之前消瘦不少,鬓发多了几根白发。 紫檀木的矮几摆着琳琅满目的药,亦有治病所用的金针银针。 萧庭訚落座在他对面,收起阴森的冷意,平静地道:“她身上的蛊母何时能引出来。” “沈姑娘身体豢养蛊母太久,恐怕还需要几日。” “她身上的情蛊呢?”萧庭訚漫不经心道。 葛老面露难色,想起宋桡的话,捋了捋胡须道:“情蛊难除,可转移他人。”说罢间,拿余光觑他。 这段时日,葛老在宋桡的医治下,自是好转,也是凑巧,他前几日来,听到传闻中沈姑娘病重,封后大典推迟,心里唏嘘。 当他亲自来一趟,见到她被锁在殿内,虚弱无力,眼皮子一抖,心头震惊,却也始终没说过半分不对。 之后萧庭訚命他配了幻药。可怜沈姑娘还不知道,自己的双腿正常,一切都是中了幻药,才会认为双腿不良于行。 葛老叹息,又趁着沈微渔昏迷,取血查了上次未解之谜,方才确信,这沈家小姐还当真体内吃藏蛊母,而宋桡帮她诊脉,还发现中了情蛊。 萧庭訚知道她中情蛊,不知为何少了几分寒意。 可转眼间,萧庭訚出现在他们的面前,面颊的刺眼血痕,着实可怖。 葛老他们不敢过问发生何事,小心翼翼地帮萧庭訚面容上药。 一国之君,面容遭毁,说不去岂不是有损天子名声。 因此葛老他们想给萧庭訚的面颊去疤。 萧庭訚却不以为然,不屑一顾道:“朕因容颜受损,名声不如之前,那又何妨。朕乃天子,何人敢置喙。” 话虽如此,葛老还是不敢随意对待。 这不再给沈微渔去除体内的蛊母时,葛老还在想尽办法,如何让萧庭訚面容的疤痕去掉 。 萧庭訚不知道葛老的心思,在听到“情蛊可以转移”眼眸一沉,修长的指尖叩了叩矮几,似沉思,又似漫不经心。 葛老想萧庭訚既然对沈姑娘如此上心,何不将情蛊转到他身上,一举两得。 萧庭訚却冷静道:“朕不需要情蛊。” 他若是用情蛊,岂不是跟朝梣别无二致。 萧庭訚不屑用下作手段,既沈微渔已经被关在身边,这一辈子都逃不掉。 他也有一辈子的日子,跟沈微渔慢慢耗下去。 萧庭訚不相信,一个女子而已。待她认清事实,知道欺骗天子有多么愚不可及,他也勉强原谅她- 沈微渔这次昏睡醒来,已然是三日后。 这日子,还是戚嬷嬷抱着襁褓的婴儿来探望时,告知于她。 沈微渔不知道日子过得这般快,望着怀里的婴儿,眼眸垂下,用指尖逗弄她。 戚嬷嬷过来将婴儿抱走,不经意提到:“沈姑娘喜欢孩子,说不定过几日便会有自己的孩子。” 此言一出,沈微渔惊悚地摸了摸小腹,一想到会有属于自己的子嗣孕育在肚子里,而且还是萧庭訚的孩子。 她心下一沉,萧庭訚曾经说过要将孩子送走的话还历历在目。 沈微渔绝对不允许自己有萧庭訚的孩子,可这段时日,他日日索求无度,万一真怀上如何? 一想到若是肚中真有孕,那该如何是好。沈微渔忧心忡忡担心好几日,直到来了月事,才松了一口气。 她来了月事,萧庭訚自是不会碰她。 可瞧沈微渔来了月事,脸颊苍白,汗水打湿青丝,萧庭訚冷声道:“真没用。” 沈微渔无力辩驳,虚弱地咬着唇,打算挺一挺便过去了。前几年都是这样过去,早已习惯。 可小腹忽然滚入灼热,沈微渔虚弱地撑开眼皮子,但见萧庭訚坐在床边,而怀里多了汤婆子。 她心中一惊讶,想要抬眸说些什么,萧庭訚斜瞥她一眼,那锐利的黑眸,还有虽已痊愈的面容,可唯有眉弓处残留的伤疤,似乎都在告诉沈微渔,之前他如何逼迫自己。 原本要问的话,一下子说不出口。沈微渔养阖眼,蜷缩着身子躺在床褥。 风中隐隐约约的龙涎香,竟让她有几分安心,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几日后,沈微渔的月事过去。 还没歇息几日,便被萧庭訚推入床褥间。 沈微渔怕两人再怎么厮混下去,会有一日闹出孩子的,难得挣扎地用尽全力,又抓又掐,床褥的帷帐也被撕碎下来。 可沈微渔还以为自己腿不能动,轻而易举地被萧庭訚镇压住。 一向忍耐力不错的萧庭訚,也不免蕴含几分怒气。他攥住沈微渔的双手,举在头顶,眉弓的伤疤狰狞浮现,“你躲什么躲?” “我不躲,难不成还要被你一直欺辱?”沈微渔面上浮现怒气 。 萧庭訚心中简直要被气笑了,面上却冷静,伸出另一只得空的手,将她拦腰抱起。 “你想要干什么?”沈微渔惊恐地双臂挣扎。 萧庭訚纹丝不动地将她抱起,来到窗棂,推开露出覆满白雪的梅花树林。 一股寒意侵蚀沈微渔的脊背,她向后瞥去,乱琼碎玉,寒梅绽放,暗香疏影,好似人间仙境。 原是冬日吗?沈微渔恍惚地想到。倏然,腰间一冷,沈微渔这才回过神,惊恐地捶打他的肩膀,怒斥道:“下流坯子。” “你说朕欺辱你,朕便欺辱你试试。”萧庭訚眼眸一冷。 之后萧庭訚为了给她证明,何为欺辱,动作不免粗鲁。 两人衣衫整整,唯有她的罗裙下摆乱糟糟,罗袜褪去,半垂在空中,水痕从小腿滑落。 “不。” 寒风侵肌,沈微渔冷得瑟瑟发抖,唯有在两人亲密相处,方能从他身上汲取点暖意。 萧庭訚却铁石心肠,打定主意,好生让沈微渔这个不知所畏的女子,知道何为欺辱。 自始至终,萧庭訚都面无表情,衣衫整整,而沈微渔冷得颤抖,想要逃走,可腰肢被他禁锢,无所逃离,以至于冷风刮在后背,沈微渔承受不住地呜咽。 “不要在这,好不好。”沈微渔放下自尊,央求地望着他。 萧庭訚残忍地扫过她毫无血色的小脸,掠过她水雾雾的眼眸,冷静地道:“不。”说罢,手上动作一狠。 揉捏。 琼花瑟瑟发抖。 水痕渐渐没入小腿,罗袜,滴落在地面。 沈微渔哭泣声逐渐多了隐忍,而双手也忍不住死死掐住他肩膀的肉,像是要狠狠掐出一块肉出来。 萧庭訚冷漠道:“你若是哭大声点,引来宫人,朕倒不介意。”其实殿外四周,没他的命令,宫人都不敢擅自过来。 沈微渔闻言,花容失色,像是泄愤般一口咬在他的下颌,疯子疯子疯子……她一定要逃。 萧庭訚却纵容她咬自己的下颌,眼眸深沉地用力一揉。 沈微渔被逼得松开唇齿,脸颊布满绯红,往日一双的秋水剪瞳,此时多了怨恨之色。 萧庭訚忽然笑了一下。 她也会变怨恨自己吗?一如自己怨恨她一样。 萧庭訚心情大好,拦腰抱走,一手阖上窗牖,而后将她推入床褥。 沈微渔却好似恢复过来,奋力挣扎,却又被他轻而易举地强制结束这一切。 风雪交加的夜晚,殿内隔绝寒冷,满室春光,薄薄的汗珠滚入沟壑,鸳鸯交颈的一幕,映入罗帐。 两人的剪影,好似无人能分开,扭曲地交缠在一起,颇有不死方休的意味。 经此一事,沈微渔每回见到萧庭訚都不会肆无忌惮地乱说话。 萧庭訚见她终于老实下来,也就放宽心去处理朝梣一事。 这几日京城内,发生不少命案,虽死者皆是罪大恶极的犯人,但却未经过朝堂关押审批问罪,先一步将人弄死,实在是不将朝堂放在眼里。 尤其是做出此事的人,竟是朝梣。 起初,萧庭訚以为他狂妄自大,愚蠢至极,以为杀几个人便能将沈微渔带走,做梦。 可随着朝梣杀的人越来越多,起初还是罪大恶极的犯人,后面直接连朝堂官员都敢杀。 一下子群情激愤,谁也不知,朝梣随意杀人如何是好?百官争先恐后上书,恳求陛下下旨捉拿凶手。 萧庭訚知晓内中缘由,被朝梣用蛊弄死的柳大人,在朝堂上贪污受贿十几年。之前萧庭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他贪心不足,找个时机差不多的日子抄家,将其贪污受贿,敛财得来的银子,一并充入国库。 朝梣却将此人杀了。他究竟是…… 萧庭訚沉思,下令让休养好身体的沈奍彻查此案,顺便让宋桡一同协助。 毕竟朝梣是苗疆人,杀人用的都是蛊虫。 萧庭訚将朝梣一事安排妥当后,便去了一趟关押英王的院子。 他之前还以为英王是手段狠辣之辈,原来痴情人,为了儿子,甘愿被囚禁在院子。 不过萧庭訚可不认为英王当真为了儿子,放弃权势,于是派暗卫连夜守着院子。 萧庭訚去见萧徽,他正在凉亭悠然自得地下棋。 “陛下。”萧徽听到四周也窸窸窣窣之声,一抬眸便对上,身穿月牙圆领,披着鹤氅而来的萧庭訚。 他的目光掠过萧庭訚眉弓的疤痕,不着痕迹地别开视线。 “听说陛下的棋艺高超,不知可否一起。”萧徽邀请他一同下棋。 萧庭訚落座,执起黑棋。 “陛下,乐儿在宫中可好。”萧徽捻着白棋问道。 “你想见他。” “陛下愿意?” “你若是吞下此药,朕自是愿意。”萧庭訚从衣袖拿出一只琉璃小药瓶递在他面前。 萧徽捻着白棋一顿。 两人相视一眼,萧庭訚面无表情地凝视他,唇角忽然勾起嘲讽的意味,“三叔,不愿?” 萧徽听他称呼自己为“三叔”,捏紧白棋,俯身看向琉璃小药瓶,温和地笑了笑。 “你这般多疑,也不怕终有一日得不到人心吗?” 萧庭訚:“人心易变,随意付出一切,满盘皆输。” “听起来,你被人骗过吗?”萧徽拿起琉璃小药瓶,目光直勾勾地望着他。 萧庭訚眼前浮现沈微渔水雾雾的眼眸,竟难得不置可否。 寒风凛冽,庭院草木葳蕤覆上白雪,池塘回廊皆有梅花落满地。 萧庭訚回到宫内,雾蒙蒙的大雪,一望无际地被白雪裹挟,宫人们见到他回宫,烧茶,端来茶具……来来往往的宫人,阖宫上上下下伺候他一人。 没由来的孤寂席卷他的心 神,这时慈安宫的宫人过来通传一声,说是太后怕活不过明年,需要陛下去看一眼。 萧庭訚摆摆手,依旧是老样子吩咐太医过去看病。 慈安宫的宫人走后,萧庭訚在得未阳宫坐不住,起身掀起布帘,去往西边的深宫走去。 白雪皑皑,他不允许太监们跟上来,孑然一身,游走雪中,径直往前走,来到一座偏殿。 “陛下。”几名侍卫见到萧庭訚,当即行礼。 萧庭訚挥挥手,踱步往殿内走去。 殿内青烟袅袅,火盆里的炭火烧得正旺盛,沈微渔昏睡在床榻边,双目阖紧,枕在香枕,白瓷来的脸颊被炭火熏染,多了绯红。 萧庭訚走近不动声色地将火盆往一侧挪了挪,坐在她身边,心境难得平静。 许是天色也不早,萧庭訚也有了困意,解下外袍,走上床榻,将沈微渔揽入怀中睡了过去。 沈微渔是被热气弄醒,一睁开眼,入目便是宽厚的胸膛,熟悉的龙涎香涌入她的鼻间,不用猜便知道来人是谁。 她并未挣扎,双目透着几分清醒,悄悄地探出手,往香枕底下探去。 那里有一枚碎片,是她偷偷打碎瓶花,吸引外头的一个看管嬷嬷进来,而后趁其不备,悄悄藏起来的碎片。 沈微渔想趁着萧庭訚睡着,行凶刺伤,将侍卫引来,趁乱逃走。 至于她这双腿。沈微渔昨晚用膳,不小心将汤洒在腿上,留下的灼热烫伤,已经让她起疑,之后便半夜偷偷爬起来,摔倒好几次,才勉强站起来。 沈微渔经过此事,才明白萧庭訚根本没有打断她的腿,应当是下了什么药的原因。 不管如何,今日是个好机会。往日萧庭訚总是会在她醒来后,不见人影,今日他正好在殿内。 若是赌一把,天阔任鸟飞。 若赌输一把,萧庭訚有本事杀了她。 况且沈微渔受不了每日提心吊胆怕怀上萧庭訚的子嗣,若一直犹犹豫豫,不知哪日才能逃出生天,还不如赌一把。 沈微渔思忖许久,当指尖触碰到那枚冰冷的瓶花碎片,一直犹豫不决的心,如同找到主心骨。 她悄悄从香枕拿出来,注意他的气息平缓,显然还未醒来。她将碎片握在掌心,脸颊浮现薄薄的汗珠,之后推了推萧庭訚,见他没出声,又低声唤他名字,没反应。 沈微渔心中一喜,小心翼翼挪动身体从他怀里挣扎出来。起初萧庭訚毫无反应,沈微渔以为他睡得太沉,并未在意。 直到她上半身从他怀里钻出来,终于可以喘一口气时。 一阵天旋地转,沈微渔暗道不好,却被萧庭訚反压在床榻,目光晦暗地盯着她。 两人青丝交缠,室内静谧一片。 沈微渔甫一动,却惊觉他体温灼热过分,心头猛然一惊,乌睫颤停,正想逃开,却被拽入被褥间。 第45章 第 45 章 她又骗了朕 情急之下, 沈微渔攥紧手心里的碎片,唯恐被发现,主动吻上去。 萧庭訚眉头舒展, 初次见她主动, 冰封的内心忽然多灼热,望着她眼波流转,面颊绯红, 自是羞赧。他眼眸一沉。铺天盖地地反吻回去。 沈微渔主动吻他, 是不是心中有他?可她以为吻自己, 过往云烟便能既往不咎吗?做梦。 萧庭訚面色平静,攥紧她的细软腰肢,香温玉软,唇齿相依。 沈微渔被压在床褥,青丝铺展如缁扇,眉眼染上几分春意,柔柔弱弱,若旁人见了, 不免心生怜惜,多加疼爱。 萧庭訚觑见,却是加深了这一吻。 沈微渔的罗衫不知何时褪去, 露出凝脂, 娇艳欲滴,像能掐出汁水。 萧庭訚不由眼眸晦暗如凝聚炽热, 不复往日冷静。许是被沈微渔刺激到,他今日行事毫无章法。 明明可以规规矩矩,顺水推舟,偏偏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本事, 非要将她抱起放在案几。 沈微渔身子哆哆嗦嗦,冰冰冷冷的触感,如寒冰覆身,迫切想回到床褥,却被他按摁住在案几,握住皓腕。 毛笔细软,轻轻划过雪肌。 沈微渔咬住下唇,不敢凝视他,同时心中羞恼萧庭訚究竟从哪学到的花招。 古古怪怪,当真—— 倏然,沈微渔后背绷直,薄薄的汗珠冒出,青丝在风中掠过一痕迹。 沈微渔终究受不住地咬住他的肩膀,乌睫泛着泪珠,眼眸水蒙蒙。 寒雪落满梅花,宫廷上下万籁无声。 沈微渔不知何时沉睡,但掌心里的碎片已然被她悄悄藏在案几的砚台里,与墨水混迹一起。 她又故意在亲热中,将砚台不下心摔落。砚台四分五裂,将她混乱的心,一同砸得心惊胆战。 沈微渔做完此举,怕萧庭訚猜疑,刻意用手缠着他的肩膀疼 此举令萧庭訚眼眸幽暗,一手拦住她的腰肢,轻轻松松推入床褥,拽住双腿,不容置喙地一沉。 昏昏沉沉的沈微渔,犹如一叶孤舟,跌宕起伏。 耳畔隐隐约地听到萧庭訚不断地喊着她的名字。 沈微渔太累,嗓子又疼,一直没回应。但他乐此不疲,缠着她不放。 沈微渔再次醒来,全身上下没有一张好皮,嗓子也哑得不能出声,足足休息了七日,身上的暧昧痕迹才逐渐褪去。 可七日后,萧庭訚又出现在床褥边。 沈微渔脸色煞白,想要逃走,双腿被拽住,逃也逃不掉地又被纠缠的亲热一夜。 过了几个时辰后,沈微渔脸颊微红,躺在被褥,青丝迤逦,不胜娇弱,“陛下,我要终其一生都被困殿吗?” 萧庭訚眉眼餍足,面容却冷静,“你放着皇后不当,闹成如今地步,还想反悔不成?” 沈微渔累得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闻言垂下眼帘,不知在想什么。 萧庭訚心中一软,亲上她的眉眼,面无表情道:“你若不想一辈子被禁锢在殿里,让朕看看你的决心。” 在萧庭訚看来沈微渔定然是后悔当初的所作所为,心里不免冷笑,“早知当初”何必践踏他的真心。且不是世上可没后悔药,萧庭訚也绝不轻易放过她的所作所为。 可在之后的几天里,沈微渔像是放下一切,竟主动与他亲热。 萧庭訚心一沉。她休想用这样的手段,让自己原谅她。 可他低估了沈微渔的主动。沈微渔初次主动时,乌睫颤抖,指尖抖动地抚上他的肩膀,便已经令他战栗不已。更遑论,当沈微渔生涩地咬住他的喉咙,萧庭訚头晕目眩。 萧庭訚醒来,沈微渔已经浑身没有一块好肤色。 沈微渔昏迷之前,还不忘用指尖钩住他的手,轻声道:“陛下。” 明明她什么都没说。 明明伺候他的本事青涩,都算不上伺候,但萧庭訚如置身春风,一连几日都心情正好。 上朝时,百官大臣都不知道陛下这几日,发生什么喜事,身上的寒意收敛几分。 沈微渔并不知道这些事,在连番主动讨好萧庭訚,终于换得他松口,让戚嬷嬷常常带着乐儿来陪她。 萧庭訚以为她喜欢孩子,并未多心,反而好几次出神盯着沈微渔的小腹。 沈微渔瞧见,也佯装羞赧垂眸。 在半月后,沈微渔已经摸清楚戚嬷嬷何时来,何时走后。 旋即在一个烟雨天,沈微渔准备逃走。 那日,萧庭訚从她床褥起身,眉目舒朗,身姿英勇,龙章凤姿,不知天底下会有多少女子爱慕。 沈微渔并不爱慕他。 却不妨碍她会虚情假意。 “陛下,天寒地冻,你何不晚些时辰回去。”沈微渔凝望着他,身子甫一动,萧庭訚侧眸:“朕还有公务,你好生歇着。” 萧庭訚这几日被她的温情缠着,心里虽在想,自己休要放过沈微渔。明面上,却没对她纵容。 沈微渔闻言,露出一截白玉脖颈,犹如伤心地垂眸,轻声道:“好。” 萧庭訚心中恍若被针扎了一下,寒意褪去,淡然道:“待会儿戚嬷嬷会带着那个孩子来。” “天寒路难行,岂不是麻烦。”沈微渔垂眸 ,一副不愿意劳烦他们来的模样。 萧庭訚:“下雨又如何,你若想见,他们必然会来。”属于天子的强势,流露在他身上。 沈微渔早已摸清楚他的心思,垂眸笑道:“陛下,臣女是担心乐儿的身体。” “他被嬷嬷精心养着膝下,不必担。”萧庭訚将衣裳穿戴好,面容平静。 他并不喜欢乐儿,无非此孩子是英王的,还有沈微渔在意这孩子。 萧庭訚不愿意沈微渔的视线都落在他人身上,哪怕一个孩子也不准。 故此在沈微渔还要再推脱,萧庭訚便冷声道:“你不听圣谕?” 听他搬出此话,沈微渔便只好作罢。 萧庭訚见她坐在床褥间,肤色如雪,婉约的面容染着红晕,恰如海棠娇美,目光悄然落在她褪去罗袜,骨肉均匀的脚踝。 自从喂给她幻药,萧庭訚为了做戏做全,连锁链都卸下。 他不动声色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在想,若是沈微渔一直能安分待在他的身边,也许他哪天真的会放她离开这座关押她的宫殿。 沈微渔并不知道他的心思,两人随后闲聊几句,萧庭訚便甩袖离开。 她一见萧庭訚离去,露出的笑意顷刻收回,揉了揉僵硬的脖颈,便等戚嬷嬷过来。 半晌,戚嬷嬷抱着乐儿,来到殿内,身上还夹杂风雪的寒冷。 “沈姑娘。”戚嬷嬷娴熟地来到沈微渔的面前,将襁褓里的乐儿交给沈微渔。 沈微渔接过孩子,温柔地道:“外面风寒,戚嬷嬷留在殿内陪陪我。” “这可使不得。”戚嬷嬷是天子派来,可没说她要留在殿内伺候沈微渔。 万一冲撞贵人,戚嬷嬷哪怕有十条命都赔不起。 沈微渔莞尔一笑:“陛下有没有吩咐过,你需要听我的。” 戚嬷嬷闻言,踌躇地颔首。 “既你听我的,那就留在殿内陪陪我说会话。” 戚嬷嬷不敢得罪沈微渔,颔首道:“奴才嘴笨,还望姑娘海涵。” “我并不会在意。”沈微渔朝她露出放宽心的眼神,而后对着怀中乐儿逗弄着。 戚嬷嬷在一旁瞧着,殿内有地龙,又烧着炭火,与冰天雪地的外头截然不同,连同她身上的寒意退却不少,心里感激沈微渔能让她在殿内伺候。 少顷,殿内有人送来药膳还有乳糕、栗子糕等糕点,琳琅满目端在沈微床的侧边矮几上。 戚嬷嬷顺势接过乐儿,不让他打搅沈微渔用药膳。 沈微渔用药膳的间隙,眉梢瞥向戚嬷嬷,寻找能下药的机会。 直到乐儿忽然大哭起来,戚嬷嬷连忙哄他,沈微趁此机会将这几日借机睡不好,从初雁那边要了一瓶安神药,偷偷拿出来,洒在糕点上。 她随后若无其事,淡然地将药瓶藏回枕下。 待到戚嬷嬷将乐儿稳住,沈微渔扶额一副疲倦地道:“陛下每日都会检查我进食多少,可我实在吃不下这些糕点。劳烦戚嬷嬷帮帮我吃几口,我也能对陛下有个交代。” 戚嬷嬷为人忠厚,老实,性情也是温顺,也说不出反驳的话。尤其是沈微渔长得温婉,一双美眸凝望她时,戚嬷嬷都受不住,鬼使神差地应下。 之后的事情,顺顺利利。 沈微渔望着吃了几口糕点,便晕倒的戚嬷嬷,连忙起身,将她身上的衣物跟自己换掉,对躺在地上的戚嬷嬷还有襁褓里句对不起,便匆匆忙忙离去。 沈微渔出去时,知道自己与戚嬷嬷长相截然不同,再怎么伪装也会被认出来,故此她一早借看书的由头,偷偷推开过窗牖打探四周的环境,也知道这个时辰,巡逻的侍卫们都不在。 故此,沈微渔走出殿外,望着寒风瑟瑟的冬,咬咬牙去往西边。 西边有片竹林,皇宫只有一处才有。几月前,沈微渔曾与归禾误闯竹林,发觉竹林深处有道小门,两人误打误撞以为推开小门,发现通向太后的大殿。 她当时有所顾忌,命令归禾不准说出去。 没承想,有朝一日,能让她借机逃出宫。 沈微渔蹑手蹑脚来到竹林,循着回忆来到那扇荒废的朱漆小门,发觉上锁,于是寻了一块石头敲击砸坏。万幸这把锁风吹日晒,砸了几下便坏掉。 她趁此机会推开小门,合上后将锁偷偷埋起来。 沈微渔来过太后宫中,因此垂下头,一直避着宫人,路过宫人居住的长恩宫- 萧庭訚正在御书房处理公文,心中倏然不安。 他捂着胸口,下方的薛相和宋相还以为他旧伤发作,纷纷不再斗嘴,转眼担忧起萧庭訚的安危。 萧庭訚斜瞥他们一眼,心里知道他们都是老狐狸,一天到晚装模作样。 “众爱卿不用担心,听说薛相有一爱女,已到适龄,朕有意做谋,将令千金许配给宋相的三公子,不知薛相意下如何。”萧庭訚此言一出,薛相的面色变了变,而后拱手借机道:“令媛还小,臣还想多留她几年。” 萧庭訚瞥向宋相,淡然道:“宋相意下如何?” “薛相与宋相交情甚好,朝中大臣都皆知,朕也有心成人之美。” 若是以往,宋相或许想着跟薛家结亲,不失为好时机,可眼下,他拱手作揖道:“陛下,我儿已有心仪之人,恐耽误陛下好意。” 薛相微不可见皱眉。 萧庭訚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漫不经心地道:“朕不过随口一说,你们也不必在意。” 之后,萧庭訚将名单交给薛相,居高临下道:“朕这短时日受重伤,朝堂人心惶惶,朕也谅解,可百官之中,却有人私自勾结朝堂官员,结党营私,实在罪不可赦。” “即日起,此事由薛相去办,名单上的人,给朕一个个彻查到底。” …… 薛相从御书房出来,天寒地冻,寻了一空地,想随意一瞥,哪承想见到名单上的人名,脸色骤然一变。 宋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薛相。” 薛相不假思索地将折子收起,坦然对宋相一笑。 宋相何等精明,觑见他的举止,笑意浮出,眼底却多一抹算计。 他们之间的交谈,很快传到御书房的案几上,萧庭訚随意瞥了一眼,知道两个人之间的罅隙终有一日会四面碎裂,漠不关心地将呈上来的折子掷在一旁。 萧庭訚思忖英王这几日的变动,眼眸微沉。 忽然,面容清秀的小太监,身后恍若有人追杀他般匍匐在地,“陛下,宁秋殿出事了。” 萧庭訚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周身的气息仿佛笼罩寒雪,令人胆战心惊。 小太监顾不上擦去额头汗水,将事情娓娓道来。 知道沈微渔将戚嬷嬷打晕,不知所踪。 萧庭訚面色骇人,眼神如刀,血液沸腾在胸口,不断地翻滚。 该说沈微渔厉害,还是说她心机深重。 亦或者她竟又骗他! 久违的疼痛钻入她心底,耳边嗡嗡的萧庭訚挥手,朝堂公文全摔落在地上。 噼里啪啦作响。 殿内顿时万籁俱寂。 他大步走到殿外,风雪落满肩,“派御林军,去城中挨家挨户搜查,还有命侍卫彻查宫内上上下下。” “给朕完好无损将她带回来。” 萧庭訚双手攥紧,骨关节嘎吱作响,眉眼布满阴沉,滔天的愤怒的噌噌往上涌入。 他想起沈微渔近日的温情,之前还以为她是服软,愿意在他身边。谁知,她用虚情假意诱骗自己,一如之前的招数。他乃天子,却一而再三被女子欺骗,传出去怕是要贻笑大方。 萧庭訚阴沉得几乎要杀人,身边无一人胆敢得接近。 眉眼染上雪花,他面色阴翳可怖,连带眉弓的伤疤,狰狞得宛如一只毒蜈蚣 风雪交加,萧庭訚大快速走向宁秋殿。一方天地,他急匆匆的身影在苍茫大雪中,透着孤寂与愤怒。 “十三,去青鸟阁寻专门的燕隼过来。” 萧庭訚下达圣旨后,满城风言风语,说陛下是为了抓刺客大动干戈。 也有人猜,陛下是为了抓前几日出现的苗疆人。 那个苗疆人穷凶极恶,不仅杀市井百姓,还残害朝堂大臣,可谓猖狂至极。 酒楼里的众人齐聚一堂,议论纷纷,将那苗疆人说得面无可憎。仿佛亲眼所见,青面獠牙,三头六臂。 殊不知,二楼有人倚在一隅,喃喃低语:“阿渔逃出来了。”话音落下,目光落在窗牖外的燕隼。 他记得之前见过这只燕隼。 朝梣露出杀意。 何为帮呢?朝梣将养得蛊全都放出来,一时之间,京城死伤不数。 朝梣自小生活在苗疆,不知善恶,只凭喜好而为,把人当草芥,早就习以为常。 也正是他此举,让京城局势混乱,也让萧庭訚一直阴沉地在想,沈微渔出宫是不是跟朝梣躲在一起。 这萧庭訚将皇宫彻查几天几夜,都没翻到沈微渔。 她就像是人间蒸发,如今朝梣行事大张旗鼓,保不齐沈微渔是在京城内。 因此萧庭訚阴沉着脸,加派御林军,守在京城内。 至于青鸟阁的燕隼,本来可以寻找沈微渔的气味,竟在顷刻间被朝梣不知用什么办法全毒死。 萧庭訚知道沈微渔与家人不和,唯一在乎的人便是已经放出宫的两名婢女。于是萧庭訚便毫不留情将她的婢女关押起来,故意放出风声,为的就是引沈微渔出来。 可一连几日,沈微渔的下落不明,人间蒸发。 萧庭訚身上的气息愈发寒冷,伺候在身边的宫人都不敢上前,每次奉茶都是颤颤抖抖。 所幸萧庭訚一心落在沈微渔身上,并未在意宫人的殿前失仪。 殊不知,沈微渔压根没出宫,亦或者说她躲进了华清宫。 寒冬腊月,宫人被侍卫盘问十几次,沈微渔从一开始紧张不已,到见怪不怪。 当初她根本出不了宫,为了不被萧庭訚发觉,到太后宫中,阴差阳错遇到秋月嬷嬷。 太后宫中的秋月嬷嬷曾是沈府的老人,沈微渔曾对她有过救命恩情。 只是她没想到秋月嬷嬷这几日病重。 秋月嬷嬷在知道她的困境后,便主动给她捏造了假身份。娘家来投奔的侄女,一直在华清池当差。 沈微渔担心被人揭穿,秋月嬷嬷咳嗽道:“你不必担心,老奴确实有这个侄女,只是前几日病逝,旁人还不知道,而且我是太后的人,别看太后病得快奄奄一息,但到底也不敢让人轻慢。” “太后病得这么严重吗?”沈微渔蹙眉道。 “强弩之弓。”秋月勉强挤出这四个字,但沈微渔也明白其中意思。 对于太后,她并未有多大感情。只因在太后心里,利益大过亲情。 不过她心里还是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之后的日子,沈微渔一直在华清宫当差,白日只需要跟宫人打扫华清池即可,乐得清闲。 若萧庭訚过来沐浴,那么华清池便由王公公亲自在殿前伺候。 像沈微渔这种身份低贱的宫人,若想在御前露脸,可以行贿给王公公。 沈微渔不想见萧庭訚,自是不会行贿,在华清池过得逍遥自在。 可在刘公公等人看来,她不思进取,一辈子也就只能在华清宫当当差。 不过这段时日,沈微渔曾听前去殿前伺候的宫人低声讨论,陛下阴晴不定,殿前伺候的宫人都遭了罪。 沈微渔知道是自己逃跑,萧庭訚才会生气,故而并未在意,反而一直在想何时能找由头出宫。 华清宫清闲,却不能继续待下去。 唯有离宫,才算逃出生天。 沈微渔又在宫内待了半月,萧庭訚好似放弃宫内搜查,这几日也没有侍卫来找他们盘问。 又过了几日,沈微渔打探到内务府过几日要出宫采办,心意一动,却也不敢妄自行动。 宫内年末过节,因天子近日心情不佳,宫人们守岁贺礼都是私底下过。 一个月后,沈微渔垂着头,将全部身家银子给了内务府的管事公公。 “来我这当差,可是福气。”管事公公捏着手心里的银子,笑眯眯地望着她。 “还望洪公公日后多提携。” …… 再几日,沈微渔从华清宫来到内务府当差,距出宫也越来越近。 沈微渔这几夜一直睡不着,一沾枕头,便梦到萧庭訚将她关进大牢,扣住她的下颌,想要把她掐死。 她每次吓得惊醒过来,冷汗涔涔,捂着胸口,恍惚了很久,望着天色乍晴,拼命对自己道:“一切快结束了。” 终于,在月初沈微渔得到可以出宫采办的机会。 沈微渔心里露出久违的欢喜,抬头望向广阔的瓦蓝天边。她终于可以出宫- 琼雪落了京城三天三夜,梅花绽开花萼,暗香疏影。 未阳宫。 殿内的鎏金青莲烛台置于四角,烛火摇曳,这段时日在殿前伺候的宫人们寒蝉若禁。 “陛下,宫内宫外禁令已解除。”十三匆匆忙忙而来,肩膀染着未化的雪。 “别被朕抓到。” 萧庭訚坐在紫檀蟠龙的扶手椅,一袭金丝玄袍,清俊疏朗的面容覆了寒雪,神色顷刻变得平静。甚至,平静得过分。 山雨欲来风满城。 第46章 第 46 章 他心狠起来,比谁都残忍…… 出宫采办的那日, 雨雪霏霏,沈微渔与几名宫人出宫时,学着他们的样子搓手, 仿佛这般便能减少身上的寒意。 “这天怪冷的。” 几名官人挤在同一辆马车上, 沈微渔悄悄地掀起布帘,望着街头巷尾的百姓在扫雪,亦有人行走在碎琼乱玉的雪中, 还有碾压大雪的马车。 她心声跳动不与, 双手攥紧, 眼里流露几分渴望。 沈微渔躲躲藏藏大约有一月多的日子。 宫中的禁令解除,想必萧庭訚已经放弃寻她。等再过三五年,他会彻底忘记她,往事也如浮云散去。 沈微渔垂眸,一直紧压在心头的山石被挪开,愈发期待往日的离开京城的日子。 马车也不知不觉停下,到了地方,沈微渔借故跟他们一道走, 可走的方向却是西边。 待到出宫的卫公公,发觉宫人少了一人,暗道不对时, 西边有户人家冒出大火。 不知道是哪个宫人说失踪的沈微渔兴许路过那户人家, 然后去救火,谁知丧命其中。 卫公公冷哼一声:“荒唐。”话虽如此, 却还是命人去看一眼。 那户人家倒是并无大碍,可惜一家子的房子都被烧得面目全非。 前去问话的宫人,听到他们说有个心善人的人,以为屋内有人, 进去帮我们救人,然而出了事,还没出来。说罢,他们又捂着胸口,痛苦地抱在一起。 问话的宫人在事后,发现有一人烧得面目全非,但衣着依稀可辨是宫里的样式。 这件事也被盖棺论定,左右不过是个小宫人,哪怕疑点重重,卫公公也没细查下去,领着人回去。 待他们一回去,藏匿在巷尾的沈微渔松了口气,还以为此事不成,可一个小宫人消失,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不足轻重。 沈微渔从巷子走出来后,来到那户出事的一家子面前,将约定好的银子塞给他们,便匆匆忙忙离去。 虽已出宫,但沈微渔必须先离开京城再说。至于朝梣,也不知他眼下身在何方。 沈微渔思绪乱糟糟,眼眸愈发坚定。 她先是去了一趟成衣坊,换了一套男装,又将面容涂黑,趁着 天还没黑,去了一趟水仙坊,去找了旧人,花了几锭银子要来路引。 一趟下来,银子花了七七八八,沈微渔已经身无分文。 沈微渔沉思的间隙,恰好耳畔传来一位女子娇俏之声,引得她望去。 但见多日未见的沈芷君穿着粉藕袄子,犹如海棠着露,菡萏经风,身边不知何多了清秀的书生。 两人当街拉拉扯扯,丝毫不顾及男女之情。 “施书杰,明日你不说说好上门来求亲吗?我都不顾颜面等你,可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人。”沈芷君怒斥道。 施书杰无奈苦笑:“三小姐,你莫要蹉跎我,我一介书生,身无分文,哪敢娶你,况且你兄长也不会让我娶你。” “他才不是我兄长,今日算我没脸没皮。但我只想问清楚,你可愿意娶我?”沈芷君眼眸似水地凝眸见他。 施书杰心中有愧疚,不敢直面与她。 倏然,一辆马车停在两人之间,芝兰玉树的公子哥撩起布帘,将眼前一幕尽收眼底,笑意盎然道:“芷君,你在此处作甚?” “你管我!” …… 沈微渔在不远处,如陌生人旁观这一幕。尤其是见到沈钰山对待她的态度的亲昵,沈微渔觉得刺眼,不再看下去,旋即转身走人。 沈钰山察觉一道目光扫来,无意瞥去,见到熟悉的人影后,唇角的笑意突然散去不少,攥紧手中的扇子。 “哥。”沈芷君见他一言不发,冷哼出声,“不管你同不同意,我只想跟施郎成亲。” 身旁的施书杰脸皮薄,闻言泛起红晕,局促地道:“这不妥。” “哪有不妥。”沈芷君叉腰冷声地瞥向施书杰。 沈钰山将扇子撑开,寒风荡起腰间如意玉佩,“你休要因家中将你嫁给他人,便意气用事。” 他话音落下,施书杰哪里听不懂,窘迫地拱手道:“在下还要先回家煎药,恕不奉陪。” “你!”沈芷君见他直接走了,气得直跺脚,回过头瞪着居高临下的沈钰山。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他不适合你。”沈钰山淡笑道,可眼前又浮现沈微渔的身影。 她怎么会在这?不应该在皇宫吗?看她换了男装,肤色也黝黑,想起这一个月的满城风雨,忍不住捻住扇子。 无论如何,她想做什么,都跟他无关。 沈钰山一笑而置,瞥向沈芷君愤怒的神色,垂眸遮下算计。 沈家的人,没有一个好人。尤其是沈家男人- 沈微渔不知道这件事,在匆匆忙忙趁着天黑出城门时,却看到一张张贴的告示。 告示写着近日抓捕犯人的罪名与画像,本来沈微渔随意一瞥,可在告示上见到归月两人的画像,一时之间,漫天的愤怒涌入心头,指尖颤抖,嗓子都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们怎么会成为犯人?一定是萧庭訚,用归月她们来威胁她,逼迫她出来。 沈微渔背后涌入冷意,不知所措,雪花飘落肩膀,一把油纸伞悄无声息落在她的头顶,为她遮风避雪。 “阿渔。”男人的低语,一下子惊醒了沈微渔。 她如惊弓之鸟,仓皇地抬眸,一眼见到戴着玄色面具的朝梣,一直攒压在心中的委屈顷刻爆发。 可沈微渔强忍落泪,挤出笑容道:“这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她没有问朝梣如何找到她,也没问这段时日朝梣去哪里。朝梣也没过问沈微渔这段日子遭遇什么。 两人心照不宣,来到西街的一处巷子。 巷子冷冷清清,四下无人,沈微渔跟随他来到一户门前种了梅花的家中。 两人进去后,大门紧阖,积雪覆盖院子,朝梣担心她打湿鞋袜,主动背着她穿过院子去内屋。 沈微渔本想婉拒,奈何架不住倔强的性子,任由他背着自己。 不过他们已经很少这么亲近了。 沈微渔垂眸,闻到暗香,想必是从门外的梅花飘来。 她思忖着,两人很快回到里屋,门窗紧阖,炭火“滋滋”冒出声响。 沈微渔落座在黄花梨的扶手椅上,谈起自己如何逃出宫中,可对于她在宫里遭遇何事,沉默了一下,才缓缓地问朝梣。 “你想知道吗?”沈微渔并想瞒着他。 她对朝梣的喜欢,毫无保留,心甘情愿,所以有些事,并不想隐瞒他。 朝梣把玩茶盏,似乎知道她的心结,淡笑道:“阿渔,有些事不必告诉我。” “我并不在乎,毕竟一切过错都在我身上,若是我没照顾好你,一切都不会发生。”朝梣将面具摘下,露出本来的面容。 他以为沈微渔会吃惊他的面容与之前有几分不同。可她仅仅是瞥了一眼,并不在意。 朝梣的心鼓鼓当当,如塞满柳絮般满。 “阿渔不好奇吗?”朝梣忍不住问她。 沈微渔在想萧庭訚的事情,闻言困惑地凝望他。 少顷,她才莞尔一笑,“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能认出来。” “我也是。”朝梣笑道。 他随后将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一并带来,关于杀人一事,却被瞒下。 沈微渔不知情,在知道他是用蛊来寻觅她的行踪,方才恍然大悟,难怪朝梣这么快找到她。 她突然想起萧庭訚曾对她说过的情蛊,恍惚一下,为避免朝梣看穿,话锋一转说起归月她们被关入大牢一事。 “公告一事,我早已见到,他这是逼迫你现身,切勿上当。” “但我不能眼睁睁地望着见归月她们一直在大牢里。”沈微渔担忧地道。 朝梣静静地望着她,之后露出笑容,“你不必担心,我有办法救她们出去,但在这之前,你先要离开京城。” 京城是天子脚下,萧庭訚全部的势力都在此处。 这段时日,京城里人心惶惶,御林军到处搜寻沈微渔的下落,阵势闹得轰轰烈烈,旁人都以为天子是为了缉拿苗疆人,搅得京城沸沸扬扬。 谁也不知,天子闹得沸沸扬扬,只为了一个女人。 朝梣这段时日出门,都需深夜,而杀人不过是为了练蛊,但沈微渔不喜欢他杀人练蛊,故此都是私底下而行。 沈微渔不知他这几日的所作所为,在听到他说有办法救她们,心中一喜,轻声问道:“是何办法?” “他能用归月来威胁你,我自然也可以用别人来威胁他。”朝梣坦然笑道。 沈微渔不知为何蹙眉,心神不安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阿渔,信我。你先出城,我会将归月她们完好无缺救出来。”朝梣低声道。 寒风灌入窗缝,炭火不知何时烧尽,朝梣的眼眸一向如山峦蒙着雾,此时此刻眼中多了执拗。 沈微渔记起少年坐在寺庙墙围上,唇角紫青,乌色的黑发布满了雪花。见她从寺庙祈福出来。 他从墙上跳下来,雪花溅开,腰间铃铛作响。 “阿渔,听说京城流行五香糕,给你吃。”他脸上有一道淤青,沈微渔惊觉奇怪。 他说是摔的,将揣在怀里用荷叶包裹的五香糕递给她。 “你哪有银子买五香糕?是不是又偷偷练蛊去杀人赚银子”沈微渔蹙眉地望着他,见他双手冰冷,赤足踩在雪地,将怀里的汤婆子递给他,可朝梣不接。 “我答应过你,不会用蛊杀人。这些银子来路很正,你要相信我。”他将一串铜钱,全都塞给了沈微渔,露出笑意。 “我不需要,你快拿走。” 沈微渔当即要将铜钱还给他。 他却往后一退,清冷的面容浮现了纯粹,又几乎单纯的笑容。 “我是苗疆人,不需要用铜钱,可阿渔需要铜钱。” “我是沈尚书的千金小姐,不需要铜钱。”沈微渔不明白他为何会有这么傻乎乎的念头,无奈地解释。 朝梣固执地望着她,却又困惑地皱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给你,可我真的很想给你。” “我想给阿渔我全部的东西。”朝梣眉头舒展,冷清的面容,浮现笑容,如冬日的一缕暖阳,刺眼、明媚。 后来,沈微渔才知道,朝梣为了给她买五香糕,寒冬腊月,被人骗去当赌坊当打手,察觉不对后,被他们殴打了一顿。 朝梣不知反抗,被打的时候,嘴里一直念叨,“五香糕。” 后来,赌坊的老板以为他快死了,扔给他一串铜钱,就带人走了。 朝梣看到铜钱, 高兴地在想有银子给阿渔买五香糕。 他踉踉跄跄爬起来。 什么都不知道。 只想讨她欢心。 沈微渔忽然心口一疼,眼眸如春水在湖面漾起涟漪。 朝梣见她脸色一变,还以为她出事,正要起身去扶住她,却听到沈微渔柔声道:“我信你。” “嗯。”朝梣不知为何,心里多出内疚。为何会内疚?是因为违背沈微渔曾经跟他的约定,说好不用蛊杀人,还是内疚于自始至终,他有很多事都瞒着她。 朝梣面上笑吟吟,心里的思绪如寒雪,蜂拥而至地要搅弄他的心底,天翻地覆。 沈微渔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神色恢复如初,说起几年前的事情。 几年前的事情,一旦说出口,恍若昨日才发生,沈微渔的眉眼浮现怀念,婉约清丽的面容灼灼其华。 朝梣恍惚间,也记起往事。他以前挺蠢的,若能回去,依旧甘之如饴。 他修长如玉的指尖叩了叩案几,眼眸温润如山间秋水,“阿渔,明日你便出城吧。” 此地不宜久留,先将沈微渔送出去,朝梣才能放心。 “好。”沈微渔颔首。 两人说好后,约定半月后在青惜镇相遇。青惜镇离京城不远,却四面环山,两人曾去过一次,沈微渔还差点进山出不来。 之后沈微渔入睡前,朝梣又喂给她一粒药丸。 沈微渔习以为常张嘴吞下,脑海浮现萧庭訚曾说过的情蛊。 她的怀疑一下子多了起来,可又担心萧庭訚故意离间两人,纠结之下,还是问出口。 “朝梣,你可知情蛊?”她的话,细如蚊蝇。 朝梣一下子捕捉到。 彼时他已经坐在四方楠木桌前,面前摆着几只陶罐,里头是他这几日炼好的蛊虫,一旦放在饮用的井水中,顷刻便能让人中毒。 沈微渔则是屈膝坐在床边,眼波流转,心事重重。 朝梣原本要掀开陶罐的动作一顿,轻声地问道:“你为何会这般问?” “有人跟我说过。”沈微渔没有直言那个人是谁。 朝梣却知道那人是谁,无非不就是萧庭訚,在她面前诋毁自己。不过他也算不上诋毁,因为他真的做过。 可事情一旦被揭穿,朝梣无法承担后果,指尖拢开,若无其事道:“情蛊是苗疆之物,一方喂给另一方,将终生只爱一人。” “此蛊专门用于给负心人所用,阿渔,有人想让你当负心人吗?”朝梣温笑道。 沈微渔听出他故意说出这番话,眉头舒展,温声道:“我不会当负心人。” 她爱的是朝梣,怎么会变心爱上另一个人。 沈微渔捂着胸口,心里有什么在挣扎,鬓角冒出汗珠。顷刻间,密密麻麻的疼痛从胸口涌入四肢。 她想要大声呼喊,却又在说出口的刹那,恢复如初。 沈微渔攥住被褥,心有余悸地望着朝梣的背影,想要告诉他刚刚浮现了古怪的疼痛,可张了张嘴却听到朝梣说。 “阿渔,若是有一天,你知道我骗了你,你会离开我吗?” 沈微渔立马忘记刚刚的痛苦,摇头道:“不会。” “我知道阿渔会喜欢我的。”朝梣喃喃低语。 沈微渔觉得今夜的朝梣分外古怪,可哪里古怪,又找不到,思来想去,笑了笑,何必庸人自扰。 她想通一切,困意涌入心头,沾上软枕便陷入梦中。 屋内的烛火摇曳,一道人影隐隐约约扭曲地浮现在屏风。 沈微渔睡得香甜,朝梣静静地坐在她的床边,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苗刀,另一只手把玩起她一绺青丝。 也不知过了多久,朝梣解开她的衣襟,在撞见密密麻麻的暧昧痕迹,杀意乍现。 但他止住心中的杀意,继续褪去她的衣襟,入目便是红痕斑驳在雪肌的一幕幕,竭力压抑本性后,手掌覆在雪肌上。 少顷,掌心丝毫没有动静。 朝梣明白沈微渔身上的蛊母被压抑住了,而后为她将衣裳穿好,熟练地露出手腕,苗刀一划,血腥味渗入屋内。 他将流血的腕骨递到沈微渔唇边。 血腥味似乎刺激到沈微渔,本来睡得香甜的人忽然受到蛊惑般,舔舐起他腕骨的鲜血。 沈微渔舔舐的动作很轻,酥酥麻麻,朝梣耳边浮现薄薄的红晕。 直到朝梣算准时辰,扣住她的后颈,令其不能再舔。 许是痴迷这血味,沈微渔竟浮现几分委屈。 “阿渔,等回苗疆,我会一直给你喝。”朝梣安抚她,旋即抽回手,从衣袖翻出药粉随意洒在手腕。 沈微渔没有闻到血腥味,老实本分地躺回去,之后便睡着了。 朝梣上完药粉后,又用白纱随意包扎一下,垂眸凝视唇边还沾染血迹的沈微渔,眼底流露病态的满足。 他用帕子,细细为她擦去唇上的血迹。 任凭沈微渔到底喜不喜欢自己,情蛊早已种下,旁人也解不开,她只能喜欢自己。 窗牖外,风声停歇,朝梣心里覆盖的大雪,却经久未曾歇下过。 皇宫,未阳宫。 黄纱罗帐探出一只手,萧庭訚起身来到窗牖,头疼地扶额,望着庭中盛开的点点梅花。 “陛下,你都一个月没睡好,要不再歇息下。”洪公公上前为他披上织金鹤氅。 萧庭訚眼眸平静,洪公公又端来一张紫檀镶理石靠背椅,“陛下站着多累,要不坐着赏梅。” 洪公公是近日来到殿前伺候,伺候过先皇,为人忠厚,萧庭訚用得顺手,就让人留下。 如今他心下一烦,又无处发泄,便坐在紫檀镶理石靠背椅,凝望着梅花。 他眼前却浮现沈微渔的面容。婉约清丽,灼灼其华,虚情假意,说起谎来,眼中含泪,这样的女子,理应关在大牢,好生蹉跎一番。 可萧庭訚身为天子,却处处失控。 她虚情假意,口蜜腹剑,之前为她抄写佛经,梦中喊他人的名字,还有他这张脸,无一不告诉他。 不值得。 他应当高高在上,坐在龙椅,醉心政务,而非整日沉溺男女之事。 但萧庭訚始终不甘心,许是第一次被女子所骗,记忆犹新。时至今日,每日做梦都是见到沈微渔虚情假意地哄骗他。 萧庭訚派人四处搜查,心中对她的怨恨增多。 不过一个女子,能躲到哪里去,哪怕躲个一年半载,萧庭訚都有决心找到她,并且——杀了她。 可萧庭訚在凝望梅花时,扪心自问,自己抓到沈微渔,当真能舍得杀了她吗? 萧庭訚理不清思绪,可一想到沈微渔此时此刻说不定跟朝梣卿卿我我,那浓烈的杀意,如潮水翻滚,如山石震动,如雷声轰鸣,无一不折磨他。 他心想若是将两人都抓到,必定先当着沈微渔的面杀了朝梣。 若是真要杀了沈微渔,岂不是便宜她。 他要折磨沈微渔。先嚼烂她的黑心肝,吃掉她口腹蜜剑的舌头,再一步步敲碎她喜欢乱跑的腿。 萧庭訚的眼眸愈发晦暗深邃,心里的潮水翻滚。 雪落了一夜。 洪公公也守了一夜。 他迷迷糊糊在打盹,全然没发觉有一道黑影悄然入殿。 “陛下,卑职查到昨日宫人出宫采办,结果一位宫人被火烧死,此事过于蹊跷,卑职一番查找,发现此人跟沈姑娘有关系。”十三贸然闯入,下跪拱手道。 “禁令才接触,她就迫不及待出现了。”萧庭訚背对他,眼下有乌青,俨然一夜未睡。 甚至在十三说出此消息,萧庭訚眼底迸发出渗人的笑意。 “陛下,需不需要卑职带人去将沈姑娘带回来。”十三主动请缨。 萧庭訚却挥挥手道:“她没有那么容易被抓住,况且他身边还有朝梣。” “此人是祸害,先将此人生擒。你再给朕请几位针墨匠进宫,还有英王的儿子还在宫中,你去将这孩子扔在城门,命城中百姓都不能接近,派人潜伏暗中,看谁会将这孩子带走。” 萧庭訚对她太心慈 手软,以至于都忘记怎么狠下心对她。 他漫不经心地凝望落了一夜的梅花树,暗香疏影,雪压枝头。 十三闻言,心头一惊,天寒地冻,将几月的婴儿扔在城门,万一冻死怎么办? 第47章 第 47 章 脱掉衣服 翌日, 城门外,地上不知道何时放了一个婴儿。 漫天飞雪,欺压梅花枝头, 襁褓中的婴儿哭得撕心裂肺, 有路过的人慈悲心作祟,想要将孩子抱走。 可一去,城门官差面目肃然地挡在他们面前。 他们不敢与官差作对, 讪讪退下, 可怜那孩子, 天寒地冻,躺在地上,任由飞雪欺辱。 “真是作孽,怎么会有人将孩子扔在城门,还不允许有人抱走。” “依我看,指不定是哪家官老爷的小妾与人私奔,留下可怜的孩子,人家官老爷一时生气, 便将孩子扔在这里。” “哪家官老爷这么狠心。” “我觉得肯定是这孩子父母作孽,得罪了人,才会有如此下场。” …… 百姓们众说纷纭, 却无一人胆敢忤逆官差, 将可怜的孩儿抱走。 沈微渔尚且不知此事。 她今日醒来,唇角有丝丝血腥味, 还以为是错觉,并未在意。 朝梣也不知道一早去哪,回来时身上夹杂风雪,手里还拎着镶梅花样式的提盒。 见沈微渔醒来, 他露出笑颜,随后将提盒打开。原是他一早去西街给她买了一碗抄写还有几样她爱吃的糕点。 沈微渔盥洗完毕,进食后便换了朝梣给她准备好的男装。 朝梣为了她的安危,又悄悄给她腰间玉带里塞了几个药瓶,里头装的是蛊虫。之后又给她备好银两,走之前给沈微渔一粒药丸,让她吞下。 “此药能改变你的肤色,三天后便恢复正常。”朝梣温声道。 沈微渔莞尔一笑,朝梣准备得还挺贴心。 两人之后又在厢房里窃窃私语一。趁着大雪落下,此时街头应当人少,才出门去往城门。 沈微渔攥紧掌心,担心会出岔子,万幸他们一路上顺顺利利来到城门口。 沈微渔松开手,露出虚汗,朝梣瞧见,温声道:“阿渔莫怕,我会陪你出城。” “嗯。”沈微渔朝他一笑,旋即望向城门,知道出城门后,海阔天空,此生与萧庭訚再无交集后,心底没由来一松。 她当时招惹萧庭訚不过是为了那张脸,谁知承担这么多后果,还被囚禁当成禁脔。 沈微渔一想到之前发生的种种,心境复杂,不过被囚禁的那段时日,当作偿还他罢了。 至于归月她们,也不知道朝梣要怎么救她们。 她双目濯清,面容坚毅地往城门走,朝梣紧跟在一旁。 可在路过几个百姓身边时,沈微渔听到有人窃窃私语。 “那孩子真可怜,估摸嗓子都苦哑了。” “这父母到底得罪谁?” “不管有多大的恩怨,也不能将孩子扔在城门。” …… 沈微渔脚步一顿,冥冥之中胸口升起不安,环顾一周,余光瞥见西边有几个百姓围在一起。 她稍作停顿,望向不明所以的朝梣。 “我想过去看一眼。”沈微渔轻声道。 朝梣微不可见皱眉,担心会出事,温声道:“出城要紧。” 沈微渔一想,还是出城要紧,可心底为何生出不安的思绪,宛如柔软的青绸缎,悄然无息缠绕脖颈。 她压下不安,对朝梣颔首。 不管如何,她还是先出城,以防出事。 她继续与朝梣往前走,余光也没有落在西边。 倏然,一道孩子的哭声骤然响在沈微渔的耳边,伴随着百姓的窃窃私语,都一股脑地钻入耳边。 “我还以为这孩子哭哑了,竟还有力气哭。” “这孩子真可怜。” 沈微渔的四肢百骸涌入寒意,面颊血色褪去,顾不上朝梣过问,“发生何事。”脚步已经一转,来到西边,一眼瞧见躺在雪地里,身上包裹襁褓,面色因寒冷,苍白到青色的孩子。 她的喉咙瞬间被堵住,漫天的愤怒涌入心头,耳边听不进任何声音。 萧庭訚竟然这么狠心,乐儿不过才几个月,为何要将他扔在冰天雪地中。 “阿渔。”朝梣见她脸色难看,握住她的手,冰冰冷冷,像是被灌入寒冰。 朝梣眼眸一冷,望向被人说“可怜”的婴儿。阿渔认识这孩子? 他心思转得快,见沈微渔一动不动,恍若被抽走一缕魂魄,便知道缘由,而后不动声色观察四周,发觉暗处有几道视线。 朝梣漫不经心垂眸,挡在旁人的视线,握紧她的手腕低声道:“阿渔,我们走。这可能是陷阱。” “好。”沈微渔起初虽震惊与愤怒,可冷静下来,知道是萧庭訚的算计。 毕竟他若是真看不惯乐儿,何必扔在城门,任人围观。 沈微渔想到其中窍门,想要镇定下来,可心中的不忍一直缠着她的脚,将其困住在此。 伴随朝梣的出声,令沈微渔明白,此地不宜久留,强忍酸涩与朝梣一同离去。 “你莫要伤心,有人在看我们。”朝梣告诫她,语气轻柔。 沈微渔的心一沉,攥紧了手,很快松开,颔首应下。 朝梣瞧她这副样子,倒是不忍心,心中对萧庭訚的行径越发厌恶。 两人来到城门,交了路引,官差看了好几眼,又问出城作甚,在得知沈微渔出城探亲,方才将他们放行。 沈微渔与朝梣一走出城门,乐儿仿佛感受她的离去,哭声震耳欲聋,隐约还带着嘶哑哭腔。 她身子一晃,被朝梣稳住肩膀,“阿渔。” “我知道。”沈微渔知道不能回头,不能让人看出端倪,可那是乐儿,被她照顾半月,不说感情深,但也有几分感情,尤其是乐儿不足几月,往常定然是躺在戚嬷嬷怀中,而不是被人扔在城门,遭受风雪肆虐的苦楚。 都怪她,若是她起初没有骗萧庭訚,乐儿也不会遭此劫难。 沈微渔瘦削的身子颤抖,乌睫颤抖,眼中流露泪水,没入苍白的脸颊和衣襟。 朝梣搀扶她的腰肢,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知晓她是为了刚刚见到的婴儿所哭,攥紧手道:“阿渔,此事不怪你。” “今日之事,他必定故意为之,你若是去救他,恐会如他意。” “我知道,但是乐儿无辜,况且——阿朝,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沈微渔春山蹙眉,眼眸水光潋潋。 “错的人是我,若不是我消失几年,你也不会招惹他。”朝梣安抚她。 两人不知不觉来到城外的一座寺庙。 白云寺庙香客众多,他们两人出现也不惹眼,随后朝梣向僧人要了一间厢房说是暂住一夜,给了香油钱,被安排到后山的厢房。 沈微渔心事重重,一直惦念乐儿,倏然寒风拂来,灌入脖颈。 她冷得回神,眉梢一瞥,庭院有棵长生树,上面挂满了平安符,风吹摇曳。 沈微渔的心忽然在一瞬宁静下来。 之后,她与朝梣来到后山的厢房,推开房门,明窗净几,矮几置梅花瓶,山水丹青挂床边。 素净,清静。 沈微渔坐在四方桌前,而朝梣环顾四周,在窗棂洒了药粉,连同门口亦不放过。 “阿渔,我已经安排明日一早有辆马车会悬挂铜铃,在寺庙门前一棵槐树等你。” 朝梣处处安排妥帖,只想与她早些回到苗疆。待回到苗疆,尘埃落定。她终生都走不出苗疆。 他一想到两人在苗疆的日子,不免露出笑意,可余光瞥见她垂眸,担心她还是在担心城门外的婴儿,收敛几分笑意,握住她冷冰冰的手道:“阿渔,人各有命。” “嗯。”沈微渔轻声道,可心里忍不住想乐儿会不会死在城门。 她一想到乐儿撕心裂肺的哭声,胸口一疼,对萧庭訚不由升起埋怨。 她知自己对不起他,可他怎能对一个尚在襁褓 的婴儿下此狠手。 沈微渔怨恨萧庭訚,却又恨自己不能去救乐儿,也不能让朝梣去救。一旦去救,便中萧庭訚的陷阱。 朝梣知道她还在想那个孩子,垂帘从衣袖翻出药瓶,倒出药丸笑道:“时辰不早了。” 沈微渔还以为这药丸与之前一样,温顺地张开唇吞了进去。 少顷,沈微渔陷入昏昏沉沉,头晕目眩,朝梣早已起身搀扶她回到床榻。 “阿渔,睡吧。”朝梣轻声道。 沈微渔张了张唇,似乎要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说起,只觉得朝梣的身影重重叠叠,看不真切。 恍惚间,听到朝梣对她道:“睡吧,莫要想太多。” 沈微渔听到此话,心头平静,缓缓陷入梦中。 风雪落人间,寺庙青烟袅袅,庭院里的平安符摇曳,朝梣捻着被褥,为她盖好后,熟练地掀起衣袖,割血放血,喂给她。 皇宫,未阳殿。 萧庭訚伫立在游廊,听雨雪落下之声,凝眸注视梅花簌簌。 十三不知从何冒出,一身风雪还未融化在衣襟,下跪拱手道:“陛下,现已酉时,城门已关,那孩子已经面露青色,恐怕性命难保。” “她倒是狠心。”萧庭訚平静地道。 十三踌躇地问:“卑职可请太医给他看下性命。” “去请吧,英王还等着这孩子。” “明日还要用这孩子引沈姑娘出来吗?” “嗯。” “可这孩子经不起折腾,万一死了怎么办?陛下。” “谁说一定要是这个孩子,明日去幼宁庄抱养几个孩子,每日换个孩子扔在城门口。”幼宁庄隶属于官家所设,用于收养弃婴,养育成人。 萧庭訚道:“今日可有异常?” “并无异常。”十三将今日探子记录在册的册子交给萧庭訚。 萧庭訚修长如玉的手接过折子,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 他仅仅一眼,十三便感觉萧庭訚身上的气势逼人。 十三战战兢兢,唯恐出错,垂手等候陛下的吩咐。 “去查这两人。”萧庭訚目光掠过折子里所画的画像。 今日萧庭訚命人在城门守着,事无巨细将所过往之人一一记下,还要将过路人的画像记下。 故此萧庭訚在翻阅时,一眼看到折子上所画下的两个人。 两人一高一低,都是男子,容貌与沈微渔与朝梣截然不同,但萧庭訚却一眼窥探出矮小的男子,眉眼跟沈微渔一模一样。 尤其是蹙眉垂眸的一幕,每每让他记忆犹新。 萧庭訚心底冷笑,怒火攀爬心头,像是要吐出一口浊气,亦或发泄愤恨,从未如此平静地吩咐下去。 “若是找到沈微渔。尔等将她关入大理寺大牢,旁人不得审问,也不准探视。” “至于那个男人,你们不必手下留情,但要留条性命。” 萧庭訚可不能让朝梣轻而易举死去,况且他若是死了,沈微渔怕是心底永远忘不掉此人。 不对,朕为何要在意沈微渔惦念朝梣。 萧庭訚冷静思忖,周身的寒意却让人寒蝉若噤。 沈微渔不知萧庭訚阴险狡诈,还让人记录画像,此时此刻,她正陷入一场噩梦。 梦里朝梣浑身是血,怀里抱着襁褓,向她走来。 “阿渔。”朝梣赤足踩在雪地,面色霜白,腰间的铜铃化为毒蛇,缠绕在腰间。 沈微渔心底生出不安,待人走近,却发觉他怀里抱着的襁褓,竟是死去的乐儿。 “不!”沈微渔惊吓醒来,脸庞浮现薄汗,急促的喘息,回响在厢房。 “阿渔,怎么了?”朝梣一直守在她身边,听到她的尖叫,立马醒来。 “阿朝,我梦到乐儿死了。”沈微渔流着泪水望着他,眼眸透露害怕。 朝梣知道她是做噩梦,安抚她的肩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是做噩梦了。” “不对,阿朝我想离开这里。”沈微渔双手攥紧他的肩膀,瘦削的肩膀颤抖不停,脸颊的泪痕触目惊心。 她实在分不清梦中究竟是不是黄粱一梦,可心底一直不安,仿佛风雨欲来,催人命般。 沈微渔自然而然地想要朝梣陪自己一同离开。 朝梣一边安抚她,一边思忖,那个叫乐儿的孩子在沈微渔心底究竟占据多少在意。 “你若想离开,那我们现在就走。”朝梣不会拒绝沈微渔的央求。 在听到她想走,于是收拾包袱,带着她趁着月色浓墨离开寺庙。 在他们离开的一个时辰后,另一行人悄然无息地出现在寺庙里。 寒冬出行,又是深夜,沈微渔冷得瑟瑟发抖,朝梣像是不知道冷,将身上的斗篷全都给她披上。 她们之后遇到一家驿站便在此歇下。 天还未亮,沈微渔胸口骤疼起来,几乎难以自控地蜷缩身子,青丝散乱,低声痛苦道:“阿朝。” 朝梣一见她这副苦不堪言,面色阴沉下来,轻声道:“阿渔,别怕,我先给你喂药。”说罢,从衣袖翻出药瓶,倒出一粒褐色药丸递在她唇边。 沈微渔吞下去后,气息紊乱,已然分不清眼前人是谁,身体燥热得几乎要将她烧掉。 “疼……”她强行压住身体的古怪,想要清醒过来。 可耳畔一直传来朝梣的声音,“张嘴。” 为什么张嘴?可这声音来自朝梣,她温顺地张嘴,血腥的味道侵蚀唇齿。 沈微渔突然恶心地想要吐出来,可下颌被人扣住,耳边传来朝梣温柔的声音,“喝下去就好了。” “喝吧。” 这一道道声音,在耳边蛊惑她。沈微渔喜欢朝梣,自是什么都听他的话,但是喝下去的东西,血腥味实在太浓,好像在喝血般。 不对,她怎么会觉得自己在喝血。沈微渔头痛欲裂,眼前忽然浮现,当年自己病重,躺在床榻,罗帐摇曳,苦涩药味浮现室内。 她原以为会死,可朝梣却推开房门,冷清的面容浮现少许激动。 他端来一碗青瓷碗,说喝下里面的东西能救她。 那个东西是什么呢?沈微渔左思右想,明明头痛欲裂,却还是迫切想知道,自己当时喝的是什么,直到—— 她亲眼看到瓷碗里的深红,猛然想起,朝梣那日挖了心头血给她喝。 “不——”沈微渔承受不住地晕倒。 她又做梦了,这次梦到是年少时,她与朝梣跪坐在寺庙的大殿。 朝梣不信佛,只信手里蛊,被她硬拉到佛前求神拜佛。 “我是苗疆人,不是中原人。”少年时的朝梣,天真又傻,说起这番话时,真心实意。 沈微渔温声道:“我不是让你信佛,我是让你来陪我许愿。” “许愿?” “对,我要许……”沈微渔忽然闭嘴不谈,知道许愿说出来便不灵,也就不说。 朝梣不明所以地问她,为什么不说。 沈微渔便将此事告诉他,朝梣虽不信,却在拜佛的时候,没有将许愿的话说出口。 直到,她出事的那夜,朝梣悄悄守在她床边道:“佛祖骗人,我明明许愿你平安,他是骗子。” 再后来,她病好了,朝梣又改口说佛祖真灵。 之后,朝梣死了,她说佛祖不灵。 兜兜转转,沈微渔不明白为何会梦到这些往事,可是直到醒来,闻着室内经久不散的血腥味,见到朝梣苍白的走来。 不曾注意的衣袖间,藏着白纱。 沈微渔忽然垂眸,又仰起头凝眸于他,“阿朝。” 朝梣不动声色地拢住衣袖,以为沈微渔毫无 知情,温声道:“你昏迷两天,大夫说你是身体虚弱。”其实她是因为被自己喂太多蛊药跟情蛊反噬,才会出事。 但他并未告诉沈微渔。 他知道此事一旦说明,两人之间必定有隔阂。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一幕。 少年的爱慕,化为参天大树,将他变得愈发不满足,唯有用情蛊,方才能确信爱人一直不变心。 这些都是他的娘亲给他的教诲。 朝梣的生父是中原人,当年被娘亲喂蛊,之后背叛娘亲,他便死了。 故此他早早便在娘亲的耳濡目染下,知道遇到所爱之人,必定要喂其情蛊,怕其变心。 同时他也明白,若沈微渔知道真相,就像他生父知道真相后,会生出背叛的念头,因此一直藏着此事。 沈微渔不清楚此事,但她已经明白朝梣有事瞒着她。 可他不愿意说,沈微渔自是不会过问。 两人心照不宣,都各自有自己的想法。 驿站外,大雪压青松,寒风侵肌。 萧庭訚口口声声满不在意,命十三来办此事,可真当查出沈微渔与朝梣在驿站,难言的愤怒涌入心间,不复冷静地亲自来抓沈微渔。 他要抓到沈微渔,抽筋拔骨,生嚼其肉。 一阵寒风袭来,扬起他身上的金丝鹤袍,露出狰狞蜿蜒的手背青筋。 十三战战兢兢过来,低声道:“陛下,他们还在驿站。” “放火。”萧庭訚冷漠地吐出两个字,眉眼阴翳。 十三诧异,言听计从。 驿站内,沈微渔虚弱地咳嗽几声,朝梣给她喂汤药,身上的清洌香味,遮不住血腥味。 沈微渔垂眸,佯装不知情地张开唇齿,小呷几口汤药。 突然门外传来喧嚣声,“走水了!走水了!” 沈微渔与朝梣对视一眼,怎么会突然走水? 朝梣悄悄走到门口,瞧了一眼,便来到沈微渔身边道:“我们走。” 沈微渔不用他说,已经穿好衣裳,跟随他一并离开驿站。 驿站有后门,沈微渔担心怕此事有人故意为之,便拉着朝梣去往后门。 驿站后门没上闩,朝梣一下子便能推开,沈微渔原以为从驿站后门出去,便安然无恙。 可当朝梣推开驿站后门,入目的便是齐刷刷官兵们的刀枪- 须臾间,布帘突然掀起,沈微渔没想到是萧庭訚亲自派人来抓他们,甚至出动了官兵。 朝梣本来可以用蛊虫。 然而宋桡也来了。 他也懂蛊虫,朝梣可以赢他,却抵不住带来的官兵足足有三千人,甚至还带来弓箭,对准她们。 朝梣不怕死,可他担心牵连沈微渔,故此两人一并被抓。 之后她被推入马车,身上还夹杂凌厉的寒风。 马车内,青烟袅袅,炭火燃起,萧庭訚闭目养神,金丝鹤袍早已褪下,露出一袭玄色长袍,窄口衣袖露出玄色镶绣的织金竹节绣纹。 沈微渔一言不发。 四周顿时万籁俱寂。 少顷,萧庭訚睁开双目,锐利的黑眸扫过她惊慌的小脸,颤抖的乌睫,还有一截绷紧的白玉脖颈。 目光所到之处,如刀剑淬冷。 沈微渔被他气势吓到,虚弱地瘫倒在地,另一只手悄然无声地摸到小腿罗袜,里头藏了苗刀。 她想如何挟持萧庭訚能有几成胜算。 萧庭訚的目光,却一寸寸地扫过她的肌肤。 目光平静,似在看死人般。 但下一刻,萧庭訚冰冷地道:“衣服脱掉。” 沈微渔瞬间惊得双目圆睁,一泓秋水剪瞳,屈辱地望向他。 第48章 第 48 章 她一心求死 萧庭訚目光掠过她纤细的身段, 再缓缓往上,苍白的小脸不知涂抹何物,与清丽婉约大相径庭, 唯这一双蕴含少许愤怒的美目, 隐隐约约可窥探其容貌的光华。 沈微渔蹙眉仰起头,不知何时多了倔强。 “陛下若是羞辱我,何必这般……”她说不出口余下的话。 萧庭訚无动于衷道:“你想让旁人为你脱衣, 还是你自己脱。” 他心如磐石, 审视的锐利, 仿佛淬血的刀剑,不容置喙。 沈微渔咬紧唇齿,指尖落在衣襟,一截白玉脖颈紧绷,犹如惊弓之鸟。 萧庭訚尽收眼底,纹风不动,任由几缕寒风拂来,扬起衣襟的金丝。 沈微渔从未受到如此羞辱, 解开衣襟时都能感受到头顶传来的压迫,还有势在必得的危险。宛如她是池中鱼,无法逃脱。 罢了, 罢了, 他又不是没见过自己的身子,何苦怕他看。沈微渔不再扭扭捏捏, 主动褪下衣裳,露出里衣,还不忘斜睨萧庭訚,温声道:“还要脱吗?” 萧庭訚原是给她一个教训, 偏偏沈微渔却仿佛想通一般,不但坦坦荡荡褪下衣物,还问他继续脱吗? 马车外。 风雪压人间,簌簌冷风灌入布帘,却浇灭不了萧庭訚心中的冷意。 “脱。”他冷漠地道,腰间的蟠龙玉纹的玉佩穗子被风摇曳。 沈微渔闻言,垂眸接着褪去里衣。许是寒冷,她发抖颤了一下。 犹如含羞带怯的枝头雪。 但她面上丝毫羞赧未有,仅仅是乌睫颤抖,垂眸遮住心中的思绪。 “陛下可满意所见到的一幕。”沈微渔低声道,双手在颤抖,仿佛一叶浮舟飘零在湖面上,动荡不安。 她不知萧庭訚究竟要羞辱她到何种地步,故此一问,谁承想萧庭訚突然发难。 将她拽到他的面前。 沈微渔还来不及回神,迎面便对上萧庭訚的面无表情。 眉目疏朗的天子,用琢磨不透的神情凝望她。 “呜……”沈微渔心头一惊,与他认识这么多天,哪里不知道他的意思。 她暗道不好,想要挣扎逃走。然而,萧庭訚根本不打算放过她。 起初沈微渔还能用脚踹,可萧庭訚在她耳边威胁道:“你若实在敢乱动,朝梣这条命也别想要了。” 沈微渔被威胁得敢怒不敢言,只能放弃挣扎。 她竭力安慰自己,可萧庭訚这次却不是简简单单地对待她。 他先是温温柔柔,仿佛对待珍宝,可面上的寒霜不曾褪去,仿佛风雨欲来。 沈微渔不敢放松警惕,可身体愈发灼热,如蚂蚁啃噬般,不断挣扎她。 萧庭訚冷眼旁观,躺在衣裳香软玉温的佳人。 沈微渔后知后觉地瞥向香炉,望着燃起的青烟,眼眸水波涟漪,唇齿微微吐露几声喘息,又很快被压下去。 他竟在香炉下药,卑鄙无耻! 沈微渔眼尾晕红,眼眸的泪珠宛若串线的珍珠崩开,不知哭了多久,身上的灼热越演越烈,而萧庭訚气定神闲地压在她的膝盖,以防她逃跑。 萧庭訚面上无动于衷,可晦暗的眼眸一直凝聚在她布满绯红的脸颊,还有唇齿微露出来的丁香。 沈微渔以为他不过是教训自己,只要撑过去便可,可当浑身冷汗涔涔,活脱脱像是从湖水浸泡出来时。 萧庭訚却在她耳边,残忍地道:“不够。” 她还未明白萧庭訚这是何意,新一轮的灼热,又折磨起她的心神。 在周而复始被折磨不断后,沈微渔终于明白他的意思。 她痛苦地想要蒙着面,甚至想要咬断舌尖,力求避开这残忍的惩罚。 但萧庭訚却不愿放过她,扣住她的下颌,令其面对着他,甚至先一步用布帛塞入唇齿。 “朕说过,这还不够。” 他足足给沈微渔下了三日的猛药。若是往日,萧庭訚不屑用此招数对待一个女人。 可她是沈微渔,且不说一而再三欺骗他,这段时日,指不定与朝梣那人有过多少亲昵。 萧庭訚一想到这些,眼底的恨意不断滋生。 沈微渔却被折磨得四肢无力,强烈的求生欲告诉她,去央求萧庭訚,也许他会放过自己。 可她仅有的自尊还有怒火,一直撑着她不要屈服。 沈微渔知道事先是她欺骗萧庭訚,但她已经付出代价,为何一而再三地不放过自己。 她对萧庭訚生出不满,这也助长心里的倔强,一直强撑到三日后。 三日后,她已经分不清自己所在何方,唯有身边经久不消的龙涎香,才让她明白萧庭訚一直在身边,一直在看她窘迫,被折磨的惨状。 “坚持三天,都不跟朕求饶。”萧庭訚笑了一下,眼底的凉薄却冷得吓人。 沈微渔听到他说的三天,心中恍惚,感觉这几日都在度日如年。 “不过你 求饶朕也不会放过你。“萧庭訚自言自语,扣住沈微渔的下颌,逼其睁开眼。 沈微渔这几日被折磨,最不想看到的人自是他。故此在被威胁睁开眼睛时,她丝毫没听进去。 萧庭訚见她油盐不进,也不逼迫,反而松开手,起身拂了拂衣袖。 他环顾四周,阴森的大牢已经被打扫干净,可那血腥还有阴冷,始终散不去。这座牢房地处下方,终日无光。 进来的人不出一年,便会被逼疯。 沈微渔还不知道自己身处在何等险境。 萧庭訚也没有告诉她,反而来到一旁的案几上,里面有备锥子和针,还有一些药瓶与布帛。 沈微渔被松开后,以为萧庭訚会放过自己,然而当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伴随着衣裳褪去,接近寒意,忍不住打战。 她以为萧庭訚又要做什么过分的事情,打算忍过去,可当后背感受到尖锐的枕划过肌肤,才深感不对劲。 “你……究竟……在做什么……”沈微渔这几日的嗓子嘶哑,说出的话都不流利。 萧庭訚透过烛火,能见到沈微渔后背的雪肌如何细腻如何光滑,而指间捻着的针,仿佛要穿透这份美景。 “你听说过刺青吗?” 萧庭訚说的话轻飘飘,一下子让沈微渔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 “你要给我刺青?”沈微渔立马想要翻身挣扎,可萧庭訚云淡风轻地道:“你若是再动一下,针会扎进你的皮肉。” 沈微渔吓得不敢动弹,可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你要这般羞辱我吗?” “这都是你自食恶果,关朕何事。况且你骗了朕,朕也不过小惩大戒,在你背上刺上朕的名字而已。” 萧庭訚丝毫想到什么,残酷地俯在她耳边轻柔地道:“以后你若是胆敢跟别的男人亲近,他便会看到你身上留有我的印记。” “不……”沈微渔惊恐地挣扎,也顾不上会不会被针刺到。 她绝对不能在身上留有萧庭訚的印记,而且刺青一旦纹上便去不掉。 沈微渔越想越挣扎的厉害,青丝垂落,脚踝的锁链发出刺耳的响声。 萧庭訚干脆将她两只手也用锁链锁上,见她还不是不听话,不禁冷笑道:“这么怕身上纹上朕的名字。” “滚……”沈微渔被气到,可这几日的折磨已经消耗她的力气,更遑论被欺负地四肢都上了锁链,因此在萧庭訚看来,不过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你还是第一个喊朕滚的人,可惜,朕走不了,你也逃不掉。”萧庭訚冰冷地道。 沈微渔还想反抗,萧庭訚却掰开她的下颌,强行给她喂了药。 