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醒后和死对头真香了》
1. 001 落人间
太行山的第一场雪,轻悄悄地在夜里来,趁黎明前将连绵群山装点得雪白静素。
就在这静谧山中,某只雀儿振翅而起,震落枯枝上一抔初雪,不偏不倚砸在了慕汀夷脸上。
不知昏迷了多久的她,因这突如其来的冰凉惊坐而起,环顾四下,发现自己置身一片银装素裹的陌生山林,身旁正倒着气息微弱的谢孤衡。
慕汀夷意识到自己竟枕过这厮的胸膛,当即晦气地啧了声嘴,并且很快决定,先下手为强将他掐死!
原因有二。
其一,在仙、妖两界,凡是会喘气的都知道,谢孤衡乃是她最烦厌之人!
其二,这一回,若不是谢孤衡从中作梗,打乱她的计划,她堂堂华泽仙域女仙君,怎会流落这人间的荒郊野岭?!
总之,这该死的孔雀妖已经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杀伐果决一向是慕汀夷的良好品质,因而她当即准备动手!可还未掐住这男人的脖颈,一道声音忽而在耳畔响起:“敬爱的君上,肉身用着感觉怎么样?”
慕汀夷警惕地打量四周:“何人在此?”
“哎呀,人家在这里啦!”话音未落,一个巴掌大的蓝色光团便绽于眼前,“我是语音小助手,因为君上您作为土著魂魄,对系统业务肯定不熟悉,我是来帮助您哒!”
慕汀夷依神识将这光团扫过,发现是一团并不强大且很不稳定的、随时会消散的能量,很容易破坏,不过由于来源陌生,她并未急着出手,沉声道:“说人话。”
小助手虽然是来自异世界的能量,但方才被慕汀夷的神识凝视的一瞬便感觉到了巨大的威胁!若是她愿意,一个凝神就能把它碎成渣渣!
语音小助手瑟瑟发抖,赶紧解释:“由于您和谢孤衡落入凡间时肉身被毁,魂魄寄宿于他,意外唤醒了小助手,因此您现在已经正式成为谢孤衡的系统啦。只要您指导他完成系统任务,就能重新回到仙界哦!”
慕汀夷当即嘲讽一笑:“荒谬,仙界本君想回便回,还用得着你们这群废物?”
“不是哒君上。”语音小助手小心翼翼道,“您……您已经死了,现在这具肉身只能维持四个小时,并且修为不足您原先的十分之一哦。”
什么?!
慕汀夷细探全身,确实发现自己修为低微,魂魄和神识倒如从前强大,以至于她先前尚以为是天道的压制,不想竟是直接身死了!
这可不好办了。
见她秀眉微皱,显然是于惊骇中沉思,但由于时间紧迫,语音小助手只得一鼓作气,自作主张将一串数据直接传入慕汀夷脑中。
慕汀夷身为仙界女君,即便仙身死去,仙魄也是强悍无比,洪水般的信息毫无征兆灌入,她也只是感到微微晕眩,短暂的失神后,慕汀夷面色更为凝重,乃至于无心斥责这劳什子助手擅自动手。
传来的是一本名为《封天妖圣》的话本故事。
在这故事中,她慕汀夷依旧是华泽仙域的大公主,是下一任仙君继承人。
当年她的父君慕远秋以卑劣手段强娶了她的母后敛月。敛月生下慕汀夷后,便带着恨意逃离了华泽仙域。等慕远秋找到敛月时,她已经和心上人生下了一个女儿。
不想,慕远秋为讨好敛月,不仅将母女二人接回仙宫,还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儿无比疼爱,将她更名为慕惜月。
慕汀夷于是从小就没了爹娘的疼爱,娘亲的厌恶与爹爹的漠视令她在仇恨中长大。
以上与她本人的经历一模一样。
但接下来就是不同的走向了。
故事中的慕汀夷没能顺利当上女君,而是选择暗中勾结势力,在某夜逼宫造反!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作为本书女主的慕惜月,得了男主的帮助,不仅成功阻止了谋反,还杀死了慕汀夷,继承了仙君之位。
这个男主就是谢孤衡!
至于慕汀夷,只是个恶毒女配,而且早在几百年前就该死了!
慕汀夷想起自己为何会落入人间……有一半就是因了谢孤衡,她还以为这花孔雀闯入仙宫是为了帮她,难道目的其实是为了杀她?
小助手适时开口:“君上,当知道这本书的内容时,您已经从一个书中的纸片人正式觉醒,不论您是否相信,您就是这书中的角色。
“虽然现在剧情有偏差,但是慕惜月和您的爹娘还没死,谢孤衡也在,往后即便您靠自己恢复肉身回到仙界,还是会走向同样的结局哦。
“但素呢!君上您掌管华泽百年,百姓安居乐业,简直功德无量!所以主神考虑给您一个有效改变剧情的机会!
“只要您指导男主谢孤衡完成系统任务,不仅能够复活,还能就此改变剧情!您也不想慕惜月和男主联手,夺走君位,然后杀了您吧?!”
闻言,慕汀夷沉吟起来。
确实,自接收这话本内容后,她有一种奇异却真实的感觉:她慕汀夷,就是书中那个早该死去的恶毒女配。
虽然不知什么原因让剧情发生了改变,但现下她确实活着。可如果小助手说的是真,最终她还是会死的话……
死倒不算什么,她最无法忍受的,是死在慕惜月和谢孤衡手中!
这俨然是对她仙格的侮辱!
她决不允许!
于是她道:“不妨事,本君这就掐死这厮。”
语音小助手骇然:“达咩达咩!男主一死,整个世界就会马上崩塌并且重建!君上你也不想自己辛苦建立的春秋霸业毁于一旦吧?!”
区区“男主”,这样重要么?真让人不爽!
慕汀夷心不甘情不愿地道:“说,什么任务。”
见她终于答应,语音小助手欣喜若狂,忙不迭地回答:“很简单哒!只要指导谢孤衡和他的暗恋对象达成100羁绊值就可以啦。”
慕汀夷漂亮的眉眼再次皱起,结合书中内容,以及平日对谢孤衡的了解,当即质疑:“仙妖两界谁人不知他风流多情,红颜知己简直多如牛毛!他心中还藏着得不到的女人?”
语音小助手也有些汗颜。
是的,谢孤衡是个坐拥无数后宫的点男男主,自带的男主光环让书中的适龄女性遇见他之后,就没有不心动的!
就算微有矜持,基本谢孤衡撩一撩,也就投怀送抱了。
所以这个任务确实非常不合理!
因为原文中谢孤衡就没有暗恋对象!他甚至都没暗恋别人的机会!这个任务很可能就是个bug!
但慕汀夷的问题,小助手万万不敢回答!
因为小助手从头到尾都在忽悠她!
它根本不是什么小助手,事实上,它才是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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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衡的系统,编号233!原本的系统任务也并不是这个!
但由于发生了一些意外,害得它数据被破坏,不得不先忽悠慕汀夷顶一下系统的位置,平衡谢孤衡这个打破世界秩序的存在。
它则要在完全故障前,赶紧回到主神空间修复!
若是慕汀夷知道真相,按她心狠手辣的人设,一个眼神就会将它碾成没用的数据碎片呜呜呜!
不过,这个bug任务也有好处,若是男主一直没有暗恋对象,任务周期自然延长,给它修复的时间也更多一些。
总之暂且先交给这位女仙君,它会尽快回来哒!
于是,系统233诚恳地安抚了慕汀夷两句,抓紧时间在她掌心凝出一道金色符文,趁热打铁:“现在,只要君上您将这团激活码与男主相接触,就能主动和他绑定啦!快开始吧!”
慕汀夷盯着手上悠悠浮沉、不断绽放金色碎芒的符文,眼底闪过精芒。
这个自称小助手的存在所言实在玄乎且没什么凭据。退一万步说,即便这些都是真的,她慕汀夷凭什么要帮谢孤衡?!
肉身罢了!她有万种方法恢复!
她慕汀夷的生死更不需要靠一个男人!还是她最痛恨的、极有可能在试图暗杀她的宿敌!
她冷艳好看的容色蓦地变得狠辣:“哼!若是天命要本君死,本君便逆了这天!要本君屈尊与这该死的孔雀妖绑定,白日做……”
“哎呀,地上甚凉呢。”
“啪”。
随着一道极慵懒的声音,一只苍白但修长的手倏然搭在了慕汀夷的掌心,顺便将那还没着落的激活码利落地怼进了自己手中!
莫名其妙接住谢孤衡的手,并眼睁睁看着激活码消失的慕汀夷:“?!”
目睹一切的系统233:“?!”
突然醒来的谢孤衡:“。”
他作为于两界闻名遐迩的风流公子,相貌自是绝顶,五官精致到无可挑剔不说,那总是低垂眼睑的的浅色眸子,含着漫不经心却多情风雅的笑意,薄唇稍一微抿,便轻易将旁人的心摘了去,叫人叹服他实在是蛊惑人心的绝代妖物。
彼时,即便重伤才醒精神不济,他端着朦胧睡意,仍添千种风情,随意侧卧着单手撑头,姿态颇为闲适优雅,一头柔顺的银发散在地上,竟比积雪还银亮无瑕。
随手的动作,就是俊美无双,就有那说不清道不尽的魅力。
但就是这样的风流公子,偏不做人事,眼见慕汀夷被他一掌怼了激活码正陷入震惊,不仅不知收敛,还不紧不慢打了个煽风点火的哈欠。
激活码消失的那一瞬间,慕汀夷明显感受到一串电流迅速穿过全身每一处筋骨,同时有个什么声音在脑海中兴奋地提示着她激活了任务,成功绑定了宿主云云!
她当即暴怒而起,终于如愿以偿地掐住了谢孤衡的脖颈大骂:“谢孤衡!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是不是活腻了?!”
“冷静,君上,我这才刚醒,万不知我做了什么惹您这般气恼。”谢孤衡艰难地道,可嘴上这样说,狐狸似的微翘双眸却狡黠地眨巴着,明显口不对心!
其实他早就醒了,慕汀夷与系统233的对话亦全听了去,简言之,他就是故意怼激活码的。
作为妖族皇子的谢孤衡有个秘密,他是穿书的。
2. 002 助太行
谢孤衡原本是一所工科院的博士生,每天泡在实验室忙得晕头转向,偶然闲下,心血来潮随手点开一本名为《封天妖圣》的书,看了百来章终于后知后觉这是本后宫文,骂骂咧咧给关了,没想到当晚就穿成了男主。
他穿书来此已有几百年,一没金手指二没系统,不过由于原男主无论是外貌、出身还是天赋都是一等一的,因此过得倒也顺风顺水。
谢孤衡还以为自己等着走剧情就行,万万没想到会选中慕汀夷做他的随身系统,这样的大好机会他怎可能放过?毫不犹豫下了黑手,主动绑定了她!
这么多年处心积虑地接近,今天就是真被慕汀夷掐死在这儿,他也觉着值了!
慕汀夷确实想掐死这个混蛋,但终究没能如愿!
因为她带着这个念头一动手,一股电流毫无征兆地出现,将她电得狠狠一颤!被迫松开了手!
这就是身为系统的限制么?
这跟仆人有什么分别?!简直就是耻辱!
要她乖乖做谢孤衡的系统,痴心妄想!
哼!区区电击!还能比天雷厉害?!
哼!世界崩塌就崩塌!重来一次,她慕汀夷一样能君临华泽!!
不敢示弱的慕汀夷还要出手之际,忽而一阵气浪自不远处激荡而来,震落一堆积雪,随着刀剑相接与喊杀声,一个声音随之喊道:“文双音,束手就擒吧!”
文双音?这名字怎么有些熟悉?!
慕汀夷稍一回想《封天妖圣》的剧情,当即记起,此女不正是谢孤衡的后宫之一?!
与此同时,她蓦地注意到自己视野的左上角赫然浮现几个古朴的金色小字:
当前羁绊值:6。
——
文双音被对方一剑击溃剑招时,仰头吐出了今日第三口血。
手中那柄早已布满裂痕的灵钢剑终于无法承受这次重击,拦腰而断。
剑体之内精密的齿轮齿链各色金属零件撒了一地,剑柄上耗尽灵气的灵石也失去了最后的光泽,化作一颗灰色的石头掉在了她面前。
“师……师姐!”
高耸的山门之后,护山大阵之内,数十名蓝袍的太行剑宗弟子都不约而同发出了痛苦的惊呼,个个撑起重伤的身体,就要冲出来相助。
“今日谁敢踏出护山大阵,即刻逐出师门!”文双音嘶哑着声音低吼,叫众弟子硬生生止住了步伐,纷纷跪倒在地,无助地攥紧了拳头,甚至有几个已开始绝望无助地掩面哭泣。
面前不远处,十来个黄袍的修士当即露出了颇为嚣张的嘲弄之色。
其中一个肩扛一柄巨大钢刀的男修士轻佻地道:“我说文姑娘,你太行剑宗宗主都已被我阎刀盟劈成了两半,代掌门,就那姓李的小子也被打成了残废,还‘逐出师门’?你们今日宗门都要没了!还是你觉得就凭你,能守住这半残的宗门?”
说罢,阎刀盟的修士个个捧腹大笑起来,太行剑宗修士则恨得咬碎了牙,却根本无可奈何。
三日前,一向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的阎刀盟公然入侵太行剑宗领地,大肆挖取山中灵矿。
要知道,人间这几百年来灵气日益稀薄,各地大大小小的灵脉相继枯竭,没有了修炼来源,对修士而言就是灭顶之灾,因此这个时代,灵脉灵矿等俨然成为了比性命还要珍贵的资源。
阎刀盟这般行径,根本就是踩着太行剑宗的脸,与之宣战!可谓无耻又嚣张!
都欺负到家里了,哪里还有忍耐的道理?得了消息后,掌门于成业当即带着弟子前去赶人。
于成业虽然百岁有余,但因筑基圆满的修为,一直是各大宗门敬畏的老前辈,而阎刀盟的掌门边鹏升实力平平,按理说该是毫无悬念的一次讨伐。
万万没想到,于成业没能回来,边鹏升下手狠毒,一剑将德高望重的太行剑宗宗主直接腰斩!
为何边鹏升修为突飞猛进?于成业没能相通这件事,便含恨而终,临终前将掌门之位传给小弟子李林。
可筑基后期的李林又哪里是边鹏升的对手,不仅被边鹏升砍去一条腿,还受了对方一掌,灵核受损,重伤昏迷!
太行剑宗接连失去两位高手,众弟子还未从巨大的冲击中缓过神来,边鹏升的大徒弟邵勇役直接带人打上了山,俨然是要灭宗的架势!
正所谓大难临头各自飞,见此情状,几位师父长老带着部分弟子直接弃宗而逃,这座在修真界称霸千百年的古老宗门,三日内竟就这般分崩离析了!
危急关头,闭关数月的文双音终于出关,她作为大师姐,毅然带着仅剩的十来个弟子艰难抗敌。可如今边鹏升都不曾出面,一个邵勇役已经将她打败,这身后的宗门,她一个弱女子又该如何守下来?
想到残缺而归、红着眼死不瞑目的师父于成业,想到至今还在昏迷的小师弟李林,泪水模糊了文双音的视线。
身后的师弟师妹们……难道她都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杀?
昔日的宗门,难道就这样看着被仇敌侵占?
她该怎么办?!
谁来帮帮她?!
心中的呐喊得到了回应,却是来自邵勇役。
他迈着大步气焰嚣张地走上来,迎上文双音通红的带着痛恨的双眼,不由大笑起来:“哎哟文姑娘,怎么还哭上了?你放心,我邵勇役最是怜香惜玉,只要你束手就擒,乖乖跟了我,往后有你快活日子!哈哈!”
“是啊文姑娘!快从了我们师兄吧哈哈哈。”
“姑娘家的就不该打打杀杀,来我们师兄房中绣绣花,写写字,岂不快哉?”
“还有更多叫你快哉的活计!哈哈!”
……
一堆污言秽语几乎吞没了文双音,像扯碎她的衣物般羞辱她,叫她银牙咬碎,却毫无办法。
邵勇役却听得愈发上头。他干脆上前掐住这女人的脸,仔细端详,这清冷孤傲的模样确实深得他心,登时邪念丛生,不知想到什么,甚至狞笑着舔了舔唇。
文双音被恶心得当场作呕,狠狠拍掉他的手,自尊叫她豁出命去了!孤注一掷甩出手中折断的灵钢剑,苦练的剑招也全无形迹,只莽撞地冲邵勇役脖颈重重刺去!
“哼!找死!”邵勇役灵力一震,轻而易举击飞了文双音灵力微弱的断剑,淫-笑道,“这般不听话,废了你带回宗门!再好好享受也不迟!”
“师姐!!”
眼看着邵勇役捏拳就要击向文双音丹田废她灵核,被困在阵中的太行修士不约而同赤红双目,爆发出痛苦的呼吼!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却打断了邵勇役的动作。
“君上走这般快作甚?不知在下重伤在身么?
“话说君上,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叫您如此失控?
“在下只是无意抓了您的手,不必要如此气恼吧?
“君上这是要去往何地?不介意带在下一个吧?
“君上?君上?”
……
走在前头的慕汀夷使出了这辈子全数的涵养,叫自己无视后头这孔雀妖,但这聒噪的声音依旧不停在她雷区蹦跶!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慕汀夷咬牙切齿地转身,她身形修长高挑,只比谢孤衡矮小半个头,轻松揪住此人衣襟,漂亮的杏眼饱含怒意:“谢孤衡!别以为本君不敢废了你!”
谢孤衡却摆出十分无辜的脸色,有些委屈地摊手:“君上忒霸道,说话还不让。”
慕汀夷从未与这宿敌靠得这样近,这般一瞧才发现这孔雀妖的双眼狭长,眼尾微翘,睫毛纤细浓密,独属于孔雀的孤傲中又带狐狸的媚态,确实勾人,是一双极叫人心动的眸子。
可越是这样,越叫她厌恶!
她一时怒火陡升,也不管那劳什子的电击了,捏拳就要往他脸上砸!
就在这时,邵勇役一脸铁青地叫住了她。
自慕汀夷二人一前一后从山门旁侧的山路下来,文双音、邵勇役,包括在场的两宗弟子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目瞪口呆地望着这闲庭信步般路过他们的二人。
更过分的是——
这两个看着就不是他们任何一方的人,不仅边走边争吵,最后竟还旁若无人地站在山门前,站在他们两宗之间,自顾自地动起手来了!
十分之泰然自若地无视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十分之不尊重这悲恸欲绝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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氛!
简直没将他们任何人放在眼里!
简直将嚣张诠释到了极点!
这一刻,无论是太行剑宗还是阎刀盟,竟都立场暂且一致地感到了亿点点不满。
更过分的是,虽然那紫衣女子瞧着是真的生气,但被揪着衣襟的男子却始终笑盈盈,若是细品,那笑中甚至有点享受与宠溺。
所以不是仇人?
是小两口打情骂俏?
拜托!他们在生死决斗好么?麻烦给点尊重好么?
小两口有什么架去旁边吵可以吗?
他们还要抓紧时间打打杀杀好伐!
邵勇役今日上山就是为了踢馆子,主打的就是一个嚣张,怎可容许自己的场子被人拿去撒狗粮,第一个受不住,气势汹汹地道:“你们俩干什么的?不想死的马上给老子滚!”
慕汀夷余光将邵勇役一瞟,仿佛瞅见什么垃圾,连揍谢孤衡的心思都没了,有点粗鲁地将他推开。
谢孤衡正整理衣襟,忽而一个清丽好听的声音唤他:“谢……谢公子?”文双音不敢置信地起身,苍白的俏脸浮现些许惊羞,“我……我还以为我们再没机会见面了。”
他彬彬有礼地笑说:“又见面了,文姑娘。”但很快转头对慕汀夷道,“前些年游历结识的,只是普通朋友。”
闻见那句“只是普通朋友”,文双音羞怯的美目旋即添了些尴尬与失落,忍不住打量慕汀夷,心想:谢公子与这紫衣女人是什么关系?竟还特意与她解释?
慕汀夷也觉得谢孤衡莫名其妙,跟她解释做什么?
诶不对!
难道他是话里有话?所以其实不是普通朋友?!是在暗示文双音很特别?
剧情里的文双音跟众多谢孤衡的后宫一般,都是主动喜欢上他,并经过一些危难后,顺理成章同他在一起。
但现在剧情走向有变,难道谢孤衡是在暗示她,他暗恋文双音?
是了!
文双音可是谢孤衡第一个女人,算是大房的存在,当做求而不得的初恋就非常合理!
慕汀夷心念一动,不久前出现又很快消失的羁绊数值再次浮现。
当前羁绊值:7。
数值的增加更验证了慕汀夷的猜测。
果然如此!这“普通朋友”果然不“普通”!
虽然一分并不多,但他们二人都只是对话就已增涨分值,若是再相处一阵子,甚至直接撮合,恢复肉身岂不是指日可待?速度不会比她自己动手慢。
想通这点,慕汀夷于是勉为其难地端详起文双音,女修士眉目的线条柔和又精致,鹅蛋脸美人尖,是个典雅秀丽的美人儿。
她瞧向旁人时清冷内敛,像朵冰原上静静绽放的雪莲,唯对着谢孤衡,独属于女子的娇羞叫她成了春时最美的桃花。
不过,慕汀夷向来对皮相这东西最是轻视,文双音的断剑与带血的脸颊,让她马上被慕汀夷打上了个“绣花枕头”的标签。
于是她长出一口气,对谢孤衡道:“虽然看上这种人,你一如既往没有眼光,但本君知道了,会助你拿下这凡人女子。”
谢孤衡:“?”
不是,你知道什么了?麻烦展开说说!
有些茫然的谢孤衡还未弄清慕汀夷的脑回路,再次被晾在一边的邵勇役终于暴怒,对谢孤衡吼道:“你这小白脸,原来是救相好来了!哼!老子今日就让你有来无回!”
眼见邵勇役抡剑而起,文双音不由失声惊呼:“谢公子小心!”
谢孤衡早看清邵勇役招数破绽,但不仅未见他反击,堪堪举起的手竟还用来捂了嘴,十分脆弱地咳了起来。
原来是个没用的病秧子!
邵勇役心下嗤笑,已将他当做死物!灵钢剑上的动力灵石运转的速度再提一倍,骇然的剑风揭地而起,积雪飞扬如雨,带削铁如泥之势,直冲谢孤衡那截白如玉却脆弱的脖颈而去!势要将他斩首于此!
就在众人等着他血溅当场之际,簌簌洋洋的雪粒中,一抹流光溢彩的紫逆风而来,慕汀夷素手纤弱,却只以两指便稳稳接住邵勇役的灵钢剑,秀美的脸上透着凌人的倨傲,漠然道:“谁敢动他!”
3. 003 指南册
眼前这一幕,让在场所有人都露出了愕然之色!
那可是巨型灵钢剑啊!普通的灵钢剑已有五六十斤重,邵勇役的灵钢剑为配合其功法,乃是叫炼器师特意打造,足足有一百五十斤,即便没有注入灵力,挥起来杀伤力都不容小觑!
更何况,邵勇役方才为做到一击必杀,使了至少七成力道!携灵力的剑风之威足以劈山裂石,就是太行剑宗前掌门于成业在世,恐怕都做不到这般轻松接刃!
这女子到底什么来头?实力也太过恐怖!
然而旁观者的惊骇还远不及邵勇役本人!
任他如何用力,手中灵钢剑却是再无法再往下分毫!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怎样一种绝望!
到底……到底怎么回事?这女子瞧着没什么修为,分明纤弱,可他的攻势就像面对一片汪洋,海面平静,却深不见底!不可估测!
邵勇役手持灵钢剑,根本无法进一步攻击,一时急得面色涨红,无奈之下只得选择撤剑。
慕汀夷察觉了他的意图,嘲讽一笑,干脆顺势曲指一弹,轻灵的气浪无声而去,“叮”的脆响下,邵勇役与那巨剑齐齐被推开了足足一丈,踉踉跄跄跌倒在地,很是狼狈!
“大师兄!”阎刀盟的修士们惊呼着上前搀扶,邵勇役自觉丢尽了脸,怒不可遏地推开同门,一张脸涨红到脖颈,满腔的杀意令他催动灵钢剑上灵石剩余所有能量,朝慕汀夷全力甩出一道厚实的剑气,同时大喝:“去死!!”
这愤恨的一剑确实威力凶悍,剑气甚至凝出了实体,闪着赤褐的光,即便在最后的文双音都感到了灼热的风吹过脸庞时有针刺般的微痛,不敢想象直面的慕汀夷又是如何凶险!
慕汀夷面色却依旧冷淡,反手将谢孤衡往后推了些,浅紫的绣鞋随意将地上一根枯枝踢起,就见她雪白柔荑捻那残枝,轻一甩出,枯褐的枝条瞬间化作一根锋利的箭矢,叫所有人如临大敌的剑气,轻轻松松穿梭而过不说,一举击中邵勇役的灵钢剑剑柄上的灵石,连带着来不及脱手的邵勇役被其所带的灵力震飞而去!
一时间,围着邵勇役的阎刀盟弟子齐齐被撞倒在地,哀嚎一片。
直到邵勇役拄剑爬起,才发现那根枯枝还插于剑柄的动力匣上,平日里脆弱得一根手指都能碾断的东西,在慕汀夷手中,竟成了废他的宝贝灵钢剑的利器!
邵勇役难以置信地看着被贯穿而损坏的动力匣,金属机关时不时炸出零星火星,像是死前最后的喘息。
彼时,所有人都屏息等着邵勇役。但就连邵勇役也知道,再要动手,他只有死。
他狠狠攥住剑柄,怨毒地等着慕汀夷,咬牙切齿道:“你给我等着!”
直到邵勇役一帮人的身影消失在雪色之中,护山大阵内的剑宗弟子才陆续走出,几乎是哭着冲慕汀夷抱拳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还好前辈出手,否则今日我太行剑宗便要遭这灭顶之灾了!”
“前辈大恩大德,我太行剑宗没齿难忘!”
……
慕汀夷本意并非为救他们,但并不妨碍她受用这番拥戴,她抚了抚并不乱的衣袖,泰然摆了摆手:“免了。”
毕竟仙君做了好几百年,她举手抬足都是帝王之威仪,将这些初出茅庐的修士看得一愣一愣,对慕汀夷的敬畏不由更上一层楼,个个冲她闪起了崇拜的星星眼。
慕汀夷无视而过,十分之高冷。
这时,文双音缓步走来,弟子们便自觉让开路,她许也是想冲慕汀夷道谢,但动作牵了伤口,随即闷哼一声,娇躯一倾便要倒地。
照理说,在场的修士众多,谁搭把手都很方便,绝不会叫文双音给这雪地凉着。
可偏偏就是站在慕汀夷身侧的、距离较远的谢孤衡出了手,轻轻一带,将文双音拥入怀中,自己顺便也单膝跪在了地上,俨然是心急如焚的模样。
不过这一看,才子佳人,确实格外般配。
枕着谢孤衡手臂的文双羞涩地垂头,小声道:“多谢……”
这小女人的模样叫弟子们纷纷起哄,文双音却也并不呵斥,反倒还埋首进了谢孤衡胸膛,二人很是亲昵。
慕汀夷默默观之,心底却翻起些许嘲讽,她还没明白这嘲讽是冲谁,便猝不及防对上了谢孤衡的眼神。
她觉着疑惑。
方才分明是他自己伸手接的文双音,这家伙怎的面色这样难看,难不成是心疼了?
心疼就赶紧给人家疗伤,还在外头抱来抱去作甚?真是莫名其妙。
完全无法理解谢孤衡想法的慕汀夷决定整点能理解的,于是心念一动,想召出羁绊值瞧瞧涨了几许,这一抱肯定比对话还要重量级。
可这次并不顺利,无论她如何去想,视野中就是没有期待的文字出现。
怎么回事?方才还好好的。
她为人耐心不足,几次尝试失败后,她已经开始烦躁,以至于很迟才注意到谢孤衡将文双音松开,朝她走来,有话要说的样子。
“怎的?”她双眉微皱,还在因为没能乖乖出现的羁绊值而不爽。
谢孤衡道:“方才……方才不是我本意。”
“啊?”
“我并非故意去接她。”他很认真地解释。
虽然作为男主,谢孤衡的主角光环能保护他潇洒行于三界,但万物皆有利弊,拥有主角光环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与书中多情的男主相反,穿书而来的谢孤衡是个崇尚从一而终的专情者,他一心投身科研,虽然相貌和能力出众,但完全没有心思谈恋爱。
可穿书后的他很早便发现,自己就像一块磁铁,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诸多的女性角色前仆后继。
他知道,冥冥之中,剧情的线缠着他,将他绑成一个傀儡逼他走主线,逼他变成原著里的那个角色。
旁人的爱慕或许好拒绝,但可怕的是,这具身体有时会不受控制地做出完全违背意志的事。
就像刚刚,他完全没有要扶文双音的想法,可身体就是行动了起来,回过神来时,文双音已含羞带怯地被他搂在怀中,抬头所见,是慕汀夷的冷笑。
谢孤衡知道慕汀夷大概不会信这不是他的本意,若是试图解释还会觉得他欲盖弥彰,可谢孤衡还是开口了。
众生茫茫,谁人误解他都不在乎,唯有慕汀夷的,他受不了。
慕汀夷没见过这样的谢孤衡。
他们见过的为数不多的几次,这个浑身风流债的妖精都在挑衅她,惹怒她,端着游刃有余的、散漫风流的她十分厌烦的模样。
她有一须臾的茫然,继而毫不在乎地道:“自愿不愿,与我何干。”
虽然对她的回答早有所料,谢孤衡还是有些气恼,气她无动于衷,气自己身不由己,以至于他没忍住迈过了界线,重重攥住了慕汀夷的皓腕。
慕汀夷最是反感与人有肢体接触,甚至到了恐惧的地步,今日想掐死谢孤衡,都已是下了巨大决心!
以至于被谢孤衡干燥而温暖的手握住腕时,她几乎是瞬间跳起,愠怒道:“你找死么!”
她二话不说就要举右手还击,可谢孤衡早有所料,不仅当场接住,还继续踩她雷区,直接五指与她相扣后,猛地将她扯近,隔着呼吸都能交缠的距离,冲她挑衅一笑。
慕汀夷气得杀心四起,心想:谢孤衡在气她这点上,真的很有天分!
而周遭旁观的剑宗修士则又是焦急又是无措,完全不明白慕汀夷方才还保护谢孤衡来着,这会儿怎么又翻脸,还大打出手起来!
这两个大恩人,到底是情人还是仇人?
此时此刻,慕汀夷早将电击抛之脑后,调动神识和灵力就要将谢孤衡斩杀于此!
然而再次有意外之事阻止了她斩杀这个该死的宿敌,因为始终无法显示的羁绊值又突然出现了!
当前羁绊值:8。
9。
10。
数值肉眼可见的不断增涨着,迷惑不解的慕汀夷一时甚至忘记自己要做什么,就这么被他抓着手。
作为宿主,谢孤衡自然也看得见羁绊值,又起了逗弄心思,故意摆出惊讶之色:“诶,这个数值是何意?”
慕汀夷果然大惊:“你也看得见?!”
不对!
她对谢孤衡有所了解,这神情……
她恶狠狠道:“你早就知道?激活码也是故意的?”
谢孤衡捏捏她的手腕,一边享受仙君细腻如水的雪肌触感,一边委屈地撅了噘嘴:“君上您可误会我了,我也是不久前才发现。但君上你实在凶残,我哪里敢与你商议?”
她凶残吗?
慕汀夷只思索了一瞬,又马上觉得“凶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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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对是一项好品质!完全没必要改。
又听谢孤衡长叹一声:“君上,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如何?”
“你……”慕汀夷还没说完,眼前忽的一黑,猛地失去了意识。
慕汀夷一个大活人,眨眼间就这般凭空消失了,令在场苏有人又是疑惑又是慌乱,左顾右盼一顿找。
谢孤衡稍一回忆便明白,想来是肉身的时限到了。
他虚虚地蜷了蜷手,意犹未尽似的,才对他们道:“诸位莫慌,我这好友体质特殊,只是休息去了。不碍事。”
闻言,众人才松了口气。
慕汀夷发现身处雪白的浩渺空间时十分淡定,还观赏起数不清的贯通天地的金色符文来,它们如自仙界倾泻的天河之水不断流淌,将她环绕。
无人告知,但她就是知道此地乃系统寄生之处,谢孤衡魂魄之内。语音小助手已经不知去向,慕汀夷觉得它很不靠谱,也并不执着找它。
她很快注意到一封金色卷轴,古朴典雅的造型,签条上写着“系统的自我修养”一串小字。
慕汀夷皱着眉打开,第一句话便是:系统永远要将宿主的人身安全摆在第一位。
荒谬!
女君厌恶地摔教材!