原本坚定的意志,变得飘飘然,沈微渔无力枕在被褥,背后传来轻微的刺疼。 她心中几乎被锤子一下又一下击碎,四面八方地浮现斑驳。 沈微渔很疼,尤其是胸口,有什么被彻底压垮,耳边也听不到任何声响,一切都陷入了虚无。 倏然,一阵刺痛,将她彻底惊醒过来,还未来得及反抗,双手被他死死攥住。 青丝交缠,剪影重叠。 “不——” “这只是开始。”萧庭訚面无表情地道- 天色逐渐转晴,杨柳依偎在岸边,寒风瑟骨。 大牢里的牢房被推开,有几名蒙着眼睛的女人走了进来,揭开白纱,心照不宣地将提盒放下,又将躺在床榻里的女子搀扶起身,为她更衣盥洗。 躺在床榻里的女子,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肤色,布满暧昧痕迹。几个伺候的女子忍不住脸红,却碍于命令,也不敢抬头去见女子的面容。 她们为女子盥洗完毕,更换衣裳,又亲力亲为地为她喂药和进食。 起初她们刚来,女子激烈反抗,足足三日都没有吃饭。 然而几日后她们再来,这名被囚禁在这里的女子,竟温顺地任由她们伺候。 她们甚是惊奇,却都不敢过问。 在伺候好女子后,她们便将吃完的瓷盘一并带走。 地牢大门很快重新阖上,一切恢复平静,直到脚步声再次响起。 躺在被褥的沈微渔颤抖着身子,努力稳住气息,佯装沉睡,可来人闲庭雅步地走到床边,打量的目光,让她回想起这段日子被他折磨的一幕幕,身体又禁不住颤抖。 来人仿佛看穿她的心思,也不急着揭穿,而是用目光一寸寸地扫向绣着芍药的云锦被褥。 沈微渔感觉自己像是即将上刑的犯人,而他便是手握斩令牌的行刑官员。 “醒了?”萧庭訚缓缓开口,语气淡然。 沈微渔身子一松,知道装睡被发现,也不想继续装下去,冷声道:“你究竟要将我困在这里多久,一年,两年,还是一辈子。” 她说到一辈子,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沈微渔醒来知道被单独关押在牢房,不见天日,也就罢了,谁知他还日日夜夜折磨自己,还命人来伺候自己。 一想到身上的痕迹被她们看到,沈微渔脸色羞愤,想绝食威胁他。 萧庭訚知道后,二话不说来见她,一边亲自喂她进食,还一边用力扼住她的腰肢。 若她不愿意进食,萧庭訚也绝不停下。 经此一事后,沈微渔知道萧庭訚不好惹,也没有再绝食。但一直被困在这不见天日的日子里,沈微渔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她想离开大牢,可萧庭訚听到此话,眉眼阴翳,依旧永不改口,“做梦。” 沈微渔心里一凉,也不愿意多说话,垂眸不再理会他。 萧庭訚扼住她的下颌,冷声道:“朕不如你愿,你倒是使性子。” “我没使性子。”沈微渔双手攥紧被褥,眼眸泛着泪水,声音颤抖几分。 “我只是不想一辈子在这里。” “你是不想一辈子在这大牢,还是想一辈子跟朝梣在一起。”萧庭訚居高临下地睥睨她。 沈微渔仰起头,露出一截白玉脖颈,脆弱柔软,仿佛一只手便可折断的花枝。 萧庭訚眼眸微微一沉,冰冷的指尖松开几分力道。 “你想让我在哪里?” “陛下。” 沈微渔这句话陛下很轻,却足以让萧庭訚听清楚。 他这段日子都没有从沈微渔嘴里听过“陛下”二字,指尖稍稍拢了拢,可面上仍然不近人情。 “你什么地方都不能去。”萧庭訚淡然道。 沈微渔知道他的性子,垂眸低声道:“那我能问问归月她们吗?” “我还以为你会问朝梣。” 不知为何,沈微渔听出讥讽,抬眸斜瞥他一眼,又垂下眼帘心道,若她问起朝梣,岂不是又被他找理由折腾一番。 她心底这般想,说出的话却是别的意思。 “归月她们伺候我多年,自小家境贫穷,可眼下因我被牵连,实属寝食难安,还望陛下放她们。” 沈微渔垂眸,知道萧庭訚一直凝望她。 少顷。 沈微渔听到耳畔传来萧庭訚一句低沉的,“好。” 她尚未展露笑颜,萧庭訚便云淡风轻道:“你要朕放过你那两个婢女,那朕要你去做一件事。” “何事?”沈微渔不知为何,心中涌入不安。 萧庭訚从织金衣袖拿出一青瓷药瓶,递到她的掌心道:“此药名为断肠,一旦服用,性命无保。” 沈微渔不敢接过,似乎能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果不其然,当听到萧庭訚冷漠地道:“你要让朝梣喝下此药。” “两个婢女,换一个人命,岂不正好。”萧庭訚说得好像人命如草芥。 沈微渔心里一沉,血色褪去,无论做出如何抉择,都对两者不公。 因此萧庭訚是故意 而为,沈微渔心里如翻江倒海,乌睫颤抖,面上镇定自若道:“陛下这是逼我。” 萧庭訚:“朕不是逼你,而是命令你。” 一阵轰隆隆惊雷响起,沈微渔打了寒颤,眉梢微抬,眼底流露惊恐之色。 “你以为你是谁,朕乃天子,想让谁死,还需要你的意见吗?”萧庭訚扣住她的下颌,锁链声响起。 沈微渔似乎意识到什么,睁大双眸,想要逃走,却被他欺上。 不见天日地地牢,传来低喘之声,还有求饶惧怕之声。 沈微渔脚踝的锁链发出刺耳的声音,一双娇嫩的肤色和很快布满暧昧的痕迹。 她想要从萧庭訚怀中挣脱出去,可萧庭訚扣住她的腰肢。一切宛如上刑,无法逃走,而被审讯的力道也全都由萧庭訚一人决策。 膝盖跪得生疼。 她抖得也厉害- 阴森潮湿的地牢,隐隐约约有烛火摇曳,身上夹杂血腥味的狱卒弯着腰,走在前面开路。 沈微渔戴着云锦牡丹斗篷,踩在阴湿的地面,抿着唇想要往后走,可身侧的萧庭訚斜瞥她一眼。 明明没有任何情绪,偏生让沈微渔像是受到威胁不敢回头。 她之前本想什么都不选,奈何萧庭訚说一不二,“你既然选不了,朕帮你选。” 故此,沈微渔耳被逼来给朝梣送药。 沈微渔攥紧那瓶药,心里发冷,若是真送去送过去给朝梣,他万一服下,自己岂不是亲手了朝梣。 一想到双手沾满朝梣的血迹。 沈微渔拔腿就想跑。 但萧庭訚就在身侧,许是看穿她的想法。 他缓缓用右手握住她的皓腕,在沈微渔试图挣扎时,淡淡道:“你若再动一下,朕不会让他死得这么轻而易举。” 赤裸裸的威胁,将沈微渔吓得不敢有其他心思。 走动间,沈微渔觉得后背很痒,心想应当是萧庭訚给她纹的刺青作祟,也不知道刺的究竟是不是他的名字。 每次她都能窥探到萧庭訚望向自己后背的目光。 有那么一瞬,不像高高在上的天子,反而像贪得无厌的畜生。 沈微渔心惊胆战,不再敢见他在床榻的神态。 可背后的刺青,令沈微渔无时无刻不不禁在意。倘若以后逃出去,自己还要嫁给朝梣吗? 她已经配不上朝梣。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胸口却猛然传来疼痛,令沈微渔脸色煞白,身体不由弓起。 萧庭訚居高临下地睥睨她:“你若不想去,何必在朕面前装模作样。” 话音落下,萧庭訚察觉她面容的血色褪去,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打横抱起她出了牢房,命太医等人过来诊脉。 太医等人来得很快,几人诊断一番,皆一无所获。 萧庭訚:“去寻葛老来。” 葛老匆匆忙忙而来,一炷香过后,才擦了擦额头莫须有的汗水,对着一旁负手而立的萧庭訚道:“陛下,沈姑娘的情蛊发作了。” “你之前不说情蛊不伤人吗?”萧庭訚锐利的眼眸如刀一样锋利。 葛老虚弱地道:“情蛊不伤人,可倘若中蛊之人想要离开一方,便会发作。” 萧庭訚:“你去想办法解开。”他之前竟没说? 之前萧庭訚并未当回事,甚至认为朝梣不过是靠情蛊来维系那份情,当真可笑至极。 但是当沈微渔枕在香枕,面容苍白,气息微弱,恍若即将被折断的一截花枝,萧庭訚攥紧双手。 他都还没折磨够沈微渔。她休想解脱。 萧庭訚凝眸注视她许久,方才甩袖到关押朝梣的牢房。 朝梣此人邪性,一般牢房困不住他,萧庭訚便把他单独关押在水牢。 萧庭訚过去时,此人惬意地盘腿坐在水牢里,任凭下方都是水,纹丝不动。 “你来了。”朝梣一听动静,想也不想就猜到是萧庭訚来了,故此睁开眼眸,一眼见到萧庭訚,也不恼怒,反而气定神闲。 “你给她下情蛊。”萧庭訚开门见山道。 “给喜欢的人下,不行吗?”朝梣幽幽地笑着回他。 “你喜欢她还给她下蛊,当真是爱她,还是自私自利。”萧庭訚居高临下,寒风荡漾起衣袍,周身气度不凡。 朝梣凝望他,见到他眉弓有一处伤疤,突然开怀大笑。 “我自私自利又如何,那你呢?阿渔骗你,把你当成我,而你还对她这般在意。” 朝梣一番话,如同细针扎入萧庭訚的心底。 他面不改色道:“朕行事与你何干,倒是你若不交出解蛊的办法,后果自负。” “你想威胁我。”朝梣仍笑意浅浅。 直到萧庭訚淡然吐露出:“沈微渔。”三个字。 朝梣的面色才有几分变化,而后漫不经心道:“你不会伤她。” “大可一试。”萧庭訚笑了一下,阴晴不定的变脸,着实令人猜不透他所想。 “来人,将他每日下水的时辰给朕加三个时辰。”说罢,他转身边走,而狱卒也顺势拉下机会,原本稳稳当当屹立在水面的牢房,顿时被推入下方深不见底的水中- 厢房内,沈微渔头痛欲裂地醒来,发现自己不在地牢,而是在一间陌生厢房。翠屏外似乎有人在走动,她看向敞开的窗棂外是庭院。 她猛然攥紧被褥,眼里迸发几分欣喜。 这是她唯一能逃出地牢的机会。 与其一辈子在不见天日的牢房被萧庭訚肆意欺辱,何不借此想办法逃出去。 沈微渔悄悄起身,环顾四周,一眼看上矮几上的青瓷描梅的瓶花。 时机不等人,她强忍身体虚弱,慢慢爬起来。 与此同时,萧庭訚从水牢回来,面色冷静,让人看不出任何思绪。 他颀长的身影落在游廊,衣袍灌入冷风,丝毫不知冷意地继续往前,径直来到沈微渔正居住的厢房。 萧庭訚以为葛老还在,迈起脚步,往里走去,耳边轰然传来破裂的撞击声。 他身影一闪,眉眼阴翳地望去,却因前的景象,面色阴沉可怖。 但见沈微渔坐在矮几旁,瓶花被打碎一地,手里攥着瓶花碎片,身边伺候的女子还没来得及阻拦,锋利的割痕在皓腕,划出血迹。 一切都猝不及防。 萧庭訚猛然大步一跨,夺过沈微渔手里的碎片,扔在地上,踹开矮几,狂风暴雨般掐住她的脖颈在窗台上,浑身血液逆流,暴虐道:“想死,没门。” 第49章 第 49 章 你该有朕的孩子 沈微渔头晕目眩, 耳垂似冷风灌入,唇齿还未张开,脖颈传来剧痛, 席卷了全身。 她这才回过神, 入目迎上萧庭訚锐利的黑眸,心神一震。 萧庭訚的双目掺杂寒意,还有令人心惊胆战的杀意。 她不过是想借机自戕, 远离地牢, 再想方设法逃出萧庭訚身边。但从萧庭訚的神色看来, 沈微渔才惊觉,他似乎太在意自己。 一道念头从心间冒出,沈微渔还未抓住,却听到萧庭訚沉声道:“去命葛老来。” 沈微渔斜瞥想望过去,谁知萧庭訚用力拢住喉咙的力道,疼痛骤然加重。她无力地用手捶打萧庭訚的手臂,双脚晃动,意图踹开他。 萧庭訚:“你不是想死吗?朕成全你, 你却反抗?” 他心中冷笑,凝视沈微渔泛着泪光的眼眸。 沈微渔脸色苍白,青丝垂落在身后, 里衣遮掩住瘦削的身姿。此时此刻, 她犹如山间沾染露水的白芍药,娇嫩欲滴, 垂落枝头,任人衔在掌心,轻而易举便可折断。 萧庭訚拢紧手,余光缓缓落在她正流着血的皓腕。 许是他来得快, 沈微渔割得不够深,却也在莹白的肌肤上留下印记,如同系着一根红绳,尤为刺眼。 萧庭訚一下子松开手,这给沈微渔喘息的机会。 她侧过头,另一只手撑住窗台,皙白的脸颊冒出薄汗水,唇齿微微张开,气息上下紊乱,脸色因喘息多绯红之色。 “陛下。”太医被请来,踉踉跄跄,用衣袖抹去脸上莫须有的汗珠,打断厢房内的静谧。 萧庭訚一手将沈微渔从窗台抱到紫玉珊瑚屏榻,之前的暴虐神情消失得荡然无存。 “给她上药。”萧庭訚恢复如常,却居高临下,负手而立在沈微渔的一侧。 沈微渔自是没有说话,任由太医为她上药。当冰冰冷冷的药膏涂抹上去,手腕传来刺痛,沈微渔知道这是药效,不敢轻举妄动。 她望着药膏涂抹上去,又被白纱覆在皓腕,而 刺痛也渐渐消散。 太医上完药,提着药箱走人,婢女也趁机跟上。 厢房内,余下他们二人。 沈微渔心慌地抿着唇,不知要如何对萧庭訚澄清刚刚发生的一幕。 说实话,必然不行。说假话,他能信吗? 沈微渔眼波流转,垂首露出一截白玉脖颈,仿佛任人宰割。 可萧庭訚一动不动,四周的气氛逐渐变得凝重。 沈微渔没有耐心咬着唇,又松开。本就苍白的唇瓣被咬出血色,如梅花刺眼。 “我不是在地牢吗?”沈微渔出声。 “你身上的蛊突然发作。”萧庭訚丝毫没有迟疑,平淡的语气,全然看不出当时暴虐掐着沈微渔脖颈的一幕。 沈微渔一听他的语气松了口气,玉颈也不再紧绷,柔柔地仰起头道:“我身上有什么蛊?” 萧庭訚却漫不经心地用锐利的眼眸上下扫她一眼。 “朕之前说过。” 他何时说过?沈微渔绞尽脑汁,却听到萧庭訚冷声道:“朕说过,但你会不信。” 上次萧庭訚告诉过沈微渔,可她一副“你休要离间我们”的模样。 萧庭訚心中冷笑,睥睨沈微渔的目光里,不可避免地含着寒意。 沈微渔地意识到不安,双手交在膝上,抿着唇在思忖要不装聋作哑,不然萧庭訚一直步步紧。她也猜不透萧庭訚的心思。 她左思右想,心中的想法还没付诸行动,耳畔便传来萧庭訚淡漠的话。 他的声音如同戛玉敲冰,缓缓地道:“你还没想好跟朕如何解释,刚刚发生的事情吗?” 这话让沈微渔如遭雷击,明白此事逃不掉,垂眸准备将借口说出来。 萧庭訚却俯身,淡淡的龙涎香传过耳畔,她的胸口有轻微的刺疼。 沈微渔还来不及找到为何刺痛,皓腕被萧庭訚拽住。 “陛下。”沈微渔不明所以,仰起头凝望攥住她皓腕的萧庭訚。 沈微渔不知他在打什么主意,心底多了防备。 萧庭訚拽住她受伤的皓腕,离伤势较远。可他不容置喙的气势,沈微渔没由来心里一跳,乌睫颤抖。 “朕觉得你不会说实话。” 沈微渔抿着唇道:“我会说实话。” “你只会口蜜腹剑,何来实话。”萧庭訚居高临下睥睨她。 沈微渔连忙摇头,低声道:“我会说实话。” 萧庭訚冷笑一声,旋即漫不经心地道:“你既然会说实话,那朕问你,若是朝梣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会原谅他吗?” 几乎是本能,沈微渔不假思索地道:“会。” 萧庭訚握紧她的皓腕,低沉道:“你一直喜欢他。” “对。” 沈微渔回应得很快,几乎是一副爱惨朝梣的模样。 萧庭訚一时之间,都不知道沈微渔究竟是因为情蛊爱上朝梣,还是本就真心实意爱朝梣。 一想到后者,萧庭訚喉咙似乎哽塞住,难得压下去的愤怒又涌入四肢,似乎要将他彻底粉碎,变成面目可憎。 萧庭訚气息紊乱,凝视沈微渔的目光,愈发晦暗,问的问题也愈发尖酸刻薄。 “他喜欢你吗?” 沈微渔颔首。 “他知道你跟朕有鱼水之欢吗?” 沈微渔脸色煞白,攥紧双手,全然不知萧庭訚的黑眸愈发晦暗。 “那他知道这件事,还会与你在一起吗?” 沈微渔迟疑了。她了解朝梣的性子应当不会嫌弃她失了清白,可不怕万一就怕万一。 况且,她已经配不上朝梣。 沈微渔一想到这件事,胸口传来刺痛。 萧庭訚冷眼旁观她的失态,讽刺的话如针,一下又一下刺进沈微渔千疮百孔的心。 “他若是知道你跟朕有染,绝对不会与你一起。毕竟他是一个男人。你认为他能接受喜欢的人,跟别的男人有鱼水之欢?” “够了。”沈微渔捂住耳朵,不想听下去。 萧庭訚轻而易举地拽住她的另一只手。 他不知何时出现在沈微渔的面前,单手扼住她两只手,龙涎香的气息,笼罩在两人之间。 他们密不可分,近在咫尺。 却偏偏没有一人察觉不对。 萧庭訚怀揣恶劣的语气,残酷地道:“怎么不够?朕都还没有说你在床上如何与我欢好。” 此言一出,沈微渔难掩愤怒地望着他,“是你逼我的。” “朕逼你又如何。”萧庭訚不知不觉靠近她,锐利的眸子冷静地睥睨她。 “你敢说你没跟朕欢好?” “滚!”沈微渔从未受过如此羞辱,气得眼眸微红,再无往日温婉的神态。 “你算什么,竟让朕滚。”萧庭訚扣住她的下颌,逼近她的面容,许是想到往事,眼眸一沉,残忍至极道:“你说,朕要不要告诉他,你跟我欢好时,如何动情。” 沈微渔被逼的眼眸泛起泪水,不似往日装模作样,而是真情实意被逼了泪花。 可这远远不够,萧庭訚恶意四起。 “朕知道你今日为何自戕,不过就是想法子离开朕而已。” 萧庭訚漫不经心,又透着帝王的威严睥睨瑟瑟发抖,又满含怒火的沈微渔。 “可惜,你死了,朕也不会放过你。” “朕会找来道士给你招魂,让你永不入黄泉,然后将你的骨头做成扇骨,每日陪伴在朕身边。”萧庭訚面无表情地道。 沈微渔听闻,脸色煞白,似乎从未想过会有人在她面前说着如此变态的话,又如此风轻云淡。 她心中泛起反胃,难以掩饰愤怒和厌恶道:“你做梦。”沈微渔话音落下,惊觉萧庭訚凝望她的目光明亮,又瘆人。 鸡皮疙瘩都爬起来。 沈微渔心慌起来,眼眸转动,双手想要甩开,却不成萧庭訚握得更紧,甚至俯身凑近。 本就近在咫尺的两人,因此愈发靠近。 近到沈微渔无法避开,在望着眉目疏朗的萧庭訚时,眉梢余光落在他的眉弓,又想起那日发生的糟心事。 沈微渔心惶慌,收回目光,闻到他身上的龙涎香气息,似乎要将她整个人溺死在其中。 “你……”沈微渔张了张唇,却被他用指腹一摁。 四目相对,萧庭訚道:“你若不信朕,大可一试。” 沈微渔惊疑不定地望着他,思忖萧庭訚的性子阴晴不定,万一真做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那怎么办? 可她仍倔强地道:“反正已经死了,我不怕。” “你不怕。”萧庭訚冷声道。 曾几何时,她竟一点低头都不愿意。是不是因为朝梣? 萧庭訚一想到他,又缓缓凝视沈微渔,见她嘴上说着狠话,可身体仍然紧绷,一脸防备,真当刺眼,若是朝梣在的话,怕是另一个情形。 他心里生出戾气,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站起身,寒风掠过金丝玄袍。 沈微渔不知发生何事,定睛一看,萧庭訚已经转身走人。 他真奇怪,放下狠话就走了?沈微渔瘫软在紫玉珊瑚屏榻上,惊疑不定,担心萧庭訚绝对不会这般轻易放过她。 毕竟萧庭訚暴戾恣睢,残酷无情。 沈微渔一直提心吊胆,到了傍晚用完晚膳,发觉自己还没被送到地牢,心中更担心,试探问了的来伺候的婢女,可她们一个个都是哑巴,无法张开说话,也不识字。 她只能安慰自己多心,也许萧庭訚有事才走。 深夜入睡,沈微渔迟迟就寝难安,爬起来用方桌堵住厢房门,心想若是半夜有人闯入,也能将她惊醒过来。 之后沈微渔检查香炉,确认没有安神作用的香料后,才放心回到床榻。 不知不觉中,她昏昏欲睡,耳边静谧地仿佛一根针都听见。 在沈微渔即将陷入昏睡时,耳畔骤然传来一声冷笑,似讥讽般,一下子惊醒过来。 可她一睁眼,这才发觉四周昏暗,轻轻一推好像是木头,再细细摩挲,才惊觉自己躺在狭小的木箱子里。 她怎么会在此处?这里究竟是何地方? 沈微渔心中困惑不已,突然上方传来风声猎猎的声音。 她抬眸一看,却见有人拿着火把垂首,似乎不敢 见她,而另一个人居高临下地睥睨她。 在火光的映衬下,露出那人面容清隽疏朗,还有那面无表情的神态。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沈微渔一眼便认出眼前的人是萧庭訚。 他面无表情地凝望她,寒风瑟瑟,扬起窄口的金丝绣如意的衣袖。 “白日你不是想死吗?今夜带你领悟一番。”萧庭訚说这话,云淡风轻,见沈微渔一脸不惑,缓缓接着道:“这里是死人坟,所以你应该知道你躺在什么地方。” 被他这么一说,沈微渔后知后觉地瞪大双眼。她竟被萧庭訚送到棺材里! “你……”沈微渔吓得想要起身,却发觉四肢无力,像是被下药无法动弹,不由惊恐地瞥向他。 “你何时下药?” “晚膳。”萧庭訚心情正好,也不跟她绕圈子,开门见山道。 沈微渔没承想他一早就在晚膳下药,也对,他若真是要对她做些什么事,沈微渔根本防不胜防。 想到此处,沈微渔有了几分疲倦和无力。她错估萧庭訚的本事。 “陛下真是老谋深算,可惜,不过是躺在棺材里,我也不怕。”沈微渔嘲讽一笑,对于他的手段虽惧怕,可面对要躺在棺材里,她权当咬咬牙挺过去。 反正萧庭訚休想以为一口棺材,能让她害怕。 沈微渔思绪豁然开朗,当着萧庭訚露出一抹浅笑。 萧庭訚何尝看不出她的挑衅,目光黑沉沉,一寸寸地巡睃她一袭青衣下被遮掩的瘦弱身段。 他想起沈微渔若是真不怕,也不会用方桌堵门。而她这次胆大,也不过是料定萧庭訚的手段仅仅只有这些。 萧庭訚目光幽沉,望着不知死活的沈微渔,心底仿佛有道声音在冷笑。在笑她的不自量力。 “既然你不怕,朕也放心。十三将棺材盖盖上,然后挖土。” 萧庭訚面无表情地吩咐。 沈微渔闻言倒吸一口冷气,难以置信地道:“你要活埋我?” “沈姑娘不是一而再三寻死觅活,白日还自戕吗?正好今夜朕成全你。”萧庭訚冷漠的话,宛若寒风刺骨,钻入沈微渔四肢百骸。 她冷得发抖,牙关颤抖,见四周忽然冒出一个人,抬起手盖上棺材。 萧庭訚的身影也逐渐消失在她眼中。 沈微渔不由惊恐地叫出声,“等等。”汗珠从脸颊冒出。 她胸口气息紊乱,抬头见到棺材盖已经盖了一大半。她余光只能看到萧庭訚半个身影,连面容都见不到。 “沈姑娘想求饶。”萧庭訚隔着一半的棺材盖,凝望沈微渔那双发抖的手。 “若是因我骗了陛下,大可直接杀了我便是,何苦一而再三地折磨我。”沈微渔颤抖的话响在风中。 在场的几人除却萧庭訚,皆都垂首,当做没听到。 萧庭訚置身寒风,金月不知何时冒出,倾斜几缕银月,覆在眉眼,多了几分温润。 在听到沈微渔那番指责,萧庭訚心中冷笑,可思绪却兜兜转转。 他之前便想过,自己大可直接杀了沈微渔,不必一直与她纠缠,省却麻烦。但他心中不甘心。不甘心初次有女子骗他。他乃天子,一人之所以万人之上,谁敢在天子眼底下行骗。 但是她敢,而且还胆大妄为,将天子当作替身。 如此奇耻大辱,直接杀了岂不是太便宜她。 可是—— 为何不用更残忍的方式呢?萧庭訚的手段狠辣,若是真心想折磨一人,绝对不可能这么轻轻松松。也许是沈微渔太过弱小,身子也不好,折腾过了,万一死了,得不偿失。 萧庭訚的思绪找到重心,唇角扯了扯道:“轻易让你死掉,岂不是便宜沈姑娘。” 躺在棺材里的沈微渔却直言不讳,“可是活埋算什么,大牢里明明有那么多刑具,大可用在我身上,为什么陛下不敢用呢!” 周遭顿时寂静,众人大气都不敢藏喘。 萧庭訚负手而立,眉眼阴翳,恍若寒玉,终年褪不去寒意。 “你想让朕给你用刑。” “陛下敢吗?陛下以为活埋,我便会求饶,会向陛下央求放过自己吗?我永远都不会。” 沈微渔被他逼出几分倔强,往日温温柔柔的女子躺在棺材里。这段日子遭受的折磨还有羞辱,历历在目。 她也豁出去,说出去的话如针刺人,不管不顾说出来。 “我不止不会求饶,我还会对陛下说,我永不后悔。”说罢,她双目阖眼,双手置于小腹,一心求死。 少顷,棺材外传来萧庭訚不近人情的冷笑。 “朕成全你。”语毕。 棺材封上。 大片的泥土覆上楠木棺材,明月星稀,狂风席卷沈萧庭訚的衣袍,还有腰间的蟠龙如意双纹玉佩。 十三铲泥土,背后直发凉。 陛下和沈姑娘怎么闹成这地步。 他心中暗忖,挖泥土的动作悄悄放慢许多。 棺材内。 沈微渔以为躺在棺材里寻死是很容易的一件事,可当棺材被封上,密不透风,一点缝隙都无,甚至连一丝光都没有。 起初,她还能镇定自若。 后来,她喉咙似乎被堵住,无法呼吸。 莫大的恐惧涌入沈微渔的心底,肩膀开始发抖,双手也开始颤抖,还有小腿…… 沈微渔难以承受地张开唇齿,眼前一片漆黑,难以自控地想要拍打棺材。 不行,不能求饶,不能向萧庭訚求饶。 沈微渔告诫自己,努力压住求生的本能,可她气息变得急促,四周静谧地只有自己紊乱的气息。 莫要怕,不过一死。她死了说不定不会牵连朝梣还有归月她们。 也不知道乐儿是否安康。 沈微渔把能想的人都想了一遍,可身体依旧惧怕地颤抖,甚至眼里都不由自主泛起泪花。 这是她这么清楚地感受到死亡的威胁,尤其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死掉,这才是最折磨人的地方。 沈微渔第一次知道萧庭訚的手段如何狠辣,也同时后悔,也许刚刚不应该彻底得罪他。 但她若真的求饶,萧庭訚怕也不会放过自己,怕还会得寸进尺。 沈微渔苦笑一声,心境难得平静下来,也许是真的离死亡有一步之遥。眼前浮现娘亲病重的一幕。 娘亲躺床榻,厢房门窗四面紧阖。婢女们伺候后娘亲,便全都退下。 年幼的她,躲过婢女还有哥哥,偷偷来见病重的娘亲,可她还没进去,却透过缝隙看到娘亲厢房里多了两个人。 往日疼爱她的父亲,手里牵着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到娘亲跟前。 沈微渔不明白,那女孩是谁,直到娘亲离去,父亲牵着貌美的继室还有她与前夫所生的女儿一并入府邸。 那时她才幡然醒悟,那日的女孩是她。 再后来,父亲与哥哥变成了别人家的。 她孑然一身在府中,之后被污蔑推沈芷君推下水后,父亲便将她送到寺庙为娘亲祈福。 也是在寺庙里,遇到了朝梣。 他浑身古古怪怪,天真又残忍,喜欢豢养毒蛇、蜘蛛。 自诩“苗疆人”。 沈微渔记得清清楚楚,在得知她的遭遇后,朝梣的明眸流露不解,像是不明白会有这种事。 而后,他说:“我帮你杀了他们好不好。” 朝梣那时不明白中原人的复杂感情,只知道她受伤,那就杀掉那群人。 也许是死期将至,沈微渔的唇角弯弯,全身也不再颤抖,心平气和地接受死亡的来临。 遇到朝梣,已经不负此生。 至于萧庭訚,下辈子莫要再招惹他。 沈微渔阖眼的刹那,一直伫立在月色下的萧庭訚, 终于攥紧手,冰冷的话像是从唇齿挤出来,阴森寒冷。 “住手。” 十三像是早有预料,叹气一声,陛下还真是在意沈姑娘,既然如此,别折腾来折腾去。 他心中腹诽,果断将铲子一扔,亲自挖开泥土,在掀开棺材盖的时候,一道人影已经掠到眼前。 沈微渔本来就接受死亡,谁知棺材被掀开,寒意侵肌。 她猛然睁开眼,对上萧庭訚猩红的双目,似是认输又像是不服输般的神情,连同眉弓的伤疤都一并变得狰狞。 “活埋太便宜你了,朕要让你生不如死。”萧庭訚冷声道,努力恢复的平静,藏着灼热的戾气,似乎要将沈微渔烫伤一般。 沈微渔还不知其意。 直到又被关地牢,而他命人端来滋补身体的药膳,在接连养了几日后。 萧庭訚这才面无表情地解开她的玉腰带,不容置喙道:“你身子好了些,也该孕育子嗣。” 沈微渔猛然醒悟,他莫不是以后要用孩子来威胁自己。她立马挣扎,却不足他的力气,被推入床褥,摁住腰肢。 第50章 第 50 章 她在朕面屈服了 “我不——”话音未落下, 沈微渔拒绝的话被吞咽在唇齿中。 萧庭訚不知为何在今夜尤为粗鲁,仿佛是真的说到做到,折腾她整整一夜后, 第二日又来。 连续七日。 每次一来, 萧庭訚都面无表情,恍若不沾任何情|欲的君子。 然而,一到床褥, 萧庭訚变了另外一个人, 仿佛骁勇善战的将军, 攻城略池。 沈微渔被逼迫地每次见他都打颤。遂在第四日,咬住他的肩膀出声道:“天底下愿意给陛下生孩子的女子比比皆是。可陛下为何要让我生呢?” 萧庭訚摁住她的皓腕,指尖划过细腻的雪肌。 沈微渔枕在被褥,青丝垂在身后,玉颈流出薄薄的汗珠,唇齿微张,罗袜堆在脚踝。 萧庭訚:“朕允许你有,仅此而已。” 沈微渔都被他漫不经心的态度气笑了, 前几日口口声声说要给她惩罚,关她在棺材里,眼有又说允许她有孩子。 萧庭訚当真以为自己想要什么, 旁人便要奉上吗? 沈微渔一时气急, 在被逼迫落泪的刹那,双手环绕他的脖颈, 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 萧庭訚身子一顿,似乎没想到沈微渔会在这时咬他,甚至用力地程度,几乎可以闻到血腥味。 她就这般恨他? 为了不想有孩子?亦或者只想有朝梣的孩子? 萧庭訚气息紊乱, 戾气浮现眉眼,力道陡然加重。 破碎的呻|吟,断断续续。 昨夜琼雪压梅花枝头,几缕花苞悄然绽放。恰逢冬日乍暖,枝头颤抖,落下簌簌雪花。 沈微渔醒来后,已然不知今夕是何年。 牢房四面不透风,里头的陈设却样样齐全。炭火、火盆、罗帐……还有精心准备的紫檀案几,鎏金梅花香炉,若是不知情的,还以为沈微渔在地牢享福。 她此时靠在引枕头上,身边伺候的婢女们提心吊胆地端来药膳,蹑手蹑脚,生怕伺候不好,被天子问罪。 沈微渔揣紧张怀中的汤婆子,面上镇定,心里越发惶恐不安。 她不想有萧庭訚的孩子,可萧庭訚摆明来真的,甚至这几日药膳不断。 沈微渔也过问过婢女这些药膳的作用。 她们露出诚惶诚恐的神态,低声道:“此药膳可令沈姑娘宜承欢,宜子嗣。” 沈微渔闻言攥紧衣袖。 萧庭訚将她关在的不见天日的地牢,身边的婢女们都是伺候完便离开,独留她一人。 平日里也无人来看望她。 她也找不到逃跑的机会。 可沈微渔真的不甘心,一想到怀上萧庭訚的孩子,自己这一生都要困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依附萧庭訚而活,浑身都仿佛有蚂蚁啃噬。 她不愿被困一方天地。 这不是她的命- 几日后,前来伺候的婢女发觉沈微渔比之前较为安静,甚至温顺得几乎没有脾气。 若是之前,她们伺候沈微渔沐浴更衣。 沈微渔都会羞红一张脸,不允许她们来伺候。 可眼下,她没有半分脾气,任由她们沐浴更衣,甚至喝药膳也没有之前那般不愿意。 几人面面相觑,却无一人胆敢呈禀给天子。 沈微渔的古怪,还是在几日后,被萧庭訚发觉。 那日他从政务抽身,因这几日未见沈微渔,便来见她。 彼时沈微渔躺在床榻,昏昏沉沉,青丝垂落,想必刚用完药膳。 萧庭訚闲庭雅步走来,她都毫无反应。直到他来到床榻把玩起她一绺青丝,沈微渔岿然不动。 他以为沈微渔在跟他置气。 萧庭訚漫不经心地想,余光瞥见她的雪白的玉颈,羸弱得像一截枝头,被凝聚琼雪,摇摇欲坠。 他起了心思,手指轻轻一碰,沁凉的指尖透着丝丝冷意。 若是平常,沈微渔定会厌恶地垂眸,可眼下却纹丝不动。 萧庭訚不由指尖用力,从玉颈滑落脊,隔着布帛,明明没有做出格的行径,却暧昧不已。 沈微渔仍然一言不发,气息平静得好像在沉睡。 萧庭訚眉头微不可见地皱起,心里也恍若憋着一口气,俯身而入,掀开被褥。 半晌。 萧庭訚脸色不善地望着躺在怀里,气息微弱的沈微渔。 明明她已经情。动,唇齿吐露几声喘息。甚至任由萧庭訚随意摆布,连同往日她曾不齿的姿势,都愿意被他折腾。 可萧庭訚心底觉得哪不对劲,垂眸凝望沈微渔温顺的面容。她没有往日的生气,恍若彻底被人折断生机般,像腐烂在枯井四周的杂芜乱花,任人踩踏。 萧庭訚收拢双手,眉眼浮现寒意。 她想搞什么花样。 萧庭訚以为她是故意而为,故此行事风格变得激烈,甚至放纵力道,将她一身娇嫩的皮肉,折磨得没有一块完好无损。 但沈微渔仍然一点回应都无。 偶尔被折腾得狠,只会在怀里抽泣,其他皆无。 萧庭訚一身寒意,见不得沈微渔这般温顺,心里的戾气加重。连身边伺候的宫人都察觉到他的心情阴沉,无人胆敢接近他。 “陛下,听说过几日是沈姑娘的生辰,要不操办一番。”十三见萧庭訚虽面无表情,可一身的寒意,实在令人胆战心惊。 “不必。”她在地牢,如何操办。万一将她送回宫中,又逃跑怎么办? 萧庭訚坐在红木雕灵芝扶手椅,凝望着杂乱的棋局,如同竹节修长的指尖紧紧捏着白棋,似乎不知道从何下起。 十三心中叹气,面上恭恭敬敬道:“英王那边派人想见儿子。” “让他再等几日。”萧庭訚淡然道。 “她身边的两个婢女是不是还在大牢。”萧庭訚忽然记起这件事,面无表情道。 十三知道他说的“她”是沈微渔。 “禀告陛下,她们两人还在地牢。” “过几日她生辰的时候,将她两个婢女放出大牢,还有朝梣那边给朕看牢。”萧庭訚终于在杂乱的棋局里,找到突破,捻着白棋放下去。 十三拱手道:“遵命。” 待到十三走后,萧庭訚睥睨棋局,突然站起身,挥手一推,棋子全都散落在地,发出刺耳的滚落声。 寒风凛冽,卷起他的衣袍。 萧庭訚不知自己为何心绪不宁。朝堂之事还不至于让他心烦意乱,那是沈微渔吗? 他立马掐断这个念头,转身便去了大牢。 沈微渔依旧与之前如出一辙,躺在床榻,青丝垂落,玉颈和皓腕全都是萧庭訚留下的痕迹。 斑斑点点,犹如梅花。 萧庭訚也不知从哪来的无名火,径直来到床榻,掀起被褥,不顾一切地摁住她的腰肢。 几个时辰后,沈微渔白皙的脸颊布满泪痕,雪嫩的肤色被折腾白里透粉。 萧庭訚扣住她的下颌,双目死死凝望她的面容,“你会有朕的孩子。” 沈微渔岿然不动,一点怒气都无,只是掀起眼皮子,用水蒙蒙的美眸瞥了他一眼。 “嗯。”她虚弱地挤出这句话。 萧庭訚的怒火噌噌上来,全然不知沈微渔为何这般淡定。 于是折腾的法子又多了好几样,但沈微渔仍然没有怒意,仿佛失去 了利爪,被驯服的反抗不了一点。 萧庭訚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莫名的情绪席卷了全身的血液,翻腾不断,不由行事激烈。直到他清醒过来后,沈微渔已经他折腾地晕倒。甚至惨到出血。 太医之后赶来,隐晦地暗示,这几日都不能行房事。 萧庭訚向来不是贪欢之人,洁身自好,唯一的女人便是沈微渔。 但沈微渔这几日的不对劲,一直在折磨他的心绪。 好几次,萧庭訚都在想,要不杀了她,免得忧心,可望着她水盈盈地美目,咬着薄唇,垂眸落泪时,心里还是止不住心软。 明明一开始是想折磨她。 然而被折磨的人,竟然是他。 萧庭訚浮现这念头,戾气加重,一连几日都没有去见沈微渔。 沈微渔落得自在,也不在乎萧庭訚为何不来,像是认命般,每日在地牢用膳喝药,平日无事便睡觉。 一来二去,到了生辰的那日,婢女们搬来红酸枝木的箱子,还精心备好的晚膳。 红酸枝木的箱子四面镶嵌珍珠玉石,不用沈微渔掀开,便知道里头的物件价值连城。她知道这些都是萧庭訚派人送来,命人放在一隅。 自从娘亲走后,她便不过生辰。 唯有与朝梣在一起,才过生辰。 眼下被困在地牢,沈微渔哪有心思过生辰。 她吃了几口晚膳,兴致缺缺,命她们撤下,之后沐浴更衣便早早歇下- 未阳宫,珠帘卷起 萧庭訚淡然坐在紫檀案几下棋,在听到沈微渔今日的一举一动后。 许久,他才淡然地道:“嗯。” 禀告的宫人退下没多久,殿内传来“噼里啪啦”的重物掉落的声音。 之后萧庭訚出宫去了并州,又去徐州,去了足足十天。回来后,萧庭訚以并州出现疫病,并州官员不作为,官官相为,结党连群的罪名,革职朝堂三十名官员。 百官们都不知道萧庭訚身为天子,突然微服私访,平时一些藏污纳垢的官场肮脏事,一并被彻查 一时之间,人人自危。 宋相等门下的官员,想要拜见宋相,却被告知身体抱恙,不便见客。 薛相那边,亦是如此。 众官员一见他们的态度,琢磨一夜后,才明白陛下是借并州一事,借机发难。 聪明一点的官员,暂避锋芒,自请调职。蠢笨一点的官员,还在疏通关系。 半月后,朝堂官员被清算了一大半,而这一大半若有人细心,便能发觉这一半的人都是宋相的人。 宋相府,书房。 对外身体抱恙的宋相坐在彩绘描金紫檀扶手椅,双目半遮,掩去精明。 “宋相,陛下此举无疑是针对我们宋氏一族,若我们再不出手,恐怕会大势已去。”坐在下方的齐巡抱拳道。 另一人若有所思道:“宫里的消息都被封死,我们的探子也进不去,也不知道太皇太后那边如何。” “陛下年纪轻轻,行事猖狂,若一味纵容,岂不是当我们宋氏好欺负。” …… 宋相听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也不出声,似乎在沉思。 倏然,不知是谁提出一句,“英王。”顿时在场的人面面相觑,想到英王被天子关押,缩了缩脖子。 宋相:“你们觉得英王如何。” 此话像是冷水倒入沸腾热水,在场的人都惊讶不已。 齐巡直言不讳道:“英王为了一个孩子,自甘被俘,优柔寡断,理应不适合。” “优柔寡断也比陛下的心狠手辣好掌控。”宋相阖眼,又睁开双目,环顾下方的几人,淡然道:“我们宋氏,不需要辅佐明君。” 自古以来,位高权重的天子,都会忌惮权势大过皇家的世家。 他们宋氏一族已经繁荣昌盛两百年,在宋相心中,自己绝对不能让宋氏在他手里走下坡路。 底下的几人闻言,思索一番,知道宋相的抉择可行,纷纷起身作揖。 “卑职等人,誓死效忠宋氏。” 他们几人表露衷心,殊不知当夜,萧庭訚的青玉案几上被人呈上折子。 萧庭訚随后一番,心中冷笑,吩咐几人去英王府中。 英王府的庭院,四面掌灯。 琼雪纷纷落下,英王赏雪温酒,倒也惬意。 可这份惬意伴随十三的到来打碎。 在知道他的来意,英王温和地笑道:“陛下请本王入宫,本王也正有此意。” 十三不知道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将话带到后,便送他入宫。 与此同时,大理寺的水牢,朝梣浑身湿漉漉,苍白的脸颊透着病态的疯狂。 他刚从水中爬出来,脚下还躺着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一条银灰色的小蛇悄然无息地爬到朝梣的手腕。 朝梣点了点银灰色小蛇的头颅,换上死去的狱卒衣服,大摇大摆走出水牢,打算先去找沈微渔。 他逃出水牢的消息,很快传到萧庭訚的耳边。 萧庭訚这段时日,一直刻意不提此事,然而听到这句话,眼前却浮现沈微渔瓷白的小脸,不由攥住手里的公文。 “陛下。”十三出声道。 萧庭訚:“明日你派人伪装沈微渔回沈府,再派几人日日夜夜守着沈府四周。” “卑职遵命。” “此人阴险狡诈,抓不到活人,也要给朕将他的尸体带回来。”萧庭訚冷静地吩咐下去。 十三走后,萧庭訚也没心思批阅公文,眼前浮现的都是沈微渔那张脸。 自从上次离去,整整有十五天没有见到沈微渔。 原以为搁置在一旁,会很容易遗忘一人。 但他不仅没有,甚至无时无刻都会想到沈微渔那张苍白的小脸。 萧庭訚有时候怀疑自己是不是中蛊,才会一直记得沈微渔。但是葛诊脉过,说他身体任何问题没有。 那就奇怪,他为何一直记得她。 萧庭訚不明所以,却不知何时来到地牢,见到了沈微渔。 她坐在床榻,青丝垂下,手执书卷,许是察觉有人来,抬眸张望了一眼。 仅仅是一个双目对视,萧庭訚突然有归宿的满足感。 这段时日,沈微渔被精心照顾,脸颊多了肉,身子也不似以前单薄地像柳絮,仿佛被风一吹,人便飞走。 萧庭訚缓缓靠近,沈微渔将手里书卷放下,在闻到龙涎香的一霎,仰起头露出一截白玉脖颈。 一览无余的云团,毫不遮掩地闯入他的眼中。 萧庭訚目光晦暗,拢了拢衣袖,别看视线,淡然道:“你喜欢看书。” 沈微渔没有回他话,只是垂眸,也不知在想什么。 萧庭訚坐在她的身边,双手置于膝上,淡然处之。 可沈微渔忽然俯身,伸出纤柔的手,解开他的樊龙织金腰带。 “你在做甚。”萧庭訚第一次见她主动,还以为她中邪,握住她的皓腕。 沈微渔凝望他,恰如春水的双目,流露不解。 萧庭訚皱眉,不明白十几天未见,她怎么变成这副模样,本想起身去命太医等人。 但沈微渔拽住他的衣袖,扬起皙白的下颌,“你不喜欢吗?” 萧庭訚松开手,淡漠道:“你又在用什么花招。” 他一袭金丝玄袍,腰间的樊龙织金腰带松松垮垮,多了散漫的气度。 沈微渔缓缓起身,双手缠住他的腰。 萧庭訚身体一僵,许是没见过这样的沈微渔,温顺地几乎带着 几分讨好,令他不知道如何对待沈微渔。 “你不喜欢吗?”沈微渔见他一言不发,另一只手趁其不备地解开松垮在他腰间的樊龙织金腰带。 “什么喜欢。”萧庭訚皱眉,心想这十几日,有谁对她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你每次来找我不都是为了与我欢好吗?”沈微渔忽然手上一用力,将他反手推到床褥上,然后学着他之前的样子,摁住他的肩膀,另一只小腿则是用膝盖压住他的小腿。 她的力气很小,萧庭訚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地推开。 但他并未这般做,反而用锐利的黑眸上下扫她的面容,淡然道:“你说得没错,朕找你仅仅是为了欢好。” “可天底下的女子那么多,陛下为何要与我厮混,还想让我怀你的孩子。”沈微渔逼近他的面容,香温玉软,更遑论沈微渔身上有暗香,而且还用膝盖轻轻地碾住他的小腿。 又微微一挪。 萧庭訚眼眸暗沉地望着她。她从哪里学的招数? 沈微渔却俯身往下,唇齿微张,肤如凝脂。 萧庭訚听不清她的话,双手攥紧,可沈微渔紧追不舍道:“陛下为何不开口。” “还是说,你喜欢我。” 此言一出,萧庭訚神志顿时恢复过来。 他怎么会喜欢眼前虚情假意,一直欺骗他的女子。 萧庭訚想要开口说她痴心妄想,心底却恍若有海浪在翻滚。 沈微渔的面容已然凑近。 两人近在咫尺,萧庭訚颈部紧绷,眉眼笼罩阴翳,凸起的喉咙不断上下滚动。 沈微渔指尖捻着他的喉咙,明明是轻轻一碰,萧庭訚却的血液却在沸腾,眼中不知何时布满了红血丝。 全身紧绷。 沈微渔挪开膝盖,垂眸道:“既陛下不喜欢我,为何让我怀你的孩子呢?” 萧庭訚说不出口,冷静的面具岌岌可危。 “你骗朕。” “可别人骗陛下,你难不成都要让她们怀你的孩子。” “没有女子骗我,你是第一个。”萧庭訚平静地道。 “……” 沈微渔收回指尖,垂眸浅笑道:“原是这样。”她缓缓从萧庭訚的怀里起身,好似刚刚的一幕是错觉。 萧庭訚反手搂住她的腰肢,推入床榻,不容置喙地扣住她的下颌,膝盖摁在她的膝上,学着她之前对待他的姿态,心平气和地问:这些谁教你的。“ 沈微渔垂眸,眼里流露几分黯淡,“没有谁教我。” “可你为何——”为何说那些话。 萧庭訚锐利的眼眸扫过她的面颊,想要看出端倪,却不经意听到她轻声低语。 “你已经很久没来看我。” 她这句话轻如蚊蝇,若不细听,全然听不到。 萧庭訚当即冷声道:“你在说什么。” “没说什么。”她眼眸低垂,让人看不清在什么,柔柔弱弱,被他困在床褥,困在地牢。 那句“你已经很久没来看我”像密密麻麻的针,扎入心间,莫名令他在意。 萧庭訚收敛几分冷意,松开手平静地道:“朕这几日都会来看你。” 听到这句话的沈微渔丝毫没有反应,萧庭訚讽刺一笑,刚刚那句话果然是他听错了。 他余光却瞥见沈微渔觑来的目光,秋水剪瞳,泛着期待,又很快垂下。 萧庭訚的气息稍稍紊乱,扣住她下颌的手似乎多了灼热。 他松开禁锢她的手,面色如常地道:“你若一直听朕的话,朕会来见你。” “我不需要陛下来见我。”话虽如此,沈微渔的双手交缠在一起,摆明心口不一。 萧庭訚心中泛起丝丝怪异,明知眼前的沈微渔不应当是这般,却还是冷声道:“朕来不来,不需要你说了算。” “但朕需要一个子嗣。”他抚摸沈微渔的小腹,以为她会厌烦甩开,亦或惊惧。 沈微渔轻声道:“我想要女儿。” 此言一出,萧庭訚攥紧她的皓腕,目光黑沉沉。魔/蝎/小/说/m/o/x/i/e/x/s/.c/o/m 50-60 第51章 第 51 章 引诱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胡话吗?” 萧庭訚阒寂的双目, 静静地打量她的面容,不放过任何细微的变化。 沈微渔不再言语,垂眸思忖, 仿佛并说过那番话。 她越是这般, 萧庭訚越是难以忍受地收拢双手。 半晌,萧庭訚起身,衣袂飘飘, 衬得愈发龙章凤姿。 眉目舒朗的天子甫一动, 织金衣袖被人牵住, 斜睨望去,一截白玉脖低垂,娇嫩肌肤透着几分粉意。 沈微渔:“陛下能不能再多陪我一会。” 萧庭訚眉眼微微上挑,面无表情地道:“朕有政务。” 今日沈微渔种种行为,实在古怪,偏偏萧庭訚心底有道声音催促他也许沈微渔是想放弃一切,跟他在一起。 这个念头一闪,萧庭訚忍不住嗤笑, 真可笑。 过往被骗的一幕幕,历历在目。萧庭訚至今还记得一片真心被踩在脚底的羞辱感。 他收起乱如麻绳的思绪。 不愿留下被沈微渔影响心绪。 沈微渔仿佛知道他的不愿,松开手, 连半分挽留都没有。 萧庭訚暗自冷笑, 她果然就是装的。 他面无表情离去,沈微渔却在他身后低声问了句, “陛下何时会来。” 此言一出,萧庭訚拢了拢衣袖,侧身斜瞥沈微渔,见她仍然垂眸, 纤柔的双手交缠在一起,薄薄的肌肤泛着粉意。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萧庭訚眼眸锐利,却没有往后一退。 “陛下不是一直想要我怀你的子嗣吗?我只是想随你的心愿罢了。” “左右我都离不开,何苦一直自讨苦吃与陛下作对呢?”沈微渔语气温和,扬起苍白的小脸,仿佛困在一方天地的青苔,认命般折服。 萧庭訚微不可见地皱眉。 沈微渔淡笑道:“我在遵循陛下的心愿,陛下为何迟迟不语。” “陛下是不愿吗?”她温笑道,秋水剪瞳里泛着点点泪花。 萧庭訚鬼使神差地没有反问下去,撇开目光,负手而立,“想开了便好。” “朕晚几日再来看你。”说罢,他便甩袖离去。 沈微渔一直凝望他颀长的背影。 见他离去,沈微渔收回目光,抬眸落在紫檀案几上。平日里紫檀案几都会放上药膳,待她们一走,空荡荡,万籁俱寂。 沈微渔收回目光,攥紧衣袖,躺回床榻,沾着枕头阖眼便是当年娘亲病重的点点滴滴。 “阿渔,娘亲走后,你贤惠温顺,便能得你爹照拂,还有你阿兄也会照顾你。” 娘亲唯恐她走后,沈微渔会无人照顾。 彼时沈微渔不懂娘亲一而再三地告诫自己要听话,温顺贤惠,直到几年后,方才明白娘亲的意思。 她早知道爹爹心中有人,故此才会一早告诫她。 怕她性子易刚,与父亲离心,无人庇护她。 可惜,哪怕再温顺也抵不过人心易变,眼下她还身陷囹圄,也不知道朝梣如今是否安康,还有归月等人。 沈微渔的倦意涌入心头,四肢沉重地仿佛被绑着沉重的锁链。不知不觉中,她已浑身无力,陷入梦中。 几日后,萧庭訚来看望她时,两人一并在紫檀案几上下棋。 沈微渔的棋艺很烂,萧庭訚一直拖着战局也没急着让她输掉。 不知不觉中,鎏金烛台的烛火烧到一半,沈微渔望着棋局布满棋子,抿着唇搁下棋子。 萧庭訚睥睨过去,恰好撞见她咬唇的一幕。 她咬住薄唇,露出浅粉,而后唇齿间微微张开,往日的温婉多了几分惑人的娇憨。 萧庭訚捏紧白棋,晦暗的目光一直凝视她。 “我不想下棋了,你在让我。”沈微渔忽然将棋子掷回玉盘,乌睫颤抖。 萧庭訚:“嗯。” 他面 无表情,好似对她说的话并未在意,甚至都能自顾自下棋。 沈微渔眉梢瞥他,指尖攥紧衣袖,“陛下。” 萧庭訚睥睨她,还未出口,沈微渔却想从榻上起身,拢了拢衣裳。 她一直被困在地牢,萧庭訚并未苛待过她,常常命人送衣裳和一些盥洗的东西进来。 故此沈微渔今日穿着一袭碧青色袄子,衣襟绣着梅花,窄口还镶着如意莲花纹,可当她起身从榻上下去,一双未着罗袜的莹白赤足,分外惹眼。 萧庭訚瞥了一眼,捻着白棋,举棋不定。 沈微渔好似不知道他的目光,垂头想找云锦绣花鞋,可找来找去,小腿晃荡几下,也并未找到,正想踩着地上时,突然眼前一黑。 一道人影弯下。 沈微渔定睛一看,原是萧庭訚,还未问发生何事,小腿便被沁凉的手握住,冰冰冷冷,渗得骨头都好似灌入寒冰。 她本能地想要踹开,可萧庭訚紧紧握住她的脚踝,低沉的声音,不容置喙。 “别动。” 沈微渔被他话里的冷意吓到,忍着不适,低垂眼帘,入目的便是萧庭訚不知从哪找到云锦绣花鞋,修长的指尖勾起,而后一只手握住脚踝,另一只手帮她穿上。 初次被人伺候穿鞋,尤其此人还是萧庭訚,沈微渔目光复杂,浑身一僵,不知所措。 与此同时,她的胸口也传来轻微的刺痛,像被针扎了一下。 萧庭訚的手冷冰冰,握着温热的脚踝,能听到沈微渔气息紊乱的一瞬间,也闻到沈微渔身上的幽香。 他的指尖微微隆起,目光黑沉沉。 地牢四周万籁俱寂。 沈微渔的面颊不知何时冒出薄薄的汗珠,许是炭火烧得太旺盛,也许是萧庭訚挨得近。 沈微渔晃动小腿,试探地想要从萧庭訚的掌心挣脱出来。 可没动几下,萧庭訚突然扣住脚踝,仰起头时露出凌厉的下颌骨,还有上下滚动的喉结。 沈微渔与他四目相对,心跳骤然歇了一下,而后便传来密密麻麻的刺痛。 她还快来不及痛苦地捂住胸口,萧庭訚便俯身噙住她的唇瓣,一切都不可收拾,连同心口的疼痛都变得不足轻重。 沈微渔穿好的云锦绣花鞋,不知被踢去何处,青丝垂落床褥,双手被萧庭訚地攥住。 挣扎中,沈微渔用脚踹他,却不经意间踩到他的手臂。 沈微渔还未出声解释,入目便对上萧庭訚灼热的黑眸。 地牢一室春光。 京城内,梅花三三两两盛开,琼雪压不住美景。 沈微渔被折腾整整一夜,双眼疲倦地睁不开,昏昏沉沉中似乎躺在滚烫的怀里。 她来不及多想,睡醒过后却惊觉萧庭訚并未离开,一只手臂勒住她的腰肢,另一只手则是环抱她的肩膀。 沈微渔稍稍一动,却发现身体动不了。 她只能作罢,眼眸落在他沉睡的面容上。眉目疏朗,如琢如玉,不似天子,倒似芝兰玉树的世家子弟。 沈微渔垂眸,似乎在踌躇。 倏然,一道视线不偏不倚地打量她的面容。 沈微渔收起心思,一抬眸对上萧庭訚面无表情。 她知道萧庭訚生性多疑,之前所谓的示好,无法打消他的疑心病。故此,沈微渔心一狠,在萧庭訚的注视下,主动环抱他的双肩,亲了上去。 萧庭訚身子一顿,黑眸变得危险,却没有阻拦沈微渔。 她以为一味地讨好诱骗,萧庭訚便会放过她吗?休想。 萧庭訚心中冷笑着,岿然不动,任由沈微渔撬开他的唇齿。 沈微渔察觉到他的心思,见他纹丝不动,心一狠,学着他之前的样子,探入衣襟。 萧庭訚顿时身子僵住,眉头皱起,似乎没料到沈微渔胆大妄为,不知羞耻,竟—— 他来不及多想,沈微渔却已经单刀直入,温热的指腹流连他紧绷的胸口,再慢慢往下。 倏然,沈微渔双手被攥住,耳畔传来几乎咬牙切齿的声音。 “不知羞耻。” 她哪里不知羞耻,还不是跟他学的。沈微渔没有将此话道出,却被萧庭訚反身压在怀中。 许是萧庭訚动怒,沈微渔吃不消地咬住他的肩膀,唇齿都见血,他都纹丝不动。 沈微渔目光逐渐涣散,无力地趴在他的肩膀上,恍惚间瞥去一眼,窥探到他紧皱的眉头,不知为何突然笑出声。 “……” 萧庭訚勒紧她的腰肢,眉眼覆上阴翳,哪有人在床榻笑出声。莫不是嫌弃他。 很快沈微渔发现萧庭訚不知受什么刺激,剧烈地宛若在乘舟遭遇海浪翻滚。 “松……” 沈微渔乌睫沾染水珠,眼尾嫣红,咬着唇斜瞥他一眼。可他睥睨后,却愈发放肆,甚至还在她耳边猖狂地道:“我们会有很多孩子。” 不,他们才不会有很多孩子。 沈微渔望着他猩红的双目,那眼底流露在意还有狂傲,不复往日的冷静。 倏然,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掐住她的脖子。 也许萧庭訚都没发觉,他对沈微渔动了心。 窥探到这一幕的沈微渔,避开他的视线的瞬间,已经在心底说了一声“对不起”。 沈微渔一早打定主意。 没有人能改变她的心意。 几日后,春寒料峭,雪压京城,宫檐下聚满寒冰,行走的宫人缩着脖子,游走在廊檐下。 萧庭訚正在御书房批阅公文,金丝玄袍被寒风扬起。 洪公公蹑手蹑脚地关上窗棂,又吩咐宫人将炭火换成崭新,之后又命人奉茶。 十三从游廊走来,下跪拱手道:“陛下,英王已经入住北康宫,近日并无其他动静。” “殿内和殿外都命人严加看管,至于他的儿子,派人送过去,让他看一眼。”萧庭訚面无表情地吩咐下去。 “朝梣的下落,你们还没有查到吗?” 十三:“禀告陛下,卑职等人还在查。” 查了足足半月,却毫无下落。萧庭訚该说他们无能,还是该说朝梣狡诈吗? 无论如何,一日没有找到朝梣,沈微渔身上的情蛊便一日不能解开。 萧庭訚眼前浮现葛老说情蛊需另一方才能解开,心下一沉,余光瞥见紧阖的窗棂,莫名想到被他锁在地牢的沈微渔。 这段时日,沈微渔温顺得恍若镜花水月。 萧庭訚不可避免地在想,她若真屈服,朕也会放过她。 倘若,她不是真心实意呢? 萧庭訚收敛心底的怒火,冷声道:“沈府无动静吗?” “沈府一点动静都没有,倒是因为我们的人装成沈姑娘入府。沈大人想将沈姑娘嫁给张国公之子。” “砰!”的一声,萧庭訚怒极反笑:“他倒是利欲熏心。” 十三跪在地上不语。沈大人贪慕虚荣,知道沈姑娘入宫,一心攀高枝。知道沈姑娘回去,又不死心,想用沈姑娘的婚姻换前程。 万幸回到沈家的沈姑娘是他们的人假扮。 倘若沈姑娘真回到沈家,指不定遭多大的罪。 萧庭訚自是想到这一事,对于沈家,面容浮现几分难得的厌恶。 “去给朕查他这几年可否贪赃枉法。” “张国公也给朕查个水落石出。”- 沈府,几只野鸟盘旋在屋檐下,穿着鹅黄色衣裳的婢女们游走廊檐下。 “哥哥,你是专门在这等我吗?”沈芷君近日心情正好,身穿粉红袄子,耳垂佩戴青玉耳坠,娇憨可人。 沈钰山笑道:“你阿姐回来,不去看看她吗?” 沈芷君眼眸一闪,心虚道:“她一直在生病,见不了人。” 当日沈微渔回到府中,父亲大发雷霆,不明白她不是当皇后吗?为何封后大典没举行,还被悄悄送回沈家? 可谁也不敢去问皇帝。 然而,沈芷君知道父亲私底下打算将沈微渔嫁进张国公,心里虽对不起沈微渔,但也不可避免松口气。 沈钰山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笑着道:“你说得对,她生病不能见人,万一你被传染上,岂不是罪过。” 沈芷君:“哥哥说话也没必要这般吓人。” “我打个比方,近日白寒寺庙后山开了满树梅花,可否一同去。” “去。”沈芷 君一直很喜欢梅花,又是沈钰山邀约,自是欣喜地跟上。 他们到了白寒寺庙,赏花后,沈钰山说有事先走一步。 沈芷君颔首,去了后院厢房喝茶。听沈钰山说白寒寺庙的茶可谓一绝。 她向来顽劣,又爱茶,自是要品茗一番,然而才喝了几口,便晕乎乎,身边的婢女将她小心搀扶在床榻。 沈芷君想要抓住婢女的衣袖,却又很快无力垂下。 婢女从厢房出来,关上厢房的大门,一转身,沈钰山早有预料地站在廊檐下。 两人四目相对,婢女便急匆匆走到沈钰山的身侧。 一锭银子悄无声息被塞在婢女的掌心。 “此事切勿声张。”沈钰山冷眼告诫婢女。 她得了银子,自是不敢多嘴。 几个时辰后,白寒寺出了一桩大事,几名官家贵女无意闯入一间厢房,但见沈家二小姐衣衫不整躺在床榻。 虽无外男,可是她们亲眼见到床榻有一件男人的衣裳。 一夕之间,沈二小姐在寺庙约见外男一事传遍了京城。 沈芷君嚎啕大哭躲在薛茯苓怀中,崩溃地道:“娘,我真的没做这种事。” “娘信你,肯定是有人算计你。” 母女俩交心,突然沈钰山不请自来,面露担忧地道:“妹妹的名声已经被毁,母亲,不如让我娶妹妹。反正我与她不是亲兄妹。” “不行。”薛茯苓义无反顾地反驳,一双精明的眼眸死死盯在沈钰山的面容上。 沈钰山伤心道:“我与妹妹本就不是亲兄妹,母亲何故反对。” 她为何反对,只因沈芷君是她与沈常的亲生,一旦此事揭穿。 百姓们都会知道,沈常与她一个妇道人家厮混。 尤其是沈常的妻子还在病重,薛茯苓的夫君也在病重。 两人却暗度陈仓,私相授受。 一旦此事被揭穿,沈常怕是要被人弹劾。沈芷君也要受他们的牵连。 故此在面对沈钰山的质问,薛茯苓依旧不愿松口,甚至当夜便给沈芷君找门婚事,远离京城。 可她连找几门亲事,媒婆都说不成,私底下悄悄一问,原来是沈芷君的事情还传出了京城外,本来找媒婆相看的人家,一听沈芷君的名声,皆都不愿意。 沈常那边知道后,一反常态,对她失去往日的疼爱,甚至明里暗里都指责她没有做好母亲的风范。 女儿被人算计,做父亲的不仅不查出真相,反而来呵斥她。 薛茯苓被气得一病不起。 沈芷君名声被毁,整日不敢出门,听到娘亲病重,泪流满面,衣不解带地伺候娘亲。 与此同时,沈芷君发现一向和煦的父亲,不知何时在外面养了外室,择日便要迎进门。 薛茯苓知道后,像是丢了魂,躺在床榻,喃喃低语道:“真是因果报应。” 沈钰山则是趁着薛茯苓病重,对沈芷君提出要娶她一事- 沈家这些恩恩怨怨,都被十三记录在折子里,奉给萧庭訚。 萧庭訚扫了一眼,便命人将折子交给沈微渔。 他以为沈微渔会伤心,亦或愤怒。 但她仅仅是瞥了一眼,没有过问沈家的事。 在沈微渔眼中,沈家早已不是她的家,或许以前还在意,现下已经波澜不惊。 但沈微渔不解,沈钰山为何要娶沈芷君,两人不是兄妹吗? 她百思不得其解,不过这件事也与她无关,无须在意。 沈微渔掐断对沈钰山此番行为的困惑,转而看向绣娘连夜赶制给婴儿所穿的衣裳。从一岁到三岁的衣裳都赶制好。针线密切,镶绣的如意花纹精巧,而布匹用的是香宝花罗等锦绣绸缎。布帛用料与绣娘的用心,不足用银两衡量。 萧庭訚当时听她一说,还以为她是想给乐儿所备衣裳,冷声道:“宫中不会有人苛待他。” 沈微渔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萧庭訚:“你说的不是乐儿?” 沈微渔莞尔一笑,垂眸轻声道:“我不是说过,我想要个女儿吗?” 她等了一老半天,却发现萧庭訚一动不动地凝望她,像是要把她看穿,眼中夹杂着森森寒意。 沈微渔以为他看穿自己的思绪,掌心冒出冷汗,似乎有口气堵住喉咙,半点声音都发不出。 良久,她才听到萧庭訚淡然地道:“好。” 这句话也不知是同意还是不同意。沈微渔猜不透他的心思,转眼却收到绣娘所缝制的衣裳。 她这才明白,萧庭訚是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 沈微渔本该高兴,因为他越是这样,自己越能逃走,可她心底却浮现几缕不忍。 明明是他害自己身陷囹圄,甚至还欺凌她,为何要不忍呢? 沈微渔有时候也猜不透自己的心思。 之前觉得自己过于冷血,有时有过于心软,也许是思虑过重,她的胸口又疼起来。 她习以为常,知道不再多想,压住心绪。胸口的疼痛也缓缓消失不见。沈微渔不敢多看这些衣裳,命人收进匣子里。 到了傍晚,沈微渔用完晚膳,凝望地牢黑漆漆的一隅发呆。 连同萧庭訚何时来都不知道。 “你不看书?‘萧庭訚为她拂去缠在玉颈的一缕青丝,别在耳垂,余光落在她白皙的面容,指尖好像变得灼热。 萧庭訚收回目光,抬眸环顾四周,火盆的炭火还在燃烧,鎏金梅花样式的香炉冒出青烟,四周铺设毡子,矮几上放了几卷书,四角都有紫檀匣子,里头的东西都是萧庭訚命人送来。 但她没有用,反而收起来。 萧庭訚平静地收回目光,心绪不宁,不经意间对上沈微渔一双恰如春水的眼眸,心声陡然歇了一下。 “陛下。”沈微渔双手抱住他的肩膀,主动坐在他怀里。 两人青丝交缠,萧庭訚顿感四周都变得灼热,不知她今日要耍什么花招,反正他不会放过沈微渔。 却见她缓缓靠近。 沈微渔一双眼睛濯清,灼灼其华,映入眼帘的便是他的倒影。 萧庭訚目光晦暗,紧绷的下颌露出凸起的喉结,修长如竹节的手悄然无息地拢紧。 袅袅青烟从香炉升腾,寒风在地牢外肆虐,梅花不堪其恼,几片叶子凋谢,落入石阶。 沈微渔缓缓接近,身上的清香似乎要笼往他身上的龙涎香,唇齿微微张开,露出一角抹红。 她拉起萧庭訚紧绷的手。 旋即,沈微渔温热的指尖若有若无地摩挲他绷紧的手背,暗香浮动。 她轻声地问:“陛下,你还没给我们未来的女儿取名字。” 萧庭訚耳边嗡鸣,一道惊雷轰隆隆响彻在云霄,狂风大雪席卷梅花。 她是在引诱朕。 第52章 第 52 章 算计 寒风瑟瑟, 琼雪落一夜,烛台油尽,两人的剪影如交颈鸳鸯依偎在壁上。 残风呼啸, 鎏金火盆里的炭火烧得旺盛, 袅袅青烟升腾在半空中。 在沈微渔说完那番话后,几乎不再有任何动作,萧庭訚便俯身吻住她。 萧庭訚的吻如同鸿毛, 轻轻触碰, 夹杂着说不明的温柔。沈微渔身子一僵, 之前从未被他如此对待,以至于双手攥紧,竟有点不知所措。 萧庭訚今夜尤为温柔,双目堆砌的温柔,太过灼热。 沈微渔瞥一眼,仿佛就要被吞入无边的海浪。这不对劲,是不是萧庭訚布置的陷阱。 沈微渔胸口传来微微的刺痛,无时无刻都在提醒她定要小心谨慎。 她心底刚冒出防备, 可萧庭訚愈发温柔。 将她推入床榻,用修长如竹节的手细细摩挲,又在抬眸对视间, 恍若乘船的船夫, 笃定又不容置喙地俯身。 沈微渔眼眸睁大,难以置信地想用脚踢开他。 但他却已经俯身, 掀起罗裙,轻轻地吻上去。 身子不断发抖。 如玉般的小腿,似有水痕划过。 沈微渔迫切地想要逃走。她可以承受萧庭訚如此胆大妄为,甚至粗鲁的行为, 唯有过分温柔,万万接受不了。 明明他应当恨自己。 况且他贵为天子,纡尊降贵,何必以温柔待她。 沈微渔不知如何面对他,可心底一直在疼。为了忘却这份疼,沈微渔避开他的目光,放空思绪,佯装身边没有萧庭訚。 可萧庭訚吻过来后,那份淡然又被彻底粉碎,尤其是他攀附在耳畔,平静的语气夹杂几分欢喜。 “朕会给我们女儿取名字。” 沈微渔心神一震,纤长如柔荑的指尖拢紧。 她明明是随口一说,只为了让他放松警惕。 可他信了。 此情此景,沈微渔胸口疼得愈发厉害,耳边嗡嗡鸣叫,险些叫她露出端倪。 沈微渔为了忽略心底的疼,主动用小腿蹭了蹭他。片刻间,沈微渔薄薄的雪肌冒出汗珠,脸颊绯红,双肩颤抖。 萧庭訚又变得与之前一般粗鲁。 却又有几分不一样。 沈微渔不清楚,也不愿意细想下去,在陷入昏迷的一刻,双手忍不住攥住他冰冰冷冷的手,双目水蒙蒙凝望他。 她想说什么话,又不知如何说起。 萧庭訚却搂紧她,淡然道:“朕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沈微渔不明所以。 : 萧庭訚是不是误会她。沈微渔张了张唇,却一句话都吐露不出来,沾在香枕,昏昏入睡。 翌日。 春寒料峭,梅花枝头弯弯曲曲,积雪早已融化,葛老路过时,一片落叶悄然落在肩头,正要拂去,耳畔听到风声。 “葛老,陛下那边还在等你。”十三风风火火赶来,将他从庭院带走。 葛老身子骨不够硬朗,走的时候都要喘气,如今被提着走,面色涨红。 “你们放过……”他话音落下,已然被带到一间厢房,还未等葛老喘气,又被拽着往内走去。 罗帐摇曳,青烟袅袅,瓶花屹立窗口,竹影婆娑。 葛老还未喘过气,又听到上方传来居高临下的冷声。 “她昏迷了一天。” 葛老不用抬头,也知道说这番话的人是萧庭訚,本想捋了捋胡须。 奈何萧庭訚一句淡漠,“你若再磨磨蹭蹭,朕送你去水牢待一阵子。” 葛老顿时老老实实,坐在紫檀扶手,为躺在床榻的沈微渔诊脉。 萧庭訚一袭金丝竹节玄袍,佩玉鸣珰,威仪堂堂,自是矜贵。 躺在床榻的沈微渔穿着一袭霜白里衣,面容苍白,唇瓣泛着乌青,气息微不可见。 昨夜沈微渔身体尚好,不过一夜的工夫,她便恍若凋零的芍药,生机黯淡,连同手脚都变得冰冷。 萧庭訚当即将她抱出厢房,请来太医诊治,可惜一个都是庸医,竟无一人看出沈微渔究竟生了什么病。 他大发雷霆,旋即命人请来葛老。 葛老诊断一番,斟酌地侧眸瞥向萧庭訚,“陛下,沈姑娘病重,乃是情蛊作祟。” 萧庭訚听到“情蛊”攥紧衣袖,眼底闪过杀意。 又是情蛊作祟,朝梣当真好本事。 葛老感受到萧庭訚身上的杀意,默默擦去额头的汗水,心想情蛊发作,乃是沈姑娘有变心的迹象,可看陛下凶神恶煞,犹豫半分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沈姑娘的情蛊一般不会发作。” “除非沈姑娘有变心的想法。”葛老再三道。 萧庭訚闻言,从面无表情道到面容凝重,不过须臾间,便低声讽刺道:“她若是变心,怎么会将朕当成替身。” 之前他也听过葛老说过情蛊,但他不相信沈微渔会变心。 想起两人之间的相处,貌似这几次发作,萧庭訚都在场,难不成情蛊发作都因他而起? 萧庭訚眉头紧皱,身边的葛老则是悄悄开了药方。 说起这药方还是葛老在宋桡回到师门后,才发现他遗留下关于苗疆蛊毒的书。 葛老挥挥洒洒写出药方交给了十三,本想告退,却见萧庭訚一副深思熟虑,忍不住开口道:“陛下有心事吗?” 他莫不是还在想情蛊一事。 萧庭訚:“你说情蛊发作,真的只是一方变心才引起吗?” “老夫也是从师兄那边听到。”言外之意,他可没保证情蛊发作乃是这个缘由。 萧庭訚听闻后,眉头舒展开,不论沈微渔情蛊发作是何缘由,这情蛊必须解开。 他思虑再三,命令十三加派人手,缉拿朝梣。 十三领命,却在离去之前,拱手道:“卑职还有事要禀告。” 萧庭訚:“说。” “沈家二小姐明日要嫁给沈家大少爷。” “朕记得他们不是兄妹吗?”萧庭訚拢了拢衣袖。 “卑职也不知道。” 罢了,沈家的人都不值得费心,但沈常一直算计沈微渔,萧庭訚淡然道:“明日他们大婚,也该送给沈家大礼。”- 二月七,宜婚嫁。 沈家大婚,敲锣打鼓,给京城添了几分热闹。 不知情的人道 :“他们不是兄妹吗?” “他们又不是亲兄妹。” “两人好歹是名义的兄妹。” …… 京城百姓议论纷纷,皆认为沈家此举不妥。 沈父一早知道这件事,气得勃然大怒,正要呵斥沈钰山的荒唐,然而养在外头的外室被沈钰山带回沈家。 外室年轻貌美,肚子还有他的子嗣。 沈钰山借机发难,“若是父亲不愿意让我娶芷君,也休怪当儿子的不客气。” 沈常脸色难看,望着一表人才的亲生儿子,竟胆敢威胁他,“我是你爹。” “亲爹又如何,儿子娶妻,你还想拦着不成。”沈钰山面含笑道。 沈常气势汹汹,大手拍在案几,胡须都几乎被气地扬起来。 “你可知,她是你妹妹。” “我们不是亲兄妹。”沈钰山若无其事道。 沈常脸色铁青,唯恐沈钰山此举会辱没沈氏一族,同时若是被人知道两人是亲兄妹。 他们沈家都会被天下人议论。他故而叹气道:“其实她是你的亲妹妹。” “父亲说笑了。她若是我的妹妹,岂不是父亲早早与他人暗度陈仓,行那男盗女娼之事吗?”沈钰山讽刺一笑。 沈父被噎住,自是不敢承认自己做过的龌龊事,正想怒斥他不敬孝道,沈钰山却满不在乎道:“我知道父亲是想拆散我跟芷君,奈何我一腔深情都给了她,无论旁人如何议论,都休想拆散我们。” 他撂下狠话,命人将外室关押起来。 沈常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被受制于人,尤其此人还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可他不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沈钰山大婚那日,被关押的外室突然闯入大堂,抱着沈常的大腿,哭得梨花带雨。 “老爷,你莫要抛弃妾身还有妾身肚子里的孩子。” 与此同时,大堂里相继闯入七八个女子,个个貌美如花,自诩沈常养在外头的外室,肚子里也有沈家的子嗣。 一时之间,满堂惊愕。 这沈大人年过四十,不曾纳妾,私底下竟是这般风流不羁,尤其是其中一对外室还是婆媳。 沈常惊愕不已。他虽养外室,但也没有养这几个女子,她们从何冒出来? 此事还没有完,小厮从后院闯进来说沈二小姐不见了。 沈家顿时乱作一团。 谁也没察觉沈家门外,有一辆马车挂着铜铃,似乎等候 多久。 直到风雪飘落,马车这才缓缓行驶在街边。一缕寒风恰好掀起布帘,露出男人手腕缠着的小青蛇。 朝梣倚靠在马车,面容愈发苍白,唇角不知何时溢出血迹,尤为惹眼。 他习以为常用帕子擦去唇边血痕,目光幽幽地透过布帘,仿佛在见一人。 “阿渔。”他捂着胸口,能感受到心脏跳动的同时,还传来轻微的疼痛。 身中情蛊,两方便宛如两条绳子,互相交缠在一起,不死不休。 一方有异,另一方也能察觉。 朝梣此时此刻捂着胸口,仿佛能想到沈微渔在他不知情的事情,会因一人而变心,那人是谁呢?会是萧庭訚吗? 他一想到萧庭訚,语气透着浓浓的杀意,“早知道就该给他下蛊。” 朝梣垂眸遮住憎恶的双目,静静地感受到胸口的闷疼,四肢百骸不知何时席卷寒冰。 