但兀自生了一会儿闷气,终于还是认命地重新拿起可怜的卷轴。
谢孤衡刚回到剑宗为他安排的房间,就看见了这样满腹怨气的慕汀夷,以至于房门都忘了阖上。
他走上前,错愕她的出现:“君上你……”
“别动。”她可谓霸道地让他闭嘴,白日里轻松接刃的素手带着点不耐与蛮横,将谢孤衡一推,半强迫地令他跌坐在了房内卧榻上,在他不曾反应过来时,直接跨坐在了他腿上。
谢孤衡自诩聪明绝顶的脑子瞬间当机,抬头迎上慕汀夷探究思索的面色,知道这人怕是没那个意思,但依旧不影响他浑身变得燥热。
若忽略那副倨傲、睥睨一切的傲气,其实慕汀夷的五官可谓甜美,眼睫虽不密但纤长弯翘,眼角钝圆,像两颗形状漂亮的杏仁,瓷鼻小巧,双唇饱满粉润不说,唇上一颗唇珠更添娇俏灵动。
谢孤衡第一眼见着她,便无可控制地想将那颗唇珠含住,要含得绯红湿润,要含得渗血才好。彼时,她这样近地靠近自己,那双朝思暮想的唇像梦中那般贴近,他用尽毕生的定力才不至于当场逾矩。
他艰难地道:“君上这是作甚?”
她不知决定了什么,抬手捧住了他的脸。慕汀夷的十指柔软却不失劲道,微微的凉让谢孤衡的脸灼烧起来。
她也发现了,皱眉说:“你脸好烫。”
他呼吸乱了,勉强说:“因为君上在轻薄我。”
“愚蠢!本君在测试。”
慕汀夷仔细阅读了卷轴后,如今对系统与宿主的关系基本了解。
虽然身为系统只要负责提醒谢孤衡完成任务即可,不过慕汀夷必须一直呆在他的魂魄之中,若是以肉身现身,则需与他肌肤相接,才能启动系统的功能,否则连羁绊值都无法看见。
慕汀夷回忆羁绊值出现的那两回,确实都是在她触碰谢孤衡之后,并且时间若是隔得太长,数值也会消失。
现下她为了测试功能,才忍辱负重与这孔雀妖有肌肤之触,另外考虑到这厮有伤在身,宽宏大量地没掐他脖子,毕竟她是十分体恤百姓的贤明女君。
尝试自然奏效,10分的羁绊值如约而至,但慕汀夷对这个分值不太满意。
她自诩很善于总结经验,认为这羁绊值大约只要多相处就能咵咵涨。自己消失的这几个时辰,谢孤衡当有足够的时间和文双音叙旧,怎么也该涨个三五分。
万万没想到这孔雀妖不仅瞧着散漫,做事也是如此,追女人都这样怠懒,真是耽误她攒分值,自己讨厌他果然不是没有道理!
女仙君并不愿浪费时间,于是马上决定这两天就撮合这对情侣,带着强悍的肉身离开。
她捧着谢孤衡面颊的手转而轻放在他肩头,尽量让话显得柔和:“谢孤衡,你暗恋文双音吧,本君瞧着天时地利人和,今夜便去表白好了。”
坐实关系,定能加不少分值。
谢孤衡怎会不知她的打算,一时眸光闪烁,正要回答,余光瞥见那扇自己没来得及关的门外,文双音不知站了多久,正默默瞧着他。
4. 004 郎无情
文双音虽说是来给谢孤衡送换洗衣物,但不过是个见他一面的借口。
几年前,她与几位同门下山历练,在某座小镇除妖时遇见了谢孤衡。
少年人风流倜傥,眉眼多情,修为深不可测,为他们的任务搭了把手,等文双音回过神来,一颗心已被那双含笑的眸子勾走。
但谢孤衡来去无踪,关于自己的事并未透露太多,只留了个“谢”姓,全名都是今日才知晓,以至于当年的她无从寻觅。
文双音便以为他们此生恐怕不会再相见,不想今日宗门大难,谢孤衡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山门前,依旧风雅,依旧俊美。
唯一的不同,想必是他笑盈盈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落在那紫衣女人身上,他们二人的关系实在暧昧不清,折磨得文双音情绪焦躁,只得找了个蹩脚的理由,连夜带伤,忐忑前来。
结果刚进了院子,就瞧见慕汀夷跨坐在谢孤衡腿上,二人姿势亲昵得叫看的人都脸红。
一时间,文双音的呼吸都被夺走了,失落与绝望交缠之际,却又听慕汀夷道:“谢孤衡,你暗恋文双音吧,本君瞧着天时地利人和,今夜便去表白好了。”
谢孤衡暗恋她?
她的脑中仿佛炸开了朵朵绚烂的烟花,一颗心狂跳不止!简直如同美梦!
然而谢孤衡没急着回答,狭长的眼饶有深意地瞥了文双音一眼,纤细浓密的羽睫在他眼底投下一片阴影,藏起不能被慕汀夷发现的狡黠,接着闷哼一声,额头直接抵住了她的胸口,痛苦地喘息。
“你作甚?”慕汀夷几乎惊呼着要站起,在她理念中,自己主动碰是理所当然,人家若是有什么行动,那就是大逆不道!必须杀之后快!
但谢孤衡看来真的很疼,不仅双臂直接环住了她的腰肢,将这温暖芬芳的娇躯往自己怀里一带,顺便将脸埋进她的颈窝,像寂寥弱小的浮萍,拼命抱紧艰难寻得的救命稻草,急促又难耐地呼吸,整个人战栗不止。
慕汀夷自出生起,几乎不曾与人接触,遑论这种程度的拥抱。
她感到自己成了一堆雪,原本自得地呆在凛冽的风雪中,可一轮骄阳莫名其妙露出来,疯狂将她炙烤,她几乎要化成滚热的水。
她使劲想推开他,可谢孤衡双臂出奇得坚实,带着不属于重伤的力道,但本人又违和地用可怜的哭腔说:“君上,我疼……”
每一次呼吸都浇在她耳畔与面颊,让她思绪混乱,分不清是厌恶还是羞赧。
她也非铁石心肠之人,与谢孤衡虽说是宿敌,但只要这男人别主动招惹,慕汀夷自然愿意无视他,桥归桥路归路。
这会儿见他被伤痛折磨,不禁起了恻隐之心。
谢孤衡也不全为了占慕汀夷的便宜,他确实受了重伤,修为也损了大半,但完全没到表现的这番程度。
不过他一向未雨绸缪,一切只因慕汀夷失去肉身与他关系颇大。
他擅自进入华泽仙宫,插手了慕汀夷的事,导致他们双双落难人间,虽然在他看来是一片好心,但谢孤衡摸不准慕汀夷对他的态度。
而知道自己是《封天妖圣》女配后,她甚至可能会想他谢孤衡是故意阻挠,目的是为了讨好慕惜月。毕竟这位女君一向敏感多疑。
许是她忙于烦恼“突变系统”这个意外,因而尚没机会与他算账,但基于他对慕汀夷的了解,一旦开口,定是勃然大怒,届时他们之间可能连宿敌都做不成。
谢孤衡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便是装柔弱,因为他知道,慕汀夷又是个嘴硬心软的性子。
事实证明,谢孤衡确实很有远见。
极为厌恶肌肤之亲的慕汀夷,竟真的放弃了挣扎,纡尊降贵地准备关心,但实在不知说什么,憋了半晌道:“那你吃些丹药,早些休息,明日再去表白吧。”
谢孤衡:“……”无语得他都松开了慕汀夷,哀怨地看着这位钢铁直女。
慕汀夷:“???”怎么了?是被她感动到了嘛?看来她还是太全面了,连关心人这般生疏的事也信手拈来!
谢孤衡只得在慕汀夷的注视下,默默自乾坤袋取了丹药服用,但为了不让伤好得太快,并未达到规定药量。
既然人家身体不适需要休息,慕汀夷也不好催促他去泡妞,毕竟状态不佳也影响表白的成功率。
由于目前一日之内肉身化现只能使用一次,慕汀夷这番直接以魂魄现身。
她仙魄强悍到能凝为实体,但没有肉身在外长期行动十分危险不说,也不利于修行,只是这么一会儿,她便感到些许疲惫,因此肉身总归得尽快恢复。
谢孤衡家底丰厚,在众多极品灵石宝玉中选了一块质地最为柔软的仙品灵玉,供慕汀夷附身其上,还能温养她的仙魄,一举两得。
待那灵玉闪烁的光华逐渐平稳,想必女君是睡下了,他才不紧不慢出了房,顺便将房门阖紧。
文双音竟就捧着衣物,在冰天雪地中站了这么久。
不过炼气七层的修士便寒暑不侵,遑论文双音已筑基,这点北风倒也无碍。但谢孤衡还是将她带来的大氅抖开,温柔地披在她身上,挡去严寒。
雪粒纷纷扬扬,寒风轻啸,小雪又来了一场。
文双音双颊微红,正想说什么,谢孤衡却先开口了:“文姑娘也瞧见了,汀夷她对感情一事迟钝得很。”
谢孤衡的坦诚是她的始料未及,但他的表现不算隐晦,文双音对此并不意外,只是满腹钟情终究化为苦涩,她艰难地保持微笑说:“谢公子,慕姑娘容色无双,修为高绝,我自是比不上。双音唯愿一生服侍公子……还有慕姑娘。”
文双音的卑微让谢孤衡一惊,不过转念一想,这个时代男子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文双音虽是女修士,但想必也不能免俗。
面对《封天妖圣》中被男主第一个收入后宫的女主文双音,谢孤衡再次感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他这次有所准备,竭力反抗着那股力量,以至于原本想去抚文双音脸颊的手,颤抖着落在了对方肩上。
谢孤衡收起懒洋洋的笑意,认真地说:“你不必如此委屈自己。我也绝不会委屈她。”
文双音不曾消化这番话,谢孤衡忽而贴近,清雅如兰的气息扑面而来,他轻声却语气危险地道:“不过文姑娘,这些话你会替我保密的,对吧?”
——
慕汀夷醒来时天已大亮,没见着谢孤衡,倒在窗边香几上发现一封信。压了一枝红梅,其上的雪还未化去。
展信阅,却见劲瘦有力的字写着:抚霞峰寻我。
慕汀夷嗤笑他自作多情,谁要去寻他。她手中把玩着那枝梅花,望着湛蓝的天,远处连绵起伏的雪山,空阔的天际一览无余,却令她感到寂寥和无趣。
她撇撇嘴,不大温柔地将梅花插-进花瓶,凝了仙魄施施然出门。
照理说太行剑宗传承千年家底厚实,对他们此等贵客是要安排若干侍从的。
无奈昨日遭逢大难险些被灭门,师父弟子跑得七七八八,那些个没什么修为的侍从也大多卷了钱财跑路,留下的基本都是老弱病残,谢孤衡便婉谢了好意,道是无需侍奉,以至于慕汀夷下了山走了好一阵子,才见到一个老人家在路上扫雪。
慕汀夷空指接刃的事迹在宗门早是人尽皆知,老人家见着她颇为诚惶诚恐,亲自带她到了峰底。
正巧文双音与一名女修同来。那女修身旁个子稍矮、相貌俏丽可人,同穿剑宗的蓝袍,想必也是内门弟子。
问清缘由,文双音便让老人离去,自己带慕汀夷上山,但路上并未热情搭话。虽然她不是善妒之人,但面对情敌,也实在做不到如常交谈。
慕汀夷倒未曾多想,顾自踩着昨夜新雪往上行去。
那女修却频频转头用余光扫她,终于惹得慕汀夷皱眉:“你落枕么?偷瞧个什么?”
对方显然没想到她开口就这般冲,一时瞪着眼气得面红。
文双音忙打圆场:“慕姑娘见谅,这是我师妹曲茗雨,昨日她在抚霞峰照顾我掌门师弟,未曾见过慕姑娘,一时好奇,多有得罪。”
曲茗雨不似文双音清冷成熟,颦笑间还透着稚气,说话做事更不如这个大师姐思虑周全,对着慕汀夷这门派的救命恩人,脸色就摆了起来:“是,我就是好奇是什么样的人能力挽狂澜,这一瞧,也没什么大不了么。”
文双音忙扯师妹衣袖示意她莫要多嘴,曲茗雨却还扬高了头,分明是挑衅的模样。
慕汀夷上下打量她一番,嗤笑走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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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个子很高,就连文双音都得仰视她,加之骨子里透的帝王之威,即便不言语,都能叫人噤若寒蝉。
此刻,曲茗雨已经有些后悔,但为了面子只得硬着头皮用眼神回击,但多少带着点心虚。
就听慕汀夷道:“什么货色,敢对我评头论足。”
“你……”
文双音见曲茗雨还要还嘴,急得捂她嘴。
慕汀夷根本懒得搭理,紫袖一甩,兀自继续前行,不想身后又传来曲茗雨不服气的怒骂:“真不知道谢公子看上你什么!拽着一张冷脸,以为自己比天大么?!我师姐比你可好多了!”
“别说了!”文双音连声给慕汀夷道歉,就见她背影一顿,不紧不慢地转身,居高临下地道:“原来是因为那只花孔雀啊。”她终于一副有兴致的模样,悠哉悠哉地走回来,审视的目光落在曲茗雨身上,“你也看上他了?”
被点破心事的曲茗雨登时面色通红,尴尬得手足无措,更下意识离远了文双音,结结巴巴地否认:“我……我才没有!你瞎说!”
“呵,若看得上你,姓谢的也实在饥渴。”《封天妖圣》的话本故事里,这曲茗雨压根儿都没机会跟谢孤衡说上几句话,想必又是他处处留情的恶果。
曲茗雨不服气,却不敢再争辩。
她一直知道文双音心系谢孤衡。可几年前下山除妖,她也在其中,同样为谢孤衡心动至今。
昨夜表白不曾出口就被婉拒的事,文双音毫不保留地哭着与她说了,她一面庆幸一面又愧疚,矛盾产生的烦躁干脆都往慕汀夷身上发泄,这才有了方才的一幕,但她没想到慕汀夷如此惹不得,三言两语就叫她溃不成军,嘴上根本讨不到便宜。
慕汀夷则直接无视了曲茗雨,转而对文双音道:“你去,能成。”
文双音被她的信誓旦旦惹得哭笑不得:“慕姑娘说笑了,昨夜谢公子已婉拒了我。”
她双眉登时皱紧,厉声道:“怎么可能?他暗恋你很久了!”
文双音深深看她一眼,最终只是摇了摇头:“慕姑娘不如自己去问他。”
于是一刻钟后,掌门书房被蛮横地撞开,正在与谢孤衡议事的两位长老错愕地看着一个紫衣女人气势汹汹且旁若无人地进来,对谢孤衡道:“出来。”
谢孤衡双眼微眯,同两位长老说了声抱歉,俄而面带笑意地跟着她到了花厅。
一进门她便抓住了谢孤衡的手,后者还未反应过来,猛觉身子一轻,周遭景物瞬息移转,眨眼便置身于一个雪白的广袤空间,数不清的金色符文奔涌如浪。
而只有与她接触时才会出现的羁绊值,牌匾似的挂在虚空之中,大得离奇。
谢孤衡不由好奇地打量,正想问这是何地,慕汀夷气恼质问:“你拒绝了?!”
谢孤衡也不装蒜,坦然道:“是。”
“为何?”她咬牙切齿。
他却还耸耸肩,漫不经心地道:“就是不喜欢呗。”
她难以置信:“你……你的心变得这般快的么?”
什么叫快?完全就没有过好么?!
谢孤衡内心无声抗议着,但他绝不可能,至少目前不可让她知道真相,只得沉默以对。
慕汀夷自当以为他默认了,漂亮的脸气得苹果似的通红。
但她很快冷静下来。
谢孤衡花名在外,喜新厌旧太正常不过,这也是慕汀夷看不惯他的原因之一。
再回想话本内容,往后他的妻子、情人、暧昧对象多如牛毛,那么他原本暗恋文双音,一夜之间又对她失去了兴趣,好像也不是什么离谱的事了。
慕汀夷没有闲心去评价宿敌的人品,只担心羁绊值要怎么办。
难道要帮他寻找下一个暗恋对象不成?
她可没那闲工夫!这一趟来人间,虽然是意外,但她确实有事急需完成,得尽快离开这个没什么干系的剑宗。
谢孤衡盯着她气鼓鼓的脸,虽然觉得可爱无比,但又忧心自己逼得太紧将她气跑,只得主动示个好。
然而就在这时,慕汀夷的视野中除却羁绊值,还出现了一行黑底金边的小字——
请系统为宿主发布任务:助太行剑宗夺得北域联赛前三甲,奖励20分羁绊值。
5. 005 备联赛
除却任务内容,下边还有一行补充——
任务成功,系统肉身时限延长两个时辰;任务失败,系统将遭受一刻钟的五级电击,并失去化现肉身的资格。
通过那本《系统的自我修养》,慕汀夷晓得这类黑色小字宿主是无法看见的,而五级电击,相当于人界金丹期的渡劫天雷,虽然她仙魄无惧,可不代表她喜欢被电,那也是很疼的。
但最致命的还是无法化现肉身!
虽然对慕汀夷而言恢复肉身是有法子,但从效率来看,并不比帮助谢孤衡高。
慕汀夷最是不喜受制于人,自从十八岁登基那年,她力排众议,亲自领兵扫荡动乱千年的西北仙域起,再没人敢在她面前说个“不”字。
除了谢孤衡。
一切都是因为谢孤衡!
但眼下,她偏偏不能伤他!因为掐死谢孤衡并不能解决问题。
她当场气笑,权衡下最终选择了妥协,道:“花孔雀,本君不管你是否还喜欢文双音,总之助她宗门夺得北域联赛前三甲。”
谢孤衡:“我与她无亲无故,凭什么帮她?”
慕汀夷罕见的一怔。
她想到文双音每每看见谢孤衡时总是羞红的脸,再对上眼前面色冷淡的男人,心下唏嘘男人的无情,面上不动声色:“你不好奇这劳什子羁绊值是何物么?”
早就偷听得知了的谢孤衡从善如流地继续伪装,带着惟妙惟肖的疑惑问:“我也一直想问君上,你说的激活码,还有这地方……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双手抱臂,微仰着头,仿佛仍端坐于华泽仙宫的王座之上,倨傲冷漠:“此番你擅闯仙宫、害本君流落这人间废土的事还没跟你算!”
谢孤衡摸摸鼻子:“不论你是否相信,我确实是一片好意。那夜我……”
她并无闲心听他辩解,摆摆手打断他:“这前因后果本君不感兴趣,但只要你帮本君恢复肉身,令这羁绊值达到数值一百,本君便既往不咎。眼前首先要做的就是参加联赛。”
“意思是羁绊值达到一百,君上你便可复活?”谢孤衡知道她自尊自傲惯了,定然不愿意承认自己被绑定成他的系统,但没想到她的谎话编得这般潦草。
被质疑,慕汀夷果然有些尴尬,但她强势惯了,面不红心不跳地继续胡诌:“这是一种古老的仙术,你一届妖族不必多问。”
“……哦。”
“咳咳,”她欲盖弥彰地咳了声,继续说,“事成之后,本君还能助你完成一个愿望,算是犒劳了。”
她显得自己颇为宽宏大量,但这个愿望其实是羁绊值赠予的。
只要宿主刷满羁绊值,就能获得一个愿望,让慕汀夷有些惊奇的是,似乎真的什么都能达成,让她不由好奇起这系统本身到底是何方神圣。
不过经常穿书的友友们都知道,愿望这种东西是系统的惯常奖励,虽然谢孤衡是第一次经历穿书业务,但也猜到了七七八八。
当然,为了圆他自己的谎,他自不会揭穿慕汀夷,于是装着半信半疑接受了这个漏洞百出的“事实”。
慕汀夷又问:“说起来,这羁绊值的增涨与你的……暗恋对象也很有关系。眼下你已不喜欢文双音,不过你红颜知己众多,心中应当还有人选吧?”
谢孤衡默默道:“这……也是那个古老仙术的一部分?”
女仙君很是严肃地点头,并再次警告他一介妖族,不要多问此等仙族皇室秘法,否则就要责怪他僭越之罪。
他意味深长看她一眼,又摆出漫不经心的模样道:“这个么,多多少少都暗恋一些吧。”
“你……你如此雨露均沾的么?”慕汀夷大惊失色,再次被刷新对这人的风流认知。不过她并非鸡婆之人,依旧没有对宿敌的个人喜好做什么评价,只是为徒增的工作量而气恼。
难怪有了新任务!这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就连系统都看不下去这人的花心,不给这人继续伤害无辜少女的机会,只得变相增加与文双音的相处时间。
或许在参赛过程中,谢孤衡便会发现文双音的好,日久生情也说不定!这样也算一项拯救天下无知少女的大功德了!
况且这只是一场人间的比赛,虽然谢孤衡行径似纨绔子弟,但其实能力上勉强过得去,否则他也不会在多次挑衅慕汀夷后还活到现在。
退一万步说,若到最后羁绊值还是不满,再找下一个便是,反正他暗恋许多人。
没想到她有一天也会觉得“遍地红颜知己”竟是个不错的事,女仙君不由感慨起世态炎凉、人心不古。
不过原本以为能美美躺平的慕汀夷,很快面临了“骨感”的现实。
这要先从剑宗的历史说起。
众所周知太行剑宗历史上乃是中洲大陆北域的巨擘,称雄修真界六百年之久。
剑宗坐落的太行山脉灵气充沛,地域广袤,可谓真正意义上的人杰地灵,加之宗门向来求贤若渴、海纳百川,以至于代代人才辈出。
剑宗的强盛在五百多年前达到了顶峰。
那一代,行清子作为女掌门,年纪轻轻便步入元婴期,成为传奇不说,其大弟子冉子昱天赋更甚,绝无仅有的极阴雷灵根令他脚踏雷霆震慑中洲,不到甲子之年便飞升成仙,堪称妖孽的修行速度说是震古烁今都不为过。二十年后,师弟明昊亦追随师兄脚步修炼为仙。
这对师兄弟的成就即便是五百年后的今天,都是叫人瞻仰的。
但物极必反,盛极必衰,或许是那一辈的剑宗弟子太过惊艳,耗尽了宗门气数,随着人间灵气渐失成为难以修行的废土,剑宗也日益衰落,从修真界的巅峰缓退其后,在岁月的长河中失去了光芒。
当然,靠着祖宗的积累,即便到了于成业这一代,只要没有大肆挥霍、兢兢业业做事,尚能维系个甲子。
那么,这个北域联赛又是什么呢?
这场赛事乃是中洲北域的宗门之间举行的十年一次的大型比试,由北域仙盟负责组织和发起。
明面上是各家弟子切磋比试,事实上是给宗门排位,甚至会影响三十年一次的北域仙盟盟主的竞选。
因此,一场比试可谓决定了一个门派往后十年的命运:胜则叫人俯首称臣,败则受尽屈辱。
上一个十年,太行剑宗得了个不上不下的名次,北域各派早有人看出剑宗内部空朽。
弟子甚至掌门都是平庸之辈,却还占着这偌大灵脉与广袤的矿脉,怎不叫人眼红?
此番即便阎刀盟不出手,剑宗迟早也会成为别人的鱼肉。在这个资源匮乏的弱肉强食的时代,没有实力就只有任人宰割的命运。
原本的剑宗靠着殷实的家底还可一拼,可老掌门已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修士腰斩,死状凄惨且不甘,代掌门李林也被废去一条腿,如今重伤昏迷。
而昨日临危逃命之辈将门派不少东西都顺走了,尤其是负责藏经阁与藏宝阁的两个长老,将巨额的功法、灵石等财产洗劫一空,就连参加联赛必备的灵械傀儡、灵甲等此类灵械,都只剩一堆破烂。
简言之,剑宗不仅人才凋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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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之间还破产了。
试问,他们哪里还有资本参加联赛?谁还能担此大任?去了也只是自取其辱。
不过,如若只是这样,倒与慕汀夷也没什么干系。最令她气恼的是,谢孤衡很快告诉她,自己伤势严重需要修养,慕汀夷原本是半信半疑,在他与长老第二次商议时咳血而出后,便选择了妥协。
她站在谢孤衡榻旁思忖良久,谢孤衡忧心自己装得不够虚弱,于是从善如流地又咳了两口血出来,双唇染得殷红,面色却是苍白地倒在那儿,扶风弱柳的娇弱,气若游丝道:“君上不必……不必担心……虽然在下妖丹破裂受了伤……咳咳,但这羁绊值在下定会……咳咳……”
慕汀夷看不下去了,瞪着杏眼道:“怎么虚成这样?罢了罢了,区区联赛,本君自会拿下。”
于是第二日,太行剑宗仅剩的两名长老,大清早被叫到了抚霞峰。
二人都是于成业在外游历时捡回来的孤儿,真正将宗门视作家。
年纪稍长的韩生已四十有余,修为高些,风趣健谈,善于处理宗门事务;郑高远今年而立,为人木讷,从小痴迷研究灵械。
昨日他们忙着开启护山大阵,加之多名长老与师父临时倒戈,不仅不顾宗门生死,还互相争斗只为哄抢更多财物,导致山门外只有文双音与一众不成气候的弟子撑着。
最终他们寡不敌众,自己受了伤不说,护山大阵都被破多处,急需维修。
因而再次因联赛一事被叫到大堂议事后,忙于修理护山大阵的郑高远第一个不高兴,直接无视了主位上的慕汀夷,对坐在慕汀夷边上的谢孤衡,沉下脸道:“联赛一事昨日我们已经说得非常明白,就我们剑宗如今的实力,恐怕连参赛资格都拿不到,更何况我们现在连一副品质高些的甲胄都没有,拿什么去拼?”
“师弟!不得无礼!”韩生当即斥责一声。
他八面玲珑,很快看出今日这场商谈乃是慕汀夷发起,而谢孤衡这笑面狐狸,对这紫衣女人的看重也不是装出来的。再联系弟子们所说,当日是慕汀夷出手力挽狂澜,这女人表面看不出修为,恐怕修为较谢孤衡,只高不低。
想通这些,他对慕汀夷摆出了更多的敬畏:“慕姑娘,不是我们不愿意,现下宗门的情况,还是得调养生息。”
呵!就如今的太行剑宗,但凡她与谢孤衡离去,不出三日便会被人踏平,哪里什么机会调养生息?
不过慕汀夷也十分理解他们的无奈,她行事向来干脆,抿了口茶,单刀直入:“我已看过你们剩下的灵械,虽然都是破铜烂铁,不过在联赛前,可以凑出一组来。至于参赛……”她闭了闭眼,好似在忍受某种屈辱似的,才开口,“我可以上场。”
虽然慕汀夷和谢孤衡不是剑宗门人,但一个名分罢了,要通过太简单。只是二人来历不明,修为高深莫测,没有缘故的便要人加入这摇摇欲坠的宗门,韩生他们再是厚脸皮的也不敢直接提。
万万没想到这会儿慕汀夷自己开口,这下剑宗岂不是有如神助?
一旁的谢孤衡想了想,对二位长老说:“慕姑娘都出手了,我自也不好闲着。二位长老若是信得过在下,这护山大阵的修缮一事,不如由在下代劳。”
此言一出,倒是慕汀夷先说话,泠泠的浸水了似的眸中满是带点高傲的质疑:“你会阵法?”
谢孤衡并不气恼她的态度,反而笑盈盈地靠近,托腮看着她:“在下也不知慕姑娘也研究灵械。不如我们来比一比,看是你先修出合规的灵械,还是我先修好护山大阵。”
6. 006 修灵械
什么?这是在挑衅她么?
这怎么能忍?!
输给谁都不能输给谢孤衡!
不对,她慕汀夷会输?!这简直是这世上最荒谬的事!
也不管边上两个长老是否同意——当然,他们是不可能不同意的——慕汀夷当场拍案而起,对郑高远道:“去灵械堂。”
郑高远一脸懵地冲师兄瞪眼,师兄高深莫测地微微点头,示意他跟去便是。
待慕汀夷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谢孤衡笑意变淡,懒洋洋地靠着太师椅,骨节分明的手上把玩着慕汀夷方才抿过一口的茶杯,细细端详还留着点唇痕的杯沿,好似在欣赏绝世珍宝,腕上一串雾蓝的手串顺势滑入袖中。
他对韩生说:“韩长老,贵派有福了。”
韩生怎会不明白,当即起身冲谢孤衡拱手:“多谢谢公子。”
——
研究灵械需要广阔的场所,且日常动静很大,因此灵械堂所在的位置偏远,若是步行至少需要三个时辰。但这个时代,对修士而言御剑飞行都是奢侈,因此也不合适。
到得抚霞峰底,早有一艘半旧不新的灵动力飞舟停歇在空地上等候。
此舟小型,只够坐三五人,全身由钢铁打造,形同普通的小船,有异的乃两侧船舷垂一双形如蝙蝠的巨大机械羽翼,远远瞧去,似一只在海中休憩的巨鲸。
这灵力舟便是十分常见的灵械之一。
灵械,乃是以灵石、灵力等驱动的各类机械装置的简称。
这东西什么时候有的已经说不大清了,不过撑死也就两百年的历史。源来倒是能够追溯,乃是傀儡机关术、炼器术与法术等多种技术集合的产物。
由于人族修士体质不如妖族妖兽,在灵气愈发匮乏的时代难以修行,从前引以为傲的法术也没有足够的灵力支撑施展,因此在无数的死亡和牺牲下被迫发明了灵械,强化自身素质以及力量的同时,做到了节约灵力成本。
总之都是人间修士为了适应环境,不得已为之。
但即便如此,灵械依旧不是非常普及的装备。
从冶炼金属、图纸设计、组装、维修都需要专门的炼器师,而灵械对于使用者要求也有些苛刻,越是强大和精密的装备,越需要强大的神识。
这样一来,修士们便难以两者兼顾,导致修为越高的修士,对灵械的认识越是生疏,因为修行境界若是高了,说明并不缺资源,那么也就完全没必要使用灵械。
粗暴点说,修行和灵械,是不可能都精通的两样东西。
由此,当慕汀夷说出自己能组出一套灵械时,郑高远是不信的。
她修为高,况且还是个女子,看那双手皓白无瑕的手,拿剑还好说,断不可能是摆弄铁疙瘩的主。
因此,带着慕汀夷上灵力舟的途中,郑高远都没什么好脸色,觉得这趟实在浪费时间,还不如跟着谢孤衡去修护山大阵。
他为人虽然古板,基本的礼仪还是在的,忍着怨气没说话,但也不曾热情招待慕汀夷,见她在舱内做好,便默默放了一块灵石在驾驶台的法阵之上,缓缓启动灵力舟。
飞行平稳后,在灵力舟的轰鸣中,慕汀夷忽而道:“听这飞舟的启动声音,是三十多年前的动力装置了吧,灵能只能节省七成,比直接御剑节省不了多少灵力。”
掌舵的郑高远当即愣住,不由回头看她一眼。
没想到慕汀夷一眼便看出这么多,但这可能只是阅历丰富,并不意味着精通灵械。
郑高远自十五岁起便投身研究灵械,实力不说北域之最,但名号至少也是响当当的,他深知这一行的艰深和无止境。
不过他心下对这个女修士稍有改观,话也多起来,解释道:“门派原本还有两艘新的,两日前被那些无耻之徒开走了。”他说到“叛徒”二字时很有些咬牙切齿。
一路无话,灵力舟于一刻钟后落于南森附近。
灵械堂的弟子本就少,阎刀盟来了之后更是所剩无几,慕汀夷跟着郑高远转了一圈,只在一尊被拆卸开的甲胄前见着唯一一个女弟子。
凑近一瞧,还是见过的。
曲茗雨原本带着手套和护目镜,见到慕汀夷当即带着意外之色摘了,但念及昨日吃亏,虽看不爽,但不敢再惹她,只是不高兴地问郑高远:“师父,她来做什么?”
“不得无礼。”郑高远摆出长辈的架子,“慕姑娘是来帮我们一起维修灵械的。”
“就她?”曲茗雨毫不掩饰自己的质疑与不屑,她的想法与郑高远一样,慕汀夷修为或许是高,就是因此,她绝不可能还擅长灵械。
人一辈子就那么长,现下资源又紧缺,怎会有人专注于功能相悖的两门活计?
郑高远对此也未出声,慕汀夷自然知道师徒二人都不相信自己,多说无益,她自一旁拿来襻膊束好,带上手套和护目镜道:“说说,什么问题。”
曲茗雨看一眼师父,见他点头,只得不情不愿道:“这是宗门十年前购入的灵甲,当年不知出了什么问题,动力匣无法启动,我正准备拆下来看看。”
灵甲全称灵动力甲胄,是以灵能驱动的盔甲装置,普通的灵甲以三成灵力驱动,就能发挥旧时代的法术将近八成的威力,若搭配同样以灵力驱动的灵钢剑或其他灵械武器,能达到十成,甚至十一成。
对比旧时代,不仅做到了节省灵力,还有可能超越其威力。
慕汀夷拿工具检查了一番,很快说:“匣子里面的零件老化了,左肩甲的线路损坏,拆出来重新装。右腿的驱动法阵和符文也需要再印刻。”
闻言,曲茗雨噎了似的说不出话,但依她的水平完全无法分辨对错,只得向师父求证。郑高远严肃起来,戴好防护也看了一遍,比慕汀夷多花了至少两倍的时间,才满头大汗地确认。
师徒二人终于无声而骇然地看向慕汀夷。
真的……真的有人不仅修为高深,还如此精通灵械?!
老天爷是不是太偏心了?!这样的天才为何会存在于世?!这要叫他们这样的普通人情何以堪?!!
曲茗雨当年就是因为修行没有天赋,为了不被赶出宗门,又恰逢灵械堂招弟子,才转战灵械。
当年这一行本就还在探索和发展阶段,她又是女修,机械一类对她而言分外艰涩且无趣,但为了在这人间废土活下来,一咬牙就是近十年。
以至于她前后领略了这个陌生女人在两个领域都远超自己后,曲茗雨感到的不再是嫉妒,而是实打实的服气,以及深深的无力。
这是她再努力也无法企及的高度,她认了。
郑高远的情况和曲茗雨类似,但他是发自内心喜欢灵械。不过,若从前还会因自己的成就有些许得意,只是这短短的时间,他才感受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参差。
慕汀夷自然不知、也完全不在乎他们的想法,郑高远验证灵甲问题的功夫,她已经开始动手修理灵钢剑,对上他们终于变得敬畏的眼神,也是淡然:“抓紧时间做事吧。那边还有一架灵甲已经报废,徒弟去把能用的零件拆下来。”
“……是。”此刻,曲茗雨终是心服口服地干活。
不知不觉,一日时光飞逝,待谢孤衡带着食盒入堂,瞧见三人正处理桌上一堆机甲零件。
堂内因工作需要,灯盏点得亮堂,谢孤衡银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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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发映照烛光,披了暖霞似的柔美,没什么血色的脸多了几分色彩,愈发英俊。
他狭长的眼第一时间便落在慕汀夷身上,因受了伤,说话有些中气不足,但依旧很有闲心打趣慕汀夷:“没想到慕姑娘为了打败在下,竟如此废寝忘食。”
她抬起头,护目镜也挡不住后头杏眼中的嫌弃:“本君给你脸了?”一时也忘了改称谓。
但郑高远师徒并未关注于此,忙活了一天,他们已很疲累。不过曲茗雨还是十分害羞地叫了一声“谢公子”,意识到自己此刻可能蓬头垢面,又忙乱地用手梳了梳碎发。
谢孤衡带着能叫钢铁化作绕指柔的明媚笑容,招呼他们用饭。
慕汀夷乃是仙魄不必进食,摘了防护坐在一旁对着一张图纸凝神思索。她身上的紫是紫藤花的颜色,外头又罩了一件暗蓝的纱衣,烛光落在纱上闪着柔和的微光,将她衬得像噙冷露的花。
不想,一阵温热落在面颊,带一缕若有若无的淡香。
她错愕抬头,便见谢孤衡指腹擦过她侧脸,笑道:“有机油,擦擦吧。”
他递上一条锦帕,慕汀夷接过随意抹了两下,没能找准位置,越抹越多,一侧的脸像只花猫。
谢孤衡便接过手帕,一手轻轻勾她下巴,一手为她擦拭,浅色的眸子里都是慕汀夷,却又不曾在意她似的,真的在认真做清洁。
慕汀夷无意对上他的视线,心口不知为何被撞了一下,动静大得令她发懵,他身上的味道不知为何愈发浓重。
正巧曲茗雨坐的位置能瞧见他们侧脸,清清楚楚看见谢孤衡望着慕汀夷时的眼神,品出的东西让她觉得震惊,却又理所当然。
慕汀夷被他服侍完了才反应过来,被他碰过的下巴有点烫,叫她端着脾气说:“动手动脚的,你愈发放肆了。”
“我也是一片好心。”谢孤衡无辜地眨眼,装作完全不知道她的忌讳。
不喜与人接触这说白了其实是小事,但对个人而言又是不得了的大事,总之十分私密又很晦涩,慕汀夷性子要强,与谢孤衡不仅不熟,还是死对头,自不可能挑明。
她只得道:“你我殊途,又是宿敌,不知道要离我远些么?”
“慕姑娘宽宏大量,前尘往事都暂且一笔勾销吧。”谢孤衡佯装怅然,“否则我的愿望,就要许让你原谅我了。”
“与我何干。”慕汀夷嘴上这么说,却无端地想,一笔勾销说得容易,谢孤衡是男主,若她不做些什么,他最终会和她最恨的人在一起,然后联手杀了她。
这样的事,又该怎么原谅?
“不好了!谢公子慕姑娘!”郑高远的急呼打断了慕汀夷的思绪,他手持一片不足巴掌大的玉牌道,“韩师兄传讯说,北森发现有人开采灵矿,估计就是阎刀盟!”
曲茗雨气得跺脚,一张圆脸怒红:“该死的阎刀盟,被打跑才两天,又偷偷摸摸回来挖矿!此等行径,与盗贼有何区别?”
郑高远道:“韩师兄已经带人过去了,但目前依我们门派的实力,恐怕……”
那一日,邵勇役他们攻山只带了灵钢剑,都险些将剑宗门人杀得片甲不留,这一回若是有备而来,但凡套一两件灵甲,韩生很可能会成为下一个于成业!
谢孤衡有伤在身,无法出手,郑高远的意思,也就是希望慕汀夷相助。
虽然确实劳烦,但慕汀夷已经答应会帮助拿下联赛,那么这些小困难,请她帮忙也是合情合理的。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慕汀夷。
她一派气定神闲,抿一口谢孤衡带来的热茶,才开口道:“今夜装模作样打打,那些人想挖就让他们挖吧。”
7. 007 故友来
装模作样打打?
这不是让那帮人更嚣张?
曲茗雨面色不佳,带着点怨气嘟囔:“难道我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们抢我们东西么?”
慕汀夷半点脸面不给地嗤笑:“你们剑宗被抢的东西还少么?”
“你……”
“放心,会叫他们悉数奉还的。”说着,她又将一片指甲盖大小的金属片丢给郑高远,“这是我刚做的追踪器,趁乱按上。”
郑高远捧着那小片金属,越看越眼熟,这不就是那报废灵甲的零件做的么?
左右翻看后,他又发现这追踪器虽然简单,但该有的装置一个不少,慕汀夷不知在其上印刻了什么符文,隐晦又玄妙的力量正在悄然运转。
回想这一整天,他们都在埋头维修灵甲与武器,慕汀夷到底是什么时候做的这个?!这学识、这动手能力和速度,实在太逆天了!!
谢孤衡拍拍还在震撼之中的郑高远,温和地道:“时间不多,长老速速出发吧。”
郑高远颔首,想了想,又带上曲茗雨离开了灵械堂。
安静的室内只剩二人。
谢孤衡坐在她身旁道:“君上,想一劳永逸的话,单凭宗门这点东西恐怕不够。”
慕汀夷看他一眼,才说:“也算帮你的老相好,有什么家当你拿出来便是。”
他笑,双手交叠趴在桌上,凑近了歪头看她,嗓音低沉眼神勾人:“怎么?君上很在意文双音?”
靠着太师椅的慕汀夷没什么思索就接话了:“那是自然,你若是与她在一起,我的羁绊值兴许直接飙升到一百了,哪里还要费这破烂功夫参加这劳什子联赛?”
谢孤衡:“……”
百试百灵的撩妹招式在慕汀夷这儿一如既往不起作用,真不愧是比钢条还直的直女,想要用浪漫和风情PUA她就是白日做梦,果然还是得跟她对着干。
于是他拿出屡试不爽的招数,意味深长道:“君上似乎很着急离开这里,是有什么要事么?
“说起来,这一回我害君上流落人间还失去了肉身,君上并未如我预想的发雷霆之怒呢。怎么?是有什么筹谋已久的计划,正好能顺势而为了么?”
此言一出,慕汀夷一直微垂的眸子在一瞬间斜视而来,落在他身上有如实质。
她当场起身,居高临下道:“谢孤衡,若非看在羁绊值的份上,你真当本君有闲心陪你玩?你突然闯入我华泽仙宫,说什么一片好意,呵?不过是看上了慕惜月,赶着来助她一臂之力再捅本君一刀。
“你爱喜欢谁便喜欢谁,本君懒得管,但你若为了自己的小情人妄图干涉本君做事,搞什么偷鸡摸狗那套,届时莫怪本君不客气!就算你母亲是妖域之王,也保不了你!”
谢孤衡也站起,修竹般颀长挺拔的身形夺目而压迫,但面对慕汀夷时态度却是柔软的:“君上,在此之前我根本不曾见过慕惜月,你若不信,我可以妖丹发誓。”
“现在不认识,以后有的是机会。”她嘲讽一句,没发现自己的语气带点酸味儿,“你不知道吧,你俩可是命中注定!往后与她谈情说爱的时候,别忘了替本君转达一句:我慕汀夷与她不死不休!你夫妻最好是恩恩爱爱了!本君一起杀了省事得紧!”
谢孤衡还要扯她袖子,慕汀夷已经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灵械堂,留他无声地叹气:这回是玩脱了。
过了片刻,一道身影缓缓凑近,谢孤衡知道不是她,就她那脾气,是万不可能主动回来的。但他还是抱着愚蠢的希望抬头,见一身玄色长袍,动作间闪着螺钿般的五彩华光,很是美丽。
谢孤衡却没有被惊艳分毫,了无生趣地坐下。
此人乃是紫霆灵鱼族族长折隐,当年谢孤衡看中他的能力引他入妖界,二人一见如故,一晃已是五百多年的好友。
折隐调侃他:“进来时碰见君上了,气冲冲的,你又怎么惹她了?”
谢孤衡并不想提这事儿,没精打采地问:“药带了么?”
“喏,你要这丹药做什么?这疗效不佳。”折隐将乾坤袋丢给他,见他不接话,又继续念叨,“到底怎么回事?前几日你火急火燎地赶到华泽,怎么一转眼就到了这人间,还受了这么重的伤?被君上揍的?我早说你这般追女人不成的。”
“你个快一千年的老光棍,什么立场给我指导追女人?更何况,她是一般女人么?”谢孤衡面对好友,完全没了游刃有余的模样,只剩打心底的烦闷,“她若是一般女人,我俩的孙子都能打酱油了。”
折隐想想也觉得有理,同情地望着为情所困的恋爱脑妖族皇子,怎么就看上了这三界最顶级的“女豪杰”?
想起从前他在外惹了慕汀夷,都是兴高采烈地回来,每每给折隐他俩不日便要成婚的假象。今晚看他面色,估摸情况确实不大乐观。
折隐也不触他霉头,耐心规劝说:“这里灵气稀薄,不利恢复。你若是怕其他妖王盯上你,便去我那儿养伤,一直呆在这破宗门做什么?自从冉子昱那小子飞升,这地儿算是没落了。”
“没那助人情结,我自有打算。”
灵鱼王长叹一声,紫粉的眸子流动美丽的光,絮絮叨叨依旧不止:“那你还是得尽快回妖界,你那病症这两个月便要发作了,在外头实在危险。更何况妖王要是问起来,我……”
“知道了,你怎么愈发老妈子了,速滚!”谢孤衡嫌他话多,挥挥手烦躁地赶他走。
折隐无语地摇头,最后想到什么,问:“方才让君上瞧见我不打紧吧?不若我替你解释一下,省得她误会你与我密谋什么。”
“不必。你以为她不会想办法联系仙宫么?我俩彼此彼此罢了。再说,她怀疑我的事儿多了去了,不差这件。”
折隐心下腹诽:啊对对对,就你最懂媳妇儿了。
与此同时,仙界华泽仙都的都城外,晚间的风吹过路畔盛放的紫色桔梗,摇曳的紫色花浪,令队伍之中的慕惜月想起那总披紫色的女人,不悦与厌恶很快占据了心头。
忽而,有仙族叫道:“慕小姐,他们来了。”
慕惜月当即披上浅红的披风,清纯美丽的脸添上如兰似菊的恬淡笑意,叫人顿生亲切。她走至队伍前,正见一高一矮两人从缓缓打开的城门之内走出。
在前的高个儿男子一袭墨黑的银色镶边长袍,将俊挺的身姿衬得愈发修颀,剑眉星目,丰神俊朗,气质斯文稳重,纯黑的眸子平平静静地望来,叫早就做好心理准备的慕惜月微愣,并非发自内心的笑便顿住了。
对方不觉有异,拱手道:“天枢阁,慕萦枫。”
慕惜月的视线不由在他右手上徘徊,纯黑的金属义肢以金线略作装饰,自他宽大的袖口伸出,竟与衣衫的颜色颇为合衬,手掌、手指逼真,动起来也灵活,有种怪异的美感。
她虽然对灵械有所耳闻,但还是头一回亲眼见到这类灵械义肢,不由心生好奇。
但好奇之余,又感到怜悯。毕竟是因慕汀夷断了右手,修行之路就此阻断,成了残废,慕萦枫定将她恨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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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惜月心下有了打算,堆起完美无瑕的笑:“久仰阁主大名。我皇姐一向心气儿高,没想到能将华泽治理得这般繁华有序,我还觉着奇怪呢,看来都是您的功劳。”
闻言,慕萦枫面色不变,倒是他身后的女孩歪了歪头,但因戴着面具看不见表情。
就听他道:“慕小姐不必在我这里浪费时间。虽然君上如今下落不明,但在她回来前,我不会放你们进入仙都。并且,如若你们再不退出仙都五百里外,一个时辰后我会动手。”
慕惜月仍持着笑说:“阁主……不,我该叫你一声堂哥吧。有时候我真羡慕皇姐,有堂哥你这等能人倾囊相助。辛苦辅佐她这么多年,她一定待你特别好吧?不像我,当年险些被皇姐……
她欲言又止地,双眼蒙上一层水雾,楚楚可怜地继续,“唉,在外流浪这么多年,就是想回一趟家,哪里知道皇姐她这般不讲情面。但我能理解她的,是我有做不好的地方惹她误会了,只是没想到一点点小事叫她记恨这么多年。”
慕惜月轻擦了泪,就听慕萦枫仍没什么情绪地开口:“慕小姐,旁人这般叫你,是因为不晓得你的名讳,但希望你不要忘了,你身上没有一滴血是属于慕氏皇族的。你的亲爹,正在你们的营帐里奄奄一息地躺着。”
她没想到自己一席话竟丝毫不起作用,神色终于冷淡下来,清丽的容色透出一丝违和的狠厉:“慕萦枫,你到底为什么帮她?你可别忘了,当年是她砍了你的右手!还杀了你爹!险些灭了你慕氏一家!与此等心狠手辣之人为伍,你还有良心吗?”
“呵,良心?”慕萦枫英俊的容颜终于在此刻有了一丝变化,他冷冷地看着面前的女人,“你叫她一声皇姐,却联合外人企图害她性命,夺她皇位,你有什么脸面说良心?
“言尽于此,望各位速速离去。”
“慕萦枫!!”
他带着女孩走回城门,不再回头。
气得面色铁青的慕惜月身后,一名修士忍不住道:“慕小姐,我们为何不直接杀进去?此番我们带足了人手,与秦夫人里应外合,拿下仙都的御林军只是时间问题!慕萦枫只是天枢阁阁主,成日摆弄那些没用的灵械,就是个没手的残废,他又能调动多少兵力?”
“你懂什么?”慕惜月阴恻恻的,却不甘心地说,“慕萦枫算什么?最可怕的是他身边那个女孩。据说她手下带着一队来去无踪的影卫,是慕汀夷最强的刀!而她本身麻木无情,一人便可斩杀我们所有人!
“影卫葵小归,就是慕汀夷锻造的杀人机器!”
厚重的城门将慕惜月所有的怨怼都隔绝在外,二人步行在宵禁后的仙都大街上,有雪轻轻落下。
葵小归忽而扯了扯他的衣袖。
慕萦枫转身看着这只到自己胸口的小不点,眼底涌起一点笑:“怎么了?”
她摘下面具,露出一张可爱的圆脸,粉嫩的面颊肉感十足,一双眼睛小猫似的灵动,她也确实如稚子般懵懂,轻声问:“她说的是真的么?你的手是君上砍的?”
慕萦枫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如果是,你准备帮我报仇么?”
葵小归拧着眉头想了很久,才摇头:“你一定做错事了,君上有她的道理。”
“小没良心。”慕萦枫用灵械义肢揉她脑袋,才喟叹说,“不过你说得没错,是我欠她的……一只手,该的。”
正这时,怀中的玉牌轻轻震动,慕萦枫取出一瞧,微讶:“是君上!此时联系我们,莫不是事情办得不顺利?”
8. 008 驭雷枪1
简单说了所需之物后,慕萦枫一一记下,道是稍后整理好,以传送阵送去。
虽然两界相隔,但近百年来由于灵气稀薄之故,三界之间的空间屏障变得脆弱,慕汀夷很早就发现利用某种特殊的阵法,能在短时间内能做到传送体积较小的物品。
当然,此阵印刻的技术之高,以及启动所需的灵力之庞大,都不具备推广使用的条件。也只有华泽仙君财大气粗,能随意开启。
葵小归睁着大眼睛,望着从玉牌内投到半空的慕汀夷影像,讷讷地问:“君上何时回来?我想你了。”
慕汀夷冲她笑笑,比对着旁人多了一倍不止的耐心,慢慢说:“小归乖乖听萦枫的话,本君会尽快回去的。”
“你在做什么?”葵小归自顾自道,“我要去帮你。”
正往乾坤袋内塞灵石的慕萦枫听罢,当即说:“不行,仙宫还要你保护。况且你从未出过远门,去了也是帮倒忙。”
葵小归扁扁嘴,黝黑的大眼睛有点泛红,扭着头生闷气。
慕汀夷知道她最不喜欢慕萦枫说她孤僻,这也曾是葵小归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于是笑着安抚她:“好了,你帮君上看好仙宫,君上回去便带你玩,开慕萦枫新研制的灵翼在海上兜风如何?”
她没答,像只生气的小鹿,哒哒地跑走了。
慕萦枫知道自己等会儿又要一阵好哄,无奈地叹口气,才问:“说真的,你预计何时回来?”
葵小归不在,二人气氛便严肃许多。
慕汀夷收起嬉笑,变回平日里冷淡漠然的女君。
她思索片刻,最终只是说:“你看好仙宫,莫让慕惜月那女人趁虚而入便是。若本君真的回不去了,这仙君之位给你了,反正你也是名正言顺。”
她将仙君之位说得像一颗白菜,廉价,能随意拱手相让。
“君上慎言。”慕萦枫道。
二人一来一回不知话中真假,慕汀夷最后叮嘱他尽快送东西来,便挂了通讯。慕萦枫做事一向稳妥高效,天微亮前,慕汀夷绘制的阵法接收端上,便出现了两个乾坤袋,都是她最喜欢的紫色。
她简单清点一番后出门往剑宗北森而去。
太行山脉面积广阔,奇珍异兽不计其数,尤其是北森,常年有高阶妖兽出没,传闻在五百年前甚至还出现过八阶的紫霆灵鱼,这类灵兽确实稀有,慕汀夷至今也只在古籍里见过,若有机会还真想一睹真容。
其后剑宗因灵脉枯竭不得不开山挖矿才知,北森的灵矿容量是普通宗门的三倍不止,品质还极高,随便凿下一块都是中高级灵石,是会叫无数人疯狂的宝库!
大力开凿山矿的百年,剑宗也驱逐过数不清的偷盗者,终于在即将走向末路的今日,迎来了最为强悍且嚣张的盗匪。
慕汀夷还未走到山顶,远远的就感到了地表的震动,接着是采矿的轰隆噪音,空气中漂浮着细碎的砂砾粉尘。
她皱眉走近,隔着枯黄细瘦的层层树枝,很容易就见在裸露的山体前忙碌的十几个人影,以及一尊承担主要运输工作的灰蓝色灵械机甲。
这东西比起源于甲胄的灵甲至少高了一人长度,远远看去俨然是顶天立地的钢铁巨人,全称灵动力外骨骼装甲,是需要修士驾驶的重型甲,能以六成灵力发挥近十二成的能量,无论是对战还是生产作业,都有近乎碾压的优势。
光外表那层厚重的铁皮,就不是普通的灵钢剑能划开的。
这么厉害的东西自然是贵重的。灵械机甲的造价不仅比灵甲昂贵了五倍不止,还不易操纵,对驾驶者的神识、体力要求极高。
但一方势力若拥有一尊灵械机甲且成功驱使,相当于多了一名金丹修士坐镇,在这人间废土,说是称霸一方都不为过!
知道对方可能有杀手锏,但万万没想到会是如此稀有凶悍的灵械机甲,众人的脸色都十分难看。
韩生见到慕汀夷,首先开口:“慕姑娘,昨夜他们还只是偷偷摸摸几个人,我与弟子们听您的吩咐随便过了两招就跑了,他们却是愈发嚣张,不仅加派人手,还出动了机甲。”
曲茗雨气愤说:“这分明是想一口气清空我们矿山啊!”
慕汀夷却依旧淡定:“就怕他们不嚣张。”
“慕姑娘,文姑娘准备好了。”谢孤衡贴上来,与慕汀夷搭话,模样十分的讨好。
慕汀夷没瞧他,盯着穿好灵甲手持灵钢剑出现的文双音。她带着头盔未戴面罩,神情紧张:“慕姑娘,我……我从未用过灵甲。”
“不是让你练了两个时辰?”
她的反问让文双音羞愧不已,像被先生盘问的不用功的学生,分外愧疚,小声说:“还未……实战过。”
“没什么不一样的,将你平时学的剑招用出来便是。现如今你们宗门弟子只有你的修为过得去,你神识不错,甚至能直接操纵灵械机甲,这灵甲对你而言,上手很容易。”
慕汀夷说话语气平淡,也没什么表情,但不知为何,这甚至可能算不上夸赞的话,从她口中说出,竟比任何天花乱坠的鼓舞都更饱含力量。
莫名的,文双音觉得心安,有了一些自信。
谢孤衡浅笑鼓励,大家也给她打气。慕汀夷又说:“做得好了,谢孤衡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
文双音登时脸红得几欲滴血,谢孤衡则有些无奈且哀怨地道:“慕姑娘,我是什么很贱的人么?怎的拿我做奖励?”
慕汀夷危险地眯眼:“你不愿意?”
谢孤衡还未回,文双音已经开口说:“慕姑娘说笑了,我会做好的,我也是宗门的一份子。”
“行吧。”慕汀夷正色说,“文双音你记住,你有力量,你能自救。只有寄希望于自己,你才能强大起来。”
文双音蓦然想起那日在山门前,自己倒在地上,任邵勇役欺辱,那么无助那么可怜,手中有剑却在心中求着上天给予奇迹。
虽然上天最后确实派人拯救了她与宗门,可她并不高兴。
她厌恶自己的狼狈。
文双音隔着手套攥紧沉重的灵钢剑,重重冲慕汀夷颔首,接着按步骤启动胸口动力匣,感到灵力从灵石中流出,顺着布满全身的线路逐一启动精密的阵法与符文。
笨重的钢铁甲胄,却带着她轻盈地御空而去,文双音很少御空,感觉奇妙,但一个走神,加上使用并不纯熟,落地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忙着从矿洞一筐一筐帮运的阎刀盟弟子,眼见一个身披灵甲的人笨拙地落地,当即警铃大作,忙不迭地弃了灵矿挥剑而上。
有了灵甲的保护,文双音甚至感受不到那些力量不太够的剑气,而自己以灵钢剑甩出的鸣苍剑招,只输了三成的灵力,竟直接炸出了难以想象的威力,当场将十来个修士挥倒在地,哀嚎不止。
这就是灵甲的威力么?!
从前她不碰灵械,倒不是因为看不起。
文双音的修行天资不错,但并非到有恃无恐的地步,她必须勤勉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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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勉,才能吃力地进步。可就是这样竭尽全力的自己,也很快被小三岁的师弟李林远远超越。
一样的师父,一样的功法,同门方方面面都比自己强,这种无力和苦涩让文双音一度十分低落和迷茫。
师父于成业是个细心的老人,及时察觉后,慈祥地安慰她勤能补拙,叫她兀自修行不必多想。文双音至今还记得师父干瘦苍老的手落在自己发顶的触感,厚实而温暖,熨帖她心绪的同时,也在牵着她努力往前,不被修行路上的荆棘绊住脚。
可这样的师父却落得惨死的下场,文双音想起于成业死不瞑目的模样,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剑招愈发凛冽带着杀意,几息之间就叫他们惨叫着逃窜。
那台机甲迈着磐石般的步伐而来,足足比自己高出一倍的钢铁巨人压迫十足,文双音难得涌现的杀意瞬息间被惯常的软弱击溃,下意识后撤,当场被对方硕大的灵钢剑击飞!
“哼!自不量力!”机甲内,目睹对方纸片一样飞去的邵勇役冷嗤一声,瞥一眼驾驶台上的灵石,碧绿的纯色萤光昭示这是一块难得的中品灵石,但想运作这个大怪物并非易事,两个时辰不到力量便耗去了四成。
但捉襟见肘的还是他的体力。
虽然灵械机甲节省灵力,且大大加快了搬运灵矿的速度,但却飞速吞噬着他的精神力,他原本就打算休息片刻,哪里想到突然冒出这么个人。
不过剑宗的人也确实该发现了。
哼!这尊灵械机甲可是他师父边鹏升花重金购得,整个北域恐怕都不超过二十尊!就算今日遇上那个嚣张的紫衣女人,他也有自信将对方碾成粉!
邵勇役操纵着机甲迈步上前,双拳覆灵力狠狠往那人身上捶下!
轰——
粉碎的石块飞腾而起,白黄的地表遍布蜘蛛网般的纹路并疾速向四面八方蔓延!
惊险一刻,那人猛地翻身而起,小小的身影刷一下消失不见,邵勇役左右寻找,下一刻,猛地感到左臂失去了控制!
他赶紧抬臂,就见对方竟手持灵钢剑,从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狠狠捅入了机甲手臂的缝隙间,当场切断了其内的线路!
这地方是慕汀夷告诉文双音的机甲破绽,她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一次就让她找到了!
可还不待她高兴,她惊愕地发现灵钢剑卡在了铁板内,根本拔不出来!
“该死的!”邵勇役顿时慌了,狠狠将挂在身上的人甩下,恼怒地道,“崩山拳!”
他操纵机甲使出一招拳术,钢铁铸就的拳头覆上厚重的岩石虚影,带着排山倒海的威力挥向文双音!
来不及躲的文双音瞬间窒息,感到了死亡特有的寒意!
千钧一发之际,忽而一道细细的紫影掠过眼前,与机甲相比简直如针似的微不足道,可就是这渺小的紫色小影,击中了文双音卡在机甲手臂上无法拔下的灵钢剑所在的缝隙,不知引起了怎样的破坏,总之,气势汹汹犹如山岳的机甲,突然僵在了原地,灵力造就的光随之熄灭。
远处的山崖上,所有人目瞪口呆地望着突然出手的谢孤衡,而他只是抚摸自己掏出的那柄银色的小型武器,故作高深地擦拭。
慕汀夷对灵械几乎没有抵抗力,尤其这种新颖的,叫她完全忘记了还与此人闹着别扭,当即问:“这是何物?”
谢孤衡装作随意地道:“平常无聊时做的,我叫它驭雷枪。”他又问出一个她无法拒绝的话,“慕姑娘想试试么?”
9. 009 驭雷枪2
慕汀夷看谢孤衡一眼,这是今日第一回正眼瞧这男人,脑中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个想法:这花孔雀的脸色似乎比前些天好一些,看来伤势有所好转。
不对,她为什么要在意他伤是不是好些了?
嗯……他伤好了完成任务也多个帮手,她高兴也是自然的。
对!一定是因为这样。
她转而将视线放在谢孤衡手上那件武器上,心头如一百只蚂蚁爬过似的痒痒,但少许的理智扯住她,严肃教育她要矜持些,她便状若冷淡地道:“什么东西,没兴趣。”
谢孤衡摆弄着手中精巧的驭雷枪,惋惜道:“好吧,那……”
“但既然你这般哀求我,那我便勉为其难试试吧。”
她一双明媚漂亮的眼睛早就迫不及待瞟来,袖中的手也跃跃欲试。谢孤衡也不逗她,锁了保险栓递上。
身为工科院高材生,他的日常工作就是研发武器。条件有限,复杂的做不出来,简易手枪还是没问题的。
这是他按着对现世枪支的记忆,再结合法术设计出来的改良版。这个世界从冷兵器直接跳跃到高端机甲,断层似的,类似火铳的热兵器基本没有,因而一眼就吸引住了眼高于顶的慕汀夷。
她将驭雷枪小心翼翼捧着,武器轻盈小巧,枪管与手柄成钝角造型,模样分外别致。
剑宗的人自然也没见过这样的武器,个个都探头来看,一个赛一个好奇,尤其是郑高远这个灵械发烧友,简直恨不能从慕汀夷手中抢来,观赏个尽兴。但对慕汀夷的恐惧让他望而却步,费心为主人保住了一条命。
谢孤衡细细地给她介绍:“这是扳机,扣下便会从枪口-射出子弹……对,就是这样……这是保险栓,扣下就不能发射。”
他捏着慕汀夷的手指认真教她握枪的动作,继而又到她身后,将她半搂在怀中,贴着她耳畔小声说:“发射会有后坐力,小心。”
他们修为高,目力比现世的狙击手还要优越,根本无需准星,眼睛就是最好的尺。于是谢孤衡带着慕汀夷,直接以裸眼瞄准远处正从报废的机甲内狼狈爬出的邵勇役。
谢孤衡右腕上戴着一串雾蓝的手串,绕两圈,入四颗翠蓝的隔珠,每当他的手越过驭雷枪时,珠子便会在冰冷的金属枪管上敲出清脆的响,干净得像这满山皑皑苍苍的积雪。
慕汀夷还未来人间时便注意到了,每次谢孤衡都戴着这手串,不是异常喜欢就是东西重要至极。不过这会离得近了,她才发现,那四颗隔珠中,有一颗并非单纯的珠子,而是雕了个说不清的形状,劣质得很。
是他哪个情人送的?
什么破东西还留着?
手艺真差,眼光真差。
惊鸿一瞥,慕汀夷最终没能看清,她也并不感兴趣,下一刻便完全投入射击中,于是也没发现此时此刻,谢孤衡几乎将自己搂在怀中,一只手还托在她柔软却有力的纤细腰肢上。
这点小动作却一点没逃过边上的曲茗雨,折服于慕汀夷人格魅力的她发现后,完全没有嫉妒,反而双眼放光,鬼鬼祟祟地露出耐人寻味的姨母笑。
扣下扳机的一瞬间,特质的子弹带着淡紫的雷霆,高速旋转过空,以慕汀夷都险些跟不上的速度命中邵勇役的胳膊,当场将他打落在地。
她欣喜地惊呼一声,带着罕见的兴奋回头道:“好生厉害!”
谢孤衡冲她微笑,银发垂落几缕在她胸前,与她的青丝暧昧地纠缠。
慕汀夷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他们竟靠得这样近,谢孤衡身上淡淡的香裹在温热的体温中传递而来,他稍低头还能轻易吻住她,是个颇为危险的距离。
继而迟钝地感到腰上作乱的手,她当即气得拍掉,站远些怒斥:“你做什么?”
谢孤衡无辜摊手:“驭雷枪后座力强,我是怕慕姑娘你第一次使用,没把握受不住摔着。”
使过这灵力枪后,慕汀夷确实感到手臂微微酥麻,她又想到自己尚且如此,换做其他人或许确实会伤到,谢孤衡的担忧也不无道理。
但一生要强的女仙君可不会承认自己误会了死对头——其实并没有误会——酷酷地说:“区区枪械,怎会令我摔着?你未免小瞧我。”
“谁说我担心慕姑娘了。”谢孤衡拿回自己的武器,满意地看到慕汀夷毫不掩饰的不舍,摩挲着枪管说,“我是怕摔着我的宝贝。”
慕汀夷恋恋不舍地盯着驭雷枪,难得赞同谢孤衡:这确实是件宝贝,设计简直绝无仅有,若是摔着,就是她也会禁不住心疼。
因此她完全相信了谢孤衡的说法,不再怀疑人家是在吃自己豆腐。
不过慕汀夷没想到谢孤衡的那颗脑袋居然不是只知道玩女人的装饰品,意外地还拥有造出这等绝品的智慧,华泽女仙君又开始嫉妒起这位宿敌来。
不行,得想办法搞到图纸,回去跟慕萦枫也研究一把出来。
她一定要造一把比谢孤衡的更大更牛气的枪!
华泽仙域的女人绝不认输!
谢孤衡见她眼底涌动跃跃欲试,知道她是信了。
哼哼,只要用对技巧,慕汀夷其实非常好骗!