他弯着身子倒在马车内,唇齿溢出的血迹,愈来愈多。 直到马车突然停下,有人拦住马车,浑厚的声音透着命令。 “御林军在京城抓拿凶犯,速速掀开布帘,让本官等人查看一番。”御林军一贯奉命行事。王顺恰巧领着弟兄们来到南水街巡查,见到褐色马车,便上来过问一番。 少顷,马车里传来男人虚弱的声音,“小生病重,恐怕难以掀开布帘,让军爷见笑了。” “那本官帮你。”王顺秉承绝不放过一个人,抽出腰间长剑,指着布帘。 刹那间,风雪涌动,百姓们路过,他们坐在骏马,神情严肃,反观马车的车夫早已吓得瑟瑟发抖,蹲在地上,而布帘微微掀起一角。 伴随长剑一挥,数十条银蛇,犹如长箭,猛然从马车内飞出。 百姓尖叫出声,喧闹声经久不断- 萧庭訚得到消息后,命令十三等人封锁城门口,搜查每家每户,务必不放过任何可疑之人。 他面无表情吩咐下去后,一直守在沈微渔的床边。 见她隐约有清醒的迹象,便命令婢女等人将煎熬的药膳端来。 沈微渔醒来后,觉得自己做了很长的梦,不然怎么会梦到朝梣躺在血泊中。 “醒了。”萧庭訚冷漠的声音 ,从沈微渔耳边响起。 沈微渔乌睫颤抖,惊讶地望向萧庭訚,“陛下……”话音未落,嗓子疼得愈发厉害,只能弯腰咳嗽。 萧庭訚并未走开,反而扶住她的腰间,面无表情道:“葛老说你身子虚,少说话,多喝药。” 沈微渔咳了好几声,心里狐疑,自己好像不是身体虚,可一时半会,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何事,也就没有多言。 之后,婢女端来药膳,萧庭訚主动接过莲花柄的小勺,舀了几下。 沈微渔觑见牡丹青瓷的汤碗内,黑压压,伴随搅弄,掀起一层层涟漪,抬眸诧异地望向萧庭訚。 他这是要喂药?可他乃天子,又恨自己,为何会给她喂药,难不成药里下毒。 沈微渔心事重重,垂眸过问:“陛下,我不是在地牢吗?此处是何地,还有我是生病了吗?” 她轻声细语,嗓子没之前难受,喉咙里的痒意也被压下去。 萧庭訚:“你不是想要离开地牢才曲意逢迎,朕考虑一番,将你送到荷山院。” “至于你的病,也不过是情蛊发作。” 沈微渔听到他的话,心头疑惑,之前地讨好被他当成曲意逢迎?难怪之前在床榻说考虑一番,可情蛊发作是何意? 她困惑地仰起头,恰好对上萧庭訚锐利的黑眸。 四目相对,沈微渔觉得他的气息都变得灼热,视线落在药膳,竭力想忘却他这一双眼睛。 可密密麻麻的针都扎在心底,疼痛涌入,沈微渔面色有一瞬的苍白,忽然,唇边被勺子抵住。 沈微渔想也不想地小呷几口,苦涩的药味钻入唇齿,连同胸口的疼痛都被压下去。 萧庭訚见她脸色恢复如常,漫不经心地道:“你是不是情蛊又发作了?” “情蛊是什么?”沈微渔双眸濯清,困惑地望着他。 萧庭訚记得之前告诉过沈微渔。但她时至今日都不信自己。 他心下冷笑,面上淡然道:“愚蠢。” 沈微渔一愣,他怎么骂人,还骂她? “陛下是说我愚蠢到需要你喂药吗?”沈微渔猜不透他的心思,眼波流转,思忖一番,便想将汤碗接过来。 然而萧庭訚气息凛冽,冷声道:“你承认了。” “……”沈微渔觉得他莫名其妙,干脆不予理睬。 偏偏萧庭訚又淡然地问:“你现在还喜欢朝梣吗?” 一听“朝梣”二字,宛若命中注定般,搅弄她的心绪。 “我喜欢朝梣。”沈微渔不假思索地回应。 萧庭訚听到她的回应,心中的冷笑逐步放大,千疮百孔的心仿佛被钝刀一遍遍凌迟。什么情蛊发不发作,定是葛老诊错,故意诓骗他。 他收敛思绪,冷静道:“你已经跟朕说过,往后要个女儿。朝梣若是知道这件事,他一定会跟你恩断义绝,从此不相往来。” 沈微渔闻言,双手颤抖,双目泪光闪闪,恰如一汪春水在湖面荡漾起涟漪。 萧庭訚本想拿话激她,却不承想她反应如此激烈。 是不是无论中不中情蛊,她都爱朝梣。 萧庭訚眉眼覆上阴翳,指尖用力,几乎都要将汤碗捏碎,但他还是秉承天子的威严,睥睨她道:“朕随口一说,你若是不喝药,朕送你回地牢。” 沈微渔也不知怎么,每每想到朝梣离开,便会有痛彻心扉的伤感。 也许她太爱朝梣。 沈微渔黯然神伤,也听不清萧庭訚在说什么,迷迷糊糊地张开唇齿,任由萧庭訚喂药。 回过神后,萧庭訚已然离去,门窗紧阖,青烟袅袅,翠屏上映衬她一人的剪影。 若不是唇齿的苦涩还在,沈微渔都以为萧庭訚本就没有来过。 沈微渔屈膝坐在床边,目光一直落在翠屏的剪影上,胸口的疼痛已经停歇。但沈微渔有一种不妙的直觉。 今夜,寒风料峭,萧庭訚的身影穿过重重游廊,衣袖带起寒风,卷起风中琼雪。 恰好花窗遗留落花,遭受寒风,乘势飞走。萧庭訚此时走到游廊尽头的一道人影急匆匆赶来。 “陛下。” 萧庭訚:“朝梣抓到了?” “此人太过狡诈,躲进花楼,几百人进去,都惨遭蛊虫的袭击。”十三拱手请罪。 萧庭訚往西侧而去,不知不觉,十三跟着他来到府邸大门。 “苗疆人善蛊,你们去缉拿他,行事小心。” “我们行事小心,但朝梣在花楼在香炉下药,防不胜防。”十三低声道。 “他心思狡诈,一般的手段折服不了他。去命甄将军进宫面圣。”萧庭訚面无表情,拢住衣袖。 放任朝梣在京城,终究会成祸端,况且——沈微渔喜欢他。 萧庭訚眼前浮现沈微渔在意朝梣的一幕,心底翻滚着着怒火,青筋蜿蜒在手背。 十三感受到萧庭訚身上的气息变得危险,不敢多言,拱手便要离去。 倏然,身后府邸传来敲锣打鼓的声响。 “有刺客!快来人!”此言一出,打破万籁俱寂。 十三悬着的心突然紧绷,回头一望,萧庭訚已然翻身回去府邸,颀长的影子在烛火的映衬下拉长、扭曲。 萧庭訚面色寒冷,府邸藏着的暗卫皆都蜂拥而至来到他的身边。 “去荷山院,给朕保护她。” 萧庭訚的金丝镶绣竹节的玄袍在风中掠过一道残影,暗卫们闻言,立马四面八方冲到荷山院。 十三急匆匆跟在萧庭訚的身后,心底吃惊,谁这么大胆深更半夜来行刺? 不止十三吃惊,连同藏在府邸的暗卫和护卫都震惊来人单枪匹马,胆敢擅闯此地。 少顷,当众人看到府邸地上爬满毒蝎子和毒蛇,方才知道来人有备而来。 “去准备火把,将这些东西都给朕烧死。”萧庭訚眉眼凝聚寒意,一眼认出这是苗疆之物,心下一冷,来的人莫不是朝梣。 他这是自投罗网。 萧庭訚当即赶到荷山院。 此时月明星稀,六角彩灯摇曳在宫檐下,一道欣长的人影悄然无息来到游廊。 萧庭訚赶到时,恰好看到朝梣已经快走到厢房大门,浑身戾气骤然爆发,身后暗卫们都赶来。 恰好有暗卫随身携带弓弩。萧庭訚夺走弓弩,对准朝梣的后背,眼里的冷意,恍若寒冰刺骨。 在他即将拉开弓弦射出去的一瞬,厢房大门被推开。 萧庭訚一眼觑见那道纤细的身影,想要收手,为时已晚,但见箭如飞鸟冲出去。 倏然,原本背对着众人的朝梣,竟在片刻之间转过身,似是挑衅地抬眸瞥了他一眼。 长箭不偏不倚射穿他的胸口。 “阿朝。”沈微渔察觉外头的过分安静,而且厢房外有一道熟悉的梨花香。 犹记朝梣身上有时会佩戴梨花香的荷包。 那是她为朝梣缝制的荷包。 她顾不上其他,还未穿鞋,赤足推开门,一眼看到面无表情的萧庭訚,冷冰冰地朝她这边射箭。 还未反 应过来,听到耳边传来闷哼一声,沈微渔心中猛然一跳,不安地往身边一看,迎面便对上朝她虚弱一笑的朝梣。 还有刺鼻的血腥味。 “不!”她惊慌失措,险些晕厥。 朝梣一袭黑衣,胸口的长箭瞩目,身形不稳,晃晃荡荡地跌入沈微渔的怀中,虚弱地道。 “阿渔,他们要杀我。”说罢,朝梣余光扫了满脸阴沉的萧庭訚,孱弱地抓住沈微渔已经冰冷的手,望着她泪眼婆娑,不敢相信的面容,轻声道:“你以后也不要为我报仇。” 四周一片寂静。 风雪停歇。 檐下的烛火明明灭灭。 萧庭訚用力勒紧弓弩,绷紧下颌骨。一双黑目死死盯着抱着朝梣泣不成声的沈微渔,耳畔似乎多了惊雷,要将他摧毁在狂风大雪的深夜。 她敢信他的谎话试试。 第53章 第 53 章【修】 攻心 梅花落满庭院, 花香掺杂血腥,在场的人寒蝉若噤。 萧庭訚身上的衣袍夹杂寒风,周身气息凌厉。沈微渔一直缄默不语, 深陷悲伤中。 少顷, 他冷声吩咐下去,“去请葛老来,务必保住他这条命。” 萧庭訚不能让朝梣死在沈微渔的面前。 他话音落下, 趋步来到沈微渔的面前, 意欲解释, 可入眼睥睨沈微渔为朝梣落泪的一幕,拢住衣袖,竭尽压住怒火,平静地道:“朕已经派人来。” 沈微渔皙白的脸庞苍白,双手死死拢住朝梣,耳边已经听不清任何声音。 朝梣躺在她怀里,浑身是血,苍白的脸颊浮现孱弱, 双手冷冰冰,腰间系着的铜铃早已摔落在一旁。铜陵出现碎裂的痕迹,已然回不到当初。 为何事情会变成难以收场的地步? 明明经历这么多事, 为何他还要死在自己面前。昔日的孤立无援, 再度涌入她的心底,心口也仿佛有人用尖刀凌迟。 她的思绪宛若乱麻, 浑身僵硬,泪水顺着脸颊滑下,连同梅花落在两人的肩膀都毫无察觉。 直到萧庭訚俯身,探出手似乎要将朝梣夺走, 沈微渔这才清醒几分,仰起头望向他。 “他还有气息。”萧庭訚忍着厌恶探了探朝梣的气息,确认还活着,收敛戾气,掀起眼皮子,望着发愣,已经被吓坏,乌睫沾染泪水的沈微渔,压下的愤怒又如残风席卷而来。 他没有问沈微渔信不信她的话,唯恐得到沈微渔憎恶的神色。 趁着她失魂落魄,便命人将朝梣带走。 沈微渔虽失魂落魄,可双手死死抱住朝梣,一副倔强落泪“你们胆敢带走他试试”的神态。 十三等人面面相觑,望向面无表情的萧庭訚。 萧庭訚:“他还有一口气,需要有人医治他。” 这话触动了沈微渔,乌黑的睫毛颤抖,风雪簌簌落下。她动作缓慢又僵硬地将怀里的朝梣让出去。 当怀里的人被带走后,沈微渔陷入莫大的恐慌与不安,像是心里被挖出去一块肉,仓皇地仰起头,对上眉眼深邃的萧庭訚。 “他会没事,朕送你回去。”萧庭訚难得性情好,伸出手,拦腰抱起她。 她怀里还残留朝梣的血迹,脸颊的泪痕未曾消失,在被抱起的一瞬,身后的青丝被风雪扬起。 “陛下……”沈微渔终于回过神,眼底清明,双手攥紧萧庭訚的肩膀。 厢房门窗紧阖,青莲烛台摇曳火光,罗帐扬起,在沈微渔被放回床榻的一霎。 沈微渔另一只手攥住他的腕骨,回过神艰难地问他道:“今夜到底发生何事?” 她的双眸清明,眼尾残留泪珠,唇瓣紧抿着。 萧庭訚手臂绷紧,锐利的黑眸透着淡然,“今夜是他私自擅闯进来,朕没有想杀死他。”起码从未想过在沈微渔的面前杀他。 他话音落下,死死地盯着她的面容,双手悄无声息地拢紧。 她会信自己吗?亦或说,她会恨他? 萧庭訚凝眸她的目光透着森森冷意,一眨不眨眼。 沈微渔垂眸,松开手,像是疲倦般双手置于膝上,端端正正地坐在床边,也不知在想何事。 良久,她才黯然神伤地道:“陛下,我累了,需要沐浴更衣。” “你不信朕?”萧庭訚不满意她的回答,语气森然,想要问清楚。 沈微渔淡然地道:“我说信,陛下会信吗?” 她仰起头,一截白玉脖颈绷直,纤柔的双手握紧,乌睫下的秋水剪瞳倒映着他一动不动的身影。 沈微渔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恨,明明知道萧庭訚不是傻子,会亲眼当着她的面杀朝梣。 但她能保证吗?保证萧庭訚因为她的原因,真的不会杀了朝梣吗? 还有她若是说不信,去用憎恶的神色对抗他。 他能放过她? 萧庭訚是天子,她是阶下囚。 她能斗得过他? 沈微渔指尖悄悄掐入掌心,溢出血迹。 萧庭訚颀长的身影在烛火下拉长,窄口衣袍露出镶绣的竹节。腕骨的嶙峋,在夜晚尤为惹眼。 四目相对,谁也没有避开谁。 萧庭訚死死地凝望沈微渔的面容,从浓郁的乌睫到小巧的鼻梁,还有已经乌紫的唇瓣。风中残留的梅花香,席卷两人之间。 “你不说,朕怎么知道信不信。”他竭力吐出这句话,砸向沈微渔,妄图看穿她淡定下的真正心思 。 沈微渔用力攥紧双手,平静地道:“我信陛下。” 她敢说不信吗? 沈微渔的话没有拖泥带水,脸上没有愤怒,没有笑容,仅仅是平静地重复,“我信陛下。” 无名火蹭嘚一下,涌入萧庭訚的心底。 萧庭訚缓缓地道:“朕知道。” 他知道沈微渔喜欢朝梣,知道沈微渔心底还在怨恨他。毕竟是亲眼所见,朝梣又是她喜欢的人。 可今夜之事,她当真不信自己一点吗? 萧庭訚忍住杀人的冲动,双手攥紧,眉眼覆上寒意,用尽力气压下冲入心口的愤怒,阴森地道:“朕会派人来给你沐浴更衣,你早点歇息。”说罢,他甩袖而去。 庭院深深,明月高高悬挂在天边,之前的毒蛇和蝎子早早被人护卫处理好,风中余下几缕散不去的血腥味。 萧庭訚面色阴晴不定,走在回廊。 十三悄然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拱手道:“陛下,朝梣性命已无忧。” 萧庭訚仰望天边明月,几缕残花透过海棠花窗,飞入他的衣襟。 “他被保住一条命,可她呢?”萧庭訚喃喃低语。 十三斗胆道:“陛下乃真龙天子,他不过是个苗疆人,半点比不上陛下。” “朕乃天子,谁能与朕相提并论,偏偏有人不知死活。”萧庭訚阴冷道。 十三听闻此话,顿时一言不发,不敢说下去。 萧庭訚冷冷地凝望天边明月,眼前浮现沈微渔平静的目光,心中仿佛被人狠狠撕开一道口子,灌入寒风。 她不过是个口蜜腹剑,满口谎言,心有所属的女子。天底下的女子那么多,身为天子的他何苦纠缠在她身上。 萧庭訚拢紧衣袖,眉眼覆盖阴翳之色,旁人都不敢上前半步,直到房梁不知何时攀爬狸猫,一声尖叫打破静谧。 十三闪身,正要赶走狸猫,然而屹立在游廊的萧庭訚仿佛下定决心般,沉声道:“回宫。” 他这一回宫,足足有半月没有踏足此府邸。 沈微渔恍若被他遗忘在此,每日除却伺候的婢女与守在门外的护卫,其他人都见不到。 仿佛与世隔绝。 她连朝梣是死是活的消息都打探不到。 起初,沈微渔还在忧心朝梣的消息,后来久久得不到消息,自己又身陷囹圄,心知再怎么心急如焚也于事无补,故此这段日子,一直调养身子,赏花看书。伺机探查朝梣的下落,也在想哪日能逃出去。 至于那一夜的事情,沈微渔不敢想下去。每次回想,朝梣奄奄一息,还有那道凌厉的箭。 通通指向了萧庭訚。 她强行让自己忘却那件事,毕竟他是天子,自己不能发疯去质问,将两人关系彻底撕破脸面。 可每每一想,胸口都好似被 人用力撕扯得血肉模糊。 沈微渔垂眸,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她数着庭院里的梅花凋谢了哪几朵。 那夜发生的事情,悄无声息地被压下去。或许哪天被爆发,谁也不知道。 萧庭訚在之后的日子,一次都没有来看她。 沈微渔以为他厌弃自己。 若他真厌恶自己,往后逃走也会顺利。 可在某日,沈微渔正坐在美人榻看书时,有人踹开厢房大门,不请自来。 沈微渔还未放下手里的书卷,抬眸望过去,却撞入萧庭訚阴翳的双目。他一袭金丝玄袍,颀长的身影逐步笼罩她。 她顿时生出不安,还未扔开手里的书卷,却被他强行拖拽到床褥上。 “不!”沈微渔意识到他的行径,瞪大双眼,眼眶含着泪水,拼命地挣扎。 布帛撕裂的声音,响在沈微渔的耳畔。 萧庭訚冷声道:“足足半月,你还真是惬意。” 他怨恨地拽住她的皓腕,强行一沉。 罗帐被沈微渔强行撕下,泪水止不住地落下,青丝散落,窗牖外的梅树悄悄落下最后一片叶子。 一连七日,萧庭訚每每深夜而来,夹杂的寒意似乎要将她置身于天寒地冻之中。 沈微渔一见他闯入厢房,身体都止不住地发抖。 她不明白萧庭訚为何发疯,夜夜把她当成禁脔,每次求饶都只会换他更无情的报复。 久而久之,沈微渔在一个晴日里,忍着身体的酸疼,将撕碎的罗帐布帛拧在一起,而后踩在凳子上,抛向房梁。 她知道再过半个时辰,会有人送药膳过来,垂眸等到厢房被推开的一瞬。 沈微渔义无反顾地踢掉凳子,身子悬起。 她不能再坐以待毙。 — 萧庭訚知道这件事,正在御书房下棋。 洪公公奉茶时,悄悄觑了一眼,这棋局杂乱,怎么陛下这段时日,棋术退步不少。 他心中腹诽,却也不敢直说天子得不对。 萧庭訚捻着白棋,脸色阴沉,往日下棋抒发心绪,近日却一直静不下心来。 一想到为何静不下心,而始作俑者却还有心思赏花看书,萧庭訚的无名火燃烧得愈发厉害。 倏然,十三匆匆忙忙闯入御书房,顾不上通报,下跪禀告沈微渔自缢的消息。 棋局顿时被掀翻在地。萧庭訚面无表情地道:“她自缢?” 十三还未接着说下去,眼皮子一跳,但见萧庭訚的身影消失在眼底。 “陛下!” 十三匆匆忙忙跟着萧庭訚一并出宫。他们穿过喧哗的闹市,西街,明月桥……遂来到关押沈微渔的府邸。 萧庭訚的明黄衣袍在风中掠过,护卫等人还未行礼,一抬眼他已经消失不见。 厢房内,因婢女来得及时,沈微渔并无大碍。 但脖颈还是残留一道刺眼的淤青,萧庭訚赶过去,恰好见到沈微渔的脖颈被婢女上了药。 “参见陛下!” 厢房里伺候的婢女还有太医都齐刷刷下跪。 萧庭訚冷着脸,挥挥手,守在厢房里的人垂首离去。 萧庭訚大步走到沈微渔的跟前,黑眸死死盯着她脖颈的淤青,难掩阴沉地道:“你就这么想死。” 沈微渔躺在床榻,喉咙疼得厉害,无法出声,仅仅是抬眸望向他一眼。 这一眼如一汪春水被秋风吹皱,透着绝望还有疲倦。 萧庭訚大步一迈,坐在床边的镶玉梳背扶手椅,周身气息收敛。 “你若是不想死,好生待在府中。”萧庭訚已经对她足够宽厚,明知道她一直在欺骗他,明知道她心中有人,却一直没有狠下心待她。 萧庭訚已经下定决心,绝不在意她。 但在听到她若无其事赏花看书,而自己被折磨夜夜难眠,心中升起不甘心。凭什么她可以心安理得过好每一日,他却日日夜夜被折磨,凭什么。 也正如此,他才会闯入她厢房,当那登徒子,势必要让她也跟自己一同遭受折磨。 但萧庭訚每次见到她惊恐,害怕的神色,千疮百孔的心又再次溃烂,仿佛无法医治。 一向高高在上,多疑的帝王,不知何时心底多迷惘。 事情起因,仅仅是个女子。 不说沈微渔觉得疲倦,萧庭訚也觉得疲倦。可倘若要放开沈微渔,绝无可能。 萧庭訚拢紧住手,眉眼的阴翳浓烈得无法让人忽视。 沈微渔一早察觉他的神态,缓缓伸出手,握住萧庭訚冰冷的手。 萧庭訚身子一顿,尚且不知沈微渔作何打算,却感受她指尖划过手背的触碰。 “我们谈谈。”沈微渔在他的手背写下这四个字,唯恐他不懂其意,又重写了几遍,直到萧庭訚已然恢复平静地道:“你要跟朕谈论何事?” 听到他此话,沈微渔抬眸望向他。两人不知何时靠近,近到萧庭訚能看清她皙白的面颊,还有唇齿微张似乎要说什么话,可因喉咙受伤,无法出声,眼中流露几分无措。 萧庭訚心中仿佛被箭戳中一般,冷声道:“等你好了,再跟朕谈话。”说罢,便想离开沈微渔的身边。 但她却攥住萧庭訚的手腕,摇着头凝望他。 萧庭訚没由来生出怒气,“你若是不喜欢朕,休要整日引诱朕。” “……” 沈微渔知道有时跟萧庭訚说不通,便攥住他的手腕,缓缓起身,趴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个字,“不。” 她想说不要走。 萧庭訚身子一僵,感受怀中的香软玉温,不由攥住她的腰肢,两人青丝缠绕,密不可分。 沈微渔没有察觉这一点,但萧庭訚眼眸一沉,把玩起她一绺青丝。 “你不想让朕走。” 沈微渔颔首。 她本来就没想死,自缢不过是换他来见自己一面,省却两人每次见面,他都一副气势汹汹,仿佛要拆她入骨的凶狠模样。 萧庭訚目光晦暗,也不知想到什么,低声道:“好。” 沈微渔一愣,还以为难以说服他。但他今日过于好说话。 她想知道萧庭訚为何好说话,眉梢瞥去,却意外看到萧庭訚睥睨来的双目,唯有她的倒影。 一刹那,心口又疼起来。 同时心里泛起厌恶。 沈微渔不动声色地侧过脸,忍着疼痛阖眼。 这一阖眼,她竟昏昏欲睡,耳畔不知何时传来萧庭訚的冷声。 “朕知道你又想骗我。” 沈微渔四肢百骸忽然灌入冷风,却被他人死死抱住,像是镶嵌在怀中,力道极大。 莫名地让沈微渔陷入梦中。 明月星稀,一灯如豆。 萧庭訚望着躺在被褥的沈微渔,凝视许久,身上的寒意早已收敛。 半晌,他冷笑一声,不论心中多么恨她,但他依旧在意她。既然避不开,那就不允许她逃。 至于那夜的事情,他作为天子,才不屑跟一个女子解释。他解释,沈微渔也不信。 萧庭訚为她捻好被褥,一扫心底的阴郁,起身来到游廊,折西又往北亭而去,绕来绕去,来到曲径幽处的一座院子。 守在院子里的护卫向他行礼。 萧庭訚挥挥手,大步走入院 子,不用开口,随行的人立马推开右边厢房。 萧庭訚一进去,便闻到刺鼻的血腥味,往内室走去,昏迷不醒的朝梣被锁在床榻,葛老在为他上药。 “陛下,你怎么来了。”葛老纳闷,陛下不是厌恶朝梣,怎么今日有空来。 “朕来看一眼。”萧庭訚扫一眼躺在床褥上的朝梣,见他面色苍白,难掩孱弱,不由冷笑。 这人跟他长得也不像,沈微渔怎么能把他当成替身。 萧庭訚倍感屈辱,可事已至此,一直揪着不放,只会庸人自扰。转眼一想,此人故意自投罗网,不过是想离间他跟沈微渔。 万幸他没死成,可是平白无故被算计一番。萧庭訚绷紧下颌,双目覆寒霜。 他既离不开沈微渔,那就想方设法,让沈微渔自愿留下来。之前的手段太容易两败俱伤,攻心方为上乘。 萧庭訚居高临下地睥睨葛老,淡然道:“你之前给朕的春缠药,可否还有。” 葛老心一惊,“陛下要给沈姑娘用。” 萧庭訚淡然道:“休要多问。” 葛老闻言也不敢多问,乖乖交出药箱里的青瓷药瓶。 陛下究竟要做什么?- 萧庭訚究竟要做什么,无人知晓。可在沈微渔醒来后,萧庭訚主动告诉她,朝梣还活着,并且允许她去见他一面。 沈微渔被这惊喜砸得不知所措。 萧庭訚则是平静地望着她,“你昨日留下朕,不是想求我去见朝梣吗?” 沈微渔还不能开口说话,闻言警惕地望向他,却听到萧庭訚低声道:“难不成你不愿意去。” 她当即摇头,不论萧庭訚究竟是何打算,她都必须亲眼见到朝梣。 萧庭訚说到做到,不仅让她去见朝梣,还允许沈微渔往日可以在府中自由行走。 沈微渔不明白他怎么会回心转意,像是变了一个人。 萧庭訚居高临下地睥睨她,讽刺道:“朕对你好,你倒是多疑。” 听他一说,沈微渔暂时打消怀疑的念头,立马去见朝梣。万幸朝梣在葛老的医治下,保住一条性命,但是他因伤得太重,迟迟都没有醒来。 沈微渔担心不已,好几次偷偷来见朝梣。 见他气色逐渐好转,甚至有一次指尖都能动,沈微渔心里大喜。也许再过一个月,朝梣便能醒来。 可是他醒来,萧庭訚会放过他吗?想到那日射箭的一幕,沈微渔心中又疼起来。 她绝不允许朝梣再次受伤,于是趁着喉咙好转,想亲自去找萧庭訚谈谈。 但这几日,萧庭訚都在皇宫,不在府邸,沈微渔还是在一次深夜,通过婢女才知道萧庭訚在云阁楼。 她提着裙袂,游走回廊,四周灯火通明,庭院百花争妍,暗香疏影。 待她来到云阁楼,一眼见到兀自饮酒的萧庭訚。 云阁的支摘窗敞开,露出枝头花苞,高悬天边的明月。 今夜的萧庭訚褪去华服,身穿牙白圆领衣袍,头戴青玉束发冠,修长如竹节的手拎着金云鹤酒壶,从容不迫一杯接着一杯小呷。 “陛下怎么今夜饮酒?是有事发生?”沈微渔甚少见他喝酒,不由走近。 “朝堂公事,你要饮酒?”萧庭訚漫不经心地道。 望着酒杯里的如琥珀的浓酒,沈微渔婉拒。 萧庭訚垂眸,兀自饮酒。 沈微渔趁此问起朝梣的事情,可一张口,萧庭訚直言,“他身体好了,朕会放他离开。”说罢,锐利的黑眸凝视沈微渔。 沈微渔的心跳动一下,而后避开目光。 她纤瘦的身段,在月色中尤为惹眼,尤其是面容温婉,颇有沉静之美。 萧庭訚瞥了一眼,接着饮酒。 沈微渔本想告退,可见他不管不顾地饮酒,想趁机问问,她何时能离开。 她便坐在他身侧劝酒,可萧庭訚一意孤行,云阁里的青烟袅袅升起。 沈微渔劝酒不成,反倒自己喝了好口,一下子便醉了几分,抬头凝望他,眼眸水光潋滟。 “陛下。”柔弱无骨的美人尚不知发生何事,唇瓣沾着酒, 萧庭訚:“你醉了。” “不,我没醉。”沈微渔头痛欲裂,不知为何,心底冒出几分怒火,仿佛之前压抑的怒火顷刻爆发。 尤其是望着面无表情的萧庭訚,难言的愤怒涌入心间。 他囚禁自己,还在床褥羞辱过她,甚至还—— 可他怎么能风轻云淡睥睨自己。 还有他射穿朝梣的那一箭。 一桩桩行径,恶贯满盈,罄竹难书。 沈微渔的火气突然冒出来,晃晃荡荡地起身,环顾四周,想要寻求能报仇的东西。 忽然,她眼尖瞥到四周有八角圆凳,想也不想也搬起来,之后……之后她要做甚呢? 萧庭訚冷声道:“你拿着圆凳,难不成要砸朕?你以为朕会怕吗?” 沈微渔一下子泄气,可心底的火气烧得她难受,恍惚间,她貌似看到萧庭訚身侧的清玉案几立着筇竹杖。 冥冥之中,谁在对她说。 “萧庭訚曾对你说过,要打断你的腿。” “眼下是你报仇的好时机。” 那道声音如影随形,吵得沈微渔头痛欲裂,可手里不知何时握着筇竹杖。 萧庭訚来到她的面前,握着她的皓腕,冷声道:“你要打断朕的腿吗?” 沈微渔害怕地松手。但心底的火一直冒出来,仿佛要将她烧死在这深夜。 萧庭訚睥睨她的一举一动。 为她拂去耳边的一绺青丝,同时攥紧她的双手,耳边低声道:“朕对你做过那么多过分的事情,所以你报复回来又如何。” “你只需要先用力一挥,往膝盖击打。” 第54章 第 54 章 为我留下来 缠情丝用于令其对方容易受到蛊惑, 七个时辰醒来可记之前发生一半的事宜。 葛老向来不将此物示人,如今被萧庭訚要来,自是谋求心中所计。 说来也可笑, 堂堂天子, 变成卑鄙小人,传出去怕是贻笑大方。 可他已经无路可选,若不试试让沈微渔心甘情愿留下, 怕是她还会想走。况且朝梣被他一箭射穿的事, 虽沈微渔并未当他的面质问。可此事终究被埋下祸端, 等哪天会彻底爆发。 萧庭訚垂眸,思绪兜兜转转,心中已有定夺,沁凉的手指攥住她的皓腕,旋即用力一挥。 罗帐轻扬,萧庭訚腰间的蟠龙玉佩穗子坠入地上,闷哼声夹杂着风声传到窗牖外。 萧庭訚面无表情,仿佛攥紧沈微渔双手的人不是他, 不近人情的一下又一下敲中膝盖与小腿。 骨头碰撞声,尤为刺耳。 直到风声停歇,筇竹杖摔落。 今夜之事, 终于落下帷幕。 翌日, 沈微渔头痛欲裂醒来,在知道昨晚饮酒失态, 用筇竹杖打伤萧庭訚的膝盖,耳边嗡嗡作响,眼前也浮现昨夜,她因这段时日对萧庭訚的不满, 爆发后才会想报仇。 可她真没想过报复一人是打断他的腿,令其被太医医治。 况且她的酒量没有那么糟糕,怎么会做出这般忤逆之事。 她心事重重,面色憔悴地穿过垂花厅,折西而行,途经海棠花窗,楼台亭阁,阶柳庭花,终是来到萧庭訚所暂居的佘山庭院。 门口并未有护卫,沈微渔轻而易举踩着石阶,来到正厅,绕过翠屏,掀起珠帘,一眼觑见坐在榆木异兽纹扶手椅的萧庭訚。 萧庭訚一袭朱墨长袍,腰间束玉璧皮革蹀躞带,面无表情。葛老半坐在木凳,小心捶打萧庭訚的膝盖,身边跟着一小童,似乎在记录病情。 沈微渔走过去,萧庭訚瞥都没瞥她一眼。 葛老恰好检查完毕,命小童收拾药箱,抬眸见到沈微渔,欲言又止。 沈微渔还以为他要说萧庭訚的病情,欲过问一番,谁知萧庭訚淡然道:“还不走。” 葛老闻言,如赦免罪行般,飞快地走出去。 沈微渔:“陛下,我昨夜饮酒伤身,行事……” 她话音还没落下,萧庭訚掀起眼皮子,周身一冷,“你可知,昨夜你犯的什么罪吗?” 沈微渔心中一惊,连忙下跪,可萧庭訚居高临 下抬手免她的礼,平静的目光,从上到下审视她。 “你还记得一清二楚。” 沈微渔当然记得一清二楚,正因记得才诚惶诚恐来见萧庭訚,唯恐他会动怒。毕竟谁敢对天子下手,而她不仅对天子下手,甚至敲断他腿。 实在不应该。 昨夜一幕幕是不是黄粱一梦,可萧庭訚一直斜瞥她,若有若无的施压,像是在动怒。任凭谁在昨夜平白无故遭此一劫,都会生气。 但沈微渔哪哪都觉得不对劲,斟酌地问了一句,“昨夜陛下也醉了吗?” “你以为这事是朕所为,就为断自己的腿?”萧庭訚居高临下地睥睨她,眼底流露不屑。 沈微渔一哽,思忖半晌,才过问起他的腿伤。 萧庭訚冷声道:“你若是想知道,大可问问葛老。” 沈微渔蹙眉,见他别看眼,而四周多了一轮椅,再见楠木四方桌还有汤碗冒着热气,想必是他喝的药膳。 她思忖着便想离去好好梳理下昨夜发生的事情,但萧庭訚叫住她。 “朕需要喝药,伺候的人都不在。”萧庭訚淡漠道。 沈微渔仰起头,犹豫一下便将青瓷汤碗端到萧庭訚的面前,见他双脚不便,气势越发吓人,心中叹气一声,不管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的腿都受伤了,自己也不必跟伤者计较。毕竟这件事极有可能是她所为。 她生出愧疚感,搬来紫檀八角圆凳,落座后给他喂药。 萧庭訚:“朕是腿受伤,不是手受伤。”说罢,伸出手自己接过去。 沈微渔想帮他喂药弥补一下愧疚,然而推搡间,汤药被洒出去,萧庭訚的窄口衣袖沾染药渍,洇然成海棠花样式。 “陛下。”沈微渔连忙用锦帕擦去,将青瓷汤碗搁置一旁。 萧庭訚不动声色地睥睨她的一举一动,眉眼难得放松,可当沈微渔抬眸,神色又冷漠起来。 “我去吩咐他们再煎药端来。” 沈微渔起身,萧庭訚淡漠道:“再过一个时辰会有人端药来。” 这么巧吗?沈微渔古怪地坐回去,犹犹豫豫地问起昨夜发生的一幕。 萧庭訚眉眼覆上阴翳,面无表情道:“昨夜你我都喝醉,朕记不太清。” 他这番话,令沈微渔也捉摸不透昨夜自己的行径。但应该不是他所为吧?毕竟不会有人会伤害自己的腿。 沈微渔左思右想,压下猜疑,问起萧庭訚的伤势如何。萧庭訚的回答一如之前,让她去问葛老。 见他不愿多说,俨然是被昨夜一事气到。 沈微渔也不再过问,可一时半会跟他面对面,又实在古怪。沈微渔想借机告退,但萧庭訚命她留下。 她露出疑惑的神色。 萧庭訚:“朕的腿受伤,还不至于对你做什么。朕有些乏,你给朕年会书。” 他揉了揉眉骨,难得露出疲倦神态。 沈微渔想着他是病人,也站不起来,便去博古架搜寻几本书籍,坐在他的身边念起书来。 她的声音恰如溪水潺潺,娓娓道来,厢房里的青莲香炉冒出青烟,寒风钻入窗牖缝隙,挂在墙壁的丹青摇曳,翠屏上映衬两人的剪影。 许是两人从未这么心平气和过。沈微渔读完一半,才惊觉室内静谧,抬眸望向萧庭訚,见他阖眼在小憩。 心意一动。 她甚少见到萧庭訚这副神态,尤其是一向居高临下,睥睨众生的天子,在这刹那,褪去危险,眉眼的阴翳褪去,也不过是寻常人罢了。 沈微渔起身,解下身上的织金云鹤披风给他盖上,又将书籍放回原处,轻手轻脚地走出去。 在走出去的一瞬,沈微渔的鬼使神差回头,见他坐在扶手椅,身形颀长,面容被晦暝笼罩,寒风侵肌,卷起织金云鹤披风的一角。 不知为何,胸口又传来微微的刺疼。 沈微渔觉得她是不是病了。 恰好在路过游廊,遇到葛老提着药箱出府邸。 “葛老。”沈微渔叫住他,问起萧庭訚的伤势,在知道他的腿伤得很严重,若不是及时医治怕是会瘸腿。 沈微渔蹙眉,拢紧双手,没想到萧庭訚的伤势竟是真的,那昨夜自己当真这么狠。 她身子晃了一下,葛老又接着说:“陛下的腿,虽医治及时,但需要几月坐在轮椅休养。” 听葛老一说,沈微渔抿着唇,而葛老也不知道萧庭訚这伤势哪里来,若是人为,可谁有胆子会对天子下手。 况且从腿伤的力度来看,那人定心狠手辣。 葛老没有将揣测的事情说出来,反而看到沈微渔忧心忡忡,捋了捋胡须问道:“沈姑娘是身体不适吗?” 沈微渔从思绪抽身过来,颔首道:“我近日胸口时常闷疼,不知葛老能否帮我看一下。” 两人不知不觉中来到水榭凉亭。葛老打开药箱,为她皓腕垫着脉枕,一边捋胡须,一边沉思。 沈微渔以为是之前受伤落下的原因,才会时常胸口疼闷。 少顷,葛老松开手,叹息道:“沈姑娘时常胸闷,乃情蛊发作。” “情蛊?”这不是沈微渔第一次听到这两个字,起初是萧庭訚对她提过,但沈微渔之间并未当回事,认为是萧庭訚挑拨离间。 乍然一听,沈微渔眼里闪过不可置信,双手发抖,勉强挤出一抹笑道:“我体内有情蛊?” 葛老 :“老夫当大夫这么多年,医术精湛,况且你这情蛊,老夫之前就诊断出来。”可惜他不知道怎么解情蛊,唯一知道解蛊的朝梣还深陷昏迷。 葛老忧心忡忡,也不知道朝梣何时能醒来。 沈微渔面色苍白,攥紧衣袖,能在她身上下情蛊的人,无非只有一人能做到。 可之前她分明问过朝梣,他应当是不知情。可若是他知情呢?若是情蛊是他下的呢? 沈微渔单单想到这点,难以置信的疼痛席卷全身,仿佛被千刀万剐般,一贯信任的人,怎么会骗她。 她竭力压住心中的痛楚,温声道:“葛老可知情蛊在我体内待了多少年。” “老夫不是神机妙算,不过老夫师兄曾说过,你体内的情蛊已存在六年。” 沈微渔骨节泛白,咬住下唇,不敢置信,情蛊在她体内待了六年,那时候朝梣还在她身边。而他身为苗疆人,不可能不知道自己身中情蛊。 朝梣在骗她。 一旦知晓这点,沈微渔恍惚地站起身,想要冲到朝梣面前质问。 葛老看她脸色不好,担心地道:“你放心,陛下知道你中情蛊,已经派老夫想办法解蛊。”虽还没有解开蛊,但也能安慰她。 沈微渔听不见葛老的宽慰,喃喃低语着几句,“我不信”而后提着裙袂,去见朝梣。 葛老见她行色匆匆,唯恐她出事,便拎着药箱跟上去,然而没追几步,十三不知何时出现拦住他道:“不必担心,陛下在府中安排众多护卫和暗卫。” 葛老松口气,随后反应过来,吹胡子瞪眼,“你在偷听我们对话。” 十三坦荡道:“嗯。” “你还真是没脸没皮,不过你既然听到,陛下那边是不是也知道了,还有沈姑娘之前不知道情蛊的事情吗?”葛老纳闷道。 “她的事情,不必我们担心,陛下自有成算。”十三淡然道。 葛老:“陛下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 “作茧自缚。”葛老抛下这句话,觉得这陛下真喜欢乱折腾,旋即拎着紫檀药箱子回去。 十三不知道葛老为何说陛下作茧自缚,但眼下沈姑娘的事情还是要启禀给陛下。 他身影一闪,消失在凉亭。几片落花,摇曳飞入泥土间。 槐树依偎墙角,翠鸟一身缥青盘旦在墙围。沈微渔踩在石阶,翠鸟惊醒扇动翅膀逃走。 沈微渔推开厢房的门,脑海混乱不已,也没多想今日护卫怎么没守在院外。在推开厢房大门,沈微渔往内走,刺鼻的苦涩药味,经久不散。 她一眼见到躺在床榻的朝梣。 这段时日,朝梣脸颊瘦削,躺在床榻恍若随时随地都能乘风飞走。 沈微渔望着他的面容,不由想起两人在一起的一幕幕,彼时两人约好相伴终老,谁知老天不开眼朝梣死了。 那段日子,她过得浑浑噩噩,回到沈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麻木过着每一日。直到在寺庙见到萧庭訚,仅仅一眼,沈微渔死寂的心才有翻滚的跳动声。 之后她入了宫,一门心思接近萧庭訚。 萧庭訚对她甚是不喜,但沈微渔为了肖像朝梣的这张脸,竭尽全力地讨好,欺 骗萧庭訚。 仅仅是为了肖像朝梣的那张脸。 她那般爱朝梣,可他却给自己下情蛊,不信任自己。 沈微渔攥住朝梣的手腕,望着他沉睡的面容,豆大的泪珠顺着眼尾落下。 “你怎么能不信我爱你呢?” 在娘亲死后,她孑然一身,孤孤单单地在沈府,遭受爹爹和哥哥的偏见,甚至被诬陷。她都没有抱怨过任何人,可朝梣的出现,宛若一盏烛火,褪去她无边的晦暝。 沈微渔耳畔似乎响起寒风猎猎之声,眼前浮现,她当年在寺庙生病的一事。 寺庙里的僧人不会看病,天寒地冻,下山请不来大夫,朝梣干脆背着她徒步下山。 白雪皑皑,沈微渔浑身无力,任何话都说不出来,唯有记得朝梣背着她下山的宽厚后背,还有他侧眸望过来的担心。 之后,少年忘记带银子,被敲门的大夫不耐烦让他们滚回去。 他想用蛊毒威胁大夫,可身上的蛊毒都不在身边。 再后来,挺直后背的少年学着旁人求药的姿态,下跪磕头,才换得大夫医治。 沈微渔每每想到此事,黯然神伤。 “我们之间,怎么会闹成这个地步。” 躺在床榻,陷入昏迷的朝梣自是一个字都没回应沈微渔。 她轻声细语地说了一些两人的过往,在离开时用手抚摸他消瘦的面容,泪水砸在他的指间,一下又一下。 “情蛊一事,等你醒来,我再亲自问你。”她不能凭他人的三言两语,断定此事是朝梣所为。 他是全天下最不可能伤她的人。 沈微渔用锦帕擦干泪水,为他捻好被褥,出厢房时,翠鸟又围在粉墙,叽叽喳喳,一见到沈微渔便振翅飞走。 她抬头望着翠鸟飞走,忽然心底有几分悲悯,鸟儿能飞到天涯海角,她却深陷一方天地。花团锦簇的爱意,不知何时被掀开腐烂的一隅。 沈微渔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自己居住的厢房,可一推开门,发觉萧庭訚不知何时坐着轮椅出现在她面前。 “陛下。”沈微渔收敛思绪,露出笑意。 萧庭訚坐在轮椅,怀里是沈微渔的织金云鹤披风。他面无表情地斜瞥沈微渔,一眼看穿她的强颜欢笑,目光掠过她眼尾嫣红。 “朕醒来,你不在,便过来寻你。”萧庭訚云淡风轻地道。 “天寒地冻,陛下受伤,出行不便,下次若有事可寻婢女来唤我。”沈微渔攥紧锦帕,悲哀的心绪已经被压下去。 萧庭訚淡然道:“朕不过闲来无事,况且葛老跟朕说你知道情蛊的事情,黯然神伤。” 他倒是没想到由旁人告诉沈微渔,会让她有几分相信。可这岂不是说他连葛老都不如。 萧庭訚垂眸,压下暴虐的心绪,漫不经心地道:“情蛊一事,待他醒来,应当能帮你解开。” 沈微渔垂眸,低声道:“此事等阿朝醒来再商议。” 萧庭訚:“你不想解开情蛊。” “此事还没有定夺,谁又能保证我身上的情蛊是朝梣所下。”况且,沈微渔还是更想听朝梣所言。 萧庭訚闻言,双手腕骨的青筋浮现,顷刻间又恢复如常。 “朕问你,若他真对你下情蛊,你会原谅他吗?”萧庭訚黑眸定定地望着她,胸口堆砌的郁气不上不下。 沈微渔缄默一下,轻声道:“会。”她不能因为朝梣做错事,抹杀两人之间的过往。 萧庭訚心中冷笑。 他再怎么算计,沈微渔的心都偏向朝梣,既然如此,为何还要示弱让她产生愧疚,放下戒备呢? 萧庭訚眉眼微微皱起,暴躁不安的思绪涌入心头。 倏然,沈微渔不知道何时来到他身边,暗香疏影,恍若冷水浇在身上,刹那冷静,指尖也悄悄松开。 “陛下还要我念书吗?”沈微渔见他这几日好说话,而且这双腿受伤又是自己造成,难免生出愧疚。 况且,若要离开萧庭訚,一直硬着性子又不行。总要让他放下戒心,再想办法离开。 至于留下,是断断不能。 且不说朝梣那边。再说天子性情捉摸不透,万一哪天跟她翻旧账如何是好,况且沈微渔不想与他周旋下去,怕再斡旋,难以抽身,甚至还会粉身碎骨。 萧庭訚以为她的示好是愧疚,并不知道沈微渔还是打定主意不会留下。 但他知道,也不会放沈微渔离去。 两人各怀心思,倒也和谐,沈微渔为他念书 ,萧庭訚则是坐在窗牖,身侧花几置放青莲瓶花,几缕寒风拂来,荡起萧庭訚的金丝衣袍,也掀起他身后如黑丝绸的乌发。 沈微渔冥冥之中望去,一眼见他用玉冠束起的乌发扬起,还有他回望过来黑沉沉的目光。 胸口又传来疼痛。沈微渔不解,为何情蛊会让她动不动心痛。 下次还是找葛老问个清楚。沈微渔松口气,又若无其事地为他念书。 之后两人用晚膳,沈微渔望着楠木四方桌摆着羊四软、五味杏酪鹅、槽琼枝、槽黄芽、蒸软羊豆儿糕……佳肴丰盛,皆都是她喜爱之物。 想来是萧庭訚吩咐厨房所准备。沈微渔暗自思忖,觑向萧庭訚。 萧庭訚淡然,并未主动跟沈微渔说自己的心思。 两人皆在缄默中用完晚膳,之后萧庭訚便回到宫中,但在回宫之前,萧庭訚吩咐葛老,不用让朝梣尽早醒来。 葛老疑惑,“陛下之前不是吩咐老夫让他早点醒来吗?” “那是之前。”萧庭訚捻着衣袖,腰间蟠龙玉佩挂在腰间,周身气度非凡。 既沈微渔这么偏爱他,还是让他少出现为好。待到沈微渔愿意留下,再让他醒来。 萧庭訚吩咐下去后,又回到宫中。 之后的几天,萧庭訚白日闲暇时分都会出宫来见沈微渔,有几次也把乐儿带来。 沈微渔抱着乐儿逗弄一番,唇角弯弯。 萧庭訚见她这几日气色都好了些,眉眼舒展,又命沈微渔空出一时辰为他念书。 沈微渔见他腿脚不便,对他的提防少了些。 只是朝梣那边不知为何,迟迟昏迷不醒,沈微渔担心不已,狐疑的目光落在萧庭訚身边。 萧庭訚黑沉沉的目光扫来,见到她眼眸水光涟漪,捻了捻佩戴指间的白玉扳指,垂下眼帘。 他一定藏了什么心事,也许是这几日萧庭訚受伤,不能行走,沈微渔并不不畏惧他。 “你在想什么?” 萧庭訚掀起眼皮子,淡然地望着她。 沈微渔斟酌地想问朝梣一事,身上浅浅的淡香如梨花又恰似梅香,掺杂萧庭訚身上的龙涎香。 但话到嘴边,沈微渔不知如何说起,便问他,“陛下,你的腿何时能好。” 萧庭冷静地睥睨她。 身后犹如黑丝绸的乌发扬起,“几个月后,说不准。” “朝梣,他是不是几个月后也能醒来。”沈微渔受不了他仿佛能看穿人心的黑眸,干脆大大方方问出口。 “若是朝梣一直醒不来,你会留下来吗?”萧庭訚忽然发文她。 沈微渔思绪一顿,垂眸在想用什么话搪塞的时候,萧庭訚用手扣住她的下颌,哪怕坐在轮椅,行动不便,可周身属于帝王的气势,还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你能为我留下来吗?”这一次,萧庭訚没有用“朕。” 扣住她的力道也很轻。 冷风侵入窗牖,四周阒寂。 沈微渔乌睫颤抖,胸口又密密麻麻疼起来。 当时应该问清楚葛老,为何情蛊会发作。 第55章 第 55 章 恨你恨你恨你恨你 “我不留在陛下身边, 应当如何。”沈微渔垂眸,拉开两人的距离,像是泾渭分明, 一刀两断。 萧庭訚微不可见地皱眉, 顷刻间舒展。 “朕也不知。” 沈微渔垂首轻道:“白驹过隙耳,多事招忧心。” 朱门庭院的琅玕传来飒飒声,敲打窗牖, 听得萧庭訚攥紧衣袖, 面上仍然澹泊。 “沈姑娘未曾听过人无远虑, 必有近忧?”萧庭訚睥睨她。 沈微渔: “尘世如白驹过隙,忧心不如活在当下。” 萧庭訚握住扶手椅一侧,淡然道:“言之有理。” 听他话锋一转,沈微渔还来不及松口气,耳畔却传来他低声道:“明日朕要去寺庙,可一同去?” “我去。”一听能出府邸,沈微渔想也不想应下,转而又望向他。 这段时日, 萧庭訚对她态度太过温和,令她不安,仿佛底下藏着沸腾的热水, 稍不小心, 便会被推入其中。 可一抬眸,对上萧庭訚温锐利的如刀锋的眼眸, 心中的不安也短暂被压下去。 应当是错觉,他跟之前也没区别。唯一不同的便是双腿不能行走。 知道造成他不良于行的人是自己,沈微渔愧疚地主动帮他喂药。 萧庭訚起初还以为,“朕的手没有断。”婉拒, 但沈微渔愧疚作祟,还是强行给他喂药。 他半推半就下,沈微渔担任起喂药的重任。 萧庭訚坐在轮椅上,沈微渔坐在他对面,窗牖飞入寒风,扬起两人衣角。 两人心照不宣,没有提之前的话。 沈微渔莹白的皓腕转动,手指舀动青莲勺子,荡起波澜,而后将盛好的汤药,抵在他唇边。 萧庭訚薄唇张开,一眨不眨地凝望着沈微渔。 光阴缓缓从指尖流逝,沈微渔喂完药后,又为他念了几本书。 沈微渔的嗓音轻缓,娓娓道来,在念到一半,抬眸发觉萧庭訚又一直在睥睨她,心下一跳,垂帘攥住书籍。 两个时辰后,沈微渔来见昏迷的朝梣。 照例来看望朝梣是否安康,不曾想见到正在诊脉的葛老。沈微渔趁此机会问起情蛊为何发作。 葛老吃惊地望着她,还以为沈微渔知道情蛊的作用。不过见她困惑,葛老还是说起情蛊的作用还有为何发作。 在听完葛老的话,沈微渔的脸色难看,捂着胸口道:“不可能。” 葛老:“我观沈姑娘脸色不好,要不老夫给你诊脉。” “不用。”沈微渔婉拒他的好意,纤柔的双手攥紧衣袖,眉头紧蹙,却又很快松开。 她只是想不通,情蛊发作的缘由竟是她的变心。她怎么会对朝梣变心,而且每一次胸口疼,都是对萧庭訚的心动。 不可能。 且不说萧庭訚曾被她欺骗,甚至将她囚于皇宫,还囚禁过地牢,单凭这两点,她怎么会爱上萧庭訚。况且她还亲眼见到萧庭訚杀朝梣的一幕。 若说她喜欢萧庭訚,滑天下之大稽。 沈微渔垂眸,无法置信,尖锐的指甲不知何时掐住掌心,溢出血迹。 葛老看出她的心不在焉,斟酌一番道:“你身子不舒服,可跟老夫说一下。” “多谢葛老好意,朝梣何时能醒来。”沈微渔露出浅笑,丝毫看不出心底已经乱如麻绳。 葛老眼神飘忽,轻咳几下道:“还有一个多月。” 沈微渔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温声道:“劳烦葛老了。” 两人寒暄一番,沈微渔借故回去。 在回到厢房,四下无人后,沈微渔收敛起笑意,莲步轻挪,来到被褥间,解下罗帐,回到床榻。 但是她并未小睡,反而从被褥下翻出一只莲花荷包,拆开后倒出这几日借着身体不好的缘由,偷偷攒下的一些安神药材。 也许是她这段时日过于温顺,无人怀疑她在喝药之前查看药材时,会顺走一些。 因顺得药材少,因此无人发觉。 沈微渔偷偷攒下,数了数大约还不够放倒一个人。但是萧庭訚的腿受伤,是个好机会。 这段时日,她其实也不因愧疚作祟,还有三分试探的意味。 沈微渔知道萧庭訚狡猾,万一那夜是幻觉,那不就被骗了。她可清清楚楚知道,萧庭訚曾让她喝药,产生断腿的错觉。 试探几日,萧庭訚是真的双腿受伤。同时沈微渔又知道自己身受情蛊一事,心境可谓不复杂。 原本是想等朝梣好了后再离开,但是今日碰到葛老。他心虚的模样,仿佛冷水浇在沈微渔的心底。 她怎么因萧庭訚断腿,便会认为恶鬼已经收起利爪,当起慈悲为怀的菩萨。 沈微渔垂眸,攥紧荷包,眼底也流露几分讽刺。 至于情蛊发作一事,定然是情蛊出了问题。她绝对不会对萧庭訚有任何动心的迹象。 沈微渔将荷包重新藏好,躺下闭目养神,顺便在想,若是将昏迷的朝梣带出去,有几成胜算。 她心事重重,不知不觉躺下。 翌日,天色正晴朗,沈微渔与萧庭訚一同去白云寺庙。 因萧庭訚双腿不便,沈微渔便亲自推着他到寺庙后院,至于上阶梯之事,自有人伺候萧庭訚。 沈微渔来到后院,百花争妍,庭院满春色,一棵瞩目的长生树挂满了平安符。 她觉得眼熟,突然想起与朝梣逃走,曾来过这间寺庙,也不知萧庭訚来这间寺庙,巧合还是敲打她休要逃走。 沈微渔垂眸,一动不动。 萧庭訚坐在轮椅上,寒风瑟瑟,拂去金丝云袍一角。 “你在想什么?”萧庭訚知道她心不在焉,淡然问道。 沈微渔回过神,摇头笑道:“我在看长生树的平安符。” 不知为何,沈微渔发觉萧庭訚侧瞥她一眼,甚是奇怪地扯了扯唇角。 “长生树挂满的平安符,都是为一人所求。”萧庭訚记起之前为沈微渔所做的荒唐事,也不知该愤怒还是该释然。 沈微渔闻言,浅笑地道:“那人可真痴情。”听说长生树挂满平安符需要捐赠香火。 满树密密匝匝的平安符,也不知道那人捐赠多少香火。 萧庭訚拢了拢衣袖,平静地道:“那人愚钝,何谈痴情。” 沈微渔听出他貌似认识那个人,又见他的面容冷静,思忖一番道:“确实愚钝,平安符只求心安理得,真喜欢一人,何须做这些身外物给人看。” 她顺着萧庭訚的话,却不承想萧庭訚古怪地睥睨她。 “那人是朕。” “……” 沈微渔哑然,局促地抬头望天。等等,挂满平安符的人是萧庭訚,那他自己骂自己愚钝,而且这平安符是为谁求? 她猛然反应过来,俯首凝视萧庭訚。 今日萧庭訚一袭缁色圆袍,腰间佩戴金玉蹀躞带,束发的玉冠镶嵌和田玉,周身卓尔不凡。 许是知道沈微渔的打量,萧庭訚别过脸,唇角讽刺,双手放在轮椅扶手两侧,目空无人。 “我说话一贯难听,还请陛下恕罪。”沈微渔不敢细想萧庭訚为谁挂的平安符,先是示弱弯腰,露出一截白玉脖颈,青丝缓缓落下,不经意间触碰到他的手背。 萧庭訚有所触动,斜瞥一眼,恰好撞入她濯清的双目,恰如春风,沁人心脾。他心底的一丝不满,也缓缓褪去。 沈微渔见他脸色稍稍缓和,眉心舒展,而后萧庭訚有事与大师去西厢房论事。 她并未打搅两人,兀自一人去了大殿还有东西两侧的殿内烧香拜佛。 烧香讲究诚心,沈微渔跪在蒲团,诚心诚意地为朝梣祈福。 她祈福完毕,抬脚迈出大殿,余光瞥见回廊四处都有人看守,垂眸思忖,这个节骨眼离开是万万不能。 可惜了。沈微渔叹息,眉梢瞥去正前方的回廊,一眼看到坐在轮椅上的萧庭訚。 他眉目疏朗,周身气度非凡,若不是天子,投身到寻常人户家中,也必定大有可为。 沈微渔冒出这念头,又很快压下去。 在回去的马车上,铜铃婆娑,沈微渔扶额撑着案几,另一只手翻起一本杂书。 眼前突然多了一只明黄的荷包,针线镶绣如意花纹,里头鼓鼓当当,沈微渔困惑地看向萧庭訚。 萧庭訚从容不迫地道:“朕从白云寺庙大师里求的平安符,开过光。” 堂堂天子去向僧人求平安符。沈微渔眼前浮现长生树挂满的平安符,春山蹙眉,不愿接过去。 萧庭訚:“你不愿意?” “我之前饮酒误伤陛下,陛下又为我求平安,实在心中有愧。” 她双手交缠在一起,纤柔的身子绷直,胸口又隐隐约约作痛。 不过是求平安符,竟会心动?沈微渔认为情蛊有毛病,耳边恰巧听到萧庭訚淡然道:“以后你不用称谓我为朕,喊我云昭。” 萧庭訚俯身拎起明黄的荷包,交付在她掌心。 沁凉的手,仿佛灼热地能伤人。沈微渔心如乱麻,知道唐突不了,慌慌张张地接过,也因此手指触碰。 两人微微一僵。 明明他们早已亲密如间,眼下却有几分不知所措。 尤其是沈微渔听着心声,慌乱得不知所以。她是不是又被下了其他蛊,为何如此恐慌不安,甚至疼得指尖都在颤抖。 她以为是错觉,可眼前天旋地转,冷汗蹭蹭冒出来,耳边也传来萧庭訚的冷声。 沈微渔听不清楚,可心间里的疼痛剧烈到,仿佛要被千刀万剐般- 厢房,万籁俱寂。 躺在床榻昏迷不醒的朝梣,突然睁开双眼,猝不及防地支起身,吐出几口血,溅在被褥,手背上。 朝梣双眼空洞,捂着胸口,喃喃低语什么,而葛老正在打盹,听到内室传来动静,困惑地掀起布帘,见到朝梣还在昏迷不醒,但被褥和床榻都有血迹。 葛老心中狐疑,还未多想,有人叩门。 “葛老,陛下请你过去。”此言一出,打断葛老的思绪。 他顾不上多想,拎着药箱匆匆忙忙离去,但是在出院子时,叮嘱护卫一定要严加看守。不知为何,葛老这心里突突地难受。 葛老唉声叹气拎着药箱过去,方才知道沈微渔的情蛊又发作,甚至比前几次还厉害。 他赶过去,正好撞见沈微渔疼得在床榻蜷缩,冷汗涔涔,还一口咬在萧庭訚的手腕上。 葛老都吓懵了,这可是天子,沈姑娘胆子可真大。 “还不过来?”萧庭訚见葛老不知在发什么呆,眉眼阴翳。 葛老立马清醒过来,拎着药箱诊脉,又开缓解情蛊的药方,之后对面容不善的萧庭訚道:“陛下,沈姑娘情蛊发作次数太多,恐怕再不解开,有性命之忧。” 萧庭訚面色一沉,睥睨躺在床榻因疼痛泪眼婆娑,唇齿咬在自己手腕的沈微渔,冷声道:“去请你师兄来。” “师兄已经闭关,陛下莫要动怒,要不老夫再去看看医书,亦或等朝梣醒来,由陛下审问如何解蛊。”葛老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道。 萧庭訚气势威严,闻言冷着脸道:“给朕速速想法子。” “委以重任”的葛老咽了咽口水,心中发愁,面上讪讪道:“老夫这就去想法子。” 待葛老走后,萧庭訚望着沈微渔小脸疼得皱巴巴的小脸。沈微渔却疼得松开唇齿,整个人疼得要往里躲时,萧庭訚扣住她的下颌,又主动将被咬出血的手腕递给她。 “张开,继续咬。”他的手腕有明显的牙印。萧庭訚发觉沈微渔疼得要咬舌,便将自己的手腕献给她,才造成如今的局面。 但他明明可以用布帛堵住沈微渔唇齿,但皮肉被沈微渔咬开的瞬间,萧庭訚感受到久违的满足。 这是沈微渔留给他的痕迹。 萧庭訚另一只手抚摸她的发髻,另一只手任由她咬着。哪怕咬出血,哪怕咬得血肉模糊,萧庭訚依旧没抽出手腕。 之后婢女们端来煎好的药,萧庭訚这才遗憾地松开扣住她的下颌,亲自喂她喝汤药。 喝下汤药的沈微渔逐渐恢复正常,人也昏昏沉沉,可薄薄衣衫,浸染汗水。萧庭訚命她们烧温水给沈微渔沐浴更衣。 一番收拾后,被褥换崭新,沈微渔枕在香枕,乌紫的唇瓣微微张开,吐露气息,青丝迤逦,许是刚沐浴完毕,雪肌透着粉意。 萧庭訚凝望久了,指尖忍不住摩挲她玉颈的肌肤。 伺候的婢女,早早退下。 厢房内,余下他们两人,萧庭訚腿脚不便,可手还能动,坐在床边轮椅,沁凉的指腹如同白玉。 “你今日情蛊发作,因朕而起吗?”萧庭訚的语气透露自己都不易察觉的复杂。沈微渔真的是因她才会情蛊发作吗? 可沈微渔陷入昏睡,哪里听到他的话。 萧庭訚露出的手腕还印着沈微渔咬出的牙印,刺眼,夺目,也不知抱着什么心态,在婢女们战战兢兢提出要给他上药,被他拒绝。 沈微渔留在他身上的印记,怎么能轻而易举被去掉。 萧庭訚的性情多了一丝偏执。他却并不知情,沁凉的指腹也不经意间碰到温热之地。 灼热的气息,比烛火还滚烫。 萧庭訚目光晦暗,望着昏睡不醒的沈微渔,指腹落在细软的腰肢,在眉心落下一吻,便坐在轮椅守了她一夜,直到她面色好转,方才回宫。 醒来后的沈微渔知道情蛊发作,面上平静,心中却好似有潮水翻滚。为何会情蛊发作,难不成又是萧庭訚的原因。 沈微渔垂眸,捂着胸口,好似疼痛并未散去。 她想淡忘这件事,便起身更衣,去见朝梣,然而今日婢女拦住她说是先用药膳。 沈微渔喝完药膳,婢女们又说用膳食,一番折腾下来,出院子时日落西山,野鸟归巢,梅花凋谢七七八八,余下树干,颇有萧条之意。 她径直穿过回廊,途经六角花窗,又来到池塘凉亭,莲步轻挪,踩上石阶,还没走近院门。 眼前赫然冒出一人,多日未见的初雁一袭翠青罗裙,怀抱短箫,瞧见她便莞尔一笑。 “沈姑娘。” “初雁,你怎么在这?”沈微渔蹙眉,想绕过她往院子走去。 但初雁却抓住她的皓腕,低声道:“我们好久未见,不知可否让我帮沈姑娘诊脉。”说罢,初雁便拉着她往西边而去。 沈微渔蹙眉甩开她的手,“发生什么事了?” “沈姑娘……” “你不用跟我说谎,初雁你每次说谎都不敢见我。” 初雁哑然,她说谎的时候,哪里不敢看人。 可她刚冒出这念头,沈微渔已经绕到她身后,转身往院子走去。 初雁立马反应过来她在诈自己。 “沈姑娘。”初雁连忙跟上去拦着她。 沈微渔心下一沉,平静地回望她,“是不是朝梣出事了。”不然怎么推三阻四,让她不去见朝梣。 初雁微微一愣,沈姑娘这冷静的气势,倒有点跟陛下像,可还未回答,却见沈微渔大步往院内走。 护卫本想拦住她,却被沈微渔轻描淡写一句,“你们胆敢拦我,我当场死给你们。” 护卫和赶来的初雁被震住,几人面面相觑,回过神,却见沈微渔闯入了西厢房。 西厢房内,萧庭訚坐在轮椅上,浑身是血,身旁的十三蹲下探了探躺在地上,面色昏迷不醒的朝梣鼻息。 “陛下,他死了。”十三的语气难以置信。 萧庭訚眉头紧皱,面色阴沉。 今日葛老派人来禀告说朝梣醒了。 萧庭訚本在宫中处理政务,听闻后想到沈微渔身上的情蛊,便亲自来一趟,打算审问一番。 然而醒来的朝梣,面色苍白,忽然发疯大笑,阴森地望着朝梣,随后不知为何扑上来。 十三护主心切,抽出腰间佩剑护驾。 萧庭訚还未出声,朝梣主动撞上佩剑,倒地不起。 初雁正好来此见萧庭訚,见到这一幕,心头一惊,又恰恰见到沈微渔过来,便去阻拦。 可以说,今日发生之事,太过巧合,巧合到萧庭訚还未吩十三去请葛老来时。 沈微渔便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便是这血腥的一幕。 萧庭訚坐在轮椅,身上溅染血迹,面色不善,地上躺着一把染血的佩刀,十三蹲在朝梣的面前探鼻息。 沈微渔也恰恰听到十三这句话,身形晃动一下,几乎要趔趄晕倒。 萧庭訚在见到沈微渔闯入进来,险些要捏碎指间的白玉扳指。她为何在此处? 他眼前浮现沈微渔上次误会自己杀朝梣的一幕,眼下若是再被误会,后果不堪设想。 可萧庭訚还未 出声解释,沈微渔踉踉跄跄地来到朝梣的身边,然而下一刻,沈微渔竟然拾起地上染血的佩剑,手臂一挥,对准坐在轮椅上的萧庭訚眉心。 十三没想到沈微渔会受如此刺激,想要行刺陛下,正想动手,萧庭訚一抹阴翳的目光扫来,“滚出去。” 他心不甘情不愿地瞥了一眼沈微渔,才缓缓退下。 待到厢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萧庭訚坐在轮椅,气定神闲,双目却锐利如刀锋凝视着沈微渔。 “我没杀他。”萧庭訚攥紧双手,虽不知朝梣怎么会突然死,可当沈微渔不听任何解释,拾起佩剑对准自己的一霎,喉咙隐约有血腥味,愤怒也如洪水堤坝涌入心间,几乎要将他摧毁吞没。 沈微渔颤颤巍巍地握住手中的佩剑,胸口的疼痛分不清是情蛊作祟,还是绝望透顶的愤怒。 “可我上次亲眼看到你用箭射穿他胸口,萧庭訚我不是傻子。” 上次亲眼所见,历历在目,沈微渔斜瞥躺在地上的朝梣,剧烈的疼痛不断击碎心神。 她不敢再见朝梣,攥紧佩剑,恶狠狠地望着萧庭訚。 萧庭訚双手攥紧,抿着唇道:“这一切都是朝梣设计,朕若真想杀他,绝对不会这么轻而易举。” “所以你是想杀他!”陷入愤怒的沈微渔,已然听不清他任何解释。 她晃晃荡荡,站都站不稳,也因此撞到案几、瓶花还有三三两两的青莲汤碗都摔在地上。 噼里啪啦的声音连同萧庭訚的心,都被撞得七零八落,血肉模糊。 “朕想杀他又如何,明明是你骗朕,你应该要留下来赔罪,可你对朕做了什么。心心念念皆是他,那我呢?”他乃天子,却双目猩红地质问眼前无情的女人。 沈微渔双手颤抖,眼泪滑过面颊,无望的绝望,似钝刀一遍遍凌迟坏死的心口,“我欠你的,是我们之间的事情,关朝梣何事。况且我喜欢他如何,萧庭訚难不成你也喜欢我吗?” 萧庭訚被她质问住,身子一僵,双手不断攥紧又松开,面色阴沉,“朕怎么会喜欢满口谎言的女子。” 他绝不喜欢沈微渔。 哪怕喜欢也不承认。 他可是天子,怎么会喜欢骗他的女子。 萧庭訚心乱如麻,血丝布满眼眶,死死地盯着沈微渔。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所以我们一别两宽,从此以后恩怨断尽。”沈微渔朝他露出释然一笑。 萧庭訚胸口忽然像是被人挖出血淋淋的心脏,冲天的愤怒和害怕,竟逼到将他从轮椅摔落下来。他狼狈地想要伸出手,挽留什么。 沈微渔却不给他任何机会,佩剑劈开一直燃烧的烛台,烛火顿时侵蚀罗帐。她揽住朝梣的肩膀,义无反顾往窗牖外跳出去。 “不!来人,给朕拿下他们!” 一向冷静自持,居高临下的帝王,终有一日跪在地上,狼藉地红着一双眼,死死地盯着沈微渔往窗牖出逃外的方向。 烛火则好像要吞没他颀长的身影,连同那绝望的心,一并烧死。 第56章 第 56 章 罪无可恕 沈微渔踩着木凳, 抱着朝梣从窗牖一跃而下后。厢房内火光四起,沈微渔头也不回。 恰好撞见几名护卫从厢房四侧围绕而来。 沈微渔知道他们是来抓自己,抱紧朝梣, 眼里浮现麻木与绝望。 她知道萧庭訚绝不会放过自己, 可是他杀了朝梣还不够,还想要她一辈子都要被困在他身边吗? 然而几名护卫还未走近,身后却多了几道黑影。 这几道黑影身形高大, 身穿黑衣, 沈微渔还未看清几人, 听到有人大喊“刺客” 她瞳孔一震,但见那几人从腰间抽出刀剑,护卫们当即迎上去。 刀光剑影,连同“铮!”的一声,几名护卫与几名刺客搏斗起来。 沈微渔见他们都没注意到自己,趁此机会将朝梣一并拖拽到一隅,想要远离血腥。 可当沈微渔将朝梣拖拽到一处杂芜,喘着气时, 却惊讶地发现朝梣的胸口似乎有活物蠕动。 沈微渔心头一惊,似乎记起什么,拆开他的腰间丝绦, 露出精瘦的上半身。一道长长惹眼的剑痕刺伤胸口, 鲜血汩汩流淌,浸染了布帛, 可在胸口一侧,体内仿佛蠕动一条虫子,正不断翻滚。 她不假思索用指腹隔着皮肉碰了碰蠕动的虫子,几乎片刻间, 指腹传来炙热。 人死后身体还会温热吗? 沈微渔刚冒出这念头,身后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她还来不及掩藏自己,一道身影悄然无息接近她。 “沈姑娘,府中有刺客,我先送你出府。”来人赫然是面色担忧的初雁。 沈微渔还以为她是来抓自己,没想到是来护送她。 可萧庭訚会有那么好心? 自从见到刚刚的一幕,沈微渔已然不信任萧庭訚。 初雁手中的短箫换成长剑,衣裳沾染污泥还有猩红,环顾四周,生怕有刺客突然闯入。 见她迟迟不愿走,初雁忍不住催促几声。 沈微渔很快回神,不管萧庭訚是否好心,当务之急,先离开是非之地,于是想也不想地将躺在地上已死去的朝梣一并带走。 初雁见到她带朝梣走,面上流露几分不赞同。 可当务之急,先护送沈微渔离开府邸。 少顷,她们绕过回廊,从后山往西而行,中途也遇到几名刺客,都是初雁出手解决。 沈微渔并不知道初雁还会有杀人的本领,但人不可貌相。两人一路有惊无险地来到后门。 初雁小心谨慎地环顾四周,推开绀色小门,掩盖面容的白纱沾染血迹。 “沈姑娘,后门有一辆备好的马车,我护送你出城门。”初雁说罢,握住沈微渔冰冷的皓腕,至于一直被她搀扶,看起来已经死去的朝梣。初雁认为是累赘,但也没在这个节骨眼说出扔下朝梣的话。 沈微渔自始至终都是沉默,任由初雁护她出小门,眼看要走出拐角,往马车方向走去。 初雁听到身后人轻声道:“对不起。” 沈微渔动作迅速,在被护送出来,已经在脑海里设想几回,当真地动起手来,快准狠。 初雁在被迷晕倒下的一霎,眼里流露不可置信。 兴许是没想到一向温柔的沈微渔,会对她动手。 沈微渔看都不看一眼初雁,伸出手将靠在围墙的朝梣搀扶起来,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将朝梣放在马车后,沈微渔撕下衣袖一角遮住自己的面容,驾驭着马车,一路往南而去。 彼时京城下起小雨,沈微渔心境恢复平常,双目透着坚毅。 他们离身后的府邸越来越远,直到变成一粒尘土,甩在身后。 夜阑春雨,码头迎来不速之客。 沈微渔用身上仅有的珠宝,换来乘船的机会。 至于朝梣被她撕下布帛将面容包裹得严严实实,旁人觉得好奇多嘴问一句。 她伤心落泪,说是家中表哥,生了病无人伺候,正在昏迷,打算将表哥带回祖籍的南陵医治。 一番话下来,应付好事者后。 沈微渔一直躲在客舱,见四下无人,终于安顿下来后,悬着的心却没松开。 她思忖一番,犹豫朝梣是否还活着。 沈微渔解开朝梣身上的衣物。 藏匿在朝梣色身体里的虫子还在蠕动,俨然还活着。沈微渔伸出手触碰,发觉他的身体还有暖意。 又探了探鼻息。 明明朝梣已经死了,为何身体还是热乎乎。 沈微渔忽然想起朝梣之前死过一次,难不成这次他没死成。 她的心七上八下,望着清隽疏朗,面容霜白的朝梣,心中幽幽传来叹息之声。 无论如何,沈微渔都期盼朝梣还活着。 至于萧庭訚—— 沈微渔胸口传来疼痛,眼前浮现萧庭訚猩红双目质问她的一幕。 现在回想,竟有几分愧疚。 沈微渔突然心慌起来,双手交缠在一起。她不明白为何会对萧庭訚有愧疚,难不成她忘记萧庭訚之前对自己做的种种过分之事吗? 她心乱如麻,全然没注意已死去的朝梣指尖竟在颤抖。 几日后,庆灵城。 一道清瘦的人影出现在市井,弯着腰垂首,手里拎着药馆包好的药方,踱步回到南子街最里的一户院门。 “吴大哥,你又去买药吗?”几个稚童瞧见“他”,都纷纷跟“他”打招呼,热情天真的面容,令人容易生出好感。 沈微渔仰起头,瞥了他们一眼。 当初来到此地,花光了身上珠宝, 才置办一处闹鬼的宅院,沈微渔亦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不跟邻里来往,避免麻烦。 附近的稚童倒是天真可爱,见他胆敢住进闹鬼的宅院,一个个都对她充满敬佩和好奇,一来二去,他们也跟自己熟悉起来。 她也通过这些稚童知道邻里的一些为人。 不过她来此处是为躲人,一些结识都没必要。 沈微渔思忖,可面对稚童到底狠不下心冷着脸应对,只能勉强露出笑容,便匆匆忙忙回到家中。 几个稚童见到“吴大哥”一笑,个个面红耳赤,你看我看你,纷纷开口道:“吴大哥笑起来真好看。” 沈微渔走得快,没听清身后稚童们在说什么。她一回到院子,将门闩上,转过头厨房冒起青烟。 “你身体还没好,去歇着。”沈微渔的笑脸收敛,垂眸走近厨房,一眼都不看正在灶前煎药的人斗。 “阿渔,你还在生我气。”朝梣软弱无辜地想要环抱她的腰肢。 可自从他醒来,沈微渔便不再理会他,任凭他如何示好,都无动于衷。 朝梣面上不在意,可每日宛如蛇一般缠着沈微渔。 沈微渔用手拍了拍他,“男女授受不亲,给我松手。” “阿渔,你从来都不跟我如此生分。”朝梣自从“死而复生”霜白的面容未曾有丝毫血色,眉眼孱弱。 之前还有几分人样,如今每日像文弱书生,每日黏着沈微渔不够,时常用伤心的眼睛望着她。 沈微渔不为所动,心如磐石。 朝梣活像是被抛弃的妻子,哀哀戚戚,默默来到廊檐下黯然失色。 院子里种了枇杷树、金明树,还有石榴树各几株,树叶飒飒。 沈微渔从厨房出来,恰好见他伤春秋悲,本就单薄的身子又变得摇摇欲坠。 沈微渔心软了一下,又冷起脸,低声道:“我们谈谈。” 朝梣闻言,收起黯然的神色,侧身与她一并回到里屋。 两人落座在四方桌前,沈微渔一双美目濯清,恍若宝玉,灼灼其华。 朝梣攥紧衣袖,竟不敢见沈微渔,挪过视线,落在斑驳的茶具上,心绪不宁。 沈微渔见他不愿意开口,便先开口问,“你为何这般做?” “萧庭訚根本没杀你,是你自己假死逃生。” “还有情蛊一事。” “朝梣,你瞒我的事情太多了。”多的沈微渔一问出口,锥心的疼密密麻麻席卷全身。 朝梣何尝没看出她的伤心,心中仿佛被人偷走什么,难得狼狈地垂帘道:“当年我奄奄一息,苗疆的同族找到我,想带我回去,甚至用你来逼迫我。” “可我不愿意你被牵连,故此用假死来脱身,然而假死的药会让我失忆。当时我并不知情,浑浑噩噩从坟墓里爬出来,便被英王救下来,为了恢复记忆,我滋养蛊毒,每隔一段时间放血,才将蛊毒炼好。之后食用蛊毒,以毒攻毒,才恢复了七七八八的记忆。” “正因如此,我这几年都没有来见你。”朝梣将曾经的过往一五一十地告诉沈微渔。 “情蛊是我们相识的第二年给你下的,那时我娘亲曾偷偷来见我,知道我有喜欢的人,还是中原人,娘亲很生气,只因我父亲也是中原人。但他薄情寡义,骗了娘亲感情,还害得娘亲双目失明,娘亲担心我会重蹈覆辙。” 朝梣说到这些往事,语气顿了顿,抬眸凝视她,眼底有几分挣扎,明白说下去,沈微渔绝对不会原谅他,可不说她更不会原谅自己。 也许,一切都是因果报应。 朝梣修长如玉的指尖叩在四方桌上,一缕寒风扬起绀色的丝绦,窄口镶绣如意,露出昔日放血遗留的伤疤。 沈微渔余光触到,心声停歇一下。 又听他温声道:“你可以原谅我吗?” “你担心重蹈覆辙,给我下情蛊,还问我愿不愿意原谅你。”微渔反问他,身子发抖,怒火在心间滚动。 朝梣眼里流露彷徨还有脆弱,“对不起。” “你一句对不起,轻而易举能将此事揭过去吗?”沈微渔气不打一处来,站起身,不想与他谈下去。 可一起身,朝梣却猛然冲上来,跪在她的面前,双手环抱住她的腰肢。 “阿渔,我从来没有爱过一个人。在我仅有的记忆里便是父亲背叛娘亲,亲手挖掉娘亲双目的一幕。我害怕自己会落得跟娘亲一样的下场。但我不怕你挖我眼睛,而是怕你不爱我。” 朝梣跪在她跟前,眼泪沾染乌睫,苍白俊朗的面容流露的。堂堂男儿,此刻被逼得在沈微渔面前下跪,落泪。 沈微渔不敢俯视他,怕会心软,强行将目光落在紧阖的窗棂。 “可你伤害了我。你知道当情蛊下在我身上,你我之间就没有信任。” 沈微渔的嗓音轻柔,眼中不知何时堆砌泪花。 这段时日堆砌在一起的愤怒与失望,统统爆发出来,“我娘亲去世早,身边无人爱我,当你出现时,你可知一切都变得与众不同。” “可忽然有一日,我知道你根本不信我,我有多么难过吗?” “我知道阿渔难过,但我别无办法。”朝梣痛苦地抱紧她,仰起头时又露出疯狂的笑。 “你可知,我越爱你,越恨你。我恨你的眼里不能一直有我,我恨你的心里装着他人,恨你为什么无时无刻不能只望着我一人。”朝梣双眼猩红,眼中恨意是沈微渔从未见过的疯狂。 “从前我只知爱而不知其丑,憎恨而遂忘其善之人,可我也不知爱之深,妒之切。”朝梣一字一句地说出口,牙关还在打颤,双目怨毒却又可怜。 