他有些后悔,方才若是大胆些,直接夺她一吻,再胡诌说是后坐力所致的意外,这女人可能都会欣然接受。
“谢公子,我……”等了甚久的郑高远终于逮到机会开口,哀求的眼神显得可怜。
但谢孤衡非常无情,佯装不懂郑高远的暗示,将驭雷枪收起,剩对方失落地站在一边唉声叹气。
总之,等逮住了被子弹穿透了上臂当场被电晕过去的邵勇役,以及其他十来个阎刀盟弟子后,事情变得简单起来。
剑宗在慕汀夷的指使下,大胆收下了阎刀盟价值连城的灵械机甲,交给郑高远维修改装,把而立之年的年轻长老激动得原地蹦跶。
慕汀夷无语地摇头:还是没见过世面啊。
接着,他们跟着追踪器追到了太行剑宗附近一座荒山,这几日阎刀盟大肆挖来的灵矿有大半还堆在这里没来得及运走。
由于灵矿体积重量大,一般的乾坤袋根本装不下,加上偷偷出入太行山并不容易,所以慕汀夷判断他们一定在附近有类似仓库的据点,分批转移这些灵矿。
稍一追踪,果然如此。
那时,太行剑宗才回过神来,昨夜慕汀夷让他们随便打打是什么用意,对她的敬畏再次攀升到了另一高度。
文双音越战越勇,继续披灵甲上阵,顺利解决了看守的弟子。小小审讯后,他们也从阎刀盟口中得知了对方潜入太行山的缺口。
太行剑宗地大物博,若是旧时代人丁兴旺还好说,能安排足够的巡山弟子,并对防御偷盗的各类阵法安排定期检查和维护。
但衰落的宗门就像弱小的孩童,怀抱巨额的财富却没有保护的能力,就连及时修缮太行山的阵法都做不到,只能面临被可恶的大人拳打脚踢、蛮横抢走宝贝的悲惨命途。
若是继续下去,这片广袤的土地将变成他们的负担与遗憾。
而留下来的人,终将无家可归。
虽然知道前途茫茫,但韩生他们没有放弃,回去便快马加鞭派弟子入山检修去了。而回到灵械堂,将将脱下灵甲的文双音得了另一个好消息:小师弟李林醒了。
——
李林醒来已经有个把时辰,医修看过表示没什么大碍,只是残疾的右腿和受损的灵核短时间内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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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原。
不过李林是个乐观的人,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他很快接受了自己成了废人的事实。
他靠着床榻,不仅面色如常地谢过慕汀夷与谢孤衡的搭救之恩,还安慰起为自己落泪的师姐文双音,又一派轻松地对韩生说:“瞧我这样也是帮不上什么忙了,这掌门之位还是韩长老接任吧。”
韩生当即摆手:“这怎么行?莫说在下修为不够,于掌门临终前将此位传给你,便一定是你。”
李林却苦笑:“韩长老,你看我这样往后还能做什么?练剑都不必说了,我甚至站不起来;至于宗门事务,我兴许还不如您。”
“阿林,你别这么说……”文双音含着泪哭,李林默默给她擦泪,安慰她说自己没事。
韩生也跟着叹气,想了想,其实没抱什么希望,但还是忍不住问了慕汀夷一句:“慕姑娘,掌门这个情况,不知您可有良策?若是需要什么药材,在下可托人去寻一寻。”
先前他们忙于维修灵械、整理破败的宗门等等,实在忙得晕头转向,加之李林身体状况其实是稳定的,以至于这时才想起询问。
但现下剑宗家徒四壁,即便有修复灵核的药材,定也昂贵且稀有。可为了老掌门的爱徒,他必定要试一试。就是卖掉整个山脉的灵矿,也义不容辞。
文双音也希冀地看向她,用哭得沙哑的声音道:“师弟的腿是无法了,但若是能治好灵核……”
“谁说腿没法子?”慕汀夷抿了口茶,不紧不慢地打断。
此言一出,文双音与韩生的眼睛都直了,二人几乎是跑着到她面前,异口同声道:“你有办法?!”
慕汀夷皱眉:“聒噪。”她搁下茶杯,“我有修复灵核的丹药,数颗见效,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这腿……”
她看向李林。
那是个比曲茗雨还要稚气的少年,长得清秀俊气,脸上的婴儿肥都未褪去,最多不过十五岁,让慕汀夷想起远在仙界的葵小归,多生了一分怜惜。
《封天妖圣》的故事中,李林是个炮灰,出场就被废了很多年,一直独自幽居。
他暗恋师姐文双音,却因为知道师姐喜欢谢孤衡选择埋藏这段感情,并且由于残疾,被自卑养成了阴郁的怪物。最后在文双音得偿所愿和谢孤衡成为道侣并离开宗门时,终于用卑劣的手段囚禁了她。
故事的最后当然是谢孤衡英雄救美。
美人毫发无损,李林则带着不甘与愧疚惨死在了谢孤衡剑下。
慕汀夷自诩不是个爱管闲事,更没什么慈悲心的人,但她在李林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影子。虽然目前并不清楚为什么故事发展与原本不同,但她思虑了一阵,还是想尝试给李林一个机会,救一救他。
毕竟,她觉得李林如今这干净的模样更讨人喜欢,这样的孩子若是落得那般结局,实在可惜。
于是她对着榻上,坐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情,却紧紧攥着被子的少年问出这个问题:“我会帮你装上义肢,只是过程会有些痛苦,你可愿意?”
李林还未回答,韩生便先问:“义肢也只是辅助日常行走,这修行是不是……”
外接的义肢毕竟是死物,全身的筋脉断在此处便无法进行完整的吐纳,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说李林算是废了的缘由。
若只是义肢,他们也能为李林做,无需劳烦慕汀夷。
文双音勉强一笑:“无妨,能走也极好了!”
“呵,若只想行走,我自然懒得动手。”慕汀夷冷笑,“我说的义肢,是以特殊手段连入你筋脉的灵械义肢,虽然最终效果不及原来,但——修行基本无碍。”
闻言,众人皆是难以置信地惊呼:“此话当真?!”
10. 010 做交易
慕汀夷向来不喜多言,取了一绘着紫藤的白瓷小瓶道:“两颗丹药一天一粒,十日可复原。至于断肢,我可以为你操刀,但到底要不要做,你可以考虑一下。”
“慕姑娘……”韩生焦急地唤她,文双音也有一堆问题想问,但慕汀夷并无闲心应付他们的焦虑与疑惑,径直起身。
自昨日维修灵械忙到现在,慕汀夷的仙魄一口气凝聚了十几个时辰,即便是仙魄强悍如她,也感到疲累,加上人间灵气少得可怜,根本无法在行动的同时补满亏损,以至于她的身躯已有些不易察觉的透明。
对着满足焦躁的人,她二话没说,烦躁地摆摆手,直接进了谢孤衡的仙玉中休憩,靠这上等灵宝加速吸纳天地灵气,将游移不定的剑宗修士丢给了谢孤衡。
文双音他们果然缠着他问了诸多问题,谢孤衡耐心地听后,不疾不徐道:“诸位,慕姑娘说能便是能。装上灵械义肢修行约莫不如原来的容易,进阶突破兴许是困难一些的。但只要勤勉刻苦,自然天道酬勤。
“慕姑娘其实面冷心热,往后我再探一探她,为李掌门讨些助益修行的功法,她不会不肯。”
韩生长叹一声:“但灵械义肢……从前我与高远游历西域时,见到那些被人改造的兽族就是这样,肉身之上带着奇形怪状的灵械躯干或直接连接武器,简直人不人鬼不鬼,看着也十分痛苦。我还听说,改造过的兽族都活不长。”
谢孤衡道:“那些是生物武器,改造他们的目的只为战斗,怎能相提并论?”
“那……慕姑娘真的有把握么?”文双音小心翼翼地问。
不知何时,在他们心中,谢孤衡已成了天底下最了解慕汀夷的人。
若是被她瞧见定又会勃然大怒,不过谢孤衡很是受用,愉悦地笑道:“我见过她亲手操刀的一例,不说修为绝顶,但至少也是人人敬畏的存在。”
天枢阁阁主慕萦枫,作为华泽女君的心腹,整个仙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连身在妖域的妖王,都对他赞赏有加。
此人的右手因慕汀夷而断,又由慕汀夷亲手接上,并凭那灵械义肢,造出了叫人闻风丧胆的灵傀暗影,让华泽仙都成为三界最牢不可破之地!
谢孤衡知道,慕汀夷抛下偌大仙域,气定神闲地呆在太行完成系统任务,乃是因为慕萦枫给的底气。
并且,她永远无需担心此人会临阵倒戈。
在原著中,慕萦枫甚至……
谢孤衡皱皱眉,面色不佳地遏制住自己的思绪。
他们还想追问,他已起身,抱拳道:“这不是小事,你们会有顾虑也是情理之中的。诸位还是考虑一下吧,在下……”
“不必考虑了。”自听见慕汀夷说出义肢后便始终沉默的李林终于开口,稚嫩的面庞自阴影露出了些许,双眼坚毅,“劳烦二位,我做!”
——
谢孤衡回到住处时,桌上的仙玉光芒柔和平稳,想来女君正酣眠,他便将那玉捧到枕边,轻轻拍了两拍,洗漱后盘腿打坐。
待夜幕落下,他方缓缓睁眼,便见一袭紫衣笼在月光内,外披的轻纱衣似一团幽蓝的闪着珠光的雾,将她柔柔地笼罩,将她衬得像有形有彩的美丽月光,朦胧美丽。
慕汀夷不知对着他坐了多久,眼神有些怪异。
他噙着笑顺势伸个懒腰,靠着榻问:“君上瞧我做什么?又想掐死我?”
慕汀夷长出一口气。
她消去疲劳,自仙玉而出后到现在过去了大半个时辰,这期间她一直在挣扎是否要抓住这难得的时机,将这讨厌的宿敌掐死,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因为他手中有慕汀夷十分渴望的东西。
她撇撇嘴,不情不愿地道:“上回在琮艮境发现的那条矿脉……本君让给你了。”
琮艮境此地乃是仙界与妖界交融的模糊地带,亡命之徒多聚集于此,是个逍遥于法度之外的地方,环境恶劣,蛮荒凶兽横行不说,常年还有大小型的时空风暴席卷,稍有不慎便会死无全尸。
但也因为空间混乱,危险至极,琮艮境深处的矿脉资源保存较为完整。慕汀夷常常会派人前去寻找能用的矿脉,好巧不巧,几乎与谢孤衡同时找到了难得的上品灵脉。
镇守灵脉的妖兽拥有几万仙兵都难以对抗的力量,但慕汀夷宁愿遇上两只三只,也不想对付一个谢孤衡。
思来想去,她实在不愿放弃这份宝藏,只得匆匆撇下宫中堆积如山的事务,跑到千里之外的凶险之地。
路上她想过威逼想过利诱,想了几十种法子,最后却一个也没用上。因为抵达的当天,她将将见到谢孤衡,山中便刮起了百年难得一遇的巨型风暴,莫说他们的随从,就是他们自己都是死里逃生。
但总之,安然回到仙宫后,受了伤的慕汀夷被慕萦枫勒令不准出门,只得让葵小归代劳,顺利将灵矿拿下,标为华泽所有物。
回想为这条矿脉付出的心血,慕汀夷自然是肉疼不已。但为了更大的利益,她还是决定割爱。
谢孤衡自然知道她对这条矿脉有多上心。事实上,一切与她的做对只是为了能见见她罢了。
慕汀夷是睥睨仙界的女仙君,妖王之子谢孤衡虽然也出身高贵,但与之相比,就显得不够看了。加上她常年于仙宫深居简出,都城又难以潜入,他根本见不到她,只得千方百计将她引出来。
可引出来之后,又该怎么与她结交呢?
答案是没有办法。
谢孤衡读过原著,也凭着从前与她的一段相处,知道她是个软硬不吃的人,想引起她的注意,唯有恰到好处地将她惹怒。
那条矿脉,也是谢孤衡特意找了想送她,只是赠送的途径没那么直接罢了。那场毁灭性的风暴,倒确实是个意外。
彼时,谢孤衡见她咬牙切齿地要将宝贝矿脉拱手相让,知道这是下了血本,于是好整以暇道:“君上怎么突然这么大方?”
慕汀夷对“有求于人”的感觉陌生且十分讨厌,铁青着脸说:“拿矿脉跟你换驭雷枪的设计图纸。”
“这个么……”
“谢孤衡!你不要不识好歹!”慕汀夷闻言,当即冲到他面前,忍住挠死他的念头,“琮艮的矿脉不仅灵气丰厚,还含有大量金、火元素,无论是修行还是炼器都是极好的,你可没吃亏!”
“可我这驭雷枪凝聚了我毕生心血,有了图纸,稍加改造便可获得更强大的新式灵械。”谢孤衡打个哈欠,“那些仙界的老顽固看不起灵械,君上你高瞻远瞩,肯定清楚灵械的发展前景。有了我这驭雷枪,不消十年,你甚至能一统仙界。
他最后邪气一笑,但依旧俊美无边,“这么算来,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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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矿脉,我岂不是亏了?”
眼见慕汀夷一张脸终于被逼得通红,谢孤衡很有成就感地躺平了。
他始终觉得慕汀夷这张脸,是恬静、优雅且灵动的美丽,她那双丰腴水润的粉唇甚至长着饱满可爱的唇珠,赋予她甜美微笑的天赋。
她若从小拥有幸福,她一定会笑得很甜,比任何的蜜糖都甜,让人想起人生最初最纯净的美好,而非端着女君的威严,用冷酷与倨傲将自己包裹。
虽然也美,可他心疼。
能打破这层盔甲,让她变得灵气生动,谢孤衡觉得满足。
被气晕了的慕汀夷早丢了女君的架子,磨蹭走近,甚至鼓起了点腮帮子,很无措地问:“那你到底想怎么样嘛?我有什么是你要的,只要我能接受,我都给你!”
看来她真的很想要驭雷枪的图纸。
谢孤衡觉得火候差不多了,起身思索片刻,装模作样咳嗽两声,才说:“想要图纸可以,叫声‘老公’听听。”
“老公”?什么称呼?
不曾听过这个名词的慕汀夷十分谨慎地选择沉默,直觉告诉她一定不是好东西。
她皱眉:“这是何意?”
“啊,这是我们那儿的方言,跟‘哥哥’差不多。”谢孤衡毫无负罪感地忽悠她。
“我不信。”冰雪聪明的女君果然没那么容易落入陷阱。
谢孤衡将散落在胸前的银发拢到脑后,耸耸肩道:“那算了。只是叫一声,君上也这般犹豫,看来你也没那么想要,早就听闻女君是为民着想的贤明君主,可如今看来,好像也未太将华泽仙域的繁荣放在心上么。”
他遗憾且失望地摇头,叫慕汀夷心头咯噔一下,很是不舒服!好似一个品学兼优的学生,偶然一次犯错被逮住,感到前所未有的气恼和自责。
是啊!她可是华泽女君!为了华泽的未来,这点牺牲算得了什么?
就算谢孤衡让她叫爹,她都……诶!
慕汀夷很是忍辱负重地啧一声,一握拳,做了个“豁出去了”的神情。她蛮横地将准备下榻的谢孤衡推回,由于动作猝不及防且重了些,他被迫双手撑后,成了个半躺的姿势。
慕汀夷单膝跪在榻上,皱着眉头,很是严肃地张合了几下嘴,终于在谢孤衡心叹果然还是太难为她,便打算放弃逗弄她时,她猛地道:“老公!
“行了吧?!”
语毕,她整个人烧着了似的,顶着红到脖颈的脸跌坐在旁,恼火的面色中似乎透着一些娇羞,招人得紧。
慕汀夷想等着自己缓过来些再跟他要图纸,可就在这时,谢孤衡忽而又俯身过来,双手一撑,高大的身影将她困在床榻之间。
慕汀夷惊愕地发现他浅色的眸子内降临了一场风暴,盯着她,几乎要将她吸入万劫不复的黑暗深渊。
“你……”她不觉颤抖起来。
他的鼻息却再凑近,修长手指甚至扣住她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
慕汀夷听见他用从未有过的喑哑的声音,有些急地道:“再叫一遍,汀夷,再叫一遍听听。”她一时也迷失在他好听的极富磁性的嗓音中,像着了魔似的,任他一点点贴近自己的唇齿。
某一刻,她的唇珠被谢孤衡的两瓣薄唇含住了些,触感柔软,带着点暖意,像晒过的棉絮……
11. 011 赠图纸
将自己困在床榻间的那副身躯顺势倾下,正要加深这个动作,寂静的屋内,忽而响起一阵叩门声。
这声音轻且十分小心翼翼,却如一道惊雷轰然炸响在慕汀夷脑中,她瞬息间清明过来,几乎是慌张地推开谢孤衡,极为仓惶地看他一眼。
慕汀夷这辈子的脸都不曾这样灼热,她竟怀疑是不是已经被烫得融化,陌生的感觉令她无所适从地站在原地喘息片刻,好半晌都只能听见过分强烈的心跳声。
她的恍惚与茫然,终于在谢孤衡想唤她时化为不可名状的惧怕,叫她逃也似地冲出了房。
一推开门,迎面便撞上在门外踱步的文双音。
她一路都在犹豫,直到敲了两下门,发现无人回应,自以为谢孤衡已经睡下,徘徊的几步间已想好回去,万万没想到慕汀夷就这么开了门,那股惊慌失措是文双音从未见过的,见来人是她时,慕汀夷又露出了罕见的心虚和躲闪。
紧接着,谢孤衡也跟着走出,颤了颤唇想叫住她,却顾忌着什么迟疑了开口。
文双音脑子顿然一阵轰鸣——这二人方才在做什么?
不对,他们这两日一直住在一起么?
她分明特意安排了另一间远些的厢房给慕汀夷,只是当时慕汀夷肉身消失,才托谢孤衡告知。
是谢孤衡没说,还是他们……
文双音不敢再想下去,虽然谢孤衡已明确拒绝过她,可多年的喜欢哪里是这么容易放下的?眼睁睁看着心上人对她人示好,心口多少都会剐疼。
可她偏偏又无法争,无法去嫉妒,因为对方是慕汀夷。
而面对文双音的慕汀夷,第一次感到了愧怍。
原著里清清楚楚写过文双音作为谢孤衡第一个女人,是少数几个正式成过亲的,而她只不过是个早该死的恶毒女配,跟谢孤衡唯一的交集便是同样身为女主之一的慕惜月。
山中的夜风夹着碎雪,仙魄为身的慕汀夷感到了寒意,方才的躁动早已无踪。
她冷下脸:“何事?”
文双音强作淡定说:“晚辈就是想问问,我师弟的腿何时能接义肢?宗门又要准备什么。”
“他受得住的话,今夜便可开始。什么都不必准备,带他去灵械堂等我便可。”慕汀夷想了想又补充,“叫郑高远为我打个下手。”
“是……”
“算了,我自己去与他说。”
慕汀夷头也没回地径直离开了院内,背影依然挺拔,却多少显了僵硬,躲谁是毋庸置疑。谢孤衡目送她一袭紫衣消失,怅然地叹气。
——
虽然郑高远对有关灵械的事物都万分有兴致,甚至到了狂热的地步,但听到慕汀夷要他打下手,给掌门李林接灵械义肢时,郑高远却是惶恐的。
且不说灵械义肢这东西他完全没有接触过,对步骤完全不熟,加上对象还是掌门李林,他对灵械再热崇,也万不敢直接上手。
慕汀夷面对他的推拒果然皱眉,就地画了简易的图纸,自认为详尽其实非常之敷衍地为他解释连接原理,复杂到几乎看不懂的线路与需要破开的血骨,当即让郑高远连连摆手。
郑高远脸都白了:“实在抱歉,慕姑娘,我……我难以见血,况且……我实在不熟,你这还需要印刻大量的阵法与符文,大部分都是我没看过的,我实在是……惭愧!我能力低微,万不敢拿掌门的未来开玩笑。”
话都说到这份上,慕汀夷再是强势也不能再说什么。确实,郑高远没有能力协助她的话,赶鸭子上架只会增加失败的几率,得不偿失。
可义肢的连接过程极为精密,需要以法术将义肢与李林的筋脉、血肉连通,没有人协助,成功率只有五成,她不能草率动手。
曲茗雨将吓得不轻的师父扶到一旁坐好,忍不住问:“慕姑娘,不如请谢公子试一试?他能自己发明驭雷枪,对于灵械的操作定比我师父……不比我师父差。”
郑高远默默拍了拍徒弟的手背:“不必安慰为师……谢公子我自愧不如。”
慕汀夷哪里没想到这个人选,只是现下他们的关系尴尬,她并不愿意与此人相处。
说曹操曹操到,谢孤衡推着李林,与文双音一道入了堂来,慕汀夷烦躁地背过身去,曲茗雨不知其中蹊跷,还主动跑去与谢孤衡解释。
他深深看了慕汀夷一眼,捂嘴咳嗽两声,没什么力气地道:“自然没问题,要做什么,慕姑娘告知我便可。”
慕汀夷知道是没得选了,木着脸叫郑高远他们给李林做准备,一板一眼地向谢孤衡讲解装义肢的步骤。
“……所以为了确保筋脉贯通,义肢与李林的血肉处,必须要使用这种阵法,必要时还需要及时印刻这三类符文。往后只要灵力流过,义肢上的所有阵法便可做到人为的推动灵力,修行时自然就……”
这时,一直静静听着的谢孤衡倏然低声唤她:“汀夷。”他甚至还想握她在纸上点划的指尖,被她迅速躲过。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苦笑:“又要骂我‘放肆’了么?方才的事我很抱歉,你莫要生气。”
慕汀夷冷着脸沉默,他早有所料,便将一本蓝皮小册塞到她手中。册子的书封上什么也没写,整本册子半旧不新,看得出主人经常翻看,慕汀夷心有所动,翻看的第一眼就被那精良的画工惊住了。
驭雷枪的设计图纸!
她也顾不上与他闹别扭,很快投入其中,越读越是震撼于此武器设计的绝妙!
实在妙哉!!
谢孤衡知道她是满意的,笑说:“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随时恭候。”
她太过沉浸,敷衍地应了两声,注意力全在书上,疑惑处会颦眉思索,豁然开朗后双眉便舒展成愉悦的模样,解读到精妙绝伦的设计时,美丽的眸子还会流露惊喜之色,动人无比。
自听闻慕汀夷酷爱灵械,谢孤衡便开始回忆现世所学,那些挑灯的夜晚,当他一笔一划记录下这些,也会一遍遍在脑海中描摹她读到这些图文的模样。
此时此刻得偿所愿,这张脸比想象的还要惹他心动。
他知道慕汀夷完完全全被驭雷枪的图纸吸引了注意,凝视她的眼神便愈发肆无忌惮起来,甚至大胆地流露出贪婪,大肆地想一些肮脏的事。
她忽而靠过来,流动珠光的轻纱靠近,带来一阵芬芳:“这个万雷匣原理似乎与目前流行的动力匣很不相同……是储蓄雷霆之力么?”
不愧是慕汀夷,这么短时间就抓到了重点。谢孤衡道:“这就是驭雷枪的核心。我的设想是减少使用灵能,改用能持续产生的能源,譬如雷电。”
她很是赞同地颔首,但又拧眉:“但你这万雷匣所需的雷霆品质很高,想要普及开还需要再改进和简化。”
“那是自然。”谢孤衡笑道,“我相信这个理念在君上手中,定能发扬光大。”
“可持续再生……确实是叫人叹服的理念。”慕汀夷喃喃道。
借鉴了现世诸多前辈理念的谢孤衡有些愧对她的夸赞,但自然不能多说,于是转移话题:“说起来,我很好奇,君上为何会对灵械感兴趣。你作为华泽女君,手握近乎是无限的灵能资源,修为也高,灵械对你而言根本没什么用处。”
这也是郑高远师徒的不解之处,修行与灵械,两个简直相悖的东西,竟让慕汀夷都掌握到了极致。
慕汀夷抿嘴一笑:“我一开始是对灵械傀儡感兴趣。这种东西冰冷没有情感,但在我看来却是优点,它们冷酷却忠诚,永远不会背叛,或者……”
或者伤害她。
自己打造的灵械,沉默,但强大,可靠。慕汀夷不必寄希望它们会产生关怀与爱,自然也不会失望。
比人好多了。
眼底的失落一闪而过,慕汀夷促狭地将这些东西藏起,生硬地转移话题:“总之多谢你的图纸。待我回去,便给你琮艮境的矿脉。”
见她不愿谈及,谢孤衡也不逼她,体贴地顺势接话:“不必了,我对矿脉不感兴趣。”他微微眯眼,狭长的眸子透着万种风情,笑容邪肆,“我想要的,君上不是已经给我了么?”
慕汀夷想起那个奇怪的称呼,总觉得没那么简单,不由问:“你那时在唬我吧,那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
绝不可能是“哥哥”,有点普通,总感觉缺了点戏弄她的劲儿。
谢孤衡挑眉:“君上,那是另外的价钱。再叫一遍,我便告诉你。”
又是这样!
这其中果然有诈!
慕汀夷虽然很早便认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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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孤衡,但因为身份原因,二人其实接触并不多,偶尔的几次记忆基本都并不美好。
挑衅,作对,惹她气恼,甚至动手,闹得人尽皆知,可这些几乎都是谢孤衡起的头。即便过后他都得向身为女君的慕汀夷诚恳道歉,以维系两域的和平,可谢孤衡依然乐此不惫,从不悔改。
慕汀夷偶尔会想,谢孤衡这游戏花丛的风月老手,喜欢娇媚美丽的女人,自然看不惯她清高冷酷,讨厌她也是正常。
当然,慕汀夷并不以此为耻,甚至奉为真理。若非百折不挠,她甚至无法活过及笄之年,便死在天河水中。
更何况,对这个游手好闲、不学无术、只知道谈情说爱到处孔雀开屏的孔雀妖,她也同样看不上。
作为宿敌,他们互相厌恶,彼此彼此罢了。
所以,他如今主动拿出驭雷枪图纸这么好的东西,慕汀夷并不能心安理得收下,唯恐是什么阴谋。
她十分执着:“快说,你到底要什么,我才不会欠你人情!”
他无奈地叹气,以为自己已经表现得算是明显,万万没想到她半点没开窍,再次被她的耿直与不解风情折服,只得苦笑:“就当是我给君上赔礼道歉的吧,图纸你放心拿去,你不要生我气就成。”
他抿抿嘴,继而不再说什么,垂头看起她那份信笔涂鸦的图纸来。
慕汀夷默默凝视他掩在银发后的侧脸,感到些许茫然。
生他气?她生他的什么气?
才没有生气!
慕汀夷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谢孤衡靠得极近的脸,那双没什么血色的薄唇,带着点热,落在她的唇珠上,是形容不出的触感……
不对,真的碰到了么?只是微微的一瞬,是错觉吧?
她如此大度,才不会因为这种错觉生气!
慕汀夷不悦地皱眉,觉得谢孤衡倒打一耙且十分莫名其妙,性格恶劣,真是讨厌无比。
不过这图纸……所以是跟她握手言和的意思?
回忆连日来的一切,她发现谢孤衡好像并没有他想象中那般糟糕,若从此以后真的和平共处,似乎也不是不行。
慕汀夷于是毫无负罪感地收起了图纸,开始与谢孤衡合力为李林装灵械义肢。
灵械虽然诞生于人间,但由于人族的资源非常有限,其实目前少有能造出精良的真正以解决伤残人士问题的义肢。
慕汀夷则凭借自己女君的身份,与慕萦枫合力研究了几百年,与人族花一样的光阴,却将这项技术发展得更加辉煌。
就比如她为李林特意准备的这根小腿义肢,做工精细不说,各个关节甚至能灵活运动,若忽略它金属的材质,单从形态上看简直与真腿别无二致,打造此物的人手艺绝对是高品阶的炼器师,手艺出神入化。
旁观的郑高远师徒再一次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惊羡地看着慕汀夷与谢孤衡合作默契地一边印刻数不清的符文与阵法,一边为李林的肉身借上义肢,灵械狂热者郑高远甚至有想自己戴上那东西的荒谬想法。
而文双音只是攥紧手,皱着脸在一旁沉默不语,暗暗祈祷师弟平安无事。
深知慕汀夷手艺的谢孤衡波澜不惊,随手又画下三五个符文,接上李林的两根筋脉,忙里偷闲道:“你早就想为他接腿了?”
华泽仙宫的天枢阁专门研究灵械傀儡,那东西经过特殊处理,能改变一定的造型与大小。这义肢与李林的身形如此贴合,显然是特意打造的,定是出自天枢阁之手。
慕汀夷与两位长老第一次议事的那日去见过李林,当时后者还在昏迷,谢孤衡还想她怎么突然有这闲心去探望李林,没想到早有打算?
她懒得回答,总不能告诉谢孤衡:因为我知道李林跟我一般,因为你这个多情种才有了悲催的人生,同是天涯沦落人,所以想帮帮他吧?
谢孤衡却不知为何在意起来,继续追问:“为什么?联赛少了他也没什么打紧吧?难不成你看上人家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慕汀夷气得瞪他,正待怒斥,紧闭的房门被急促地敲响。
曲茗雨起身去应门,很快就带着慌乱之色回来,失声惊呼:“不好了,韩长老派弟子来报,说阎刀盟打上山来了,这次带队的,是掌门边鹏升!”
12. 012 山门陷1
“什么?!怎么这个时候来?!”郑高远焦急道,“这可如何是好?”
此时此刻,为李林接续义肢的慕汀夷和谢孤衡已经操作了整整三个时辰,所印刻之术绕着他们,令其置身于繁杂如星海的符文阵法之中,成了一个自成的且无法停止的浩渺宇宙,一旦出一个细微差错,或是中断,莫说接义肢,李林甚至有性命之忧。
曲茗雨咬牙说:“韩长老已经带弟子前去阻拦,叫我们只管安心守着掌门便是。他就是死,也不会让阎刀盟那群混蛋靠近灵械堂!”
郑高远攥紧拳头道:“我们也去!不能一直这样受人欺侮!”
师徒二人正要去穿戴灵甲,不曾发言的文双音骤然问慕汀夷:“慕姑娘,我如今可乘灵械机甲?”
此言一出,大家都在第一时间明白文双音的打算。如果边鹏升出手,恐怕唯有他们刚抢来的机甲能与之一搏,否则再多人去都是送死!
可灵械机甲是多么贵重的东西,在此之前的郑高远也只是听闻罢了,也是借了慕汀夷的光,有幸接触。遑论驾驶。
“双音!”曲茗雨性子急躁,也顾不上等慕汀夷,自己先扯文双音衣袖劝道,“你如今虽能使用灵甲,但机甲可与之完全不同,要求的神识控制力更高!且不说体力,稍有不慎甚至会失智!”
文双音的眸子透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冷静地说:“这些我都知道,但我还是想试一试。边鹏升杀了师父,又伤了师弟,我知道凭我的能力杀不了他,可我不能在这样无动于衷。”
她性子清冷安静,不争不抢恪守本分,涵养和善良令她说出这血海深仇时都十分礼貌,只是眼眶微红,指尖颤抖。
山门被围那日文双音至今历历在目,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的无助,自己下意识生出的希冀。
是,老天爷是回应了她,可她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弱小和无助,意识到凭旁人来拯救的自己是那般丑陋。
第一次穿上灵甲对战之时,文双音体会到前所未有的畅快,虽然最后她还是被救下,但回味邵勇役操纵的机甲地铁拳砸下来时,她更多的不是绝望,竟是不甘和释然。
犹记那日清晨,慕汀夷同她说:“文双音你记住,你有力量,你能自救。只有寄希望于自己,你才能强大起来。”
直到现下,文双音也认为这话振聋发聩,她能聆听此言,一往无前!
于是她说:“我想去。”
曲茗雨还想劝,这时慕汀夷开口了:“想去就去,只要剩一口,我就能救你回来。”
这话犹如定音鼓,让文双音彻底放下心来,冲慕汀夷抱了抱拳,往存放机甲的库房而去。
待他们走了一会儿,慕汀夷才瞥一眼谢孤衡,语气不明地道:“她第一回驾驶机甲,你不担心?”
谢孤衡有些委屈:“君上,你对我偏见颇深。不论你信不信,关于我流连花丛的消息俱是谣言,我一向洁身自好。”
说着,他又捂住嘴,要咳不咳的,像个顽疾缠身的病秧子,因此更是我见犹怜,叫慕汀夷都有些许不忍责备。
但因为知道《封天妖圣》整个故事,她对谢孤衡的辩白还是不信的,几乎是毫不犹豫腹诽:笑话!你会洁身自好?少沾些雨露都是给万千女性造福了。
不过,抛开这些不言,谢孤衡这厮确实有可圈可点之处。且不说相貌俊朗无可挑剔,举止有礼,最重要的是他不仅精于阵法,于灵械一块出乎意料的也十分擅长。
就凭那驭雷枪中万雷匣的设计理念,慕汀夷——自认不如。
这样的男人,莫说故事里那些女子,就是作为宿敌的她也……
不对!她为何要这样想?疯了么?谢孤衡手段如何与她何干?
真是疯了!
一定是因为那把枪太过惊艳了,叫她对发明它的人也产生了错觉!
哼!诡计多端的男人!以为这样就能叫她生起敬佩?简直痴心妄想!
正埋头认真工作的谢孤衡没能知道慕汀夷在心中将自己骂得狗血淋头,不过他这段时间修缮的护山大阵在这个注定纷乱的清晨发挥了巨大作用。
莫说邵勇役,就是亲自出马的边鹏升都没能攻破此阵,而他们已经围攻太行剑宗山门一个多时辰。
日头高悬时,隔着荡漾微波的淡蓝结界,太行剑宗与阎刀盟依旧在对峙,对方一片的黄袍在残雪未消的群山间很是显眼,来的人数亦与上次差不离,唯一的不同的,此番领头人乃是一名中年男子。
作为掌门的边鹏升与和蔼慈祥的于成业完全不同,他长相凶狠,皮肤黝黑眼神狠辣,一道狰狞的刀疤划过左脸,自眼角堪堪而过。他背负灵钢刀,双手抱胸,一身的匪气。
这也是个人尽皆知的事——边鹏升确实是土匪出身。
他十来岁时跟着一帮土匪打家劫舍,零零散散学过基本的修行之法,后偶得几本刀法,一路摸爬滚打,不惑之年勉勉强强突破到了筑基,于是自立门户,这才有了阎刀盟,就挨着太行山。
但谁都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位没有什么涵养的半吊子散修,竟斩杀了传承了近千年的古老宗门的掌门!