沈微渔一双手在颤抖,俯视他的嫉恨还有眼底,心里涌入疲倦与痛苦。 “你妒忌他人,为我下情蛊,丝毫不在乎,我知道真相会不会恨你吗?” “只要你不爱上他人,情蛊便不会发作,阿渔也永远都不知道真相。” 沈微渔听着他的坦言,终究忍不住睁开双眼,“你一开始就不该骗我。” 她的泪珠恰巧滴落在他仰起头的双目,犹如砸在朝梣的心底,坚守的东西轰然倒塌。 “情蛊一旦种下,你每次对他人的动心,我也会痛心。” “况且我眼里,你每次动心的疼痛,皆都是在背叛我。”朝梣双手勒紧她的腰肢,哪怕知道这句话会伤沈微渔,可越深爱的人,说出的话往往越是最伤人。 沈微渔听闻后,如遭雷击,喉咙也似乎被人恶狠狠掐住,半点反驳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许久,沈微渔找回全身的力气,对着抱着自己的朝梣无力地说:“你我都有错。” “尤其是我不知恩甚则怨生,爱多则憎至。” 说罢,她甩开朝梣的手,潸然泪下。 — 狂风暴雨落入世间,连绵不绝,百花被欺压落满地,不计其数的将士们黑压压地闯入京城。他们骑在马鞍,身披盔甲, 手里挥动长矛刀枪,以雷霆震怒之势,强行闯入京城。 本该安安稳稳的深夜,多了肃杀之意。 “敌军来袭!” “快逃……爹……” …… 皇宫内,宫人们行色匆匆,正往未阳殿去启禀陛下京城内出事。 可他们刚来到游廊,几名黑衣人突然冒出,一刀封喉,不沾血迹。 未阳殿。 萧庭訚坐在轮椅,从回到宫中,面容阴翳,旁人都不敢上前一步。 十三等人守在殿外,葛老急匆匆地从殿外而来,身边还跟着神色苍白的初雁。 “何事?”十三将两人拦下来,陛下正因为沈姑娘出逃,府中闯入刺客心烦,两人若是无事,别去打搅陛下。 “我徒弟有沈姑娘的下落,特意过来禀告陛下。”葛老拱手作答。 十三还未有回话,殿内传来萧庭訚不怒自威的声音。 “宣。” 十三闻言,也不好拦下二人,可葛老却没有进殿内,反而捋了捋胡须道:“老夫还是在这等着徒弟出来。” 殿内,蟠龙双足鼎青烟袅袅,青纱帷幔荡起,白玉琉璃镶嵌两壁,鎏金莲花的烛火摇曳,恍若白昼明亮。 “陛下。”初雁步伐稳健,缓缓走到内殿,一眼觑见坐在轮椅靠窗赏月的萧庭訚。 萧庭訚一袭明黄玄袍,侧身时露出眉弓的伤疤尤为惹眼,但一点都不损天子威严。 “你知道她的下落。”萧庭訚回过身背靠她,威严十足。 初雁悄然走近,衣袖沉沉,“卑职找到沈姑娘——” 话音未落,初雁从衣袖抽出一把匕首,冷声道:“狗皇帝受死!” 噼里啪啦声响起,十三听出不对劲,正要走近去,一只手臂却拦下他。 十三暗道不好,往后一撤。 葛老面色不变,从衣袖里洒出药粉,猖狂大笑:“你这小子,看我一招。” 与此同时,宣义门的高楼,原本被关押的英王睥睨皇宫,身侧的随从抱着襁褓中的婴儿。 “宋相等人已恭候英王殿下多时。” “不急。不亲眼见到他的头颅,本王寝食难安。”英王为了今日,一早在萧庭訚身边埋下棋子。 今日也正好教教侄子,作为帝王怎么能轻信他人。但很可惜,没有抓到侄子在乎的女人。不过抓不到也好,避免惹上朝梣- 十三在葛老洒药粉便先一步用衣袖捂住口鼻,知道萧庭訚腿脚不便,不再纠缠,立马踹开殿门,大步冲了进去。 等他急匆匆赶到时,初雁捂着流血的手臂愤恨地瞪了一眼十三,便从窗牖一跃而下。 反观萧庭訚气定神闲坐在轮椅上,待到十三走近才察觉陛下肩膀有伤势。 “陛下,卑职去请太医。” 十三正要去请太医,谁知十五从大殿赶来,下跪拱手道:“陛下,宋相已与英王勾结。他正率领将士闯入皇宫。 “陛下,卑职先送你离开。”十三听闻噩耗,震惊不已,旋即下跪恳求萧庭訚由自己护送。 “不必,朕被下蛊,逃也逃不掉,更何况朕乃君主,怎能弃皇宫而跑。”萧庭訚双手握住镶嵌和田玉的扶手轮椅。 十三一惊,“陛下中蛊?”难怪初雁跑得快。 萧庭訚面无表情吩咐十三推他进入闇室。 “陛下,闇室四面不透风,你应当先去解蛊。”十三忧心忡忡地劝阻。 “朕在命令你,不是吩咐你。”萧庭訚在被行刺的一霎,察觉到杀意,虽避开一劫,可蛊虫却顺着他肩膀的血迹,竟然钻入皮肉蠕动。 萧庭訚眼下不能信任何人,因此吩咐十三先将他送入闇室。 十三不敢违抗圣旨,只能先将萧庭訚送入闇室,其余的人都在外头守着。 闇室四面无光,唯有四壁的青龙灯烛台燃烧。萧庭訚被推入进去,唯一的陈设便是一张案几,还有布帛药瓶与一把玉柄匕首。 甚至——还有一件女人的翠青罗裙。 在沈微渔出逃的那日,漫天的愤怒燃烧他的心神。 在下令抓到刺客后,萧庭訚便命人将府邸全烧掉,还有沈微渔曾留在宫里的物件连同衣裳,甚至白云寺庙挂满平安符的长生树也被他烧掉。 漫天的火光,将有关沈微渔的点点滴滴一并烧毁在那日。 萧庭訚以为烧干净,便能忘得一干二净,可他还是偷偷留下一件衣裳藏在闇室。明知不可为,却还要行之。 如今他捻着沈微渔的翠青罗裙,眼前似乎浮现沈微渔朝他温柔一笑,秋水剪瞳里倒映他的身影。 倏然,肩膀的疼痛传来。 萧庭訚攥紧沈微渔的衣裳,搁置怀中,旋即褪去衣物,露出肩膀的伤势。 他取出玉柄匕首,让其尖锐的对准藏有蛊虫的皮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趁着蛊虫来不及躲藏,一刀下去,连带一块皮肉被他割下来。 蛊虫混在皮肉,拼命蠕动想要逃走,可萧庭訚拔出匕首,一刀将其斩成两段。蠕动的蛊虫当场死亡。 做完这件事的萧庭訚脸色终于有几分虚弱,唯有攥紧怀里的罗裙,想象沈微渔就在身边,方才能清醒几分。 恨她。 恨她。 恨她。 四面无风的闇室,坐在轮椅的君王捧着一袭罗裙不断吐露恨意。 若是旁人无意闯入进来,必以为他失心疯- 少顷,萧庭訚从闇室出来,除却满身的血腥味,脸色虚弱,全然看不出来,他曾在亲手割肉杀蛊虫,也曾抱着罗裙跟个疯子般喃喃低语。 此时此刻,他依旧是君临天下的帝王。哪怕坐在轮椅上,仍难掩一身帝王风范。 风雨欲来,皇宫内一片肃然。 英王见到闯入皇宫的乌泱泱将士,面露微笑。 与此同时萧庭訚坐在轮椅,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发号施令,“英王擅闯皇宫,勾结朝中党羽,罪无可恕。” “召薛相即可入宫,缉拿罪臣,忤逆或违抗者,格杀勿论。” 第57章 第 57 章 知道她的下落,该当如何…… 宋相府, 万籁俱寂,狂风卷起庭院梧桐,落叶纷纷落下, 几名家仆行色匆匆从走廊穿过, 来到正厅。 正厅门窗紧阖,宋相坐在太师椅,闭目养神, 身侧的香几摆放博山炉, 青烟袅袅。 “大人, 夫人和少爷她们已经回到康岭,宫里也传来好消息,英王的部下已经闯入宫中。”瘦削的奴仆赶来,身后还跟着几名家仆。 宋相撑开眼皮,露出精光,而后又趋于宁静。 “此事真顺利。”宋相疑心,此事过于顺利,陛下可否有后招。 他转念一想, 任凭陛下有后招,局势也难以改变。宋相缄默,吩咐家仆守在府中, 遂静候宫中消息。 宋相思忖着, 府邸的大门却被人轻而易举踹开。 门房揉着双眼,正想怒斥谁胆大妄为擅闯宋相的府邸。可当他揉了揉双目, 见到已经离去的夫人还有一干家眷被御林军挟持在门外。 他吓的魂飞魄散,咽了咽口水,忙不迭地想跑进去,送信给里头的宋相。 可他甫一动, 御林军齐齐让开身后的人。 不知何时,面若寒霜的薛相,披袍擐甲,威风凛凛,手持圣旨,令人望而生畏。 “奉陛下旨意,捉拿叛臣,违抗者格杀勿论。” 话音落下,御林军齐刷刷冲进宋府,冲天的尖叫还有妇孺的哭声,一并响彻天边。 皇宫内,英王率领自己部下的将士,冲进未阳宫,却不料萧庭訚早已恭候多时。 英王见他气血虚弱,当即知道初雁得手,刚露出笑意,却不承想身侧的随从,竟然胆敢反水,用短刀对准他的儿子。 局势稍有变动,萧庭訚一声令下,躲藏在暗处的暗卫倾巢而出,连同侍卫都一并冲入战局。 这一夜,皇宫城门紧关。 待到天色渐白,船夫打着哈欠出海捕捞,树梢的花苞悄然绽放,一缕碎金晨曦落在洗不净的血阶梯上。 一场宫变,恍若雷声雨点大,被悄然无息地压下去。 西街的刑场。 每日都有犯人被押过去问斩。 刑场的地缝不知凝聚着多少人的血迹。 百姓们早已见怪不怪。 直到有一人,满身衰败之迹,面色萎靡,被押送刑场,围观的百姓们齐齐惊呼不已。 “这不是宋相吗?他怎么被押送刑场?”‘ “你不知道吗?宋相勾结叛贼,被薛相亲自带人缉拿。” …… 未阳宫。 宫人们胆战心惊提着清水,洗去石阶的血迹,可任凭如何刷洗,血迹残留缝隙,仿佛不甘心般。 十三领着太医来到 内殿,闻到浓烈的龙涎香还有药材的苦涩气味,斗胆仰起头,但见窗棂旁的雕夔龙护屏矮足短榻坐着一道明黄的身影。 伴随着咳声,伺候的宫人蹑手蹑脚,唯恐惊扰在宫中病重的帝王。 萧庭訚自从那日压下宫变,可蛊虫残留的毒还未解开,加上他的双腿还未痊愈,落下病根。这几日都由太医来医治,也不知喝了多少药。 十三将太医领到萧庭訚身边,说起英王的下落他们还在查,但是初雁和葛老已经被押送到牢房。 说起初雁,十三暗道若不是那日宫变,还不知道他们之中有英王一早安排的探子。 还有葛老,此人却不是真正的葛老。十天前被英王的人绑架,被关押在暗室。 待到他们赶到时,葛老双目已经被英王等人毒瞎。据悉葛老宁死不从,才落得如此下场,而亲手对葛老下手的人赫然是初雁。 被徒弟背叛,毒瞎双眼。 葛老已经没有之前的意气风发,颓废地请辞回山中,永不出世。 他此行来,也是为了将葛老的事情禀告给天子。 萧庭訚面色平静,抬眸望着身侧杂乱的棋局,淡然道:“他想走,就放他走。” “审讯犯人一事,交给王奍。” 萧庭訚淡然地吩咐下去。 十三领命。 随后一道道命令颁布下去,萧庭訚冷静无比。 唯有萧庭訚说到最后,语气透着几分阴森,与之前的平静截然不同。 “给朕彻查沈微渔的下落。” 十三暗道,陛下还没忘记沈姑娘,不过想想两人之间的纠缠,不由叹息。 他刚想领旨,却又听到萧庭訚追加一道圣旨,“将她画像下达给十五路下的所有州府,以通缉的名义。” 十三心里一惊,抬头却惊觉萧庭訚的脸颊清瘦不少,可那一双锐利、瘆人的眼眸不曾消散- 烟雨连下三日,沈微渔又去请医馆的大夫给朝梣看病,途经官府告示,见到新颁布的告示上是自己的脸,甚至悬赏金额高达三千两黄金。 沈微渔垂头摸了摸自己的脸,万幸出逃后一直将脸涂黑,又是以男子装扮,但是这告示像一道惊雷,回响在耳边嗡嗡鸣叫。 她趁着无人注意自己,悄然回去。 与此同时,各个州府得到陛下口谕,彻查每家每户新来的百姓户籍和路引。 陆永乃庆灵城州府,收到陛下口谕便快马加鞭吩咐底下的官员彻查此事,回到自家府中,恰好与夫人私底下议论此事。 “陛下为查一女子,大动干戈,也不知是好是坏。” 陆夫人白眼一翻,小呷几口清茶,“你忧心陛下,不如忧心底下的百姓,况且此事你若做好了,难保不会加官晋爵。” 陆永闻言,认真思忖一番,笑着道:“还是夫人言之有理。” “你别油嘴滑舌,多大的人了,还不快去办好这差事。” 被夫人催促的陆永心想也是这个理,便急匆匆赶到官衙,途中掀起马车布帘,遇到垂头的年轻男子,擦肩而过时,淡淡清香,让陆永打了个哈欠。 “这男人身上怎么会有香味。莫不是刚从花楼走出来?”陆永有一本事,嗅觉灵敏,多疑地盯着远行的男人。 多年的断案经验,令他狐疑皱眉。这身段怎么瞧着像是女扮男装。 沈微渔心事重重回到院门,不知身后有人注意到她。 她回来的时候,朝梣正在厨房灶台煮粟饭。颀长的身影,恍若被风一吹便倒。 想起之前朝梣醒来,她请大夫来看病,方才知道朝梣身体有早衰的迹象,这也正是沈微渔迟迟都没有狠心地离开他的缘故。 沈微渔又想到告示的通缉令,望着朝梣单薄的身影在厨房忙活,微微叹息。 “阿渔,你回来了。”朝梣听到动静,行色匆匆地走出来,还以为沈微渔会跟之前一样,对他不予理睬。 沈微渔淡淡朝他颔首。 朝梣眼眸一亮,想起上次谈话说错话,故而不敢声张。 之后两人吃完栗饭,沈微渔方才喊住朝梣说起今日所见所闻。 朝梣闻言眉眼皱起,早知道萧庭訚那么难缠,一开始便将他弄死。 可他这话不能当着沈微渔的面说。毕竟沈微渔知道自己诬陷朝梣的一事。 沈微渔对他已经有了愧疚,若是他再出言不逊,引起她的不满,岂不是得不偿失。 朝梣思忖,面上露出温笑:“阿渔,要不我们搬走。” “普天之下我们能搬哪去?难不成要一辈子躲躲藏藏。”沈微渔垂眸,双手交缠在一起,院子里的枇杷落下叶子,悄悄落在他们的肩膀。 “阿渔,你跟我回苗疆如何。”朝梣温声道。 苗疆地处隐蔽,任凭萧庭訚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以找到他们。但是沈微渔不是苗疆人,若想要进苗疆,须得嫁给他。 沈微渔知道这件事,故而一言不发,抬眸落在屋檐的铜铃。 屋檐的银铜铃挂了几串,风一吹,清脆悦耳,没由来得让人心静。 少顷,朝梣明白她的意思,垂眸低声道:“若是不去苗疆,我们可以进山,从此不问世事,我会学耕田织衣,只盼我们能一直在一起。” 朝梣冷清的声音逐渐微弱,修长如玉的手攥紧,眼里藏着化不开阴郁还有几分伤心。 沈微渔瞥见,心口仿佛被堵住,窒息的疼痛密密麻麻传来,想要张开安慰,又担心说出的话,令朝梣以为自己原谅他。 她不是不想原谅朝梣。 而是无法原谅,昔日的爱人骗过她,甚至—— 沈微渔不敢想见到萧庭訚。 毕竟她误会了萧庭訚。 在两人缄默的间隙,院门被人叩响,打破静谧。 两人对视一眼,沈微渔起身想去开门,但是朝梣握住她的皓腕,轻声道:“我感觉来了不止一个人,你先躲进厢房。” “可是他……”沈微渔蹙眉。 朝梣收起阴郁,坦然一笑:“信我一次。” 春风拂过两人的发丝,沈微渔垂眸攥紧衣袖道:“你行事小心。” “嗯。” 沈微渔转身回到厢房,朝梣轻咳几声,缓缓来到院门外,推开后便弯着身子一直咳不断,仿佛要将血咳出来。 几名官差奉命挨家挨户来查户籍和路引。本来没几个人愿意来闹鬼的宅院查,他们时运不济,心里又惊又怕,但面上仍肃然。 在见到朝梣孱弱得像个文弱书生,又一直咳,几名官差不由自主地往后一退。 怎么瞧着他身体不佳,改日不会死在闹鬼的宅府吧? 几个官差心里犯嘀咕,面上不显。 朝梣知道他们是来查户籍与路引,轻声地道:“劳烦各位大人进院一坐,我去取户籍和路引。” 几名官差想到这宅院闹鬼,纷纷不语,其中一人冷着脸道:“少废话,你去拿给我们看一眼。” 朝梣怯弱地连说三声好,这才缓缓地走近厢房。 半晌,官差都等得不耐烦,才看到病怏怏的朝梣缓缓走来。 几人心不在焉地检查一番,都想快点查完,旋即问起与他同住的表弟。 朝梣知道沈微渔对外女扮男装,两人自称表兄弟,故而轻道:“他去给我抓药了,几位官爷真的不进来坐坐喝口茶吗?” 几人都不愿意踏足闹鬼的宅院,哪里愿意留下。呵斥几番朝梣,责令他们这段时日需在家,过几日还要来查。 朝梣温声应下,见他们去别家后,这才阖门,站直身,踱步到厢房。 “阿渔。”推门而入,但见沈微渔春山蹙眉,坐在四方桌前,忧心忡忡。 “他们都走了吗?” “都走了,但是他们突然查户籍和路引,我猜是萧庭訚吩咐。”朝梣落座在她对面,拎起褐色茶壶,为她斟茶倒水。 “他下了通缉令,恐怕我要一直以男装示人。” “可你不能一直男装见人,你跟我回苗疆,我们可以假成亲,等过四五年 ,想必萧庭訚撤了通缉令,已经忘记你。” 朝梣耐心地劝慰沈微渔,目光如溪水濯清,言语多了恳求。 沈微渔垂眸,认真思忖道:“你说得不无道理,但他布下天罗地网,你我若是这时候离开,岂不是被人一眼注意。” 朝梣:“我们暂且按兵不动,等几个月再走。”不信几月后,萧庭訚还有耐心让人通缉她。 沈微渔颔首。眼下险境,也只能出此下策。 半月后。 未阳宫。 明黄罗帐摇曳,掐丝珐琅三足熏炉冒出青烟,殿内万籁俱寂,宫人们候在殿外。 萧庭訚醒来,头痛欲裂,身上被褥顺势滚落一旁。他余光一眼瞥见掌心紧紧攥住的罗裙,似乎想到谁,眉眼泛起阴翳。 他起身后,殿外的宫人鱼贯而入,伺候他盥洗。 之后萧庭訚处理公文,问起沈微渔的事情,在知道一无所获后,额头的疼痛愈发加重。 “整整半月,连个女人都找不到。”萧庭訚将奏折扔在地上,一身寒气,让人胆战心惊。 十三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心道自从沈姑娘不见后,陛下的性子愈发阴晴不定。 “各个州府传来密信,暂无沈姑娘的消息。好似沈姑娘人间蒸发般。”虽知道陛下不想听真话,可十三还是斗胆说出口。 “普天之下,还没有人胆敢人间蒸发,他们一定是没好好细查。” 萧庭訚眉眼浮现阴翳,记起沈微渔口蜜腹剑,擅长伪装,冷着脸问:“可查过男子。” “男子?”十三恍然大悟,“陛下是说沈姑娘伪装成男子,真若是这样,沈姑娘是怎么躲过户籍和路引的检查。” “躲过户籍和路引,无非是他们办事不周到,没有仔仔细细去查。”萧庭訚面无表情吩咐新的一道口谕。 各州府收到陛下的口谕,要他们无论男女老少,都一并细查,还有户籍路引一事,必须严加筛查,若再应付了事,革职查办。 各个州府的官员坐立难安,亲自下场每日率领官差去抓人,亦或者是去查户籍和路引。 陆永知道这件事,忍不住跟夫人道:“也不知道这沈姑娘长得如何国色天香,竟让陛下念念不忘,大动干戈,动用各路州府,专门抓一女子。” “你别废话,陛下那道口谕分明是指责你们办事不力,若你不用心,小心真的被革职查办。”陆夫人威胁他。 陆永也不敢耽误下去,亲自率领官差每家每户去查户籍路引,顺便不管男的女的都叫出来,仔仔细细端详一遍。 查了几天几夜,陆永累得气喘吁吁,回到家中唉声叹气。 之后陆永又亲自带人去查,直到来到一户关紧大门的宅院,身后的官差都忌讳地往后一躲。 陆永不明所以:“你们躲什么?” “大人,这是鬼宅。”众人之中,有位年轻的官差道。 “鬼宅可有人住。” “有。” 陆永沉思一番,想到陛下的口谕,当即挺直脊背道:“鬼宅又算得了什么,本官行得正走得直。” “可是大人,这鬼宅之前死过十个人。” 陆永身子一顿,想起他之前说过的大话,咬咬牙道:“朗朗乾坤,何等妖孽敢缠上我们,开门。” 几人面面相觑,相互推搡,随后陆永亲自去叩了叩大门。 少顷,大门推开。 朝梣身穿一身月牙圆袍,面容孱弱。 映入他们的眼帘。 “大人要进来吗?”朝梣见到他们习以为常一笑。 陆永板着脸说明来意,朝梣不慌不忙从衣袖翻出户籍与路引交给他们。 陆永命人对比一番,旋即上下打量他一番,“家中仅有你一人?” “还有我表弟,他近日身子不适卧病在床,恐怕不能起身,要不我请大人去一趟。”说罢,让出位置,供他们进去。 陆永瞧了瞧院子,萧庭冷清,再见朝梣一身病气,风中残留药味,思忖道:“本官去看一眼。”说罢大步一迈,惊悚的尖叫声,突然冒出。 但见一只毛皮光滑的狸猫从屋檐跳下来,恶狠狠地盯着他们一眼才跑开。 陆永被这只突如其来的狸猫吓了一大跳,连同身后的官差也被吓得瑟瑟发抖。 朝梣露出歉意,“家中养狸猫,见到生人便会尖叫,让各位见笑了。” 陆永拂了拂衣袖,忍住惧意,镇定自若道:“原是如此。”说罢,想要吩咐其他人进去,可身后的官差一个个都不愿意进去。 随后陆永命一开始说这宅院是鬼宅的年轻男子进去。 年轻男子名唤赵老六,因不能忤逆陆永的命令,胆战心惊地走了进去。 少顷,赵老刘六胆战心惊地跑出来,低声对陆永等人摇头。 众人见状,也在就留下,当即去下一处宅院。 朝梣轻咳好几声,目送他们远去,随后关上大门,缓缓来到厢房。 厢房里,沈微渔掀起绀色罗帐,面容被药膏遮掩气血,甚至掩饰原本的肤色。 “他们查得越来越严,阿朝,我心里很不安,明晚我们离开吧。” “离开后,我去在深山,你回你的苗疆。” 他们若不是倚仗鬼宅的名声,怕是早就被人发现端倪,下次若是遇到来查的官差,不在乎鬼神之说,那又如何。 沈微渔双手攥紧,骨节泛白,眼中氤氲。 朝梣听到沈微渔说分开,心中欣喜,可听到她让自己回苗疆,黯淡地道:“我听你的。” 阿渔还是没原谅他- 去往另一户宅院的陆永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指着赵老六道:“你身上的香味是从刚刚那户鬼宅里染上的吗?”好熟悉的香味,之前在街上闻到过。 陆永立马瞪大双目,想到陛下的口谕,无论男女都要细查。 不可思议的念头,突然冒出来,陆永当机立断命人守在鬼宅附近,一有消息,立马禀告。 宅院多了几人看守。 朝梣与沈微渔发现有人守着他们。 当夜,沈微渔与朝梣果断逃走,利用狸猫一直尖叫,外加鬼宅有恶鬼传闻,吓得看守的官差魂飞魄散。 两人趁此去渡口,因不能乘船,便躲上船舱空荡荡的宝箱里。 宝箱不能容纳两人。两人分开,朝梣担心与她会分开,强行让沈微渔喂自己的血。 “你疯了。”沈微渔见他毫不留情咬伤手腕,并且要给她喂血,不明所以推开。 “你喝了我的血,我身上的蛊虫会知道你在哪。” “还有阿渔你放心,这件事结束后,情蛊我会帮你解开。”朝梣见她踌躇,温声地劝道。 沈微渔无奈张开唇齿吸吮他的鲜血,狭小的四周,寒风灌入,朝梣的指尖悄悄想勾住她的青丝,转眼见她信赖地俯身露出莹白的脖颈,情爱压过阴郁,终究什么都没做。 做错的人,终究不能再错下去。 朝梣又给她这些时日练好的蛊虫。这些蛊虫全都装在青瓷小瓶中,被他用红绳系住末端,挂在犹如羊脂玉的脖颈上。 他温热的指尖触碰冰冷的玉颈。 两人已经甚少这么亲密。 沈微渔微微不适,身子僵硬。下一刻,朝梣松开手,温柔地抚平她的眉眼,再一次说:“对不起。” 倘若当年他没假死离开沈微渔身边。或许一切都不一样,她也不会招惹到萧庭訚。 沈微渔不知道他的纠结,抬眸 凝望他,恰如春水涟漪,“不用跟我说对不起,都过去了。” 若能顺利逃脱,她想这辈子得过且过。 沈微渔这些年喜欢一个人,又为此招惹不该招惹的人,躲躲藏藏,筋疲力尽。 已然不知何去何从- 与此同时,未阳宫。 萧庭訚正在下棋,喉咙传来血腥。顷刻间唇角溢出嫣红的血迹,他的双目死死盯着躺在怀里的罗裙,就好似曾有人在他怀中小憩般。 “陛下,庆灵城传来沈姑娘的消息。” 狂风大作,浩浩荡荡席卷京城,一道惊雷轰隆隆响起。 萧庭訚居高临下睥睨闯入的十三,双手攥紧属于沈微渔的罗裙,青筋蜿蜒起伏。 第58章 第 58 章 折磨 天色微沉, 福船尖头,首昂尾高,柁楼高耸入云。沈微渔与朝梣所待在的宝箱, 乃是来往行人的居住客舱。 许是狭小, 四面无风,无人歇在这间,故而堆了一些宝箱与木匣子。 沈微渔躲进去后, 朝梣担心这一夜会出事, 毕竟福船还没有开船。 故而没有躲进宝箱, 反而伫立在门口,伺机环顾四周,唯恐有人过来会出事。 万幸朝梣守了一夜,无事发生。 福船渐渐晃动,俨然要行驶在海面。 沈微渔见他还一夜不睡,刚想从宝箱爬出来,可朝梣不允许她出来。 “若是我不幸被发现,兴许能引开他们。你也能藏住不被人发现。”朝梣从衣袖翻出苗刀, 悄悄塞入她的掌心,紧紧握住她冰冷的手。 “你!”沈微渔欲要开口说些什么,朝梣却将宝箱的盖子合上。 “你安心躲在此处, 我在外面守着你。”朝梣轻声道。 沈微渔听出他话里的担心, 权衡之下,隔着黑木宝箱道:“小心为上。” “嗯。”说话间, 福船已经离开渡船。 朝梣环顾四周,狭小的客舱,堆砌木箱,四面无床, 隐隐约约传来腐朽的鱼腥味。 沈微渔躲在宝箱,四肢蜷缩,侧耳静听四面动静,耳边除却海浪声,其余都没听到,迷迷糊糊中听到朝梣说:“现已酉时,你一天都没用膳,我去船上看看,你莫要出来。” “你万事小心。”沈微渔握紧脖颈系着红绳的青瓷小瓶,担忧地道。 “嗯。” 朝梣的脚步声渐渐离去,四周趋于平静。 沈微渔紧绷着下颌骨,不敢有丝毫懈怠。 少顷,脚步声逐渐响起,沈微渔松一口气,却听出脚步声沉重,又不敢贸然掀起宝箱盖子,往外一探。 直到耳畔传来轻微的重物摔落声,与之而来便是宝箱被掀开,寒风灌入四肢,沈微渔睁大双眸望着心有余悸的朝梣。 “我遇到熟人,一并带来了。”朝梣见她还在,平安无事,放下心来。 沈微渔困惑地从他手臂间探出头,一眼觑见地面上躺了一个昏迷不醒的男人。 “他是谁。” 朝梣说过不能瞒她,思忖一片,才对沈微渔道:“英王。” 沈微渔不止一次听过英王的名讳,也曾跟他有一面之缘。 彼时她才五岁,去表哥家中做客,英王率领官差缉拿的表哥一家,罪名是叛国。 他骑在骏马,脚踩马鞍,英姿飒爽,斜瞥她的目光充满温润和居高临下。 如今他奄奄一息,衣裳沾染血迹,手掌有剑痕,胸口处的血迹众多。 沈微渔细细打量时,却惊觉他怀中有一襁褓,微微一愣,蹲下时小心掀开,瞳孔一震。 但见襁褓中的孩童竟是昏睡过去的乐儿。 “他救过我一命。”朝梣将他引出去,遇到被追杀的英王,顺手将人救下来,不过不是偿命,而是为了襁褓的孩子。 英王说襁褓里的孩子是苗疆女子所生,朝梣这才救下来。 眼下见沈微渔小心翼翼将襁褓中的孩儿抱起,不由惊讶,“你认识这孩子?” “照顾过几回,只是没承想在船上遇到。”沈微渔探了探鼻息,确认乐儿还活着,面色红润,也不像是遭受过虐待,故而松口气。 朝梣:“倒是机缘巧合。” “咳……”躺在地上的英王像是清醒过来,朝梣以防他出声惊扰旁人过来,用他自己的衣袖捂住他的唇。 沈微渔恰好抱着乐儿,抬眸瞥了他一眼。这一眼似乎把他吓到,温润如玉的男人瞪大双眼,似乎遇到不可思议之事情。 “他怎么了?”沈微渔蹙眉抱着乐儿,凝望朝梣。 朝梣与她对视一眼,旋即对英王道:“你莫要出声,若是引来追杀你的人,不用他们先动手,你先死。” 萧徽已是强弩之末,无力反抗,颔首回应,可目光一直落在沈微渔的面容。 直到被松开后,萧徽这才挪开目光,视线落在沈微渔怀中的襁褓。 “本王逼宫失败,谁知薛无怀竟是萧庭訚的人,临阵反水,倒戈相向,令本王元气大损,幸得随从拼命以死相护,一路逃亡,来到此处遇到你们。”萧徽并未过问他们为何在此,只手平静地阐述前因后果。 朝梣:“我给你留了蛊虫,你都没用?” “用了,可惜棋差一招。”萧徽轻咳几声,止住的伤势又再次崩裂开,疼痛席卷而来,许是太过痛苦,竟当场昏厥过去。 沈微渔一直聆听他们的谈话,见萧徽笃倒下,望向朝梣,低声道:“他被追杀还带着几个月的孩儿。我们又正在逃亡,之后如何是好?” “我们先收留他,下船后各奔东西。”至于襁褓的孩儿,与他们无关。 沈微渔知道这是最好的打算,可望着怀中酣睡的乐儿,终究将话吞没在肚子。 福船行驶在海面好几日,白日沈微渔要照顾乐儿不再躲在宝箱里,朝梣则是守在门口,以防来人,萧徽还在养伤,并且告诉他们,船上追杀他的刺客已经死了。 但下船后,谁也不知还有没有追杀他。 沈微渔听闻蹙眉,“我们下船后会各奔东西,不过乐儿还小,你下船后尽早为他寻户好人家。” 萧徽颔首。 之后几天,他们互不打扰,到了下船的日子,风平浪静,薄暮冥冥。 他们混迹在行人当中匆匆忙忙下船。 殊不知,十三等人已经恭候多时。 “陛下口谕,缉拿英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十三得知英王躲进福船,便快马加鞭赶到渡口。 此时狂风大作,他们怕惊扰英王逃跑,藏匿在暗处,直到见到几人一直垂着头,甚至怀里还有襁褓,与英王逃走带走其儿的消息如出一辙。 也许这几人里有英王。 不过其中一人身影好生眼熟。 十三忽然想到沈姑娘,转而讪讪一笑。 陛下可是亲自去庆灵城去抓沈姑娘。沈姑娘应当不会出现在此处。 十三压下胡思乱想,见他们步履匆匆,命人举起弓弩,阻拦他们去处。 一支飞箭锐不可当地冲破寒风,直直穿过行人,正在垂头的沈微渔听到“咻!”的一声,仰起头时,露出秋水剪瞳,青丝扬起。 十三震惊不已。一个人可以改变容貌,却无法改变眼睛。 故而十三一眼认出沈微渔,当即下令,不准伤人。 沈微渔听到刺耳的风声,还未多想,被人抱在宽厚温暖的怀抱,耳畔传来朝的冷声,“出事了。” “没想到追杀我的人已经在渡口,本王早该想到,不过——”萧徽忽然转身将一块冰篆刻龙纹的玉佩塞入沈微渔的掌心, “你很像我的发妻。”萧徽轻笑,衣袍掠过残影,背影果断决绝。 沈微渔茫然地望着怀里的襁褓,后知后觉,她这是被托孤了?心里冒出怒意,她就知道萧徽没那么简单。 她心乱如麻,朝梣却握住她的皓腕道:“有人追上来,我们快走。” “嗯。”沈微渔不敢逗留,连忙与朝梣一并离开。 十三望着他们分开的路,凝重地道:“兵分两路,你们去追英王,尔等与我去抓神姑娘,切记 不准伤她半分。” “还有,速速传信鸽给陛下,说沈姑娘在清河城。” 十三有条不紊地吩咐下去,目光审视地望着两人逃走的方向,招手示意他们都跟上。 朝梣耳目极好,对于身后有人一直追他们不放,自是知晓,稍稍沉思,便往偏僻的竹林走去。 树荫飒飒,沈微渔怀中的乐儿忽然号啕大哭。 “怎么办?”沈微渔哄着乐儿,担心引来身后的人。 谁也不知酣睡的乐儿会突然醒来。 沈微渔忧心忡忡。 月明星稀,朝梣解下沈微渔脖颈额的青瓷小瓶,扔出两只蛊虫,又喂养鲜血,引来几条毒蛇。 他动作迅速,想借机用蛊虫引来毒蛇,拦住他们。 但是朝梣望着号啕大哭的乐儿,低声道:“我们不能带这孩子一路逃,前方有寺庙,我们将他放在哪里,是死是活,皆是他的命运。” 沈微渔身形一晃,双眼泛起泪海,咬紧唇瓣。明知朝梣说的是对的,但是沈微渔不忍心,终归还是几个月的孩子,而且万一被放在寺庙出了事如何是好。 朝梣知道她的犹豫,歉意地道:“阿渔,这孩子跟在我们身边会受苦。”说罢将哭得号啕大哭的乐儿夺走,快步走向寺庙。 他来到寺庙,发觉四面破破旧旧,观音菩萨佛像倒塌在地上,满身污泥,而怀中的孩儿似乎知道自己即将要被抛弃,不再号啕大哭,反而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凝望着他。 稚童的双目,清澈地映衬他此时此刻的险恶。 朝梣身子一顿,竟有几分茫然无措。 倏然,沈微渔从后方跑来,扯着他的衣袖哀求道:“我知道乐儿是累赘,但是我们可以先养着他,明日给他送到一户好人家。” 沈微渔以为朝梣不会应允,然而朝梣沉闷地道:“好。” 朝岑侧身神,露出苍白孱弱的面容,还有那一双黑雾雾的眼眸。 沈微渔微微一愣,想起两人还在逃跑,顾不上多问,乐儿现在也不哭闹,继续赶路甩开他们。 他们绕来绕去,误打误撞来到衢街。彼时朝中不禁夜宵,清河城到了傍晚也不禁,人来人往,歌舞升平,亦有百姓沽酒卖饼,斗鸡蹴鞠,更有甚卖弄杂技。 沈微渔与朝梣避开百姓,来到一处花楼小门。 花楼的管事以为他们来寻乐子,然而怀里还抱着尚在襁褓的孩儿。 管事觉得稀奇,可当朝梣拿出银子,还在犹犹豫豫的管事,喜笑颜开,也不问他们来逛花楼还来抱着孩子来。 沈微渔向管事要了一间厢房,旋即看向昏睡的乐儿,低声问了句能不能找个乳母来。 管事看两人都是男子,又没女子傍身,还要带一孩子,心里嘀咕两人奇怪,但看在朝梣出手阔绰的面子上,谄媚笑道:“自是有。” 旋即管事将她们带到三楼深处的一间厢房,命人备好美味佳肴,这才退下。 不过在离去时,朝梣挡在管事的面前,悄悄塞了一锭银子道:“我与友人途经此处,若是有人打听我们,还望有些话不必多说。” 朝梣温温柔柔,身子单薄活脱脱像个病秧子,可他一笑,让管事觉得渗入。 不过看在银子的面子上,管事自是满口应下。 待到朝梣回到厢房后,沈微渔已经抱着乐儿坐在紫榻。 厢房罗帐摇曳,青莲熏香冒出袅袅青烟,沈微渔给他们两人倒了一杯清茶道:“我们躲在花楼,想必没有人能猜到,但是明日需要找到一户好人家收养乐儿。” 不然跟着他们受苦受累。 而且还有那样的爹。 现在想想萧徽早就想将孩子托给他们,沈微渔叹气,记起萧徽给她的玉佩,正想拿出来,朝梣已经伸出手将乐儿抱在怀里,避免她累倒。 “明日我便去找。”朝梣淡然道。 两人曾在几年前误闯花楼,再次躲进花楼驾轻就熟。沈微渔也没有羞涩之意。 之后管事找的乳娘过来。 朝梣避嫌来到厢房外阑干处,入眼皆是灯烛晃晃,珠帘高挂,浓妆妓子倒酒露醉态,酒客玉食锦衣,畅怀大笑,丝竹管弦不知从何而奏起。 醉生梦死,人间富贵乡。 朝梣将一切尽收眼底,眼底薄凉,忽然眼前闯入几人- 十三等人被突如其来的毒蛇绊住脚步,待到用火把烧死毒蛇后,已然不见沈微渔等人踪迹。 “追。”十三坚信他们还没走远,而且沈姑娘怀里抱着孩子,想必走不多远。 他们一番查找来到人声鼎沸的衢街。十三咬牙道:“无论如何都要仔仔细细搜查沈姑娘的下落。” 因此几人到处翻找,直到途经花楼。 十三暗想,沈姑娘乃闺阁女子,应当不会带着孩子去花楼吧? 但十三为求谨慎,还是亲自去花楼,在楼下还未找到管事,浓妆艳抹的妓子便缠上来。 突然一道视线落在他身上,十三警惕地瞥去,入眼便是空荡荡的阑干,还有青纱垂帘的摇曳。 厢房内,沈微渔哄着乐儿睡下,耳畔传来开门声,不用想便知道来人的谁。 “他们追来了。萧庭訚的人。”朝梣见到十三熟悉的穿着还有周身的气息,心知肚明来人是谁。 沈微渔听闻,双手藏在衣袖,垂眸道:“他们追到花楼,我们要走吗?” “稍晚一些,他们还在外头。” 沈微渔听闻揉了揉眉骨道:“逃来逃去,总是避不开。” 她对萧庭訚一开始是利用,之后因东窗事发,身陷囹圄,遭受床榻的屈辱,心中愤愤不平,再之后便是误会他后又多了愧疚。 沈微渔对萧庭訚的心情复杂,甚至想逃避见到他。 可一直逃下去,又能如何呢? 沈微渔迷惘地攥紧双手,耳畔传来朝梣宽慰:“他是天子,对你不过是一时尊严受损,日子久了便会淡忘你。” “况且他是天子,迟早会有三宫六院,到那日忘记一个女子,不过轻而易举。”朝梣不知何时靠近,黑雾雾的眼眸倒映她的忧心忡忡的面容。 曾几何时,她怎么跟娘亲一样,为一男子整日忧心。 沈微渔如遭雷击,猛然惊醒过来,自己不该将太多思绪落在萧庭訚身上,愤怒、愧疚又如何,萧庭訚是天子。 她是欺骗天子,将他自尊踩在脚底下的女子。 仅此而已。 沈微渔眉眼的哀愁一扫而空,双目濯清地望着他颔首。 朝梣见到如此光华如耀的沈微渔,想去抚她的手,又碍于之前的错事,修长如玉的指间绷直,又若无其事松开,静静地感受沈微渔身上的清香,余光落在她秀气的鼻梁,朱唇笑颜,缓缓往下,落在纤柔的双手。 她的双手纤细,薄薄皮肉依附骨节,粉意晕染关节,微微张开,露出的几道细长的掌纹。 朝梣心底涌入几分渴望,想伸出手抚摸掌纹,逐步一根根亲上去。 许是欲念太龌龊,孱弱的眉眼浮现薄薄的冷汗,耳垂晕染绯红。 沈微渔见他一动不动,疑惑地戳了戳他,双手却被他攥住。 灼热的触感,让沈微渔一愣,四目相对,见黑雾雾的眼眸多了春水的温情,一如当年两人彼此没变过。 此念头如针刺一般,恶狠狠地扎入沈微渔的心中,猛然收回手,低声道:“时辰不早了,我该歇息。”旋即上床榻,躺在乐儿身边。 耳畔顿时静谧。 沈微渔听到一声轻叹,幽怨又夹杂几分脆弱- 清河城内,州府官衙。 “陛下怎么会来清河城巡视。”郭怀仁踱步徘徊官檐下,一想到陛下大驾光临这小小的清河城,心急如焚。 “郭大人不必忧心,天子视察,此乃我们福分,只要我们……”一名年逾过五的官员正开口说话时,一道口谕被太监传来。 即日起清河城封城,若没陛下口谕连同州府都不得擅自出城。 郭怀仁跪在地上领圣旨后,斗胆问起,“陛下何时到清河城,臣等为陛下接风洗尘。” 领头太监不苟言笑,斜睨他一眼,冷冷地道:“陛下已经到了清河城。” “啊?” 一艘花船,轻纱重帘,暗香疏影,几道人影掠过船首,径直来到二楼,朝着坐在高位,一身龙章凤彩的人道:“启禀陛下,清河城已经封城,挨家挨户都搜查过,连同驿客栈等,都一并搜查,皆无所获。” 萧庭訚双腿尚未痊愈,坐在镶嵌琉璃玉石的轮椅,面无表情睥睨底下的人。 十三被萧庭訚的目光扫过,当即绷直身子,拱手道:“卑职绝对没有看错,当 日亲眼见到沈姑娘身边还跟着一男子,还有英王在渡口散开。” “之后他们兵分两路,沈姑娘与一男子离去,怀中还抱着襁褓,卑职带人追上去,不幸走丢,但卑职肯定他们一定在清河城。” 萧庭訚:“你说她怀里抱着襁褓,想必里面有不足几月的孩子。依她的性子断然不会抛弃这孩子,故而她会收留,但不足一岁幼童需母乳喂养,你们都给朕查城中可有乳母近日出行过。” 他冷声吩咐下去,双手青筋蜿蜒,面无表情。 寒风拂起萧庭訚的蟠龙绣袍,露出金丝宽大衣袍里藏着的布帛- 清河城内,百姓人人惶恐,都不知城内出何大事,封城又整日搜查他们家中。 连同花楼都只能关起门私底下做生意。 伊春若不是为了那银子,每次从花楼离开都小心谨慎。 可她没走几步,突然有人打晕了她。 花楼内。 沈微渔忧心忡忡,尤其是知道萧庭訚亲自来到清河城,心里紧绷的琴弦一直没松开过。 尤其知道城门已关,官差整日巡逻街巷,更是不敢离开花楼半步。 朝梣见她担心,正要出声安慰。 管事却有事叩门,两人面面相觑。 朝梣让她躲在内室,拂了拂衣袖道:“你躲在里头,莫要出来。” 沈微渔抱着乐儿担心地望着他,“我知道。” 旋即朝梣推开房门,才知道管事说花楼今日被人包下来,没有多余的空房,要他们速速离开。 朝梣:“我们已经交过银子。” 管事:“那又如何。” 话音落下,朝梣闻到刺鼻的香味,却还来不及转身回到厢房。 可厢房大门已被人阖上。 四五个黑衣人突然冒出,手中执长刀,暗处不知是谁在说:“留下活口。”话音落下,几人齐齐动手。 躲在内室的沈微渔抱着乐儿,听到厢房被关上的动静,眼皮子跳动,不安涌入心中,想也不想地来到窗牖,想跳窗逃走。 可身后传来幽幽的声音,“你若敢跳下去,朝梣必死无疑。” 听到朝梣必死无疑,沈微渔心神一震。 突然身后涌入几个女子,她们不顾沈微渔的挣扎,如同傀儡,抢走沈微渔怀里的乐儿还不够,还帮她盥洗面容,又给她换上薄薄的罗纱。 当被换上薄薄罗纱,遮掩不住一身的春光,沈微渔再也承受不住,瘫坐在地上,像是遭到屈辱般落下泪珠。 几名女子如云烟般消失在厢房。 她的耳边传来轮椅声音,还有熟悉的冷冽声音,“怕了?” 沈微渔缓缓抬头,不出意料地见到坐在轮椅的萧庭訚。 他居高临下,用睥睨的目光一寸寸地扫过她颤抖又遮不住的旖旎春光。残忍又无情地道:“你现在怕了,后面怎么办?” 第59章 第 59 章 假孕 沈微渔坐在地上, 在听到萧庭訚这句话后,难言的愤怒与害怕,一并涌入心扉, 连说的话都刺耳。 “陛下喜欢折辱, 我又何必扭扭捏捏。”沈微渔扬起一截玉颈,乌睫颤抖,唇瓣死死抿着。 如同枝头抱雪而亡的梅花, 清冽, 冷傲。 萧庭訚:“沈姑娘好骨气, 可惜不知道你那所谓的情郎见到你在我跟前是这副姿态,他是何反应。” “你敢。”沈微渔瞪大双眸望着他,眼里的傲气被萧庭訚生生这段几分。 萧庭訚平静地道:“你又以何身份质疑朕的决策。” 沈微渔垂眸,四周寒风侵肌。她倔强地不愿弯下身子求饶,许是破罐子破摔,自知这次逃不掉。 “陛下又以何身份抓我?我身无失行,何罪之有,难不成陛下要对我说, 我犯下的滔天罪行是诓骗高高在上的君主吗?”沈微渔嘲讽一笑。 萧庭訚的目光顿时如同刀锋,仿佛要将她衣不蔽体下的皮肉一寸寸割掉般。 直至沈微渔身体止不住颤抖,这才缓缓地道:“朕乃天子, 不与庶民争论, 更遑论你不过是叛贼同党。” “你又算得了什么。” 沈微渔神色难看地凝视他、 萧庭訚依旧很平静地望着她。 她以为再次相见,萧庭訚会愤怒, 亦或者要杀她,但是他并没有,相反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这比愤怒还让她害怕。 沈微渔不知道萧庭訚这次抓到她, 究竟要如何报复回来。她思忖过于久,直到眼前多了一道阴影,不由抬头望去。 萧庭訚坐在轮椅,眉弓连接耳垂边的伤疤狰狞如蜈蚣,仅仅一眼,过眼云烟,历历在目,血腥味也似乎还萦绕在沈微渔的耳边,久久不曾褪去。 “陛下说我是乱臣贼子的党羽,为何不抓进大牢,反而是令人替我更衣。” 沈微渔忍不住讽刺地笑出声,余光落在他镶嵌玉石的乌靴上,心里好似有狂风卷起,要将她一并拖入漩涡。 “朕如何待你,无须与你一一道来。”萧庭訚将一瓶青瓷葫芦样式的药丸扔在她的脚边。 沈微渔蓦然摸了摸脖颈。朝梣给她佩戴装有蛊虫的小瓶子不翼而飞,想来是被那群女子换衣后解开带走。 她并未拾起药瓶,仅仅是垂眸问他,“陛下怕我跑,又要对我下药吗?” “吃下去。”萧庭訚简言简意赅。 此次相见,萧庭訚无波无澜,沈微渔拿捏不住萧庭訚心中所想,思忖一番,耳畔传来萧庭訚冷声道:“朕没有耐心,再不服用,朝梣这条命,恐怕是保不住。” 听他云淡风轻地视朝梣如草芥,沈微渔浑身颤抖,但手还是伸出去,拿到药瓶,倒出几粒褐色的药丸,想也不想地吞入进去。 萧庭訚命她吃下此药,无非是威胁,亦或者羞辱。 沈微渔早有准备,可当烈火焚烧四肢,蚂蚁啃噬心扉。她狼狈不堪地倒在冰冷的地面,冷汗涔涔,肌肤很快泛起粉意。 她想逃走,可药效上头,沈微渔浑身疲倦,唯有不断挣扎,抵抗药效。 可人是无法与药效作对。沈微渔疼得咬紧下唇,身上薄薄的罗纱早已褪去。疼痛难挨时,她抬眸,萧庭訚正在凝望她。 他凝视自己的狼藉不堪,目下无尘。 那双眼仿佛在说,你再如何挣扎,不过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 这一刻,沈微渔受到如此屈辱,在一个男人面前衣不蔽体,躺在地上,丑态百出。他还冷静地道:“你现在这副样子,真丑。” 明明下药的是他,嫌弃的人竟也是他。沈微渔咬紧下唇,压抑自己不能发出刺耳的呻\吟声,双手死死掐住掌心,哪怕掐出血,都不愿意示弱半分。 萧庭訚坐在轮椅,睥睨沈微渔被情|欲折磨的苦不堪言,双手置于膝上,哪怕沈微渔已经**,雪肌透着粉意,狼狈地躺在地面,青丝迤逦,咬唇已经咬破血。 他仍然不为所动,好似心如磐石,对满目春光,坐怀不乱。 这一次的折磨,沈微渔醒来又被折磨到晕厥,来来回回,她双目已经涌入绝望,终于服软地向一直未曾离去的萧庭訚伸出手求饶道。 “我错了。” 此言一出,紧绷的琴弦终于断裂。沈微渔崩溃的潸然泪下。 萧庭訚一丝怜惜都无,平静淡漠地道:“错在何处。” “错在不敢骗陛下,错在……我不该……不该招惹你。”沈微渔崩溃的落下泪水。 萧庭訚:“你的错不止这一点。” 沈微渔晶莹的泪水滴落在地面,青丝垂在身后,大片的肌肤遮都遮不住。 这样的美人,瘫坐在心如磐石的萧庭訚脚边,落泪神伤,当真是艳丽的景象。 “我不知道……不知道……”沈微渔被折磨得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在说什么,唯有不断落泪,还有不断蹭着他的小腿,方才能缓解身上的一丝灼热。 萧庭訚见她失了神智,不断轻轻蹭着自己,幽香席卷他的鼻间。 原本被药效折磨的沈微渔,见萧庭訚没有出声阻拦,胆子也逐步大起来。 倏然,萧庭訚出声道:“滚开。” 沈微渔无措望着他,一截白玉明晃晃映入他 的眼帘。 尘封的过往,一点点钻入萧庭訚的心中。他眼眸的阴翳渗入,盯着她的目光犹如在看死人般。 沈微渔受到威胁,不敢接近他,只能遗憾地挪开身子。但下一刻,耳畔传来萧庭訚冷声道:“坐上来。” 狂风席卷悬崖峭壁的翠柏,成千上万的海浪涌入上方,好似要将翠柏吞入其中。树梢枝条颤颤巍巍,山峦覆白雾,雨滴潺潺落在溪水,电闪雷鸣,横冲直撞。 几日后。 地牢内,阴森潮湿,萧庭訚坐在轮椅,一袭明黄衣袍,眉目疏朗,身后有几人跟随。一人推着轮椅,一个抱剑,一人腰间挎刀,一人笑吟吟。 前来的狱卒卑躬屈膝地为他们一路带路。 径直来到一间上锁的牢房。 萧庭訚被他们推入牢房后,便吩咐几人在外头候着。 之后牢房被关上,狭小的四周凝滞着危险的气息。 “你……胆敢……一个人见我……咳咳……”一道粗粝的嗓音响起。 萧庭訚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跪在地上,蓬头垢面,琵琶骨被锁链穿过的朝梣。 朝梣从未如此狼狈地被人用锁链穿过琵琶骨,断掉经脉,被困牢房,每日遭受日日夜夜的穿骨之疼。 他仰起头,温润苍白的面容多了几分偏执疯狂,“但你以为将我关在此地,便能解开情蛊休想。” “情蛊发作的人是她,为何要帮她解开。”萧庭訚不近人情道。 朝梣不禁嗤笑,眼里布满红血丝,身体晃动一下,浑身的疼痛顿时袭来,疼得他脸颊布满薄汗,几乎险些晕厥过去。 好不容易缓下来,朝梣见他依旧平淡地望着自己,唇角弯弯,似是挑衅,又似是嘲讽。 “你若真不在意阿渔,为何将我关在此处?” “你忘记自己在京城所作所为?” “我在京城不过是杀了几个人,按照你们中原人习俗,不应当是即日问斩吗?”朝梣笑道。 萧庭訚淡然道:“死刑对你而言,轻而易举。” “况且朕将你被关押的消息传出来,也不知道你们苗疆人会不会来救你。” 萧庭訚一番话下来,朝梣脸色变了又变,旋即不以为然轻笑道:“拭目以待。” 他被锁在牢房,琵琶骨上锁链,日日夜夜遭受锥心之疼,如今萧庭訚还想将他族人引出来,一网打尽,简直在做梦。 萧庭訚将他的反应一五一十地尽收眼底,垂下眼帘,懒得纠缠下来,命人将他推出去。 朝梣却不合时宜地问他。 “阿渔是否安康。”他的声音颤抖,哪怕被逼到如此境地,明知不能过问她的下落,可抵不过心中惦记。 萧庭訚头也不回地走,一丝目光都不曾留给他,在他眼中,朝梣不过是他为了威胁沈微渔才留下的阶下囚。 身后却传来激烈的锁链声,还有朝梣那句歇斯底里的质问。 “你不怕她恨你吗?” 萧庭訚从容不迫,不曾回头,出了牢房,碎金光晕落在他平静的面容,灼热又刺眼,心底若有若无的阴霾,未曾褪去。 身后的十三毕恭毕敬地道:“陛下,要回宫吗?” “去玉阳宫。”萧庭訚阖眼道。 玉阳宫身处皇宫僻静之处,庭院种满梨花,素日萧条,无人打理 。 当沈微渔入住后,宫内每日固定卯时打扫宫内大大小小的事宜,时辰一过,不可停留 萧庭訚又曾下过口谕,宫内上上下下的人,皆都不准跟沈微渔说一句话。 因此玉阳宫冷冷清清,虽有旁人住,却更似无人住。 萧庭訚回到玉阳宫,命跟随自己的人全都退下。来到内殿,沈微渔赤足踩在地上毡子,探窗赏花,莹白的脚踝缠绕锁链,将她困在一方天地。 恰好一道斜光落在她的眉眼,好似抚摸,令她光耀如华。 正在赏花的沈微渔,感受到身后传来一道寒冷的目光,还未冒出冷汗,脚边的锁链被人狠狠一拽。 万幸地上铺了厚厚的毡子,可当沈微渔猝不及防被拽倒在地上,甚至往后拖时,有种自己不过是任人宰割的屈辱感。 可这份屈辱感不及被萧庭訚勾住锁链,拽到面前扔下的一句,“自|渎。”还要屈辱。 沈微渔颤颤巍巍,一想到这几日被带回来经历何等折磨,而他这句话的意思,更令她浑身血液迸流,想要反抗的心思还未冒出来。 萧庭訚居高临下道:“今日朕替你去见过朝梣。” 听到朝梣二字,沈微渔咬紧唇瓣,不堪欺辱地褪下衣物。 青天白日,满室春光,细细碎碎的呻|吟,透过窗棂缝隙传出去。 几个时辰后,萧庭訚离开后,沈微渔浑身僵硬地从地上毡子起身,习以为常地披上衣裳。 她颤颤巍巍地来到妆奁,望着铜镜里黯然无光的自己,突然悲从心中来。 自从那日被萧庭訚带回来后,沈微渔感受不到他的七情六欲,像是突然被斩断般,冷眼旁观地折磨她。 沈微渔不知所措,也不知道这次如何逃走。 尤其是深夜来临,萧庭訚又来到她的面前,一如之前那般被折磨生不如死。 可他仍面不改色坐在轮椅上,睥睨她的目光如同看待蝼蚁般。 终有一次,沈微渔承受不住,大胆地爬进他的怀中,在他肩膀咬出一口血泄愤。 什么在乎朝梣的安危,什么害怕他发怒,自己又要遭受非人折磨,这些沈微渔都不在乎,一心一意只想出口恶气。 萧庭訚任由她咬出血,甚至掐住沈微渔的后颈,逼迫她咬得更深。 漆黑如墨的内殿,窗棂被风吹开,罗帐摇曳,血腥味四处萦绕,月色倾斜,落在坐在男人怀中的女子。 两人密不可分,可一人咬住恶狠狠地咬住肩膀,不像是恩爱的眷侣,活脱脱像怨侣,更遑论男人扼住她后颈的手,并不在意肩膀传来的疼痛。 沈微渔原以为咬出血,心里的绝望和愤怒都会一并消失。 可当咬下去,满腔怒火汹涌而至席卷四肢百骸,沈微渔的双目氤氲,泪珠落在他的肩膀,压抑许久的哭声,骤然爆发。 “我知道我有错,不该欺骗你,将你当作朝梣的替身,可你没必要关住我,报复我。我是人,不是任由你欺凌的蝼蚁,亦不是笼中鸟。” “你恨我也好,不恨也好,终究一切始初来自我,可你贵为天子,我不过小人。两者之间,无需纠缠这般久。” 她唇齿松开萧庭訚的肩膀,声音轻柔,颤抖得恍若茶水沸腾。 萧庭訚掐住她的后颈,目光阴郁,凝视敞开的窗棂,听着她的肺腑之言。 尤其是听到“无需纠缠这般久。”,他竟听出轻蔑和嘲讽。 寒风席卷他的明黄衣袍。萧庭訚以为自能一直心如止水,可沸腾已久的愤怒,占据上风,几乎要将他摧毁在寒风中。 在沈微渔轻声细语时,后颈被萧庭訚往后一推。 “你!”沈微渔终于见到萧庭訚不复冷静地用黑眸憎恶她。 “你之前在宫中曲意逢迎,如今又想故技重施,朕不会上当,而你本就是笼中鸟。”说罢,扣住她的下颌,又给她喂了药。 当熟悉的滚烫席卷全身,沈微渔双目流泪,痛苦不堪地依附在他怀中。 少顷,水痕顺着小腿滑落。 萧庭訚衣冠严整。 沈微渔衣不蔽体- 几日后,沈微渔别关在玉阳宫,许是忧心过度,一下子病倒在床榻。 “你又想故技重施。” 萧庭訚以为她是故意而 为,便命太医时时刻刻守在玉阳宫,若她还不见好,唯他们是问。 太医们战战兢兢,给沈微渔治了整整七日,方才见好转。 可病好的沈微渔每日身体愈发消瘦,如同抽去一丝魂魄,奄奄一息。 几个太医跪地求饶,“陛下,沈姑娘的病我们已经治好,可是心病难医。” “心病?”萧庭訚坐在轮椅,凝望隔着罗帐,纤瘦不成人行的沈微渔。 “下去。”萧庭訚放过太医,每日派人严加看管沈微渔用膳食。 不到三日,伺候沈微渔用膳食的宫女都齐齐跪在萧庭訚的面前,胆战心惊地道:“陛下,沈姑娘每每用完膳食都会吐出来。” “奴婢等人下跪央求沈姑娘用膳食,都于事无补。” 萧庭訚将青玉案几的折子一并摔在地上,眉眼的阴郁化不开。 他亲自去玉阳宫,解开她脚上的锁链,命人给她更衣。 沈微渔这几日瘦得没力气,任由萧庭訚怎么折腾,也不去想他究竟要作甚。 直到沈微渔跟他来到地牢,见到遭受琵琶骨酷刑的朝梣。 一刹那,冲天的愤怒与绝望涌入心间,沈微渔站也站不住,竭尽全力往前走几步,却见蓬头垢面,低垂头的朝梣似乎听到动静,抬眸对视。 沈微渔望着他苍白又挤出笑容,虚弱地道:“阿渔。”头晕眼花,几乎再也站不住往后倒去。 一直跟在朝梣身边的女暗卫,出手抱住她的腰肢,避免受伤。 萧庭訚冷眼旁观这一幕,朝着险些晕厥的沈微渔道:“你若再不好好用膳,朝梣怕是不会遭受这场酷刑。” 当沈微渔见到萧庭訚无情地吐露出“人彘。”,终于撑不住地晕厥。 之后沈微渔醒来,用膳再不会呕吐,哪怕吃不下也会逼着自己吃,唯恐真的有朝一日,见到被做成人彘的朝梣。 萧庭訚来见她几次,见她正常用膳,每每见到自己都会温顺地没有任何脾气,让她做什么,都会做什么,心中闪过不舒服。 他不喜欢眼前的沈微渔。 但浑身充满尖刺的沈微渔,过于恼人。 萧庭訚收敛思绪,不让人猜到自己的心思,在之后的日子里,照常面无表情夜夜来,次日便走。 翌日,萧庭訚早早离开沈微渔的身边,宫檐下的竹帘摇曳,斑驳稀碎的金光倾洒其中,恍若泼了一身金墨。 沈微渔醒来,便疲倦地披着外衫赤足踩在毡子,来到窗棂,见到这幅美景,麻木的双目有几分空洞,伸出手想要触碰,却又在半空中顿住。 此番美景,与她何干。 她的心扉宛若被针密密麻麻扎出血般疼,僵硬地想要收回手。 蓦然,一声清脆的铜铃声响起,有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沈微渔的皓腕。 来人一袭黑衣,佩戴玄色面具,四目相对,沈微渔望着不速之客,低声道:“你是来杀我的吗?还是想把我抓走?” 沈微渔没有大喊大叫引来侍卫,双目麻木地注视眼前人。 来人似乎没想到沈微渔会是这般无波无澜,余光一瞥,落在她脚踝的锁链,目光顿住,又落在她一截白玉的脖颈上。 脖颈残留几枚刺眼的暧昧。 来人了然,竟当着沈微渔的面掀开面具,露出一张清丽的异域面容。 “我叫朝生。朝梣的堂姐,托他生母叮嘱来宫中见你一面。” 朝梣是族中下任族长,却迟迟几年不回苗疆,朝梣的生母朝雪便亲自离开苗疆,携朝生一同入中原。 她们来到中原,一路打探朝梣的去处,随后辗转来到京城,听到朝梣被抓的消息。朝雪当夜潜伏进地牢想要救下朝梣。 朝梣却催促她们快点回到苗疆。 “萧庭訚心思诡谲,万一真是利用我苗疆人被抓,该当如何,况且我走了,他绝对不会放过阿渔。” 她们这才知道朝梣爱上中原人。 朝梣的生母极为痛恨中原人,知道儿子步人后尘,不愿意跟她们逃走,便命朝生去宫里了结沈微渔的性命。 朝生练蛊的本事不强,可伪装他人的本事是一流。 她混入宫中,悄无声息用蛊催眠几人,得到沈微渔的下落,便来到玉阳宫,甚至见到她伸出纤柔的手欲探花的景象。 朝生本想动手,可在握住沈微渔柔软的皓腕,惊叹中原女子手都这般柔弱时,也察觉她眼中的麻木与绝望,一如她当年生父母死去的自己那般,生无可恋。 尤其是见到困住她的锁链还有身上的痕迹。朝生心里怒斥,中原男子当真下作,恶心。 沈微渔在听到她事情娓娓道来,在知道朝梣因为她不肯离开地牢,麻木的神色浮现痛苦。 “我对不起他。” “你又有何错,当务之急,我先把你救出来,然后朝梣就能跟我们一起回苗疆。”朝生坦荡道。 沈微渔露出苦涩的笑容,眉眼柔和,面如芙蓉般美。 她这段时日被折磨的性子都没之前刚硬。 “萧庭訚是天子,我逃不掉的。” “天子也是人,况且为了朝梣,你不准气馁,恰好我进宫带了蛊来,有一粒蛊可让你假孕。”说罢,也不顾沈微渔愿不愿意,强硬地塞入她的唇齿。 中原女子都好香好软的吗?朝生忍不住又摸了她的小手,咳了几声告诉她临时想好的计划。 “你若是假孕,必定会有太医来。届时,我装成太医入宫,随后将你伪装成太监带走。” 朝生将计划一五一十地告知与她,全然忘记自己是进宫来杀她。 第60章 第 60 章 帮她解开情蛊 沈微渔以为她是心血来潮, 可真听到她说完全部计划后,方才明白,朝生没有说假话。 她尤为恍惚, 一想到朝梣, 心下更一沉。 可死寂的心,因她这些话,仿佛被人在溪水上掷向石头, 泛起涟漪。沈微渔攥紧衣袖, 面色恍惚。 朝生见她恍惚, 挥挥手道:“时辰不早了,我不能逗留,你放心,我定然会带你走。”说罢,余光落在沈微渔的脚踝。 乌黑如浓墨的锁链,缠住白皙的脚踝,着实惹眼,也不知道她究竟遭遇何等凶残之事。 朝生匆匆忙忙离开宫中, 担心会被侍卫等人发觉行踪。 今日天色晴朗,她回到衢街,一路往里走, 心里打鼓, 也不知道舅妈知道她没有杀掉沈微渔,会不会生气, 要不晚点回去。 朝生踌躇地思忖,走得越来越慢,直到前方传来几声惊呼。 “走水了。” 朝生猛然仰起头,冲向巷子里。 玉阳宫内。 朝生走后, 沈微渔重新回到床榻扶额思忖朝生说过的那些话。 诚然她想离开皇宫,可萧庭訚这些日子对她施加的手段也愈发残酷。 几乎都让她不敢擅自逃走。可沈微渔心里还是有一道声音在不断地喧嚣。 她是想成为被禁锢一方的笼中鸟。 还是成为崇山峻岭的野鸟,日日翱翔天边。 沈微渔凝望着案几上的茶具。青的、白的、绀的……无一不都拘束在一小小托盘当中,伸出手碰一下,沁凉透彻。 窗棂外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如珠玉滚落算盘,敲打芭蕉与庭院杂花,沈微渔的心境也变得躁动不安,于是早早歇下,枕在香枕,闻到一缕香味。 不似宫中的名香,倒像是乡野之间的桂花香。 应当是朝生身上的气味。沈微渔思忖间,四肢犹如被千斤坠压住动弹不得。 待到醒来,耳畔多了杂乱的脚步声,还有他人紊乱的气息。 “你说她当真有朕的子嗣?”萧庭訚一向波澜不惊的语气,多了几分急促。 翠屏外,一干太医擦拭额头的汗水,跪在地上向萧庭訚道喜,一边千真万确地保证。 萧庭訚面无表情的面容终于有少许松动,明黄的衣袍任由寒风席卷,腰间的蟠龙玉腰带系着的如意双玉佩穗子也随风摇曳。 滔天的喜悦,几乎占据他的神志。 但他并未喜悦。 唯有从“阖宫上下统统有赏”,才能看得出萧庭訚心中的欣 喜。 待到太医等人离去,萧庭訚坐在轮椅,被十三推着绕过翠屏。他一眼觑见坐在床榻的沈微渔。 沈微渔坐起身,青丝垂在身后,脸颊苍白,垂着眼眸在想朝生给她的蛊还当真有用。 她还未深思,萧庭訚难得收敛冷意,温和地望着她的小腹。 “你有朕的子嗣。” 一个像两人的孩儿。萧庭訚一想到,浑身的喜悦摧动他的神志,右手忍不住覆上沈微渔的小腹,低声轻语:“这里有我们的孩子。” 萧庭訚唇角扬起几分,双目流露几分认真。 沈微渔看得出来,萧庭訚是真的喜欢这孩子,毕竟登基多年,才有这第一个子嗣,他理当高兴。 可这不过是假孕。 她心中多了讽刺,面上却温顺地任由萧庭訚抚摸自己的小腹。 萧庭訚初为人父,生怕宫中的陈设摆件都会伤到沈微渔,但凡有菱角的家具椅凳都换了一套又一套。 连同沈微渔脚踝的锁链都被卸下。 之后每日的药膳和保胎药都齐齐送入玉阳宫,平日无人的玉阳宫,也逐渐多了宫人走动。 庭院的梨花被萧庭訚看得碍眼,认为不吉利,换了梅花茶花…… 沈微渔这一孕,萧庭訚不再碰她,反而每夜都会来看她一眼便走。 一晃半个月过去,沈微渔的小腹没有丝毫隆起,萧庭訚倒是没有任何起疑,认为月份太小。但是当每日萧庭訚都会亲自来看她一眼,甚至伸出手来抚摸她的小腹,沈微渔只感觉无形的长剑时时刻刻都架在自己的脖颈上,随时随地都会落下。 朝生自从那日说假扮太医进宫后,已足足半个月过去。 沈微渔多了忧心,也不知道她那边是不是出事,还有面对萧庭訚对这个孩子的重视,沈微渔都担心哪天东窗事发,萧庭訚会将怒火发泄在自己身上。 但一想到这件事,沈微渔多了焦躁不安。 今日用完晚膳,萧庭訚拿来两张字帖,沈微渔扫了一眼,“呈暄”“乐宜”两个字迹锋利,仿佛能穿透宣纸般,呈现在她的面前。 “女孩名叫乐宜。素有岁晏孰华予,行乐宜及早之意。” “男孩则叫得呈暄。瑞霭方呈赏,暄风本配仁,” 萧庭訚锐利的眼眸扫过宣纸上的几行字迹,浮现几分初为人父的温柔,甚至看向坐在床榻,背靠引枕的沈微渔。 “你觉得如何。” 沈微渔兴致缺缺,垂眸低声道:“你取名字,不必过问我。”她又没真怀孕。 可四周的气息变得凝滞,沈微渔抬眸见到萧庭訚的黑眸一眨不眨地凝望自己,知道他在生气,方才改口,“我觉得寓意很好,不必过问我。” 萧庭訚知道沈微渔敷衍自己,估摸她还因被囚禁,外加朝梣的事情发生他的气。 那又如何。 她被困玉阳宫,腹中孕育他的子嗣。 几年过去,沈微渔再想走,也会顾忌孩子留下来。 萧庭訚眼眸的阴霾一闪而过,旋即再三问沈微渔,“朕定下这名字?” 沈微渔的不知道他为何在名字上纠结这么多天,唯恐明日又拿新的名字给她看,忙不迭地道:“我喜欢这两个寓意。” 萧庭訚这才将写下两个名字的宣纸交给宫人,之后漫不经心道:“你这段时日安分下来,不必想着逃跑,也许等你生下孩子,朕自会将朝梣放回苗疆。” 听到朝梣的名字,沈微渔的心口骤然疼了一下。 “他还好吗?”斟酌许久,沈微渔开口道。 历经上次去牢房看望朝梣,她几乎被吓晕厥的一幕后,再也没有问过朝梣的消息。 今日乍然听到萧庭訚这句话,沈微渔还是忍不住问出声。 萧庭訚睥睨她黯然神伤,知道沈微渔喜欢朝梣,但每次见到她因他而失魂落魄,压抑的怒火永远不受控制如洪水崩塌冲入四肢百骸。 他攥紧双手,眉眼的怒火被短暂压下去,也不知怀揣什么样的心情告诉沈微渔关于朝梣的近况与之前没有变化。 当然他也没有让朝梣当人彘。 沈微渔听闻后,紧绷的琴弦松开,身子放松,眼眸微微抬起,恰好撞入萧庭訚乌黑的眼眸。 “怎么了?”沈微渔还以为他发现腹中端倪,连忙抚摸小腹,佯装身子虚弱。 萧庭訚的神色一下子缓和下来。 “朕给孩子取名,希望他是在我们商议过后,才取的名字。” 萧庭訚不希望自己的孩儿跟是跟他一样,在父母不喜中诞生。 他的名字是到了三岁,才被先皇随意从书中指认了几个字。平常他的生母也不管他,任其自生自灭。在母亲眼中他不过是醉酒生下来的皇子。更遑论母亲心中一直有人,她本想攒银子待到年纪到了出宫嫁人,可先皇毁了她。 母亲诞下他,满心怨恨。先皇后宫那么多子嗣,谁会在乎多出的皇子。 他也曾想过先皇给他地取得名字是精挑细选,夹杂几分父爱,可事实永远都不尽如人意。 故而萧庭訚才会大费周章地为两人孩儿取名,还要征求沈微渔的想法。 沈微渔听出他话里的认真与在意,喉咙一时哑然,心中叹息,面上温声道:“他们一定会喜欢这个名字。” 她违背本心,可当看到萧庭訚却因她这句话眉眼舒展,阴翳一扫而空,不禁在想,若是萧庭訚知道假孕,还能否这般欣喜。 这份念头一闪而过。 沈微渔抚摸小腹,遮住乱糟糟的思绪。 今夜萧庭訚留下过夜,沈微渔让出身侧一角给他,便沉沉睡下。 萧庭訚这段日子一直因双腿未痊愈的缘由,坐在轮椅,见沈微渔躺下背靠自己,便双手撑着床沿边,缓缓地上床,拢住怀中的香软玉温。 一直紧绷的情绪,终于被压抑住。 他俯身望着沈微渔一截白玉后颈,淡淡幽香席卷心扉,指尖动了动,终究只是拢得沈微渔更紧些。 生下孩子,沈微渔便会一直在他身边- 沈微渔今夜睡得尤为不安分,尤其是梦到萧庭訚知道她假孕的真相,勃然大怒,不由分说拖拽她去往床榻,并且撕碎她身上的衣裳,冷声道:“既然你还没有我的子嗣,那就让你与我彻底有孩子为止。”说罢,布帛撕碎。 沈微渔吓得惊醒过来,恰好撞见萧庭訚坐在轮椅上打算离去的一幕。 “梦魇吗?”萧庭訚见她白皙的脸庞泛着薄薄的汗珠,眼眸晦暗,命人去请太医来。 沈微渔从梦中回神,恰好听到萧庭訚的吩咐太医过来,正想推拒,然而宫人一眨眼的工夫,便将太医请来。 连同萧庭訚不由得睥睨过去。 但见请来的太医胡须发白,一只用帕擦去额头的冷汗,手上提着黄花梨的药箱,说的话颤颤巍巍。 “启禀陛下……老臣恰好……要回太医院……” 萧庭訚记起他乃是宋太医。宫中太医院唯一太医里说话结巴的人。 宋太医等不到萧庭訚的吩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沈微渔体恤他年事已高,便对萧庭訚道:“我额头疼,还请陛下劳烦他为我看病。” 萧庭訚闻言,眉头舒展,“嗯。”于是吩咐他去给沈微渔看病。 不知为何,萧庭訚在宋太医路过时闻到桂花香。宫中并无桂花,也不是桂花盛开的佳节。 萧庭訚多疑地盯着宋太医的后背。 沈微渔没有注意到这点,任由宋太医诊脉搏。 少顷,宋太医说她体虚,需滋养身体,腹中的胎儿倒是稳健。 萧庭訚闻言后,便命他开药方。 沈微渔则是疲倦地躺下,萧庭訚想起宋太医说过的话,也并未多想,吩咐伺候沈微渔的宫人好生照顾她。 待到玉阳宫陷入安静,罗帐不知被哪个宫人放下后,躺在床榻的沈微渔立马睁开双目,悄然攥紧之前宋太医给她诊断,塞在她掌心的纸签。 后半夜,宫廷上下静悄悄,萧庭訚今夜有事没有来,沈微渔从床榻起身,用火折子点燃烛火,再悄悄望着纸签的字迹,面容凝重。 随后将纸签烧掉,扔进鎏金青莲六足香炉中。 沈微渔赤足重新躺回床榻,冷汗涔涔,心神不安地阖眼。 狂风暴雨席卷整个京城,落花任其摧残- 地牢内,烛火摇曳。 朝梣双目阖眼,听到牢房被打开的声音,岿然不动。 直到来人将一东西扔在他的面前,沉闷的响声,令朝梣睁开双眼,一眼见到地上绣着铜铃的荷包,呼吸一促。 朝梣难掩失态地瞥向来人,“你对我阿母做了什么?” “你阿母狡诈,朕的人一到,她就跑了。”萧庭訚摩挲指间佩戴的白玉扳指,眼眸低垂。 朝梣激动地起身,穿透琵琶骨的锁链顿 时收紧。 他冷汗涔涔,强撑怒火道:“苗疆的人可不是善男善女,你想一网打尽做梦。” “朕要谁死,还容不得你嚣张。”萧庭訚淡然地睥睨他,宛如见到一只蝼蚁,眉宇间的高傲一览无余。 朝梣见他从容不迫,忽然想起上次母亲她们能穿过地牢层层陷阱,毫发无损地来到自己的跟前,其中是不是萧庭訚故意为之。 可是那日为何不一并抓住,反而等母亲走后才抓她。 朝梣思绪紊乱,身上的疼痛不断席卷四肢百骸,脸色苍白地笑了一下。 “可你还没抓到我母亲。” 萧庭訚无视他的痛苦,心平气和地道:“你在地牢里,你的母亲迟早会落网。” 似乎想起有趣的事情,萧庭訚眉眼舒展道:“阿渔已有我的子嗣,她以后不会再见你。” “你敢!”听到沈微渔竟怀了萧庭訚的子嗣,愤怒涌入心头,几乎想也不想地道:“你用子嗣绑住她,卑鄙无耻,她一辈子都不会喜欢你。” 此句话一出,萧庭訚不置可否道:“那又如何,起码她会一直在朕身边,总有一天会屈服。” 朝梣望着他笃定的面容,忽然放声嘲讽大笑。 “你太可笑。” 萧庭訚懒得与他交谈,命人将地牢关上,自己则是回到玉阳宫。 夜色如浓墨,萧庭訚回到玉阳宫,殿内漆黑一片,看不清真切。 他用火折子点燃火,风中似乎残留灰烬的气味,萧庭訚多疑地来到鎏金青莲六足香炉,一眼觑见鎏金青莲六足香炉有燃烧过后纸张灰烬,还未捻起,床榻上传出声响。 萧庭訚脸色一沉,掀起罗帐,却发觉沈微渔许是刚醒来,睡眼惺忪,衣衫不整地坐起身。 “你回来了。”沈微渔露出圆滑雪白的双肩,连绵起伏的春山露出沟壑,薄薄的衣衫遮不住春光。 萧庭訚眼眸晦暗,犹记她怀了自己的子嗣,便将她的衣襟往上提了提。 两人挨得如此近,暗香涌入萧庭訚的心间。 萧庭訚忽然掀起罗帐,意欲离去,但沈微渔恰好在这个时辰攥住他的手腕,衣襟又再次落下。 “我困了。”沈微渔握着他的手腕,拽着他一并躺下。 萧庭訚不明白今夜沈微渔为何主动靠近他,难道是她刚醒又怀着子嗣?听太医说怀孕的女子性子会变得骄纵,让他多多担待。 他面无表情地想着,沈微渔却钻入他的怀中。 扑面而来的香温玉软,令萧庭訚忘却思绪,罢了,无论她要做什么,她也逃不出去,况且她已有自己的子嗣。 萧庭訚放下疑心,双手抱住沈微渔的腰肢,一想到几月后她会为自己诞下属于他的子嗣,心中被塞入鼓鼓当当的满足。 殊不知,躺在他怀里的沈微渔悄然睁开双目,又悄阖眼。 之后几天里,沈微渔找借口说身体弱,太医院因此整日有太医轮流来为她诊脉。 加上萧庭訚对沈微渔尤为上心,御膳房这段时日忙不迭地做些酸酸甜甜的糕点送来,连同沈微渔用膳的食物都以清淡为主。 一番折腾下来,沈微渔的小腹隆起。 萧庭訚还以为是月份大起来的缘故,不由好几次都难得露出温和,抚摸她的小腹。 其实小腹隆起,是沈微渔吃多了。 宋太医也就是朝生。她在之后诊脉的一日,趁着萧庭訚不在,突然朝沈微渔俏皮眨眼睛,两人因为纸签,早就相认,但是为防萧庭訚,一直小心翼翼。 眼下见朝生大胆朝自己眨眼,沈微渔会心一笑,同时不可避免地在想,朝生是否有办法帮她逃出去。 朝生确实另有办法。 她趁着宫人都在翠屏外,低声地塞给她一粒药丸。 沈微渔心照不宣地攥紧药丸,并未过问药丸的作用。 再过几日,沈微渔的掌心再次被她塞入纸签。 恰好萧庭訚过来,沈微渔怕朝生被他发现端倪,借机让他先离开。 萧庭訚绕过翠屏,恰好见到宋太医起身,然后朝着他行礼。他免了宋太医的礼,但是不知为何又闻到桂花的清香。 他还未多想,沈微渔轻声问他,“陛下?” “你的身子可好。”萧庭訚的腿好了些,不用坐在轮椅上,行走与之前无异。 “太医精通医理,我的身子已经好了很多。”沈微渔知道他多疑,挑些不引人起疑的话,与他对答。 这段时日,沈微渔知道,萧庭訚对自己好的缘由不过是腹中有子嗣,若是有朝一日知道真相,不知项上人头可否还在。 沈微渔苦中作乐,面上仍一丝端倪没露出。 萧庭訚见她面色气血红润,知道她没骗自己,便命人赏赐太医院,连同玉阳宫里的宫人一并嘉赏。 之后萧庭訚风轻云淡道:“过几日,朕会命人将你身上的情蛊解掉。” 沈微渔听到情蛊二字,还以为他是威胁朝梣解情蛊,不由咬下唇,脸色苍白。 萧庭訚见她魂不守舍,稍作一想,便知来龙去脉,不禁冷笑。终归考虑到沈微渔腹中怀有自己的子嗣,萧庭訚没有当场发作,冷声道:“朝梣之前见你情蛊发作,也不愿出手相助,故而朕去寻了旁人来帮你解。” 沈微渔听到他不是威胁朝梣才知道解情蛊,松了一口气,抬眸撞见萧庭訚望着自己的目光冰冷得好似要杀人,刚压下的担心又涌上来。 “是何人解情蛊?”沈微渔别过眼,畏惧地抚摸小腹。 萧庭訚见她的小动作,气息稍微收敛,淡然道:“你中情蛊,能解蛊的人自是苗疆人。” 沈微渔半坐在锦绣绸缎的被褥,一头青丝垂下,唇角有咬出血的血珠,抬眸凝望他的目光,仓皇,迷惘。 “陛下颁布圣旨,召苗疆人入宫?” 苗疆人不重视金银珠宝,向来不入中原,萧庭訚是怎么请人来解情蛊。 萧庭訚淡然道:“利之生死,能忘生死。” 听起来萧庭訚是用权势,命人来解开情蛊。 沈微渔紧绷的身子松懈下来,浅笑道:“我知道了。” 萧庭訚在玉阳宫待了几个时辰,这才离去忙于政务。 沈微渔的掌心一直塞着纸签,因四周都有宫人,待到夜幕降临,入眠后殿内燃着檀香,窗棂紧阖。 直到天色快泛白,一缕碎金钻入殿内,她想萧庭訚应当也不会来,趁着宫人尚未来,赤足踩在地面,点起烛火,瞥了一眼纸签上的字迹。 [吾舅母与萧庭訚做交易,以放过朝梣为交易,助你解情蛊。但情蛊一旦种下,无法解开,故而舅母帮你解毒之日,便是助你逃走之日,另赠的药丸是苗疆的蛊虫,若事情有异,假死药能助你一臂之力] 沈微渔这才明白白日萧庭訚所说可解情蛊的人,竟是朝梣的生母。 她心乱如麻,当即将纸签烧掉扔进殿内的鎏金青莲六足香炉。 倏然,殿内一道淡淡的声音传来,“你怀有身孕,下地做什么?” 沈微渔蓦然回头,萧庭訚面无表情,身穿一袭明黄窄口绣蟠龙衣袍,不知何时无声息地出现在她的身后。 她手心冒出冷汗,也不知萧庭訚为何这般早过来,甚至也不知他有没有见到自己烧纸签,可在窥见他深不见底的黑眸中。 沈微渔如坠深渊,不可避免的惊慌失措,往后连连退去。 “你怕什么?”萧庭訚冷静地睥睨她的慌慌张张。魔/蝎/小/说/m/o/x/i/e/x/s/.c/o/m 60-70 第61章 第 61 章 疑心 “我下床走动, 陛下怎么会突然来这么早。”沈微渔嫣然一笑,之前的惊惶失措好似是错觉般。 萧庭訚不为所动,视线落在青莲鎏金香炉, 还未沉思。 沈微渔弯下身子, 顷刻脸色发白,捂着小腹道:“陛下,疼。” 萧庭訚被引开思绪, 大步跨过, 拦住她的腰, 呵斥守在宫檐下的宫人去寻太医来。 恰巧今日朝生当值,正思忖如何救沈微渔,被宫人焦虑不安地喊去。 她拎着药箱,还以为出大事,匆匆忙忙赶到,便听到萧庭訚面严令她好生诊脉,若有差池,唯她是问。 朝生暗忖, 当太医也太惨 了。她一边腹诽,一边来到床榻,见到沈微渔枕在香枕, 面上霜白, 恍若秋水的双目定定凝望她,又转而露出哀愁之色。 她当即明白沈微渔的意图, 装模作样诊脉一番,捋了捋胡须,结结巴巴地说无碍,又开了新的药方。 萧庭訚听朝生说无碍, 眉头舒展,赐下赏赐。 朝生平白无故来一趟,得了赏赐,心下高兴,转而又想自己又不是真的太医,气馁不已。 萧庭訚则是吩咐宫人煎药,准备膳食,又来到沈微渔的身侧,抚摸她的小腹,眉眼淡然,沈微渔却透过他抚摸的力道,知道萧庭訚喜爱这孩子。 喜欢又如何,不过是作假。话虽如此,沈微渔心中还是意外万万没想到,用孩子做引,倒能顺理成章令他不起疑心。 沈微渔不由凝神望向他。萧庭訚面容清隽,眉目疏朗,龙章凤姿,若褪去帝王华服,亦如尘土难掩宝玉清贵。 她思绪如飞絮飘走,全然不知萧庭訚也在端详她。 许是近日宫人悉心伺候,沈微渔面容芙蓉,灼灼其华,更遑论腹中有自己的子嗣。 萧庭訚手中力道缓缓从上而下,透过布帛,仿佛能感受到未成型的骨肉。也不知孩子出生似沈微渔,还是像沈微渔。 他左思右想,无论男女,只要肖像沈微渔即可。 萧庭訚难得眉眼温柔,可心底总有一道声音在折磨他,见沈微渔垂眸,料定心情尚可,便缓缓开口将之前的疑问全都托盘而,“你喜欢孩子吗?” 沈微渔诧异地望着他。为何有人如此理直气壮,倘若两人真有孩子,也是在沈微渔不愿意中诞下,谁又喜欢被强迫生下来的孩子。 她正要说出口,蓦然想起他生母一事,话到嘴边,也不知该说他天真还是自信。沈微渔仅仅是垂眸道:“喜欢。” 萧庭訚一下子舒心不少。无论是谎话还是真话,起码这一刻,萧庭訚认为是真话,故而又谈起往后孩子的事情。 在知道萧庭訚已经请好太傅和伴读,沈微渔蹙眉,不适地别过脸,生怕萧庭訚看穿她的心虚还有复杂。 随后她云淡风轻地问:“若是女儿,陛下也要请太傅吗?” “不论男女。”萧庭訚执着地道。在他眼中无论孩子出生是男是女,终归都是他们的孩子。 沈微渔闻言,心想用假孕这招似乎太过了。 萧庭訚太认真,万一知道孩子是假的,岂不是比以往更愤怒。她之后还有活路吗? 沈微渔忧心忡忡,借着身体不适变相赶人。 萧庭訚体谅她有孕在身,倒也没说话,不过在离开玉阳宫,目光睥睨殿内的一隅,思忖再三,看到沈微渔怀孕,于是将此事揭过,并未追查。 毕竟沈微渔再有私底下动作,也绝对逃不出玉阳宫,况且腹中还有子嗣。 沈微渔不知萧庭訚是她有孕,才令萧庭訚笃定地没有查下去。 不过他走后,沈微渔一直辗转反侧睡不着,等到后半夜才堪堪睡下。 睡下后,沈微渔梦到自己竟怀胎六月,躺在床榻,萧庭訚坐在身侧,睥睨她的目光冷漠如冰。 旋即萧庭訚不知从哪拿到的一把玉柄短刀,对着她的小腹道,“你怀的孩子究竟是不是真的,让朕剖开看看。” 沈微渔被惊醒过来,脸颊后背都流出薄薄的冷汗。 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沈微渔连续三日都梦到萧庭訚要杀了自己,每每手段不一样。 沈微渔被折磨得身体又虚弱起来。玉阳宫的宫人都不知道发生何事,唯恐被圣上怪罪,她们伺候得愈发用心。 萧庭訚有事在身,一连三日都没有出现。 他再次出现在玉阳宫,一袭金丝玄袍,面无表情地命令即日起玉阳上上下下都禁止出行。 甚至对沈微渔也下了禁足,不允许她离开寝殿半步。 虽沈微渔平常都不怎么出寝殿,可萧庭訚此言一出,必定是有事发生。 沈微渔心里“砰砰”跳起来,唯恐此事与朝梣有关系,便起身赤足踩在地上,想要问个清清楚楚。 “发生何事?”沈微渔还未下地走几步,萧庭訚擒住她的皓腕,拦腰抱起放回床榻,冷声吩咐,“再见到她赤足下地,你们伺候的几人都去领板子。” 几个伺候的宫人被吓得齐齐下跪磕头。 沈微渔明白萧庭訚此言是威胁自己,也知眼下是阶下囚,踌躇几下终究别过脸。 萧庭訚松开手,双眼落在她的小腹,许是顾忌什么,又冷漠地别开脸,站起身道:“你心心念念的朝梣,竟抛弃你越狱逃走。” “什么?”沈微渔先是震惊,却又松口气,一直在审视她的萧庭訚,见此情形,顾忌她腹中胎儿,终究压着一肚子闷气,冷声道:“他抛下你,私自逃走,看来你们的感情也不值得一提。” 沈微渔缄默不语,生怕无意说几句话,惹得他心中愈发不快。 可她越不说,萧庭訚的怒火越烧得“滋滋”响,但面上风轻云淡,径直坐在床沿边,腰间的蟠龙玉佩穗子贴在衣裳,修长如竹节的手放在膝上,坐姿严谨,斜瞥她的目光,却藏着几分危险。 “他弃你而逃,你一句话都不说吗?” 有什么好说,难不成她要说逃得好吗?沈微渔头痛,一直被压下的疲倦又涌入心头,可转瞬又想起朝生说的那些话,于是靠在引枕,垂眸道:“我该说什么,逃不逃都是他的事情,难不成陛下以为我在玉阳宫还知道他的下落吗?” 萧庭訚:“你在埋怨朕?” “多心了。” “朕若多心,恐怕你也不会在玉阳宫。”她反而是在阴森的牢狱中度过。 沈微渔哪里猜不透他的言外之意,正是这般,无力感与疲倦一直消散不去。 但她还是秉持最后一口气,侧眸凝他道:“多谢陛下大恩大德。” 萧庭訚听出她话里的嘲讽,双手攥紧,余光落在隆起的小腹,便将怒火压下去,平静地道:“你也不必道谢,他既然辜负你,扔下你一个人逃走,朕将他抓回来陪你。” 沈微渔陡然心一惊,想也不想地抓住他的衣角,脸上的血色褪去,唇齿微微张开,似乎想要求情,又担心求情只会让他更生气。 萧庭訚居高临下地睥睨她,忽然心底在冷笑,但他仍面无表情地道:“朕说的话绝无戏言,你好生养胎,若孩子出了什么岔子,玉阳宫的人还有朝梣都别想好好活着。” 他撂下狠话,甩袖离去,殿内顿时一片寂静。 沈微渔无力地凝望床褥的云锦刺绣的牡丹花纹,耳畔一直都萧庭訚那番威胁,用力攥紧衣袖。 她借口身子不适,回到床榻,躺下阖眼,不断期盼着朝梣一定要逃出去,最好回到苗疆,千万不要回中原- 土地公庙,杂乱无章,甚少有人来往,斑驳的布帛垂挂房梁,风一吹尘土飞扬。 可今日土地公庙来了几个不速之客。 一位双目缠绕白纱的妇人搀扶着年轻男子入庙,身后跟着戴着面具的女子。 他们进入庙里后,门窗紧阖,随后收拾出一张漆黑板子,将男子放在上面。 “娘,放我回去。”朝岑浑身剧痛,一点力气发不出,虚弱地发出央求声。 妇人冷声道:“我放你回去就是让你找死。” “堂弟,你听舅母的话,那个萧庭訚实在太心狠手辣,舅母好不容把你救出来,你若是再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白白让我们折腾一番。”朝生守在大门,担心有人进来,故而从衣袖翻出两条毒蛇,在外也一并守着。 “可……”朝梣疼得四肢百骸仿佛时时刻刻被人敲断,孱弱的面容覆上冷汗。 “你休要啰唆,之前让你不要进中原,如今落得一身伤,还差点被困在 地牢,一辈子出不来。” “我逃出来……阿渔……他不会放过她,阿渔还怀着……”朝梣竭尽全力地发出声。 朝雪不假思索地从衣袖翻出药瓶,拿出几粒蛊虫强行喂给他。 “你身子不适,还想着旁人,等你回去让云叔等人教教你如何为人处世。”朝雪当年为一男子要死要活,随后冒着天大的危险,亲手了结负心汉,谁料生得儿子,半点不像他父亲薄情,却更像她,为了一个女子要死要活。 “可阿渔是弱女子……她……”朝梣伤势惨重,想竭力说出一句话,却不成吐出几口血。 朝雪闻到浓烈的血腥味,当即知道他是吐血,脸色愈发难看。 “她是弱女子又如何,你现在这个样子能救她吗?怕是不是她还会受你牵连。听娘一句劝,你先养好身子,来日方长,你有的是机会救下她,你执迷不悟,落得伤势严重,又能拿什么去救她。” 朝梣听到母亲的苦口婆心,黑雾雾的眼眸黯淡下来,喃喃低语,“来日方长……” 朝生在一旁听着,自告奋勇地道:“你也不用担心沈微渔,我之前进宫去见她,那个狗皇帝一直关着她,于是我让她假孕,放松狗皇帝的警惕心,又给她假死药,应当不会出什么大事。” 她理直气壮地道,没有说出起初入宫是为了杀沈微渔。 万幸朝雪并未动怒说她办事不力,反倒是朝梣听到“假孕”顿时又吐出几口血。 “她假孕……若是被发现……”朝梣险些昏厥过去,万万不敢想这后果。 朝雪见他心神震荡,猛然又塞给他几粒药丸,侧身给朝生一个眼色,示意她莫要说话,刺激朝梣。 朝生见到她的威胁,当即不敢多嘴一句。 与此同时,有人骑马向这边靠近,身后跟着众多官差,缓缓来到土地庙附近,四面包围- 玉阳宫,沈微渔做了一夜的噩梦,不禁梦到萧庭訚凶狠对她道:“三个月后,若是你一个孩子都没生下来,大可试试。” 转而梦境又变成朝梣浑身是血躺在地牢,奄奄一息,身上到处都是酷刑的痕迹,血淋淋。 沈微渔被彻底惊醒,一睁开双目恰好对上萧庭訚正在锦帕擦拭她额头的冷汗。 两人四目相对,萧庭訚稳如泰山地继续为她擦去冷汗,语气冷漠,嫣然白日的怒火还未消散。 “朕过来见你,发现你出汗,一直嘴里喊着朕的名字?” 沈微渔自是不会说梦到他在威胁她,垂眸低声道:“梦到以前的事情。” 以前的事情?萧庭訚眼前浮现沈微渔刚入宫的一幕。 他初次见到沈微渔是在御花园,听闻太后名义上召娘家侄女入宫侍疾,可她的司马之心人尽皆知。 萧庭訚不想任人摆布,外加沈微渔是太后的侄女,对于她进宫自是不满,恰好他在御花园撞见刚入宫的沈微渔。 她一袭青色罗裙,温婉可人,被太皇太后的宫人冲撞一点脾气都无,反而笑盈盈地回望他人。 萧庭訚瞧上一眼,以为她并无性情,乏味无趣,可后面原是步步为营,将他视作他人替身,口蜜腹剑,曲意逢迎。 一想到往事,萧庭訚擦汗的力道都变重些。 沈微渔疼得出声,唤了他一声,谁知迎来萧庭訚深不见底的对视。 她心中一惊,悄悄挪动身子,却听到萧庭訚问她,“之前在宫中,你的曲意逢迎可有半分真心。” 殿内万籁俱寂,鎏银百花香炉冒出青烟袅袅,翠屏上的两道剪影映衬其中,一个默而不语,一个紧紧望着她。 顷刻间,萧庭訚的影子动了动,眉眼覆上冷意道:“朕都忘了你是个无心的女子,说出来的话要么谎话连篇,要么口蜜腹剑。”说罢,自个将自个气走了。 沈微渔蹙眉,捂着胸口低声道:“莫名其妙。”半夜来见她,为她擦汗,又说莫名其妙的话,还话里话外指责她,说得她好像辜负他一般。 她突然胸口闷疼,顾不上思忖萧庭訚究竟在想什么,反而起身悄悄来到博古架,上面摆满金玉器皿,其中不乏金叶玉卉水仙盆景,还有玉如意 沈微渔扫过一眼,随后落在妆奁的嵌宝石头链的香盒轻轻打开,里面香丸都有格子分开放,其中一枚稍小。这一颗恰巧是假死药。 既然朝梣已逃出生天,萧庭訚会派人去抓她们,那么朝生不会顾忌到她。 她需要自救谋划如何假死逃生。 可要用什么办法? 沈微渔将药丸放回香盒,莲步轻挪动,回到床榻,望着鎏金蟠花烛台的烛火烧得旺盛,一个想法悄然无声地钻出来。 她垂眸凝视近日刻意吃多的小腹,势在必行地看向紧阖的窗棂。 之后的几天,沈微渔变得嗜睡,性子也变得不耐烦,不允许宫人在殿内伺候,甚至用膳也变得尤为挑剔,不喜欢清淡,非要吃酸辣。 萧庭訚知道她是怀孕性情才有变化,故而也没多想,吩咐他人照办不误。 沈微渔又说到了傍晚殿内冷冷清清,烛台需要搬来十几盏,甚至还不让人灭。因此玉阳宫的寝殿到了夜晚也如白昼明亮。 除此之外,沈微渔倒也没折腾宫人过。 萧庭訚正见她如往常吃吃喝喝,也不求着他出殿外,也不过问朝梣的下落,还以为她是认命,对她的疑心少了几分。 玉阳宫的戒备也不如之前严。 至于朝梣等人的下落,萧庭訚上次派人追查他们到土地庙,然而还是被她们逃过一劫。 不过那日也不是没有收获,起码抓到了一个人。 那女子被抓后,咬死不说话,被施以酷刑方才吐露自己名叫“朝生”,与朝梣是堂亲关系,至于其他,一概不知。 萧庭訚认为她没说实话,故而命人用的琵琶刑。 朝生当即求饶,并且说自己会解情蛊。 萧庭訚负手而立站着牢房,寒风席卷衣袍。他岿然不动,许是被朝雪摆了一道,萧庭訚尤为谨慎。 “你会解蛊,那你也会种蛊?”萧庭訚居高临下地睥睨她,面无表情。 朝生本想说不会种,奈何萧庭訚下一句,若是不会,琵琶刑伺候。这句话堵死了朝生的路。 她无奈地怯怯地问,“你想让我给谁下。” 谁知萧庭訚让她给下在晋国公的世子身上。 晋国公世子风流多情,倘若给他下蛊,效果卓越,况且晋国公手握兵权,萧庭訚必须削去几分势力。恰好晋国公世子是晋国公疼爱的儿子。 “你给他下情蛊,让他爱上你,叛出家门,再给他解开。”萧庭訚以防苗疆人狡诈,出此下策也是试试朝生的本事。 话音落下,他又命人给朝生强行喂下毒药。 一来二去,朝生沦落到为萧庭訚做事,至于朝梣。 萧庭訚淡然道:“抓不到便是朕的人无能,若是抓到。”他并未多言,朝生打了冷颤,心想这狗皇帝心机真深沉,要是知道她帮沈微渔假孕骗人,岂不是更不会放过自己。 朝生生出后悔,早知道就不离开苗疆。 萧庭訚暂且将解蛊一事交给朝生,至于追缉朝梣的一事交给沈奍去。 他们出逃时日不 多,不尽早抓到,怕是回到苗疆便不好办。 萧庭訚将棋局布置得七七八八,至于英王的下落也有眉目,交给十三去办。 一番折腾下来,萧庭訚近日繁琐之事少了些,便白日时常探望沈微渔,偶尔会用手心去贴沈微渔的小腹,期待两人之间的孩子呱呱坠地。 沈微渔见他眉眼轻松,明白他在期待这个孩子降生,难言的急躁日日夜夜折磨自己。 同时她面上没有表露几分,为了迷惑萧庭訚,为未出生的孩儿准备衣裳,降色、青色、缁色……统统都准备几件。 她准备得齐全,有时也会坐在窗棂边的矮榻,抚摸小腹,一边执书。 萧庭訚每每见到这一幕,身上的戾气都会消失。 直到,沈微渔疲倦地侧身躺下,窗棂外大片的碎金沐浴在她的面容,萧庭訚颀长的身影,影影绰绰在门槛,春风卷起金丝窄口龙袍。他岿然不动,望着金光晕染她沉静的面容,胸口似乎有海啸翻腾而起。 许久,他才缓缓靠近,为她捻上细软的锦绣云被褥,又命人不可打搅她入睡,方才甩袖离去。 在他离去时,沈微渔睁开双目,眼中无波无澜。 当夜,殿内空无一人,沈微渔将人赶在宫外,望着几十盏烛台摇曳着烛火,悄悄握紧从香盒里取出假死药。 以失火为由,不慎吞入黑烟而亡,按宫中和宫外的规矩,尸体整衣敛容,抬进棺材吊唁,规矩繁多,大约七日后才能抬进墓地。 沈微渔知道自己假死,萧庭訚绝对没那么快让自己入土为安,可惜就是不知道假死药作用有多久,不过朝梣上次用的也是假死药,不到一两天便醒了。 她觉得可以赌一把,毕竟若是被萧庭訚知道她并无身孕,岂不是要被砍头。 沈微渔不敢承受他的怒火,也不想当一辈子的笼中鸟。 她与萧庭訚本就是骗与被骗的关系,何必像麻绳一样缠缠绕绕。 沈微渔下定决心,攥紧香丸,正想抬脚踹翻一只烛台时,殿门却恰在此时被推开。 “你在做什么?”萧庭訚冷厉的声音传来,沈微渔迅速将药丸塞回香盒,藏在衣袖里,抬头望去,却见萧庭訚大步走来,身后还跟着垂手的嬷嬷。 “我闲来无事,想在宫内走走,她是何人。”沈微渔露出几分不满,抚摸小腹来到床榻,悄悄将香盒藏在枕下。 萧庭訚习惯她因怀孕性情大变,先是上下端详她确认无碍后,方才淡然道:“这是宫内的何嬷嬷,素有妙手仁医之称谓,三年前出宫,朕近日把她寻来,是让她来给你把脉,看看胎儿是否安康。” “顺便为你调养生息。” 萧庭訚面无表情地说完,便命身后的何嬷嬷上前把脉。 沈微渔还以为何嬷嬷与其他太医,把脉不出这是假孕,故而推三阻四装模作样一番,才肯伸出手,让何嬷嬷把脉。 何嬷嬷抬起头露出满是沧桑的面容,伸出粗糙的手,仅仅是轻轻一把脉,立马皱眉,朝着萧庭訚道:“陛下,这胎儿脉象太弱,奴才怎么感觉姑娘腹中并无胎儿。” 沈微渔心中一惊,欲要起身,萧庭訚悄然无声摁住她的肩膀,力道尤其之重,而他居高临下的面容,透着阴晴不定的冷意。 “许是月份太小,劳烦何嬷嬷再把脉一次。”说罢,萧庭訚冷眸睥睨她一眼,似是打量,亦或是起疑。 沈微渔如坐针毡,不敢细想,暗忖千万不要被发现。 第62章 第 62 章 跳楼 何嬷嬷困惑不已。先皇在世, 她私底下不知为多少嫔妃把脉调养生息,连同保胎生产都尤为擅长。 三年前出宫,也一直在宫外去大户人家帮官妇人看病, 如今她被陛下召进宫给一位女子把脉, 调养生息,还以为前程似锦,后半辈子不愁。 但何嬷嬷摸着这脉络, 愈发困惑, 又听天子这么说, 也不敢怠慢,再把脉一次。 许久,何嬷嬷才睁开眼,笑着道:“老身老了,连把脉都把不准。” 听到她这么一说,摁着沈微渔肩膀的两只手缓缓松开。 沈微渔悄悄松口气,差点露馅。 不过经此一事,沈微渔明白若是再留在宫中迟早会暴露。 她觑向萧庭訚。恰好撞见他凌厉的下颌骨, 还听到萧庭訚严谨地过问怀孕女子的事宜。 何嬷嬷心惊,陛下对一女子这般在意,回答得恭敬同时, 心里也在想要好好对这位沈姑娘。 几人各怀心思。 萧庭訚问完话, 命宫人送她出宫,随后有闲心地留在殿内用膳, 批阅公文。 沈微渔见他今日不走,知晓今日不是纵火的好时机,无事发生般来到矮榻靠边窗,手执书卷看了几个时辰的书。 待到她困乏, 露出惺忪的双目,霍然殿门被人推开。 几名宫人轻手轻脚走进殿内,沈微渔还不知道发生何事,纤柔的手叩了叩紫檀矮几,转眼耳边传来宫人毕恭毕敬的通传声。 “姑娘,这是陛下从宫外给你挑选的婢女。” 他从宫外给自己挑选婢女?沈微渔抬眸,见到几名宫人齐刷刷让开,露出两个面露欣喜,一袭缥色罗裙的归月与归禾。 “你们怎么进宫了?”沈微渔又喜又害怕,随后瞥向隔着槅扇,正在批阅公文的萧庭訚。 他为何将归月她们送进宫? 沈微渔疑心四起,归月多久没见到她,当即走上前,就要下跪哭着,还好被归禾拦住,规规矩矩地向她行礼。 她见此吩咐宫人们都退下,留下归月两人。 等她们走后,沈微渔立马起身,却被两人拦住,“小姐怀有身孕,不宜下地。” “这才几月,倒是你们怎么会入宫?沈微渔被她们搀扶回到矮榻,神色激动地抓着她们的手。 归月嘟囔着小嘴,还未说几句,被归禾抢先一步道:“我们在宫外一直很想念小姐,恰巧陛下知道我们的心思,便命我们进宫陪小姐。” 说是恰巧知道她们的心意,可沈微渔心知肚明,萧庭訚根本就是故意将两人送来,这些话也不过是归禾说的场面话。 沈微渔心知肚明,胸口也好似被什么堵住,不上不下噎得慌。 又唯恐两人担心自己,之后说了几句贴心话,守在宫外的宫人估摸时辰走来,说是要擎归月两人去认认玉阳殿。 沈微渔明白这应该是萧庭訚的意思,挥挥手让归月她们先下去。 她们走后,沈微渔扶额撑在紫檀矮几,疲倦地半阖眼,一道阴影落在她面前的矮几上,黑压压宛若泰山压顶,无不令人害怕。 “她们来了,你不高兴。”萧庭訚坐在矮榻一侧,漫不经心地过问。 沈微渔睁开双眼,坐直身子,侧眸望向他。 倘若质问他,两人会起争执对她不利,可不质问当个什么都不知情的人吗? 沈微渔顿感心累,遂含糊道:“她们来见我,我定然是开心。” 萧庭訚哪里看不透她的心思,悄悄深思一番,不免冷笑。不过送来是一对婢女来讨她欢心,可瞧她这幅模样,活像是朕在威胁她。 他面无表情,语气淡漠道:“朕不需要你说谎。”旋即扣住她的下颌,两人四目相对,沈微渔乌睫颤,唇角嗫嚅,却又垂眸绷直下颌。 萧庭訚难得感受到挫败,无论他怎么对沈微渔,两人都隔着屏障。 沈微渔不知他的心思,却因被扼住下颌,一点声都不能发出来,也不想央求,于是两人僵持住。 殿内的熏香吐露青烟,窗棂半敞开,露出千奇百艳的花还有绿浪,盘亘在枝头野鸟飞广阔天地。 沈微渔与萧庭訚面面相觑,一动不动,剪影落在翠屏。 之后也不知道萧庭訚在发什么疯,蓦然吻住她的唇齿,像是抢夺地盘的野兽,将她压在矮几,又用手护住她的小腹。肆意亲吻,薄薄的红唇被咬得活脱脱像被人凌|辱般。 沈微渔拼命想推开他,萧庭訚却一只手扼住她的皓腕,攻城掠地,肆虐的同时蕴藏残暴、凶狠。 她冷汗涔涔,挣扎的力道在萧庭訚看来不过是细微到可以忽略。 可在沈微渔挣扎的同时,却窥探到萧庭訚的双目。不是夹杂愤怒,亦或者冷静,反而是充满兴奋,又夹杂让人毛骨悚然的疯狂。 她以为是错觉,可当萧庭訚亲到后面,难以自控地用冰冷的指腹捏住沈微渔的后颈,松开对唇齿蹂躏,转到耳边,像是低语,又像是宣告般道:“你的心是不是黑的,朕挖出来吃掉好不好。” 这话一出,沈微渔也不敢挣扎,生怕又惹到他,尤其是萧庭訚冰冷的指尖从衣襟一路往里。冰冰冷冷的触感,像寒冰冷飕飕,径直来到胸口。 沈微渔的胸口因害怕“砰砰!”作响,脸色僵硬。 萧庭訚指腹顿住,还未从疯狂中走出来,薄唇抵在她的耳畔,温热的气息,如同柴刀即将要凌迟般。 “你要做什么,我还怀着你的孩子。”沈微渔牙关打战,不知他为何突然发疯。 “那又如何。”萧庭訚另一只手抚摸她的小腹,似在温柔地安抚。 沈微渔愈发害怕,乌睫沾染泪珠,唇角被咬得糜烂,双手也被扼住,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萧庭訚眼眸晦暗,冰冷的指 腹流连胸口,似乎真的要剖开皮肉,去见一见沈微渔的心究竟有多么硬。 “你在害怕。”萧庭訚的指腹感受到沈微渔怦怦跳的声音,似乎被取悦到,眼底的兴味多了几分,怀里的沈微渔却颤抖地紧绷身体。 她不知任由萧庭訚在这般肆无忌惮会发生何事,故而心一狠,强忍惧怕地仰头望着他道。 “我的心是什么样子,陛下当真不知道?”说罢,主动双手抱住他的肩膀,用被撕咬不成样子的唇吻了上去。 萧庭訚心中冷笑,雕虫小技。他刚闪过这念头,谁知道沈微渔却趁此挣脱双手,并未推搡,反而不管不顾地解开他腰间嵌宝石的玉腰带。 沈微渔腹中还怀有子嗣。 萧庭訚彻底冷静下来。眼中的趣味褪去,化为冷静,当即手一伸便拦下沈微渔的手。 可沈微渔却先一步解开他的玉腰带,不管不顾,纤柔的身躯,互相依偎的肌肤,灼伤地可以烫伤任何人。 萧庭訚一时失察,待到反应过来,沈微渔却已经大胆地解开自己的衣裳,似乎是故意或是报复,主动欺上,小腿紧绷。 “够了。”萧庭訚顾忌她小腹还有子嗣,双手重新拢住她的皓腕,两人唇齿已经分开。 他的额头浮现薄薄的汗珠,眼底也有几分猩红,反观沈微渔除却气喘吁吁,脸颊绯红,瓷白细腻的小腿主动勾住他的脚踝,大胆又恶劣地道:“陛下下次不打招呼对我发疯,休怪我不顾及腹中胎儿。” 沈微渔报复得很成功,起码眼前的萧庭訚逐渐恢复正常,猩红褪去,冷静自持。 两人凝视彼此,互相都没有低头。 直到萧庭訚的视线落在她的小腹,才缓缓开口道:“朕有错。” 沈微渔瞪大双眼,破天荒听到萧庭訚露出歉意,难得一见。 下一刻,萧庭訚话锋一转,冷声问她:“朕知道你喜欢这两个婢女,特意送进宫,可你为何闷闷不乐?” 沈微渔没想到兜兜转转又回到此话上,旋即从他身体爬起来背对他,系好春蓝衣裳,又拢了拢衣袖,遮住袅袅婷婷的身段。 “我当初送她们出宫,不是让她们为奴为婢。”沈微渔抿着唇,却忘记唇被萧庭訚咬得出血,不由“嘶”的一下,捂着胸口才缓过来。 “待在宫中,享受荣华富贵是寻常百姓求之不得。”萧庭訚不知何时起身,身上的玉腰带还有衣襟都被拢回之前的位置,风轻云淡,龙章凤姿,半点看不出之前跟沈微渔在床榻的纠缠。 “可待在宫中也是为奴为婢,我不喜欢她们要一辈子伺候我。”沈微渔知道他是帝王,何不食肉糜,尤其是不知道一辈子为奴为婢,也会牵连生下的孩子。 “你是主子,她们伺候你,应当感恩戴德。” 萧庭訚不知道吗?他是知道,可比起为奴为婢的辛苦日子,金银财宝,荣华富贵是看得见,摸得着。倘若当寻常百姓,终其一生为几两碎银折腰。 两人的观念不同,况且沈微渔是担心萧庭訚送她们来到自己身边意图威胁。可今日这番话,令沈微知道他并未用两人以示威胁自己,不由松口气。 不过当务之急,不是跟他辩解,而是想想如何逃出去,因此她垂眸颔首道:“陛下说得对。” 萧庭訚斜瞥她一眼,审视的目光从上而下,随口道:“你明白便好。”说罢又命昨日的何嬷嬷来给她把脉。 也不知刚刚的折腾,有没有伤害到沈微渔。 萧庭訚面无表情地甩袖以政务繁忙为由离开。走之前以为沈微渔会挽留他,可走了几步,眼到殿内门槛,也没听到身后传来动静,萧庭訚攥紧手,甩袖离去。 玉阳宫的人见陛下走了,全都松口气。陛下这几年气势越来越吓人,尤其是每次来玉阳宫,冷着一张脸,本来想攀附皇权的几名面容姣好的宫女见到陛下这副样子,一个个歇了这个心思,老实本分地伺候沈微渔。 沈微渔并不知道玉阳宫下的暗流涌动,趁着归月都在宫内,与她们寒暄几分。 她没有过问两个人之前被萧庭訚关进大牢的一事。 反倒是归月主动说起被关押一事。之前被关押在地牢,好吃好喝,也无狱卒欺负。 沈微渔知道当日之事情,是她连累归月她们,胸口汇聚着疼痛,垂眸道:“我的错。” 归月她们握住沈微渔的手道:“小姐不必愁眉苦脸。” “小姐现在可怀有身孕。”归月等人宽慰道。 沈微渔勉强挤出笑容,归月等人还以为小姐是怀有身孕,故而身心疲倦。 归月和归禾看得忧心,两人私底下悄悄商议,这几日多去跟御膳房的人说多准备小姐喜欢的膳食。 可不用她们说,萧庭訚早已安排好。 归月望着十几名宫人送来的美味佳肴,紫檀如意方桌都摆不下,不禁悄悄地说:“陛下对小姐很好。” 归禾倒是有不一样的见解,“陛下若是待小姐很好,为何当初会撤去封后大典,而且小姐在玉阳宫名不正言不顺,封号都无,生下皇子或公主,真的能抱养在自己膝下吗?” 归月听闻后,顿感有理,不禁附和她的话。 两人结伴说了一些悄悄话,待在玉阳宫一待就是七天。 沈微渔这几日越发焦躁,抚摸小腹在想几个月后,从哪给萧庭訚变出一个孩子。 归月她们都以为小姐怀上孩子,心情才会急躁,故而吩咐御膳房多准备清凉解火的茶汤等。 当夜,沈微渔见到归月捧着黛蓝色的青瓷汤碗走来,往里一觑,浓汤泛着热气,小呷几口才知道这是清凉解火的茶汤。 她怀孕时心情烦躁与清凉解火有关系吗?沈微渔知道她们误会,也不好解释。之后她们撤走汤碗瓷盘,沈微渔沐浴更衣,便早早歇下。 归月和归禾想起小姐今晚食欲不佳,要不将糕点送到殿内,小姐半夜饿了也不用要等御膳房送来。 她们随后去了一趟御膳房,回来时候,月星明朗,春风拂起两人的缥色衣袖,穿过游廊,几枝落花堪堪落在她们肩膀。 “小姐。”两人同时一边退开殿内大门一侧,一边手里端着托盘,踱步来到内殿,却见小姐“呆愣”站在烛台,而一盏青莲烛台轰然倒在地上,烧起一片罗帐。 “小姐。”归禾想也不想放下托盘,快步走到铜盆前,正好还有水,奋力一浇。 几个来回下来,火势轻而易举被熄灭。 沈微渔本来今夜想动手,谁知萧庭訚这次没阻拦她,反倒是归月等人拦下来,如今又见她们灭火,苍白着脸,淡定道:“我辗转反侧睡不着,下床不小心绊倒烛台。” “小姐你没事就好。”归禾一听,立马拉着沈微渔的衣袖上下打量,生怕小姐出事。 归禾望着烧成灰烬的布帛,再抬头看罗帐被撕碎的一角,霍然心中一惊,之后便默不作声。 沈微渔将事情缘由杜撰一番后,便打发她们下去,并且命令两人不要说去,怕陛下知道担心。 归月和归禾保证此事不会说出去,之后守在殿外,坐在石阶上,天色晦暗,唯有宫檐下两盏梅花宫灯摇曳。 “你去耳房睡一会儿,我守着便好。”归禾见让她打盹,便喊她先去歇息。 归月揉了揉眼睛,也不客气道:“多谢,明日我守夜,你去歇息。” “嗯。”归禾露齿一笑。 待归月走后,一道明黄身 影映入眼帘,归禾瞪大双眼,当即下跪。 “今日玉阳宫殿内发生何事?宫人说你们从殿内出来行色匆匆。” 寒风瑟瑟,萧庭訚颀长的身影晃晃荡荡,眉宇间颇有风雨欲来。 归禾咬着下唇,眼前浮现平日在沈府,沈微渔对她的照拂,还有出银子帮她下葬爹爹,那些事情都历历在目。 萧庭訚淡然道:“你的娘亲和你的弟弟都在等你。” 归禾神色一震,而后缓缓地匍匐下身子- 沈微渔睡得昏昏沉沉,又梦到萧庭訚拿着玉柄短刀要剖开肚子,只不过这次不是肚子而是她的胸口。 尖刀没过皮肉,血淋淋鲜血沾染他修长如竹节的手。 阴风扫过面颊,沈微渔被惊吓醒来,气喘吁吁,还未清醒过来,惊觉面前赫然多了一个人。 此人眉目疏朗,面无表情,薄唇轻启,淡漠地道:“醒了。” 沈微渔如遭雷击,身子不断往后一退,乌睫颤抖,纤瘦的身躯不断颤抖,低声道:“怎么了?” 萧庭訚倏然冷笑一声,转而面无表情地环顾一周道,“摆这么多烛台,原是想纵火逃出去。” 沈微渔心头一惊,镇定自若道:“我纵火万一伤到自己怎么办?” “你之前当着朕的面前自缢,烧寺庙,怎么不说伤到自己怎么办?”萧庭訚一字一句地阐述沈微渔之前的种种胆大妄为。 沈微渔瑟缩身子,瓷白的小腿藏进罗裙,垂下眼帘一直在想是谁告诉萧庭訚自己纵火的事情。 萧庭訚见她一言不发,还以为心虚,眉宇的阴翳浮现,“你就这么不安安分分待在朕的身边。” “你想让我待在陛下的身边,以什么身份呢?”沈微渔双手攥紧被褥,瓷白的面容,无波无澜。 “况且我骗过陛下不止一两回,陛下为何一直想要我留在你身边。”沈微渔抬眸注视他,露出一截白玉脖颈,如白玉宝石熠熠生辉。 “仅仅是因为我骗了陛下才会有此殊荣,被你关在宫中吗?”沈微渔说到“殊荣”嘲讽一笑。 萧庭訚见她这般风轻云淡,残存的怒火蜂拥而至,说的话也不近人情。 “朕的所作所为,还不需要你质疑。等你生下孩子后,朕会夺走你所爱的孩子,抱养在他人膝下,让你遭受母子分离之痛。” “送就送,你以为我会爱留有你一半血脉的孩子吗?”沈微渔不屑一顾道。 萧庭訚平静的眼眸陡然升起寒意,之前还以为她真在乎这孩子,原来不过是他一厢情愿,好得很,沈微渔当真好得很。 他喉咙溢出血迹,被生生压下去,四肢百骸都被灌入寒风,几乎是憎恨地将她从被褥间生生拖拽下来。 沈微渔吓得对他拳打脚踢,泪光闪闪,即便这样,萧庭訚仍然面上寒冷地抱在怀里,一双莹白的赤足暴露在风中。 “你要带我去哪里!”沈微渔不知所措,又是捶打又是掐住,甚至还一巴掌打在他的圣颜上。 她吓得心事骤停歇,还以为萧庭訚会停下脚步,但是萧庭訚却面不改色,抱住她穿过游廊、小山、穿风堂……径直来到一处宫殿上方,推开宝石嵌如意盆景,一道暗无天日的地道映入沈微渔的眼中。 一路上沈微渔都又叫又哭,皇宫内却像是被毒哑,无人来看一眼,寂静无声,她的声音哑了不少,再见到这暗道,当即再次挣扎,但萧庭訚恍若一座大山,无法撼动地擎着她走向暗道尽头。 “滚……”沈微渔如惊弓之鸟,迫切地想要逃离这里。 但萧庭訚的力道尤其重,像是要狠下心给她一个深刻的教训,趋步往前,不给她任何逃跑的机会。 她们来到一处密不透风的听风台,命躲在暗处的人准备弓箭。 当沈微渔被他放下来,拔腿想跑的刹那,萧庭訚从身后欺压,扼住她的腰肢,接过送来的弓箭,交给沈微渔的手心里。 “往下看。”沈微渔惧怕地往下一看,椭圆形的地势,数不清的黑影在下方,看不清真真切切。 “你究竟要做什么?”沈微渔手脚冰冷,嗓音哑得不行。 “台下的人都是穷凶极恶的罪犯,杀人无数,你对我如此无情,想必对待犯人也会不近人情。”萧庭訚的语气很淡漠,眼里的冷意和残酷,在今夜尽显无遗。 “你若是杀了十人,朕会放过你。”萧庭訚说罢,松开握住她的皓腕,往后一推,狂风猎猎扬起他的衣角。 听风楼台,仅有他们两人。 沈微渔双手冒出冷汗,眼眸一眨不眨地凝望台下的人。 耳边传来萧庭訚冷冽之声,“若是你真动手杀人,朕会放你出宫,连同你心心念念的自由。” “此话当真。”沈微渔勒紧弓箭,低声问他。 萧庭訚淡然道:“当然。” 沈微渔握紧弓箭,望着数不清的人影在台下,双手勒紧,狂风凌厉地刮自己的面容。 只要杀掉十个穷凶极恶的囚犯,自己便能出宫。 可她是个闺阁小姐,怎么会杀人,萧庭訚分明是在逼迫她认输。 可她不能认输,沈微渔收敛泪光,握紧弓弩,慢慢拉开,春风扬起她身后的青丝,露出眉眼的坚决。 萧庭訚冷冷地旁观这一幕。 倏然,沈微渔身形一晃,转身将箭对准他的眉心,局势陡然变动。 萧庭訚面不改色,“你若伤朕,不到一息,人头落地。”他身边一直有躲在暗处的暗卫。 沈微渔知道伤不了他。 可当沈微渔赤足踩在听风楼台,衣袂飘飘,灼灼其华的面容在烛火下愈发摄人心魄。 “我知道你是在骗我,你会骗我杀人,之后又磨灭我的期盼,说话不算数。” 萧庭訚:“那又如何。”他憎恨沈微渔的无情,却不知她何时这般了解他。 沈微渔拉开弓弩,清丽婉约的面容流露嘲讽,随后将弓箭往上一扔,“可惜,我不会听你的。”说罢,义无反顾地转身吞下藏在腰间的药丸,从听雨楼一跃而下。 一道倩影,如同丝绸飘落在浓墨深夜,打碎寂静。 “不!” 第63章 第 63 章 输家 萧庭訚不过是吓唬她, 谁知沈微渔竟从听雨楼台跳下去的。 她就这般厌恶他? 萧庭訚神色骇人,当即冲到楼台,想与之一起跳下去。 听雨楼台, 大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力冒出, 从下方一路蔓延四周 然而几名暗卫从暗处闪身围在萧庭訚的面前,“陛下,听雨楼下方走水。” “滚开。”萧庭訚戾气满满地道。 几名暗卫面面相觑, 遂让出一条道, 可正因他们这一阻拦, 火势蹭得一下子仿佛抽高,火势凶险,映衬在萧庭訚几乎要杀人的眼睛。 猩红的火光,一下子从皇宫偏僻深处冒出。 一抹黑影,静静地凝视着这一幕,直到身后传来唤声,“沈姑娘,我们走吧。” 沈微渔这才回神, 望向初雁。 多日未见的初雁依旧蒙着面纱,伫立在黑夜中,悄无声息, 令人无法发觉。 沈微渔朝她颔首。两人趁着夜色的如墨, 快速离开皇宫。 两人一路离开皇宫后院来到乘船的码头,这里早早有一艘渔船恭候她们多时。 沈微渔被送上渔船, 问出心中困惑,“你为何会帮我?” “英王嘱托,多谢沈姑娘照顾小主子。”初雁静静伫立在码头,春风拂起她一绺青丝。 沈微渔了然。之前以为他是个不近人情, 连孩子都随意托孤的人,如今却派人来帮她逃走。 不过谁也不保证,英王帮她,真的是之前托孤原因。 两人不能在码头久留,说了一会话后,初雁给了沈微渔傍身的银子,还有青瓷小瓶,里头装了几粒药丸,之后便让她以后莫要回到京城。 沈微渔颔首,与她道别,便上了渔船。 渔夫在船前挂一盏烛台,隐约透着几分光晕,沈微渔上船后,戴着蓑笠的渔夫划动船桨,在平静无波的湖面掀起层层涟漪。 码头上的初雁见她已经离去,转身便回去向 英王领命- 坐在渔船的沈微渔,思绪回到几天前的深更半夜。 初雁不请自来,说是能帮她逃走。沈微渔不信她,可初雁说只有她能帮自己。 沈微渔与她对视许久,方才愿意赌一把。但初雁却给她几粒药,说是防止她临时反悔所备的毒药。 “你既然答应让我帮你,可我也需要你的诚意。”如今的初雁,完完全全没有当日在沈微渔面前的好相处。 沈微渔既然选了放手一搏,自也不怕此药会是陷阱,况且她身上已经无利可图,故而吞下药丸后,初雁便跟她约好时辰,如何离开。 之前的烛台,也是故意让归禾她们看到,故意引起玉阳宫的人对她的怀疑。 事情很顺利,萧庭訚轻而易举被激怒,胁迫自己来到藏在皇宫暗道里的听雨楼里。 还好她服用的药丸,令其身上含着无色的香味,可吸引初雁豢养的小蛇。 在跳下楼的刹那,她又吞下一粒药丸后,余光瞥见初雁那条通体褐色的小蛇不知何时挂在听雨楼台的阑干,知道初雁在。她这才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初雁在听风楼台下,如风一样揽住她的腰掠走她。之后便是放火离开。 沈微渔的思绪渐渐拉回来,眉梢微微往西侧瞥去,湖面在深夜恰如泼了浓墨,一眼望不到头。 可沈微渔明白再过几个时辰,晨曦划破黑夜,劈开深夜,白日如昼。 沈微渔不自觉露出期盼,没有阖眼小憩,一直望着漆黑的湖面,直到天色露出鱼肚子,湖面波光粼粼,耳畔传来飞鸟的啁啾声。 她终于松开手,仰起头露出浅浅的笑意- 一月后,安康小城,举行庙会,络绎不绝的百姓围在沉宁寺庙水泄不通。 “宁姐姐,你不去吗?”不远处的小药童踮起脚尖,张望这热热闹闹的一幕。 被唤“宁姐姐”的女子,乌发挽起,仅仅佩戴一枚木兰簪子,眉眼间有一道红疤,让本清丽温婉的脸多了几分遗憾。 她上身着竹绿素衣,下身是绀色裙摆,素面朝天,来仁心堂几次,与仁心堂的小药童有几回照面。他倒不怕生,自来熟称她“宁姐姐”。 乍然听他一说,“宁姐姐”也就是沈微渔摇头失笑,“我喜欢宁静。”不过见小药童垂头丧气,不免莞尔一笑,“你若想去,可以让你师父带你过去。” “不要。”一听师父,小药童捂着屁股不情愿地道。 沈微渔知道小药童名唤七喜,乃是仁心堂白大夫捡来的孤儿。 仁心堂的白大夫素日对弟子严苛,七喜对他简直又怕又喜。 沈微渔心知肚明,又逗弄七喜一番后,才从仁心堂回去栖息所居的宅院。 说是宅院,不过是破破烂烂无人修缮半夜还会漏雨的小破宅子。 沈微渔置办这套宅院,倒不是贪图银子便宜,而是此处僻静靠湖。 她回来后先是回到小厨房,将从仁心堂里买回来的药拆开煎药。 折腾下来后,辗转回到西侧厢房,掀起杏子红布帘,一眼觑见躺在床榻的乐儿。 也不知初雁前几日如何知道自己的行踪,半夜上门,浑身是血,将怀中的乐儿交给她。 “王爷出事,孩子先放你身边养一段时日。”说罢还留下几袋装满金银珠宝的荷包,便匆匆忙忙离去。 沈微渔没想到兜兜转转自己又见到乐儿,还被托付一段时间。不过她跟乐儿也有缘分,没有多想萧徽遭遇何事,自己则是带起乐儿。 所幸乐儿一向温顺乖巧,不哭不闹,带起来丝毫不麻烦。 可惜前几日乐儿发温病,沈微渔便一直照顾他,还去仁心堂拿药。今日沈微渔上手摸了摸乐儿的额头,温病似乎退下去了。 她不由松口气去,而后去厨房端药来给他喂药。 几日后,乐儿的病情好转,见到她有时还会“咯咯”笑出声,说不出来的可爱,尤其是小小年纪便粉雕玉琢,也不知长大会是何等风采。 沈微渔照顾乐儿同时,还不忘请人来修缮屋檐漏水,之后又在院子里种下梨树、桂花、梅花……还有萱草、牡丹……甚至还雇木匠做了秋千,放在院子里。 沈微渔还在后院放了莲花缸,种了荷花,还修了一方小小的池塘。 短短一个月后,破破烂烂的宅院被修缮成幽静,清雅之地。 沈微渔说不上来的满足感,又悄悄算了这段时日的开销,还有初雁留下的银子,为了不坐吃山空,便去办了一家书堂,请了一位老秀才坐镇。 平日里沈微渔也不出门,关起门过日子,清清静静。 只是随着乐儿长大,家里的布匹也不够,沈微渔便出了家门,将乐儿托付给邻家的张大婶,又给了铜钱,这才去锦云庄挑选布匹给乐儿。 沈微渔在锦云庄挑好布匹,交了定金,她们隔日会派人送到家中。 随后她去了云仙铺子,准备买点糕点,恰好听到隔壁茶馆,有人议论纷纷说是当今皇帝生了一场大病,足足一个月都未上朝。 沈微渔乍然听到此话,面容的血色褪去,静静地伫立在原地,听到她们说,“前几日,皇帝才痊愈身体。” 恰在此时,沈微渔需要的糕点已经被装好。 她不想听到有关萧庭訚的消息,脚步飞快,匆匆忙忙回到家中,又想起乐儿,先去张婶子家中将乐儿抱回来。 张婶子见她神色匆匆忙忙,疑惑地问:“宁家小娘子,你怎么了?” “无碍,多谢张婶子帮我照顾乐儿。”沈微渔勉强挤出笑容。 张婶子不是多事之人,也知道这位宁家小娘子,虽对外说是落难的商贾小姐,夫婿病逝,她早早当了寡,可这一身气度也不像是商贾出身。 沈微渔将乐儿抱回来后,闷闷不乐好几日,随后才想起她怕什么。 萧庭訚一个多月没找到自己,还生了场大病,想必不知道自己假死,那她有何怕。 她思来想去,怀疑忧心过重,不愿再想关于萧庭訚的事情。 倒是不知朝梣如今是否平安无事。 沈微渔叹气,望着院子的花花草草都露出尖尖的一角,不用多久,满院景丽,美不胜收。 也许是白日知道萧庭訚的消息。 沈微渔做了噩梦。 梦中她依旧还在玉阳宫,殿内万籁俱寂。 倏然,有谁用火折子点起蜡烛,一道黑影扭曲地被拉长,悄然无息靠近她的身边。 沈微渔后背发凉,霍然转身,却被来人扣住下颌,指腹用力,仿佛要卸掉她的下颌。 “你骗我。” “你骗我。” 男人的喃喃低语在沈微渔耳边传来,一字一句仿佛在咬牙切齿,可到后面,“你骗我。”变得脆弱不安’ 梦中的萧庭訚用力攥住她的下颌,又在顷刻间松开手,拢住她的腰肢。 他的下颌抵在沈微渔的肩膀,浓烈的龙涎香席卷沈微渔的神志。 她看不清萧庭訚的神色,却能听到他的心跳声,一上一下,恐怖地透过布帛传给她。 浓烈的不安席卷沈微渔,内心刚冒出快逃,还在抱着她的萧庭訚,突然用力勒紧她的腰肢,不管不顾地拖着她往床榻走去。 “不!”沈微渔惊恐地睁大双眼。 但萧庭訚用力扼住她的皓腕,夹杂怨恨地道:“你杀死了我们的孩子。” “你杀死了我们的孩子!”还在喃喃低语的萧庭訚突然爆发地撕开她的衣襟,像个疯子般攀附在她的小腹,双目猩红。 “我根本没有你的孩子。”沈微渔不适地推开枕在自己小腹,想要倾听里面有没有孩子的萧庭訚。 可萧庭訚抬头,一头乌发如丝绸垂在两人之间,双目戾气加重。 沈微渔心头一惊,却见男人双手撑在床榻,缓缓往上挪,直至四目相对。 “你不想有我的孩子,甚至你还想逃走。”萧庭訚怨恨地捏住她的下颌,像是疯疯癫癫的疯子,又松开手,解开自己 的衣袍。 他几乎是不容置喙地如锋利的长剑入鞘。 沈微渔的身体好像被分开成两半,一半苦不堪言,一半仿佛旁观者,望着“自己”如何痛彻心扉,拼命挣扎,又望着萧庭訚明明行凶者如何残暴不仁,却在吻下她的一刻,落下红色、鲜艳,又瞩目的血珠。 我与君不死不休。 君与我同生共苦。 沈微渔胸口好似千刀万剐般,猛然睁开双目,起身往床边吐出一口鲜血。 从梦中惊醒的沈微渔,身子在发抖,面容划过一道泪痕,没入衣襟。 后知后觉,沈微渔才知道是自己落泪了。 为何落泪,不过梦一场,可沈微渔捂着胸口,颤抖的双手似乎都在告诉她为何如此。 沈微渔久久没有闭眼,迷惘着望着屋内的漆黑,眼前浮现的却是梦中的点点滴滴。 不过是黄粱一梦,镜花水月。 可沈微渔久违的胸口疼痛,又开始发作起来。 沈微渔突然有种可悲的念头,明明已经离开萧庭訚身边,为何一个梦魇,却能让她方寸大乱。 倏然,一道孩儿“咯咯”响起,打破她的伤春秋悲,俯身往内侧瞥去,粉雕玉琢的乐儿不知世事地鼓掌望着自己。 那一刹那的哀愁,痛苦,统统化为云雾散去,沈微渔擦去唇角血迹,挤出笑容,抱起乐儿。 乐儿茫然不知,傻傻地大笑。 未阳宫内,罗纱黄帐外,一道身影影影绰绰。 “陛下,该用药膳了?”洪公公举着托盘,小心翼翼来到罗帐外垂首。 “嗯。”一道不轻不重的男声响起。 紧随其后便是罗帐掀开,用小小的金玉钩在一旁。 萧庭訚已经坐在床边。这段时日他面容清瘦,锐利的眼眸平静无波,可只轻轻睥睨,便让人顿感无穷的胆战心惊。 洪公公垂手招人进来伺候,之后将托盘放在黄花梨木的矮几上,本想亲自端上去给陛下。 然而不速之客却打断洪公公的举止。 “启禀陛下,朝生姑娘求见。” “事情办好了?”他冷声道 十三下跪拱手颔首示意。 萧庭訚挥挥手道:“打发她走。” 十三当即拱手退出殿内,一直在殿外候着的朝生忧心忡忡地徘徊。 见他出来,迫不及待上前过问,“陛下怎么说?” “陛下让你先回去。” “可我哪有地方回。”朝生恼怒道,自己身上的毒药一直解不开,无奈之下只能去履行萧庭訚布下的任务。 打听那位世子在哪里,踩点抓人喂蛊,一个月后大功告成。 谁知这厮狡猾,迟迟不给她解药,中原人果真是不信守承诺。朝生嘟囔着,旋即想起沈微渔一事,突然攥住十三即将离去的衣袖道:“他是不是还在想沈微渔的事情。” “嘘!”十三朝她露出威胁的神色,“陛下严令宫内上下,不准提这事。” 自从那日在听雨楼台,沈微渔从眼前跳下去,突如其来的大火很快淹没听雨楼。 沈姑娘的尸身很快被找到。 萧庭訚亲眼见到沈微渔的尸体后,猛然吐出一口血,之后便是大病一场。 同时宫内被下了严令,不准任何人提沈姑娘一事。 朝生也听到这件事,大惊失色,好好一个美人怎么就死了,若是朝梣知道岂不是会痛心疾首。 她不敢往下想,眼下想求解药还没求到解药,便问起十三关于沈微渔的死因。 十三缄默再三,随后低声道:“沈姑娘死的时候面目全非,可怜腹中还有胎儿,惨不忍睹,你也休要再提此事。” “且慢,沈姑娘腹中有胎儿?”朝生困惑地望着他,还未思索。 十三狐疑地望着她,“沈姑娘怀有陛下的子嗣,你不知情。” 她哪里不知情,毕竟可是朝生让沈微渔假孕,可人死后药效也没用了。 朝生再三追问,“你们怎么确认那是沈姑娘的尸身?” “尸体有沈姑娘的衣裳佩饰,更遑论当时立马请来仵作。仵我一眼便瞧出尸体有胎儿,除此之外,难不成你说这具尸体不是沈姑娘?”十三说到最后眼里的狐疑久久没散去。 宫檐下的寒风吹醒了朝生,知道眼前人可是萧庭訚的属下,多疑得可怕,镇定自若道:“我随口问问,你也不用审问犯人的口吻对待我。” 十三拱手赔罪。 朝生心不在焉摆摆手便离开。 十三见她离开便招呼他人去跟踪她。 未阳宫内,萧庭訚用完晚膳,将自己关在闇室,四面不透风,好似惩罚,不佩戴金玉佩饰,着一身僧衣,席地而坐,敲击紫檀矮几的木鱼,诚心诚意,诵经念佛。 他日日夜夜在后悔当日不该逼迫她去听雨楼台。倘若他不因自己怒火,也不会失去她,甚至连累她腹中孩儿。 萧庭訚每每想到这件事,滔天的后悔与愤怒涌入四肢百骸,以防失态,也为忏悔,他夜夜诵经,只求沈微渔来世事事顺遂,平安喜乐。 他不知不觉中做了一场梦。 梦到沈微渔还未死,还在未央宫,也梦到他如何“愤怒”,甚至流下血泪。 他猛然惊醒过来,梦中一切好似真情实意,胸口传来阵阵闷痛,一直压抑的血腥从喉咙溢出,血迹沾染薄唇。 萧庭訚第一次知道何为痛彻心扉。 之后的几天里,他去了清隐寺,去见已经隐世的和清大师。 谁料和清大师前几日圆寂,与萧庭訚所见的是明清大师。 在见到锐眼如刀的萧庭訚,明清大师邀约一同下棋。 萧庭訚擅长下棋,与之博弈全占上风,明清大师每每都会输,却依旧只跟萧庭訚下棋。 直到七日后,明清大师才缓缓开口道:“老衲与陛下下棋已有半月。” “正所谓棋如心,心如棋,一花一树,各有所命,陛下明明心思不在棋局,偏偏每次都会满盘皆赢。” “大师有何深意?”萧庭訚开门见山地捻着白棋,落下一步,缓缓开口。 “陛下乃天子,万人敬仰,只因一女子欺骗,心乱如麻,老衲想问,陛下是赢她的心,还是想将心输给她。” 此言一出,萧庭訚不再下棋,冷冷地掀起眉眼,“大师多言了。” 且说她已经不止认识,朕对她也不过是不甘心而已,何来输赢。“萧庭訚的窄口云锦袖袍被狂风卷起,眼帘低垂,谁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老衲失言,陛下切勿当真。”清明大师淡笑道得。 萧庭訚却不再来见清明大师。 一个月后,太后病逝的消息传到他耳边。 萧庭訚攥紧竹雕云龙管貂毫笔,眉眼冷淡,睥睨一眼窗边的青枝绿叶,眼前浮现初他那日被送到到太后膝下。 太后眼底遮不住厌弃,却又不得不露出笑容。 现下物是人非,他面无表情地下达圣旨,一切照旧,无需从简。 太后病逝,萧庭訚用守孝三年为由堵住一直上奏给他纳妃子的臣子。 几日后,萧庭訚从闇室出来,身上残留的檀香味还未消退。 十三却隔着翠屏下跪道:“陛下,卑职有要事相告。” 萧庭訚面无表情地睥睨翠屏那道人影。自从沈微渔走后,他愈发不喜露出神态。 可当十三说出朝生密谋沈姑娘假孕,沈姑娘有可能还活着时,终于忍不住踹开翠屏。 轰隆隆的声响,惊得十三脊背更弯下去。 “启禀陛下,卑职说得绝无虚言。”可头顶那道凌厉的目光一直未曾褪去,像一把随时可以斩下来的铡刀,十三后背都发凉。 “她人呢?”萧庭訚冰冷地道。 十三早有准备地道:“朝生已经被卑职关进大牢。”顿了顿,又接着道:“既然有沈姑娘的下落,陛下要不要吩咐我们去彻查沈姑娘的下落,将沈姑娘带回来。” 沈姑娘好端端不在宫里待着,非要离开,还搞出假孕,也不知这次被陛下抓回宫中,会遭受什么代价。 十三不忍心地猜想。 萧庭訚却迟迟没有 发出任何一句话。 只因在听到沈微渔没死后,萧庭訚迸发出惊喜还有愤怒。她竟敢欺骗自己,这次抓回来,绝对不会放过她。 但这次他耳边响起清明大师的那些话。 在这一刻,他忽然明白那些话的意思,心神震动,不敢置信地在想,朕竟这么在乎沈微渔,哪怕这次她逃走假孕骗自己,但也仅仅是想抓回来,却并没有想杀了她的想法。 甚至一旦冒出这个念头,恐惧不安便会占据上风。 萧庭訚这才意识到,不知不觉中,一直被欺骗的愤怒不知何时变成了嫉恨。不是因沈微渔一而再三欺骗自己,而是嫉恨她心中有人,才会想离开自己。 他竟到现在才明白自己的心意。 可笑,太可笑了。 萧庭訚几乎都想要冷笑出声,可在回想的间隙,一个问题涌入他的心底。 他可是天子,哪怕爱慕上沈微渔,也要当棋局的赢家。 可赢了又如何,她还是会逃跑,一如之前的几次。 狂风暴雨不知何时敲打窗棂,摆着青玉案几上的宣纸哗啦啦飞到萧庭訚的跟前。 直到落在脚边。 跪在地上等候陛下发号施令的十三,却不承想听到萧庭訚低沉又缓缓地道:“不用。” 一道惊雷轰隆隆地响彻天边,倾盆大雨如玉珠滚落水面,发出清脆的声音。 十三抬头露出惊愕之色。 第64章 第 64 章【修】 他永远关不住沈微…… 烟雨连下三天, 湖水荡漾起涟漪,黑雾笼罩山峦,沈微渔坐在后厢房做女工, 一抬头便望见春雨落下的美景。 乐儿躺在矮榻, 下方垫着细软的被褥,四仰八叉地咧嘴傻笑,也不知在笑什么。 沈微渔时不时用余光瞥去, 一边担心乐儿会不会从矮榻滚下去, 一边望着窗边的景色。 倏然, 有人敲响了院门,沈微渔将针线收起放在针黹盒中,起身去院子,心想,这个时辰来怕不是刘妈吧? 果不其然,刘妈站在门外,身侧跟着一年轻丰腴的妇人。 “宁家小娘子,这是我侄女, 为人贤惠能干,你看看成不。”她说的话很轻,却一把拽住垂首的妇人往沈微渔跟前塞。 刘寡妇初次做这事, 一时趔趄站不稳, 万幸被沈微渔扶住。 可沈微渔打量的目光,又让她手心冒冷汗。 “行。”沈微渔见她粗布麻衣却干干净净, 扭扭捏捏的间隙耳边还冒着薄薄的红晕。 瞧着不是喜欢蝇头小利的女子,之后将人迎进院子,试了她的针线功夫,见其熟稔, 便对刘寡妇道:“七日后,再来我这里。” 刘寡妇还不知何意,刘妈却惊喜地拉着沈微渔的衣袖道:“我替这孩子多谢宁家小娘子。” “开办绣坊需要绣娘,刘妈妈此举可谓是给我雪中送炭。” 两人奉承几句,你来我往,天色也不早。 沈微渔将人送走后,又有人找上门。 忙不迭地推开院门,沈微渔先是打量,又是试针线活,几回下来,沈微渔忙得脚不沾地,但是薄薄的名单折子也终于定下几人。 沈微渔将人定下来后,见到乐儿酣睡,不免为他捻了捻被褥。 之后又盘算自己若是置办一家绣坊,还余下多少本钱,沈微渔之前在娘亲还在世,学过管家之道,后来继母来到沈家,这些东西也不再学,可学过的东西,沈微渔容易记在心中。 自从来到此地,之前的过往如黄粱一梦,有时候沈微渔还是会断断续续梦到萧庭訚,可心底到底也不再惧怕他。 至于绣坊也不过是沈微渔想试试经商,毕竟银子再多也会终有一日花光。书堂那边学子家中窘迫,家中富裕的学子会请夫子上门授课。一来二去,能有银子上书堂的学子寥寥无几 沈微渔这才想另谋其他营生。 所幸城内绣坊甚少有人开,沈微渔便先置办铺子还有一处宅院,当作绣坊,平日绣娘刺绣的手帕,衣裳、腰带等,都会先放在铺子供人瞧上一瞧,若是有千金小姐看上,会有专人送上门。 沈微渔有条不紊地操办着绣坊的事宜。 不知不觉中,一个月后,院子里千奇百艳的花都陆陆续续冒出几朵,乐儿也长胖许多。 沈微渔担心乐儿一人在家,便请了掌柜,分出一半的事陪乐儿。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作美,绣坊开业不到一月,便有几个富贵人家的嬷嬷过来说家中小姐明年要嫁人,需要先绣好几床被褥、帕子、嫁衣等。 沈微渔接下此活,绣坊的绣娘们忙碌起来,绿树枝头的喜鹊叽叽喳喳地作响。 日子不紧不慢地流淌在指间缝隙中,一眨眼的工夫,五月到了,初雁也登门,说是要将乐儿带走。 乐儿还不会说话,望着乍然出现在面前的初雁,只会“咯咯”笑出声。 初雁上下扫了一眼乐儿,知道沈微渔是真的用心照顾他,对她多了几分感激之色。 沈微渔没想到养了几月的乐儿,转眼便要被接走,黯然神伤。 可她明白自己又不是乐儿的娘亲,再不舍也要放手。 沈微渔垂眸对初雁道:“能不能在送走之前,让我再抱抱他。” 初雁知道沈微渔是真心待乐儿好,并未阻拦,颔首地将乐儿交给沈微渔。 她望着沈微渔熟稔地抱着乐儿,坐在朱漆圈椅,青丝挽起,梳妆成妇人,面容上伪装的红疤尤为惹眼。 “沈姑娘。”初雁突然贸然开口。 沈微渔侧眸望向她,不解其意,却听到初雁道:“你的行踪,有可能被皇帝知道了。” 她听闻后如遭雷击,笑容变得僵硬,手心冰冰冷冷。 初雁见她心不在焉,又补了句,“你且尽管放心,他若真的知道你的行踪,早就将你抓回去。” 也是。沈微渔心想若是萧庭訚真知道自己的行踪,万万不可能不抓她回去。 沈微渔松口气,展颜一笑。 初雁:“可防人之心不可无,倘若萧庭訚真的知道你的踪迹,要抓你回去。沈姑娘可以留下一封空白信塞在柜中,我闲暇有空会上门来见你,若知道你被抓,我会求英王派人救你。” 沈微渔听出她话里的真情实意,意外地瞥她一眼。 初雁叹气,低声道:“我一向不是滥好人,可乐儿的生母是我亲姐姐,当日英王中药,恰巧我姐姐路过,此事过后,姐姐怀有身孕,却在生产那日难产而亡。我唯一的亲人也只剩下乐儿。” 她说到伤心处,眉眼浮现化不开的哀愁。 沈微渔却在这时将乐儿抱给她,轻声笑道:“乐儿的亲娘不在,可他有你这个小姨在,此生定当无病无灾,也无恙。” 初雁自知失态,霍然听她一说,不禁眉眼弯弯地望着一无所知,只会傻笑的乐儿。 “嗯。” 两人说完话后,沈微渔送她离去,杨柳依依,湖面一艘渔船,等候初雁多时。 之前在京城是初雁送她离去。 今日在安康小城,送人的换成沈微渔。 两人颔首道别,一直傻笑的乐儿终于意识到不对,放声大哭,可为时已晚。 渔船已经离开码头,春风拂起她系在腰间的丁香色丝绦。 沈微渔听着乐儿的号啕大哭,心中哀恸。但她也明白乐儿还小,等他稍稍再长几月,便会忘掉自己。 可每每一想到此事,沈微渔都会有心如刀割的感觉,脚步也变得沉重万分。 沈微渔僵硬地转身,不敢再想这件事,眼前突然多了一道黑影,也不知出现多久。她吓了一跳,连连后退几步,却听到眼前人嗓音低沉地道:“我看你很伤心,你吃曹记家的糕点吗?” 她诧异仰起头,却见眼前的男人面容粗犷,一袭粗布麻衣,手臂的衣袖微微扎起来,露出孔武有力的手臂,貌似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不用。”沈微渔蹙眉,想也不得绕过他离开码头。 沈微渔走后,男人抓耳挠腮不知她为何会走,是不是他长得太吓人。 “大哥,我让你给我买的糕点可不是被你拿去勾结女子。”与男人有几分相似容貌的女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毫不客气旋即一拳头揍过去。 男人脑子一歪,气势汹汹道:“下次再给你买。” “谁信你。” 兄妹二人在码头争执起来,杨柳飒飒,湖面泛起涟漪。 沈微渔回到家中后,盥洗一双手后,望着安静的屋内,顿感几分落寞。 春雨如珠玉滚落人间,连绵不绝,下了整整三日。 这三日,沈微渔一直绣荷包,闭门不见客。 却不承想第四日,有不速之客来敲门,沈微渔佯装不在,可叩门的动静越来越响,仿佛一根棒槌在心底不断敲击,听得心烦意乱。 沈微渔起身,拨开 门闩,映入眼帘的竟然是是故人。 “故人”狼狈地淋湿了一身,雪青罗裙湿漉漉贴在袅袅婷婷的身躯,娇憨的面容也被雨水涤荡,露出几分楚楚可怜。 沈芷君本以为敲门后会是一个妇道人家开门,却不承想在这偏僻小城,见到多日未见的沈微渔。 她还来不及问沈微渔怎么会在此地。 沈微渔却睥睨她一眼,又毫不留情地阖门。 沈芷君一见她要关门,心想自己好不容易逃出来,又是大雨天,她孤身在外,又是女子,再不找地方栖息,怕是要出事,故而又再度敲门。 “沈姐姐开门!” “我知道你在里面,你若是不放我进去避雨,我会死,在外面。” “我可是弱女子,你若是恨我,但也不能任由我去死。” 沈芷君知道沈微渔一向心软,只要说几句好话,她定然能放自己进去,这不,原本一直紧阖的院门终于被推开。 她还未露出得意笑容,沈微渔居高临下地站在她面前,温柔一笑,然后伸出手道:“你让我收留,不给银子吗?” “……” 沈芷君笑容僵硬,沈微渔怎么变得那么市侩。 沈微渔见她一动不动,眼底却涌入怒意。她却笑得愈发温柔,“你不会以为我们异父异母,我就该白白帮你吧?” 沈芷君冷得瑟瑟发抖,咬着下唇,哀怨地望着她:“你明明知道我们不是异父异母。” “你在胡说八道吗?我爹可是正人君子,怎么会勾搭有夫之妇,私相授受呢?” 她笑容温柔,沈芷君觉得她是在讽刺自己,心中不禁恼怒,从随身携带的包袱里,翻出几锭银子,恶狠狠地塞在她掌心道:“这下够了吗?” “不够。”沈微渔瞧都不瞧这银子,作势要还给她关门。 沈芷君这下子也维持不住高傲,红着一双眼道:“你到底要我怎么办?我不过是抢了你的父爱,你何须记恨我到现在。” 沈微渔:“我不在乎这些,你若是银子只给这点,恕我不奉陪。” 眼见沈微渔当真心如磐石,沈芷君这才忙不迭又递给她银子,“这些够了吗?” 这银子可是她娘偷偷塞给她。当日她逃婚便辗转去南陵,遇到了心上人,谁知心上人是个纸老虎,恩爱没几月,便打上她的银子主意。 沈芷君又不傻,借着定亲的名义抛下一心惦记自己钱财的他,来到了安康城。谁知天公不作美下起大雨,马车的车轴坏了,沈芷君愤愤不平下马车,正好见到这有户人家,故此才会有敲门遇到沈微渔的一幕。 沈微渔见她冷得瑟瑟发抖,唇角乌青,袅袅身段被雨水黏稠在身上,心知真的不帮忙,怕是会让她出事。 虽两人有过仇,可沈微渔不是见死不救之人,收下银子后,才放她进来,并且叮嘱雨停,她便要离开。 沈芷君瞧不上只有几间房的宅院,听到沈微渔如此嫌弃自己,不免撇嘴。 但令沈芷君没想到,明明自己付了银子,还要自己烧水沐浴。 “你不愿意,那就离开。”沈微渔也不惯着她,温温柔柔地说着狠话后,便去绣荷包。 沈芷君气得头晕,可寄人篱下,胆敢不从怕无处可去。 她顿时气馁地给自己烧水,兀自一人沐浴更衣。 向来娇生惯养的沈芷君初次伺候自己,想起近日的颠沛流离还有沈钰山那个疯子,不禁悲从心中来,痛哭了一场。 沈微渔在给荷包绣牡丹样式,听到隔壁传来哭声,头也不抬。她这个名义上的妹妹自小吃不了苦,一旦有人惹她不如意,便会放声大哭,甚至有人伺候不好,还会一边怒斥,一边生气地自顾自哭起来,活像是别人欺负她生不如死般。 若说喜欢,沈微渔定是不喜欢。 若是讨厌,倒也不是很讨厌。 沈微渔漫不经心地思忖,第二日雨水还在下,第三日,第四日……眼看雨一直没歇,沈微渔蹙眉。 万幸第七日后,天色放晴,沈芷君也终于从沈微渔的家中离开。 沈芷君离开之时,沈微渔没有去送她。 她也知道沈微渔是不喜欢她,毕竟谁又喜欢自己亲生爹爹跟女人通|奸生下来的孩子。 沈芷君有自知之明,也明白小时候对沈微渔做过过分的事情,现在想想羞愧不已,但同时倔强地不承认自己的过错。 她坐在马车上随意翻开自己的包袱,数了数银子发现多了几锭银子,仔仔细细算过账后,才惊觉沈微渔只收了一锭银子。 人真的很奇怪,倘若沈微渔收下全部银子,她会认为沈微渔贪心。 倘若沈微渔不收,则认为她嫌弃银子不多,或者假好心。 但对于沈微渔只收了一锭银子,沈芷君心中复杂,不知所措地望向被春风拂起绀色布帘,露出攥紧银子的纤细小手。 沈微渔坐在右厢房温茶,谁知院门被人敲得“砰砰!”似乎很急。 她还以为是绣坊出事,推开门却不承想见到去而复返的沈芷君,在见到自己时,憋红脸地望着她道:“你兄长是个疯子,你以后一定要小心他。” 沈微渔不解,“你过来就为了跟我说这句话?” 沈钰山疯不疯跟她早已没有关系。她很早就没有兄长和父亲了。 沈芷君见她不以为然,不由拔高了声音道:“你一定要信我。”许是意识到声音过高,立马瑟缩肩膀,悄悄地道:“他对我好,根本就是看在父亲对我好的面子上,娶我也是为了威胁父亲。倘若不将家业交给他,他就将兄妹**的事情,昭告天下。” “沈钰山早就知道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却故意亲近我,想哄骗我嫁给他,以此威胁父亲。” 沈芷君咬牙切齿地道,话里话外都对沈钰山充满怨恨。 沈微渔倒是不知道兄长竟是打这个如意算盘,可娘亲死的那年,他才十四岁。 十四岁便有如此心机,那么沈钰山之前对她的好也是假惺惺,等到沈芷君出现,又将假惺惺的疼爱放在沈芷君身上。 沈微渔细思极恐,抿着唇不敢往下想。 沈芷君说完这些话后,又跺跺脚道:“父亲其实也不是好人,反正沈家的男人都是下三滥的东西,你也放心,我答应过任何人,不会告诉你在此地。” 沈芷君说完后,又抬眸望着沈微渔,想到曾做的荒唐事,犹豫再三,却还是因羞赧,胆小地不敢赔罪,只敢低声说句,“珍重。”便像一只披着彩霞的鸟雀钻入马车内。 车夫勒紧缰绳,吆喝一声,通体漆黑的马车款款向前方行驶。 远方似乎传来吴笛声声,沈微渔地伫立在门槛,春风拂牵系在门前槐树的红丝缎子,摇曳而行。 一座茶客雅间,竹帘半掀起 ,因风晃动不止,露出来人如竹节般般瘦长的手。 萧庭訚透过竹节的缝隙,如同患痴病的人,久久没有挪开视线。 直到雅间大门被推开,十三来到他的身边低声道:“陛下,朝中事宜都交由薛相一一处理,可卑职担心薛相,恐有异心。” 萧庭訚的面容都被黑影遮住,看不真切,唯有那双手,缓缓地敲击楠木案几,一下又一下。 “有异心不是好事吗?” 萧庭訚淡漠道:“有异心便是给朕递把柄,有由头才能处置他。” 他早对宋相与薛相不满。薛相身后无家族庇荫,但家中有人贪污受贿,勾搭盐商,从中牟取暴利,买官杀人,无恶不作,倘若不是先要对付宋相,萧庭訚早就拿他开刀。 如今他离开宫中,将朝中事宜全权交给薛相,也是存了试探的心 。 若是薛相识相,在他回宫后主动退位,君臣的颜面还能维持,倘若一门心思庇护家中的小辈,别怪萧庭訚丝毫不留情面。 十三听闻后,心头一震,陛下这是要对薛相下手了。 可薛相好歹也是先皇留给陛下的能臣,这么快就卸磨杀驴,着实让人担心。 十三暗自思忖,余光落在下方西北街巷处的一道人影上,忍不住微微眯眼,低声道:“沈姑娘孤身在外,恐有不便,万一遇到心肠歹毒之人如何是好,不如卑职亲自去将沈姑娘带回宫内。” “不必,她不是笼中雀,朕关不住她。”萧庭訚的目光落在沈微渔的小腹上。 昔日的黄粱一梦,宛若镜花水月顷刻破碎,之前他心心念念取给两个孩子的名字也成遗憾。 萧庭訚眉眼低垂,心中仿佛涌入密密匝匝的针,不断缝合,不断崩裂。 十三闻言神色一惊,陛下好像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院门外,沈微渔察觉有一道目光扫视自己,环顾四周,并无他人。 沈微渔叹口气,揉了揉眉眼,起身回到屋内,趁着日丽风清,晾晒这些日子置办的衣裳,挂在瘦瘦竹竿,在砌红堆绿中,丝绸飘起,尤为惹眼。 翌日。 沈微渔听到间壁有动静,侧耳倾听,原是有人买下这宅院正搬进来。 此处偏僻,宅院都需要修缮,也不知谁跟她一样会跑到此处而住。 沈微渔困惑,却懒得一窥到底,白日去绣庄,末时才回来,一来二去,对乐儿的思念少了几分。 倒是绣坊铺子的生意尤为好,几乎每日都有人络绎不绝上门,夸赞她们的手艺好。 城内其他几家店铺掌柜眼红。 待到沈微渔又一次去布匹庄,才惊觉城内多了好几家绣坊店铺。 沈微渔瞧见也不心急,反而回去命她们静心刺绣,莫要被外头事烦心,毕竟她们的手艺可是安康城数一数二的好。 她从绣坊回到家中,恰好撞见间壁家中传来几道人声,听声音应当是家仆在搬东西。 这宅子没几间厢房,还带家仆来,这家主人应当身份不俗。 沈微渔暗自腹诽,回到屋内,拾掇家中家具便沉沉入睡。 翌日,有人叩门,沈微渔疑惑地想今日没有人会登门拜访,会是谁来,一推开门,才发觉是一对面容相似,不足七岁的孩童。两人身穿锦衣华服,绾着总角,粉雕玉琢,见到她便露出笑颜。 “姐姐,我们住在你家间壁边,家中仆人有事先回乡下,无人照拂我们。故而我们想来向姐姐讨水喝。”说着话的女童露出梨涡,十分讨人喜。 沈微渔瞧着喜欢,迎她们进门来,“今日正好,我熬了杏汤,稍等一会。” 两个孩童十分有家教,坐在朱漆圈椅,姿态端庄大方,举止言谈,从容大方,应当出生在大户人家。 沈微渔思忖,算了时辰,端来熬好的杏汤给两人喝。 之后两人道谢,还悄悄塞给她几枚铜钱就走了。 沈微渔莞尔一笑,也不知她们怎么会来此地居住,莫不是家中出事吗? 她暗自思忖,却又很快抛之脑后,谁知几天后两个孩童又再次上门,一来二去,沈微渔也知道他们家中是商贾,得罪官老爷,爹娘早亡,被亲戚侵占家产,随后由叔叔带到此地。 