难道,如今的太行剑宗真已成了被虫蛀空的朽木,空有庞大身躯?
那么如此广博的资源,是不是有能力的宗门都能来瓜分一杯羹呢?抱着这样的心思,此时此刻,在四周以各种形式隔岸观火、想要坐收渔利的门派数不胜数。
在无数双眼睛的窥视下,带领弟子倾巢而出的韩生面色冷肃,心却凉了半截。
他知道,今日若不能以雷霆手段解决阎刀盟,解决边鹏升,即便这护山大阵挡得了一时,外头虎视眈眈的各路修士,总有一日也会将他们撕得粉碎。
可没有慕汀夷,他们……
不对!韩生攥紧了袖内的拳头!他身为长老,怎可生出仰仗他人的心?简直可耻!
老掌门于他有养育之恩,他没能救下掌门,已是彻夜难眠,始终被愧疚折磨。今日他就是死,也要与宗门一道葬在太行!
虽然他没有绝顶的修为,但解决冲突并非一定要动武!
今日他站在这里,更不是拉着全门派送死!
其实,早在他们缴获了邵勇役的机甲之后,韩生便修书一份寄往了北域仙盟,如今的盟主霍岩是个嫉恶如仇、公正大义之人,还与老于掌门颇有交情,他相信仙盟一定会为他们太行剑宗做主!
算算日子,今日怎么也该到了!
无论如何,拖延时间对太行剑宗有着绝对的好处。
但对方并不愿意这般等下去,边鹏升终于吼出了声,冲着韩生骂道:“他娘的一群缩头乌龟!有本事撤了结界,我们痛痛快快打一场!”
韩生沉声道:“边掌门真是好大的脸!不如先解释解释,今日你们阎刀盟浩浩荡荡前来,二话不说攻打我太行山们,到底是何居心?”
边鹏升冷笑:“你宗门绑了我几个徒弟,还恶人先告状?识相的速速放人!还有那台机甲,原封不动还来!”
太行剑宗的弟子们可听不下去了,个个气红了脸!
若非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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鹏升先动手挖他们太行山灵矿,根本不会有往后这一连串的事,恶人先告状的到底是谁?
但碍于两宗对峙,加之边鹏升的气场强悍,修为上也是云泥之别,他们只得用眼神狠剐对方,却不敢出声。
不过向来有话就怼的曲茗雨没在怕的,她当即娇嗔道:“我看你个刀疤脸脸皮厚得很,要什么机甲?你的脸皮已经天下无敌了!”
“你个黄毛丫头找死!!”边鹏升登时面色涨红,正要一通输出,曲茗雨干净利落地打断,又冷嘲热讽说:“至于你那些徒弟,做些偷鸡摸狗的事被我宗抓住,关他个几天都算便宜你们了!你还叽叽歪歪个鸟?!”
“你……”
边鹏升虽是土匪,但遇事大多是直接上手,不爽就干,嘴皮子还真耍不过小丫头片子,布满血丝的眼珠子一转,忽而狞笑说:“我看你是活腻了!不然我也送你去见那个被我劈成两截的老头子吧!”
杀人者,竟还以谋杀沾沾自喜!此话一出,所有太行剑宗的人,脸瞬间变得铁青!马上就有弟子对韩生道:“韩长老,让我去杀了那个畜生!”
“我也去!”
“一起上!为老掌门报仇!”
……
面对一张张恨红了的脸,韩生陷入了深深的矛盾!
难道他不想为惨死的老掌门讨个公道,与边鹏升厮杀一场么?可边鹏升分明在激他们,他作为长老,首要义务更是要保护好弟子和宗门,万不可这样意气用事。
至少……至少要等到仙盟的人到场!
只有仙盟主持大局,这件事才能彻底做个了结!
就在这时,一道庞大的乌影飞掠而过,径直跃出了结界,足有山门柱子粗的巨大灵钢剑卷起一阵飓风,当场掀翻了周遭的阎刀盟弟子,剑刃裹挟锐利的杀气,直刺向边鹏升!
当——
威力骇人的气浪如涟漪,以山门为中心蔓延开去,带着震耳欲聋的对击声响,紧接着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火星四射间,险险接住机甲灵钢剑的边鹏升终因对方再次施力,旋即被挑飞而去,堪堪停在了悬崖边上。
“你……”边鹏升踉跄站稳,抬眼发现那台险些置自己于死地的灵械机甲,竟就是自己不久前重金购置的,不知是内伤还是气的,一口血当空喷出。
“掌门!”被掀翻的阎刀盟弟子连滚带爬地簇拥而来,被气恼的边鹏升烦躁推开,他嘴边血都没擦干净便怒不可遏地吼:“好大的胆子!敢动我宗门的机甲!识相的马上给从驾驶舱滚出来!”
机甲内的文双音没有与这痞子争吵的心思,仍旧操纵着这钢铁猛兽,动作略有些笨拙地挡在山门前,一如那日面对邵勇役时。
只是此刻,她更加自信也更加强大,并决定一往无前!
郑高远不紧不慢走上来,站在山门内道:“边掌门,你说这机甲是你宗门的,可有什么证据?”
边鹏升一看郑高远便明白了。
每台机甲都会配备特殊的阵法用作锁机。只有通过特殊的符文秘钥才能打开操作台。若是其他什么炼器师,他还会不屑一顾,但郑高远有这个实力破解!
他也是气笑了,没想到自己以打劫起家,有一天还会被别人抢宝贝,真是天道好轮回!
但强悍的工具也要有能使用的人,回忆方才这机甲的动作,驾驶者估计并不熟稔,虚张声势罢了,有什么好怕?
他懒得废话,甩了甩手中的灵钢刀:“今日就让老子瞧瞧,就凭你这废物宗门,能发挥这东西的几成实力!!”
13. 013 山门陷2
机甲确实没能在文双音手中发挥出巅峰实力,从小练到大的鸣苍剑法也使得颇为迟钝和笨拙,毕竟从她坐上这台灵械到现在尚不满两个时辰。
但对手也没讨到多少便宜,文双音专注的眼神透过淡蓝的虚幻屏,紧紧盯住了在残雪山林间奔跑的边鹏升。
在满地逃窜的边鹏升!
文双音操纵着机甲挥出一剑,足有手臂粗的剑气瞬息间如一道惊雷,以所向披靡之势破开层叠的草木,轰然劈向那个拖刀的人影!
危急之际,边鹏升不得不转身蓄力,将所有的灵力灌注刀身,咬牙硬生生抗住一击!
当——
轰然巨响在股股烟尘中震荡开去,惊起群山禽鸟!
机甲巨大的脚掌无视一地粗壮的断木,文双音缓缓走近,见边鹏升以断刀拄着地,像极了那天的她。
边鹏升再吐一口血,面色惨白地道:“等……等一下,有话好好……”还未说完,面前可怕的机甲已举起了剑!
他倒吸一口冷气,不知冲谁怒吼:“还不现身?真要我死了?!”
下一刻,一道陌生的声音道:“太行修士住手!吾乃仙盟来使。”
闻见此话,边鹏升当初松了一口气,但紧接着,他的心仿佛被一股力量狠狠一扯,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因为那机甲手中的灵钢剑并未停止攻击!鸣苍剑法质朴而浩然的剑气反而变得更加强盛!
松涛的滚涌在眼前哗然铺陈,仿似有一座山岳压面袭来!边鹏升一时竟感到了窒息!
“艹——”
地动山摇,积雪沸扬!
整座山都在回应,都在为这一剑悲鸣!
此时此刻,驾驶舱中的文双音抿紧了唇,这是她此生使出的威力最为可怕的一剑,是超过了师弟李林的一剑,是足以让所有人瞻仰她的一剑!
可她只觉深深的痛恨与不甘!
因为即使豁出性命到这般程度,她依旧没能杀死边鹏升!
那一剑,终究是被化解了!
方圆十丈内几乎被夷平了的山间,一着灰色道袍的男子正手持拂尘,面无表情地护在边鹏升跟前,气场内敛,可文双音知道,即便有机甲,她也不是对手。
驾驶台上那块上品灵石已经几乎被吸干了灵力,成了一块灰扑扑的石头,她汗如雨下,紧握操纵杆的手在不断痉挛,体力已经到了极限。
她狠狠咬了咬牙,不顾耳鸣与眩晕,一根筋似的再次出手!
灰袍男子拂尘一甩,冷哼:“冥顽不灵。”却见他手捏两张符咒,低声念动咒语,青天白日两道惊雷当空斩下,当场劈去了机甲的左臂!
然而那机甲只是趔趄了一下,硬是继续冲上来,笨重的灵钢剑被吃力地挥起,就在它要如法炮制蓄以剑招,灰袍人不耐地将眉一皱,三五道惊雷轰然袭来!俨然是要湮灭那灵械的架势!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紫云飘然而现,她素手如白莲绽放,施施然挡去了那足以让半座山头灰飞烟灭的雷霆。
慕汀夷将袖一拂,顺势坐在了机甲的肩头,凛冽的雪风掀起她的裙袂,露出雪白的踝,莲足被浅紫的绘紫鸢尾的绣鞋轻裹,整个人美得恣意潇洒,像坠落人间的仙,傲人于世,冷艳高贵。
她屈指轻巧冰冷的机身:“说能救你,不是真让你送死。”
文双音胸口一紧,像是做坏事被抓包的淘气孩子垂下了头,惭愧道:“是我莽撞了。”但只有她自己清楚,慕汀夷的出现让她仿佛等到了可以为自己撑腰的人,雀跃像饱满的棉花,将迷茫的充满张皇的胸膛填得满满当当。
慕汀夷跃下机甲,让文双音回去休息。自驾驶室内出来的文双音面色惨白,站都站不稳,却还是强撑着精神问:“慕姑娘,我师弟可还好?”
她还未回答,那头郑高远师徒二人已经开始捡机甲的断肢,装进乾坤袋,打算拿回去慢慢修理,完全没有避讳边鹏升的意思。
只要慕汀夷在此,太行剑宗众人便开启了有恃无恐的模式。
这通操作险些又将边鹏升气出一口老血,他颤抖着抓住灰袍来使的袖子,咬牙切齿道:“前辈!那可是我宗门花了大价钱买的灵械!”
灰袍人挥手示意他住嘴,继而眯着眼,不紧不慢道:“在下北域仙盟长老宋辉,此次是为调解太行剑宗与阎刀盟的冲突而来。贵派方才出手未免过火。”
这是在指责文双音在听到“仙盟来使”时并未停手。但这长老宋辉出现的时机也太过凑巧,不早不晚的,偏偏就在边鹏升即将丧命时出现救他一命,这其中的蹊跷难免不叫人遐想。
赶来的韩生正巧听到了此话,胸口顿时窜上火气来,面色不佳:“宋长老,边鹏升对我太行剑宗做了什么,信中我已写得明明白白,今日也是他带门众围我山门,你这是要偏袒他的意思么?”
宋辉瞟一眼韩生,不屑意味溢于言表:“韩修士,那些都是你的一面之词,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我们也不好办啊。倒是你们蓄意杀害边掌门,还藐视仙盟权威,我是亲眼所见。这样吧,我也不为难你们,将机甲和邵勇役等弟子放了,此事就当过去了。”
此话一处,太行这旁的人心都坠入了冰窖似的,冷得彻骨。仙盟这是打算维护阎刀盟了?!
边鹏升则狠狠擦了擦嘴角,在宋辉身后笑得颇为得意。
曲茗雨气恼不已,正要上前争辩,慕汀夷却先道:“特意赶到这里和稀泥,是你的意思,还是盟主的意思?”
宋辉上下打量她一眼,谨慎地没有开口。
他见过于成业,也见过于成业最得意的小弟子李林,孩子虽然有些天赋,但在他看来是不值一提的,放眼整个北域,怕是连中上都够不着。
但面前这个紫衣女人气场不凡,最重要是,他无法轻易看破其修为,这境界不说超过他,但一定不弱。若北域有此号人物,他不可能不知。
宋辉便道:“你不是太行剑宗的修士。”
慕汀夷道:“那我就当是你的意思了。你身为仙盟长老,却一心包庇阎刀盟,这位置不坐也罢。至于边鹏升,他今天敢动手杀于成业,攻打太行,明天就是在场的各位了。”
她的声音清冷如高山雪水,轻柔似春风拂面,却传响四面八方,盘旋于盖雪的连绵群山间,让潜藏其间的各个门派都听得清清楚楚。
边鹏升做的那些事哪里需要什么证据,到底是不是真的难道宋辉心里没数么?明摆着就是袒护。
但仙盟长老这个头衔可不容小觑,整个北域除却盟主霍岩,六位长老最有生杀予夺的权利。
北域仙盟与灵械一样,都是因日益危险的生存环境所作出的应对之策,而这种危险,不仅是没有足够的灵气用于修行,更重要的是,在几百年间,妖兽开始不断出现狂化之势。
旧时代时,妖兽与人一般能够修行,它们天生拥有强悍的身躯或是天赋之能,只要过了最简单的开智阶段,后头进阶比人族顺畅许多。
总体而言,它们虽于修行上花费时间更加漫长,但容易修行有成。
可随着灵能短缺,整个大陆的妖兽不仅少有开智,还陆续出现狂化、变异之象,外形逐渐畸形怪异,嗜血贪杀不说,尤其喜欢袭击人族。
最可怕的是,这些狂化的妖兽还会不定期地群聚而起,引发骇人的兽潮。历史上最为严重的一次兽潮中,百万只妖兽毫无征兆地于夜里潮水般席卷而来,一夜之间将一座城市夷为平地,残肢遍野,血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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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如人间炼狱。
在这废土人间,失去法术支撑的人族根本不可能与这些体型庞大、刀枪不入的妖兽肉搏,无奈发明了灵械强化自身。
同时,各地的联盟应运而生。北域仙盟亦是如此。零散的数百门派与世家同舟共济,第一次被全数绑在来一起,只为带着大家一起活下去。
北域仙盟的作用除却组织对抗大小型兽潮,还会委派修士探寻可用的矿脉资源,发布各类任务,俨然是一座大型的商会。
但发展至今,联盟已有些变味。
从起初的团结协作,到如今的趋炎附势、欺凌弱小,所有辛苦开采来的资源几乎被盟主与长老们所在的门派世家垄断,其余的势力一旦有怨言,不日便会引来杀身之祸。
这样的风气导致北域如今强权当道。
边鹏升出手杀了于成业,难道太行周遭的门派不知么?
难道他们心里不清楚,若放任边鹏升继续嚣张下去,下一个被血洗的很可能就是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么?
难道宋辉明目张胆偏袒边鹏升时,他们没看到自己的未来么?
难道他们不想为太行剑宗说一句公道话,而是像窝囊废似的选择旁观么?
可生于乱世,他们人微言轻,他们哪有能力反抗?哪有胆量反抗?慕汀夷这话是在警告他们,他们也是心知肚明,可他们能做什么?
面对慕汀夷的有意撺掇,自也看清局势的宋辉直接冷笑出声:“今日我就是要保阎刀盟,我看谁敢动他!”
边鹏升则狂妄地大笑起来,干脆冲慕汀夷道:“这位姑娘,这等破烂宗门有什么好待?来我阎刀盟,老子绝不会亏待你!”
韩生几人当即紧张地看向她。羞辱也就罢了,若是慕汀夷真打算离去,太行真要失去所有希望了!
就听慕汀夷冷哼说:“对我而言,去哪里都没差。因为你们都一样烂。但剑宗烂得舒心,你烂得恶心!”
太行众人:这算是安慰吗?但并没有很高兴是为什么……
慕汀夷向来做事干脆,无差别攻击了两宗后,莹白如玉的手指于空做虚捻状,紧接着,四根淡紫光线舒展面前。
一瞬间,她周身倏起寒风掀起她覆纱的紫色裙袂,无形的压迫如瀚海吐浪而至,莫说宋辉与边鹏升,就是远处观望之人,都感到了绝顶的压迫!
“不好!”宋辉没料到她会不由分说动手,速度还这样快,一时慌乱,拂尘匆匆一扫,手柄灵石将将运转,慕汀夷指尖已如白蝶落于紫线,只是轻轻一挑,力量却排山倒海而至!
急速而来而来的飓风中,众人分明听见了一道悠长的琴声,才恍然大悟,原来那竟是灵力化作的琴弦!
宋辉被这招打得猝不及防,拂尘险些脱手而去,胸膛仿佛中了数十掌,当场倒飞而去!
“长老!”边鹏升瞬间慌了脸,迎面而来的风雪飞撒如花,迷蒙了他的眼,他陡然感到一丝杀气,猛地抬头,就见一个少年手持灵钢剑直冲他脖颈而来!
那一刻,边鹏升只辨出了李林那双通红的含泪的眼中,裹挟的浓郁的杀意,随之后颈一凉,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听见了血骨被削破的声响。
咚——
边鹏升手上的断剑尚来不及抬起,便因主人无力把持终于脱手而去,砸在地上,紧随而来的,是他的身躯。
轰然倒下,扬起碎雪。
李林执剑的手微微颤抖,望了望边鹏升的尸首,仰天流下了两行清泪。
大仇得报,死而无憾!
与此同时,收拢琴弦的慕汀夷也在凝视地上那具了无生气的肉身,某一刻她拧紧了眉,目睹一团灰蓝之气如有生命般,钻出边鹏升的尸首,在她的片刻犹豫间消散而去。
14. 014 少年情
慕汀夷刚给李林检查完义肢,出门便撞上了韩生。
这位长老平日行事最是稳重,可此刻却一反常态,拉着慕汀夷又是道谢又是感慨,说了没几句又抹起泪来,嘤嘤地哭着“老掌门泉下有知也能瞑目”和“百年之后我也有脸去见老掌门”,云云,喝醉了似的絮絮叨叨,听得慕汀夷头疼扶额。
其实今日对上宋辉,慕汀夷并没有十全的把握。
若全盛时期自不必说,这等小人渺小如蚊蝇,她都懒得看一眼。但今非昔比,女仙君再是高傲,审时度势还是会做的。
硬刚是下策,慕汀夷决定出其不意,于是出手果决,且首先就冲宋辉。为此她不仅使用了一天两个时辰的肉身权限,还化了部分本命仙器。
原本她是想自己斩杀边鹏升——此人不除,不仅后患无穷,也难以服众——没想到李林没听她吩咐好好休息,顶着剧痛也要赶来,只为给师父报仇,这俨然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包括慕汀夷。
不过一招制敌,也已震慑全场!
虽然韩生哭哭啼啼的内容基本全无营养,不过也终于提到,好几方势力已登门拜访,有意交好。即便不多,但对于如今的落魄宗门而言,可谓雪中送炭。
慕汀夷灵力耗损严重,对韩生喋喋不休的恭维烦躁不已,正要斥责令他闭嘴快滚,谢孤衡已经端了热茶来,一边给她斟上,一边和颜悦色对韩生道:“长老,今日大家都辛苦了,众多弟子受惊定需要门派安抚。另外护山大阵有几处还需改进,我晚些时候整理出来呈于长老。”
韩生这才醒悟自己是有些亢奋了,老脸一红,歉然道:“那便不打搅慕姑娘休息了。在下先去瞧瞧掌门。”
他又与在里屋休息的李林说了两句,确定其无碍后才告辞。
慕汀夷兀自想着边鹏升怪异的尸首,谢孤衡已坐到她左侧,隔着点距离冲她笑道:“君上为了剑宗还真是尽职尽责啊。”
她睨他一眼:“你的伤若能快些恢复,我哪里还需这般劳心劳力?”
“这也非我所愿,这段时间还是要继续辛苦君上了。”谢孤衡装模作样咳嗽两声。他特意叫折隐送来疗效一般的丹药,就是为了延缓伤势恢复。如若他愿意,现下居然还能咳几口血出来,苦肉计真假参半的,最是逼真。
慕汀夷不知是懒得计较,还是真信了,总之没再追问。
他沉吟几许,又道:“不过么,君上如此费心,真是让在下愈发好奇了。”
“什么?”
“你逗留人间真正的目的。”
慕汀夷猛地看向他,正想斥他越界,一时却结了舌。
这厮正说着话呢便将身子探来些许,银发瀑布似的倾泻在肩侧,几缕盘旋暗红桌面,衬得发丝色泽绮美。单手托腮,一双狭长的眸子微眯了瞧她,含着浅淡的笑意,有狐狸的妖媚,可又纯澈得像山顶常年不化的雪。
慕汀夷被直视得耳根有些烧,视线逃避地落在他眼睫上,在那纤细浓密的小扇子轻颤的瞬间想起振翅的蝴蝶。
蝴蝶正落在她心尖上,微痒,却难以忽视。
不合时宜地想起昨日谢孤衡将她抵在榻角,这双垂着的眼睫也是这样压着眸子,那时眼底的情绪比此刻更危险。
慕汀夷呼吸缓迟,于是忘了训斥,还欲盖弥彰地下意识往右-倾了身子,撇脸抿茶:“此话你已问过我,再问也是一样。”
上回在灵械堂的对话,二人不欢而散,谢孤衡用驭雷枪好不容易将她哄好,看来她是无论如何不打算说了。
但谢孤衡迫切与她多些联系。虽然如今她为系统,正为羁绊值而努力。可慕汀夷就是太努力了,照这个速度下去,用不了三个月,任务就能水灵灵完成。
甚至有朝一日,慕汀夷有了更快恢复肉身的法子,或是根本不纠结于此,她马上就会拍拍屁股走人。
最重要的是,谢孤衡担心她。其实他对慕汀夷此行目的略有猜测,深知其中凶险,若她打算孤身前往,他怎能放心?
可于他们而言,谢孤衡并没有关心她和保护她的资格。
他坐正了些:“这样吧,我们做个交易。除却驭雷枪,我手头上还有些个武器图纸,任君挑选。”
她有些意外:“你……拿这个与我换一句话?”
“是。”
谢孤衡容色认真。他深知自己这副皮囊的俊美程度,加上百分百的深情与真诚,他有八成的自信——原本是十成十,但念及对方是慕汀夷,还是谨慎些——能让她感动得和盘托出。
但事实证明,谢孤衡对她的了解果然还是超过了自己的俊美实力。
慕汀夷自听见他的笃定答复,心情从“惊讶”龙卷风般疾速过度到“愤懑”,面色也逐渐冷了下来。
不是说握手言和、不做宿敌?这又是什么花招?
慕汀夷不信这天下会有这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终于开始往更深的方向去想。
于是一个可怕的想法很快从她脑中冒出——难道谢孤衡是想以这些图纸套取什么华泽的秘辛?
是了,这么一想,一切都说得通了!
为了不被她看穿真正目的,还故意以那个含义不明、不可说出口的“老公”做烟雾弹!过后做个表面诚恳无比的道歉,为了显得逼真,甚至交出了驭雷枪的图纸!此番更是拿其他武器做诱惑,要的便是一个徐徐图之!
还好!
还好她是一位意志坚定从不会被蒙蔽的、深谙兵法的君主!这般快就识破了他的诡计!
不愧是她!
但谢孤衡如此执着,估计也是势在必得,想必不知道她已看穿一切。是要想个借口敷衍,还是干脆戳穿他的诡计就此翻脸?
不对!
他们原本就互看不顺眼,翻脸不是很正常?她为何会想“敷衍”?
有这种想法,简直就是对她仙格的侮辱!!
于是向来不放过慕汀夷细哪怕是细微神色变化的谢孤衡,眼睁睁看见她从微微的惊讶,逐渐沉下脸,再莫名其妙变成了震惊,与不知对象是谁的嫌弃。
他崩溃地意识到,她的钢筋思维定将他的话,一把子捅到了极为离谱的领域,虽然不知具体是什么,总之对他一定极不友好!!
谢孤衡觉得自己跟慕汀夷的关系还能抢救一下,于是道:“君上,其实……”
“慕姑娘!!”突然出现的文双音猝不及防夺走了他辩解的机会,谢孤衡想继续已经来不及,因为慕汀夷已经完全将视线转向了披头散发的她,道:“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再动就虚脱了。”
“我没事。”文双音匆匆拢了长发,完全没了最初见到谢孤衡时的娇羞,只促狭地冲他点头,继而焦急地问慕汀夷,“我师弟如何了?我听茗雨说他刚接上义肢,原是不该用劲的。”
慕汀夷道:“没什么大碍,在里屋呢,你去瞧瞧吧。”
“多谢。”文双音将因奔跑变得急促的气捋顺,才放轻脚步进屋。
李林躺在昏暗的榻间,呼吸听着有些不稳。文双音悄声坐在榻边,借着窗格外透出的微光,发现小师弟面上细汗轻覆,咬着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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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样很是痛苦。
她心像被挖去一块,柔声叫道:“阿林?你怎么?可是难受?”
李林呓语着醒来,见是文双音,眼眶一红道:“师姐,我腿疼。”
“让你莽撞出手,吃苦头了吧。”文双音小心翼翼挽起他裤管,这还是她第一次见灵械义肢,不知慕汀夷用了什么法子,将这金属之物完美与血肉连接,一切都无比契合,唯有衔接处的皮肉发微微的光,有数不清的微型阵法与符文在其内运转,玄妙至极。
但此刻,衔接处的肌肤显异常的红,文双音慢慢给他揉,李林还是说疼,她心疼极了,含泪说:“师姐叫慕姑娘想想办法。”
她起身要走,李林汗湿的手却一把将她手指勾住,可怜地说:“不用了师姐,我一会儿就没事儿了。师姐像小时候那样抱抱我好么?”
李林性子皮实,小时候尤甚,常惹于成业生气,受不住了便满院子拿藤条抽他。李林拼命躲,还是被打得哇哇哭,只得去找文双音寻庇护。
文双音每每都要这头劝好师父,那头再照顾师弟,平白一通忙活。
李林十岁前,文双音还能抱着他给他擦眼泪,给红条子纵横的屁股蛋子上药,这些年李林修为快赶上于成业了,也懂事了,长大了,文双音便无需如此。
碍着男女授受不亲,文双音想是拒绝的,但见李林眼眶滚出的大颗泪珠,她登时心软了,无奈地半躺到榻头,李林便像只小狗似的凑上来,心满意足地将头靠在她肩头,一遍一遍叫着“师姐”。
虽如少时撒娇,可师弟终究是长大了,肩背宽阔了,手臂坚实了,身上不再是偷烤红薯和玉米时留下的甜味儿,是文双音形容不出来的,让她面红心跳的味道。
她迟钝地觉着羞赧,想推开他,李林却又开始呢喃:“师姐……师姐,我想师父了。”
“我也是。”文双音说,“我甚至没能见到师父最后一面。”于成业咽气时她还在闭关,若非如此,李林也无需独自面对边鹏升。
李林拍拍她的手,不知是安慰还是感慨:“师姐,往后剑宗只有我们了,不过还好,幸好还有我们。”
“是了……幸好。”
屋内尚且温馨,在外听见李林竟被疼哭了的慕汀夷可不干了,就要推开半阖的门进去处理义肢“售后”,却被谢孤衡半拖半拽出屋子。
直到院外,她忍无可忍地甩开他的手,皱眉道:“你拽我做什么?李林腿疼是正常现象,我已备好止疼药给他,一颗奏效。
“并且说来也是奇怪,我为他诊断时,怎么没见他叫疼?怎么文双音一来还疼哭了?我接的腿不可能疼到如此地步,一定是他强行运作灵力导致的!”
简而言之,不是她技术不行,是李林的问题,是他自己作死,怪不得她。
谢孤衡无奈地摇头,意味深长道:“君上,这你就不懂了。这种疼,用药是多此一举,叫文姑娘来,却是正好。”
慕汀夷无语:“什么疼痛还得人来?莫名其妙。”
身为钢铁直女而不自知的慕汀夷闹不明白,也并不太关心其中的弯弯绕绕,转头遇见行色匆匆的郑高远,便直接将此事抛之脑后。
他快步走到慕汀夷面前,神情有些难以捉摸,说是着急,却欲言又止的。但他知道慕汀夷不喜欢叽叽歪歪,组织了会儿语言,开口说:“慕姑娘,有人……有人想要见你。”
奇了,人间她可没什么故人。她难得摆出好奇之色:“何人?”
郑高远咽了一口唾沫道:“北域仙盟盟主,霍岩。”
15. 015 落蝶梅
准确说,来的不是霍岩,而是霍岩的一队亲卫。
这位仙盟盟主亲书一封,请亲卫转交太行,告知自己已将宋辉革职,至于往后太行剑宗与阎刀盟再有冲突,将第一时间主持公道,承诺定会秉公执法云云。
但这“往后”怕是没了。边鹏升被李林一剑斩杀,虽然太行将邵勇役一干人等放归,可都是一帮不成气候的弟子,门派不到两日便分崩离析,众人各奔东西。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除却这封手书,随来的还有一颗上品灵石与两颗中品灵石,算作宋辉搅扰太行的赔礼。但除此之外,还有一顶螺钿盒,霍岩特意吩咐,一定要慕汀夷亲启。
慕汀夷便当着所有人的面开了,盒内躺一只金属蝴蝶,对称的蝶翼上布满精巧的齿轮,似乎是一件灵械玩意儿。
一个亲卫道:“在下为姑娘演示。”他小心翼翼将蝴蝶拿起,不知转动了哪里的发条,原本还冰冷僵硬的灵械,顿时有了生命似的,纤巧地扇动双翼,在空中翩跹起舞,栩栩如生不说,整个身躯还绽放浅浅的蓝光,很是美丽。
慕汀夷觉得新奇,多看了两眼,见蝴蝶有下落趋势,正往她这儿来,伸手欲接,不想两根修长手指已先捻了那东西的翅膀,将它放进盒内,谢孤衡顺势还盖上了盖,但力道多少有些重,震得托盒的亲卫一愣,抬头却迎上一张完美无瑕的笑脸,听他彬彬有礼地说:“多谢盟主美意。”
是真的在谢吗?可为何,亲卫偏感到脊背发凉,心悸得很?
送走了仙盟的人,太行众人当即嘀咕起来。
韩生首先沉吟:“盟主这是想结交我宗?可……”
曲茗雨向来直肠子,她艳羡的目光在螺钿盒上徘徊,马上说:“结交不结交另说,看上慕姑娘是一定了。”
郑高远冷汗都快下来了,一掌拍在傻徒弟头上,怒斥:“胡说八道什么?!”
她吃痛地抱头,含泪委屈巴巴:“我哪有胡说?这灵旋蝶乃是鹤骨大师所出,一天只造三只,是最近世家小姐的新宠!
“夜里更是美丽!发的蓝光如梦似幻。听说灌点灵力还能唱曲儿呢!外头都抢疯了,一只都要十几万灵石了!盟主将这般珍贵之物送慕姑娘,不多想都不行。”
慕汀夷道:“这鹤骨大师很厉害么?”她对人间不熟,不曾听闻,但回想《封天妖圣》的剧情,并不存在此人。
曲茗雨听她问起来,意兴更是高昂,忙给她解释:“那可不!鹤骨大师是高阶炼器师,最是擅长制作小巧的灵械,从小玩意儿到武器不等,每次出品的灵械瞬时间都会被抢购一空!
“不过祂行踪不定,没人见过其真面目。每次大师的灵械都是通过各大商会直接竞拍的。”
郑高远也点头道:“鹤骨前辈确实称得上大师,前些年我有幸接触过大师打造的一件灵械,那东西不知借助什么能量便可运作,做到准确报时,称为钟表,想法着实惊艳。”
这勾起了慕汀夷的好奇心,她又将灵旋蝶取出,边研究其构造,边往自个儿厢房去了。
曲茗雨趁机小声对谢孤衡道:“谢公子,咱们慕姑娘不仅人美心善,修行、灵械样样出众,可得有不少追求者呢。”
谢孤衡抿嘴一笑:“这不正说明我眼光好?不过你放心,她的品味么——更是一绝,寻常人入不了她的眼。”
曲茗雨望着谢孤衡不紧不慢离去的背影,耸肩:“这么自信?”
追上慕汀夷时,她正靠着一棵开得艳的素心腊梅,折了一根细树枝当工具,将灵旋蝶的双翼拆下来,研究得入迷,一朵金黄的梅花落在她掌心也无瑕去拂。
谢孤衡慢悠悠走到她面前,看衔花的根根梅枝,在她身上勾连水墨画似的浅色影子,暗香袭来时,天上开始落雪。
他笑:“就这么喜欢?”