说起叔叔,名为应白的男童用孺慕的神色道:“我家叔叔才貌双全,至今还没给我们找婶婶,姐姐你能不能当我们的婶婶。” 沈微渔笑容淡了些,垂眸道:“我不会嫁人。” 应白还要说什么,身边的应柔用胳膊肘推他,眉眼低垂。 他顿时闭嘴。 沈微渔不明白两人的暗流涌动。 应柔两人回到宅院。庭院竹叶飒飒,东风浩荡。 两人伫立在石阶,对视一眼。应白绷着小脸,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自家姐姐,“你为什么推我。” 应柔道:“言多必失。” “况且爹娘要是知道你造谣他们死了,后果自负。” 十三悄无声息出现在两人身边,“陛下要见你们。” 第65章 第 65 章【修】 我可以继续当你的…… 沈微渔在之后的几日, 流连绣坊,每每回到院子,野鸟归巢栖息, 日落西山。 日子也算清静, 应柔和应白两人倒是没有出现在沈微渔的面前。 不过是打了几回照面,倒惦记上了。沈微渔暗自一笑,垂眸望着后院莲花缸的水波平静, 点起廊檐下的蜡烛。 她兀自一人在宅院, 傍晚时分, 唯恐起夜乌黑,便夜夜在廊檐下点了七八根蜡烛,以来照明。 沈微渔收起火折子后,本想去厨房烧热水,门口却传来“叩”声。 她蹙眉走到院门一推开,迎面对上拎着紫檀海棠提盒的老者。 老者自诩是应柔家中管事,因两位小主子近日叨唠小姐,特来请罪。说罢奉上紫檀海棠提盒。 沈微渔自是不能消受, 推手婉拒。 谁知老者突然伤心落泪,沈微渔心头一惊讶,还以为出事。可她一发问, 老者趁其不备, 将手中提盒塞给沈微渔手里,健步如飞离去, 全然不像是已过半百的老翁。 沈微渔愣愣地拎着提盒,难以置信地在想,大户人家的管事行事,令人出乎意料吗? 她困惑不已, 将门阖上,转身回到厢房,望着雕刻梅花样式的提盒,犹豫片刻,掀起盖子,打算看一眼是何糕点。 在掀开提盒后,沈微渔一眼见到青绿瓷盘上摆放她素日最爱的梅子糕,还有京城西末街的广家糕点铺的凤梨酥。 间壁住着来自京城的人,跟萧庭訚有关系吗? 她想也不想地合上盖子,双手撑在四方桌,如惊弓之鸟,处处不安。 也许是她多心了。 沈微渔神志恢复,望着提盒,想也不想地掀开,旋即纤柔的手拿出凤梨酥,轻轻一咬。 不是广家点心铺的凤梨酥。 沈微渔松口气。 厢房的烛火摇曳,扭曲的黑影飘忽不定,绾起的一缕青丝黏稠在她的玉颈上,一道寒风从窗边侵入。 沈微渔被冷风惊醒,垂眸见到自己的脖颈浮现薄薄的汗珠,竟有青丝粘着,便用湿帕擦去虚汗。 当夜,沈微渔又梦到萧庭訚。 这次不在玉阳宫,在竹林。 风清日暖,竹叶婆娑,有人倚溪边,雪青素衣,捻着棋子,垂眸间恰似云间贵公子,玉骨秀横秋。 恰逢此时,那人抬眸,露出阴翳的眉眼,扫去君子之态。 沈微渔如遭雷击,拔腿想跑,可梦中的她竟不受控地往萧庭訚那边走去。 他说:“下棋。” 沈微渔捻着棋子,凝望棋局已经下到一半,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嗓子被堵住,无法出声。 梦中的萧庭訚尤为耐心,捻着黑棋,迟迟没有下,一直在等她先下棋。 萧庭訚的手指如竹节般般清瘦,薄薄的皮肉下藏着蜿蜒的青筋,沈微渔不知为何多看了几眼,随后下起了棋子。 今夜萧庭訚安安静静,沈微渔一直在心底紧绷的琴弦,终于放松下来。 恰在此时,狂风大作,吹起箫庭訚的衣袍,露出窄口的金丝暗纹绣竹,打破了寂静的一幕。 “孩子呢?”萧庭訚冷声问她。 沈微渔垂眸不语。 为何在梦中,他仍旧执着沈微渔腹中孩儿。沈微渔恍恍惚,仗着在梦中无法开口说话,也不给萧庭訚任何回应。 直到萧庭訚迟迟不下棋,阒寂的双目一直凝望她。 四周竹叶飒飒作响,小溪潺潺,野鸟盘亘山峦。沈微渔的心一下子被死死揪住,迫切地逃离眼前这一幕。 可萧庭訚开口:“没关系,我们可以再生一个。”语气不容置喙,夹杂帝王的威压。 沈微渔不假思索地扔掉棋子,起身想离去,可衣袖沾上棋局,还未脱身,身后传来风声。她露出惊恐之色,转眼 棋子被扫落在地面。 身后抵着冰冷的棋局,面前映入萧庭訚捉摸不透的面容。气氛变得焦灼,两人的青丝不知何时交缠在一起。 沈微渔以为他又要与之前1的发疯,正想奋力推开他,却不承想小腿被他用推屏住。 她心里涌入怒火,可萧庭訚却用下颌抵在她的肩膀,温温热热的气息透过布帛传来两人之间。 “你以为我要做什么吗?”萧庭訚轻声道。 沈微渔见不到萧庭訚的神色,却听到话里的苦涩,还以为错觉,萧庭訚为何会如此卑微。 可萧庭訚除却抵住她在棋局,当真纹丝不动,龙涎香的气息萦绕在沈微渔的身边。 沈微渔双手攥紧又松开,想开口却又能开口,只能任凭萧庭訚搂着自己的腰肢,抵在棋局。 一片绿叶,悄然无息地落在萧庭訚的肩膀上。 沈微渔听着他的呼吸声,想要拂去肩头的绿叶,却又听到他一直“砰砰!”的心声。 灼热,滚烫。 好似萧庭訚已经用刀子剖开胸膛,将跳动的心脏送到她的面前。 沈微渔心绪不宁,佯装听不见他的心声,可萧庭訚执拗的一声又一声道。 “倘若我变成你喜欢的人,你会留在我身边吗?” 一连问了好几句,眉眼的阴翳褪去,化为说不清的卑微,微微侧身,沈微渔一眼觑见他的眉弓的伤疤,过眼云烟,统统涌入心底。 凭什么?只因为他低声下四,便要忘记之前被囚禁的事情,也要忘记后背被刺青,忘记那段暗无天日被关押的日子吗? 她难得平静地道:“不。”- 厢房内,躺在紫玉珊瑚屏榻的萧庭訚猝不及防地吐出一口血,衣襟与衣袖都沾染血迹。 “陛下!”十三诧异,想要进内室,却迎头被萧庭訚用端石山水图现砸在脚边,清脆的声音响起。他心中一紧,不敢抬头去面见圣上的震怒。 “朕让你安排的事情,你都处理好了吗?”萧庭訚起身,面无表情地用云锦帕子擦去唇边的血迹。 之后萧庭訚将云锦帕子掷在一旁,目不旁视。 “启禀陛下,事情都安排妥当,能打点的都打点好。”十三低声道。 萧庭訚眼帘垂下,睥睨着底下燃烧的鎏金六足香炉,吐露出袅袅云烟,淡淡地道:“朝梣的下落还没有查到吗?” 十三:“还未查到。” 萧庭訚:“他应该是躲回苗疆。” 十三不敢多言。 “他若真回苗疆,以后也休要出现在她面前。”萧庭訚眼神晦暗,面无表情。 十三垂首,想到来的缘由,赶忙从衣袖里翻出公文,呈给萧庭訚,“陛下,京城传来密报边关敌寇来袭,镇北大将军战死沙场,军队里粮草紧缺,需要陛下回京坐镇。” 萧庭訚闻言,周身气势陡然一冷。 另一间厢房,应柔两人盘踞在榻上,互不理对方。 “都怪你多言,害得我们被陛下责罚。”应柔眼前浮现当日陛下觐见他们。 她们一五一十地将事情原原本本说出口,可萧庭訚在知道应白说了那句出格的话后,面无表情地吩咐她们抄写佛经,足足三日。 两个孩童出身名门望族,家教严苛,当日萧庭訚挑选两人来,也是在想沈微渔那么喜欢照顾英王的孩子,那就吩咐几个讨喜的孩童到她跟前,讨她欢喜。 可惜他们愚钝,说了不该说的话。 萧庭訚铁石心肠,无用之人,留在此处,也是碍眼,故而在姐弟俩说话间,已经命人送她们回去。 两姐弟还不知过几日被送回京城,还在相互拌嘴。 隔日,沈微渔早早出门,许是做了一夜关于萧庭訚的梦,面色苍白,脚步虚浮,来到绣坊瞧了几眼,便去铺子,然而来到街巷,惊觉前几日所见的几家同行关门,像是遭遇何事。 沈微渔蹙眉,来到临街的茶馆要了一壶沏好的浓茶,问端茶递水的店小二,“前几日这几家铺子不都是开得好好吗?为何今日全都关门不见客。” 店小二长得眉清目秀,闻言露出笑容,将浓茶递到她跟前。 “不瞒姑娘,这几家店铺掌柜都去京城了。” “京城?”沈微渔心神一晃,不知为何想起前几日的凤梨酥。 “听说那几家店铺都是被人买下来。” 原来是买下来,沈微渔眉头舒展,心想自己太多心,于是将此事搁置在一旁,小呷几口浓茶,便去明月铺子。 明月铺子的掌柜见到沈微渔笑道:“宁当家。” 她请来的掌柜名叫福三,曾在州府手底下的一家铺子当掌柜,奈何性子清高,不愿走旁门左道,被人挤走掌柜的位置。恰好沈微渔通过张婶子知道福三,便邀约过来当掌柜。 本朝风气开放,女子做生意,比比皆是。 但也有迂腐之人,瞧不上女子抛头露面行商。可福三没有因她是女子而轻视她,反而一直恭恭敬敬地喊她为“宁当家。” 沈微渔来的时候,福三正在整理近日绣好的绢花等样式。 她随意瞥了一眼账簿,发觉又有几家定下绣花样式,可这名字有点眼熟。 沈微渔细细端详一遍,蹙眉地指着其中一家道:“城内的蒋家不是州府家吗?” 福三闻言,从琳琅满目的货架探头,不解地道:“对。” “辛家是城内有名的富商,家中有人在朝堂当官;赵家曾经是世家门阀,虽曾落魄,却也好歹是一方世家,还有许家……”说到后面,沈微渔不禁露齿一笑。 “这些名门望族,什么稀世珍宝,绣花样式,哪个不是没见过,可这些人却愿意让新开的绣坊去接这生意。”背后没有人推波助澜,沈微渔万万不信。 沈微渔此言一出,福三躲闪目光,不经意地道:“也许是我们绣娘手艺精湛。” “我们的绣坊的名气还不至于让这些官家或名门望族都一一找上门来。”沈微渔眉头蹙起,攥紧锦帕。 “这几日若是还有人来找你,去问清楚……算了。”沈微渔猛然想起,若是对方存了心思,哪里能问清楚。 至于背后的人,沈微渔有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能让世家,官府都来找她做生意,不外乎是背后的人,权势滔天。 天底下权势滔天的人,不外乎只有那个人。 若真是他,为何不抓她回去。 沈微渔心中思绪纷纷,回到马车,掀起布帘,凝望喧哗的衢街,耳边却有蚊虫嗡嗡乱叫。 萧庭訚真的来到安康城,试试便知。 沈微渔命车夫一路往马车外行驶,来到一处破庙,吩咐车夫先回城内,两个时辰来接她,说罢给他一锭银子。 车夫一见银子,自是什么都依沈微渔,立马离开此地,两个时辰后再来。 沈微渔见他离去,潇洒地走进破庙内。 破庙的窗棂四边敞开,残缺几个角,蜘蛛丝布满牌匾还有泥土佛像,罗纱破旧摇曳在房梁,沈微渔走进来,还听到几声鼠类的“嘎吱”声。 她攥紧手中衣袖,环顾四周后,从衣袖里翻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点起罗纱,之后再躲到破庙的西南角门,正好泥土佛像能挡住她的身影。 火光瞬时吞没寺庙,黑烟从敞开的窗棂四处钻出去,躲在一隅的鼠类都“吱吱吱”地往外跑。 沈微渔捂着口鼻,一眨不眨地盯着破庙的大门,心中暗忖,莫要是萧庭訚,莫要是他。 正当她聚精会神,破庙大门被人猛然踹开,一声惊呼,“陛下,此地危险。”彻底浇灭她的期盼。 多日未见的萧庭訚踹开破庙的大门,一袭月牙圆领,眉目疏朗,在闯入进来后,环顾四周,却一个人都没瞧见,心急如焚往里面走。他恰好对上沈微渔那双宛若秋水剪瞳的眼眸。 萧庭訚身子一僵,见她毫发无损,知道这件事是她谋划,为的就是逼迫他现身,该说不说,沈微渔当真心狠,也不怕她自己会出事。 沈微渔在对上萧庭訚的目光,心知肚明自己走不掉,也逃不掉,干脆冷冷地凝视他。倏然房梁轰然倒 塌,沈微渔瞳孔一缩,想也不想地冲到萧庭訚面前,想拉他一把。 可沈微渔赶到时候,萧庭訚也察觉上方的不对劲,往前才走一步,却见沈微渔胆大妄为地闯到自己面前。 她疯了吗? 萧庭訚眉眼覆上阴翳,却见沈微渔的上方也有房梁倒塌的迹象,于是拼尽全力往前推开沈微渔,好死不死,一截房梁砸在他的小腿上。 冲进来救驾的十三,亲眼见到这一幕,脸色煞白。 沈微渔被推开倒在地上,闷疼地“嘶”了一声,余光正好撞见一滴血迹落在地面,还未回过神,便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她当即脸色一变,不管不顾地起身,踉踉跄跄地往前要将萧庭訚身上一截房梁推开- 厢房内,苦涩的药味四面八方传来,一截皓腕推开窗棂,迎风进来。 沈微渔从窗棂回到榉木雕花架床,药味被风驱散不少,紧蹙的眉头也舒展开。 “你……”坐在床边,背靠引枕的萧庭訚面不改色地将药尽数喝完,交给十三,抬眸望向沈微渔。 沈微渔坐在红木素圈椅,双手置于膝盖,打断他的话,开门见山道:“昨日的事情,我欠你一份人情。” 萧庭訚用瘦削的手握成拳头,抵在唇边咳了几下,眉眼萦绕着几分病气,声音都几分嘶哑。 “你是不是还恨我。”他深深凝视沈微渔,目光炽热地仿佛能烧着她的内心。 “恨与不恨,都是往事。”沈微渔躲避地垂下眼帘,轻声道:“你先告诉我,既然这次知道我在安康城,为何不抓我回去。” “你莫要告诉我,你良心发现。”沈微渔讽刺地一笑。 萧庭訚因昨日小腿受伤,需要卧床休养几日,故而沈微渔还算心平气和地跟他说话。 可一想到之前发生的事情,如鲠在喉,沈微渔的语气免不了夹枪带棍。 萧庭訚却视若无睹,冷静地道:“我抓你回去,你还会逃。” “既然如此,为何不放手呢?” 沈微渔脸色稍缓和,“你愿意放过我,连同假孕的事情。” 一提假孕,萧庭訚气息紊乱,想到曾期盼很久的孩儿,不过是黄粱一梦,四肢百骸都仿佛灌入寒意。 “嗯。”萧庭訚帘垂,不知花光多大的力气,不至于露出戾气,让沈微渔厌恶。 沈微渔没想到会有朝一日从他嘴里听到这个字,恍惚间不敢相信。 萧庭訚眼眸晦暗,低沉嘶哑的声音,不复之前悦耳。 “朕知道关不住你,你也不是我的笼中鸟。” “我从来都不是。”沈微渔不知道这几个月,究竟发生什么变故,能让萧庭訚自视甚高的天子,愿意服软说出这句话。 恰好春风拂去他鬓角的一绺乌发,露出眉弓到耳畔一侧的伤疤,许是萧庭訚收敛危险气息,又或者是他的目光变得平静,恍若沉浸在溪水边的暖玉。 沈微渔并未怀疑他说的话是否是真假。 “朕之前做过很多错事,虽是你骗我,可我也不该对你做出那些下作的羞辱手段。但我一直不甘心,你因为这张脸才来骗我,为何不锲而不舍地继续骗下去呢?” 萧庭訚穿着单薄的寝衣,双目阒寂还透着几分悲哀,连同狰狞的伤疤都变成拷问沈微渔的刑罚。 她见过萧庭訚胸有成竹,目视一切,居高临下,似终生为蝼蚁的高高在上。 唯有这次,见到卑微地用悲哀的眼神凝望她,甚至在得不到她的答复,会露出讽刺的笑容,又受伤般地垂眸道:“你真的喜欢朝梣,把我只当作替身,我可以不介意。” 沈微渔听闻此话,吓得坐立不安,旋即又狐疑地盯着他是不是被魑魅夺魂上身,不然怎么会说出吓人的话。 她心乱如麻,不敢再留下来,担心听到惊悚的话,可一起身,萧庭訚俯身,攥住她的皓腕。 明明他还受伤,坐在床上,需要仰视才能见到站起身的沈微渔,可当沈微渔俯视,却像是被恶鬼盯上,心神不宁地避开目光。 皓腕传来冰冷的触碰,沈微渔想要甩开,可萧庭訚却拽住她的皓腕往床褥一带。 “你不是说要放过我吗?不守承诺的骗子。”沈微渔愤怒地推开他。 然而萧庭訚反手握住她的掌心,引领她抚摸自己的面容。 眉目疏朗,如竹节清高的萧庭訚,仰起头,仿佛撕裂了冷静的外表,不禁让沈微渔抚摸面颊,双目还灼热地仿佛能将人烫伤。 “你可以把我当成他,就像现在,我就是他,你不愿意碰他吗?” “荒唐。”沈微渔的指腹沾染他的龙涎香气息,还残留他温热的肌肤,胸口又开始疼起来。 沈微渔知道这是对他动心才会疼,于是竭力想要压下乱糟糟的思绪,目光落在他眉弓的伤疤,唯有望着这道伤疤,才能记得萧庭訚之前的所作所为。 萧庭訚何尝不知道她的心思,目光晦暗,轻声俯在她耳边道:“你不喜欢朝梣吗?” “当然喜欢。” “既然喜欢,为何不把我当作他。”萧庭訚收起浑身戾气,凝望着沈微渔面颊绯红,连带一截白玉都沾染粉意,还有纤细的十指,像是染上胭脂水粉,粉里透白,灼灼其华。 沈微渔别扭地想要推开萧庭訚,颇为狼狈地道:“你不是他。” 若是以往萧庭訚定然冷笑,眼下却耐心十足地道:“我不是他,你之前还将我当作替身?” 沈微渔哑然,突然不知如何开口,萧庭訚却用阒寂的目光注视她,仿佛能看穿她,低声道:“没关系,朕不在意,可这张脸应该还是像他的吧?你不想再摸这张脸吗?” “够了,你还在受伤。”沈微渔怒斥出声,仗着他双腿受伤,手脚并用地从他怀中挣脱而出。 可她没走几步,身后传来重物倒塌之声。 沈微渔惊惶失措地回头,霍然心头一惊,只见萧庭訚为了留下她,竟从床上摔下来,狼狈得像之前,她误会萧庭訚杀了朝梣一幕。 “你——” 沈微渔蹙眉,想要去抚他,却见平日端坐高台,万人之上的天子,此时狼狈地摔落泥间般,攥住她的云锦衣袖,嘶哑地道:“别离开。” “我可以学他,好吗?”萧庭訚敛下眉眼的阴翳,腕骨与手背浮现青筋。 似在隐忍,又似在低头。 第66章 第 66 章 搅乱谁的一池春水 “你累了。”沈微渔避开他的视线, 将他搀扶起来。 萧庭訚抿着唇,低声道:“你不信朕?” “你是天子,九五之尊, 我该信你吗?还是说曾有一人, 仗着权势,用尽各种手段,却因低头, 应当原谅吗?” “我不是圣人, 亦不是几句话轻而易举听信他人的人, 也不是——你眼中以为的女子。” 沈微渔因他身体重,搀扶时用尽力气,万幸萧庭訚听到她的话,并未动怒,反而瞥见她的为难,主动抓住床边,缄默许久。 待到沈微渔送他回到床边,萧庭訚缓缓抬起眸子, 黑眸冷静,薄唇抿着,另一只如竹节般般清瘦的手, 死死攥住她的皓腕, 亦如抓住救命稻草。 萧庭訚道:“倘若那人用十二分真心?” “人的真心,哪能衡量, 况且你是你,他是他,仅此而已。”沈微渔定定地凝望他 萧庭訚垂眸松开手,“我是我, 他是他,朕知道你的意图 。” 她并未回应,不愿意斡旋在萧庭訚身边,起身离去时,想问清楚她开设绣坊,萧庭訚是否在身后推波助澜。 沈微渔冒出这个念头,转身瞥向坐在床边,云锦银钩,窗棂敞开,荡起罗帐,遮住他几分容貌。晦暗不明,若有若无,令人捉摸不透。 罢了,沈微渔叹气,终究一句话都未问出口,走出这间厢房,无人阻拦她的去处。 沈微渔回到栖居的宅院。她的肩头沾染绿叶,想必是在萧庭訚的院子时落下。 她轻轻拂去落叶,眉眼思绪化为哀愁荡开,恰在此时,耳边传来狸猫攀爬屋檐发出的尖叫,还有野鸟盘亘在树梢的振翅声,窗棂亦是有暗香悠悠而来。 沈微渔莲步轻挪,来到窗边,院中花飞蝶舞,还有斜斜的碎金洒在竹帘,一派欣欣向荣。 她又何必担心。 萧庭訚反不反悔,都无法撼动她的想法。 况且沈微渔视线落在墙面,想到间壁住着一早入住的萧庭訚,应柔那孩子也是他安排而来,心中说不上来的“原来如此”。 应柔周身的气派不像是普通大户人家的出身。若这一切都是萧庭訚安排,一切都说得通。 沈微渔缓缓来到院子,坐在秋千架上,乱糟糟的思绪迎上院子的景象,难得宁静下来。 在院子坐了半天,沈微渔才回到厢房。 她之后的几日流连绣坊,或在家中赏花,至于萧庭訚像是人间蒸发般,消失不见。 绣坊的生意却变得没之前那般好,不过也仗着绣娘的手艺精巧,不温不火地撑过几月后,名声起来,也有陆陆续续的女子过来置办绣帕衣裳。 沈微渔忙于绣坊之事,却不承想有不速之客闯上门。 多日未见的沈芷君,神色憔悴,锦绣华服都换上粗布麻衣,怀里还抱着襁褓,在沈微渔叩门的刹那,当场跪了下去。 “你好端端下跪干什么?”沈微渔搀扶起她,却在碰到她的手,察觉到冰冷还有瘦削,还未思忖。 沈芷君反手抓住她的皓腕,楚楚可怜地道:“对不起姐姐,我之前对你多有得罪,今天我是特意来跟你赔罪,但求你能留下这孩子一条命。今日之恩,我往后必报。”说罢,她朝沈微渔重重磕头。 沈微渔被她磕头吓了一跳。她性情骄纵,人人皆知,可为了怀中的孩子,竟对自己磕头,也不知她走投无路到这般境地。 沈芷君磕头后仰起头,露出额头磕出包的惨状。 沈微渔蹙眉,忽然知道她意欲何为,往后避道:“青天白日,你莫不是想让我养这孩子。” 沈芷君苦笑:“这孩子无处可去,我也是没办法才来求姐姐,我只求姐姐给他找户好人家。”说罢,她竟狠心地将孩子扔在沈微渔的门口,头也不回地冲回马车上。 “你!”待沈微渔抱着襁褓跑过去,人已经不见踪影。 “……”她们一个两个,都喜欢向她托孤。 沈微渔无奈,望着襁褓中的孩儿,白白嫩嫩,睡得酣甜。她不忍心,留下孩子养了几日,便托人问了好几家愿不愿收养孩子。 连问了几日,终于有人愿意收养孩子。 原是家中夫人丧子,家中老爷不愿纳妾再生,故而想抱养一孩子,养在膝下。 沈微渔事先打听这户人家,这位张老爷曾是秀才,为救下夫人而瘸腿,官运被堵死,便开始经商。城内营生有好几家,涉足胭脂水粉还有金玉珠宝,也算是富裕人家。 尤其是这家老爷与发妻恩爱有加,成婚多年也不纳妾,品性良善。 沈微渔亲自过府,去见了两位后,确认品性不错,才敢将沈芷君托付的孩儿交给两人。 两人平白得了孩子,也不像其他人要沈微渔避嫌,反而还笑着邀请沈微渔给孩子取小名,主动邀请她时不时过府一叙,见见孩子。 沈微渔见他们有心,便给孩子取名“云知”。木似浮云知进退,疏林嫩日黄金碎。 张家夫妇直言这个小名好听,甚至想用作大名。 沈微渔莞尔,任由他们抉择。 从今往后,宋芷君的孩子都交给了张氏夫妇养育教诲。 沈微渔平日有事无事来见见孩子,久而久之两家亲近不少。张氏夫人,也就是温雪,见她孤身一人,虽面容有红疤,但品性甚好,想做主给她指媒。 她知道后,便婉拒好意。温雪闻言,识趣地不再多问。 五月五,城内湖岸,杨柳依依。 沈微渔在家中晒书,春风漫卷,有人叩门。 她还以为是福三,推开院门,却见到意料之外的人。 来人眯眯眼,似乎没想到多日未见,一直对外宣称在沈家养病的沈微渔会出现在此地。 可她在此处,府中的人不是沈微渔? 沈钰山思忖,收起心中猜测,笑起来颇为狡猾,“阿妹,你怎么在此地。” 沈微渔蹙眉,不知他为何会来此地,甚至还来找上她。但对于他而言,沈微渔很早便没有兄妹之情,说起的话也不免生疏。 “有何要事。” 沈钰山打量眼前的妹妹。 自小她这个妹妹长得貌美,讨人喜欢,因此娘亲对她多加疼爱,有时都忘记他这个儿子存在。 为了让娘亲在乎,沈钰山竭力去当好哥哥,这样家中的目光也会放在他身上,也会有人赞誉他品性孝顺,敬重长辈,礼让妹妹。 可他明白,自己不过是沽名钓誉罢了。 之后在娘亲死后,父亲迫不及待迎新的女子进门,要让他喊娘,他也义无反顾地喊对方为娘。 为娘亲愤愤不平?那只是愚钝的人才能做出来。 爹对薛茯苓有情,此时愤愤不平,不过是惹父亲不快,何不顺着父亲的意,来谋求想要的东西。 沈钰山向来知道自己要什么,既然他不是当官的料,那么家产必定是自己。但以防万一,沈钰山心狠手辣,给自己的爹下了绝育的药,又以大哥的名义接近沈芷君。 什么亲近,什么娶她,不过障眼法,在沈芷君逃婚后,父亲被气晕后,沈钰山理所当然接管家中事宜,顺便将薛茯苓送去寺庙念佛。 父亲则被“气出病”,辞去官职,至今躺在床上,需要仆人侍候。 沈钰山将一切都处置妥当,谁知沈芷君却突然回到家中,知道亲娘的遭遇,竟要跟他鱼死网破,不仅重伤他后,还偷走他藏在外的私生子,一路躲躲藏藏,不知所踪。 他当即命人去查沈芷君的下落,一路追查,却见到了另外一个妹妹。 虽不知她面容何时多了红疤,折损原先的容貌,可作为兄长,还是能认出沈微渔。 “为兄闲来无事,偶遇此地,妹妹不请我做客吗?”沈钰山轻笑道。 “家中不方便有男子进。”沈微渔露出笑容,作势要关上院门。 沈钰山见她毫不客气,温声笑道:“你还恨我?我们可是亲兄妹,你可知薛茯苓现在被我送到寺庙,说得好听是念佛,难实则不过是咎由自取,还有父亲,躺在床上平日需要下人伺候,生不如死地吊着最后一口气 。” 他用云淡风轻的口吻,说出沈微渔这些日子都不知道的事情,还以为她会震惊,亦或吐露出“他们自作自受”的欢快话。 沈微渔仅仅是平静凝视他,像是覆上陌生的面具,淡漠又平静地道:“嗯。” 昔日不到他肩膀的妹妹,会跟在他后面,不厌其烦地叫“哥哥”。后来妹妹长大,不会跟在他身后跑,变成了贤良淑德的少女,困在后院。爹爹忽视,继母有意无意打压,还有沈芷君的敌意,沈微渔处境尴尬。 沈钰山却没有出手相助过。 毕竟沈微渔对他来说,已经无利可图。 时至今日,沈钰山还能温声道:“她们对你做过的事情,都有恶报,你不喜欢?” “你今日来,想必不是跟我说废话,有何要事,无事我关门。” “沈芷君有没有来找你。”见她不欲交谈,沈钰山开门见山。 “她一向厌恶我,怎么会找上我。”沈微渔说罢,仰起头望向他,问了心中藏了很久的话。 “你为何要找她,还有身为兄长,你对妹妹真的有过半分真心吗?”沈微渔淡然地问他。 沈钰山收起玉竹宫扇,从容不迫地道:“兄长理应对妹妹真心呵护。” “我知道了。”沈微渔见他装模作样,认为自己不过问的是废话,心里责怪自己多嘴,说话也愈发冷淡。 “兄长对妹妹真心呵护,妹妹自当也对兄长真心呵护。” 她话里藏了几分嘲讽,不管不顾地阖门,关上门闩,转身回到屋内。 沈钰山没想到沈微渔竟真的赶他出门,收起笑容,折扇随之打开。 不过是无利可图的妹妹。 他无需在意。 天底下亲人都要明算账,更遑论兄妹。 现在必须要找到沈 芷君的下落。 他想到不足五月的孩子,心下烦躁。沈钰山还未从沈微渔这边问出沈微渔的下落,忽然家中来信说是沈父病逝。 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这个时候死。 沈钰山神色不明,留下几个家仆看守此地,若有沈芷君的下落,必要时书信告知。 可他前脚刚走,后脚有人蒙住几个家仆的嘴巴,拽到别处。 当夜,沈微渔正要歇下时,有人在叩院门,一下又一下。 沈微渔心想,谁会傍晚上门,提着一盏夹纱灯,莲步轻挪来到院门,唯恐是歹人,踌躇几番,沈微渔并未再往前。 谁知院门外传来萧庭訚的幽幽低沉声,“是朕。” 几月未曾听到萧庭訚的声音,还以为他不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可乍然一听,沈微渔恍惚许久。 直到叩门声断断续续传来,沈微渔回过神,踌躇一下,开了院门,一眼瞥见站在月下的萧庭訚。 他孑然一身,身边无侍从,站在月下,一袭镶绣竹节的圆领衣袍,寒风扬起窄口衣袖,似乘风而来。 沈微渔瞥了一眼,收回目光,“有何要事吗?” “我想见见你。”萧庭訚面无表情地凝望她,颀长的身影斜斜落在地面。 沈微渔思来想去,淡然道:“我孤身一人,又是女子,你深夜造访,不怕毁我清誉?” 萧庭訚:“四下无人,朕唐突了。”说罢,不请自来的男人,竟真的甩袖离开。 沈微渔微微一愣,见月色笼在他的背影,好似浮上寂意,看得人于心不忍。 踌躇几下,沈微渔还是没有开口挽留萧庭訚,只当他心血来潮。 之后几天,萧庭訚都会在申时,四下无人时上门见她。 沈微渔还以为他有要事,可接连几日,萧庭訚都是问她的近况还有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一来二去,沈微渔都拿捏不住他的心思。故而在萧庭訚再一次上门,沈微渔请他进院子,沏茶倒水递给他。 “你身为皇帝,一天到晚闲着没事来寻我,是为何事?”沈微渔给自己添了杯茶,小呷几口,有几片落叶飘在肩上。 她伸手轻轻拂去,迟迟没听到她的回应,瞥去一眼,恰好迎上萧庭訚眸如漆,心思微微一动,别开脸,冷漠地道:“若是无事,你下次也不要随意登门造访,毁我清誉。” “你要嫁人?”萧庭訚冷静地问。 沈微渔才不愿嫁人,不过话说出口,覆水难收,颔首道:“我自是要嫁人。” 一段时日未见,沈微渔的脸颊有了气血,环顾院子的花草,足以见她的用心。 萧庭訚不动声色地垂眸,将一切尽收眼底,漫不经心地道:“真要嫁人?” “我为何不嫁人,陛下有如此闲心盘问我,不知何时能帮我挑选夫婿。”沈微渔见他无动于衷,觉得萧庭訚这段时日过于古怪。 纵容她的欺骗,放纵她在外,也不想抓她回去,怪哉,怪哉。 沈微渔压下乱糟糟的思绪,试探性一问,还以为萧庭訚会皱眉,亦或动怒。 但他仍旧风轻云淡地道:“好。” 沈微渔一下子摸不准他的性子,尤其是当萧庭訚在之后,真为她搜罗京城好几家,品性极佳的郎君,连新科状元郎都赫然在名单之上。 她望着一沓折子,上面字迹锋利,赫然是萧庭訚的笔迹。 沈微渔愈发看不懂他的意图。为她搜罗京城好儿郎,又亲手撰写,上面不仅写了男方家境如何,长相如何,还有他那句皮相尚可的批语。 她觉得荒唐至极,美眸深深地凝视他,想要看出端倪。 萧庭訚岿然不动,稳稳当当,冷静地睥睨她,“若这些都不喜欢,朕再命人去搜罗京城外的郎君。” “够了。”沈微渔头痛欲裂,将折子掷在一旁,起身便往外走。 萧庭訚并未阻拦她。 沈微渔不明白为何自己会头痛,气势汹汹走出去,身上的衣襟沾染院中的落花。 不知不觉中,她来到湖岸,杨柳垂下,波光粼粼的湖面似有白鹤驻足嬉戏。 沈微渔顿时心情平复下来。罢了,无论萧庭訚打什么主意,都与她无关,何必庸人自扰。 她一袭暮山紫罗裙,不施粉黛,也未佩戴饰品,面容的红疤犹如白玉有瑕般,让人暗自惋惜。 须臾间,沈微渔身后传来寒风,杨柳传来飒飒声。 沈微渔不用回头,也知道身后的人是萧庭訚。 “你在生气。”萧庭訚平静地问出声。 “我为何生气。”沈微渔反问她,目光落在涟漪的湖面,衣袂飘飘,腰间系的碧青丝绦乘风而起。 “不知。” 萧庭訚的回应,出乎沈微渔的意料,侧身瞥向他,却惊觉萧庭訚眉弓的疤痕淡却不少。 他察觉沈微渔的注视,淡然道:“这张脸若有瑕疵,是不是不像他。” 沈微渔还以为他是担心有损帝王威严,才去淡掉疤痕,没承想萧庭訚是为了像他,才去淡掉。 “嗯。”沈微渔心底泛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勉强应付,回头望向湖面,避开萧庭訚的注视。 萧庭訚:“朕是天子,但天子有七情六欲,也会有不甘心,倘若一直逼你,朕知道你会离开。” “这段时日,朕都在收敛本性,欲放你离去。” 沈微渔听他貌似是真心实意地说,不由侧身,望着他凌厉的面孔在碎金的晕染下,少了之前的阴郁。 也不似之前那般让她讨厌。 沈微渔思及此处,眼皮子跳动。 “陛下是想放过我,才给我挑选夫婿吗?” “你真想嫁人吗?”萧庭訚斜睨凝望着沈微渔,沐浴在碎金下,眉目疏朗的面容,是令人捉摸不透的神色。 沈微渔坦然地道:“我会自己挑选夫婿,你我之间,不必这般亲近。” 此言一出,泾渭分明。 萧庭訚听出她的躲避,从容不迫地道:“好。” 沈微渔诧异地凝望他,似乎没想到他竟真的是真心实意。 如此也甚好,两人的关系错乱如麻绳,早点斩断也好。 沈微渔松开锦帕,白鹤早早离去,湖面的涟漪早已恢复平静。 但在沈微渔莲步微挪,踩着石阶,离开湖岸,皓腕传来收紧的力道。 沈微渔站在石阶,被迫居高临下地回神,睥睨萧庭訚,此时杨柳婆娑,野鸟盘旋。 萧庭訚站在石阶下方,俯视被杨柳遮掩一半影子的沈微渔。 他道:“你挑选的夫婿,再加一个可否?”- 将皇帝放在择婿当中,沈微渔疯了不成。 可萧庭訚那日的神色,实在晦暗深沉,令她几乎有头晕目眩的感觉,也不知何时回到屋内,待回过神后才拍拍脸颊。 也许他是说折子加上别的郎君,自己莫要多想。 沈微渔吐出一口浊气,不愿多想。 可萧庭訚隔日登门拜访,又是一沓折子。 “京城外品行端正的郎君都在其中。”萧庭訚兀自一人来,面不改色,仿佛昨日之事并未发生。 沈微渔见此情形,压住纷乱的思绪。既然他如此锲而不舍,沈微渔也不像昨日避而不谈,反而认真地看起来。 巩甫,出身名门望族,家中父兄皆在,才情卓越,长相也尚可。沈微渔从一堆繁杂的文字中,扫到这几字,兴趣盎然地往下看。 萧庭訚也不打搅她,兀自在矮几写起京城送来的公文。 沈微渔也不知他放着好好皇帝的不当,跑到偏远的小 城来作甚?每日还要人快马加鞭从京城送公文过来,一来二去,萧庭訚也不嫌烦。 连同朝中公文都不避嫌,任由沈微渔在场。 沈微渔漫不经心地思忖,一边望着折子里关于郎君的生平事迹,一本看完,又看另一本。 不知不觉,落日西山,绮丽霞光如彩色丝绸铺在云边,几缕晚风悄然冒出,翻腾着沈微渔的云锦衣袖。 屋内,阒寂无声。 沈微渔不知不觉中,眼底惺忪,涌入困意。 她将折子掷在一旁,手心有些凉意,眉梢不经意上抬,对上萧庭訚漆黑如墨的双目。 青梅瓷花静静置在窗台,斜斜插着一根嫩绿树枝,萧庭訚背靠在边上,清隽疏朗的面容,像寒雨洗涤过后的冷清。他不知何时放下笔墨公文,一直静静地凝视她。 许久,许久。 窗边传来野鸟的叽叽喳喳声,惊扰了沈微渔,也搅得湖边皱起一片春池。 她匆匆忙忙别开眼,可那道视线,如同攀爬旧牌匾的蜘蛛结网丝,缠缠绕绕,久久未消失。 “你挑好郎君了?”他的嗓音褪去冷意,温润如玉,仿佛再说一个微不足道的事情。 第67章 第 67 章 解开情蛊 沈微渔别开视线, 站起身时,云锦衣袖掠过矮几,唇角抿着。 她对萧庭訚没之前那么厌恶了, 胸口也传来隐隐约约的疼痛。不算很疼, 却让人无法忽视。 “你去何处?”萧庭訚见她站起身,以为她有事,漫不经心地开口, 却听到沈微渔送客的话。 之前还好好, 她为何忽然要送客。 萧庭訚的目光落在那一沓折子上, 垂眸遮住几分不该有的心思,可心底终归不解。 “为何。” “时辰不早了。” 沈微渔认为继续留他在身边会出事,想着先将人送走,殊不知突兀地送客,摆明另有原因。 萧庭訚:“我说了不该说的话吗?” “没有。”沈微渔见他一直纠缠不愿意离开,心下忍不住烦躁,可面上仍然温温柔柔。 萧庭訚见此情形,忽然站起身, 窄口衣袖隐约露出金丝。 沈微渔以为他是要走,还未松口气,却听到他出声问道:“你是为了绣坊的事情生气吗?” 提起绣坊, 沈微渔眉头蹙起, 不知他怎么会突然说起绣坊,但是不妨碍她问出心中的疑问。 “我之前开绣坊, 名气甚小,可还是有人愿意上门让我做生意,其中是你做的手脚?” 听她一说,显然不是绣坊的事情。 萧庭訚淡然地道:“朕是从中推波助澜, 没有用皇权压他们,反而是借用其他官员的名头。谁知朕走,有几家认为无利可图,反而使你的绣坊生意大不如从前。” 听到他说的来龙去脉,沈微渔攥紧锦帕,背对他道:“之前还以为是我做生意有本事,到头来不过是陛下在背后帮我一把。” 沈微渔想到此事,胸口沉闷褪去,脸上却收起笑容。 萧庭訚在身后,欲开口时,沈微渔却侧身斜瞥他,乌睫颤抖,唇齿微微张开,似嘲讽,又似若无其事。 “陛下为了我真是煞费苦心。” 还以为能脱离萧庭訚的掌控,谁知他在暗中做了不少事情,之前真当他是真心实意才会帮自己挑选夫婿,到头来也不过是徐徐图之,令自己放下戒心。 沈微渔吐出一口浊气,因顾忌他的身份,也没有撕破脸,可话里的意思,足以让萧庭訚缄默。 屋内万籁俱寂,沈微渔以为他是不知如何回应,垂眸遮住厌烦,正重新想送客,却见萧庭訚抬眸,眉眼褪去寒意,衣袂飘飘。 “朕的煞费苦心不是算计你。” “你孤苦无依,兀自一人来到此地,也无人帮衬,又是女子,容易引来歹人,因此朕才会在暗中帮你一把。可有些事情,朕没有帮你。” “因为,你不需要朕伸出援手。”萧庭訚坦然地望着她。 沈微渔听到这句话,心中像是被人用手触碰一下子,抿着唇不知该说什么。 院内寒风拂来,野鸟栖息躲在树梢里,探头探脑,夜色逐渐深沉。 许久,沈微渔才仰起头,露出宛若秋水剪瞳,里头倒映着萧庭訚的身影。 萧庭訚平静地凝望她,毫无退缩地道:“你置办家产,开绣坊寻地寻人,还有除却州府几家,余下与你做生意的人,皆都不是朕所为。” “朕不会眼睁睁见你一弱女子孤身置办绣坊,可朕明白,这些事不需要朕的插手,只因你可以。” 沈微渔听到他的肺腑之言,双手攥紧锦帕,还未想过会有人说她可以。 从小到大,爹爹只会叫她不要丢沈家小姐的颜面。娘亲则是命她好好学女工,莫要与人争论。不与人起争执,也只因娘说她走了,背后没有人能护住她。人可以活得肆无忌惮,可前提在于遮风挡雨的人是否还在庇护她。 她之后遇到朝梣,他性子单纯直白,却从未对沈微渔说过她可以。 相反萧庭这句“你可以”更像是认可。认可她的能力,相信她。 沈微渔乌睫颤抖,后院的莲花缸泛起涟漪,淅淅沥沥的小雨逐渐落在人间。 她的莫名送客,轻而易举被萧庭訚几句话给打消。 一时半会,四周寂若无人。 萧庭訚并未纠缠,主动借故离去。 沈微渔松口气,余光落在矮几,一枚金玉如意的玉佩,不知何时留下。 她也不知玉佩是不是萧庭訚故意留下,可转眼想到萧庭訚那句话,斟酌再三还是收起来放在楠木匣子里。 下次萧庭訚再来,还给他。 沈微渔收好玉佩,听到窗棂被雨声叩响,后知后觉踱步来到窗边,伸出手,沁凉的雨水渗过指尖缝隙,没入青石地板。 他是淋雨回去的吗? 沈微渔思绪兜兜转转,收回手用帕子擦拭干净手指,起身回到屋内,却听到叩门声。 她抄起油纸伞,来到院门见到又是上次的管事,提着红酸枝木的提盒来,身边有人打伞遮雨。这次他不装了,毕恭毕敬地道:“这是陛下送来给沈姑娘,说是沈姑娘还未用晚膳。”- 雕夔龙护屏矮足短榻上坐着一人,博山炉吐露袅袅云烟。 屋内时不时传来咳声,有人绕过翠屏端来煎熬好的红莲瓷碗,里头盛满乌黑苦涩的汤药。 “陛下,你淋雨归来,太医说你寒气侵体,需要喝点汤药补补身子。”十三端来汤药,伺候在萧庭訚跟前。 萧庭訚此行没有带随行的宫人,伺候的人也都是他们几人。 堂堂天子,栖居一方狭小天地,连伺候的人都没几个,说出去怕是没人信。 十三腹诽,舀动青莲柄的金勺,萧庭訚招招手,示意自己来。 陛下发话,十三自是拱手递给萧庭訚。 萧庭訚从沈微渔宅院回来,沐浴更衣,去除一身的湿意,谁知身子骨这么容易出事,寒气入侵,需喝汤药。许是生病缘故,萧庭訚的面容多了苍白,可一双眼眸依旧锋利得令人望而生畏。 他小呷几口汤药,便命人送走,咳了几声,凝望着紧阖的窗棂,听那雨声,眼前不由浮现今日的一幕。 十三还在御前伺候,却听到萧庭訚冷冷地开口:“你觉得朕这段时日,对她好吗?” 此言一出,十三斟酌地道:“陛下对沈姑娘一片真心,不惜从京城来到此地,暗地里也派人保护沈姑娘,可谓不用心良苦。” “朕要你说实话。”萧庭訚听惯阿谀奉承,哪里听不出十三的敷衍,冷冷地扫去一眼。 十三跪在地上,绞尽脑汁地道:“陛下对沈姑娘好,沈姑娘也会记得陛下的情。” “朕为何要让她记住自己的情。”萧庭訚收回目光,双手攥紧,眼底的阴郁几乎要溢出来。 十三不明所以,陛下不辞辛苦来到此地,吃穿都远远不及皇宫,甚至都没几人伺候,连居住的宅院都不是金碧辉煌的宅院,可这些不是为了让沈姑娘心疼吗? 还是说——— 十三挪动身子,试探地问:“难道陛下没有耐心,要将沈姑娘带回京。” “放肆。”萧庭訚睥睨十三,不怒自威。深夜中,惊雷声轰隆隆响起。 十三吓得几乎都要匍匐在地上,随后又用衣袖擦了擦额头汗水,不敢妄言。 萧庭訚喃喃低语,“朕做这一切都是甘之如饴,何来算计。” 十三惊愕抬起头。 萧庭訚恰好见到十三震惊的面容,神色陡然爆发寒意。 “你们都以为我是故意而为?”他不过是离沈微渔近些,可十三在听到这句话的反应来看,是不是身边的人都以为他是故意而为。 难怪沈微渔一直都不信他,原来都以为他是居心叵测,别有用心。 萧庭訚暗自冷笑,可转眼阖眼深思,又能怪得了谁,是他之前各种手段频出,旁人不信也不稀奇。 他自己也不信,这段时日来到沈微渔的身边,竟也会摈弃所有算计。 萧庭訚暗自嘲讽一笑,眼里浮现了无力。 倏然,屋门被叩响,打搅萧庭訚的思绪。 他随意招招手,命人进来,却见送糕点的王管事提着红酸枝木的提盒回来。 萧庭訚也不意外,沈微渔并未原谅自己, 不愿收下也正常。 可当听到不速之客拜访,尤其是王管事描绘此人的长相跟朝梣如出一辙,萧庭訚睁开双目,眉眼不可避免浮现阴翳。 十三知道陛下一直派人追缉朝梣,眼下他堂而皇之出现在沈姑娘面前是个好时机。 “陛下,属下这就派人去捉拿朝梣。”十三刚起身却被萧庭訚拦下。 “不必。”萧庭訚冷静地道。 “可是陛下不担心沈姑娘会跟他离开吗?”十三急得团团转,担心沈姑娘又跟朝梣逃走。 “他见到了沈微渔,你们却又在这个当口抓他,岂不是于事无补,她知道后也会恨我。”萧庭訚面无表情地道。 “我们要什么都不做吗?万一沈姑娘真走了,陛下之前的所作所为岂不是得不偿失。”十三忧心忡忡。 萧庭訚阖眼,脑海里浮现近日沈微渔见他的一举一动,还有今日不合时宜地送客。 他用力摁住心中蠢蠢欲动的念头,静静地听着雨声,另一道声音在耳边催促,快去分开两个人。 沈微渔绝对会为了朝梣,离开自己。 他能忍受沈微渔离开吗?那道声音变得尖锐,刻薄。 萧庭訚眼前浮现沈微渔不信任的目光,如鲠在喉般,用尽全身力气,才坚决地道:“什么都不用做。” 他不想算计沈微渔。 那道叫嚣的声音像是被掐断脖子,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沈微渔婉拒王管事送来的晚膳,却不承想会见到多日未见的朝梣。 小雨连绵不绝,朝梣一袭玄色圆袍,面如冠玉,腰间佩戴铜铃,乘雨而来,夹杂春夜的寒意。 沈微渔像是跌入冰冷的湖中,头晕目眩,失去力气,眼中泛起泪,僵硬地不知所措。 直到他温声开口,打破寂静,沈微渔猛然惊醒,连忙将他迎接到厢房,为他擦去额头上,不知是汗珠还是雨水的水痕 忙完后,她这才回过神,眼中泛着泪光道:“你这段时日去哪里了?” “你之前是怎么逃出来地牢?”沈微渔为他斟茶递水,手指也在不经意间,触碰到朝梣沁凉的手。 她心中不由惊讶,他的手怎么这么冷?沈微渔百思不得其解,却还是等他说清楚再问。 在知道朝梣是亲娘救下来,这段日子他们一直躲躲藏藏逃亡,回到了苗疆。 他不放心沈微渔,兀自一人逃出苗疆跑来见她。 “你的身体怎么样?”沈微渔听完来龙去脉当即问出心中一直忧心的事情。 朝梣笑道:“我当然没有事情。我可是苗疆人。” 可是苗疆人又不是铜墙铁壁,也会受伤出事,沈微渔抿着唇,不放心地拉着他深更半夜去医馆看病。 朝梣见她如此关心自己,眼底泛着温柔的暖意,在被拽到院子外时。他便收回手腕,反手握住沈微渔,双目似妥协,又似黯然。 沈微渔的心像是被密密麻麻的针刺痛般,无奈地道:“我担心你。” “我知道。”朝梣露出笑意,抚摸她的发髻,入眼便是瓷白的脖颈。 朝梣耳垂泛起红晕,环顾四周,知道沈微渔在这里过得好,心里紧绷的琴弦松了下来。 “你是怎么找到我。”沈微渔想到这件事,充满疑惑地道。 “我是苗疆人,找到一个人还是能找到。不过会晚一点才能找到。”朝梣说到此事,眉眼弯弯,濯清的双目熠熠生辉般。 “这次我从逃开苗疆来见你,不单单是想你,还是因为想为你解开情蛊。” 朝梣不说这件事,沈微渔都忘记了。 “当年下情蛊的事情,我疑心四起,才造成眼下的局面。阿渔,我做错过很多事情,但我都不后悔,唯有这件事日日夜夜一直纠缠着我。” “无论你变不变心,我都不该为你下情蛊。” 院中的落花,簌簌落在沈微渔的肩膀,也落在朝梣的衣襟,像是镶嵌的绣花图案。 檐下的两人都没得发觉落花的存在,此时多日未见的旧情人,恍若故人重逢,容不下任何人插足。 沈微渔觉得今日朝梣回来后,似乎有些东西变了,还未深思,却听到朝梣温声地道:“我爱一个人,不应当伤害她。” 眼前的朝梣褪去稚嫩,像是释然,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沈微渔抬眸凝视他,心底不知为何冒出几分不安。几个月能将朝梣变成另外一个人吗? 朝梣却不知道沈微渔心中所想,将来之前想好的话,一并告诉沈微渔。 “此次解开情蛊后,残留在你身上的蛊母也会一并消失不见。” “那你呢?”沈微渔听他说解蛊的事情,却迟迟不说去苗疆的事情。 朝梣:“我这次逃出苗疆,已经是背叛族人。往后都不会回去。” “不回去也好,以后你就跟我一并在安康城,你看院子里我种满花草,白日无事,你在院子养蛊,也可以去城西逛庙会,傍晚则陪我听蝉听雨。” 沈微渔与他回不去之前的恩爱。 但她还是想要留下朝梣。 他也回不去苗疆,不如与她一同待在此处。 沈微渔说这话时,眼眸濯清,灼灼其华,朝梣丝毫不怀疑沈微渔说的是不是真心。 可惜—— 朝梣胸膛处传来钝刀磨肉的疼,一下又一下,为了避免被沈微渔看出端倪,强行挤出笑容。 沈微渔一直没等到他的回应,疑惑地仰起头,却被朝梣忽然抱进怀里。 “怎么了?”沈微渔听到他胸口的心跳声,不明所以。 朝梣闷闷的声音传来,透着脆弱,恍若即将四分五裂的白玉,颤颤抖抖。 “阿渔……我……” “你说话怎么结结巴巴了?”沈微渔推他手臂,想要从他怀中挣扎出来。 朝梣却难得摁住她的肩膀,用颤音说完一直想说的话。 “我想你,真的很想你。”浓浓的情感夹杂颤音。 沈微渔浑身一僵,不安的情绪涌入心间,几乎要化为烈火涌入四肢百骸。 “你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沈微渔声音拔高,眼里多了彷徨。 朝梣霍然笑了一下,用力抱住她道:“我不会有事,只是太想你了。” 太想阿渔了。 无时无刻不想她。 朝梣低声笑道:“你也不必担心我,我解开蛊后,会去跟娘亲认错,再来找你。” 沈微渔诧异地道:“你娘亲也离开苗疆了吗?” “嗯。”朝梣不欲多说,问起她近日是否安康,萧庭訚是否又找到他。 沈微渔老老实实,一五一十地说出近日发生的一切,在说到萧庭訚住在间壁,停顿几下,才旁若无其事地揭过去。 她并不知道,身中情蛊的人一旦变心会遭受心口疼痛的惩罚,可另一方也会感同身受。 朝梣没有告诉沈微渔,她每次变心,胸口疼痛,他也会遭遇,但这些远远不如心里的疼痛来得更深刻。 他无论何时何地,都能知道爱人的变心。 朝梣有时在想,自己在自作自受。 可他真的很爱阿渔,一如中原人所说情不知所终一往情深,可无人告诉他,情爱亦能让人疯魔,亦能让人甘之如饴。 沈微渔被他怀抱时,感受到他周身流露的落寞,心口像是被无形的双手死死攥住。 “阿朝,雨下大了吗?”沈微渔唇角干涩,用力开口辩驳 她们站在屋檐下,朝梣的铜铃在簌簌作响,雨水飞溅在两人衣角。 沈微渔担心他淋雨,双手用力推开他。此时此刻,一道惊雷响彻天边,在分开的一霎。 她余光瞥了一眼朝梣,心神骤然紧绷,险些站不稳,随后抓住他的衣袖,用尽全身力气地问他。 “朝梣,你的脸色为何这么难看。”仿佛奄奄一息,令沈微渔极度不安,于是再也顾不上其他。 她攥住朝梣的手腕, 拿出油纸伞,深夜出行,丝毫不顾及大雨,一路擎着他来到阒街。 阒街铺子都早已关门。 狂风暴雨席卷人间,沈微渔踩着青石板,一双绣花鞋都踩湿了。 她丝毫不在意,面容凝重地小跑到每个医馆“咚咚咚!”敲门。 深更半夜,哪里会有医馆愿意开门,沈微渔忧心过重,不知此举无疑是无功而返。 朝梣心疼地反手握住她的手腕,“无事。” 却不承想对上沈微渔泪眼朦胧。 一时之间,他嗓子也似乎被人堵住。 沈微渔以为他生病不愿意告知自己,干脆甩开他的手,将油纸伞扔给他,不管身上会不会淋雨,跑去继续一个个敲门。 “阿渔!”朝梣心神颤抖,欲冲上前拦住沈微渔。 然而,已有人先一步挡住为沈微渔遮雨避风。 倾盆大雨,雷声阵阵,医馆两侧的柳叶垂落下来,雨珠滴落在沈微渔的脚边,恍若炸开的水波,激起宁静的湖面涟漪。 萧庭訚不知何时出现,一袭月牙圆袍,腰间束着镶嵌红玛瑙的玉腰带,周身气息内敛,像深夜冒出的不速之客,却又恰到好处地为淋雨的沈微渔挡去风雨摧残。 朝梣仿佛全身都被架在这深夜的漆黑当中,嫉妒、怨恨、不可避免涌入四肢百骸。 萧庭訚恰在此时,斜瞥他一眼,好似凡尘蝼蚁,不足为惧地别开眼。 短暂的对峙,悄无声息落下帷幕。 他的视线落在沈微渔茫然抬起头,露出泪光闪闪的双目。萧庭訚微不可见地攥紧了手。 “你怎么会在这里?”沈微渔心跳如麻,脑海仿佛被麻绳堵塞,一点思绪都无。 朝梣却已经冲上来。 两人面容相似,却细看各有不同。 沈微渔被堵在他们的中间,想起萧庭訚对朝梣的不满,如当头一棒,立马挡在他的面前,以防萧庭訚又要抓朝梣下地牢。 萧庭訚黑眸一沉,淡然开口道:“朕来是因为朝梣的娘亲。朕暂时不会抓他回地牢。” 朝梣的眼眸顿时如冷箭“嗖嗖”,像要扎穿他。 萧庭訚视若无睹,目光凝聚在沈微渔瓷白的脸颊,见血色都褪去几分,心中涌入对朝梣的诸多不满。 他面上却平静地道:“朝梣的娘亲不顾死活找上朕,告知解开情蛊的一件事。” 第68章 第 68 章 二选一 春夜的风雨冷得她的四肢仿佛浸在溪水, 凉意丝丝蔓延心底。 “到底发生了什么?”沈微渔唇角干涩,艰难地问出声。 萧庭訚还未开口,朝梣拽住她的皓腕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阿渔, 我们回家。”朝梣低声道。 沈微渔见他健步如飞地携自己离去, 必定有事瞒着自己,心中的不安逐渐放大。 “朝梣,你不会有事骗我吧?” 此言一出, 朝梣身子一僵, 头也不敢回。 萧庭訚并未阻拦朝梣带沈微渔离去。此时此刻, 他恍若局外人,站在两人身后,攥住衣袖,神色平静。 沈微渔见此情形,心里一沉。春雨淅淅沥沥,沈微渔的肩膀、衣袖、绣花鞋湿漉漉。 “阿渔,我会向你解释,但今夜不是好时机。”朝梣侧身, 清隽的面容映入沈微渔眼中。 黑雾雾的眼眸,恍若被泼墨的山峦,看不清真切, 可沈微渔从他的话里听出几分央求。 沈微渔:“今日为何不是好时机?还是说你不愿意信我了?” “我怎么会不信你, 我只是有苦衷。”朝梣用力攥住她的皓腕,俯身凝视她的目光, 流露认真还有爱意。 沈微渔眼波流转,不知该不该信他。况且,之前两人逃走,沈微渔曾给他请过大夫把脉。大夫说他有早衰迹象, 沈微渔一直忧心忡忡。 可他不愿意多说,黑雾雾的双目凝望自己,皓腕的力道逐步收拢。 沈微渔心中已有定数,话到嘴边,终究化为叹息。 “我信你。”沈微渔的话令他苍白的脸颊多了红晕,连同双目都多了光彩。 “我们回家。”他牵着沈微渔从衢街离去。 春雨化为珠玉帘子,被金剪子剪断,砸在一直缄默不语的萧庭訚身上。 寒风卷起他的衣袍,双手的青筋蜿蜒。 他伫立在风雨下,岿然不动,双目一直凝望远去的两人。 “陛下,要不要卑职在私底下捉拿朝梣。”十三悄然无息冒出,见萧庭訚纹丝不动伫立在深夜衢街,拱手想出谋划策。 “朕说过暂时不必捉拿他,况且这件事过后——”萧庭訚冷漠的语气顿了顿,便不再多言。 十三:“陛下,苗疆人的话不可信,谁知她说的话是不是假的。” “重要吗?”萧庭訚任由寒风侵肌,嗓子浮现痒意。 萧庭訚咳了几声,眉眼浮现阴翳,眼前又浮现沈微渔与朝梣一同离去的景象。 他的嫉妒涌入胸口处,不断折磨百孔千疮的心,可面上仍旧无波无澜。 杨柳枝条垂下雨珠,一下又一下。 沈微渔与朝梣回到家中,夜已深深,呼啸的风声令人心慌不已。 青莲烛台的烛火摇曳,两人的身影落在翠屏上。 沈微渔坐在楠木四方桌前,垂眸问他究竟发生何事。她以为朝梣会一五一十地告知原委给自己。 朝梣落坐在她对面,斟茶倒水,“阿渔,此事说来话长。” 他将素色雕花茶盏递到沈微渔的面前,示意喝茶。 沈微渔瞥了一眼茶盏里盛满的淡茶,正好嗓子也痒,接了过来小呷几口。 她喝了几口,突然眼前的朝梣重影叠叠,头晕目眩,手中的茶盏顷刻从手中滑落,却被朝梣手疾眼快地接住。 “阿渔。”朝梣一手接住茶盏,一手搂住沈微渔的腰肢。 随后朝梣扶着她回到黑漆钿镙床。 他掀起云锦被褥,小心翼翼将沈微渔放下去,捻好被褥,情难自已地道:“我不想骗你。” 一缕寒风悄悄钻入屋内,朝梣喃喃低语说了几句话。 “我别无它法,只能在水中下药。” “你好好睡一觉,醒来后什么都不知道。” …… 朝梣的低语,已经陷入梦中的沈微渔自是听不到。 他也许是反应过来,不再絮絮叨叨,为她捻好被褥,解下小小银钩,罗帐垂落。 朝梣点上几炷短香,插在青花缠枝香炉里,见其冒出青烟,回头睥睨一眼罗帐。 良久,他才回头毅然决然地走出屋内。 春雨不知何时歇下,院中早有一人等候他多时。 来人一袭墨兰衣裳,腰间佩戴各色铜铃,双眼覆白纱,手上拄着兽头拐杖。 “娘,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可否换个地方说话。” 他望着亲娘找上门,唯恐担心她会对沈微渔下死手,主动请缨离开此地。 朝雪找上门,知道儿子在想什么,透过紧阖的厢房大门,也有盘算。 “走。” 两人说话间,眨眼便没了踪影。 在他们离开的一霎那,厢房大门被人推开。 沈微渔从厢房走出来,毫无被下药的反应。 她从接过那盏茶,便知道朝梣下药,为了知道朝梣意欲为何,故而没揭穿,顺水推舟喝下去装睡。 可后面的事情,出乎沈微渔意料之外。 沈微渔望着空无一人的院子,心绪不宁 地在想,这件事跟朝梣的娘亲到底有什么关系? 她忽然想到萧庭訚之前要对她说的话,虽被朝梣打断,但他定然知道个中缘由。 因此她要去见见萧庭訚问个清楚吗? 沈微渔抬头望天,见月色如浓墨,一如心中蒙上阴霾的心境,叹气一声,终于还是走出院门,去见萧庭訚问个清清楚楚- 湖面宁静,杨柳遭受春雨席卷,病恹恹地垂下。 朝梣约朝雪在此地会面后,开门见山道:“你为何要告诉萧庭訚关于情蛊的事情。” 在听到萧庭訚说她的造访后,朝梣胸膛深处似乎有呼啸在不断翻滚。 朝梣却因沈微渔在自己面前,并未爆发。 眼下朝雪找上门,朝梣不可避免地质问她究竟有何用意。 朝雪双眼覆白纱,看不见他的神态,却也从话里知道他的愤怒。 她拄着拐杖用力敲击地面几下,方才开口道:“若是不找他阻拦你,不然你这条命我就保不住。” “这是我的抉择。” “你是我生下来的儿子,所以你是要我要眼睁睁看唯一的儿子为了一个女子去送死吗?”朝雪勃然大怒。 “那又如何。”朝梣黑雾雾的双目,覆上冷意。 “你口口声声说我是你的儿子,可我从小知道你心底一直厌恶我,只因我的身体有一半的血脉是那个负心汉。”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若是厌恶你,当初何必生你下来!” “我从三岁记事起,你一直不愿意抱我,你也从不关心我,哪怕我练蛊被反噬,都事不关己。十岁那年,寨子里着火,你冲进火海,我满心欢喜以为你是来救我,可你是为了救朝生。你可知道我有多恨你。现在我有喜欢的人,你却说不忍心我去死,娘亲不觉得你说的话当真可笑吗?” 朝梣眼中泛起红血丝,幼年的经历,历历在目。 朝雪却像是如遭雷击,险些站不稳,“你还记得这些事?” “你以为我不记得吗?”朝梣露出偏执的笑容,眼底却有说不上来的痛苦。 “我知道负心汉辜负娘亲,你厌恶我是人之常情,可我就是不甘心,凭什么你生下我,又不愿意真心养育我,哪怕是对寨子里的孤儿都比对我好。” 十岁那年大火,他一直耿耿于怀,如今说出口,反倒是狠狠撕破两人所谓的母子情面。 朝雪也忽然明白,原来当年种种,他早已记在心里。 她当年确实对朝梣不公,可那又如何。 “我被负心汉辜负,生生挖去一双眼睛,生你的时候差点死掉,我遭受的苦难比你多之又多,所以你凭什么来指责我。”朝雪怒斥他。 朝梣:“我知道你过得苦,可你的苦不该强加在我身上。” “凭你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 母子两个人在杨柳岸边对峙一番,谁也不服输,说出的话也是往彼此心间狠狠地插一把刀。 朝梣明白今夜的交谈,朝雪绝不退让。 既然如此,那么——他解开藏在腰间的小葫芦样式瓷瓶,倒出药蛊,臂膀处的“臂钏”蠕动,竟是一条金色小蛇从衣袖钻出。 朝雪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常年跟蛊打交道的她,立马知道朝梣要做什么。 “你胆敢忤逆长辈,对我下蛊。”朝雪阴沉地挥舞手中的拐杖,藏在铜铃的毒蜘蛛攀爬出来,还有缠绕手腕的银蛇都齐刷刷地爬出来。 湖面宁静,岸上风流涌动,一触即发- 一处厢房内,沈微渔坐在描金赤凤檀木阔塌,身侧是海棠样式的矮几,搁着乳糕、拍花糕、栗枣糕……各色各样。 沈微渔双手置于膝盖,回想登门的点点滴滴,王管事见到她二话不说将她迎进内室,斟茶递水,添上糕点后,笑眯眯道:“陛下正在喝药,晚些时候才能来见沈姑娘。” “他病了?”今夜见他并无不适。 沈微渔疑惑间,脚都不知何时麻了。 她见四下无人,弯着身子,悄悄用手捶打小腿,驱走酸麻,然而一道黑影不知何时落在她跟前。 沈微渔闻到熟悉的龙涎香夹杂药味,不用抬头,便知道是谁。 “陛下。”沈微渔若无其事放下手,小腿往后内靠,一副无事发生地望着他。 许是她心慌,沈微渔见到他唇角似乎勾了一下,又很快恢复如初。 沈微渔以为是错觉,毕竟萧庭訚多久没有笑过。 “你是为了朝梣的事情而来?”萧庭訚坐在矮几一侧,金丝玄袍,气度非凡,少了之前相见的平静,此时多了几分令沈微渔不安的危险。 “我想知道朝梣究竟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沈微渔垂眸,语气坚定地问。 可她置于膝上的双手,不知何时攥紧。 萧庭訚不动声色地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缓缓地道:“你想听的话,跟朕保证一件事。” “何事?”沈微渔的心不由被提起来,侧瞥他一眼,想看穿他的心思,却不承想被萧庭訚攫取视线。 沈微渔心慌地收回目光,镇定自若露出笑容。 萧庭訚的唇角悄悄上扬,又被压下来。 “你跟朕保证,不会知道这件事后,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萧庭訚淡然道。 沈微渔闻言,困惑不已,这么简单吗?可他话里的意思是什么,自己怎么会做不可挽回的事情? 她抿着唇,突然暗生退缩之意,可当务之急还是问清楚朝梣究竟意欲何为。 萧庭訚仿佛看穿她的纠结,再三问她:“你当真要问吗?” 沈微渔这次义无反顾地道:“告诉我。” 她正襟危坐,一截白玉脖颈绷直,秋水剪瞳倒映他的面无表情。 萧庭訚指间如竹节般般清瘦修长,一下又一下叩着矮几。 “朝梣是不是跟你说过解开情蛊的事情。” 沈微渔当即反应过来,蹙眉道:“跟解蛊有关吗?” 朝梣这次回来的匆忙,沈微渔细细一想两人之间的对话,心底冒出不可思议的想法。 可她还是不敢相信,目光落在萧庭訚身上,妄图问个一清二楚。 萧庭訚从容不迫地道:“情蛊能解开,但解开后,另一方会死。” 沈微渔听到:“死”,整个人如惊弓之鸟,猛然站起身,却用力过猛碰倒矮几,噼里啪啦,瓷器糕点摔落在地上。 一声惊雷轰隆隆响彻天边,沈微渔头晕目眩,趔趄地扶住床榻边,方才稳住了心神。 “你是不是在骗我?”沈微渔唇角干涩,嗓音颤抖。 萧庭訚欲扶她,可被她一手挥开。沈微渔双眼泛着红血丝,眼中氤氲,脚边狼藉一片。 他不可能解开情蛊,就会死。 若真是如萧庭訚所说,他当初给自己下情蛊究竟是抱着什么心态。 他现在又是如何做出必死的抉择? 沈微渔心如刀绞,同时明白萧庭訚没必要骗自己。 可正是如此,沈微渔的心像是被千刀万剐般,耳边也传来呼啸的寒风。 不不不,她还是要去找朝梣问清楚。他不可能那么傻要用性命来解开情蛊。 沈微渔像是找到一线生机,立马冲到门外,可还没走一步,萧庭訚拦腰扼住她。 “放开我,放开我。”她朝着萧庭訚拳打脚踢,面容流露悲哀,泪水滑落脸颊,滴落在萧庭訚的手背上。 萧庭訚的心也好似被击碎,收拢扼住她的力道,任由她拳打脚踢。 沈微渔见他还不愿意放手,胆大包天地一口咬住他的肩膀,宛若之前被逼急都会咬在他的肩膀上。 萧庭訚身子一僵,眼前浮现两人之前的往事,耳边忽然听到她的压抑的抽泣声。 沈微渔不知何时松开嘴,无能为力地埋在他的胸口,抽泣的声音像一根根针扎入他的心中。 他知道朝梣对于沈微渔的不同,也知道这件事大可不必告诉沈微渔,反正朝梣死了能解开情蛊,对他来说一举两得。 朝雪找上他的缘由,自是利用萧庭訚将此事告知给沈微渔。 沈微渔知道朝梣要献祭生命,不会放任不管。 萧庭訚明知道她是在利用自己,可他这 次甘愿上当。 直到沈微渔埋在他胸口哭泣。 他才缓缓开口:“朝梣的死能解开你情蛊,对我而言一举两得。” “但朕不想让你一无所知。” 沈微渔仰起头,迷惘地望着他,曾几何时,多疑的萧庭訚竟也会为他人着想。 她的胸口又疼起来。 沈微渔双手用力推开萧庭訚,捂着胸口妄图遮掩自己的异样。 “我明白你的好意,多谢。” 她不能在萧庭訚面前纠缠下去,转身又想冲出门外,刚到门槛,手腕被扼住。 “我要去见朝梣。”沈微渔回过身,红着一双眼凝望他,唇角死死抿着。 萧庭訚居高临下地睥睨她,凌厉的下颌紧绷,拢住她的皓腕收紧。 “我陪你一起。” 萧庭訚这次没有阻拦,反而是陪她一同去寻朝梣。 沈微渔泪眼朦胧望着他,似乎没想到他会陪自己,心口却疼得愈发厉害,耳边也仿佛有寺庙的钟磬在敲响,震耳欲聋。 胸口的疼痛暴发得厉害。 沈微渔疼得双目落泪,泪珠如珍珠划过脸颊,悄然无息地坠入春夜。 “好。” 她努力压住心中的不适,允许萧庭訚陪她一起找朝梣。 萧庭訚知道后,便安排身边的暗卫倾巢而出,一炷香的工夫,便知道朝梣在岸边。 沈微渔知道后,迫不及待赶去岸边。一路上,春风扬起沈微渔腰间酡红丝绦,不经意间碰到萧庭訚的手背。 “若此事当真,你必定不会见朝梣死,可你的情蛊呢?” “你若对旁人心动,便会心口疼痛不已。你愿意往日日日夜夜遭受此等苦楚吗?” 沈微渔闻言,身子一滞,回头望向他,恰如春水浸透的黑眸,在今夜尤为熠熠生辉。 “我愿意。” “只要他不死。” 沈微渔不会眼睁睁见有人因他而死,从知道这件事后,便早早做出抉择。 她不外乎是胸口疼,忍个几十年又何妨,实在不行,不见生人,也不见萧庭訚,兀自守着一方院子,哪里会因心动而疼痛。 萧庭訚以为她还是深爱朝梣,眉头微微皱起,按捺撕碎一切的冲动,任由胸口闷闷,平静地颔首道:“我知道。” 沈微渔侧身,继续往前走,却听到萧庭訚在身后道:“边关战事告急,朕下个月会亲自御驾亲征。” 此言一出,深夜的呼啸风声停滞。 沈微渔回过头,眼里倒映着萧庭訚的身影。 两人置身于春夜巷尾,青石板上残留水渍,杂芜的花草奄奄一息,无往日逞娇呈美。 萧庭訚一袭金丝玄袍,被风扬起露出衣袍,上面沾染少许被打翻在地的糕点,还有茶水的洇湿,身后犹如黑绸缎的无法被玉冠束起 。 沈微渔的胸口隐隐约约作疼。 明知不能见他,却还是露出温柔的笑容。 她知道萧庭訚是天子,边关战事告急,他御驾亲征乃是人之常情,因此说出口的话便是,“祝君,一路顺遂。” 萧庭訚皱起的眉头舒展开,阴郁消散不尽。 沈微渔并未说所谓的旗开得胜,却祝他一路顺遂。 萧庭訚松开手,冷静的面容浮现少许的温柔,“好。” 须臾间,当他们来到杨柳湖边,却来迟一步,朝梣并不在此,地上还多了数十具毒蛇与蜘蛛的尸体。 沈微渔眉头蹙起,心里也涌入不安。 朝梣不会出事了吧? 她环顾四周,不见任何人踪影。 萧庭訚面无表情命人再去四周搜寻。 少顷,一道咳声响起,众人如临大敌,萧庭訚不动声色握住沈微渔的皓腕,将身体挡在她的面前。 “你们不必惊慌,这地上都是死去的蛊虫。” 朝雪从靠近岸边断桥的杨柳树下走来,身上残留着干涸的血迹,蒙在眼睛的白纱也溅洒了血迹。 她拄着拐杖认路,从容不迫。 沈微渔见到她腰间铜铃,又从话里明白,此人是朝梣的娘亲。 可朝梣去哪里? 沈微渔心慌意乱,萧庭訚却握住她的皓腕,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随后萧庭訚冷冷地开口,“朝梣呢?” “他这人心冷,胆敢对亲娘下手,不知跑哪里去了。”朝雪咳了几声,几道人影悄悄逼近朝雪。 她毫不畏惧地仰起头,闻了闻空中的气息,笑道:“你就是我儿喜欢的女子。” 沈微渔明白她是要跟自己对话,本想开口,萧庭訚摁住她的皓腕,俯耳说了一句,“她性子狡诈,莫要说话。” 沈微渔碍于萧庭訚现在应该不会骗她,缄默不语。 朝雪却恼怒道:“我儿为你寻死觅活,你倒是一句话都不说,果真是个负心女。” 她平白得了负心女的称呼,都不知如何解释。 但见萧庭訚挥挥手,十几个身着黑衣的暗卫围堵起朝雪。 朝雪仿佛一无所知,面带愤怒地指责沈微渔薄情。 在暗卫即将靠近的一瞬,沈微渔的心不知为何被提上来。 变故突生,朝雪忽然从衣袖翻出短萧,果断地往沈微渔的方向吹了一下。 一枚长针,足足有三寸。 如电闪雷鸣迅速。 沈微渔来不及闪躲,眼睁睁见到长针即将刺入胸口时,变故突生,沈微渔闻到浓烈的龙涎香气味,身体被温热包裹。 她睁大双眼,亲眼见到萧庭訚突然扑倒她。 “砰!”的一声。 剧烈的疼痛从背后席卷而来。 “陛下!” 她被扑在地上头晕眼花,耳边传来十三的惊呼。 沈微渔顿时明白过来,萧庭訚帮她挡了伤,连忙惊慌失措地起身,查看萧庭訚的伤势。 与此同时,暗卫们一同冲上去,朝雪却一点挣扎的迹象都没有。 湖面浮现一艘渔船,从桥底下,一路慢悠悠往岸边来。 朝雪在被抓后,丝毫没有阶下囚的狼狈,“你不是想知道朝梣在哪里吗?” 沈微渔正想搀扶萧庭訚,但他挥手拒绝她的搀扶,面若寒霜地拔开靠近后肩的长针。 此时朝雪阴冷的话也钻入沈微渔的耳边。 “他在渔船里,被我喂了蛊毒,还有三个时辰毒发身亡。至于帮你躲过一劫的萧庭訚,他也中了同样的蛊毒,不过五个时辰便会毒发身亡。” “我身上只有一粒解毒的药丸,你会救谁呢?” 第69章 第 69 章 卑劣的吻 她的话令沈微渔神色凝重, 目光顺势落在湖面。 老翁坐在渔船前,缓缓地划动船桨而来。 渔船里是否有朝梣,沈微渔并不知道。但朝雪的一番话, 实在令沈微渔险些站不稳。只要一想到朝梣会死, 还有萧庭訚也会死,难言的伤感还有绝望扑面而来,仿佛坠入湖底深处, 无人能伸手救她。 她不由得看向萧庭訚。 萧庭訚恰巧视线扫来。 两人目光碰撞, 深夜的寒风扬起萧庭訚窄口的金丝衣袖, 晦暗不明的眼眸藏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心思。 萧庭訚解释道:“我已经命人去请葛老来,应该能赶来。还有针上涂抹毒药,也许她是骗我们。”他没有说何时把人请来。 可他的话并没有安抚沈微渔,反而激起一旁朝雪冷笑 “我可没骗你们,只要几个时辰到了一切就见分晓。” “况且我下的毒药,无人能解开。”朝雪笃定道。 沈微渔闻言,当即侧过身子,攥紧双手, 来到朝雪的面前,冷声道:“他可是你儿子。” “儿子又如何。”朝雪嗤笑。 此时她被暗卫压得跪在地上,短箫与拐杖滚落在脚边, 双眼覆盖白纱, 说不上来的狼狈,可话里依旧说不上来的嚣张。 “你没听过父子反目成仇的故事吗?” 沈微渔抿着唇, 没想到朝梣的娘亲是如此棘手的人物,连亲生儿子都不顾。 “解药给我。”沈微渔不想跟她纠缠下去。 朝雪冷笑:“解药在我身上,可你们倘若去搜,万一被我的‘宝贝’咬伤, 休要怪我?” “你到底需要我做什么?”沈微渔凝视朝雪,寒风侵入面颊,血色已经褪去。 “我说过解药只能给一个人,你若是选好给谁,我就给你。”朝雪笑道。 沈微渔听出朝雪说的是真话,并不是假话,转身又望向伫立在春夜的萧庭訚。 萧庭訚面无表情,哪怕再过几个时辰会毒发身亡,也无动于衷,可沈微渔却不敢忽视他眼底的晦暗。 若是她没选萧庭訚,他会死。 “死”一字在心中泛起波涛汹涌,沈微渔捂着胸口,眼前浮现与朝梣相处的点点滴滴。 她不允许朝梣会死,可萧庭訚也不能死。 朝雪还在催促她,“你若再不选好救谁,两个人都死了,也休怪我。” “我选好了。”沈微渔收起所有思绪,十分冷静地道。 四周阒寂一瞬,沈微渔感受到身后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后背绷直,无所畏惧地俯视朝雪。 朝雪笑道:“这么快做好决定?” “少废话,给我药,我好去救人。”沈微渔的语气冰冷。 “你先说要救谁,我才能给你。”朝雪是瞎子,看不见却听得到闻得到,在沈微渔走近,闻到了淡雅的梨花香,也听到寒风飒飒。 她在期待沈微渔的抉择。 沈微渔却问她,“无论我选谁,你都会给我药对吗?” “自是。” 岸边杨柳垂下枝条,湖面的老翁还在划船,明月高悬在夜色。 沈微渔松开双手,吐露出早已决定好的人,“朝梣。” 一直伫立在沈微渔身后的萧庭訚,眉眼乍然流露出阴翳。 他为沈微渔受伤,却依旧抵不过她爱朝梣。 萧庭訚压抑内心翻滚如野兽的怒火,可周身的寒意顷刻地爆发。她真是心如铁石,一点情义都不愿留给他。 朝雪听到她说出“朝梣”二字,惊讶笑出声,“还以为你是负心女,现在来看还算值得朝梣喜欢。” “少废话,给我解药。”沈微渔懒得与她周旋下去,开门见山地索要解药。 朝雪说话算数,叫他们松开自己。 几人却望向沈微渔身后的面如寒霜的萧庭訚。 沈微渔也顺势望去。她仿佛不知道做出的决定有多残忍,甚至心平气和地对萧庭訚道:“我要救朝梣,你让他们松手。” 萧庭訚压住喉咙泛起的血腥,眼眸微垂,“你们都听沈姑娘的话。” 他似乎没救了。萧庭訚自我厌弃地阖眼。 沈微渔收回目光,抬了抬下颌,示意他们松开朝雪。 他们面面相觑,随后松开了朝雪。 朝雪并未说谎话,解开后咳了几声,在衣袖里翻腾几下,才找到一只白玉小瓷瓶,交给沈微渔。 “里头仅有一粒。”朝雪递给她解药后,沈微渔掂量了一下,又打开瞧上几眼,不放心地问。 “我是给朝梣喂解药,你莫要诓骗我。” 朝梣没好气道道:“我别的本事没有,守信的本事可比你们中原人强多了。” 沈微渔微微一笑,突然收起白玉瓷瓶,“我信你,可惜——”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住朝雪的下颌,立马从衣袖里翻出褐色药丸,不管不顾地塞入她的口腔。 “你!”朝雪猝不及防被吞入了陌生的药丸,不敢置信。 连同在场的人还有萧庭訚都被这变故惊到。 沈微渔收起药瓶,从被威胁的人转而变成威胁她的人,“你吃下的毒药名为穿肠药,三小时没有解药,大罗神仙也能救你这条命。” “不愧是中原人,心机如此歹毒。”朝雪被松开后,愤怒地想掐着脖子将毒药吐出来。 可折腾了老半天,于事无补,反倒是沈微渔笑容温柔,蹲在他身边道:“穿肠药已经被你吃下,你再怎么吐也吐不出来。” “卑鄙。” “我是向你学的。”沈微渔站起身,拍了拍手上莫须有的灰土,淡笑道:“你想活命的话,交出另一粒解药,若是不想活命,死了也正好。” “我只有一粒解药。”朝雪宁死不屈,一副岿然不动,竟放弃挣扎。 此时萧庭訚从沈微渔身后走来,面无表情地睥睨装死的朝雪,冷声道:“既你不怕死,应当也不怕做成人彘吧?” “你是苗疆人应该没听过人彘是如何去掉四肢,挖去眼睛舌头,置入缸中,放入茅厕。” 萧庭訚语气冷静,用最平静的话,说出毛骨悚然的话。 连同沈微渔后背都有冷汗冒出,更遑论跪在地上宁死不屈的朝雪。 萧庭訚见她一言不发,缓缓地道:“你也别以为给朕下的毒药,朕会解不开。” “朕乃天子,身边自是有能人异士。” “到时候朕的毒药被解开,你却先被做成人彘,岂不是得不偿失。”萧庭訚冷静的话,透出几分阴森。 朝雪终究忍受不住,阴狠道:“中原人都这么卑鄙无耻吗?” “中原人卑不卑鄙,朕不知道,朕只知道除却人彘,还可以先将你的皮剥皮拆下来做成皮鼓,骨头化作扇骨,亦或者扔给野兽分食。” 萧庭訚一番话下来,朝雪再无之前的斗志,咬牙道:“我给你们解药,但我必须带走朝梣。” 沈微渔还以为自己要费一番口舌,没想到萧庭訚三言两语,便令朝雪屈服。 至于带走朝梣,沈微渔要求她发誓以后不得不对朝梣下死手。 朝雪古怪地瞥了一眼沈微渔,冷声道:“行。” “但是你的情蛊,我不会给你解开。” “我不在乎。”沈微渔平静地道。 朝雪愣住了,还以为这姑娘狡诈,却不承想对朝梣还是有几分真心在,顿时心情复杂,不由追问道:“你可知道情蛊不解开,你会一直遭受情蛊的折磨。” “但是情蛊解开,他会死。”沈微渔垂眸。 — 几个时辰后。 岸边杨柳婆娑,湖面泛起涟漪,春雨不知不觉落下,今夜的荒唐与凶险都被掩盖在其中。 朝雪交出另一颗药丸给沈微渔,同时对沈微渔道:“他很喜欢你,可惜你们有缘无分。” 沈微渔眺望湖面的那艘渔船,眼底流露着彷徨还有坚定。 “我们有缘便足够了。” 萧庭訚服用解药后,葛匆匆忙忙赶来,还来不及叙说自己怎么会下山,便急着给萧庭訚把脉。 葛老确认萧庭訚身体无碍,仅有一些寒症,便在马车上开了一道方子。 他开完方子,发觉萧庭訚掀起绀色布帘,凝望着岸边。 一段时日未见,萧庭訚身上气息变得危险,令葛老都看不透。 但他在见到萧庭訚坐在马车探望沈微渔,却不急着下去,葛老疑惑地问:“陛下不亲自去接沈姑娘回来吗?” 萧庭訚身形颀长,下颌凌厉,如竹节般般清瘦的指间叩着窗边。 “朕在等她。” 葛老听出言外之意,心想这段时日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不然为何从堂堂天子嘴里听出卑微的口吻。 他晃了晃脑袋,将荒唐的念头压下去。 许是看错了。 另一边,渔船已经停靠在岸边。朝雪给了老翁赏银,大步一跨,来到渔船上,对着岸边的沈微渔道:“你要来见他最后一面吗?” “不用。”沈微渔怕她舍不下朝梣。 但朝梣一旦留在身边,定会解开自己身上的情蛊,还不如朝雪将他带回苗疆,两人此生不复相见。 故而沈微渔谢绝了朝雪的提议。 朝雪闻言,明白沈微渔为何去见朝梣,不去见也好,避免再生出事端。 她的私心很重,因此没有强求沈微渔见朝梣最后一眼。 渔船又缓缓行驶在湖面,春雨连绵不绝落下,身侧多了一名女子为她撑伞。女子是萧庭訚身边的一名暗卫。 沈微渔驻足在岸边,任由寒风侵肌,直到那艘渔船彻底消失在眼前后,她才恍惚地转身,一眼觑见通体玄色的马车。 她回到马车时,葛老已经走了,萧庭訚兀自下棋,瞧见沈微渔来,抬眸瞥了她一眼,气息平和,收敛寒意。 马车慢慢行驶,春雨化为珍珠落在人间发出清脆之声。 沈微渔疲倦地说起今晚之事,顺道向他道谢。 “今夜是你用毒药威胁她,朕不过配合你说了几句话,不用道谢。”萧庭訚心平气和道。 “我说的道谢不是你威胁朝雪,而是你为我挡了那一枚细针。” 沈微渔对于他的恩情,自是心中有数。 萧庭訚举棋不定地抬眸睥睨沈微渔。 狭小的马车内,她沉静如溪水,温婉的面容褪去血色,一截脖颈白如雪霜。 沈微渔察觉他的目光,抬眸回望,萧庭訚却是先避开视线的人。 “不必多谢,你之前不也给朕挡过箭吗?”萧庭訚低声道。 沈微渔闻言,突然坐立不安,双手纠缠在一起,要不要跟他说之前挡箭是她设计好的。 可沈微渔不敢保证萧庭訚知道这件事,会不会当场翻脸,又锁住他。 她对萧庭訚没有之前厌恶。 却也没有十足的信任。 故而沈微渔笑道:“嗯。” 萧庭訚若有所思睥睨沈微渔,手上的白棋落在棋局,眉眼低垂道:“你之前为什么选朝梣。” 他知道沈微渔为何选朝梣,可心底的嫉妒啃噬着胸口,非要问出所以然,令心口的被撕碎血肉模糊才肯罢休。 沈微渔闻言,思忖了一下,“我选朝梣活下来,一是我不想让他因我而死,二是我知道你不会出事。” “毕竟你可是天子,有真龙庇佑,哪里会轻而易举死掉,况且我相信你不会死。” 萧庭訚掀起眼皮子,又垂下,“万一朕会死呢?” “说什么死不死,我不信你会死。” “人都会死,朕也会死。”萧庭訚平静地凝望沈微渔,眼眸晦暗,明明说的话很轻,却令沈微渔心口疼起来。 “若是我死了,你会为我流眼泪吗?”他一句轻声,如鸿毛悄然无息落在沈微渔的耳边。 天边响起轰隆隆电闪雷鸣,马车行驶青石板,露出一角布帘,露出男子攥紧双手,青筋蜿蜒的一幕。 “会。”沈微渔低声的一句话,令萧庭訚心里的一根琴弦断开。 隔日。 湖面渔船,一道咳声缓缓响起。 朝梣虚弱地躺在船身右边一侧,面色苍白如琉璃易碎。 他努力用手撑起身子,可药效突然发作,一下子惊醒了守在外头的朝雪。 朝雪掀开布帘,听着耳边动静,冷声道:“你身体还中着蛊,乱跑作甚?” “我想见她。”朝梣喃喃低语,眼里布满红血丝。 朝雪听出他话里的痛苦,不由低声道:“昨日娘跟你打赌,你若装被下毒,但凡她选你,我就允许你去救她。” “可是娘亲,她昨晚真的没选我吗?”朝梣昨夜本来要对朝雪下蛊以求脱身。 但朝雪提出要赌一局。 朝梣不愿意,可朝雪说若是他愿意赌,此生绝对不会找沈微渔半点麻烦。 若是他不愿意赌博,朝雪会在朝梣死后,让沈微渔陪葬。 朝梣为了沈微渔的安危,自愿揭下赌局,也自愿服用装死的药。 他信心满满,沈微渔一定会选他,然而醒来,却知道沈微渔还是选了萧庭訚。 朝梣不甘心,也不愿意相信朝雪的话。 朝雪却是面不改色道:“萧庭訚是天子,有权有势,谁会不喜欢他,况且我不会骗你。” “不,我不信。”朝梣深受刺激,当场吐了几口血晕厥过去。 朝雪闻到血腥味,脸色一变- 几日后,春雨连绵不绝,沈微渔出行不便,干脆在家中听雨看书,倒也快哉。 萧庭訚自从那夜过后,便一直没来寻沈微渔。 沈微渔没有刻意去寻萧庭訚,该来的人,总会来,不该来的人,都不会来。 她深谙此理,在家中闲了几日,待到天晴去了一趟绣坊。 福三恰巧也在绣坊,一见到沈微渔眉开眼笑,“少东家,你来了?” “秀庄铺子出事了吗?”不外乎沈微渔这么一问,只因富三甚少离开铺子。 见他来此,沈微渔还是诧异地问出声。 福三笑眯眯道:“近日铺子生意多,铺子里的赵小七几人都忙不过来,我特意来问问宁东家,要不要多招几人来。” 沈微渔闻言,过问起这两日的生意,方才知道这两天,城内但凡富裕的几户人家,都找他们家绣坊购置衣帛。 她感觉奇怪,问起原因,富三说不清楚。 他不清楚,沈微渔也有办法去问清楚。 她先是出了绣坊,随后到相熟的张家,打听到不知是谁说沈微渔的绣坊背后有京城的二品大官撑腰。 他们趋炎附势,或是想给沈微渔卖个面子,这才专门找她家绣坊置办锦帕之类。 沈微渔蹙眉,寻了别的由头告退,一路上在想这风言风语莫不是萧庭訚派人传出来。 她还未思忖清楚,福三又亲自登门拜访说之前退掉绣帕的几家都找上门奉上薄礼说想重新置办。 “之前是他们不由分说退掉置办的绣帕,如今又觍着脸找上门,宁当家这事怎么办?” “我们又跟银子过不去。”沈微渔思忖后,吩咐福三不用管,当作此事没发生。 福三笑道:“做生意若是计较之前事,很难成事。宁东家行事颇有远见。”他一番赞誉,之后因有事情,便颔首告退。 沈微渔见他走后,给自己添了一杯清茶。 恰逢日落西山,斜斜的一缕碎金洒在她的发髻处的青玉簪子。 萧庭訚从外走进来,见到的便是这一幕景象,眼眸微微一沉,而后若无其事地将新的一沓折子送到沈微渔的跟前。 沈微渔还在想绣坊的事情,霍然眼前多了一抹人影,余光又瞥见折子,当即知道来的人是谁。 她随意翻动折子,兴致缺缺地道,“往后不用送折子来,我不想挑选夫婿。”又补了一句,“我以后都不想嫁人。” 萧庭訚落座在她的对面,两人隔着四角篆刻牡丹的楠木矮几,几缕春风拂来。 什么郎君,不过是萧庭訚之前找来见她的由头。 如今她拒绝嫁人,往后他要用什么由头来。 萧庭訚心思兜兜转转,面上冷静地道:“好。” 沈微渔听他说这句“好。”心中好奇,萧庭訚近日脾气太好了,都不像是之前认识的萧庭訚。 但不可否认,沈微渔还是更喜欢现在的萧庭訚。起码不像之前的萧庭訚,阴森、危险。 她也能心平气和与他对话。 沈微渔漫不经心地想着,耳边传来萧庭訚低沉的嗓音,“今夜城内有花灯,可否一起去见见。” 州府夫人诞下儿子,为了庆贺此事,州府出钱举办了花灯,邀请城中百姓一并来看花灯。 沈微渔本想拒绝,可萧庭訚从衣袖拿出一信封递给她。 她不明所以揭开信件,一眼掠去,神色凝重下来。 原来信中是朝雪派人送来,说朝梣故意装吐血逃走,怕是要来见她。 信中朝雪说:“他性子倔强,认定的事情很难回头。” 沈微渔将信搁下来,不安地道:“这跟逛庙会有何关系?” “你跟我逛庙会,引诱他出来,我会派人抓到他,交给赶来的朝雪。” “你怎么知道他今夜会出现。” “寄来的信已经有三日了。”萧庭訚从容地道。 “他娘亲今日也已经赶来了。” 沈微渔蹙眉,既然如此,那他为何现在才给自己信件,萧庭訚像是知道她的困惑,低声道:“信送到时。我不在安康城。”至于人在哪里,萧庭訚不想让她担心。 她思忖片刻,端详萧庭訚神色,知道他并没有骗自己,低声道:“好。” 沈微渔来到衢街,放眼望去,人头攒动,各家各铺,鳞次栉比,张灯结彩,击丸、蹴踘、踏索、上竿……令人眼花缭乱,更遑论花灯样式,精美绝伦。 可惜沈微渔没心思逛,一直都在想朝梣的事情。 倏然,沈微渔觉得四周安静,疑惑地抬头,这才发觉两人来到海棠树下,离热闹的衢街甚远,周围漆黑,唯有月色高悬天边,令沈微渔见到萧庭訚 清隽疏朗的面容,俯身往下。 “你!”沈微渔欲推开他,却听到萧庭訚附耳道:“他在看我们。” 沈微渔心一惊,想要环顾四周,却被萧庭訚扼住下颌,晦暗的目光流露说不明的黑沉沉。 “朕有一招,能让他彻底死心,跟朝雪回到苗疆,但在之前你需要配合我。” 沈微渔还未问他是何意。 萧庭訚却已经搂住她的腰肢,欺压俯身,眼眸半垂,唇齿相碰,水声响起,颇有抵死缠绵。 沈微渔吓得要推开他,却听到暗处有谁踩在树枝上,后知后觉,萧庭訚是想让朝梣看到这一幕死心吗? 她原本推搡的手,逐渐垂下,也许这样能逼朝梣回苗疆呢? 可她不知道在萧庭訚吻上她时,垂眸遮住的是他那卑劣的阴暗目光。 第70章 第 70 章 分别前的温情 月下两道人影交叠, 衣袂飘飘,青丝交缠在一起,密不可分。 沈微渔心不在焉地听耳边的动静, 以为萧庭訚是浅尝辄止, 不会僭越半分。但当唇齿被撬开,久违的冒犯席卷全身,沈微渔睁大双眼, 双手立马推开他。 萧庭訚却扼住她的皓腕, 唇齿挪开, 在月下沈微渔能见到他薄唇覆上水光,黑眸透着晦暗。 “他还在。”萧庭訚无声地吐露出这两个字。 “做戏。” 沈微渔定定地望着他,踌躇万分,明知这对朝梣不好,但只有这个法子才能逼他回去吗? 也许这招可行吧? 沈微渔厌弃地垂眸,主动迎上去。长痛不如短痛,她与朝梣早已不可能,现下也绝不允许朝梣为了她解开情蛊, 付出生命的代价。 她做好了定夺,也不再挣扎。 萧庭在沈微渔迎上来时,身子一僵, 眼底迸发明亮, 但又很快黯淡下去。 他知道沈微渔此举是为了朝梣,也明知自己卑劣, 可心底还是止不住生出期盼。期盼沈微渔是为了他。 可沈微渔不会在意他。 萧庭訚垂眸遮下思绪,扼住她的腰肢力道逐渐加重。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沈微渔离开。 刺耳的窸窸窣窣声音响起。 藏匿在暗处的朝梣望着刺眼的一幕,双目猩红, 身子一晃,想要冲出去,可还没走出去。 朝雪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 “回去吧。”她不知如何找到朝梣,也不知来了多久。 朝梣也没有问她,一心一意只有眼前的沈微渔,唇角被他咬出血,双手死死攥紧,血液愤怒地冲上脑海。 他冷冷地道:“不。” 阿渔是他的,别人休想夺走她。 他大步往前,倏然面前多了几道人影,脚边也多了几条毒蛇。 朝梣面色阴沉,望着这几人分明是萧庭訚的人,恰在此时,身后传来朝雪的话。 “她身边的那个人不会允许你带走她,况且我也不会让你们走。” “你与她注定有缘无分。”朝雪冷冷地道。 她话音落下,便朝挡在朝梣面前的人挥挥手示意一并将朝梣拿下。 朝梣难以置信地望着朝雪,苍白的面容流露嘲讽,“你为了抓我回去,竟萧庭訚勾结。” “我只要你跟我回苗疆。”朝雪听出他话里的嘲讽还有怨恨,心里虽有几分刺疼,可她已经下定决心。 朝梣见她不反驳,心里涌入无力感和的厌恶。太可笑了,他唯一所爱的阿渔遭人欺骗,离他远去,亲生娘亲还与外人勾结,要拆散他们。 事到如今,朝梣亲眼撞见沈微渔与萧庭訚相拥,依旧认为是萧庭訚故意欺骗。若是哪天撞见她们在床榻厮混,朝梣也会义无反顾认为都是萧庭訚的错。 他喜欢沈微渔。 所有人都要拆散他们。 朝梣喉咙溢出血腥,身形一晃,仿佛承受巨大打击。 “不!” 今夜的春风夹杂血腥的气息,沈微渔闻到这一股气息,胸口猛然像是被锤子击打,疼得面容上的血色逐渐褪去。 她双手推开萧庭訚,捂着胸口,迫切地往后望去,入眼的却是一片漆黑。恐慌席卷她的全身,双手也止不住颤抖。 “你要去见朝梣吗?” 萧庭訚被她推开,并未生气,反而心平气和地过问她的想法。 沈微渔眼中氤氲水雾,咬住下唇拼命地摇头。 她太了解朝梣,若是去见他,一切都会付诸东流。可是沈微渔心底仿佛被挖出血淋淋的心头血,又被钝刀狠狠凌迟一番。 沈微渔的身形不稳,眼睁睁险些晕厥时,萧庭訚先一步上前扶住她的腰肢,可一碰,才惊觉她的双手变得冰冷。 她就那般爱朝梣吗? 萧庭訚的妒忌从四面八方涌入脑海,血液沸腾。但他面上云淡风轻地道:“你若想见他,朕可以成全你。” 他竭尽全力压下心中的不甘,明知不可为,也知道说出这番话就是在撕裂自己的心 但萧庭訚比起见她黯淡落泪,更愿见她展颜一笑。 “不。”沈微渔却出乎意料地反驳萧庭訚。 她仰起头,眼中氤氲已经退散,纤瘦的身段遮掩在翠青罗裙,一截白玉的脖颈紧绷。 沈微渔轻声道:“去见他的话,我们还是会纠缠不休。” 她说罢,垂下眼帘侧身望向他,低声道:“你送我回去可好。” 萧庭訚拢住衣袖,定定地望着她,“好。” 两人回到家中,暮色沉沉,落叶簌簌,竹帘摇曳发出晃荡之声。 沈微渔推开院门,踩着石阶,方才想起一件事,转身望向萧庭訚。 “今夜你亲我的事情,是故意吗?”沈微渔的话轻柔得如同暖春。 她已经回过神,猜疑今夜的吻是不是他故意而为。 萧庭訚的窄口衣袖被风扬起,好似云卷云舒。 “朕若是故意,你会生气吗?”萧庭訚反问她。 沈微渔乌睫颤抖,从容不迫道:“会。” 此话一出,萧庭訚淡然道:“今夜之事,朕是故意。” 沈微渔惊讶他的回话,双手忍不住纠缠在一起,眉头微微蹙起。 萧庭訚:“朕不想骗你。” 沈微渔抿着唇,眉梢觑他一眼,心神不安地颔首,“我知道了。” 她话音落下,转身便踩着石阶回到院内,阖上大门,挡住萧庭訚的视线。 今夜沈微渔辗转反侧,卧不安席,到了三更半,厢房内的烛火熄灭后,方才缓缓入睡。 这次她梦到与萧庭訚纠缠的那几月,被关押地牢、深宫,还有大宅院……无时无刻被纠缠,耳边一直传来萧庭訚阴翳的冷声。 “你休想逃。” 梦中的她不知所措,被折腾得浑身没有一块好皮肉,甚至有时还要被逼在窗边行事,连同青玉案几、矮榻…… 沈微渔在梦中感觉到久违的窒息感,还有浓浓的害怕。 萧庭訚却好似不知疲倦的野兽,抵死纠缠,不允许她从怀中逃走,甚至有一次在深宫的瑶台琼室,她被逼到在窗棂逃出去,却被他漫不经心用手勾住锁链,毫不留情地拖拽回来。 “朕不像他了,你就跑。” “做梦!” …… 沈微渔彻底被惊吓醒,额头与面颊都有薄薄的汗珠,气息紊乱,缓了许久,才松口气。 还以为忘记之前的事情,但在梦中沈微渔又记起那段时日。 沈微渔起身,来到四方桌给自己添茶小呷几口,压住喉咙里的干痒后。 她披上鹤氅,从厢房走出去,夜色浓墨,几缕春风从檐下过。沈微渔伫立了许久,直到心境彻底平复,这才回到厢房内。 几日后。 一艘渔船游在湖面上,朝梣被朝雪服用了安神丸,整日昏睡不醒。 沈微渔从萧庭訚那边知道朝梣要走,便准备了一封信交给朝雪。 “这封信还望等你们到了苗疆,交给朝梣。”沈微渔将写好的信递给朝雪。 朝雪接过后,也没过问信上内容写了何意,转身上了渔船。 沈微渔静静地凝望远去的渔船,春风席卷云锦衣袖还有酡红的丝绦,风声中隐隐约约有野鸟叫声。 几只白鹤 掠掠过湖面,如蜻蜓点水,匆匆离去。 坐在船尾的朝雪,感受船身的晃荡,一边摩挲着手心里的信。 朝雪担心这封信会让她们藕断丝连,可心中转念一想朝梣昏睡过去的痛苦呐喊。 罢了,到了苗疆后,这封信还是交给朝梣。 朝雪打算收起信件时,几只野鸟却不知为何飞到船尾。 她双目失明,双手驱赶这几只野鸟,却不承想手里还抓着信,一时失察,手一松,信竟不翼而飞。 朝雪当即趴在船尾搜罗一番,却一无所获。 难不成那封信是掉进湖水吗?这样的话,他们还真是天注定有缘无分- 沈微渔不知信不见的消息。 她此刻正赴约,答应在明月楼为萧庭訚送别。边关战事吃紧,萧庭訚必须先回京城,再去边关御驾亲征。 此去一别,她们不知何时再见面。 沈微渔来到明月楼,人声鼎沸,宾客如云。十三早早恭候她多时候,在一楼见到她来,便指引她去往三楼雅间。 三楼雅间清净,中间有飞桥连两边。琴师坐在两侧飞桥首尾,弹奏几曲,四面垂下罗纱,隐约窥见一妙龄女子在飞桥摇曳舞姿。 沈微渔来到名为“阖清”牌匾的雅间,一进去,映入眼帘的便是两扇窗棂敞开,稍稍走近,便能窥到安康城大大小小的景色。 她收回目光,环顾四周,紫檀圆桌摆满佳肴,西侧罗纱垂下,隐约可见里摆着一架古琴,右侧则是玉刻湖光山色屏风、铁梨象纹翘头案。 萧庭訚赫然坐在紫檀福庆纹扶手椅,面对案几摆放的棋局,捻着棋子,似乎在沉思如何将手上的一枚棋子下到该去的地方。 “陛下。” 沈微渔来到他的对面,见萧庭訚岿然不动,思忖一下,捻起黑棋与他一起下棋。 不知不觉中,一炷香的工夫过去。 沈微渔惨不忍睹别开眼,自己怎么每次都输给萧庭訚。 她挫败地扔下黑棋,轻声道:“菜肴都冷了,我命人去换。” “不用。”萧庭訚朝雅间大门望去。 少顷,一直守在雅间外的十三走了进来,命店小二换掉菜肴。 沈微渔收回目光,却不经意对上萧庭訚乌黑的眼眸,暗沉得仿佛要将人吞下去。 许是察觉她的不安,萧庭訚收敛几分,冷静地道:“明日朕便会离开,平日你可以与我书信往来。” 沈微渔颔首应下。 她这几天经常做梦,梦到萧庭訚之前对她做的种种事情,折磨得几乎醒来身上都浮现冷汗,黏黏糊糊,需要沐浴更衣。 沈微渔沉思过,也许是萧庭訚近日在她身边,所以才会记起往事。如今萧庭訚要离开,也许这些梦也都不会缠着她。 她暗自思忖,丝毫没察觉萧庭訚一直在睥睨她,从浓郁的乌睫到秀气的鼻子直到嫣红的唇瓣,往下便是一截白玉脖颈,还有…… 萧庭訚收回放肆的视线,可余光又止不住落在沈微渔纤长的手,细腻的雪白,犹如羊脂玉,可连接骨节的皮肉却透着粉意。之前在床褥间,他喜欢她的十指,尤其是沈微渔泛着泪花,压抑到崩溃,这双手的青筋会蜿蜒凸起。 有时,他会生出冒犯的意味,想要舔舐,可又觉得过于变态。 如今细瞧,那份贪念又滋生出来。 萧庭訚凝视的目光忘记收回,沈微渔抬眸发现他一直在望着自己的手,尤其是眼底的晦暗,过于吓人。她的双手立马藏在云锦衣袖,遮住那道惹眼的视线。 “陛下?”沈微渔蹙眉,不动声色地起身。 萧庭訚回过神,面无表情地颔首,全然看不出刚刚像个疯子死死注视她双手的疯狂模样。 沈微渔见他正经,还以为自己是不是看错了,随口咳了一声。 雅间大门被推开,菜肴全部换成热腾腾,沈微渔走近一瞧,葱泼兔、炒鸡蕈、蒸软羊、炒鳝面、雪霞羹……样式皆不同。 沈微渔小尝几口,味道鲜美,一时之间也忘记之前的事情。 用完吃食后,萧庭訚命人收拾,便领着她去往明月楼的四楼观景。明月楼的阁楼,一向都是给达官贵人享用。 沈微渔一上四楼,入眼的是重楼飞阁,雕梁绣柱,画栋飞甍。 四面临窗敞开,摆放紫檀案几,香几摆放的累丝镶红石熏炉吐露着云烟,西侧各有古琴,琵琶,右侧则是长长的矮几,摆放着茶具还有温茶的炉子。 萧庭訚坐在矮几一侧,谈论起离开安康城一事。 沈微渔落坐他对面,闻言也不奇怪,只是萧庭訚说到离开一事,深深地凝望她。 她一下子看懂萧庭訚的心思,蹙眉道:“陛下想让我回京城?” 萧庭訚:“朕不是以私心问你回不回京城,只因安康城比不上京城繁华,你又孤身在此。”况且仅仅因他不在,城内趋炎附势之人一个个踩着沈微渔不放。 倘若不是事先以王奍的名义对薛中藏叮嘱此事,怕沈微渔手里的家产早被暗地里的几个贪得无厌的奸商骗走。 萧庭訚一离开安康城,薛中藏难保不会懈怠。若以皇帝身份吩咐下去,又难保不引起贪得无厌之人前来叨扰沈微渔。 她喜欢清静,这一点萧庭訚知道得清清楚楚。要是沈微渔应允回到京城,在他的庇护下,无人叨唠沈微渔。可在安康城,穷乡僻壤之地,难保会出什么岔子。 因此他才会对沈微渔说出这番话。 沈微渔闻言摇头,“劳烦陛下关心,安康城虽小,但也僻静。”况且回到京城,就要时不时面对萧庭訚。 她眼下不知对萧庭訚什么态度,若是恨,也没那么恨,若说喜欢,也没那么喜欢。 沈微渔猜不透自己的心思,干脆藏着掖着,等日子久了,一切都会尘埃落定。 她的心思,萧庭訚也能猜到几分。 可他不能强行将沈微渔送往京城,不然两人之间又回到起初的一幕。 “好。”萧庭訚颔首应下,压下思绪,抬起眼皮子睥睨她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 沈微渔见他没强求,心里也松口气。 “你既然要留在安康城,朕不放心你,给你身边留几名暗卫可好。” 他没有强硬地给沈微渔身边塞人。 沈微渔认为他说得言之有理,可派来的暗卫是来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吗? 万幸萧庭訚主动说出暗卫是保护她的安全,不是安插在她身边的探子。 “倘若朕要安插探子,也不会光明正大安排暗卫在你身边。”萧庭訚淡然道。 沈微渔心想也对,没有纠缠这个话,任由萧庭訚如何安排。 反正他是天子,若是强求,沈微渔也没任何办法,还不如趁着他态度缓和,随他去。 沈微渔暗自思忖,心里自始至终对萧庭訚还是保留一丝戒心。 之后,天色还早,萧庭訚邀约她去游船听琴声。 沈微渔近日也无事,明日萧庭訚便会离开,也就应允。 游船共有二层,沈微渔去往的二楼四面垂纱,珠帘被小小金鱼钩子勾起,窗棂敞开,风中隐隐约约有檀香。 一楼二楼皆有琴师弹奏。 沈微渔听曲坐在窗边,余光瞥向波光粼粼的湖面,面前是萧庭訚在下棋。 因棋术不佳,沈微渔不愿下棋,任由萧庭訚自顾自地下棋。 沈微渔一边瞥着湖面美景,一边听着琴师奏曲,竟有几分困惑。 为了不睡在游船,沈微渔目光落在萧庭訚身上。 他今日一袭月牙圆袍,锦绣窄口镶绣如意银丝暗纹,手指修长如竹节般般,骨节嶙峋,捻着棋子,置入玉盘棋局中。 不知不觉,沈微渔困意消散,一直盯着他的手不放。 倏然,耳边传来咳声,沈微渔茫然抬眸,对上萧庭訚乌黑的双目。 “你在看我?”萧庭訚语气平静,可乌黑的眼眸恍若鱼钩。 沈微渔这才回过神,暗道怎么会因为他的手而恍惚,唾弃的同时,也不敢见他,双手局促地搅动锦帕。 萧庭訚:“今日天色还早,你会饮酒吗?” 沈微渔抬眸,清丽婉约的面容,透着沉静的美,可因之前偷看的局促,连带双目流露几分朦朦胧胧的水雾。 萧庭訚甚少见到沈微渔如此这般神态。他的目光晦暗,指尖捻着白棋,垂眸道:“当作跟我践行可好。” “好。” 沈微渔没察觉他的称呼都变了,直到十三送来几壶金陵酒,倒在琉璃杯中,好似琥珀般。 她不善饮酒,萧庭訚便命十三取梅子酒来。 梅子酒来时,琴师还坐在翠屏内弹曲子,春风拂来游船内,沈微渔接过琉璃杯,为他饯行,举杯碰撞萧庭訚的琉璃杯,随一饮而尽。 许是很久没喝酒,尤其是仗着梅子酒不容易醉人,沈微渔又连续小呷几口,甚至都喝完一壶。 萧庭訚冰冷的手握住她的皓腕,阻拦地道:“你酒量不好。” 沈微渔觉得也有道理,兴致缺缺放下琉璃杯,视线扫过萧庭訚的琉璃杯,发觉他才喝了几杯。 他酒量也不是很好。 沈微渔冒出这个念头,昏沉沉地靠在窗边,任由春风拂去面颊的酡红。 不知不觉中沈微渔困意涌入心间,眼眸半阖,蜷缩了一下身子,枕在床边。 萧庭訚一眼瞧见她得不对,静静地观赏后。须臾间,琴师已经不知所终,沈微渔眨眼间枕在矮榻,下方垫了布帛。 他凝望着矮几上的酒,正要命人将酒撤下,却不承想沈微渔突然抓住他的衣角,睁开惺忪的眼睛。 “醒了?” 萧庭訚问他。 沈微渔昏昏沉沉地摇头,又颔首,随后又闭目,一时之间,萧庭訚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他平静地注视沈微渔。躺在矮榻上的女子,青丝散开,面容的酡红化为粉意,唇齿微微张开,吐露出的气息平缓,纤手置于怀中,许是喝了梅子酒,连同纤手也变成粉意。 只需要轻轻一捻,不知粉色是否会褪去。 萧庭訚不知,可在这一瞬,压抑的阴暗心思如雨后春笋冒出来。 明日他要回到京城,沈微渔对他毫无留恋。 他平静地睥睨沉睡的沈微渔,俯身把玩起她一绺青丝在指尖间,那些见不得人的阴暗心思,一遍遍翻滚在心中。 好想把她关起来,跟之前一样,困在琼室,锁链禁锢住她的双腿,令她永远只能望着自己。 可一旦真的那么做,她们又要变回曾经。 萧庭訚的眸光冷下来,两道声音在心里激烈争吵,谁都不服谁。 一道声音说:既然得不到,那就一起下黄泉,遭受极乐之苦。 另一种声音说:总有一日,她会回头望自己。 可要等什么时候呢? 萧庭訚眼神晦暗,松开指尖的一绺青丝,转而想要触碰她的脸颊,却又隔着一寸的距离,僵硬地不敢往前。 春雨淅淅沥沥落入人间,游船晃荡在湖面,四周静悄悄,阒寂无人。 萧庭訚自我厌弃般地放下手,却又将一早准备好的金丝楠木匣子里,悄悄放在她的身侧。 恰巧沈微渔睡得不安稳,翻身不小心撞到匣子,露出象征皇后身份的印玺。魔/蝎/小/说/m/o/x/i/e/x/s/.c/o/m 70-76 第71章 第 71 章 分别 沈微渔醒来, 起身扶额,瞥见湖面多了几艘游船,暮色沉沉。 风中隐约有海棠花香, 红纱罗帐摇曳, 沈微渔听到耳边传来女子的声音。 “沈姑娘,天色已晚,该用醒酒汤吗?” 沈微渔回头, 身穿碧青色的女子, 面容清秀, 一根玉簪绾起发,手里端着托盘,摆着金玉瓷碗。 她回想起自己貌似喝了梅子酒,昏昏沉沉便入睡。 萧庭訚貌似也喝酒?可他去哪里了? 沈微渔不解,端来醒酒汤的女子却主动告知,“陛下因公务在身,去见了一人,怕沈姑娘兀自在游船烦闷, 便派我守着沈姑娘。” 沈微渔眉头蹙起。 但见她送来醒酒汤,身上还有罗锦被褥,思忖了一下, 还是接过醒酒汤小呷几口。 “沈姑娘要用晚膳吗?”云晓低声问。 沈微渔小呷几口, 唇齿没入冰冰冷冷甜意,与之前喝的醒酒汤大相径庭。 “不用, 我想先回去。”既然他不在游船,沈微渔也没有心思待在此处。 云晓闻言,记起萧庭訚走之前,冷声吩咐, “朕走之后,她醒来若是想走,你随她意,切勿拦下。” 她眼眸闪了闪,接过金玉瓷碗,放在紫檀托盘后,转身去伺候沈微渔。 沈微渔别开手,示意不用伺候,可在下矮榻的间隙,余光瞥见自己身侧多了一样东西。她定睛一看,赫然是金丝楠木的匣子。 她心下古怪,好奇拿在手里掀开时,游船突然晃动一下。 云晓脸色一变,大步走到渔船一楼。 沈微渔收起匣子,唯恐出什么大事,穿好云锦绣花鞋,起身去往一楼。 正好撞见云晓上楼。 “沈姑娘,你怎么下来了?” “发生何事?”沈微渔透过她的身后,隐隐约约见到几个身影伫立在船头,锦衣华服的衣袍在月色中尤为惹眼,风中有脂粉花香。 “不过是几个不知世事的纨绔子弟,游船迎面撞上来,向我们赔罪。” 云晓为她说来龙去脉,对于那几个纨绔子弟,她面上流露厌恶之色。 “原来是这样。”沈微渔恍然,收回望向船身的视线。 “沈姑娘若不急着回去,要不先在游船待上一会,待我去赶走这几人。”云晓担心自己迟迟没回去,沈微渔会下一楼见她。云晓担心那几个纨绔会冲撞沈微渔,才有此话。 沈微渔也不为难她,颔首便想往回走。 几缕春风从窗棂渗进来,沈微渔回到矮榻上,双手都冷冰冰。 她垂眸间,余光又瞥见金丝楠木的匣子,心中好奇里面是何物件,可还未掀开瞧一眼,游船却传来剧烈的晃动。 顷刻间,矮榻器具、瓶花都噼里啪啦摔倒在地上。 沈微渔抓住匣子,一手扶着窗台,避免摔在甲板,可下方却传来争执的吵闹声,甚至还有烧焦的气味。 发生何事?沈微渔顿感不妙,抿着唇想要稳住身形下楼。 恰在此时,云晓急匆匆地从一楼而来,面色阴沉,“那几个纨绔在安康城作威作福惯了,今夜竟喝醉命人撞游船,甚至还在一楼纵火。” 云晓气得咬牙切齿。 沈微渔正扶着窗台,听到此话,也明白到底发生什么事。 这几人嚣张到醉酒闹事纵火?也不知是哪家胆大妄为的公子哥。沈微渔思绪乱糟糟。 云晓大步冲上来,二话不说握住沈微渔的皓腕道:“得罪了。”说罢,义无反顾带着沈微渔从窗台跳进湖水中。 沈微渔不会凫水,云晓没有料到此事。 以至于沈微渔在水中挣扎,云晓瞪大双眼,心知自己做错事,连忙握着沈微渔的皓腕,一路往岸边游- 半个时辰后。 满院跪满了人。 门窗紧阖,青莲烛台的烛火映衬着厢房的几道人影。萧庭訚坐在红木雕花扶手椅上,脸色难得阴森。 沈微渔坐在紫檀荷花纹床,身侧有婢女端着琉璃碗,小心翼翼地舀动汤药,又一勺勺地喂她喝药。 “我又没事,你不用罚他们。” 她们谁也没料到今夜会出意外。沈微渔也没想到今夜会在水中度过,万幸很快被救上去。 她被送到萧庭訚居住的宅院,恰好葛老还没回师门,便留下来给她把脉配药方。 沈微渔无大碍,只是受了点风寒。 萧庭訚知道这件事后,快马加鞭赶回来,面若寒霜,不用他吩咐,满院子的人自请受罚,连同云晓都给自己领了一顿子和禁闭。 沈微渔知道这件事,想让萧庭訚放过他们。 萧庭訚却冷着脸,盯着她喝药。 喝完药后,沈微渔抬眸凝望他,“可以放过他们吧?” “无规矩不成方圆。”萧庭訚冷冷地道。 沈微渔身子本就不好,留下伺候的人都不用心照顾,连累她坠入湖水,还有那几个纨绔,萧庭訚的怒气轻而易举被这几件事挑起来。 但沈微渔不知道他的愤怒,甚至还帮 她们求情,在求情不了后,露出蹙眉的神态,似是不满。 “你屋子里的人又没犯错,我不过是落入湖水,就要连累她们吗?”沈微渔不能理解地蹙眉。 “她们不过是担心朕震怒,牵连他们身上才下跪。又不是为了你才下跪。” “可她们是无辜,不如让他们起来。” 萧庭訚:“朕是天子。” 沈微渔如鲠在喉,别过脸道:“随你。” 萧庭訚垂眸,攥紧双手:“你为他们生朕的气。” “陛下看错了。”沈微渔稳住气息,侧身瞥向他。 今夜的萧庭訚一袭海青圆衣袍,窄口衣袖镶绣竹叶金丝暗纹,龙章凤姿。 可他面若寒霜,置身扶手椅,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漠。 沈微渔睥睨他,目光从容淡定。 萧庭冷静地对视她。 良久,萧庭訚挪开视线,捻着指间的白玉扳指,吩咐跪在满院的人都起来。 沈微渔闻言脸色稍稍缓和不少,问起情急之下将她拉入湖中的云晓近况。 “她领了一顿板子自请关禁闭。”萧庭訚风轻云淡地道。 “你也不用跟朕求情,这责罚是她主动请来。你若是求情只会让她心中有愧。可身为暗卫,不能对人有愧疚。” 沈微渔听得迷迷糊糊,但也知道萧庭訚不愿意让她为云晓求情。 一时之间,沈微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人陷入缄默,屋内阒寂,烛火摇曳,风声敲打窗棂。 萧庭訚低声道:“明日朕离开安康,你会来送朕吗?” 沈微渔垂眸,“有空会去送你。” 她没有说去不去。萧庭訚也没有强求,可心中被折磨得不甘,仿佛顷刻爆发,却又被他死死摁住在心中最深处。 “好。” “朕走后,本来安排云晓在你身边护着你,可她行事不够沉稳,朕会另择几人跟在你身边。还有今夜的事情,朕会好好给你交代。”萧庭訚面无表情,眼底阴沉,显然是不会放过那几个纨绔。 沈微渔闻言瞥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 她对这几个纨绔毫无好感,以醉酒名义撞船,真是肆无忌惮,还好今日遇到的人是她,若是寻常人家,怕不是会出大事。 沈微渔因此没有反对萧庭訚说的话。 两人又闲聊几句,萧庭訚还有事,走之前将金丝楠木的匣子递给她。 沈微渔惊讶,她跳船将匣子遗落在游船上?不过他送给自己是何意?难不成这匣子一开始就是萧庭訚送给自己? 她还没想清楚,萧庭訚已经离开厢房。 沈微渔拿起匣子掀开一看,用和田玉雕琢的皇后宝石印玺赫然躺在其中。 他为何送自己皇后印玺? 沈微渔心事重重阖上匣子,不敢细想。 翌日,风清云暖,沈微渔早早醒来,福三却来敲门说是绣坊出事。 一听绣坊出事,沈微渔便马不停蹄地赶去绣坊,原是昨夜绣坊走水,虽被抢救及时,但多多少少都有点损失。 福三一早得知消息,来见沈微渔。 沈微渔知道这件事冷着脸一一将昨夜的发现走水的人叫来,仔细盘问,才知道昨夜的火不是故意,是有人纵火。 “去报官。”沈微渔安排福三去衙门一趟,又与福三一起算损失多少布匹。 等到沈微渔从绣坊出来,已经到了末时。 她突然想起今日是萧庭訚要走的日子,踌躇几下,还是去往城门。 也不知萧庭訚走没走,若是去了,他还没走,自己便送送他。若是沈微渔去了,他已经走了,自己好歹也是去送了。 沈微渔思忖租赁一辆马车去了城外,此时天公不作美,狂风大雨席卷而来。 刚还是晴空万里,现在已是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沈微渔坐在马车内,感受到寒风透过布帘传进来,耳边听到淅沥沥的雨声,如雨珠坠地,尤为刺耳。 车夫坐在外头,声音焦灼地道:“姑娘,这雨下得越来越大,你还要出城吗?” 沈微渔还未说话,一道轰隆隆的雷声响彻天边。她的耳根子都好似震麻。 她悄悄掀开窗帘,却只是掀开一角,迫不及待的寒风还有雨水浸入马车。 沈微渔当即搁下窗帘,抿着唇想起昨夜自己根本没有告诉萧庭訚自己会不会去送客,况且雨下这么大,去城外多麻烦。 但当车夫再次出声催促,“姑娘,我们还要去城外吗?” 沈微渔想也不想地出声,“去。” 彼时,城外。 一辆通体玄色的马车的翘角悬挂着铜铃,静静地伫立在风雨中。 “陛下,时辰不早了,要不先启程?”十三坐在马车内的下方,上方坐在萧庭訚,西北两侧各有香炉吐着袅袅青烟。 他们一早出城,眼见狂风暴雨来临,怕再晚点不好赶路。 萧庭訚面无表情地阖眼,双手置于膝上,耳边是狂风暴雨的激烈声音,好似钟磬敲在心口,松开手,又攥紧,最后才淡淡道:“等。” 十三闻言,不再多劝。 可这一等,城门阖上,仍不见沈微渔的踪影,十三忧心忡忡地睥睨萧庭訚。 陛下等沈姑娘,等了一天,可惜—— 他心中还未惋惜,萧庭訚突然睁开双眼。攥紧的双手,青筋布满,足以窥见他心中的不宁静。 “陛下,我们要启程吗?”十三已经起身去往马车外,可身后却传来萧庭訚冰冷的声音。 “去让他们开城门。” 她不来见朕,朕去见她。 萧庭訚面色平静,锐利的双目却好似藏着炽热的烛火,不生不息。 十三闻言,震惊地摸了摸一把脸,确认不是做梦,当即掀起绀色布帘,翻身下马,“遵命!”- 城内,沈微渔已经做好决定去见他一面,可路上大雨,马车行走困难,更遑论还遇到摔在青石板,无人搀扶的老翁。 沈微渔望着前路平坦,耳边的老翁痛苦叫声经久不散。直到马车与老翁擦肩而过,沈微渔于心不忍,下了马车将老翁扶起来送去仁心堂,便重新回到马车上。 一来二去耽误了时辰。 沈微渔来到城门口,亲眼见到城门关上,耳边传来嗡鸣声。 她下定决心来送萧庭訚,却不承想还是来晚一步,送不了他最后一程。 沈微渔叹气一声,心如死灰,摆摆手命车夫往回赶。 马车渐渐行驶在雨中,沈微渔攥紧锦帕。 忽然,身后传来喧哗声,已经关上的城门发出沉重的推门声。 刺耳、响亮。 沈微渔心神一震,不管不顾地起身,朝着车夫大喊,“停下。”说罢,抄起马车里的油纸伞,她掀起布帘,从马车跳下去。 她打开油纸伞,从马车跳下去的一瞬,雨水溅在她云锦绣花鞋,也溅在衣角,肩膀洇染一片。 沈微渔一无所知,转身望向城门。 恰巧一辆马车从城门行驶进来,正在充当车夫的十三一眼瞧见立在街头的沈微渔。 他惊喜地勒紧缰绳,朝着马车里的萧庭訚道。 “陛下,沈姑娘来送你了。”话音落下,绀色布帘被掀开。 萧庭訚面无表情地出现在众人眼中。 他一眼睥睨到伫立在风雨中的沈微渔。她手中撑着油纸伞,朝着他微微一笑。萧庭訚沉寂的内心泛起涟漪,不顾一切地下马车,走到沈微渔的面前。 沈微渔见他淋雨而来,用手上的油纸伞为他挡住一半的雨。 萧庭訚好似不知情,乌黑的眼眸只有眼前的沈微渔。 “我来见你。” “我来送你。” 两人的话同时说出口,却在说出后,陷入了一时的沉默。 沈微渔局促地咳了一声,不知要说什么话,萧庭訚锐利的眼眸扫视沈微渔婉约的面容。 “多谢你来送我。”萧庭訚收敛寒意。 谁也不知在亲眼见到沈微渔真的来送他时,喜悦占据内心,滋生的阴暗被吞入心中,宛如溺死的野鸟,终于有了一丝生机,之前撕裂开的皮肉也被重新用针线缝合。 “我只是恰巧来见你,不必多谢。”沈微渔扬起笑容,故作轻松,绝不提来时,险阻多多。 萧庭訚唇角勾起,解下腰间的蟠龙玉佩塞在她的掌心。 沈微渔蹙眉,想要还给他,却听到萧庭訚低沉道:“此去一别,不知何时再见。此玉佩乃先皇传给我,跟随我多年,朝中大臣都见过我佩戴过,若哪日你出事,我没及时来救你,可用玉佩换一线生机。” “我不需要,还有你……”她想问萧庭訚为何将皇后印玺交给她,可话到嘴边,突然知道了什么。 他将皇后印玺交给自己,不外乎还在乎沈微渔。 可沈微渔之前说过两人始于欺骗,不能在一起,可说出口,萧庭訚一直都没听进去,那她再问印玺,也还是得不到他放弃的话。 她也没问,心照不宣地握着蟠龙玉佩,交还给萧庭訚。 萧 庭訚没有接,颀长的身影笼罩沈微渔一半的身影,春雨渐渐变小。 “我赠予你的东西,绝无回收的道理。” 萧庭訚淡然地后退几步,任由风雨落在身上。 “珍重。”萧庭訚与她告别后,毅然而然地转身回到马车。 十三诧异,还以为陛下会跟沈姑娘多说几句话,不过这是陛下事情,而已容不得他置喙。 少顷,马车转身出城外。 城门重新关上。 沈微渔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捻着手里的蟠龙玉佩,眼中彷徨,转眼又镇定自若地回到马车上。 回去的路上,天昏地暗,风雨声声不息,沈微渔捻着掌心的蟠龙玉佩,恰好布帘掀起一角,令沈微渔窥得城内的一隅天地。 青石断桥,杨柳垂下,行人匆匆,每家每户大门紧阖,唯有几家大户人家门前挂了几盏素纱灯笼。 沈微渔垂眸,心中泛起说不明道不尽的惆怅。 她知道萧庭訚喜欢她,可她呢?她欺骗萧庭訚,以至于遭了报应,一心想逃,却遇到死而复生的朝梣。 沈微渔以为她能回到几年前,也会忘记萧庭訚报应在自己身上的一幕幕。 可随着朝梣的欺骗,沈微渔身上的情蛊,一切都朝着不祥而去。 沈微渔也想避开萧庭訚,可世上有几回能如意。况且今日她不该去见萧庭訚。 但为何要去见他呢?甚至手里还有他赠予的蟠龙玉佩。 不知不觉中,沈微渔的胸口疼痛不已。 她强忍着情蛊发作,掀起布帘,任由寒风侵肌。仿佛只有寒冷才能缓解胸口的疼痛。 沈微渔回到家中,胸口的疼痛消散下去。 院子里却多了不速之客,沈微渔抬眸,见来人面容娇俏,自称奉旨而来,身后也多了一个嬷嬷还有二三个婢女。 她们都是萧庭訚身边的暗卫,如今全派来保护沈微渔的安危。 沈微渔头痛,想着萧庭訚说一不二的性子,也就任由她们在自己身边,可是当沈微渔隔日来到西厢房,发现里面装满了价值连城的金玉器皿,甚至多了几十只宝箱。 她都还没有掀开查看,自称云娘的女子说这是陛下昨日派人送来的,都是价值千金的首饰珠宝等。 “……”沈微渔没想到萧庭訚一走,还给她留下这些价值不菲的金银珠宝,也不怕她哪天携带跑路。 不过这么多金银珠宝,她也带不走。 沈微渔突然乍富,觉得绣坊开几百年,也抵不上这一厢房的珠宝。 她暗自腹诽,不过白得这一笔富贵钱,沈微渔自是喜悦。 可皇后印玺和蟠龙玉佩,终究是烫手山芋。 沈微渔决定等萧庭訚御驾亲征回来后,亲自与他开诚布公,还给他。 许是想通后,沈微渔的眉眼阴霾一扫而空,白日忙活绣坊的生意,晚上在家赏花听琴。 在知道云娘会弹一手好琴,沈微渔听了几次,便喜欢听琴。 在此期间,收养沈芷君儿子的张家,因京城有人来寻亲,下个月他们一家子便举家搬迁。 沈微渔去了一趟与他们告别。 在张家离开的那天。 沈芷君突然出现在沈微渔的家门。 沈微渔还以为她是要回儿子,便说孩子已经送人。 但宋芷君并不是为这件事而来,反而是为了怀中襁褓的女婴,才来见她。 “求求姐姐,这女儿乃是我亲生,可怜她父亲惨遭沈钰山那个贼子迫害,死于非命,我也感染重病,大夫说我恐怕活不过一年,还请姐姐帮我将这个孩子收养一户好人家,他日定会为姐姐祈福。”沈芷君下跪磕头,甚至还将身上值钱的首饰一并交给沈微渔。 沈微渔蹙眉。短短几个月,她为何又有女儿?还有她身上的衣着清贫,显然她这段时日过得十分苦。 “我可不是善人,一次两次帮你找人收养孩子,还有沈钰山怎么会害死你的夫君?” “此事说来话长,那日我托姐姐送走的孩子是沈钰山养在外头的私生子,那日我气不过他竟将我娘亲送到尼姑庵,故此偷走孩子,被他记恨上。我知道此事是我不对,但我别无他法,况且我做了坏事,眼下也受到惩罚,还望姐姐帮我一把。”沈芷君在她面前“哐当”几声,磕出血。 沈微渔终究顾念孩子无辜,便收下这孩子,转眼却听到沈芷君跳河一事。 她心里一颤,难以置信,过了许久,命人去帮忙收尸,又去托人问城中有没有好人家。 半月后,沈芷君的女儿被一家商贾收养膝下,取名梅竹韵。 沈微渔去看过几次,见到梅竹韵被养得血色红润,缝人便笑,又见孩子身上的布帛都是细软精贵,这才放下心来。 一个月后,沈微渔收到了萧庭訚的信函。 与此同时,常州的郎飞舟伙同英王举兵造反,一路南下打到凉州,眼睁睁就要往安康城这边而来。 沈微渔这边打开信函时,云娘闯入进来,面色难看道:“沈姑娘,安康城要出事了。” 第72章 第 72 章 来救她 郎飞舟造反一事, 谁也不知是被英王蛊惑,还是另有野心,当常州沦陷, 奏折如雪花传到萧庭訚案前时, 战事刚缓解。 萧庭訚冷声下达命令“以朕的名义下达圣旨,宣长陵指挥使,去往常州一带出征给朕擒下郎飞舟与英王。” 他的命令下达后, 变故突生, 边关寇贼趁野胆敢夜闯营地, 火烧粮草。 萧庭訚火速命人扑灭粮草大火,又亲自率领将士出兵边关。 当晚恶战突生,战火不断,血肉横飞,尸骨如山,虎旗沾满了血迹。 长达两天两夜的战事,蛮夷终是不敌萧庭訚的大军,举旗投降。 战事结束后, 萧庭訚却收到长陵指挥使竟被打得节节败退,震怒之下,发觉他们一路南下会途经安康城。 萧庭訚眼前浮现沈微渔的身影。当晚李副将军还有赵将军, 京安指挥使都被叫入帐内议事- 安康城内。 沈微渔从云娘口中得知战事即将烧到安康城, 脸色微微一变 云娘:“此消息是陛下传来的密旨,薛中藏那边也会得到消息, 不多久城内的百姓也会知道这件事。” “我们该尽早做出抉择,离开安康城,去往北方亦或者回到京城。”云娘将心中盘算好的想法,开诚布公地告诉沈微渔。 陛下之前给她们下过一道圣旨。她们事事以沈姑娘为先, 勿要自作主张。 沈微渔闻言后,沉思一番,辛辛苦苦在城内置办家业与绣坊,眨眼间就要没了,实在可惜。 可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沈微渔当机立断,“若是你得到的消息无误,我们明日启程去往泉州一带。”泉州靠近北方,向来都是荒凉之地,打战也不会打到那边去。 她下定决心后,便命云娘等人收拾东西,至于厢房里的珠宝都带不走,那就找一块地方埋藏起来。沈微渔安排好后,又兀自去往绣坊,让绣娘等人归家。 沈微渔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去后,这才有空拆开萧庭訚送来的信函,宣纸上的字迹锋利,尽是军中烦琐之事,临尾书写一小段过问她是否安好的话。 她掠了一眼,踌躇几下,收起信函先去了绣坊。 与此同时,一队人马以雷霆万钧之势力翻过崇山峻岭,径直去往安康城。 城内,沈微渔去了一趟绣坊说暂时送他们归家,并给了她们一笔银子,至于未完成的单子都将银子一一退还。 许是知道沈微渔背后有靠山,无从置喙。 沈微渔处理完绣坊的事情,回到家中已是戌时,云娘等人已经备好晚膳还有葛老之前走时,留下能暂时压住她情蛊发作的汤药。 一炷香后,沈微渔沐浴更衣,知道厢房的珠宝都被埋藏在家中后院下方,用莲花缸挡在上方。 沈微渔进去看了一眼,地面已铺平,也看不出被挖的痕迹。 随后,云娘又将家中能收拾的包袱都一一装好,还对沈微渔道,“明日会有两辆马车迎小姐出城。” “你们也歇息吧。”沈微渔颔首,见她们忙碌 半天,于心不忍,命她们先歇息。 几人闻言,听话地回到自己厢房。 沈微渔回到厢房,阖眼想着近日发生的种种,辗转反侧,竟也睡不着。她干脆起身,点着油灯,坐在窗棂处练了会字。 不多久困意通入心头,沈微渔来到床上入眠。 可一沾枕头却梦到战场烽烟四起,尸骨累累,萧庭訚坐在骏马,盔甲披肩沾染血迹,还有眉弓处的疤痕被飞溅到血迹。 他居高临下,手持剑戟,杀气横扫战场。 梦中的沈微渔伫立在尸骸中,远远遥望他。 倏然,萧庭訚斜瞥一眼,浑身杀意的双目对上她。 沈微渔彻底惊醒过来,捂着胸口,听着紊乱的心声,霍然间,耳边传来震耳欲聋敲锣打鼓之声。 她连忙起身,厢房门却被云娘等人踹开。 “小姐我去看看发生何事,小姐交给你们。”云娘对着几个婢女还有婆子道。 几人都是暗卫,纷纷颔首。 沈微渔知道云娘的本事,吩咐她出门加以小心,才放她出去看看究竟发生何事。 随后沈微渔换好衣裳,坐在紫檀如意扶手椅上,静等云娘回来。 外头敲锣打鼓的声音接连响起,城门楼台四面点起篝火。 少顷,云娘面色凝重地回来,见到沈微渔,低声道:“郎飞舟手底下的一批将士已经围堵在城门外,驻扎营地,想必是要攻下安康城。” 沈微渔攥紧手,烛火光摇下,眼眸濯清,“你们说薛中藏能守住安康城吗?” 云娘垂首,“应当能守住吧?” 事实上薛中藏是文官出身,哪里知道打战,甚至在知道安康城外有贼寇扎营安寨,惊得都跳起来,愁眉苦脸地徘徊四周。 安康城的城墙坚固,据士兵来报,来得敌寇不多,应当能抵挡一阵。 这时幕僚建议,先书写信件交给陛下。 “城门已关,一只鸟都飞不出去,怎么传信给陛下。”薛中藏震怒道。 “我们城内不是有那位沈姑娘吗?”尹席林深思熟虑道。 “不行。”薛中藏一想到陛下召见他,说过的那些话,历历在目,心头猛然一惊,想也不想地反对。 陛下当日面无表情说沈姑娘在安康城喜静,平日里莫要打搅她的安静,顺便说起几名纨绔冲撞沈姑娘,其中一人赫然是他的侄子。 这几名纨绔平常作威作福,不知干过多少调戏女子,甚至强抢民女,还杀人放火。尤其是其中一人,乃是薛中藏夫人的侄子,平常仗着姐夫是州府,行事猖狂,草菅人命。 当日薛中藏后背冒出冷汗,为保住乌纱帽,当机立断给几名纨绔押送牢狱,送往京城大理寺受审,依他们的罪行来算,估摸明年秋后问斩。 夫人知道这件事后,以死相逼,“我们夫妻恩爱几十年,娘家只有一个男子撑门楣,若是将他送入大牢,死于非命,我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 “平日他不学无术,为非作歹,时常流连花楼,你却仗着他年纪小,四处包庇,时常为他求情。我怜惜你,小惩几番,可你知他竟敢草菅人命,难以教诲,今日你若求情,休怪我无情。” 薛中藏为求保住乌纱帽,视若无睹,先将夫人关起来,还放狠话,若是再求情便休了她。夫人不甘被休,顿时安静下来。 他将此事交差后,听候陛下发落。 陛下审视的目光如刀锋锐利,薛中藏不知冒出多少冷汗,才听到充满威压的压迫声:“朕下次再撞见这些事,好自为之。” 薛中藏的思绪回转,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仿佛陛下又出现在自己面前。 可尹席林皱眉道:“我们不可能靠死守就能让对方鸣金收兵。况且城池被攻陷,老弱妇孺惨死敌军手下,城内会被洗劫一空,他们还会放火烧城。” “大人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城中百考虑。”尹席林严肃地拱手下跪。 薛中藏眼皮子一跳,作为州府,自是知道城池沦陷的下场。 他想了想,下定决心咬牙道:“备马车。”- 云娘等人与沈微渔商议,“小姐要不书信给陛下,告知此事,让陛下派人来援助安康城。” “城内来敌,怕是城门已关,我书信一封又该如何送出去?” 沈微渔眉头蹙起,厢房内的烛火摇曳,春风敲击着窗棂。 云娘等人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其实小姐我们是暗卫,自是有法子送出信,你不必担心。” “信要是送出去,萧庭訚派人来能及时赶到吗?”沈微渔话虽如此,却还是来到紫檀案几前,书写信函。 云娘为她研墨,低声道:“陛下知道小姐的消息,一定会快马加鞭派人赶来。” 沈微渔却不信,亦或者说对于萧庭訚而言,她不是欺骗他的牌子,固然有几分喜欢,可又喜欢多久。 她不能取信萧庭訚,更遑论他还是天子。 沈微渔无比清醒,故而在云娘说萧庭訚好话时,并未出声。 在她写完信后交给了云娘,不速之客趁着天未亮登门拜访。 来人面容颧瘦,腰金衣紫,见到沈微渔却毕恭毕敬地作揖笑道:“我乃安康城的薛州府,之前早知道沈姑娘温婉绰约,灼灼其华,今日一见当真是不负盛名。” “……”沈微渔从来都不知道自己何时有这般盛名。 不过她转眼一想,此人也不过是因为萧庭訚才恭维自己,也就见怪不怪地笑道:“薛大人有何贵干。”说罢,命人端茶招待来客。 薛中藏诚惶诚恐,还以为沈姑娘深受陛下荣宠,会是骄纵之人,如今一见,是他狭隘。 “我来叨唠沈姑娘是为了城中的百姓,才来见一见沈姑娘,不知沈姑娘可否有法子书信一封送出城。” 薛中藏说出这句话,老脸一红,身为州府竟没办法出城送信,只能求助一女子,实在丢脸。 沈微渔闻言,也明白他应当是走投无路才找自己,思忖片刻道:“我已经书信一封,派人送给陛下,但陛下何时能收到信,何时能派人赶到,我并不知道。” “有劳沈姑娘了!”薛中藏知道她已经派人去送信,心中一喜,至于何时能不能送到,但凭天意。 薛中藏也不强求,从沈微渔家中出来后,抬头望着天色泛白,身边的尹席林凑过来,低声道:“大人,官署已经有人在候着。” “你多派几人日日夜夜守在城墙,顺便挨家挨户告知此事,命她们不要出门,也命他们不必担心,还有派几队人在街头巡逻,以防有人滋事。”薛中藏一一吩咐下去,起身回到马车,忧心忡忡地在想接下来如何应对。 薛中藏走后,沈微渔的信已经被送走。 云娘等人见她神色不好,轻声道:“小姐要不要去歇下。” “我已经没有困意,睡下去只怕会头痛,倒是你们要不轮流去歇息。”沈微渔见她们寸步不离,担心几人疲倦。 云娘几人对视一眼,随后让稍微年长的婆子去歇息。 之后,沈微渔来到屋檐下,天色泛白,露出绚烂的光晕。斜斜的一道碎金,如同描摹了金箔的斑斑点点,洒在檐下的竹帘。 沈微渔探出手,点点光斑落在掌心,心绪宁静,可梦中的战火,如同 灼热的火海,一下子吞并甚至张开獠牙,恶狠狠地咬住她的皮肉,骨头在嘎吱作响,巨大的恐慌宛如潮水般奔腾在心底。 她猛然收回手,脸色煞白,腰间的如意玉佩不知为何坠落在地上。 “啪!”的一声,惊醒了沈微渔。 “小姐,你身子不适吗?”云娘拾起地上碎裂的玉佩,担心地望着摇摇欲坠的沈微渔。 沈微渔稳住心神,扶住阑干,浅笑道:“我想起之前做的噩梦,不必担心。”余光落在碎裂开的玉佩,还有腰间不知为何断裂的丝绦。 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大事在悄然无息地发生。 云娘担心她的身子不适,搀扶她回到厢房,并且给她把脉,确认无误后,就去厨房看看煎熬的汤药好了没。 沈微渔稳住心神后,忽而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大惊小怪,还是因为担心城外的敌军会闯入进来? 她昏昏沉沉地想着,不知不觉中竟躺在矮榻上小憩,醒来后,冷汗淋漓。 沈微渔又梦到战火连连,血光飞溅,与之不同的是这次萧庭訚被几十个士兵用刀枪围堵,身陷囹圄的景象。 “小姐。”云娘伸出手用帕子为她擦去额头的冷汗。 “我睡了多久。”沈微渔发出干涩的声音,抬头望向窗棂,一眼窥见暮色。 倏然,大门被推开,清娘走了进来,神色凝重,“小姐,敌军攻城。” “什么?” 沈微渔大惊失色,似乎没料到这么快攻城,也不知道薛中藏能否应对。 她恢复镇定,命她们不要随意出门。 云娘等人颔首,只是在听到屋外的轰隆隆动静,心里也止不住跳动,生怕会被攻城。 万幸,她们等了一夜,城内迟迟没有人攻入。 可一直坐以待毙万万不行,云娘几人望着不远处的一望无际的湖水,低声对沈微渔道:“小姐,要不我们坐船先逃。” “万一湖的对面有敌军守着呢?”沈微渔蹙眉,打消几人的想法。 “可是陛下还没派人到,城池已经沦陷,岂不是为时已晚。”几人忧心忡忡。 沈微渔心中也尤其不安,可她没有表露出来,冷静地道:“敌军攻城,我们唯有趁乱逃走,到那日湖边对面应当没守卫。”若是有,人数也应当不多,趁乱杀之,再逃。 但她心中仍是没把握,面上却冷静。当她说出这番话后,云娘几人认为言之有理,便主动请缨去偷偷找了渔夫买了一艘渔船。 买渔船的时候,渔夫告诫她们,如今城中百姓危在旦夕,也有人乘船离开安康城,可还没到岸边,便死在对面湖水中的敌军手中。 云娘等人闻言,面面相觑,想起沈微渔的吩咐依旧买下渔船。 渔夫见她们执着,也就不好多劝 之后几天,她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城中的百姓亦是,都在提心吊胆,担心城池沦陷。 三天后的夜晚,火光突然冲破天边,原本阒寂的深夜响起鼓声,经久不消,仿佛是告诫城内的百姓,城池即将破。 沈微渔等人面面相觑,知道这一次安康城怕是要被攻城沦陷。 突然,冲天的火光从城门那边冒出。 她们不再坐以待毙,当即来到湖边,却见有几道人影匆匆忙忙上了船。恐怕她们也是在打这个主意。 可她们一上船,游在半路,几支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来,湖面顿时响起重物坠落声。 “他们埋伏了弓箭手,不怕有人趁乱乘船离去。”沈微渔望着无人的渔船,心下一沉。 “小姐,我们掩护你杀出去。”云娘见此情形,护在沈微渔的面前。其他几人也颔首示意,显然宁愿一死,也要护住沈微渔逃出去。 沈微渔双手攥紧,眼中倒映几人的身影,“事情没有你们不用想的糟糕,萧庭訚也许会派人赶到。” 她没有底气保证萧庭訚能否派人赶到,先是冷静地吩咐她们先找到偏僻无人的地方躲起来。 偏僻的地方,也只有城南的破旧寺庙。但是寺庙已经汇聚城内的乞丐,一个个都躲在一起,瑟瑟发抖,担心城池沦陷,他们会被敌军泄愤杀死。 她们几人找了几个地方,随后来到一间被烧过的尼姑庵里,里头杂草丛生,蛇类爬行。 云娘有避蛇的药粉,给沈微渔抹上脸颊还有手上。 沈微渔从蛇类中走过时,那群蛇都像是遭遇天敌纷纷避开。随后她们来到后院枯井,商议一番,将沈微渔藏在枯井中。 她们几个人都会武功,不容易出事。她们将沈微渔藏在枯井下,几人分别去打探外面的情况,清娘被安排留在尼姑庵,躲藏在四周,以防有变故发生。 待到安全,她们再来接沈微渔。 沈微渔知道这是眼下最好的主意,也就任由她们将自己藏在木桶送到枯井下方,随后枯井被巨石盖住,悄悄留下一个细小的缝隙。 等她们走后,沈微渔用火折子点了蜡烛,怀揣包袱靠在枯井墙壁。 也许是太疲倦,沈微渔眼皮子一直在打架,忽然上方传来清娘的声音,“小姐,有人来尼姑庵,我去看看情况,切记不要出来。” 沈微渔提心吊胆,“你也要小心。” “好。”清娘扔下这句话,便消失不见。 沈微渔心神不定,望着明亮的烛火,听着上方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当即熄灭蜡烛,握紧藏在衣袖的金玉匕首。 可那道脚步声,迟迟没有消失,反而饶有兴趣地踱步走来走去,像是在逗弄,又像是找不到人一般。 沈微渔的心一直被提起来,咬紧牙关,直到上方的人终于停下脚步,仿佛无趣地一动不动。 她的心绷紧,眼眸冷静,脸上的血色却早已褪去。 倏然,上方传来刺耳的孩童哭声,凄凄惨惨,“呜呜……哇……” 沈微渔如遭雷击,这不是乐儿的声音吗? 乐儿不是被初雁带走了吗?沈微渔攥紧双手,一股寒意从心底冒出,指甲不由掐住掌心的肉,溢出血迹。 上方慢悠悠传来一道男人轻笑:“你好歹养了乐儿一段时日,也认不出他的声音吗?” 沈微渔心头一震,这声音竟是英王? 枯井上方的男声再次响起,“你若再不出来,我将乐儿扔进来陪陪你。” “你敢!”沈微渔终于被激出声。 许久,枯井上方的巨石被挪开,沈微渔坐在木桶,被人转动绳子拉了出来。 周遭阒寂,沈微渔走出枯井,一眼瞧见垂首跟在萧徽身边的清娘。她又环顾一周,除去英王还有四五个黑脸男人,想必是他属下。 她思忖的间隙,目光落在英王怀中,亦或者是落地躺在英王怀里,号啕大哭的乐儿。 “好久未见。”春风扬起萧徽的衣袖,周身气度,恰如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玉。 “我之前救过你一命,你现在想方设法抓我是何意?”沈微渔收起笑意,眉头蹙起。 “本王说乐儿想你,你会信吗?”萧徽淡笑道,也许是听着襁褓的乐儿哭得刺耳,随手交给随从,全然看不出半点父爱。 沈微渔暗道不妙,往后退一步。 萧微笑道:“你对本王确实有救命之恩,所以一直没舍得利用你,可这次劳烦沈姑娘跟本王走一趟,毕竟本王也想知道萧庭訚会用什么代价救你。” 沈微渔垂眸,“我不过是个女子,他可不会救我。” “沈姑娘妄自菲薄,萧庭訚在你身边安插多少暗卫,还将皇后印玺都交给你,足以见他对你的不同。” 沈微渔听他云淡风轻地说,余光落在清娘身上。她知道自己不赌一把,怕是要被抓走用来威胁萧庭訚。 况且她不能指望萧庭訚突然从天而降,冒出来救下她。 “反正我也逃不了。”沈微渔暗垂眸,“随你处置。” 萧徽见到她垂眸的模样,突然想起死去的妻子,眸光微闪,心思一动,也不知为何,上前走近想要看清她这张脸。 世上真的有长相相似的人吗? 他闪 过这个念头,却在接近的刹那,沈微渔突然抄起衣袖里的匕首,快速地架在他脖子上。 在场的随从见此,震怒地想要冲上来。 “咻!”的几声,一支支箭从天而降,射穿他们的胸口。 与此同时,一阵马蹄声响起,扬起飞尘,坐在骏马,披袍擐甲的萧庭訚用佩戴白玉扳指的手,拉开弓弦,眼如锐剑,闯入众人的眼中。 沈微渔眼中映入他的身影。 第73章 第 73 章 回到京城 沈微渔先前还信誓旦旦在想, 萧庭訚不会来。 可当萧庭訚坐在骏马上,眉目覆冷意,如竹节修长的指尖勒紧弓弦, 身后一轮明月悬起, 斜斜的银色落在他残留疤痕的眉弓上。 沈微渔收紧手中的匕首,胸口传来疼痛。 几乎在片刻间,萧庭訚身后出现几千将士, 放眼望去, 如同参天大树, 密密匝匝。 萧徽眯眯眼,突然发出的笑声,冲破深夜的凝重气息。 “本王没想到你会亲自来。” 沈微渔霍然心跳了一声,收紧手中的力道,锋利的匕首在萧徽脖颈处留下红痕。 倏然,沈微渔的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整齐划一,像是训练有素的士兵。 沈微渔这才明白今夜萧徽有备而来, 心下一沉。 萧庭訚也见到萧徽身后的几千将士,锐利的双目扫过萧徽,却引得他轻笑一声。 他全然不在意自己的脖子还被沈微渔用匕首架着, 反而用挑衅的意味笑了起来。 眼见萧徽的将士逐步靠近, 萧庭訚放下弓箭。 沈微渔听到身后靠近的脚步声,面色凝重, 冷喝一声:“你们胆敢再靠近,我就杀了你们的主子。” 他们充耳未闻,仍旧往沈微渔这边而走。 沈微渔脚步往前,手上不忘挟持着萧徽, 在思忖如何脱身时,对上萧庭訚乌黑的双目。 一刹那,沈微渔仿佛看穿他的心思,没有径直往前走。 四面危险地像绷紧的琴弦,地上还躺着几具被萧庭訚射穿胸口而死的人,其中亦有清娘。 她扫了一眼清娘的面容,随后收回目光,耳边传来阵阵马蹄声,几乎是不用多想。沈微渔松开匕首,在众人始料未及中。 她重重地将萧徽推向身后那群士兵,转身腰肢传来力道,天旋地转,一眨眼的工夫,沈微渔已经被萧庭訚拦腰上马,径直往西侧奔去。 随之而来的便是厮杀声在沈微渔的身后响起。 沈微渔被萧庭訚抱在怀中,头也不回,胸口的心声跳得愈发明显,一轮明月已经悄然无声落下。 淡淡的龙涎香气息缠绕着沈微渔鼻间。沈微渔知道这气息是萧庭訚,更遑论还被萧庭訚抱在怀中,心底冒出了几分说不明的安心。 萧庭訚一路上缄默不语,仿佛哑巴般,沈微渔也没有出声。谁也想不到,许久未见的两人再次相见竟是这般场景。 直到两人来到一处溪边,骏马过不去,萧庭訚勒紧缰绳,俯身凝视在怀中的沈微渔。 他有千言万语的担心,却统统化为冷静,“朕派人赶到安康城时,敌军已经攻打城池。后来我进城去寻你,没有你的踪影,却发现云娘等人的踪迹。云娘被发现时,躺在井边奄奄一息说清娘是叛徒,万幸在晕厥前告知了你的去向,我便马不停蹄带人赶到。” 沈微渔听到云娘受伤,几乎不敢想象其他人是不是也受伤。她的眉头蹙起,面颊血色早已褪去,在月下中尤为苍白。随后化为一声叹息。 萧庭訚不知她的叹息是不是跟云娘等人有关,双目黑沉沉。 “如今安康城一片混乱,英王野心勃勃,朕不放心你留在此地,打算送你回到京城。”沈微渔在京城,萧庭訚不会那么担心。 沈微渔一想到英王,便会想到乐儿,纠结几下,在萧庭訚以为她不会答应时,却不承想她竟会颔首。 “他既然知道我在此地,难保下次还不会来绑架我。”去往别地,难保没有英王安插的人。 沈微渔思来想去,回到京城时,不失为个好主意。 况且沈微渔也不能一直避开萧庭訚,何不借此机会,随他回京城。日子久了人心也会变动,说不定萧庭訚最终会纳妃嫔。 沈微渔冷静地思忖,全然没让萧庭訚看出端倪。 萧庭訚以为沈微渔是真心实意地回京城,眉眼的寒霜顷刻褪去,唇角勾了勾,不过因很久未笑,勾起的唇角像是嘲讽。 “不过我回到京城,我们约法三章。”沈微渔淡然道。 萧庭訚:“你说。” “第一,我回到京城会住在皇宫外。” 萧庭訚不满地皱眉,却又很快眉头舒展,“好。” “第二,我回到京城,大大小小的事情,你不准插手。”沈微渔心平气和地道。 萧庭訚攥紧缰绳的手稍稍松开些,不插手而已,但能商量。 他气定神闲道:“好。” “第三件事,我尚且未想好,以后我再跟你说。”沈微渔故意留下第三件事,好给自己留个余地。 萧庭訚眼眸微微一沉,心知肚明沈微渔哪里是没想清楚,分明是想清楚才故意留下这第三件事。 虽心中不虞,萧庭訚却还是应允了。 “既然你要我约法三章,那你也要约法三章。” 月明风清,萧庭訚披袍擐甲,面容肃穆,眼中倒映沈微渔的身影与侧脸,如竹节清瘦的双手勒紧缰绳。 沈微渔一愣,他也要约法三章,莫不是要提出过分的要求吧?她不禁侧身斜瞥萧庭訚,但见他心平气和地道:“第一件事,你回到京城,允许我时常见你。” “好。”