“这机关不难。”慕汀夷对着光细细地拆解零件,随口说,“还是你的驭雷枪厉害。看了半晌,我也没瞧出这东西有什么用处。”
他忍俊不禁:“发明这东西就是为了观赏,逗女孩子欢心的,自是不实用的。”
现如今人间成了废土,草木难见欣欣向荣,诸多生物都绝迹于中洲大陆,像蝴蝶这种柔弱的昆虫,也逐渐难寻身影。
可脆弱生物的美丽不是无用的,人们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仿生的死物,因为抵不住向往无忧和自由的心。
但华泽女君戎马倥偬,只向往那些能杀敌护国之物,于是完全失去了对灵旋蝶的兴趣,反而对谢孤衡冷笑起来:“这么懂?看来平日里没少给你那些红颜知己送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
她狠狠地将那堆零件塞进他手里,谢孤衡被她虚握的拳都有些砸懵了,待她面无表情离去,才仿佛意识到什么,笑眯眯地追上。
太行的风温柔地旋起地上薄雪,山间宁静,梅香幽远。
——
一个月后,由郑高远驾驶的灵力舟自太行山门出发,在宗门弟子的恭送下前往联赛地点锦陇山庄。
考虑到掌门不能参加联赛,加之太行剑宗人手严重不足,最终韩生还是暂时接了掌门之位,坐镇太行。谢孤衡攥着时间给护山大阵再次升了级,若真有外敌来犯,就是元婴期高手也能挡住几个时辰。
重新变回弟子的李林,得以有大把时间与自己的新腿磨合相处。
慕汀夷说得不错,她接续的灵械义肢确实非比寻常,修行基本无碍,只是每一次心法运行的时间和所需的灵气,都较从前多出约三成。
不过,比起成为一个无法修行的废物,这样的情况已是上天的恩赐,无论是李林还是太行剑宗的其他人,都分外感激慕汀夷。
只是再好的东西都会有弊端。在最开始的半个月,李林血肉与义肢结合处常会疼痛,打坐练功时更甚,经常令他疼得几乎晕厥。
慕汀夷虽给他准备了止疼汤药,但此类药物主要是麻痹神经,不利于修行,念及还要准备联赛,李林于是很少服用。
疼起来时他都将自己关在房内,也从来都咬牙忍着,冷汗浸透了衣衫,手指抓破了床单,都不会发一声苦。
直到那次被文双音撞破窘态,他当即躲到师姐怀里撒娇,全然没了先前坚韧的模样,豆大的泪不要钱地往外冒,将文双音心疼得也顾不上避嫌,整夜抱着他柔声安慰,一遍一遍给他擦泪。
捱过了前半个月,后面几日便舒坦许多。然而念及没理由再亲近师姐,李林暗自还是有些失落。他自然知道文双音对谢孤衡一见钟情,师姐只将他看做师弟,他不愿叫师姐为难,就这样陪在师姐身边,他已心满意足。
路上时光一晃而过,飞行的第二日午后,灵力舟缓缓穿过云层,往下俯瞰得见广袤的山林银装素裹,仿若雪色的瀚海。
若是耐心几分,便可见雪色皑皑中,一条尤其高耸宏伟的山脉,以东西向横卧,宛如一条沉眠的巨龙,在苍蓝的天际与厚厚霜雪下安静地呼吸。
两日飞行,早就闲得发慌的曲茗雨忙不迭地问郑高远:“师父,这山好生气派,可有名字?”
郑高远道:“那是坠龙岭,乃是中洲大陆最长的山脉。据说百年前一个风雨之夜,一道天雷轰击山地,一条真龙于雷声中陨落,尸骨化作山石,鳞片生为草木,人们因此取名‘坠龙岭’。”
曲茗雨可不买账:“又来了,这些没见识的百姓,又整这些龙啊凤的传说。”
莫说他们这些修士,就是灵气充盈的旧时代也不曾听闻有龙出现,更别说这些平民百姓了,八成又是不知从哪里胡诌的故事俄而流传开,只为给这些野林子披上点传奇色彩。
不久,他们抵达坠龙岭南面的箬淮山,锦陇山庄便建于此山。
郑高远娴熟地操纵灵力舟降落山庄专供飞舟起落的舟台——一处直径至少一百丈的莲状平台,同时落地的灵力舟大大小小便有三十来架,热闹非凡。
仙盟盟主霍岩出身的霍家乃是此地大家族,经商起家,底蕴深厚,作为本任家主的他也是财大气粗,给参赛修士皆数安排了住宿,锦陇山庄无法容纳的,便以灵力舟接送至最近的城镇,备上好的客栈,绝不亏待任何人。
太行剑宗一行人来得晚了,赶上联赛报名的尾巴,抽签也已结束。他们领到刻有宗门宗徽的玉牌以及相关文书证件后,往厢房走去的路上气氛有些凝重。
原因无他,碧羽派抽的签子,明日第一场便是太行与此宗的对决。
剑宗与这碧羽派算得上老友了——上一届决赛中,剑宗就是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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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下败将。
这个门派的历史不如剑宗悠久,算是后起之秀,靠着独门绝技碧羽剑法,在高手如林的北域闯出了一番天地,甚至在太行衰落的如今,发展成仅次于霍家的势力。
今年正面临盟主换届,据说,碧羽派掌门东门长夏作为候选,已获得不俗的支持率。本次联赛的结果,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是霍岩连任,还是易主于东门。
仙盟盟主的角逐李林并不在乎,只是提到碧羽剑法,他不禁想起自己受伤前,一次比试中输给碧羽派谭延楠的绝望。
在太行,他是师父们夸赞的天才,可在外,他输得一败涂地。
如今他又成了废人,还有希望么?
曲茗雨无奈地叹气:“俗话说冤家路窄,可不正是呢么。”
文双音依旧平和且温柔:“凡事尽力就好。”
第二日一早,第一场选拔赛的宗门弟子早早汇集于山庄演武场,依序进场。足可容纳千人的场内此刻也坐满了前来观战的修士。
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慕汀夷这些天都呆在谢孤衡的仙玉中养魂,几乎不出现,今日因比赛不得不现身。
念及人多眼杂,她担忧仙魄凝实被瞧出蹊跷,于是使了肉身,还纡尊降贵穿了剑宗的蓝色宗袍,一向生人勿进的气质被蓝袍削去几分尖锐,平添令她自己都不晓得的清纯可人,叫谢孤衡悄然打量好几眼,怎么都看不够。
演武场设六方演武台,正对六个出入口,同时进行选拔,他们被排在戊字台。
负责登记的执事长两撮小胡,翻了翻厚厚的册子,才道:“你们怎没有登记选手?联赛最多允许四人参赛,必须有两名正式选手的。”
文双音忙歉然地解释:“抱歉,昨日我们来得晚了些,没能登记信息。”在执事略显不满的神色中,她赶紧在册子上写下自己的名讳。
慕汀夷思索片刻,挨着文双音的名字写了个“慕甜”。
文双音眼睛一亮,小声惊呼:“慕姑娘,原来你的名字是这么写的!”认识这么久,他们一直慕姑娘或是前辈地唤她,却并不知晓全名,也无人敢问。
李林闻声,也是一脸好奇地探过头来,唯有知情的谢孤衡意味深长地笑道:“没想到慕姑娘的名字竟这般……可爱。”
被两个小辈瞧看慕汀夷倒是无感,因为本就是临时起意,但得了谢孤衡的评价,她的耳根莫名烧起来,嗔怪道:“要你多嘴。”
桌对面的执事则有些无语:“你们不是一个宗门的么?怎么才知道对方姓氏?马上就开场了,联赛可不是闹着玩的!
“还有,你们的正式选手怎么是这两位女修士?”执事看向谢孤衡与李林的眼神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你们两个大男人有手有脚的,怎还做替补,却叫两个女人抢先上场?”
这执事说着,声量不由提高,惹得戊字台周遭的修士都瞧看来。
很快,他们便沦陷在数不清的质疑眼神中,诸多修士对着他们指指点点,更有甚者,已有人以恰到好处的音量嬉笑道:“靠女人打比赛的宗门倒是第一次见!”
“这两个男人看着人模狗样的,原来是吃软饭的!”
“真丢我们男修的脸!”
“这不是太行剑宗的宗袍么?前阵子掌门都被打死了,宗门的宝贝都被洗劫一空,居然还有胆子来参赛?”
“唉哟,真是什么人都能来凑热闹了,趁早输了回家去吧。”
……
面对满场的嗤笑,两位男修的脸竟都红了,但红的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李林(脸红但害羞):吃师姐的软饭,多不好意思!期待!
谢孤衡(脸红但激动):吃君上的软饭,我真是太强了!兴奋!
慕汀夷则面无表情道:“女修女修的,看不起女人?我比他们强,自然作为正式选手上场,你有意见?”
小胡子执事自认是一番好意,闻言有些生气道:“不识好歹!我也是为你们好!免得你们输得太难看!丢你们宗门的脸!”
文双音打圆场:“多谢前辈好意。他们二人都受了伤,所以才无法……”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高喊道:“他何止是受伤?这个人就是实打实的残废!”
16. 016 念琵琶
说话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男修,穿一身墨绿宗袍,径直朝他们走来,显然认得文双音与李林二人。
文双音向慕汀夷与谢孤衡小声道:“这人名叫郭阳,从前也是我们剑宗的,邵勇役带人上山的当天,就是他的师父最先与韩生长老他们大打出手,抢走了大多数的灵石武器等,顺路还故意捣毁了多处阵法。看他的宗袍,当是加入碧羽派了。”
难怪嘴脸这般叫人厌恶。
就见这郭阳当着所有人的面,对李林道:“诶哟,这不是太行剑宗的掌门李林吗?听说你的右腿被砍了,装了义肢还挺像个人了!不过没想到你还有脸来参赛,就你这一条腿的残废还指望拿什么成绩?用你那只假腿踹人吗?可别丢人现眼了!”
一字一句都往李林肺管子上戳,郭阳指望戳中他伤口,割开他的伤疤,叫他疼得发疯最好。但他怎会想到李林的腿早就恢复了,心态稳如磐石。
李林笑眯眯道:“郭师兄还知道我临危受命接下掌门之位了啊?我以为你光顾着抢东西逃命了呢!”他又上下打量郭阳的一身衣物,啧嘴说,“是拿着从太行抢走的东西,孝敬碧羽派的前辈了么?可真是吃里扒外的好榜样,李林佩服!”
当日,虽然从太行夺走了不少东西,但想要加入其他门派并没有想象中容易。毕竟在宗门有难之际叛变,试问哪个势力敢收这样的白眼狼。
他们像丧家之犬辗转了多方之后,才被碧羽派勉为其难收下,他师父更是用了最后一件灵甲,为郭阳换来参加联赛的名额,虽然只是个候补。
但能参加联赛已是郭阳梦寐以求的事。从前在太行剑宗,哪里有他的份?
李林瞧着稚气天真,其实心眼比谁都多,一句话便将郭阳师徒的肮脏事迹说得明明白白。
郭阳没想到他被边鹏升砍断腿,竟丝毫不萎靡,依旧巧舌如簧,不禁气得面色通红,咬牙切齿道:“你个废物有什么资格对我评头论……”
“够了!”蓦地一声低吼打断了郭阳,又三名碧羽派弟子在众人瞩目下缓步而来,为首的少年身材高挑相貌英俊,举止沉稳。
“谭……谭师兄。”郭阳浑身一僵,脖子都缩紧了。
谭延楠却不曾看他一眼,冲太行众人颔首,道:“于掌门的事我听说了,还请节哀。”
寒暄两句后,两派各自做上场准备。郭阳的眼神利剑似的盯着李林的右腿,恨不能当场扑上去再将对方的大腿砍断,以解多年的嫉恨。
他眼珠子一转,鼓足勇气对谭延楠道:“谭师兄,我想……申请上场。”谭延楠对他的厌恶毫不掩饰,让郭阳怒火顿生,但从善如流地化作毒蛇潜藏起来,转而露出哀求,“就这一次。若是表现不好,我自动退出本次联赛!”
谭延楠与另两位同门交换眼神。
作为门内弟子,他们都颇为厌烦这个阳奉阴违、靠背叛原宗门得来的一具灵甲挤进联赛的白眼狼。
更重要的是,修为就那回事儿,着实没什么本事。
让郭阳上场,若真赢了也罢;若输了,正好让这碍眼的家伙滚蛋,他们也还有复活赛能再搏一搏。
谭延楠便点了头,郭阳高兴得连声道谢,穿戴好灵甲大步流星上了台,冲李林挑衅道:“有本事就上来!”
李林还未张嘴,慕汀夷已经说:“快些结束,我累了。”
“是!”待李林出现在戊字台上,观者满座的演武场小小地哗然起来,正中前排端坐的五名长老与盟主霍岩也纷纷交流。
霍岩已近古稀,不过因修行之故早早驻颜,瞧着比郑高远还年轻,斯文有礼,风流倜傥,有旧时代修士的侠气与宁和。他与身旁的东门长夏虽有竞争,但二人面上一派泰然。
霍岩为人亲和,还与东门长夏交谈:“东门长老,贵派这位弟子有些面生呢。”
东门长夏的五官大气锐利,是个明艳端庄的女人,语气优雅不紧不慢地回:“不成器的新人罢了,此次就是来见见世面,叫盟主见笑了。”
“瞧着不错。”霍岩又道,“太行这个小家伙,不是据说腿受了重伤?似乎问题不大呢。”
“想是义肢吧。”有位长老搭话。
“孩子挺有天赋,可惜了……”
众人纷纷叹息,李林即便靠这外接的死物能够行走,可全身筋脉截断于此,体内灵力无法流转全身,莫说修行,就是对战恐怕也发挥不出从前的三成了。
惋惜间,选拔赛第一场正式开始,灵械的动力匣运转的响动与观众断断续续的惊呼于偌大的演武场此起彼伏。
戊字台上,郭阳打量李林身上那套半旧不新的灵甲,心嘲这不知是他们从哪里翻出来的破烂货来参赛,又看看自己身上色彩华丽的赤色灵甲,信心顿时再攀升至另一高度。
他挥了挥手中灵钢剑,大笑道:“李林你可知,我烦透你哗众取宠的模样!从前在宗门大家都夸你赞你!今日我郭阳就要斩下你的……”
“废话多!”
才听见李林第一个字音,对方就似一道劈裂天际的雷霆瞬发而来!他心道不好的时候,一股寒意已早早蹿至头顶!
下一刻,他的腹部顿感一股重力,强悍的灵力裹着李林断了的、本该装着脆弱义肢的右腿,直截了当一踹!
台下的玩笑话一语成谶!李林真的凭义肢,将郭阳踹下了演武台,火速终结了战斗!
哗——
六台,戊字台最早结束了比赛!!
李林居高临下目视台下艰难爬起的郭阳,冷笑说:“废物!我用断腿,一样能秒杀你!”
几乎在那一刻,所有人都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戊字台上唯一站着的李林,心中不约而同浮现一个疑惑:所以他的腿是真的断了?
可是怎么可能?一条残肢怎可能爆发出这等强大的力量?!
可这是他们亲眼所见!
难道是那副残旧的灵甲的不凡?
可越厉害的灵械,所需的体力与灵力也越多,没有强悍的肉身也是无法驱动的,说是灵甲的功劳,解释未免牵强。
那些注视饱含着难以置信的、猜疑纷纷以及久违的崇敬羡慕,李林仿佛又找回了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
可他不再为这些所留恋,淡然下台,与剑宗其他人一起离开了演武场,仿佛以惊天一脚结束比赛的不是他。
——
谢孤衡发现慕汀夷并不在仙玉中时,残霞已开始被夜幕侵蚀。他正思忖她的去向,曲茗雨跑来敲门打断了思绪,道是来了人。
他奇道:“碧羽派不是刚走?”
说来有趣。
一刻钟前,谭延楠前来拜访,还递上两枚纳戒,里头竟是郭阳一干等自太行剑宗劫掠走、作为敲门砖加入碧羽派的东西,除却三件灵甲两把品质不错的灵钢剑,还有大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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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石,足可暂填太行如今空虚的库房。
但众弟子并未第一时间接受,而是看向了此行唯一的长辈郑高远。
郑高远没有韩生那般长袖善舞,谨慎但直白地问道:“贵派这是何意?”
谭延楠道:“家师的原话:物归原主,往后碧羽派也欢迎各位前往交流切磋。”
郑高远沉吟少顷,与谢孤衡对视,得他颔首的支持后,终于接下轻却沉甸甸的纳戒。
临走之际,谭延楠对李林道:“李兄,决赛见。”
毋庸置疑,复活赛他们自是过了。
这头送走碧羽派,谢孤衡将将回房,又匆匆出了门,堂内站着的不是旁人,正是霍岩。
霍岩自我介绍一番后,太行修士都是噤声候着。
虽然谢孤衡平日总病恹恹,对谁都笑容可掬,简直将“柔弱”二字诠释到极点,但没人会忘记他也是个修为深不可测的高手。
慕汀夷不知去向,主心骨便换做了谢孤衡。他笑盈盈地与霍岩寒暄一阵,半晌霍岩才状若无意道:“看来是不巧,慕姑娘不在屋内,在下还想问问她,那灵旋蝶可喜欢呢。”
谢孤衡笑意更深,狭长的眼眯起,眼角微翘,浅色的瞳仁却泼墨似的幽沉起来。熟悉他的人会知道,这是极为危险的信号。
他捻着散漫的低沉嗓音道:“这个我是不知的,只是见她将那玩意儿拆了,丢在我床头好些天,明日我问问她。”
霍岩登时咳嗽一声:“谢公子与慕姑娘是……”
谢孤衡含笑未语,霍岩便明白了,又与众人客套了一番才离去。
待霍岩一走,曲茗雨当即给谢孤衡竖了大拇指,道:“谢公子,你这样对外宣称与慕姑娘是道侣,不怕她发火么?”
“道侣?我何时说过?”他微微歪头,几缕银发垂在脸侧,笑颜邪肆又妩媚,曲茗雨以为瞧见了勾魂夺魄的狐狸精,被迷得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
半晌,她觉过味儿来,又心悦诚服地再次给他竖了大拇指。
谢孤衡兀自回了自己厢房,却在路过花厅时,瞧见里头隔着一把红花梨琵琶。
第一回见的慕汀夷便如午夜梦回再次占据了心头,那时她也是一身紫衣,流光溢彩的珠色纱衣缥缈成一团氤氲仙雾。
谢孤衡以为古老壁画显了灵,叫飞天的仙子为他怀抱琵琶踏霞而来,甜俏美丽的人,拨捻的琴音悠扬清越,却声声杀伐,穷凶极恶的刺客眨眼间横尸遍野,剩余的落荒而逃。
他尚记得慕汀夷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伤得这样重真是可怜,随我回家吧。”
他尚记得,慕汀夷却大抵是忘了。
回过神来时,谢孤衡已经走到那乐器前,绷紧的琴弦贴着指腹,有一瞬的凉意。
早些年,他便请妖界最好的工匠打造了一把琵琶,千年的佛叶紫檀做琴身,仙兽萤火天蚕的蚕丝做琴弦,以紫蜉钰贝做螺钿,刻大片清俊秀美的紫藤,他觉得慕汀夷一定喜欢。
他将这宝琴珍藏至今,只等一个恰如其分的机会送给她,叫她弹一弹。
可,真是难等。
他长叹一声,手指正想随意拨弄两下琴弦,猛地一只手攥住他的手腕!
慕汀夷根本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侧,粉润的唇微张,漂亮的杏眼睁得极大,用谢孤衡从未见过的张皇失措看着他,甚至狠抽了口气道:“别……别动!”
17. 017 梨蜘蛛
谢孤衡从未见过这样的慕汀夷,或许也是因为她从未这样主动贴着自己,用肌肤温暖柔软但力道十足的手攥着他。
那只雪白的柔荑甚至握不全他的手腕,可却完全捏住了谢孤衡的心,没怎么使劲,心脏也在拼命地跳动,好似每一次跳跃都是最后一次,那么每一次都要竭尽全力因她跳动。
可引发谢孤衡内心骚乱的慕汀夷全无所知,平素最厌恶与人肌肤接触的她,此刻慌得甚至没意识到自己主动触碰了谢孤衡!
她只知道,方才若是晚来一步,她便要面临尴尬的境地。
身为被赶鸭子上架的系统,慕汀夷其实有很多事没告诉谢孤衡这个宿主。
系统空间内那本《系统的自我修养》中,除却羁绊值与任务,还提到过,由于“系统永远要将宿主的人身安全摆在第一位”——她对此表示绝对的唾弃——宿主有权随时召唤系统,系统也必须十二个时辰恭候,不得离开宿主身边。
慕汀夷不确定自己若是一走了之,离开谢孤衡足够远会发生什么,她未曾尝试过,短期内也决定先不去冒险。
总之,这个限制对于能够以魂魄直接行走四方,且拥有两个时辰肉身的慕汀夷而言形同虚设。
于是为了弥补这个bug,她被追加了一个设定:无论距离多远,宿主能通过一定方式即刻将慕汀夷召唤到身边。
这“一定方式”倒是稍微尊重了慕汀夷的意愿。
当时在她面前跳出了一个半透明的界面,提供了三个选项:
一、呼唤系统名讳可召唤。
二、宿主写下某种认定的符号可召唤。
三、由主神空间随机为宿主选择。
但慕汀夷以实际行动表示全部拒绝!
这种设定简直是蔑视她仙格!还给谢孤衡控制和玩弄她的机会!要她顺从?简直痴人说梦!
结果,慕汀夷的单方面拒绝让她得到了两个消息。
坏消息:因她选择超时,主神空间直接给她定了第三种。
好消息:主神空间根据她的本命法器定下召唤方式,只有当谢孤衡拨弄琴弦时才能召唤她。
为什么第二个是好消息呢?
因为只要她不告诉谢孤衡,他一个有伤在身的公子哥儿,干嘛吃饱了撑的去弹琴?
她不相信这般小众的方式会被发现,那简直比瞎猫碰着死耗子的几率还低。
怀抱着侥幸心理至今,慕汀夷都安然度过,就在刚才险些露馅!
一想到若是谢孤衡知道这个设定,往后会如何变着法折辱她,慕汀夷就是心有余悸!她此刻手心甚至有汗!
谢孤衡最近的脸上多了血色,想是伤快好了,不过笑时依旧七分散漫三分严肃:“怎的这么一惊一乍?这琵琶是有什么问题么?”
慕汀夷这才有所反应,颤了颤手,尴尬羞赧之际,才觉自己情急之下不仅攥了他手腕,连同他腕上那串色泽清浅亮的手串也一道并住,雕工粗糙的隔珠磕得她指节有些疼。
她松开后若无其事地抱走琵琶,假意抚摸道:“琴弦刚硬,我这不是怕你不懂这些,伤着手么。”
“君上还挺关心我。”
“那是自然,如今你我流落人间,也算……”她张了张嘴,终究没能把“朋友”二字吐出,有点生硬地说,“也算有些交情,互相关照是应该的。”
她咳嗽两声,将琵琶放在角落一张椅上:“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哦。”谢孤衡揣着手与她一道往外走,将她偷瞄琵琶的小眼神看了个头尾,不动声色道,“对了,这么久,君上去了何处?”
慕汀夷眸子当即冷下来,摆出拒人千里的倨傲:“本君的事你……”
谢孤衡没等她说完,便猛地在门槛前刹住脚步:“诶我瞧那琵琶的琴头做工不错,我……”
“回去告诉你!”她猛地扯住他的衣袖,吃瘪的模样恶狠狠的,像只在发飙边缘的奶猫。
谢孤衡得了便宜,心里也有了些猜测,张弛有度地选择暂时放过她,温雅一笑:“依你。”
——
“梨蜘蛛?”谢孤衡喝口茶,见她从怀中取出一只只有指甲盖大小的黑色蜘蛛放在桌上,那木制的死物一瞬间有了生命似的,开始不断爬动,悄无声息,速度极快。
慕汀夷介绍道:“这东西是我与萦枫一道研制的小型灵械傀儡,不仅能远程控制,眼部有留影装置,能直接与主人的神识连接,将所见的画面传送于我。”
“就是小型摄像头。”谢孤衡道。
“那是何物?”
“没事,继续说。你投放这些梨蜘蛛做什么?”
慕汀夷是不情愿与谢孤衡分享的。因少时的经历,她戒备心强得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过分,可以说目前在这世上,唯有慕萦枫是她能全心托付的人。
可这件事,她甚至不曾告诉慕萦枫。谢孤衡呢?既是妖族,又是她的宿敌,目前可能对华泽仙域还揣着过分的心思,她觉得依他们的关系,更没有能到谈这种事的地步。
谢孤衡自然体谅她,说:“我可以妖丹发誓,不会说出去。
“君上,往后你我可谓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我们既然要同进退,你总是提防我,我也颇为苦恼。更何况,你既然会怀疑我,我自然也不会放心你,是吧?与其互相猜忌,不如坦诚相见,节省时间不是么?”
他说得确实有道理,加上慕汀夷不是喜欢浪费时间和感情的性格,于是挑着能说的回道:“我怀疑,锦陇山庄所在的这片山脉,正酝酿一场规模庞大的兽潮,爆发时间恐怕就是这两天了。”
他坐正了些,皱眉道:“你是说坠龙岭?”
“是。”
“北仙盟常年有检测妖兽动向的部门,若是有兽潮,他们会没发现么?更何况此次还是联赛这么大的事,他们定会更加谨慎。”
“这就是我暂时没说的原因,人族修士有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因此不一定会相信我们。”末了,她补充一句,“别问我为何知道,事关我华泽秘辛,我不会告诉你。”
谢孤衡沉默良久,最终问:“你打算怎么办?”
慕汀夷:“兽潮其实是有诱因的,只要解决源头便可阻止。”
“什么诱因?”见她再次皱眉,谢孤衡语气严肃了些许,“你不说,我如何帮你判断?现下锦陇山庄都是人类修士,一个不慎他们都会变成阻碍,你确定你能孤军奋战到最后么?”
慕汀夷很少被人用这样严厉的语气说话,其实有许多不满,但她也深知自己事到临头还顾忌着与谢孤衡得纠葛实在不该,只得隐忍不发。
最终,她妥协地伸出手,掌心闪现一片淡淡的紫光,一小根枝条缓缓自她掌心长出,伸开金边的紫色嫩叶,安静伫悬。
“这是心枝,乃是华泽仙域之神木——华泽天木的主枝。我们要找的是某种灰蓝的生物,我没见过它的全貌,只知道它必须依附生物,控制他们的思维,与夺舍类似,我暂时称其为‘邪灵’。简单来说,人间妖兽邪化,还有灵气稀薄,皆是他们所致。
“但心枝只能依附我生长,所以只有我能看见那东西。”慕汀夷收起心枝,“所以你即便知道也帮不上忙。”
华泽天木作为仙域的神木,拥有难以想象的智慧与力量,若说慕汀夷是华泽的女君,华泽天木便是华泽仙域甚至整个仙界的神!
只是此神并不与外人交流,唯有慕汀夷被其委派任务,并被要求绝对保密。
她在仙域找了邪灵很多年,但从无踪迹,直到她设计让慕惜月进入仙宫,想要将慕惜月一干人一网打尽。
帮助慕惜月群集势力的是一名真仙,名唤冯逍遥,正是慕惜月的母亲敛月当年私定终身之人,想必也是慕惜月的亲生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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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慕汀夷并未将此仙放在眼中,待他们进入仙宫布好的灵傀阵内,便预备与葵小归一起将这些乌合之众一网打尽。
万万没想到,最后时刻冯逍遥爆发出了完全不属于他的实力,不仅突出重围,还与慕汀夷直打到天河畔!
彼时她被冷冽的天河水冲荡着,浑身大大小小的伤口喷涌出的鲜血被很快冲走,成河水中一抹转瞬即逝的红轻纱,带走她的灵力与神智。
恍惚间,她注意到同样重伤的冯逍遥身上开始腾起她苦苦寻觅的灰蓝雾气。
她终于在那个人身上发现了邪灵的踪迹!
在她与冯逍遥厮杀、企图借助心枝的力量与邪灵同归于尽之际,谢孤衡毫无征兆地出现,他们三人就这样被汹涌的天河冲到了人间。
慕汀夷十分确信,自己在临死之前将心枝植入了邪灵体内,她能清楚地感应到对方还在人间这片废土,只是不确定具体方位。
这也是为什么她没有贸然选择离开太行的原因——没有肉身的慕汀夷,即便找到了邪灵,也恐无法对付,还不如暂时养精蓄锐。
但此番来到坠龙岭的第一刻,她清楚接收到了心枝的呼唤,那只邪灵就在这里!
为了不打草惊蛇,她选择放出梨蜘蛛探路。
谢孤衡曾问过她,为何自己连累她失去肉身被困人间,可慕汀夷并不气愤。
因为这正合慕汀夷的意!当时在天河之中,无论谢孤衡是否出现,她都已经决定与被附身的冯逍遥同归于尽!
但所有这些内情,她没有必要与谢孤衡说明,邪灵不是这个世界的生物,对付它不是修为高低的问题,谢孤衡帮不上忙,更没必要参与这九死一生的行动中。
这是慕汀夷自己的事。
然而这时,谢孤衡却忽然笑起来:“谁说我看不见?”
这回她愣住了,神色是实打实的质疑:“你什么意思?”
“君上,你有你的方法,我也有我的。”谢孤衡歪着头,拿出招牌笑容,“而且我不仅看得见,我还见过这东西的本体,知道它们是什么。”
慕汀夷瞬间瞪大眼,忍不住凑近:“长什么样?是什么?!”
“这个么……”他灿烂一笑,“我凭什么告诉你?”
“你……”
谢孤衡将她的话冷酷回敬,让一连吃瘪两回的慕汀夷感到前所未有的烦躁。
为了不再失去,不再被伤害,她扫平一切障碍,站在了华泽之巅,她享受胜券在握,厌恶一切的游离与不确定。
可谢孤衡一次又一次让她惶惑、让她恐慌,让她一向死水无无波的心脏产生不知缘由的失衡跳动,这种未知与失控让慕汀夷警惕。
她决不能被牵着鼻子走。
更何况,且不说谢孤衡是不是信口胡诌,就算他手中掌握的关于邪灵的信息确实比她多,那又如何?
她要做的事依旧是要继续的,她也并不需要帮助。
念及此,她当即冷静下来,反省自己太容易被面前这可恶的妖精影响,很没有华泽女君的水准。
这时,她的注意力分开少许在寂静的识海之中。
她投放的十来只梨蜘蛛在同一时间将周遭画面实时投放于此,得亏她仙魄强大,神识也早已开拓如瀚海般广袤,同时连接这些灵械不在话下,若是平常人,只是三只都得面临识海崩溃、变成傻子的下场。
其中一只梨蜘蛛投来的影像引起了慕汀夷的注意。
这梨蜘蛛爬进了某个院子,传至识海的信息微有些模糊,一些闪过的画面显示那地方是破落的。蜘蛛灵傀正安静地藏在一堆枯叶间,目送一个女人缓缓走进一个同样破败甚至是倾斜的小楼内。
慕汀夷微眯眼,瞳孔猛地皱缩!
那女人的周身,散发着与边鹏升死时一模一样的灰蓝雾气!
她猛地站起,下意识道:“找到了!”
18. 018 折翎针
慕汀夷当即起身,自顾自往外走去。
谢孤叹口气,无需多问也知道她的打算。其实他极愿意与她共享,他只是奢求女君能放下戒备和自尊,多问他一句,哪怕一句。
但他最终甚至舍不得对她产生失望,像从前的无数次一样,主动随往。
顺着与梨蜘蛛的微弱牵引,二人借夜色遮掩,跨越几乎大半个锦陇山庄,敛息走入一座荒废已久的园子。
深冬的寒风将树上枯叶吹得簌簌作响,凋萎的杂草以干黄的躯体掩埋园内蜿蜒的石子路,残雪零星团在四处,一切显着人迹罕至的模样。
夜色最浓稠,荒景最萧瑟处,一座倾斜的小楼孤立,与方才识海之内的建筑重合。
她留意着识海,正要抬脚往前,谢孤衡有力的手猛地抓住她,贴着她耳畔小声道:“有阵法。”
他将手上那串珠子取下,随意往前一掷,浅色的珠子无声于空解体,化作数十道雾蓝的光痕,坠落于浓稠的夜色中。
很快,周遭有须臾的、难以捕捉的震动。
谢孤衡勾勾白皙修长的手,雾蓝光痕又无声团聚成串,静悬在他宽阔的掌心。
慕汀夷终于忍不住好奇心道:“原来你这是法器,我还以为是哪个情人送你的定情信物。”
看来这花孔雀也不是光知道打扮去四处开屏,身上有用的东西比她预想的多上那么些。
“是么。”他意味不明地摩挲着那颗雕得丑陋的隔珠,慕汀夷的视线也不觉被扯至其上,一股奇怪的情愫悄然而生。
她好像……好像在哪儿见过那颗珠子。
但来不及细想,谢孤衡已将手串戴妥:“走吧,恐打草惊蛇,这迷阵我只解了一刻钟,速战速决。”
不再多言,二人入那楼内,凭他们的眼力,只踱步几个呼吸观察后便开启了地下室的机关。走下楼梯,穿过一段潮湿拥挤的甬道,慕汀夷视野内的景象与识海梨蜘蛛传递来的终于重合。
这地下密室的空间并不大,甬道尽头是一间二十来步长的暗室,点着几盏灯烛,角落的砖墙上钉一副厚重的锁链,栓着一个人,而令慕汀夷寻找至此的陌生女人,正面着那人低声说些什么。
慕汀夷与谢孤衡躲在甬道出口,微微探出头,在暗黄的微晃的烛光中,被心枝扎根生长的魂魄帮助她窥见女人身上升起的灰蓝雾气,清晰无比。
不过,这雾气冒得似乎有些不匀称。
慕汀夷思量这蹊跷之际,忽而又一人自视野盲区走出,她眨了眨眼,确认自己没看错。
出现的,是被霍岩革职的原北域仙盟长老宋辉。
锦陇山庄乃是霍岩的房产,为何一个被踢出仙盟的修士会出现在这里,还是一座密室?