沈微渔蹙眉,这么简单吗? “第二件事,遇到大事可以告诉我。” “第三件事呢?” “第三件事……”萧庭訚迟迟没有说出口,凌厉的下颌绷紧。 沈微渔疑惑地凝视他,前面两条简单,后面这条不会非常过分吧? 可萧庭訚依旧没说,“第三件事我还没想好,但绝对不是让你为难的事情,若是你觉得为难,可以用你的第三件事情反驳我。” 萧庭訚面色淡然,垂眸回望沈微渔。 两人坐在马上,亲密无间地挨在一起,温热的气息透过布帛传到沈微渔的身上。 一缕春风拂来,沈微渔的乌睫颤抖,侧身别过脸,腰肢却被他扼住,动弹不得。 “我答应你的约法三章,你会答应我的约法三章吗?”萧庭訚俯身,如刀锋锐利的双目步步紧逼。 沈微渔已经甚少见他露出这般神态,乍然再次相见,心中不由产生不安。于是她眼神飘忽不定,浓郁的乌睫长而纤细,不停地颤抖。 萧庭訚收敛压迫感,淡然道:“你不愿意,我也不强求。” 话音落下,沈微渔却担心萧庭訚收回自己的约法三章,急忙道:“我答应。” 萧庭訚微微一愣,本该说出口的“你的约法三章,我都应允。”被收回去。 “好。” 他掩饰心中的卑劣,坦然俯身道:“时辰不早了,我送你先回去的。”这个时辰,安康城的战事应当结束了。 萧庭訚挥动缰绳,携着沈微渔一同回到安康城。 半夜三更,尸骨累累,留下满城硝烟还有散不去 的血腥味,甚至还有被烈火焚烧的铺子。 沈微渔不忍心多看,阖眼当作没看见,回到家中发现门外早早有几十个将士守在这里。 “你且安心睡下,我有要事在身。”萧庭訚要去见薛中藏,包括这件事过后如何处置俘虏,加官晋爵,奖赏千金等。 沈微渔知道他要去做什么,颔首表示知道。 两人就此分别。 分别前,沈微渔见他背影萧萧,坐在骏马,身后几千将士是刚刚赶到。 斜斜的银光,恰好落在他的染血盔甲,风一扬,萧庭訚仿佛夹杂千军万马的雷霆气势,径直去向西街。 沈微渔收回目光,从门口回到家中,见到陈设家具没有被人摔碎,还保持原先的面貌不变,足可以见萧庭訚的人赶来很巧。 她的疲倦很快涌入心头。 沈微渔不再多想,躺在床榻,沾上香枕便昏睡过去。 今夜无梦。 醒来时,已是申时,沈微渔进完食,正在喝药时,萧庭訚恰巧从外归来。 他身上的披袍擐甲还未卸下,来到沈微渔面前,淡淡的血腥味一直没有散去。 萧庭訚也察觉到这点,先去沐浴更衣,才来到沈微渔的面前,低声说起敌军都已经被抓,有些俘虏的敌军送去边关建城墙。不过那些敌军在闯入安康城,先是纵火,这也令城内百姓损失惨重。 沈微渔的宅院偏僻,那群人还没放火烧到这,就已经被萧庭訚派来的人擒获。 萧庭訚说完来龙去脉后,余光落在沈微渔的琉璃碗中,猛然想起一件事,本该温和的目光顿时犀利起来。 “朕记得葛老走后,给你开了压抑情蛊发作的汤药。” “对。”沈微渔斜瞥他一眼,舀动莲花金勺,耳边却听到萧庭訚不复冷静地道:“我记得葛老说过此药方虽能压住你的情蛊,却会让你往后难以有孕。” “我知道。”沈微渔在朝梣离开后,一直为情蛊发愁,然而葛老正要回山门,知道她的忧愁,便给她开了这药方。 沈微渔对于子嗣早就没有期盼,一直喝此药压情蛊,并不觉得不妥。 萧庭訚却不一样,他见沈微渔熟练地喝汤药,也不知私底下喝了多少回,心下一沉。 “你不想要自己的孩子吗?” “孩子重要吗?”沈微渔冷静地问他。 萧庭訚身为帝王,往后必须有自己的子嗣,但沈微渔不会生下孩子,其一是她日日喝药,身子早不适合身孕,其二则是她害怕。沈微渔早早失去娘亲,却害怕自己变成娘亲,会有一日抛下自己的孩子离开,任由孩子孤苦无依地活在世上。 她的想法很简单,却又无人能懂。 “我每次情蛊发作起来疼痛无比,陛下不知道吗?”沈微渔思绪回转,安静地睥睨她。 萧庭訚知道吗?他知道。 他每次见到沈微渔露出疼痛,心如刀割。 有时候他都在想不应该放朝梣回苗疆。 可不放他回苗疆,沈微渔的情蛊就会解开,他会死。 死人比活人还让人惦记。 加上萧庭訚并不想欺骗沈微渔,才会告诉她真相。但是一旦告知真相,每次沈微渔情蛊发作,他的心也会疼。 可葛老找来压抑情蛊的药方有一味药,令沈微渔服用后恐难有孕。 故此萧庭訚重金悬赏天下医者,能否解情蛊,或者能改掉一味药方。 时至今日,还未有人揭下悬赏。 今日他见到沈微渔熟练喝药,猛然在想她莫不是天天都在喝此药。 萧庭訚攥紧双手,眉眼覆寒霜,平静地道:“我知道你的情蛊发作会疼,可是此药会让你难以有孕,不应该多喝。我之前已经告知过你,会有人改掉药方,这样也不会令你无法有孕。” “可我不可能等到你寻的药方到了,才去喝药。” “我知道,可是我更想知道你是不是一点都不在乎这碗汤药能让你不孕,还是说你不想生下我的孩子。” 沈微渔冷静地道:“我不会生任何人的孩子。” “你想要自己的孩子,我恐怕不会给你。若是回到京城,你遇到喜欢的女子为你延绵子嗣,我会恭喜你。” “我说过不会娶别人,可你却总想着让我娶别的女子。”萧庭訚难得失态地站起身,双目猩红,不明白为什么沈微渔一点都不在乎地说出这些话。 若不是情蛊会令沈微渔发作。 萧庭訚怕是一直认为沈微渔无情无心。 可她今日这番话是何意思?萧庭訚耳边仿佛有钟磬敲响,手腕的青筋连在手背。 朕是天子,明明是她一而再三欺骗自己,可低头的人一直都是他,甚至还为了沈微渔强行压下本来的性格。 但自始至终,沈微渔对他始终不冷不热,尤其是今日这番话,怕不是她一直藏在心里的话。 萧庭訚强忍怒火,眉眼的阴翳却藏也藏不住。 沈微渔本来说出那番话后,意识到不对,随后听到萧庭訚那句质问,心下一悬。 “你身为天子必须有自己的子嗣继承皇位,可我身体本就不好,难以有孕。况且女子生产是进鬼门关,你想让我进鬼门关吗?” 沈微渔没有动怒,反而心平气和地与他一同商议。 萧庭訚听到这句话,犹如浇了冷水,从头到脚透心凉,眉眼的阴翳收回,想也不想地道:“谁都不能让你进鬼门关。” 沈微渔垂眸道:“那你还生气吗?” 萧庭訚自是不生气,坐回紫檀圆椅,放缓语气道:“是我失态了。” “无碍。”沈微渔垂眸,问起云娘等人的安危,轻描淡写地揭过这件事。 萧庭訚知道她的想法,眉眼低垂,将几人的安危一一告知。 谁也没有说之前争吵的话,彼此心照不宣地压在心底。 半月后。 沈微渔回到了京城,搬到仁景街的一处住宅,离皇宫的午门门很近。 她的住宅乃萧庭訚安排。深宅大院,阶柳庭花,兰芷之室,别有雅致。 沈微渔搬进去的那日,晴空万里,踏入庭院鸟语花香,来到居住内室,四面敞开窗棂,一面竹叶,一面百花,一面对庭院,一面则是小溪池畔。 室内陈设皆金玉点缀,珠宝镶嵌翠屏,嵌螺钿紫檀玫瑰广榻摆着洋漆描金小几,三三两两瓶花摆在东侧窗下,几幅大师所作的丹青山水画悬挂西侧。 沈微渔居住了几日后,见萧庭訚真的没有拘束自己出门,也就放下心来,在外闲逛几日后,又生出开绣坊的主意。 她不想赋闲在家,故而盘算自己的银子能盘下几家。为何说盘下几家,只因她那日回来,将藏在地下的金银珠宝全都搬回来,加上萧庭訚这段几日送来的金玉器皿,足足塞满了两间库房。 沈微渔眼下富裕得都算不清自己有多少家产。 可她还没有算清楚自己要盘下几家铺子,要请多少人时,萧庭訚不请自来。 他一袭金丝玄袍,不从正门而入,反而从暗道直入她的厢房。 对于这点,沈微渔一开始就知道。 萧庭訚美其名曰说是以防沈微渔出事可以从暗道直入皇宫,可沈微渔知道这是他的托词而已。 沈微渔看在他这段时日安安分分,也没有做过梁上君子的行径,也就随他去。 因此当萧庭訚突然出现在她的厢房,沈微渔见怪不怪。 可今日萧庭訚气息阴沉,俨然心情不佳,沈微渔瞥了一眼回目光,又在盘算开绣坊的事情。 突然,一道黑影落在她的面前。 沈微渔抬眸见到萧庭訚面无表情出现在自己面前,语气平静地道:“你不问朕出了何事吗?” “不是朝堂的事情吗?”沈微渔道。 “算是。”萧庭訚沉默一下,勉强附和。刚从朝堂下来,那群大臣又在逼他后宫选妃,萧庭訚见他们这么闲,送了几十个舞姬到他们家中。 至于为何生气,不外乎是沈微渔不愿意进宫。 或者说从沈微渔进到京城后,便说出第三件事,不愿意入宫。 萧庭訚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一直凝望着她。 这件事也一直纠缠他,明明是他纵容沈微渔约法三章,也知道沈微渔提出的三件事,一定会戳到心扉,可他还是固执地让沈微渔约法三章。 至于他的约法三章,萧庭訚迟迟不愿意说出第三件事,打算一直留着。 因此今日被大臣莫名参奏,又想起沈微渔的不愿意,萧庭訚才会浑身戾气。 但萧庭訚见到沈微渔戾气一下子消失,也就没告诉沈微渔这件事。 相反他在知道沈微渔又要开绣坊,沉思一下道:“在京城经商,行事会比安康城难,若你愿意朕……” “不用你帮我。”沈微渔知道他的意思,拒绝他未说完的话。 萧庭訚也不纠缠,只是眸光闪闪,心不在焉地陪她一同用完晚膳,便先回宫中。 隔日,沈微渔来到清平街,见了好几处铺子,心不满意地到酒楼,还未进食,雅间却传来叩门声。 伤势已经恢复好的云娘等人,面露警惕地走到雅间,门一推开,迎面是一位油头粉面的男子。 此人一见到云娘便喜笑颜开,直夸貌美。 沈微渔好奇此人的来意,却见云娘已经抽出腰间的长剑,刚刚还油嘴滑舌的男人当即吓得身子一闪,竟闯到沈微渔的面前。 还未等到沈微渔身边的护卫拿下。 男子拿出自己的令牌,轻浮的浪荡收起来,和善一笑。 “微臣乃殿前副都指挥使,尹金成,今 日特来拜见沈姑娘。“他话音落下,朝着沈微渔下跪,奉上令牌。 沈微渔蹙眉,殿前副都指挥使可是正四品官员,这样的人物却跑来拜见她,究竟何意。 可惜尹金成并未说来意,反而像是真的来拜见她一番。 沈微渔捉摸不透,打算回去问问萧庭訚。 尹金成待了半个时辰便走了,紧随其后,有自称归德将军的男子也来拜访。 来来回回,竟有五个朝中官员来拜见她。 沈微渔心神不安,尤其是其中几人打量她的目光不像是简单拜访,反而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恭敬。 她压下狐疑,打定主意回去便问问萧庭訚。 回到家中,萧庭訚到了戌时,才出现在沈微渔的厢房。 彼时沈微渔沐浴更衣,云娘在给她用帕子绞发,室内的青花缠枝香炉吐露沉香,窗边的竹影婆娑。 沈微渔躺在矮榻阖眼,闻到一缕龙涎香,甫睁开眼,却听到萧庭訚漫不经心地道:“不用动。” 她愣了愣,“你在给我绞干发?” “嗯,今日尹金成等人去见你了。”萧庭訚淡然道。 说起此事,沈微渔放松下来,不解地问,“你知道他们为何来找我吗?” “朕安排他们去见你。” “为何?” 萧庭訚初次伺候人,用柔软的帕子擦去她发间的水珠时,不免小心翼翼余光不经意落在她瓷白的面颊。 “你觉得他们如何。” 沈微渔蹙眉,“见了一面,哪里知道为人如何。” “没关系,往后你就知道了。”萧庭訚说得神神秘秘,沈微渔愈发不安,想要起身却因头发湿干,不能起身质问。 直到萧庭訚为她擦干后,将帕子交给一直垂首的云娘。 与此同时,一直在室内伺候的婢女还有云娘都退到檐下。 萧庭訚:“再过几日,还会有人拜访你,你不必担心,这些人朕都一一筛选调查过。” “你到底要做什么?”沈微渔起身,温婉的面容尽是不解。 “你说过你不需要孩子,朕也不需要。几年后,朕会从宗族里挑选一个孩子过继你的膝下,可那个孩子到底不是亲生的,万一朕比你先走,那些趋炎附势的人见你大势已去,谁能护你。” “与其护不住你,不如让你在朝堂培养你的势力,也许将来我先走,你也有能力庇护自己。”萧庭訚说此话,面无表情,冷静地就像置身事外的局外人。 沈微渔闻言,心头猛然一怔。 第74章 第 74 章 吞咽彼此的鲜血,不死不…… 她心乱如麻, 难以置信,萧庭訚连以后的事情都想好。 “朝堂上没有女子胆敢插手朝堂之事,你不怕吗?”沈微渔唇角干涩, 眼底流露彷徨, 纤瘦的身段遮掩在翠青罗裳下。 萧庭訚:“做出这个抉择,我便不会怕。” “你不担心我在朝堂培养势力夺权呢?”沈微渔认为他此举过于危险。 萧庭訚:“我会帮你。” 此言一出,沈微渔凝视着他。 萧庭訚依旧是一袭金丝玄袍, 腰间佩戴金玉蹀躞带, 春风拂面而来, 卷起衣袖如云雾翻卷。他却纹丝不动,眉目疏朗,眉弓的疤痕若隐若现,彰显几分凶悍的危险。 但他凝望沈微渔的目光,从容不迫,没有半点退缩之意。 沈微渔当即明白,他说的话是真心实意。 可越是真心实意,越是令沈微渔胸口忍不住疼起来, 但还好今日提前喝了药,疼痛少了几分,可心底仍然有几分不舒服。 沈微渔蹙眉, 纤手交叠在一起, 不知所措,说出的话, 却冷静地仿佛置身局外人。 “我不信你。”普天之下,哪有天子会因担心身后事,愿意替人培养势力,他不怕被夺权反噬吗? 沈微渔虽然做不出夺权一事, 可他一点都不疑心吗? 萧庭訚却早有预料,哪怕在听到此话,心口仿佛被箭德狠狠扎了一下,面上仍冷静。 “你不信我,人之常情。”萧庭訚竭尽冷静地道。 沈微渔听他没有动怒,垂眸望着自己的手,松开又拢紧。 “我已经给你安排一切,若我反悔,必遭天谴,五马分尸……”话还未说完,沈微渔却先一步捂住他的薄唇。 她不喜欢有人发誓,尤其是毒誓,可为何要拦着萧庭訚,却是连沈微渔自己都想不到。 萧庭訚也未想到沈微渔会扑过来阻挡自己说话。 两人近在咫尺,四目相对,萧庭訚能感受到怀中温香软玉,甚至蒙住唇瓣的手温热的不可思议。 他的乌眸黑沉沉,一直被压抑的阴郁疯狂再次涌入心间。 沈微渔在他怀中,只要稍稍狠下心,便能将人永远困在自己身边,若是再狠下心,利用她在乎的人,织下天罗地网,便能永远得到她。 可是萧庭訚哪怕再怎么扭曲,阴暗地臆想沈微渔日日夜夜都陪伴在自己身边,但他却始终需要压抑。 一旦真的犯下不可饶恕的罪。 沈微渔会跟他鱼死网破。 萧庭訚不愿意见到那一幕,垂眸遮下思绪的阴暗,尽数收起疯狂的臆想。 沈微渔不知道仅仅是这次相碰,却令萧庭訚的思绪上上下下。 只是当她蒙住萧庭訚的薄唇,沁凉的触感席卷而来。 沈微渔察觉不妥,收回手时,眉梢不经意对上萧庭訚。 眼前的萧庭訚双目乌黑,平白无故地令沈微渔后退几步。 “你好端端地发誓做什么?”沈微渔别开眼,漫不经心地道。 “不发誓,你不会信我。”萧庭訚坦然地道。 沈微渔缄默一下,才缓缓道:“可你没必要发誓。”发的还是毒誓。 她心中涌入奇怪的思绪,不断折磨胸口,似乎是不安,又似乎是担心。 沈微渔不愿意被思绪折腾,在萧庭訚还要说话时,寻了借口说,“乏了。” 萧庭訚哪里不知道沈微渔是故意而为,垂眸想起她躲避后退的举止,眼神晦暗。 “好。”他没有纠缠下去,却在离开之际留给沈微渔一样薄薄的信函。 沈微渔待他走后,拆开信函后却见到上面是一份名单,有昨日所见的尹金成等人名字,还有其他几人的名字还有官员。 这些都是朝堂有权有势的官员。 萧庭訚是下了决心,真的要让她在朝堂培养自己的势力。 沈微渔蹙眉将信函一一妥帖放好,坐在矮榻上沉思萧庭訚的举动。 诚然在听到萧庭訚为了自己,不惜连往后之事都考虑好时,她有片刻的动心。 可这些事情都是有代价的。 这样的代价,真的是她能承受得了吗? 沈微渔望向窗棂,竹叶婆娑在月下。若是平常她会闲情逸致地欣赏一番,可眼下却觉得思绪如同这竹叶摇曳不断。 她原以为回到京城,伴随日子推移,萧庭訚会对她不复从前赤忱。 可他不仅没有,甚至已为她铺好后路。 沈微渔感受到危险,自己踩在悬崖,稍有不慎粉身碎骨。 倘若及时抽身,一如从前逃走呢? 沈微渔想到逃跑的几次都被萧庭訚轻而易举抓回来,心下一沉,普天之下,除却苗疆,又能躲哪去。况且她有预感,若是这次真的又跑走,萧庭訚绝对会跟她翻脸。 她想起这段时日粉饰的太平,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自己喉咙,周身喘不过气来。 逃走,还是在他身边徐徐图之。 沈微渔在窗棂边沉思了一夜,隔日感染风寒,突然病倒。 萧庭訚知道这件事后,夜夜通过暗道来,又衣不解带照顾她。 待到沈微渔身子骨好转后,信函上其他几人都心照不宣地上门拜见沈微渔。 沈微渔知道他们都是在萧庭訚的默许下,才会拜见自己,因此见怪不怪。 一个月后,沈微渔的身子骨彻底好了。萧庭訚这才允许沈微渔去忙于绣坊一事。 沈微渔是念旧之人,通过与她有心交好的御史台主簿阮宛相助,从安康城将之前的绣娘还有福三一并接来。 福三等人从未想过还会被沈微渔重用,在知道她的意图后,一个个感恩戴德,感激涕零。 沈微渔接她们来后还为她们置办了居住之地,又因之前看好铺子后,便让福三即日去管,随后绣坊开在城外山庄。 阮宛行事八面玲珑,结交之人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街边乞儿,在知道沈微渔要置办绣坊,便四处打通人脉,鞍前马后。 正因此绣坊开业后,生意络绎不绝。 沈微渔知道他办事周到,在萧庭訚过问的间隙,随口提了一句,却不承想隔日阮宛喜笑颜开上门拜访。 原来是萧庭訚下了圣旨,阮宛从御史台主簿升到监察御史。 他知道升迁之路来自沈微渔,对沈微渔的态度愈发毕恭毕敬。 沈微渔命人奉茶招待他后,才知道他还携了礼上门,本想推脱,可阮宛三言两语却令沈微渔忘记这件事。 待他走后,沈微渔望着他送来的几箱子,犹豫一下,命人送到库房收起来。 萧庭訚来时,对他说了这件事。 “他送你东西你且收着,这样也令他安心点。阮宛此人左右逢源,鉴貌辨色的本事倒是一绝,你先用着,但有些事不必喂饱他。” 对于如何用人,萧庭訚轻描淡写道:“给野兔喂食,三分饱便足矣,若是七分饱,便会贪心不足,十分饱则会叛主。” 沈微渔知道他是在教自己用人,蹙眉听了一会,才问他,“那我呢?你不怕我贪得无厌?” “不怕。” 萧庭訚伫立在庭院游廊下,月明星稀,玉冠束发,龙章凤姿。 沈微渔未施粉黛,倚在阑干处,春风扬起她腰间的丝绦,还有衣袖的金丝如意纹。 两者相互对视,沈微渔的心又乱如蝴蝶扑腾,匆匆别开眼,耳边听到萧庭訚低声道:“求之不得。” 淅淅沥沥的春雨落下,雷声轰隆隆,震得沈微渔几乎要扯坏了手中玉扇-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去,萧庭訚忙于朝堂政事,还要派人去捉拿叛贼颜飞舟与英王。 颜飞舟眼下被萧庭訚派去长叶都指挥使打得节节败退,退至衢州一带。 至于英王,萧庭訚一直都没有得到他的消息。此人像是人间蒸发般,各地探子都未查到他的去向。 萧庭訚不信普天之下,翻不出英王的下落,加派的人手又增加了一万人,去往各个州,一一探查。 在他派人去搜寻英王的下落时。 京城内街巷内,一袭布衣的女子蒙着面纱匆匆忙忙穿过百姓,直至来到一处宅院,还未靠近,但见两名护卫守在宅邸,气势汹汹。 她踌躇不敢往前,抱着怀中的孩儿,默默退去。 直到宅院被打开,沈微渔上了马车,女子又悄然无息冒出来跟上去。 沈微渔来到寺庙是想烧香拜佛,身边有云娘等人护着,出行从未出过岔子。 可她没想到今日烧香拜佛,甫跪在蒲团,身侧多了怀抱襁褓的女子在拜佛。 云娘等人碍于她襁褓的孩儿,狐疑地没有上前拦住此人,还以为她也是来拜佛。 因此见到女子拜佛,起身便要离开时,众人以为自己多心。 然而一眨眼,蒙着面纱的女子却转身对着沈微渔下跪。 “沈姑娘,求求你救救乐儿。” 她话音落下,云娘等人便要动手,却被沈微渔拦下,“稍等。” 须臾间,她们来到寺庙后院的厢房。 沈微渔与女子在厢房,云娘等人候在翠屏外,一旦有风吹草动,即可动手。 “初雁,你为何在此地?”沈微渔从她开口便认出她,余光也认出她抱着孩儿是乐儿。 她惊诧之余,知道寺庙不是说话之地,便携她来厢房。 谁知初雁见到她便下跪,眼含泪水道:“我是带着乐儿从英王身边跑出来。” “我之前一直以为英王会对姐姐的儿子好,谁知他野心勃勃,明明穷途末路,还要殊死一搏,我不愿姐姐唯一的孩子遭他牵连,才带着他一路奔来,恰好遇到沈姑娘,恳求你能收留这孩子给他寻个好人家送养。” 沈微渔头痛,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送孩子到她身边。 可乐儿被她养过一段时日,沈微渔望着睡得酣甜的乐儿,终于不忍心道:“你起来,此事我会想办法,倒是英王究竟要做什么殊死一搏的事情?” 初雁含着泪,匆匆忙忙起身,将怀中的乐儿交给她,抹去泪道:“英王这段时日一直潜伏皇宫,陛下身边亦有细作,这几日他们谋划给陛下下毒,密谋伪造诏书。” “陛下一旦死后,因无子嗣,宗亲也只有英王一人。薛相一族会倾囊相助,哪怕英王背负叛国罪名,他也能从中得到皇位。” 沈微渔闻言一惊,薛相可是朝中大臣,竟与英王勾结。 她察觉不妙,火速出声,“云娘备轿回府。”沈微渔一定要将此事告知萧庭訚。 但是告知萧庭訚的话要去皇宫里她没有进出皇宫的令牌,唯有暗道可以进出皇宫。 沈微渔不假思索吩咐下去,心乱如麻,顾不上初雁还有乐儿,径直坐上马车回到自己的厢房,推动博古架上的金玉貔貅,一扇暗门浮现在她面前。 她提起裙摆,毅然决然地走进暗道,也许是担心萧庭訚真的会出事,不由从碎步变成小跑,将云娘几人甩在身后。 萧庭訚不会出事吧? 不,他不会出事。 沈微渔面色镇定,面上的血色早已褪去。暗道四处设有烛台,沈微渔一路小跑,直到眼前无路可走。 她摩挲墙壁,不知按住哪里,眼前豁然明朗。沈微渔大步迈出去,环顾四周,黄纱帷幔,右侧金漆青龙八窍香鼎、左侧牙雕三阳开泰图插屏,雕龙画凤,这俨然是萧庭訚的寝殿。 沈微渔顾不上思忖,走出殿外,迎面撞上几名宫人。 宫人见到贸然出现的女子刚要怒喝侍卫进来,却转眼瞥见沈微渔这张脸,几乎是想也不想地下跪道:“沈姑娘。” 沈姑娘不是消失快一年了吗?怎么突然从陛下的寝殿走出来? 宫人们惴惴不安,暗自惊疑不定。 沈微渔根本顾不上他们,冷声问道:“陛下在何处?” “陛下……陛下在御书房。”宫人们齐齐垂首,胆战心惊。 沈微渔闻言后,便大步走出寝殿,可一走出去,入眼的便是琉璃瓦还有金碧辉煌的宫殿,冷风呼啸在她的面容。 她竟有一瞬清醒,连忙后退几步,自己为何会担心萧庭訚,还跑到皇宫,明明可以一封信送进皇宫,何必大费周折自己亲自来一趟。 “回去。”沈微渔退缩往回,却瞥见宫人们已经站起身,回去的话,要是被见到暗道如何是好。 罢了,要不在寝殿等他来。 于是宫人们刚要议论沈姑娘如何出现在寝殿时,却见沈微渔转眼回来,“你们谁去跟陛下通传我在寝殿。” 几人你看我,我看你,随后有个眉清目秀的宫女站出来。 沈微渔见有人去通传,便坐在红木攒拐子扶手椅,静静等候他来。 御书房内,洪公公命人去端沏好的茶奉给陛下。 倏然,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突然冒出来,佝偻着腰小心翼翼来到洪公公的身边,低头耳语几句。 “沈姑娘。”洪公公咂摸这三个字,眸光一闪,挥挥手道:“沈姑娘既然在陛下寝宫,你们一 定要好好伺候。“说罢悄悄塞给他一包药粉。 小太监心照不宣地弯腰退下。 洪公公笑着见他离去,转身殷勤地回到御书房,屈膝地行礼道:“陛下,底下人通报沈姑娘在寝殿等你。” 萧庭訚执笔一顿,面无表情睥睨下方的洪公公。 少顷,萧庭訚搁下羊毛小笔,大步一迈,衣袍掠过风中,惊起寒风。 洪公公一愣,旋即头垂得更低,遮掩住几分精光。 萧庭訚不复稳重,难得心情雀跃回到寝殿,一眼见到坐在扶手椅执书的沈微渔。 沈微渔口干,正巧宫人们端茶过来,正欲喝时,闻到奇怪的香味,蹙眉放下时,眼前多了一道黑影。 “你怎么会来宫中?”萧庭訚的语气平静,双手攥住。 萧庭訚踏入寝殿后,挥手示意侍候的宫人们都退下。 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沈微渔将来龙去脉告知给萧庭訚。 她原以为萧庭訚会震怒。 但他却纹丝不动。沈微渔看不懂蹙眉道:“你不派人去查吗?” “我很开心。”萧庭訚的眉眼突然流露几分愉悦。 沈微渔暗道,他有毛病,自己心急如焚赶来。 他却无动于衷,还开开心心? 沈微渔起身想从暗道回去,也不知云娘她们怎么不从暗道出来?难不成是萧庭訚之前下了命令吗? 她心中困惑不已,还未走几步,皓腕被人扼住。 沈微渔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萧庭訚抓着她不放,心里泛起一丝丝怒意,侧身却见萧庭訚双眸凝视自己。 甚至还抓着自己的手,抚摸胸口。 激烈的“砰砰!”声,仿佛要灼伤沈微渔船。 她猛然收回手,却听到萧庭訚低声道:“你是关心我才来宫里找我。” “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你莫要多想。”沈微渔蹙眉,乌睫颤抖,双眼却不敢见他。 萧庭訚睥睨她,攥紧的力道放缓许多,只要沈微渔稍稍挣扎,却能轻而易举松开。 但沈微渔没有挣扎。 萧庭訚沉寂的心沸腾起来,难言的愉悦,从指尖一路蔓延到心底,连同阴暗的心思也被削弱几分。 他主动松开沈微渔的手,似乎口干,也不知如何说起,余光瞥见案几上的青瓷描梅花茶盏,甫端起想小呷几口,好能止住心中的滚烫。 萧庭訚端起茶盏,沈微渔正好瞥见,想也不想地抢走他手里的茶盏。 “砰!”茶盏衰落在地上,一分为二。 沈微渔来不及跟萧庭訚解释茶盏得不对,一支冷箭竟穿过窗棂“咻!”地一下,射向二人。 萧庭訚当机立断用右手攥住冷箭,一手搂住沈微渔的腰肢,拥入怀中。 躲在暗道的云娘等人面面相觑。 “我们要不要出去。” “可是暗道另一端是陛下的寝殿,我们没有命令不能擅自进去。” “但是陛下不是让我们要跟在沈姑娘身边,寸步不离吗?” 几人商议一番,最终决定出去寻沈微渔,可她们丝毫没注意初雁已经出现在她们身后,怀中抱着襁褓,另一只手攥住的短刀沾染血迹。 “嘀嗒”血珠掉落在地上,云娘等人听到这声音,顿时脸色一沉,攥住腰间的短刀,赫然回头,正好迎上前来,面带杀意的初雁。 云娘等人抽出腰间佩剑。 然而,满含杀意的初雁,却突然扔下手中的短刀。这峰回路转,令她们摸不着头脑- 寝殿内,冷箭“咻咻”飞来,沈微渔被萧庭訚护在怀中,亲眼见到四面八方有冷箭射来,心头一惊。 寝殿内的侍卫与宫人们去哪里了? 沈微渔手脚冰冷,眼睁睁见到一支冷箭竟直直往自己额间飞来,瞳孔一缩。 萧庭訚瞥见,立马闪身,却不想另一支冷箭射来,直接穿透他的臂膀。 “萧庭訚!”沈微渔脸色煞白,担忧地不知所措。 萧庭訚却忍着肩膀的伤痛,避开四周冷箭,护着她来到翠屏。 顷刻间,寝殿外传来喧哗的吵闹,刀剑声响起,血腥传进殿内,无人胆敢放冷箭进来。 沈微渔知道救兵来了,心里松口气,又见萧庭訚奄奄一息,肩膀上还插着冷箭,心下一悬。她连忙起身想在寝殿内寻止血的药粉,但一起身,萧庭訚攥紧她的皓腕。 “我去给你找止血的药膏,快松手。” 他失血过多,脸色苍白,眉眼覆病气,肩膀的冷箭穿透皮肉,汩汩流血,衣襟也彻底洇染嫣红。 即便如此,萧庭訚却倔强地不愿松手,甚至在沈微渔面前好声好气解释时,强行用力一拽到怀中。 “你!” 沈微渔觉得他疯了不成,正要推开他时,寝殿外的激烈打斗声,实在刺耳,一下子引起她的分神。 以至于当萧庭訚凑上来,不近人情的面容似乎覆上说不明的笑意,转眼在她恍惚中附耳道:“我很高兴,你知道这件事,会来找我。”说罢,他毅然决然拔出冷箭,血迹溅在沈微渔怔愣地面容上。 萧庭訚俯身,吻上她沾染血迹的唇瓣,再用力撬开唇齿。 血腥味萦绕两人之间。 萧庭訚在唇舌交缠前,咬断了自己的舌头,在沈微渔防不胜防的时候,将自己的鲜血喂给她。 沈微渔意识到他的行为太过变态,拼命争执,拉扯中,萧庭訚肩膀的伤势崩裂开,血迹汩汩流出来。 他不知疼痛,强行将咬出血的鲜血,一点点令她吞咽下去。 黄纱帷幔,她的呜咽声化为隐忍的沉闷,纤手也无力地垂下,似是屈服,亦或者终于明白,眼前的萧庭訚,她一开始便不能招惹。 可沈微渔已经深陷泥沼,无法脱身。 沈微渔思绪飞扬,咬破自己的舌头,几乎夹杂报复的意味要将血喂给他。殊不知,他却在舔到自己的血迹时,恍若亢|奋的野兽,贪婪无比地吞咽。 突然一阵无力感席卷她的全身,过往云烟涌入心底。 入宫前的往事,遇到萧庭訚惊讶与他的脸跟朝梣相似,之后便是各种示好,再后来东窗事发。 他震怒不已,将自己关起来。 几番折腾后,沈微渔惊觉无论如何都逃不走,不如徐徐图之。 可是今日这一遭,沈微渔却发觉,萧庭訚与她早就如麻绳纠缠在一起,早已解不开,若是用剪刀,怕是不死不休。 还不如余生就这样算了。 也许,这是对彼此之间最好的结果。 沈微渔思绪万千,在瞥见他汩汩血迹,心口又猛然一疼。 第75章 第 75 章 不满足 沈微渔别开眼, 她知道萧庭訚从来都不是仁圣之主。 可她从未知道萧庭訚会有不顾一切地疯狂,任由肩膀的伤势崩裂。 沈微渔为了不引起他的伤势裂开,受来自唇齿的不适感还有浓重的血腥味。 直到萧庭訚的动作变得缓慢, 扼住她腰肢的手松开, 唇间分开。 “阿渔。” 萧庭訚凝视着沈微渔,胸口燃烧的名为恶劣的火,涌入四肢百骸, 仿佛要将他变成恶鬼, 要拽着着眼前的沈微渔一起下黄泉。 他从来不允许自己失控, 可每时每刻,一旦注视着沈微渔,蠢蠢欲动的心思便一直翻滚、叫嚣着。 他恨她无情。 却又爱她。 萧庭訚为了她,在安康城装成正人君子,可一旦回到京城,稍稍得到甜处,便会不知 餍足地想要更多。 譬如眼前的一幕。哪怕宫中有人行刺,却也抵不住, 他在知道沈微渔急匆匆入宫只是为了告诉他这件事时的喜悦。 之前他爱沈微渔,却也恨她的薄情。 如今他又恨沈微渔不愿意多给他几分爱。 人永远都不会满足。萧庭訚亦是。 因此在遭受刺伤,危在旦夕的时候, 萧庭訚并没有及时医治, 反而不顾一切地吻上沈微渔,还咬破舌头, 渡去鲜血给沈微渔喝下去。仿佛只有喝下他的血,两人才能融为一体。 萧庭訚知道这一刻,沈微渔不会拒绝。果不其然,沈微渔不敢用力挣扎推开他。 他卑劣又自私, 不像是运筹帷幄的天子,倒像是从黄泉爬上来的贪婪的恶鬼,正在汲取沈微渔的气息,掠夺她仅有的在意。 萧庭訚想到这,乌沉沉的眼眸多了晦暗。 沈微渔不知他的心思,也不知道眼前的人究竟意欲何为,只是在被松开后。她趁机后退几步,远离萧庭訚。 可在分开的刹那,萧庭訚却朝她露出一笑。 沈微渔一愣,自己已经很久没见到他笑过。不过他笑起来像是嘲讽。 她刚冒出这个念头,之前还强忍伤势的萧庭訚却像是再也承受不住伤势,当场晕厥。 沈微渔吓了一跳,伸出手搀扶他,却被牵连跌坐在地上,怀中的萧庭訚躺在自己怀里,身边的翠屏倒塌,露出连忙赶来的十三。 “沈姑娘,陛下!”十三一眼注视躺在沈微渔怀中的萧庭訚,语气焦急。 “速速去请太医来。”沈微渔吩咐下去,同时咬牙在想,萧庭訚好重。 十三闻言,当即大步走出寝殿。 沈微渔听到寝殿大门推开的一瞬,铺天盖地的血腥味,汹涌地钻入进来,却又被十三很快阖上。 她这才想起寝殿外的打斗,也不知道这些刺客从何而来,难不成是英王的人吗? 一想到英王,她就会想到乐儿。 沈微渔垂眸,思绪纷纷。 少顷,寝殿大门被推开,十三带来了齐太医。 几人将萧庭訚搀扶上龙床,齐太医把脉。黄纱罗帐摇曳,殿内一片狼藉。案几、红酸枝木的博古架,还有云锦翠屏都被几支冷箭插入。 沈微渔拔掉云锦翠屏的冷箭,过问起殿外的事情。 十三也许是受过萧庭訚的吩咐,知无不言地道:“殿外的叛贼已经被拿下,沈姑娘不必担心。”十三顿了顿,又接着道:“虽然反贼已经被拿下,但是卑职担心宫内还藏着刺客,还请沈姑娘这几日待在未阳宫。” 他毕恭毕敬朝着沈微渔作揖。 沈微渔扶额,望向躺在龙床里的萧庭訚,犹豫几下才颔首应下。 “对了,今日我喝的茶好像有问题。”沈微渔指着之前被她打碎的那一摊茶渍。 十三面色凝重上前,用衣袖里的布帛将茶叶包起,打算离开未阳宫便去调查一番。 沈微渔视线从十三身上,落到拔出的冷箭身上。箭身材五寸,箭羽一抹猩红,分外惹眼。 十三走来,低声道:“这是英王部下所用的弓箭。” 沈微渔闻言恍然,果真是英王的人。 可他谋划这么久,轻而易举就被缉拿下吗?沈微渔隐约察觉此事并不那么简单,蹙眉问起,“英王也被抓了吗?” 十三并没有藏着掖着,大大方方道:“英王与薛相都一并被打入大牢。” 沈微渔听出不对劲,仰起头望向十三,“你说英王和薛相都被打入大牢。” “对。” “你们是不是一早知道英王和薛相勾结在一起的事情?”沈微渔宛如秋水的双目,此时如同锋利的长剑,势不可当。 十三惊觉,沈姑娘这时候很像陛下。 转眼一想她问的话,十三斟酌地道:“陛下也是今日得知消息。” 沈微渔垂眸,暗道,难怪自己闯入皇宫告知他此事一二,萧庭訚却不急着派人去查,怕是早已知晓。 沈微渔理清头绪,凝望躺在龙床,陷入昏厥的萧庭訚,到底没说出几句狠话 。 十三则是借机有事在身,先行离去。 之后,齐太医把脉后开了几服药方,又为萧庭訚更换衣物,清理伤势。 因未阳宫的宫人都不知去向,给萧庭訚上药时,齐太医兀自一人不便,沈微渔便一同帮忙给萧庭訚换药。 两人虽有过夫妻之实,但沈微渔从未认真看过萧庭訚的身体,如今乍然一见,才惊觉他宽肩窄腰,魁梧之躯。 沈微渔不适地别过眼,望向他肩膀的伤势,不可避免地注意到萧庭訚的一些陈年旧伤。深一道,浅一道,密密麻麻。 她漫不经心地想着,帮忙包扎的动作变得轻柔。 几炷香后,齐太医走了,沈微渔坐在朱漆圈椅,疲倦地垂头打盹。 “嘎吱!”殿门推开。 十三亲自拎着紫檀提盒走来。 他料想沈微渔未用膳,便命御膳房的人做好晚膳,亲自送来。可十三来到内阁,绕到翠屏,一眼瞥见昏厥的萧庭訚不知何时醒来。 萧庭訚坐在龙床,指间把玩沈微渔一绺青丝。 “陛……”他惊喜叫出声,却被萧庭訚冷冷地睥睨一眼。 十三心里一慌,知道陛下在警告自己,不敢出声,蹑手蹑脚将提盒放在梅花式洋漆小几,悄无声息地离开寝殿。 他一离开寝殿,见到宫内的太监拎着木桶跑上跑下,势必要将石阶的血迹冲刷干净。 十三:“你们泼水都轻点,陛下在歇息。” 太监们闻言,手上的动作变得小心谨慎,唯恐惹怒圣颜- 殿内,萧庭訚指间缠绕沈微渔的一缕青丝,目光睥睨她阖眼的沉静面容。 不知不觉中,萧庭訚的目光落在沈微渔饱满的唇瓣,指尖微微颤了一下,松开她的一绺青丝,转而抵住她的唇瓣。只要轻轻一碾压,揉捻,再探入。 他卑劣的心思如潮海翻滚,明知眼前若是真做了臆想的事情,乃是乘人之危。 萧庭訚却蠢蠢欲动,得到灌溉的野心,如参天大树般生长。他不想忍,却知道此举不可为。冷静的思绪,如同踩在悬崖,随时随地都要坠入谷底。 倏然,沈微渔像是感受唇瓣的触碰,唇齿微微张开,冰冷的指尖不经意探入。 萧庭訚的气息紊乱,望着她趴在床边沉静的面容,感受指腹湿漉漉的触感。 须臾间,春雨淅淅沥沥落在琉璃瓦,敲打宫中百花,石阶的血腥顷刻间褪去。 黄纱罗帐摇曳,金兽熏炉吐露几缕青烟。 萧庭訚用锦帕擦去指腹的湿漉,眉眼餍足。 沈微渔枕在床边,唇瓣饱满得好似被蹂躏般- 沈微渔是深更半夜醒来,迷迷糊糊中四肢仿佛被人禁锢,身上还多了炙热的气息。 少顷,沈微渔望着龙床上方的龙腾图案,鼻间涌入龙涎香的气息,不用多想,便知道萧庭訚醒来后,不顾伤势崩裂,将她放在床褥间,并且还抱着自己。 她蹙眉想要推开萧庭訚,却碍于他的伤势,又不敢用力,轻轻推了他的臂弯,却听到萧庭訚低沉的嗓音。 “阿渔。” “放开我。” 萧庭訚抱紧她,两人之间隔着布帛,但灼热的肌肤仿佛能烫坏沈微渔。 沈微渔与他很久没有这般亲密。之前的亲密也都是萧庭訚强制性,现如今仅仅是躺在床褥,少之又少。 她不由蹙眉,眉梢瞥向黄纱,耳边听到萧庭訚低声道:“我困了。” 困了跟她有何干系?沈微渔侧身斜瞥他,迎面却撞见萧庭訚果真阖眼的一幕。 眉眼疏朗的男子,五官端正,眉弓的伤疤冲破俊朗,却多了几分危险。 沈微渔瞧得出神,全然忘记要萧庭訚放松的事情。 直到,萧庭訚蓦然睁开双眼,乌沉沉的黑眸对上她,仿佛盘踞身边的巨蟒,缓缓收紧力道。 沈微渔逐渐喘不了气,试图掰开他扼住自己腰肢的手。 可她温热的指尖一碰到萧庭訚,他的眼睛染上意味不明的晦暗。 她顿时暗道不好,为时已晚,萧庭訚的手指如鲤鱼探入荷花池塘,游离的动作,在湖面激起一层层涟漪。 “你给我放手,你可别忘记你自己还在受伤。”沈微渔气息紊乱,水波涟漪的双目瞪起人来,多了几分风情。 “我的手没受伤。”萧庭訚缓缓地道。 他用冷静的面容,不留余地地仔仔细细端详沈微渔的面容,指腹用力。 水声啧啧。 沈微渔唯恐露出失态神色,也知道萧庭訚一直在凝视自己,为了不露怯,强忍春意,忘却作乱的手。 萧庭訚从容不迫,冷静的面容,全然看不出内心的疯狂。 “阿渔。”他轻声呼唤沈微渔。 沈微渔被折磨得咬住下唇,不愿意与他多说几句。 萧庭訚俯耳,温热的气息,熏红了沈微渔的脸颊。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你可以利用我,无论是权势,还是鱼水之欢,你 都能对我为所欲为。“萧庭訚松开手,褪去寝衣。 殿内的鎏金烛台在摇曳烛火。 沈微渔能清楚地见到萧庭訚褪去衣裳,露出白日才见到的精|壮身躯。 “你也可以摸我。”萧庭訚面无表情地说着蛊惑的话,像是从水池爬出来的恶鬼,恶意满满地引诱不知谙事的女子来到面前,然后一步步拖拽到极乐之宴中。 沈微渔心头一跳,按捺不安分的心,想要怒斥他今日是不是被人下药了。 萧庭訚低声轻语,说出的话像金钩,勾起她几分欲念。 “你不想以下犯上吗?”此言一出,天边轰隆隆响起雷声。 沈微渔摇摇欲坠的思绪,瞬间被惊醒来。 她不管萧庭訚会不会伤势崩裂,用力推开他的双臂,慌不择路跑下床,像是遭遇胁迫,抱住双臂凝视坐在龙床的萧庭訚。 “你别胡说八道,吃亏的是我,何来以下犯上。”沈微渔又不是傻子,哪里看不出他的故意。 她竟差点上当。 沈微渔唾弃自己的同时也痛斥萧庭訚手段越发高明。 萧庭訚被揭穿心思,并未解释,用锦帕擦去如指尖的水痕后。 他才坦然地望着她。 “你刚刚没得到乐趣吗?”萧庭訚为了取悦沈微渔,难得去秘戏图里学了几招之前不屑一顾的招数。 他做到如此地步,也知道沈微渔情动。 但沈微渔却还能保持冷静地质问他,萧庭訚垂眸,压下滋生的怨恨与爱欲。 沈微渔听到他此番言论,脸颊绯红,“不知羞耻”的四个字迟迟没有说出口。 旋即为了避开往后这些荒唐事,沈微渔终于下定决心,对萧庭訚道:“我们谈谈。” 萧庭訚掀起眼皮子,洞悉人心地瞥她一眼。 “你要与我谈分开。” 之前她确实有这个想法,不过听他自己说出来,沈微渔摈弃了这个念头。 “我们谈谈往后的事情。” 沈微渔攥紧衣袖,仿佛下定决心般对萧庭訚道:“我累了。” 她不想再纠缠下去,既然斩不断两人的缘分,那便试试。 但她所谓的试试,不是与萧庭訚在一起,而是以朋友相处三年。若三年中,谁有心仪之人,需放下另一方。 沈微渔说罢,却得不到萧庭訚的回应,还以为萧庭訚不满意。 然而,萧庭訚却是在听到沈微渔那句“试试”陷入喜悦中,连同封后大典都一一想到。 奈何沈微渔一一催促,萧庭訚这从如梦方醒。 萧庭訚:“三年吗?”他漫不经心地思忖。 沈微渔听他终于出声,知道他是听进去,松口气道:“在三年之间,你与我是寻常朋友,不可僭越。” 这句话是针对他刚刚的行径。 沈微渔还以为萧庭訚会拒绝,谁知他竟毫不犹豫地颔首,甚至直言签字画押,怕沈微渔反悔。 她提出的承诺,怎么会反悔?沈微渔蹙眉,不过今夜说开后,一直压在心口的沉甸甸的巨石终于被挪开。 两人之间的契约由沈微渔一手撰写,再交由萧庭訚。 萧庭訚扫了一眼,提笔写下自己的落款。 契约一分为二,沈微渔交给他后便直言要离宫。 “你我是朋友,男女有别,岂能在你寝殿长待。”沈微渔说罢,便想从暗道离去。 萧庭訚披着玄袍,龙章凤姿,眉头微微皱起。 沈微渔担心他要反悔,欲说两人的约定时,他却说送她回去。 “我是你的朋友,理应送你回去。” 沈微渔一时之间找不到由头辩驳,也就任由他送自己回去。 两人从暗道回去,一路上萧庭訚提着宫纱灯,面无表情,沈微渔怀里还揣着那份契约,惴惴不安。 万幸,萧庭訚送她回去后,并未有反悔的迹象。这倒是令沈微渔心安。 也许是仗着萧庭訚此时好说话,沈微渔回到居住的厢房,眼眸转动道:“你我既是朋友,往日你来我的厢房,实在不妥,下次你不如从正门而入。” 萧庭訚垂眸,凝望着宫纱灯里的烛火,听着她得寸进尺的话,唇角似乎扯了扯一下,又转瞬恢复平静。 “好。” 沈微渔闻言,还未露出笑意,却听到萧庭訚道:“你我以后是朋友,可朋友之间理应来往密切,以真诚相待,七日后是我的生辰,不知作为朋友的你,要送什么样的礼物合我心意。” 萧庭訚的生辰,一般由内务府操办。宫中往年都会举行宫宴,朝堂官员都携夫人进宫,面见圣颜。至于生辰礼,自是世间难寻的珍宝。 沈微渔送礼,定是比不过人家。 但萧庭訚平静地睥睨她,“作为朋友,你不会让我失望吧?” 沈微渔:“我不会让你失望。” 她言之凿凿,绝无半分虚言。 若不是萧庭訚瞥见她攥紧锦帕,怕是也被糊弄过去。 萧庭訚挪开视线,心中的无名火倒是少了许多。 “拭目以待。”他扔下这四个字后,不再停留她的厢房,仿佛说到做到。 沈微渔等他走后,这才彻底瘫软坐在红木拐子禅椅上,无论如何,两人订下契约,暂且能约束他。 至于七日后的生辰,沈微渔暗道走一步算一步。 沈微渔揉了揉疲倦的皓腕,突然想起云娘呢? 她们之前不是跟在自己身后,怎么人不见了。 沈微渔推开厢房的大门,却见庭院沉静如水,桃红柳绿,四下皆无人。 沈微渔疲倦地揉了揉眉骨,罢了,还是明日再去问问云娘等人去哪里了。 她阖上厢房大门,一沾香枕,便跌入梦中。 梦中情形,竟是她在萧庭訚寝殿的一幕。不同以往的是,她竟穿着龙袍脚踩萧庭訚,逼迫他换上令人发指地薄薄衣衫,又命他好好伺候自己。 梦中的萧庭訚,一点都不像被羞辱,反而是受到奖赏般,如同野狼,凶神恶煞,吃干抹净后,还跪在她面前问伺候得好不好。 沈微渔却被折腾得发不出任何声音,见他面无表情地说出那些话,心中生起怒火,责罚他关禁闭。然而,萧庭訚竟学会爬龙床,甚至怨恨地问她,“他们有我伺候你爽吗?” 她被彻底吓醒,捂着胸口,心想都怪萧庭訚,害自己做这么离经叛道的梦。 与此同时,厢房大门推开,云娘等人端来盥洗的金盆还有帕子等。 “我昨日去了暗道,你们一直留在这里吗?”沈微渔盥洗完毕,用了早膳,又服用每日葛老开的压抑情蛊的汤药。 云娘等人面面相觑,踌躇几下,才将昨日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原来昨日她们也想跟上去,谁知道初雁也跟上来,手上还沾着血,几人以为初雁是故意接近小姐,想要对她们下手。谁知她扔掉手里的短刀,直言自己是陛下安插在英王的人,手上的血迹是引出躲在她宅院里的探子。 “初雁是陛下的人?” 她记得初雁不是英王安排在陛下身边的人吗?为何兜兜转转又是萧庭訚的人? 沈微渔蹙眉,同时想到初雁是故意来接近自己,为的就是引出藏在自己宅院的探子。那初雁说的那些话,都是萧庭訚的示意。 可他没想到自己会进宫告知他这消息。 所以他昨日才会有如此古怪反应。 沈微渔咬咬牙,不禁怀疑昨日他受伤是不是自己安排的。 但昨日为他上药的是自己,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萧庭訚是真的受伤。倘若他故意,也没必要真受伤。 但万一呢?她之前不是用挡箭来骗取萧庭訚的信任吗? 沈微渔用过这招,好几次。保不齐萧庭訚也用这招。 她越想越摸不清昨日萧庭訚受伤究竟是不是故意,不过在听完云娘等人说后,才问起乐儿一事。 “陛下已经将乐儿送走。” “他何时命你们送走?”昨日她一直跟萧庭訚在一起,萧庭訚何时命她们将乐儿送走? “陛下一早就吩咐过。”云娘不知发生何事,见沈微渔面色不好,语气变得小心。 沈微渔闻言,几乎不用猜,就知道昨日萧庭訚受伤是故意,心里同时生 出几分怒火,随后命人送了一封信给宫里。 她想与萧庭訚谈谈昨日之事。 萧庭訚没有来,反而是派来人送来长条的楠木匣子。 沈微渔不明所以,命人掀开匣子,才发现里面躺着一支箭。这支箭一出现,沈微渔才明白萧庭訚已经洞悉她的心思,甚至还将当初替他挡箭的箭一并送来。 他已经知道自己去年替他挡箭,乃是算计,不是真心。 沈微渔一时之间怒气消散,竟有几分不知所措,唯有摩挲那份契约,才得到几分心安。 第76章 第 76 章【一更】 爬床 自从他送来那支箭后, 沈微渔不再追究他究竟是不是故意受伤。 但沈微渔却不放心这件事是否会牵连归月。 萧庭訚与她签订契约,那道暗门从未打开,许是过于繁忙, 他这几日头也从未来探望她。 沈微渔担心了几日, 才等到萧庭訚登门拜访。 彼时,她在看铺子的账簿,烟雨天, 雨珠敲打芭蕉落叶, 听得烦躁。门房迈着矫健的步伐, 穿过游廊,径直来到沈微渔跟前,通传有人拜访。 沈微渔问起是谁,在知道来人单名“萧”便命人迎进来。 她嘱托云娘奉茶过来。 萧庭訚来时,一袭月牙儒雅的圆袍,镶绣在衣襟的竹节银线,影影绰绰。 沈微渔瞥了一眼,还未起身迎他。萧庭訚已经自顾自坐在梅花式洋漆小几一侧。 云娘端来茶水, 萧庭訚随意接过,小呷几口放在一旁。 今日萧庭訚依旧面无表情,捉摸不定。 沈微渔思忖一下, 要先过问箭的事情吗?犹豫再三。 她漫不经心地过问起他的伤势。 萧庭訚:“伤势已经好转, 你之前告诉十三茶水有问题,已经彻查清楚, 是被下了断肠药,若是你我喝下都会中毒而发。” “至于下药的洪公公已经服毒而亡。” “下药的洪公公是不是英王的人?” “还有初雁为何又是效忠于你。”沈微渔稍加思索猜下药的人是不是英王所为。 转眼,又想起昨日云娘等人的话,她疑惑地出声。 萧庭訚淡然道:“他是英王的人。萧徽之前在我身边安插探子, 我自是也会安插探子。况且初雁说你的宅院渗透他的探子,昨日正好是一举歼灭的好时机。” 沈微渔听他这么一说,心里顿时明白,萧庭訚承认前几日刺杀之事,他早已预料。 她想质问一番,可那支箭不上不下堵在喉咙,说不出任何话来,只能垂眸斟酌。 萧庭訚却面不改色地道:“明日宫中举行筵席,不知你愿意一去?” 沈微渔垂手:“宫宴乃朝堂官员为陛下贺寿,我去理应不合规矩。”她又不是朝堂官员,去了也只是惹人非议。 萧庭訚凝望她瓷白的面容,在知道她的拒绝后,并未有任何惊讶,早有预料地道:“既然如此,明晚我会过来。” 他过来? 沈微渔惊疑不定地抬头望着萧庭訚,迎面对上他的面无表情。 “作为朋友,不应当来见一见你送我的生辰礼吗?”萧庭訚淡然道。 沈微渔蹙眉,眉眼又很快舒展开,露出浅浅笑容,令人猜不透道:“陛下说得对。” 萧庭訚听着她说的“陛下”眼眸微微一沉。 来日方长,何须在意。 萧庭訚垂眸,随口问起,“那支箭,你收起来了吗?” 沈微渔心口蓦然跳动,不安地攥紧锦帕,面上若无其事道:“我收起来了,不知陛下送那支箭来,是何用意?” 她试探地问。 萧庭訚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云淡风轻道:“屋内闷,陪我去廊檐下走一下。” “好。”沈微渔没等到他的回应,却听到邀约廊檐下的要求,微微一怔下,还是展颜应下。 两人一并来到廊檐下,竹帘卷起,细细春雨落下,丝丝的冷意也侵袭沈微渔的指尖。 萧庭訚睥睨她,“那支箭,你没有想跟我说的吗?” 沈微渔缄默,他这是开门见山。 “你知道。” “阿渔,我不想你跟我一直试探。”萧庭訚伫立阑干处,腰间的如意玉佩穗子摇曳,面容的冷意褪去不少。 “去年我在宫里不受你待见,你又想送我出宫,为了不离开你,我才出此下策。”沈微渔担心他会动怒,缓缓说出原委。 还以为会等到他的震怒,然而,沈微渔等了老半天,没有等到他的动怒,疑惑地仰起头,对上萧庭訚平静的面容。 萧庭訚与朝梣面容相似,之前沈微渔一直分不清,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能分得清楚两人的不同。 她的思绪纷乱,面前的萧庭訚冷静地道:“所以你为了算计我,甘愿受伤,就为了这张脸?” 他没有讽刺,也没有震怒,反而心平气和。 沈微渔莫名心虚,垂下双手垂眸道:“已经过去了。” 萧庭訚若不是忍耐力好,怕是被她这些话气死。 “所以你骗我的事,要一笔勾销?” “我不是故意,况且你不是报复回去吗?我背后还有你留下的刺青。”沈微渔提起往事,心虚褪去,理直气壮道。 “你不能只记得我做过什么,却不记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沈微渔道。 萧庭訚闻言,心平气和地说:“你是不是一直没看过自己的后背?” 她当然没有见过自己的后背。沈微渔又闲着没事,命人举着镜子,去看羞辱自己的刺青。 萧庭訚颔首道:“那日刺青,我是吓唬你,用了迷幻的药,令你感受到疼痛。” 当日他确实生气,还学了刺青,但临到头狠不下心,又不想轻而易举地轻拿轻放,故而又对她用了迷幻的药。 萧庭訚知道,事发之后,沈微渔不会看自己背后的刺青。 他了解沈微渔的性子,因此刺青一事,从未被揭穿过。 如今沈微渔听到这句话,气息紊乱,不敢置信那日的疼痛不过是幻觉。 萧庭訚坦然道:“你不信,可以晚些时候命人端着镜子去瞧一下后背。” 沈微渔这下子不得不信,心想他没必要再次说谎。 可真如他所言,萧庭訚的过错就少了几分。 沈微渔不禁蹙眉。此时春雨连绵不绝,躲在屋檐梁上的燕子叽叽喳喳,石阶沾染着残花,沈微渔的衣袍卷起,本就纤瘦,风一吹怕是要飞走。 萧庭訚悄无声息挡在沈微渔的面前,遮挡住春风,漫不经心地问道:“你还生气吗?” “陛下是天子,我岂能生气。” 诚然萧庭訚没说谎,但在床褥间的耳鬓摩挲作不了假,沈微渔思绪回转。 萧庭訚洞若明火地睥睨她。 少顷,他冷静地道:“你在宫中为我抄写佛经,为我熬药膳,为我挡箭,为我烧寺庙……这一桩桩,皆都是你精心算计,仅仅是为了这脸。” 沈微渔听他将之前的事情,一件件说出来,胸口震动的同时冒出心虚。 “这不是你之后囚禁我的理由。”沈微渔垂眸,一件件往事,如飞絮般挤入眼前。 那段时间的惊惧,害怕,还有日日夜夜都想逃离的痛苦,无一不在折磨她。 她是骗了萧庭訚。可不至于要遭受这般屈辱的惩罚,像是折断翅膀的飞燕,血淋淋地躺在构筑的囚笼,没有尊严地呜咽。 萧庭訚何尝不知她的心事,眼眸晦暗,又顷刻恢复如常。 “你可以报复回来,譬如,囚禁朕。”他习惯对沈微渔说“我”,可在这一瞬,自称换成“朕”。 他交出一只青瓷药瓶,递给沈微渔,从容不迫地道。 “此药名为云霞,可任我为你所为,但药效仅有一夜。” “你想要如何报复回来都可以。”萧庭訚轻声道。 “我将是你的猎物。” 春雨猛然激烈起来,池塘水波涟漪,竹帘摇曳,燕子们匍匐巢穴中。 沈微渔的心颤动了一下。 她乌睫颤抖,仰起头露出一截白玉脖颈,眼波流转,毫不客气地当着他的面接过药瓶。 “好。” 沈微渔可不信他说的是实话 ,这天底下真有任人允求的药吗?既然有,为何萧庭訚之前不给她用? 难不成,他之前不舍得? 沈微渔思绪凝滞,气息有片刻的紊乱,为了不被萧庭訚看出端倪,别过脸,侧身对着他说:“时辰不早了,陛下要在我这用膳吗?” “不用。”萧庭訚没有将人逼太紧,以宫中还有要事在身,甩袖离去。 等他离去后。 沈微渔不急着回厢房,反而是在廊下听了许久的雨声。 隔日。 沈微渔早早醒来,盥洗完毕命人备马车,出行去书堂取回之前装裱好的丹青画。 回来时,马车途经沈家,沈微渔随意掀起布帘,见到昔日的沈家伴随沈常的死,门庭冷落。 她所谓的哥哥,在接管家业便变卖家产,去往南州。 之后的事情 ,沈微渔没有派人打听过。 她的亲情缘薄,在意太多,恐伤自身。 沈微渔搁下布帘,心绪很快宁静 下来。她想起萧庭訚将乐儿养在城内一户仵作之家,既然想起他,就派人备薄礼,在途经那户仵作家中后,命人送去。 马车缓缓行驶,沈微渔不急着回府,先是去了一趟绣坊,遇到了向她示好阮宛。 两人去了一趟酒楼,阮宛有意无意地告知了一些朝堂之事给沈微渔。 她知道这些都是萧庭訚授意。 阮宛这边也有自己的私心。 他自小出身清贫,靠着自己一步步往上走。他不知何时能爬上去,但万幸陛下给了他一个机会。不就是效忠沈姑娘,只要能得到想要的青云路,效忠的人是男是女又有何妨。 况且,他不过是帮沈姑娘的绣坊开业,便升了官,这往后指不定还有什么福气在等他。 阮宛虽这么想,可面上仍笑吟吟。 沈微渔与他寒暄几句,大约申时才回到府邸。 她回到厢房,拿出从书仙斋取回来的画作,掀开一看,水墨丹青,赫然闯入眼前。 这是她为萧庭訚备的生辰礼,作画的人可是天下第一丹青大师,宣从晦所画。 曾有人出价千金万两,都请不动他作画。 沈微渔能请他作画,还是六年前,她碰巧救下师从晦的孙子,才得以结识。前几日知道萧庭訚的生辰,思索再三,才拟定送画。 她将这幅山水云雾的竹林图收起,拿起宣纸,提笔用沾染金箔的墨水,在字帖上写下贺寿的几个字,随后用四方砚台压住。 待笔墨干涸。 沈微渔便吩咐云娘将画还有这贺寿的字帖,一并送去皇宫。 她忙完此事后,闲来无事,来到窗边,望着浓墨的深夜,心想今日宫中的筵席定当热闹,也不知萧庭訚收到此物可否欢喜。 沈微渔思绪乱飞,待到亥时,困意涌入心头。 她疲倦地躺在床榻,一沾香枕,便陷入梦中。 半梦半醒间,她感觉有人在爬床,吓得惊慌失措地睁开眼,却见本该在宫内被人庆贺的萧庭訚,来到她的床上。 他身上还有酒意,混杂着龙涎香。 沈微渔觉得熏人,咬牙切齿道:“你我之间是朋友,不准随便爬我的床。” 萧庭訚似乎喝醉了,又似乎没醉,双手仍扼住她的腰肢,下颌又抵在她的肩膀,一言不发。 “萧庭訚!”沈微渔被抱得身上浮现薄汗,欲推开他。 萧庭訚却面无表情地阖眼,似乎累了。 沈微渔推搡几下,见他岿然不动,也就歇了这份心,算了,随他去,反正今日是他的生辰。 她打算阖眼,不理会萧庭訚,可一闭眼,鼻间萦绕的气息都是萧庭訚的气息。 沈微渔彻底睡不着,想起之前萧庭訚递给她的药,似乎被放在枕下。 她干脆伸出手,从枕头下摸出青瓷药瓶,倒出一颗药丸,原本是要塞进他的唇间。 但萧庭訚始终不张嘴,沈微渔怀疑他是故意装睡。 她斟酌几下,低声说了一句:“你长得真像朝梣。” 萧庭訚霍然睁开锐利的双目,恍若要杀人般死死盯着沈微渔。 沈微渔冷笑一声,果断将药丸塞进他的唇间,怕他不愿意咽下去,大胆地亲了上去。 本来宁折不弯的萧庭訚在被沈微渔主动亲上来后,喉咙滚动,药丸顺势吞咽下去。 少顷,沈微渔被他反客为主,亲得发丝凌乱,脸颊绯红。 “呜呜……”不知过了多久,沈微渔终于有力气推开他。 眼见他还想亲上来,沈微渔忍无可忍道:“不准亲我。” 萧庭訚像是被下了定身穴,一动不动,可那双乌眸看得人心惶惶。 沈微渔以为是药效起了作用,狐疑地道:“下去。” 萧庭訚闻言,乖乖地下床。 沈微渔心中惊讶,萧庭訚竟没说谎,于是又试探地问,“朝梣?” 见他没有暴怒的迹象,沈微渔这才相信萧庭訚那日说的是真话。 她连忙将剩余的药丸收起,放回香枕下,目光落在伫立在床边的萧庭訚身上,沉思如何不放过这个好机会。 萧庭訚颀长的身影,在烛火映衬下,斜斜的一道,扭曲拉长。 沈微渔绞尽脑汁,又怕萧庭訚事后报复,于是托腮道:“你去抄写佛经。” 她说罢起身,领着他来到青玉案几前,铺上宣纸,为他研好墨汁,拿出《金刚经》命他抄写。 萧庭訚非常温顺,任由沈微渔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哪怕他要在生辰这晚抄写佛经,也没有拒绝,恍若傀儡,听之、任之。 沈微渔见他开始执笔抄写佛经,心想这药还真管用。之后,她疲倦地重新回到床上,耳边传来“沙沙”的宣纸翻动声。 她不知何时入眠。 萧庭訚一直坐在紫檀镶理石靠背椅,一灯如豆,映衬男人的面容多了静谧之色。 不知过了多久,萧庭訚岿然不动,不知疲倦地的抄写一篇又一篇。 他的字迹遒劲,锋利得能穿透宣纸。 窗棂外竹叶婆娑,雨声如珠玉滚落,烛火摇曳,青纱罗帐中,隐隐约约露出女子纤瘦的身影。 另一边。 男人稳如泰山,面无表情地抄写佛经。 直到,天色渐渐泛白,萧庭訚仿佛解开枷锁般,面色凝滞片刻,才缓缓搁下斑竹管玉笋笔,僵硬地揉了揉眉骨。 他的思绪回转,昨夜的一幕幕浮现眼前。 萧庭訚在宫中筵席露面,望着台下歌舞升平,心下烦躁,心里惦念起沈微渔今日派人送来的生辰礼。 虽不知她从哪里有本事,送来宣从晦的画作,但比起天下第一画师,他更喜欢沈微渔送来庆贺生辰的字帖。 一想到沈微渔,萧庭訚心底涌入无边的孤寂,抬头环顾台下,朝堂官员携家眷落座,家人相聚,熙熙融融。 反观他,哪怕是九五之尊,万人敬仰,却孑然一身,孤家寡人。 萧庭訚旋即借身子不适早早离去筵席。 随后,他出宫来到沈微渔的厢房,望着她睡得安稳。 孤寂的心,蠢蠢欲动。 他爬上沈微渔的床,拥她入怀,孤寂的心一下子被抚平。 之后的事情,却一发不可收拾。 他没想到送给沈微渔的药丸,会令他抄写整夜的佛经。 此事听起来荒唐,甚至可笑。 但萧庭訚眼底的寂寞褪去。 他起身来到床边,望着青纱罗帐里,睡得安稳的沈微渔。恍若孤舟停泊,山鸟归巢。 他挤进沈微渔的身侧,拥她入怀,疲倦地阖眼。 别让他孤单一人。魔/蝎/小/说/m/o/x/i/e/x/s/.c/o/m 第77章【结局】 第77章 结局 尘埃落地,别抛弃我…… 三年后。 梨花开满京城, 画舫游船,丝竹管弦回荡不绝,恰好微风拂面, 吹皱一片春池。 沈微渔从绣坊回来, 途经清平湖,流连几番。 正好遇到小童采撷一截杏花枝赠她。 小童七岁,长得粉雕玉琢, 眉心还点红痣, 活像是观音菩萨坐下的散财童子。沈微渔莞尔一笑, 许是有缘,接过他递来的一截杏花枝条,命身后的云娘去曹家铺子给他买糕点。 曹家铺子就在两人身后 ,沈微渔随口问了小童姓甚名谁。 小童说家住羊子巷,拍着胸脯说:“我爹可是京城第一仵作。” 沈微渔一听仵作,忽然想起乐儿被收养的那户人家恰巧是仵作。 她有心问问,可小童自报家门后一溜烟跑了,沈微渔在后头叫都叫不住。 “小姐?”云娘从曹家铺子出来, 没见到那小孩,心中甚感奇怪。 “他走了,我们回府。”沈微渔回到马车, 吩咐云娘去查羊子巷可否有一家是仵作。 沈微渔三年前去看过乐儿好几次, 谁知被英王残留的党羽盯上。 因此萧庭訚便将乐儿送去别处,沈微渔曾过问, 奈何萧庭訚守口如瓶。 今日乍然听到乐儿的下落,沈微渔心思一动,派云娘去问问。 云娘受到嘱托颔首应下。 回到府邸后,沈微渔下马车穿过垂花厅, 绕过回廊,却听府上的人说陛下在书房。 沈微渔蹙眉,不知他来是何用意。 这几年,萧庭訚与她恪守契约,从不僭越。 沈微渔渐渐习惯身边有萧庭訚,相处起来也和谐。 今日萧庭訚在书房等她,莫不是有事?绣坊生意蒸蒸日上,这几年她又置办了布匹、酒楼、金玉器皿等。 前几日沈微渔算了一下钱财,发现自己家财万贯,不免心满意足,惬意地觉得人生不过尔尔。 不过其中,倒也少不了阮宛的帮忙。 阮宛此人,左右逢源,七窍玲珑心,一直以她马首是瞻,深受她的重用。 萧庭訚知道这件事,又陆陆续续给她挑选能用又忠诚的人。 沈微渔曾问他,有一两人可用不行吗? 萧庭訚:“世间人心难测,谁知他日突遭厄运,他会不会弃你而去。” 沈微渔知道他一向多疑,可萧庭訚说得在理,于是陆陆续续又重用几人。 日子久了,沈微渔顺风顺水,生意场上没有出过岔子,与他相处也顺遂。 沈微渔回想这几年经历,还有前几日的事情,却始终想不起萧庭訚此举的目的,思来想去,还是等到他面前问清楚。 书房内,青花缠枝香炉吐露出青烟袅袅,窗棂四面敞开,沈微渔走进时,瞥见墙壁竹影斑斑,耳边响起萧庭訚低沉的冷声。 “阿渔。” 三年过去,萧庭訚的性情越发令人难以捉摸,从前还会对沈微渔流露几分情绪,如今面无表情地睥睨,仿佛置身芸芸众生的帝王。 好几次沈微渔都会惊觉他是帝王,默默想要远离的心思还没有冒出来,又被他云淡风轻地一瞥看穿。 “阿渔,我们有契约。” 沈微渔心里打退堂鼓退去,无奈地说他气势愈发吓人。 故而萧庭訚每次与她相见都会换上月牙圆袍,收敛寒意。 今日也不例外,萧庭訚衣袍衣襟露出用金丝镶绣的君子兰,白玉发冠束起,眉弓的伤疤淡得看不清。他此刻多了翩翩君子的仪态,也少了帝王的威严。 沈微渔习惯地落坐他的右侧扶手椅上,小呷几口云娘端来的茶水,正要过问发生何事。 萧庭訚从容道:“三年前,我们曾订下契约。” 沈微渔眼皮子一抖,将茶盏放下,萧庭訚遮挡住窗棂的竹叶,身后的碎金晕染在他的轮廓。 一时之间,沈微渔看不清他的神色,唯有攥紧锦帕道:“我记得。” “今日过后,我们契约不作数了。” 沈微渔闻言,惊醒过来。她这三年过得这般惬意,都忘记他们一早的约定。起初沈微渔一直以为他会顶不住朝堂的压力纳妃,毕竟后宫空置六七年,子嗣皆无,朝堂议论纷纷。谁知,庭訚却视若无睹。 三年前太皇太后“病逝”,萧庭訚以守孝一年的名义堵住百官的谏言。 第二年,恰好关押的“英王”病逝,萧庭訚以“唯一叔叔”的由头守孝。 众官员:…… 英王不是陛下弄死的吗? 第三年,百官在想,萧庭訚这下子孝期过了,陛下总要娶妃。然而,萧庭訚以肃国公病逝,边关战乱为由,不可操办,又堵住他们的嘴。 这次百官们闹起来,老太傅和几名官员泪洒朝堂,以命要挟要撞柱。 萧庭訚面不改色,命人带上他们的孙儿上朝,见自己的爷爷如何撞柱而亡。 “……”几番折腾下来。 百官们知道不苦口婆心劝不动萧庭訚,转而将主意打到沈微渔身上。 他们不知从哪里听说两人关系匪浅为由,纷纷下跪求陛下纳沈微渔为妃,为皇家延绵子嗣。 萧庭訚依旧视若无睹。 沈微渔知道这件事并未放在心上,毕竟萧庭訚已经跟她约法三章,还订下契约。 如今听萧庭訚一说,沈微渔莞尔,“陛下想反悔吗?我们曾经约法三章,其中有一条是我不会进宫。” 萧庭訚负手而立,淡然道:“我记得。” 沈微渔扶额,“陛下记得便好。” 她还以为萧庭訚反悔了。沈微渔刚要坐直,一缕落花从东侧的窗棂落在她的肩膀。 沈微渔拂去落花,听到萧庭訚道:“我不会让你入宫,但今夜过后,你我究竟是何关系呢?” 萧庭訚纹丝不动,睥睨的目光深沉。 沈微渔的双眼仿佛被烫伤般,匆匆忙忙掠过,一绺青丝粘在脖颈,“我们之间,应当是陌生人。”不知为何,在说到“陌生人”心口疼了一下。 萧庭訚深深地凝望她,无悲无喜。 瞧得沈微渔心慌,急匆匆站起身,淡然笑道:“时辰不早了,还请陛下先行离去。” 她在明目张胆地赶萧庭訚走。 萧庭訚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是在动怒,可转眼他淡然道:“好。” 过完今夜再说。 萧庭訚垂眸,甩袖离去,堵住正要找借口的沈微渔。 沈微渔暗道不妙,在厢房内走来走去,思忖半天,认为明日一定有事发生,于是自己给自己收拾包袱,想要溜之大吉。 当夜,月明星稀。 沈微渔找了由头将云娘等人屏退下去,趁夜色浓重,背着包袱从角门出去。 她刚走出角门,却迎面对上一辆漆黑马车。 此时,布帘掀开,萧庭訚早有防备地坐在马车上,缁衣玉冠,眼眸晦暗。 沈微渔连连后退,遂也不解释,匆匆忙忙回到厢房。 是她大意,萧庭訚分明是早有准备,可今夜过后他究竟要干什么。 沈微渔不明白,不敢想他是不是又将自己关进皇宫。 青莲烛台的烛火摇曳,沈微渔屈膝坐在床榻,听着风声敲击窗棂的声音。 直到廊下有脚步声,沈微渔警惕地躺下,忧心忡忡听着脚步声走近。 倏然,龙涎香的气息席卷她的心神。 沈微渔睁开双眼,想要问清楚他要做什么,可一睁开眼,便是萧庭訚坐在床边,把玩一对乌黑镣铐。 “你!”过往不堪的记忆浮现眼前,沈微渔脸上的血色褪去,还以为他又要重蹈覆辙。 萧庭訚抬眸,在沈微渔不明所以中将镣铐的钥匙交给她。 他云淡风轻地道:“三年过后,你我之间,总要说清楚。” “我知道,你放不下我们之间的间隙。可我不会放你走。” 萧庭訚的缁色衣袖被晚风扬起,明月恰巧落下一道,斜斜地洒在屋内。 沈微渔隐约能见到他的面容。 平静、却又危险。 “所以你深更半夜闯入我的厢房,仅仅是为了说这句话?”沈微渔蹙眉。 “我来见你,是为了你跟我说清楚,我不会让你离开我,至于你不愿意进宫也没有关系,往后你可以一直住在宫外,皇后的宝印一直都是你的,不会有任何变化。” 萧庭訚娓娓道来,冷静自持。 沈微渔无动于衷,欲敷衍过去,却不承想萧庭訚扼住她的皓腕,低声地道:“朕也是你的。” 温热的触碰,令沈微渔眼眸一怔。 萧庭訚慢慢俯身,眉眼褪去冰冷,眼中倒映出她的身影。 晚风婆娑,庭院绿化红草摇曳,石阶的落花被风一吹,七零八落。 他主动将镣铐锁住自己的手腕。 从前锁住沈微渔 的人是萧庭訚。 如今锁住萧庭訚的人是沈微渔。 萧庭訚掀起眼皮子,“我锁住自己,你可以跑了。” 沈微渔心声“砰砰!”知道今夜是个好时机,而且萧庭訚主动道:“我的衣袖有瓶玉芙蓉的毒药,你可以喂我喝下,拿走解药。” “你也不必担心,朕不会言而无信。” 沈微渔犹豫再三地凝视他,见萧庭訚不像是说谎,缄默不语。 少顷。 她露出笑容,“好。” 萧庭訚面无表情。 冷风在心底呼啸。 沈微渔拿走他的钥匙,没有喂他毒药,随后拎起包袱,在离开之际对他道:“我信你没有骗我,所以不会对你下毒。” “经此一别,各自珍重。” 沈微渔毫不留恋地阖门,遮挡住庭院的风景,还有她离去的影子。 萧庭訚攥住双手,一动不动,静静坐在紫檀荷花纹床边,平静的面容覆上阴翳,手背青筋覆盖,风中隐约有镣铐被挣扎扭断声音。 但——很快停下。 萧庭訚望着手腕渗出血迹,一眨不眨,只要他想,镣铐困不住他,但他却不能这么做。 哪怕他是被沈微渔义无反顾抛下;哪怕两人自始至终始于她的欺骗;哪怕这三年,他暖不了沈微渔半分真心;哪怕…… 他心中有无数的“哪怕”,还有无数的不甘心。 但萧庭訚依旧咬紧牙关,孤立无援地静静坐在床边。 风一吹,青纱罗帐摇曳。 沈微渔安静地伫立在阑干,只要转身,便能离开萧庭訚。 但她一直等。 等到厢房的门没有推开。 等到寒风侵肌。 等到四肢麻木。 等到东方将白。 沈微渔面色平静,身子一颤,竟折回厢房。 当她推开厢房门,恰好见到萧庭訚手腕还戴着镣铐,却不知从哪取出短刀,对准胸口处。 此情此景,如同之前沈微渔为了欺骗萧庭訚,曾用碎片割伤手腕的一幕。 沈微渔想也不想飞扑上去,夺走他的短刀,一巴掌想要打醒他。 “你疯了不成。” 可萧庭訚被夺走短刀后,双目猩红地抬头望着她。 “你不是在抛弃我吗?” 沈微渔险些站不稳,倔强了几年的心,终于彻底软下来。 她乌睫颤抖,低声道:“不会。” 见他不信,沈微渔主动抚摸他的面颊,抚摸那曾因自己欺骗留下来的伤疤。哪怕伤疤已经淡掉,可残留在心中的过往云烟,几乎都在这一瞬,烟消云散。 不知何时,晚风停歇。 她想起这三年的过往,依旧自己本该可以走,却还是折返回来。冥冥之中,她的心里早有答案。 沈微渔放下过往,双目濯清地凝视他,“我不会骗你了。”- 天阳十七年,春三月。 一道圣旨昭告天下。 陛下册封沈家女为皇后。 萧庭訚在册封大典前一夜问她,“可悔。” “不悔。” 萧庭訚难得笑了一下。 “你若后悔——” 她若后悔—— 萧庭訚睥睨台阶百官,缓缓瞥向坐在身侧,已经成为皇后的沈微渔。 “那就在黄泉等她,生生世世,纠缠不休。”魔/蝎/小/说/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