眼下这些都不是慕汀夷关心的重点,因为此刻宋辉身上冒出的诡异雾气比那女人还盛,将宋辉瘦削的身躯遮得若隐若现。
“亲眼见到,现在相信了么?”宋辉的声音比在太行时沙哑些许,说话的语气也变得不同。此人被邪灵附身,可以说已经不是宋辉了。
只是,她的心枝似乎没什么反应,这又是怎么回事?
女人回答的声音很低,在封闭的密室内回响,有些闷但依旧泠泠悦耳:“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自然是想法子将他吸收了。不过在此之前……”宋辉莫名一顿,忽而转向女人狞笑起来,“我倒想知道,你到底是谁?!”
“你什么……”女子不待反问,宋辉二话不说出手,就见他袖内刷拉伸出三五根灰蓝的触手,在变得愈发浑浊的灰蓝雾气中,狠狠缠向陌生女人!
暗室狭窄,哪里是打斗的地方,只几个来回,甩动着满身触手犹如章鱼一般的宋辉便与女人在缠斗中轰开整个暗室,直冲天去!
暗室坍塌的瞬间,慕汀夷便与谢孤衡交换了眼神,二人分明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宿敌,可情急之间却意外默契,她闪身而去,谢孤衡直接转向去救那被困之人。
寒风如刀刮过墨黑的夜空,月儿都被冻成了玄冰,嵌在空中散发缕缕寒气。
慕汀夷就见怪物似的宋辉与女人陷入雾中,奔过悬月,一路刀光剑影,少许法术的华光闪过,战况激烈。
她手指做拨弦之姿,四根淡紫琴弦在淡紫的星汉萦绕下柔韧舒展,随意拨捻琴弦,清亮悠长的琴声化作疾风,以破斧之威横扫而去,哗啦一声,强势地将激斗中的二人分开。
似早知自己这一击必中,慕汀夷纤手似绽放的昙花,率先朝那方一指,两根紫弦电光急窜奔去,朝坠落的二人疾驰而去。
就在这时,倏然一道黑影闪现,黑色斗篷如一捧落入清水中的浓墨,宽大袖口伸出的手也戴着黑色皮质手套,将自己上下掩得严严实实。
黑袍人大掌朝琴弦一推,掌心喷薄出如云黑气,伸出黏腻的五根触手,“当”一下打落了慕汀夷法器的攻势,却不恋战,扛着伤势不明的宋辉快速离去。
慕汀夷没想到螳螂捕还有蝉黄雀在后,慢了一步,只得眼睁睁看着他们消失在黑夜中。她落下空去,就见那陌生女人已被琴弦捆缚,正艰难地挣扎。
那人一身黑色劲装,脸上带着面具看不清模样,不过凭慕汀夷的感知,还是第一时间发现了她是个妖族。
不是错觉,凑近了看,此女身上的灰蓝雾气确实没有宋辉来得浓厚。
华泽天木与她说过邪灵生于六道之外,三界唯此一只,生来只为吞噬三界灵气,为三界将来,必须抓紧时间除掉。
可算上附身冯逍遥的、附身宋辉的,甚至是那个黑袍人……哪个是与她一起落下人间的?
她的心枝在起初有所悸动后,一直都保持着沉默,若都是邪灵,又何止一只?天木断不会骗她,更不可能出错,到底是怎么回事?
罢了,能斩除一只是一只,无论有多少,这女人被附身了是毋庸置疑的。
邪灵附身生物,除非它自愿脱身,否则心枝没有办法将其驱逐,只能以破坏肉身的方法将其赶出再斩杀。虽然这个被附身的女人可能是无辜的,但慕汀夷从来不会因此心慈手软。
她微摊手掌,掌心的紫色玉枝随念伸展秀气的枝叶,无数浅紫的微芒闪烁周身,如梦似幻。可那女人显然感到了致命的威胁,徒劳地、拼命地挣扎。
慕汀夷视若无睹。
心枝的小枝条在眨眼间生出旁枝并相互缠绕,紫色的叶儿片片铺陈开,华美的金边闪烁,最后在一片晕开的紫光中化作一根银白修直的长针,针尾做一串紫藤花状,坠一条比针身还长的紫色铃铛,绸缎般的流苏无风自动,精巧无比。
这心枝化作的紫藤翎针只要一击便可令邪灵痛苦不已,两针毙命。慕汀夷还是存着点善,给这妖族女人留了一线生机。
“去。”
她面无表情地命令。悬直的紫藤翎针“叮”一声转向,将锋利的针头瞄准猎物,破空而去!
当——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雾蓝疾奔而来,在最后一刻打落了翎针,谢孤衡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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乎是蹲坐在地,挡在了那女人面前。
慕汀夷张了张嘴,望着谢孤衡的脸,有那么一瞬间感到呼吸不顺,她猜测应是自己今日的魂魄凝实太久,仙力使用过度了。
藏在袖内的手狠狠攥紧,指甲深深嵌入肉中,慕汀夷才能硬起心肠,又完全变回那个杀伐果决、铁石心肠的女君:“谢孤衡,其他事情本君都不与你计较,再不让开,本君连你一起杀了!”
话音刚落,那被谢孤衡以手串击落的翎针乖巧返回,悬在她身旁,幻化出数不清的影子,呼吸间凝实成了漫天的一模一样的武器。
织就密密麻麻的针雨,在慕汀夷身后筑起压迫十足的墙,令她似最强大也最残忍的死神,随时能让面前二人死于万箭穿心。
“我……”谢孤衡一时哽咽,艰难道,“放过她吧。”
“怎么?她又是你哪个相好?”慕汀夷没温度地笑起来,“谢孤衡,你的风流债凭什么本君替你偿?喜欢她?有本事自己护着!”
最后一个字说得狠说得毒,紫袖一扬,数量骇人的翎针如雨倾注,谢孤衡手腕晕开一阵浅淡的蓝雾,薄薄一层,艰难地抵住致命的攻击!
一时,万千翎针之上的铃铛声持续狂鸣如奔腾的海,原本轻盈的声音刺耳起来。
“公子……”
“走!!”
女人面具之后不知是什么表情,顿了一瞬,解开琴弦后一个闪身匆匆消失在了夜色之中,与此同时,脆弱的屏障随着谢孤衡一口鲜血喷出,也如烟散去,碎裂的浅蓝珠子星子似的撒落一地。
他闭上眼,无力再去挡随之而来的翎针。
然而预期的痛并未到来,反倒是一阵幽香袭人。
谢孤衡擦了擦嘴,那些锋利的、吵嚷的铃铛声消逝在寂静的夜,见慕汀夷背着清冷的月光站在不远处。
冬夜的冷风吹起她的衣袖和裙袂,像一团美丽但忧伤的紫藤花,珠光的轻纱衣映的月光是斑驳的眼泪,可终究不是她自己流出的,她只是站在翎针化作的、万千纷扬的紫藤花瓣中,戴着冷酷的面具,声音有些哑地说:“你,果然还是这样。”
须臾间,她,与天地间飘散的紫藤都消失了。
谢孤衡沉默地站起,鹅毛大雪无声落下,很快在他身上堆出轻薄一层白。
一阵杂乱的脚步踩着积雪赶来,霍岩带一群修士姗姗来迟,方才的打斗声可谓惊天巨响,可到了此地却只见谢孤衡孑然一人。
霍岩不由道:“谢公子,发生了何事?”
谢孤衡再次试了试张嘴,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他连假笑都懒得,垂头在地上找了一阵,终于在很快堆起的一片雪下翻出那颗雕得很丑的隔珠。
因此次出手,隔珠又裂了一个小角,这下就是串起来都做不到了。他黯了黯眸子,将碎去的翠色玉石仔细包进手帕中,对霍岩默默道:“回去说吧。”
——
雪落在肩上,慕汀夷伸手去抚时,一道纤弱的身影在寒风中颤抖着现身。
她上下打量这个少年,很快从手腕上没来得及除却的镣铐判断出正是被宋辉囚禁的人。她心情差得很,语气更是不善:“你是何人?宋辉为何囚你?”
“我叫潼。”少年小心翼翼走近,一双眼是浑身最干净的地方,清澈纯美,让慕汀夷想起自己库房内珍藏的仙品灵石,以及春日时群山环绕中的、闪烁的湖泊。
他用稚气的嘶哑的声音问:“你在找仙脉吧?我可以帮你。”
19. 019 春日紫
自称潼的少年身上没什么大的伤口,至多是手腕与脚踝被镣铐磨出的痕迹,破皮,有些红肿。
借慕汀夷的房间沐浴后,他便焕然一新,原本肮脏的满是污垢的脸原来是水嫩白净的,肉乎乎的脸颊看着手感极佳。
潼留一头短发,自然卷着,似一团柔软的棉花堆在头上,与他乖巧安静的模样很是相配,是个绵羊一般可爱温顺的少年。
但慕汀夷并不因任何人的长相产生额外情绪,回到厢房这么久,她的情绪依旧呈阴云状,压着她,在心头下瓢泼大雨,下不合时宜的冰雹和大雪,让她周围的生物都结满冰霜,瑟瑟发抖。
潼静静和慕汀夷坐了一会儿,大大的浅金色眼睛望着她,怯懦地问:“慕姐姐,你为什么生气?我看见你和那个救了我的……”
“你是什么人?”慕汀夷打断他,声音像带着冰渣,冷得人瑟瑟发抖。
潼并未因此生气,善解人意地不再提,而是抿嘴道:“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姐姐你应当知道我不会是你的对手,害不了你,但我能助你找到仙脉。”
她没再执着,换了个问题:“你知道多少?”
少年答得温和:“三界共三条仙脉,分天、水、地,乃是三界灵气之源。姐姐你身上的,是天脉吧。”
扎根在灵魂中与她同生共死的心枝似乎拨了拨她的掌心,一阵若有似无的痒意让慕汀夷蜷了蜷右手。
潼双手做捧状,掌心形成的临时容器一阵水波荡漾,一块金色的类似玉石的东西缓缓出现。一刹那,慕汀夷感到有血脉相连的、几乎同出一源的气息自那金石之中透出,召唤着她靠近,召唤着心枝靠近。
她终于伸出手,将那物拿起细致端详和感受,与她的心枝一样,确实是仙脉的一部分没错。
“地脉?”她将金石还回去。
“是。”潼爱惜地抚摸金石,喃喃道,“这是我们家传的宝贝,以精血认主。听我爷爷说,百年前,我们的祖先救了一条受伤的龙,这便是龙神所赠的鳞片。”
慕汀夷当即想起在灵力舟上,郑高远说的与坠龙岭有关的传说,稍一联想,便道:“坠龙岭的传说故事里的龙,就是地脉所化?”
“应当是吧。”
没想到这个源自于百姓对修真世界向往的故事,居然真的有所根据,她一时不知作何评价,但由于无关紧要,便自然地跳过,俄而说:“人间灵气稀薄如斯,想是地脉出了事,你知道地脉如今何在?”
“知道。”潼收起龙鳞,认真道,“他们抓我就是为了让我说出地脉所在。他们是坏人,我自然不能告知,但龙神如今生命垂危,我力量微薄,需要有人去救。慕姐姐你身怀天脉,断不会害它,我愿意带你去。”
慕汀夷沉吟下来。
对于她而言,铲除邪灵与拯救失落的人间地脉同等重要,既然如今邪灵逃走,失落的地脉有了消息,她自当义不容辞。
仙脉是三界最智慧也最仁慈的生物,它们选择的栖守之人绝不会是恶人。她难得放下怀疑,道:“带我去吧。”
“在箬淮山内,如今那地方被许多修士包围,进去怕是不容易。”
“那些修士也是一群饭桶,邪躁的妖兽已经因山庄出现的这三只邪灵蠢蠢欲动,酝酿一场惊天动地的兽潮,他们还半分没有察觉。”慕汀夷恨铁不成钢地摇头,又道,“无妨,过两日联赛第二轮是在林中举行的狩猎战,届时我想办法带你一起进去。”
潼颔首。
厢房不大,只有一张榻。慕汀夷不容潼拒绝,叫他安心躺下。这孩子当是没好好休息过,慕汀夷给他上过药后,很快便睡去。
慕汀夷坐在窗边,望着窗外飞扬柳絮似的雪花,有些出神。直到她注意到窗外的小丛竹林下,谢孤衡沉默地站在那儿,石化了一般。
她皱眉离开,自乾坤袋中取出一块仙品灵石,托在手中,吐纳运功,滋补耗损的仙魄。
可闭上眼很久,脑海中总还是浮现一点一点地被雪吞没的谢孤衡,他狭长妩媚的眼含着无法抗拒的忧愁与歉然,凄楚地望她,没有流泪,可沮丧与忧郁能叫没有感情的灵傀也唉声叹气地原谅他。
慕汀夷认命地睁开眼。
侧目,将视线落在被月光拉长的窗格上,回忆汩汩流淌,慕汀夷想起初识谢孤衡那日,是个春光灿烂的温暖午后。
与葵小归一起祭拜完章闵将军后,一时兴致高都不想回仙宫,正巧慕萦枫不在,没人管她们,二人一拍即合,慕汀夷戴了幂篱,葵小归换了个木质的猫脸面具,大摇大摆上了仙都大街逛起来。
慕汀夷作为仙君,喜爱紫色不知什么契机被传遍坊间闹市,仙都大街两畔于是都栽上鸢尾、紫藤、朱瑾等等一切能开紫色的花,微风一吹,纤嫩的枝条带着盛放的花涌动似温柔低语的海洋。
她喜欢极了,与葵小归挑了一家临河的酒楼,预备一边靠窗欣赏春景。
她们落了座,经店小二推荐才知,仙都居民不仅因女君的喜好,纷纷穿紫不说,饰品、食物也以此色为荣。
正巧,这座酒楼酿造的蝶菡酒最是受欢迎。
这酒乃是以蝶豆花与荷花通过秘法酿造,品起来不仅有荷花的清香,回甘,酒色还是浅浅的紫色,波动如紫色水晶。总之不仅味美,卖相也极佳,倒在荷花状的酒杯中,仙都之内上至世家小姐,下到平民少女,都推崇至极,纷纷抢购。
慕汀夷听得心动不已,也要了一壶细品,额外给葵小归点了小半桌的糕点,任她一人胡吃海喝。
酒不烈,胜在清甜,日常小酌确实不错。
彼时,暖热的春风越河而来,微微掀开她幂篱的皂纱,冲淡本就不浓的醉意,她望着满目的栖在安详宁和的街头的紫藤,恍若跌入了梦境,被熏得昏昏欲睡。
忽而一片花瓣吹上窗来,抚过慕汀夷眼前,落在过道对桌。慕汀夷下意识瞧去,先是见了一只修长的白玉雕琢般的手,再是一身桃粉。
以为是个女子,与一双温吞吞笑着的狭长眸子对视时,慕汀夷心跳漏了一小拍,仿佛被一只狐狸啃住了脖颈的猎物。
不过,那张脸的俊美,确实是连她都要赞叹。男子很少能穿这样明艳的粉,他身形宽阔修长,气质风流倜傥,硬生生将这种颜色衬出不一样的味道来。
一点不阴柔,反而飘逸俊气。
像个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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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男妖精,得了百年修行终于幻化人形,站在开得如火如荼的桃花下,笑一笑千娇百媚,就是再艳的桃花也不及他分毫,于是只等有心之人,心甘情愿落入他的掌中。
慕汀夷心肠冷硬,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还是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
可那双眼还是热灼灼地看着她,盯得她如芒在背,慕汀夷很快感到一丝危险,没了兴致,正蒙头将酒几口喝完,倏然一个娇俏的声音嘤嘤地哭过来:“谢……谢公子!”
一阵香风扑面,一个衣着华贵的女人满面泪珠地上了楼来,身后簇拥一大帮侍女随从,将原本还算宽敞的店面挤得逼仄,客人们好奇地观望,窃窃私语的,终究没那么清净。
那少女香帕拭面,坐在谢孤衡对面哀怨地道:“公子怎的不辞而别?叫瑛瑛好生难过。这一别也不知何时能够相见,我还有许多话没和你说。”
谢孤衡指尖把玩那片窗外吹来的紫藤花瓣,好似那花儿比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的丽人更加楚楚动人,漫不经心地道:“在下不敢叨扰,已叫下人传达。陈姑娘还有什么话,这便说来吧。”
“我……”陈瑛瑛俏脸当即一红,千言万语都是爱慕之词,她不顾爹娘阻拦追到此处已是不顾颜面,却哪里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些?
慕汀夷本是懒得理会这些儿女情长,无奈坐得实在近,不想听也没辙,还将谢孤衡冷淡之色尽收眼底,心斥此人生的一双多情眼,却是个薄情寡义之人。
她将蝶菡酒匆匆饮尽,丢了块灵石结账,招呼葵小归回去。
好巧不巧,谢孤衡见陈瑛瑛羞怯不语,便道:“若是如此,下次有缘再续吧。在下还有事,先行一步。”
“诶!等等!”陈瑛瑛一时情急,起身便要拦住谢孤衡去路,不想正撞向也要离去的慕汀夷。慕汀夷侧身躲开,陈瑛瑛还是撞歪了她的幂篱,却不耐地道:“走路没长眼么?让开些!”
葵小归原本跟在慕汀夷身旁,认真地捧一块脸大的梅菜饼啃,吃得腮帮鼓鼓,睁着乌黑清澈的大眼睛,像个没长大的孩子,津津有味的劲头俨然沉浸在了自己的美食世界。
可陈瑛瑛这话说完,她小脸瞬间皱起,粉拳已经捏起,幸而慕汀夷了解她的脾气,先一步握住了她手腕,微不可察地冲她摇头,俄而带着她离开了酒楼。
路上,葵小归扯了扯慕汀夷的袖子,扬起脸问:“为什么不让我揍她?”
“她没做什么,为何要揍她?”慕汀夷用拇指指腹揩掉葵小归嘴边的饼渣。
“她对你不敬,我不高兴。”
“在外我不是君上,无妨。”
“不是因为你是君上,”葵小归一根筋地说,“因为你是你,谁都不能对你不敬。”
慕汀夷心头很暖,揉揉她毛茸茸的脑袋。
沿路进一家银楼,慕汀夷给葵小归挑了个双鱼璎珞项圈,本欲离去,却在角落瞥见一根手艺精巧的绒花簪子,紫粉色的牡丹做主体,小小的两三串丁香弯坠,不仅栩栩如生,颜色也温柔美丽,饶是不喜打扮的慕汀夷也被吸住了眼。
她伸手预备取来,一只手却抢先一步,粉色的袖子掠过,携一阵清雅淡香。
20. 020 同淋雪
谢孤衡骨节分明的手指把玩着那根簪子,紫丁香的花串雀跃地摇曳。
他不知是不是冲慕汀夷说的,总之道:“这簪子着实雅致。”
慕汀夷莫名觉得此人是故意为之,本只是无关紧要的饰品,到手的欲望其实并不强烈,可对上他好似有些挑衅的眼神,她忽而不想退让了,沉声说:“我先看见的。”
“可我先拿到了。”
嗯,有点道理……
慕汀夷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此次与葵小归出来也不愿太惹眼,宗旨就是低调,于是抿嘴说:“让给我,你出个价。”
谢孤衡转着簪子,还未回话,陈瑛瑛的声音又响起。这一回,慕汀夷在谢孤衡眼底捉到一丝不耐,看来方才好不容易甩掉,人家姑娘却是又追上来了。
不仅如此,陈瑛瑛进店时,身边还多了一个年纪小一些的女孩,也是满脸娇俏羞涩地偷瞄着谢孤衡,看来又是寻花飞来的彩蝶。
慕汀夷不由冷笑出声,心想这男人不仅一身骚粉,行径竟也如此匹配,招蜂引蝶,到处孔雀开屏。看他这多情实则薄情的长相,真是物尽其用,处处留情,一点没浪费这身风流。
许是她这一声嗤笑并未控制,陈瑛瑛很快注意到,以为也是因谢孤衡而来的情敌,不悦道:“怎么又是你?故意在谢公子身边转转悠悠,真是苍蝇似的碍眼。”
慕汀夷道:“你也知道这样转悠很碍眼啊?看来你那脑子不是蠢得只知道围着男人转么。”
“你什么意思?!”陈瑛瑛的娇喝响彻银楼一层,慕汀夷却目中无她,径直与其擦肩而过,陈瑛瑛却哪里肯放过,就要将她拽住教训一番。
可手还未伸出,陈瑛瑛只感一阵天旋地转,紧接着脸颊撞上一面冰冷僵硬的东西,随之而来的疼痛令她眼前一黑,脑子空白一瞬,才迟钝地痛呼起来!
葵小归已放过她一回,这次是怎么也不肯住手的,她个子小小,可死死按着陈瑛瑛的脖颈,轻松冷酷得像对待待宰的鱼。
这一幕令所有客人以及陈瑛瑛的随从都呆在了原地,直到陈瑛瑛屈辱地嘶吼道:“还愣着做什么?!救我啊!!”
侍从们这才反应过来,正待拔剑,葵小归娇小的身影猫一般动作起来,只几个呼吸便撂倒了人高马大的一群修士。
在一片哀嚎声中,葵小归拔出腰间的佩剑,一步一步走向吓得跌坐在地的陈瑛瑛。
陈瑛瑛面白如纸,身体抖似筛糠:“你……你可知我是谁?”
葵小归面色没有丝毫变化,像个鲜活的没有感情的人偶,挥剑就要斩下,陈瑛瑛骇然尖叫之际,慕汀夷终于开口:“好了。”
葵小归当即收剑,乖巧地走回她身边。慕汀夷摸摸她脑袋教育道:“不可以这么凶。”
“知道了。”马上乖得像收起爪子的猫崽。
陈瑛瑛在侍女的搀扶下起身,与她一起的女孩早吓得瑟瑟发抖更不敢上前。
今日因葵小归,陈瑛瑛在谢孤衡面前丢尽了脸,这奇耻大辱令她一张脸变得怨毒,指着慕汀夷的鼻子嘶吼:“你知道我爹是谁么?!我要叫你们偿命!”
“哦?偿命?”慕汀夷冷笑,摘下幂篱,“不知你爹是何方神圣,能叫本君偿命?”话音一落,不怒自威,叫在场所有人都噤声。
与此同时,一队黑甲仙兵踩着规整的步伐包围银楼,领队的统领夏稷匆匆进来,单膝跪在慕汀夷面前,恭敬的话语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怨:“臣夏稷拜见君上!阁主忧心您与葵大人,请君上速速回宫!”
此话一处,再无人敢质疑慕汀夷的身份,个个惨白着脸跪倒在地,一时请君声此起彼伏,匍匐一片。
唯有谢孤衡似笑非笑地站在一旁,仿佛起初便认识她,一点都不惊讶,对上慕汀夷略带不满的视线,他才动起来。
谢孤衡将绒花簪为女君戴上,不疾不徐单膝跪下,嗓音像幽幽春夜里,淅淅沥沥下的雨,低低的性感里带着说不尽的温柔缱绻:“妖界后坤域皇子谢孤衡,拜见华泽女君。”
回宫后,慕汀夷扣了其父三年俸禄,陈瑛瑛禁足半年以示惩戒。
此微不足道,让她觉得头大的是谢孤衡。
她作为女君,出宫的机会并不多,真若必要也会微服私访。远在妖界的谢孤衡却像按了追踪符在她身上,几年难得一回的外出,几乎都能碰上。
一次她闻得某仙家开了私库售卖各色珍品,其中就有一块晶石是她升级灵傀必需的材料。
她隐瞒身份前往,与谢孤衡碰上不说,此人还故意与她较劲,百般阻挠后,仗着与此家女儿是熟识——使用了令人可恨的美男计,将晶石收入囊中。
其后,谢孤衡被得知此事的母后,即后坤妖域妖后一顿痛批。妖后恐影响两域和平,忙寻了个由头,往华泽送了一堆珍宝以示诚意,其中就有那块晶石,还勒令不成器的儿子亲自护送,给慕汀夷赔礼道歉。
谢孤衡进了仙宫,站在大殿之上,望着君座上一身华丽君袍的慕汀夷,依然噙着好看但欠揍的笑,偏偏用最恳切的言辞与慕汀夷道歉。
慕汀夷晾了他两天,碍着妖后面子,终于还是选择既往不咎。
往后碰面的次数慕汀夷不太记得,总之谢孤衡并没有太收敛,不是抢她中意的宝贝——虽然最后尽数回到了慕汀夷手中,就是与她呛两句,有一回慕汀夷实在忍不了撸起袖子与他大打出手,将他揍得卧床好一阵子。
于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华泽女君与妖域皇子谢孤衡是见面就会掐架的宿敌。
当然,挑衅一域之君这种事,并不是谁都有资格和能力去做的。
事态终究控制在合理范围内,有诸多方面的原因。
一是每每谢孤衡单方面作妖,他母后定会第一时间诚惶诚恐地来给慕汀夷花式道歉,恨不能将整个后坤域拱手相送,给她唯一的宝贝儿子擦得一手好屁股。看妖后那辛苦劲儿,慕汀夷都不好意思计较了。
二来属于谢孤衡的单方面的挑衅,说到底只是小打小闹,是口舌之争,是私事,慕汀夷还不至于那般混账,为此便要与妖域决裂。
第三,在她领兵征战的那些年,后坤妖域同样动荡。为铲除二域交融地带的暴乱,慕汀夷与妖后其实合作过不少次,有些过命交情。
华泽的西北部坐落大大小小的势力,黑白两道参差其间,加上毗邻后坤妖域,于是还有妖族混迹,常于两域边陲地带烧杀抢掠,十分混乱。
在慕汀夷登基前,西北域与后坤经年存在摩擦,二族的关系始终岌岌可危。
慕汀夷以铁血手腕一举捣毁这颗毒瘤,这其中少不了妖后的帮助。如今领土扩大的华泽与后坤的和平是那么多人牺牲换来的,她不能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亲手打破来之不易的安宁。
即便过去四百多年,她依旧记得和章闵老将军在战场上见到葵小归的那天。
被沙尘覆盖的小女孩儿,睁着大眼睛,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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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尸堆里,好奇地张望疮痍的大地。她好像习惯了残垣断壁和血流成河,不哭不闹,不言不语。
那时,葵小归至多五岁。
战争将葵小归从她的家人身边抢走,毁去了她的记忆以及情感,直到现在,她仍不能很好地感受太多情绪,可又偏偏先懂得了愧疚与不悦。
而三界之中,六道之内,还有无数个葵小归,慕汀夷不能让自己的权利与修为,成为加剧事态的凶器。
至于谢孤衡此人,慕汀夷实在不明白,他是游戏花丛的浪荡子,最会逢场作戏,对所有女子都笑脸相迎温文尔雅,可为何一换做她,脸上的笑就变了味道,惹怒,挑衅,简直不计后果?
她偶尔甚至会反思,难道是自己曾惹他不悦?
但她笃定,酒楼一遇,确是初见。
一转眼,她与谢孤衡宿敌多年,最后阴差阳错一道流落他乡,成了最熟悉彼此的人。
被迫与此人相处后,说对他没有改观自然是假。
他随和亲善,丰神俊朗自不必说,最让慕汀夷欣赏的便是于灵械和阵法上的造诣,足以叫她刮目相看。
可有什么用呢?他们终究不是一路。
慕汀夷推门而出。
时近破晓,空荡的天际晕染一种缓缓幻变的橘与粉,像被夕阳染红的桃花,有苍凉的浪漫与美。
可这雅丽雪景无人去欣赏,慕汀夷就像初见时的冷酷疏离,让这段时间谢孤衡费尽心思的讨好与接近付之一炬。
让她爱上很难,恨却这样容易。
他知道慕汀夷将铲除邪灵这件事看得有多重,他出手阻挠,已触及了她的底线。
可他难以开口解释。
要同她说,自己的身体被这个世界控制,被迫挡在那女妖修面前,被命运按在地上,强制完成一场英雄救美么?
犹记上一回当着她的面,失去身体控制权,抱受伤的文双音,谢孤衡苍白的解释,她是半点不信,也毫不在意。
慕汀夷就是这样,心怀天下,却也心无所有,将自己紧紧关在铜墙铁壁的暗室。而一旦有人带着真心靠近,她就会机警地竖起全身的刺,闹得两败俱伤。
可谢孤衡依然想占据她的视野,无法成为她的心上人,于是剑走偏锋选择变成她的眼中钉。
折隐曾说他疯了,失去了理智。
说得对,他是疯了。
此时此刻,他们一道淋着雪,慕汀夷默默看谢孤衡扯起僵硬的脸,笑得艰难:“我与霍岩说了兽潮之事,也道宋辉与妖族勾结,他说会彻查,联赛怕也是要延后了。”
“是么。”
谢孤衡:“那个女妖,我不是有意护她……”
慕汀夷静静看他说完,眼睛平静得让他害怕,说的每个字刀子似的将谢孤衡剐得遍体鳞伤:“你不用急着解释。她是你什么人,你与她有什么艳遇,感情又发展了多少,我都不在乎。
“但是你若打我华泽仙域的主意,或是想继续与我作对权当消遣,往后饶是你母后再求情,我也不会放过你!不想两域开战,你最好收起那些没用的心思。”
她语气平和,可有些字眼的尾音微微地颤抖,藏着连她自己都没能察觉的一点酸涩。
慕汀夷不明白自己说这些话时,为何胸口如此胀痛,呼吸都变得困难,尤其面对谢孤衡的失意落寞时,她惊觉痛苦的程度甚至超过了当年被爹娘丢下、任她落入天河之时。
她这是……怎么了?
21. 021 雾缠枝
慕汀夷茫然地抽着气,望向谢孤衡,他被风雪吹得太久,穿一身单薄的玄袍,衬得他露在外的肌肤更显苍白与病态。
这个人,长发是浅浅的银白,瞳仁是不深的琥珀色,熹微的天光下他几近透明,脆弱得像霜白的雾凇,风一吹就随时会碎去似的。
慕汀夷想起他当时吐了一口血,伤势怕是又加剧了,一时也忘了阻止他靠近自己。
呼呼的冷风中,他声音喑哑,压得很低:“不是作对,不是消遣,我是认真的。”
“认真什么?”慕汀夷沉下脸,“这些天你有意接近我,难道不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你想对华泽做什么?呵,我是没想到,你一个花花公子,竟也是有点志向的。”
面对慕汀夷的冷嘲热讽,谢孤衡发现自己第一次失去说话的气力。山凤吹过耳畔,像刀子刮过面庞,刺骨冰寒,可丝毫不及他此刻内心的孤冷凄寒。
慕汀夷这人将自己护得真是严实,无论是直截了当地表达爱意,还是无声细润,都无济于事。他忽然不知该怎么办了。
他想,慕汀夷原来是一颗顽石,怎么都无法感化,他独自恋慕的四百多年,那些兵荒马乱、彻夜难眠,她是一点不懂的。
谢孤衡其实设想了很多浪漫的法子去向她倾诉,去表白,花前月下的,星辰大海的,夕照晚宁的……
想给她最好的,在他们都是最好的时候。
但绝不是现在这样。
可谢孤衡撑不住了,若慕汀夷无法爱上他,至少让她知道,他这些年的愚蠢到底意欲何为。
他眼前晃了晃,在几欲昏厥之际,带着点怅然道:“我是图谋不轨,慕汀夷,我图谋的只有华泽一样。”
慕汀夷有某种预感,无法分辨是吉兆还是厄运,但总之心跟着高高悬起,直直地看着谢孤衡,俄而听见他轻轻地说:“只有你。我喜欢你,明白了么?”
悬着的心没能落下,直接被谁摘去了似的,连着脑子都空了。一时风停雪止,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只有面前的谢孤衡。
醍醐灌顶的,慕汀夷倏然读懂了谢孤衡的眼神,不是挑衅,不是取笑,更不是得意。
是缱绻,是温柔,是爱意。
他……好像是喜欢她的。
可是为什么?她身上没有一点与谢孤衡的取向匹配,这不会是另一种戏耍她的方式吧?
慕汀夷想冷嗤他的胡言乱语,可今日的冷笑比往常都艰难许多,声音也是发颤的:“你对每个女人都这么说吧?没得到的女人,都想试试是么?”
她……果然不信。
这一刻,谢孤衡感到恍然。
慕汀夷作为觉醒的角色,已经知道《封天妖圣》的所有剧情,加上目睹的耳闻的,已完全认为他就是个多情种。
莫说慕汀夷,原著男主的滥情程度就连他都非常之反感。
穿书的头些年,谢孤衡就是出个门都能“十分有缘分”地遇到投怀送抱的女人,寝宫更是不必说,各类偷偷爬床、下药的事让他无奈之下,将所有仆从赶了出去,还里里外外下了多重结界。
但即便他刻意规避,女性角色飞蛾扑火似的就是源源不断,她们仿佛没有自己的思想,但凡遇到他,即便只是简单的擦肩而过,都会无可救药地爱上他,并且数量越躲越多。
遇到重要的女性角色,譬如文双音,还会失去身体控制权,违背意愿地与她们有身体接触。
从太行到锦陇山庄,只要有文双音的场合,他都会打起十二分的耐心,试图应对突如其来的失控。
可不知何故,此类事没再出现过,谢孤衡承认自己有所松懈。昨夜那个女妖一定是原著男主极为重要的后宫,当时他说话都困难,拼命抗争,也只能先让女妖离开。
这一刻,他清晰地意识到,慕汀夷的偏见已经根深蒂固,再解释再靠近,她只会愈发反感!
告白也是徒劳。
他深吸一口气,心跳得厉害,凝视着慕汀夷的眼说:“你要信我,我并非你看见的那样。自我弱冠起就……就……”
又来了!
谢孤衡再是奋力,可就是张不开嘴,任他怎么挣扎,想要说的话就是无法从喉咙发出!
又是这股无形的力量控制了他的身体,用卑劣的手段堵住他的嘴!像控制木偶一般操纵着他!
不行!绝对不行!!
谢孤衡跪倒在地,虚虚地扼住喉咙,在雪地里痛苦地挣扎!
慕汀夷起初还以为他在施苦肉计,直待他像绝望的野兽一般大声嘶吼,她终于意识到了不对,慌张之下搭着他的肩,惊觉他的身体极冷,在颤抖,却不是因为畏寒。
“怎么?你哪里不适?”慕汀夷晃着他时,是自己都没发现的焦急,下一刻,谢孤衡死死箍住她的手腕,五指冷硬如落霜的铁甲,他颤栗地抬头,慕汀夷猛地发现他将自己的唇咬得血肉模糊!
“你……”
“信我……我……不是……不是谢孤衡!”
慕汀夷还未明白这话的意思,下一刻,眼前猛地浮现久违的羁绊值。
羁绊值:20。
为什么?为什么联赛的任务没完成,谢孤衡与文双音接触也少了,羁绊值却还在涨?
与此同时,只有身为系统的她才能看见的小字又出现了。
【警告!检测到宿主透露违规信息,请系统执行电击。】
【叮!未检测到系统电击功能,将调整惩罚方式。】
【叮!选中沧绾琴弦,强制执行中。】
慕汀夷一愣:“什么?”
随即,她骤然感到蛰伏仙魄深处的沧绾琴弦,没有她的召唤,竟自行动了起来!
自己无比熟悉的浅紫琴弦,完全脱离了她的掌控!更可怕的是,属于她自己的左手也自顾自挥起,做出根本不属于她的念头的动作!
“方才听见谢公子的声音,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李林焦急地说着,与文双音几人循声匆匆赶来。
他们将将推开门,就见谢孤衡抓着慕汀夷的手,二人双双跪坐在地,而慕汀夷操纵着四根锋利且威力骇人的琴弦,当场贯穿了谢孤衡的身体!
滚热的鲜血,染红了柔绵的积雪,延展出魔鬼手爪般的痕迹。
——
距离谢孤衡入厢房已过两个时辰,起初那痛呼还是压抑的,到后来几乎失控,谢孤衡痛苦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像受着抽筋脱骨的极刑,叫房外的所有人都神色紧绷,心高高悬着。
慕汀夷沉默站在原地,脚下由她的琴弦贯穿他的身体所致的血泊已经干涸成褐红色,在一片素雅的白中刺目无比。
若是寻常攻击,谢孤衡身子再是虚弱也不至于重伤如斯,可那是心枝所化的神器沧绾的琴弦,所创的伤自然非比寻常。
加之,他的身体似乎还有旁的秘密。
谢孤衡被伤之际,分明有一股股浓黑的雾气自他的伤口喷涌而出,雾气之中鬼祟似的,有触感枯瘦纤韧的东西攀上慕汀夷的袖子。
慕汀夷不知该作何反应,事实上,她还处于惊愕中没能回神!
自己为何失去控制,“亲手”重伤了谢孤衡,她无法明白。
怔神之际,谢孤衡硬撑着推开了她,埋在血雪中低低地呻-吟,折磨的来源不知是琴弦的伤口还是那可怖的黑气更多一些。
就在这时,一道高大身影从天而降,这突然出现的陌生男子二话不说将谢孤衡扶起,浑身游蹿紫粉的雷丝,暂时驱散了浓雾,也击碎了雾内隐藏的东西。
他对众人道:“殿下旧疾发作,诸位且先离去吧。”说完便头也不回带谢孤衡走入慕汀夷的房内,直接以结界封住屋子。
所有人都屏息等在那儿,不知过了多久,文双音走上来,踌躇少顷,还是问:“慕姑娘,你……还好么?”
慕汀夷这才回神,她像在漫无边际的混沌中被扯回了现实,颇为茫然地醒了醒神,愣愣地看着沾满鲜血的手掌。她的紫袍材质特殊,不染纤尘,水火不侵,因而没有血迹,只有袖上缠着三四根枯枝。
是黑雾之中攀上她手臂的东西。
细看,上头还带几朵花,大半的花瓣都泼墨般显着黑,轻轻一碰便连枝一起化成了灰烬,给人说不出的诡异。
这哪里是什么旧疾,分明是被某种邪物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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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
谢孤衡到底怎么了?
还有,那花瓣似乎有些熟悉,在哪儿见过呢?
慕汀夷胸口又闷又涨,难以形容的心情令她喘不过气来,但她见惯了各种场面,即便心慌意乱,也能保持一派平和,转身对其他人道:“你们且先回去吧,我在此守着便可。”
众人面面相觑,还是曲茗雨胆大,先开了口:“可是慕姑娘,方才我们亲眼所见,你要置谢公子于死地……虽然不知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但该说的我还是要说,谢公子人真的不坏,你们……有话好好说。”
郑高远也道:“是啊慕姑娘,谢公子的伤本就没痊愈,虽然你们修为高,身子骨定比我们强悍,但也不能真下死手。谢公子一向待人和气,对慕姑娘你更是百依百顺,你有什么要求,他定不会怠慢你的。做不成朋友,至少好聚好散。”
是怕她留下来,一时脑热还要对谢孤衡出手么?
在他们眼里,她就是这么蛮不讲理、能随便动手杀人?
对上他们的沉默,慕汀夷再无解释的心力,何况她也无从解释,疲累地叹气:“算了。”
她没走,其他人也没走,立在风雪中静等。
直到午时,屋内才渐无声息。一会儿后,折隐满脸疲惫地推门而出,见他们都还在,也并不意外,只是边走边抚落满身的枯枝黑花,漫身的碎灰很快随风而逝。
慕汀夷本想询问,文双音却抢先一步道:“这位前辈,谢公子可还好?”
折隐:“不碍事,他两三个月间总有这么一回,今日是不巧受了伤,提前了时间,反应也大了点,你们不必忧心,死不了。”
这话听着可不宽慰人,但这旧疾是何缘故,都是谢孤衡的私事,大家都不好多问。折隐又对慕汀夷道:“君上,借一步说话。”
其他人识趣离开,剩二人入了屋檐。
彼时雪停风息,雪霁后水蓝的天空一尘不染,阳光浅淡,有微微的暖色。
慕汀夷以为折隐是要责怪自己伤了谢孤衡,心道今日是自己失误,确实该批。
哪想折隐只是说:“君上,在下灵鱼族族长折隐,也是殿下的好友。今日前来,是因妖后听闻殿下与您一起数十日,恐他又逾矩犯痴冒犯了您,命我前来敲打一二,也是碰巧赶上他病症复发。平日殿下若有言辞不妥的,望您海涵。”
她有些哽咽:“你……不怪我伤了他么?”
折隐顿了顿,才说:“我们都百般劝他收敛心思,但他一意孤行,有今日这遭也是果报。”他抿嘴,总结发言,“他活该的。”
慕汀夷有点无语:“你们真的是朋友么?”
折隐朗声笑笑,又正色说:“不过么,他确实受了不少苦,君上若真的过意不去,不如多听听他说话吧。有些事他虽不能告诉你,但绝不会骗你。”
这时,房内传来低低的呓语,二人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了去,折隐适时说:“在下还有要事在身,殿下便暂且麻烦君上照顾了。告辞。”
——
折隐告别了慕汀夷,并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而是往庄后的箬淮山深入一阵,深蓝的长袍在绵冷的雪地微扬,像一条鱼无声地路过,不留一丝痕迹。
他驻足,静静看着某个方向,对着空无一人的暗处道:“还不出来?”
一抹纤长婀娜的身影出现,正是那个逃走的女妖。她隔着十来步便停了,摘下面具,倾国倾城的面容却倔强地皱紧,扭头看向别处,过了好一会才不情不愿地走近。
折隐叹气:“你说你……不声不响跑出来,出事了怎么办?你知道你师父有多担心你么?”
她娇嗔,眼眶红了:“他担心我?他是担心他的宝贝吧?!”
“好了,”折隐觉着自己真是天生的老妈子命,刚处理好谢孤衡的烂摊子,马不停蹄还要来哄孩子,语气愈发无奈,“小语,那东西很危险,你速速与我一起回谷。”
“不要!”商时语抿唇,后退一步,“我找到再回去,你别管我!也不准和他说!”
“小语……”折隐还待劝说,对方几乎是眨眼便消失在了原地,留他一人扶额叹气。
22. 白孔雀
慕汀夷手欲推门之际,却又顿住。她生出了一些自己都难以置信的怯意。
她如今,竟不太敢面对谢孤衡。
这……
这好生窝囊!
傲娇矜贵的女君怎能接受自己这副窘态?于是怀着点火气,当即十分用劲地撞开了大门,不过仅存的理智还是叫她抓住了门板,声势浩大的开门行动便以乖巧阖门收了尾,没让外头的风吹进来分毫。
可谓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不知折隐用了什么法术,室内温暖如春,案头点一盏香炉,纤细轻盈的青烟袅袅升起,将一股清雅柔和的药香充盈每个角落。
潼已不知去向,慕汀夷也无瑕去寻觅。
榻间又一阵呓语,听起来在忍着痛苦,引她快步上前。紧接着,锦被中窸窣作响,有什么拼命地缩进了被子里,速度虽快,她还是瞧见了几根雪白的孔雀覆羽,羽尖带渐变色的金色眼圈斑纹,似广袤天空上的悬日日晕,颇为华丽。
联想到谢孤衡人形时的发色,慕汀夷才恍然大悟,是了,他是只罕见的白孔雀。
有些想瞧他的妖体呢,定然很美,但贸然去掀人家被子只为满足好奇心也实在缺少礼数,只得按捺下来。
不过谢孤衡落入凡间时,妖丹破碎都没变回妖体,这一回是伤得有多严重?
也是,毕竟是她的法器……
念及此,她很是愧疚,站在榻边说话时,声音都温柔了不少:“你……你没事吧?”
被子动了动,探出脑袋来的是一只模样极为漂亮的白孔雀,脑袋小而秀气,脖颈线条修长流畅,眼珠子像镶嵌了一颗小小的琥珀,很是夺目。
最是叫人喜欢的是孔雀头顶的簇羽,一丛的金色羽毛俏立其上,随着动作小幅度地晃荡,挠着人心肺似的可爱,耿直如慕汀夷,都有些忍不住想上手摸一把过过瘾。
白孔雀自当没发觉她的意图,晃了晃脑袋,小小的眼睛对着慕汀夷眨巴一阵,似在分辨此人是谁,很困倦的模样,于是又将头缩回被子离去,想是昏睡了。
慕汀夷叹口气,小心翼翼坐下,掀开被子,在白孔雀腹部很容易找到了染血的羽毛,在皓白无瑕的羽间,这红刺目无比。
眸子颤了颤,她的手轻按雀身,感受到柔软的羽绒,跳动的血肉是温暖的。慕汀夷安静地给他输了点仙力,静望孔雀熟睡的模样,心头软得一塌糊涂。
最不愿意回忆的那年记忆随之将她吞噬。
十四岁那个秋天,她练的琵琶小有所成,带着点忐忑、更多是兴致勃勃,背着乐器跑去母后敛月的寝宫。
这倒非是慕汀夷与敛月感情有多浓厚。
事实上,她从未叫过敛月一声“母后”;生下慕汀夷后便逃离了仙宫的敛月,更从未抱过慕汀夷,叫过她一次名讳。
敛月看慕汀夷,就像是看什么肮脏的、罪恶至极之物,少时的慕汀夷即便想接近,也是不敢。
只是慕汀夷的父君慕远秋深爱敛月,下了朝几乎都会去敛月那儿,慕汀夷知道自己只有在那里才找得到父君。
彼时,慕远秋在花园内同敛月低声说着什么,慕汀夷不敢打搅,只得叫仙娥去将慕远秋叫出来。
慕远秋直接将女儿牵到墙角,蹲下身问:“怎么了,甜甜?”
“父君,我新练了首曲子,先生都夸我练得好。”慕汀夷红着脸小声说。
“是么,快给父君弹弹。”
慕汀夷得了爹爹的鼓励,激动得手心都冒汗。墙根处堆着几块大石,并不平整,很是硌屁股,但她太跃跃欲试,已顾不上这些。可好不容易坐下,刚拨了两下琴,敛月清冷的声音便打破了还未连成曲的音律。
“在这儿做什么?惜儿将那首诗背得顺了,喊你来听。”敛月站在三步之外,分明瞧见了慕汀夷,却视若地上的野石头,没有丝毫的情绪,头也不回地走了。
慕远秋有些尴尬,匆匆对慕汀夷道:“甜甜,父君晚些再来听,你且先回去休息。”不待她说什么,便急迫地追敛月而去,想要去挽她手,被敛月甩开。
浅淡的秋日下,她坐在银杏树的树荫里,觉得萧瑟无比,寒冷刺骨,叫她紧紧抱住了唯一的琵琶。
慕惜月那年十一岁,背的那些诗、读的那些书,慕汀夷七岁已倒背如流,爹娘却无一人来听。
她会的比慕惜月多得多,她比慕惜月聪慧得多,比慕惜月勤勉得多,可慕惜月却拥有爱她的爹娘,慕汀夷什么也没有。
从前,慕汀夷还会常常跑去章闵将军那里哭,不停地问老将军,为什么爹娘不喜欢自己,是不是她不够聪明,是不是她做错了什么。她可以改,她可以为此做任何事。
可章闵将军从来只是长叹着摸她的头,用嘶哑的声音说:“小殿下没错,小殿下很好。”
长大后慕汀夷不再问了,她知道了,这是一个极难的问题,饶是华泽战无不胜的战神也无法回答。
那日慕汀夷没有回去,独自背着琵琶漫无目的地各处闲逛。慕远秋心思几乎挂在敛月母女身上,从来很少在乎慕汀夷的行踪,她在山巅弹了一夜的琴,也无人来寻。
等第二日准备下山时,慕汀夷正巧撞上几个刺客打扮的妖族。她并未看清他们的目标,原本也并不关心旁人恩怨,是打算径直离去的。
不想那些刺客见她一个背着琵琶的小姑娘,娇弱无助的,料定顺手杀了是很容易的事,于是二话不说出手。
慕汀夷自小随章闵将军习武修行,就连身为战神的章闵也由衷夸赞她天资过人。最近她又新练了琴法,正手痒发愁没机会实战,果断回击。
虽然慕汀夷当时年幼,修为并不高,但这些刺客追击至此,其实也受了不少伤,加上慕汀夷的琴声太容易暴露引来仙域地界的存在,十来招后见无法解决慕汀夷,一群人只得选择撤退。
她靠近那奄奄一息的东西,是一只受伤的蓝孔雀。那时仙妖两族还是敌对关系,慕汀夷一时分不清这是灵兽还是妖精,心下顾忌可能会是细作,可若是不久,这孔雀必死无疑。她想想,还是瞒着慕远秋将其带回了自己寝宫。
她将蓝孔雀偷偷养在闺房,悉心为孔雀疗伤,还亲手搭了木架,让孔雀端立其上,陪着她在院里玩耍或是练剑,将那些无人愿意听的琵琶曲一首一首、一遍一遍弹给这偶得的小东西。
小家伙也十分机灵,会拖着长长的覆羽与慕汀夷互相追逐,在慕汀夷弹琴时开屏,表达对她琴音的喜爱,也会静静陪着她念书或是作画。
那一个多月的时光,慕汀夷过得无比畅快,她从小没有朋友,遭亲人冷遇,满腹心事也不知与谁倾诉。虽然与孔雀说不了太多,但有人无条件地陪着她,她已觉无比满足。
她还亲手雕了一块翡翠给孔雀挂脖颈上,只是初次尝试雕工实在不敢恭维,但孔雀并未嫌弃,还给慕汀夷开屏以示心悦。
其实慕汀夷不是没怀疑过谢孤衡就是它,可见到谢孤衡真身后,这个可能性便不攻自破。
更何况,她的宝贝孔雀,已当着她的面,被慕远秋杀了。
不过,此刻瞧见现出妖体的谢孤衡,慕汀夷爱终究屋及乌,平添几分怜爱,过往与他的恩怨也烟消云散,只想他快些好起来。
不知释放了多少仙力,疲惫感逐渐将慕汀夷淹没,恍惚的视野间,白孔雀缓缓摇晃成一团白云的形状,下一个眨眼后,床幔落下的阴影里,它化作了一个俊美的少年模样。
谢孤衡闭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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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吸微弱,银发像一泓撒了星子的水,弯弯地铺满整个枕。受了伤后,他的面色比平日还要惨白,唇更是无色,白瓷做的一般,轻轻一碰就会碎。
慕汀夷盯着他冷白的脸,从紧抿的唇到高挺的鼻,再是那双浓密的垂落的眼睫,脑子糊糊的不知在想些什么,俄而呼吸一窒,心跳慢了一拍。
无他,谢孤衡睁眼了。
幸而他模样困倦,甚至是茫然的,与慕汀夷视线相触,也并无太多反应,她得以趁乱摆出漫不经心,故作淡定地咳嗽两声:“醒了?”
谢孤衡呢喃着翻了个身,兴许是扯到了伤口,他难耐地嘶了一口气,慕汀夷忙不迭地倾身过去,按着他肩头问:“怎么了?”
他顿住,直勾勾地静静地瞧着近在咫尺的、且是带着忧心忡忡主动靠近自己的慕汀夷,记忆回笼,想起自己受伤,又赶上旧疾复发,将他折磨得几乎掉层皮,可若早知能有这一刻,他心甘情愿再受着。
兴许是被他瞅得不好意思,慕汀夷皱着脸坐回去,嗔怪道:“看什么?是想我亲手伤了你,还有脸在这儿么?”开口又阴阳怪气的,也是这些年与谢孤衡针锋相对惯了,都成了条件反射。
她啧嘴,干脆扭头不语。
“没有。”他声音听着虚弱,带点嘶哑,说得很慢,低低沉沉的很性感,“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肆无忌惮的纵容,她的心脏很不争气地震动起来,兔子似的四处乱窜,抓都抓不住。
慕汀夷维持着冰冷的面具,做出不为所动的假象:“收起你甜言蜜语的伎俩。”她整着衣袖,将轻薄如水、未有褶皱的外纱抚了又抚,才严肃正经地说,“我并非有意伤你,当时脑子里有个声音说……”
紧接着,她说不出话来了。
意识到这点时,慕汀夷的冷汗在顷刻间浸湿了脊背!
此地只有她与谢孤衡,没有任何存在能对她施加法术,可她的身体就是这样失去了控制,想将剩下的话说完,可唇舌就像不是她的了一样,分毫未动。
捕捉到她的停滞与惊愕,谢孤衡却早有所料,艰难地起身道:“开不了口的,汀夷,我们只是那股力量的工具,很多事它不会让我们说出来。”
静默的对视间,什么话也没有,却胜过了千言万语。
所以当时谢孤衡抓着她,艰难地抗拒着某种力量,就是因为这个么?
他嗓音温柔地问:“所以,我说的,你肯信了么?”
“信什么?”她下意识追问,是信他说的喜欢,还是他不是谢孤衡?
他似乎读懂了,很慢地回应:“全部。”
手指蜷紧,她仍未能说一个字,却不再因被控制。
谢孤衡手枕着侧脸,仗着她愧疚,仗着自己受伤,眼神再无遮掩,肆无忌惮的,视线像盛夏的炎炎烈日,灼热无比。
很久之后,她才哑然:“谢孤衡,我没办法。”
知道他多情,可当初说的“多多少少都暗恋些”的雨露均沾之法,竟也包括了她么?
但她不愿成为其中任何一个。
犹豫着是否要道歉的间隙,他已经无所谓地开口了:“没什么,我只是想让你知道。”
不知为何,慕汀夷觉得如坐针毡,她很匆忙地说:“你……休息吧。”几乎是逃也似地起身离去,谢孤衡却猛地抓住她的手,速度有些慢,只勾住了她的小指,是慕汀夷稍一挣扎就能脱身的程度。
他适时咳嗽了一阵,很无助地道:“君上,别走成么?”他的指腹微凉,带着点薄茧的粗粝感,都不是什么刺激的触感,却惹得慕汀夷小指那点皮肤烫得厉害。
没能拒绝受伤的白孔雀,她妥协地重新坐下,叹息:“睡吧,我在。”
23. 023 寒风起
答应了不离开,谢孤衡迷迷糊糊再次醒来时,慕汀夷却已经不在了。他也没指望她真会一直陪着,当时的回心转意,已是意外之喜。
谢孤衡忍着腹部的伤坐起一些,才发现屋里是有人的,侧影娇小,并不是慕汀夷。
那女孩一身黑衣,披黑亮的铁甲,带一张兔脸面具,正认真摆弄一堆的积木块,试图将它们组装在一起,谢孤衡靠着看了一会儿,那东西类似于鲁班锁,很快知道了解法。
“不是这么装的。”他说。
葵小归被吸引了主意,将涂绘得很粉嫩可爱的面具别到脑侧,露出一张比那面具还要可爱百倍的圆脸,一双黝黑的大眼睛透着孩童才有的天真与懵懂。
她的嗓音也很甜美:“怎么玩?”
“你过来,我教你。”
她于是将七零八落的木块抱去堆在被子上,认真地看谢孤衡用修长的手指灵活地组装,难倒她小半个时辰的东西,很快被拼合在了一起,现出原本的形状。
“哇。”她小幅度地拍拍手,眸子亮亮,将玩具捧在手中,爱不释手。
“谁给你做的?”
“萦枫。”葵小归说,“他怕我路上闷,让我带着玩。”
谢孤衡知道葵小归,但从前寥寥几次见面她都带着各式各样的面具,这是谢孤衡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她的容貌。
望着那张肉乎乎的脸和眼睛,他忽然莫名想到一个人。
长得好像……
“葵大人在这儿做什么?”他问。
葵小归:“君上有事离开一会儿,让我保护你。”
“是么。”谢孤衡若有所思,“看来我对君上很重要,竟让你亲自保护。”
不论他真是思考所得,还是单纯炫耀,反正葵小归是听不懂的,还傻乎乎地应声:“嗯嗯。”
是被卖了都会乖乖帮人数钱的傻丫头。
于是谢孤衡顺杆子:“那我们也算认识了,葵大人可知道我是谁?”
葵小归点点头:“你是花孔雀,君上很讨厌你。”
谢孤衡噗嗤一笑,反问:“那你呢?你也是华泽人士?爹娘何在?”
她摇摇头,没心没肺地说:“没有爹娘,但我有君上和萦枫,萦枫会给我做很多傀儡,我有很多东西的。”
好像也不是没心没肺,她解释得有些急,也有些多。
谢孤衡:“嗯,这也很好。”
这时,屋外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声,二人不约而同向外瞧去,喊杀声随之四起。葵小归将玩具塞给谢孤衡,老气横秋地嘱咐:“你保护好这个,我去保护你。”
“知道了。”
——
慕汀夷带着文双音与李林到得演武场时,观众席上已坐满了本次闯进联赛决赛的门派,比选拔赛时少了大半,可以说在场的都是目前北域的青年才俊。
霍岩与五位长老站在位置较中的乙字台上,盟主首先冲众人抱拳,声音依靠浑厚内力传入每个人耳中:“今日本是联赛决赛,箬淮森作为比赛场地原本已布置稳妥,不想还是出了意外,只得临时暂停,霍某人在此先向各位说声抱歉。”
有人问起:“到底怎么一回事?”
“暂停到何时?我们可是搁置了诸多事务前来的,怎么说停就停?”
“联赛举办这么多届,从未听过这种事,你们可得给个说法。”
……
一时异议声此起彼伏,霍岩也知道这个决定太过突然,仍旧好脾气地拱手道歉,至五个长老帮着维持好秩序后,才长叹一声:“诸位稍安勿躁,接下来这个消息,想必你们听后,当也是没有继续联赛的兴致了。”
一时间,几百双目光紧盯着霍岩,他严肃的声音于是在过于空阔和安静的演武场响起:“昨夜,我们发现毗邻箬淮山的山谷之中有大规模的妖兽群集,最晚明日会到箬淮山脚。”
当即有人惊吼:“什么?这不就是兽潮么?怎么这个时候才说?!”
“仙盟的斥候和探子都是干什么吃的?”
负责安排侦查妖兽动向的尹任明长老硬着头皮回答:“兽潮产生的原因有很多,前方侦查的修士并非能第一时间发现,提早两日预报已是最为理想的情况。”
张拓长老也帮着解释:“妖兽比我们人族更熟悉山中地形,这几日风雪交加天气恶劣,它们借助天气遮掩,四散而来潜伏而至,我们也是……”
底下又是吵嚷一片,一些激进的修士甚至已经站起来,指着长老甚至是霍岩表达不满。
对此,文双音与李林始终跟着慕汀夷静坐原地,未发一言。
虽然他们也是才知道兽潮将临,但有慕汀夷在,他们便很安心,就是最后真的陨落于此,他们也绝不会有任何责怪,只会想,就连慕汀夷也救不了他们,那都是命该有一劫了。
眼看现场逐渐变得失控,忽而一道熟悉的声音低吼:“够了!”
谭延楠自碧羽派坐席间站起,冷着脸道,“兽潮近在咫尺,诸位有时间在此争论对错追究责任,不如抓紧时间商量对策。”
演武场死寂下来。
坐于霍岩左手边的东门长夏容色冷艳,语气是不容置喙的:“根据仙盟战略预案,作为北域最后一道防线,我们必须全力守住坠龙岭。长老会已做了简单部署,望诸位各司其职,守住关卡,等到各方支援。”
有个门派的陪行师父起身,声音有些颤抖:“东门前辈,在下不才,曾参与过五年前一次小规模兽潮,统计一百三十一只妖兽,我方两名金丹修士,筑基六名,加上炼气约六十五人,最终折损过半,只保住了半个城池……可您的意思是……”
此话一出,席间当即发出倒抽冷气的声音。
虽然如今修士们日常修炼都离不开灵械,各大门派也在不断升级自己的设备,但其实大多数人并未与发狂的妖□□过手,更遑论在场的基本是十来岁的少年,他们初出茅庐,对兽潮并没有概念。
可这位师父寥寥数语却道尽了其中之骇然与悬殊!
纵观全场,盟主霍岩应算是修为最高了,据说半只脚已踏入元婴,剩余的长老基本都在金丹中期上下,其他门派的金丹加起来至少也有四位,弟子筑基为多,那么应对小型兽潮应当是绰绰有余的。
可东门长夏绝不会危言耸听,这种情况都要等待支援,那又是什么概念?他们将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终于,霍岩道:“前方来报,能观察到的妖兽至少——一千。”
“什么?!”
全场一片哗然,恐慌与绝望像这腊月的狂风,瞬间将他们吞没!
一千只?!
在此的修士都没有一千人!这还只是目前探测到的,妖兽善隐蔽,擅躲藏,实际数量只会更多!
一时间,场内骚乱不堪,对死亡的恐惧和求生的欲望,让某些人甚至萌生了退意,可他们忘了,斩杀妖兽和应对兽潮,本也是修行的目的之一。
霍岩便说:“我已向各大门派发出讯息,至于各位,若想离去我不会阻拦,我也非常理解。但望诸位清楚,若坠龙岭被攻陷,整个北域也面临倾覆之险。
他手一扬,一群仆从入场,开始给在场所有人倒酒,五名长老也有份,惹得他们也疑惑起来,东门长夏忍不住问:“盟主,这是何意?”
霍岩微微一笑:“若愿留下与仙盟一起抵御,我们痛饮此杯!共筑北域辉煌!”
说着,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可谓豪气干云!慷慨陈词也令在场众人很是动容!
“干了!”
“为了北域!”
……
不知谁喊了第一句,众人纷纷随往,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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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这隆冬飘雪悄然降临,却冻得人狠狠一颤,下意识停下饮酒的动作。
“这酒不能喝。”慕汀夷起身,一袭流光溢彩的紫衣如日照炉香时升起的紫烟,梦幻又夺目。
所有人诧异地看向她,打量这张陌生美丽的面孔,直到看见文双音他们的宗袍,才窃窃私语,是太行剑宗,那个落魄的宗门。
霍岩不解:“慕姑娘这是何意?不会怀疑我下毒吧?在座诸位都是高手,什么毒药能骗过他们?”他大笑两声,有人附和也发出点零星的笑。
“是没有毒,不过可有更致命的东西。”慕汀夷暂时不知道霍岩用了什么法子蒙蔽了她的双眼,但这酒内,她还是闻出了点邪灵的气味。
附身于霍岩的邪灵,是还想以酒控制这些修士?
慕汀夷微仰下巴,倨傲与冷蔑溢于言表:“霍盟主,我且问你,宋辉已被革职,昨夜为何会突然出现在锦陇山庄?”
“是山庄看守失职,惊扰慕姑娘了。”霍岩有些不悦,“但这个比之当前的状况,孰轻孰重不用本盟主多说吧?”
他难得拿出了盟主的架子,已然十分不悦。
“孰轻孰重?我倒觉得这件事才是当务之急。”慕汀夷绣鞋一踩,轻盈掠空落在演武台上,演武场高处开的一扇窗投进一道雪白的长光,正将她笼罩,微尘萦绕周身,闪烁如星,她在华光溢彩中成了全场焦点。
李林按了按文双音的手心,二人多年的默契令他们在一个眼神间便读懂了对方的心思,手双双按上腰间乾坤袋,蓄势待发。
有几个修士不满地叫嚷:“你是什么人?有什么资格这样对盟主说话?”
慕汀夷的轻蔑像是见到了不入流的垃圾,脏了自己的眼:“区区盟主,是什么稀罕的货色么?”也不理会那群人铁青的脸色,兀自对霍岩道,“自靠近锦陇山庄,我便感应到了妖兽的骚动。
“你们修为低微神识脆弱,对林间动向没有感知也是情有可原。但作为联赛场地,你们仙盟的斥候、暗探不该是加强巡防么?兽潮即将蔓延到山脚,你们对此却完全不知情,说得过去么?
“霍盟主,你到底是真不知情,还是有意为之?”她声音更沉,“那夜救宋辉的,是不是你?”
语间,全场再次陷入了诡异的死寂中,所有人都隐约感到了事发蹊跷,可一时又琢磨不出其中问题。
意思是说,霍岩估计隐瞒兽潮讯息?
这怎有可能?
他有什么理由?他们都是人类啊!
漫长的沉默后,东门长夏后退一步,打破了对峙:“霍前辈,这位姑娘说的,烦你解答。”
场外大风呼号,雪越下越大,修士本该寒暑不侵,却在看见霍岩隐在黑暗中的脸逐渐变得狰狞至极,那偌大的风雪仿佛冻入了骨髓。
霍岩笑问:“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你差人送的灵旋蝶中装了微型的灵傀符。”见霍岩露出点惊讶,慕汀夷的不屑再度加深,“是觉得我会爱不释手地把玩?还是觉得符咒藏得这样隐蔽,应当不会被发现?
“真是可笑,拿这拙劣手段班门弄斧,本君玩的傀儡零件,比你吃的米都多!”一阵风适时而起,掀起她如云的裙袂与衣袖,慕汀夷的气场奔泻,带着睥睨天下的气势,观者竟下意识为之瑟瑟发抖。
霍岩终于完全沉下脸:“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不配知晓!”话音未落,四根淡紫琴弦如飞梭自她背后疾驰而出,氤氲的仙力铺开缥缈的紫色薄雾,瞬息便逼近霍岩门面,速度之快、攻势之凌厉叫在场所有人愕然!
但霍岩的速度竟也不慢,身躯哗地后撤,脚踏虚空,居高临下对着所有人道:“今日,你们都要死在这里!哈哈哈!”
下一刻,整个演武场狠狠一震,妖兽的嘶吼由远及近,连绵炸响!
24. 024 御兽潮
霍岩显然已实现了计划,准备撤离。
慕汀夷怎会如他的愿,沧绾的琴弦如四条灵活的蛇快速在周身游走,纤细却致命,与霍岩打得难舍难分,短短时间已过了十来个回合,大半个演武场满目疮痍,在场几百名修士都远远旁观。
倒不是他们独善其身不愿帮忙,而是实在力不从心!
慕汀夷与霍岩的速度实在太快,每招每式碰撞后的余威令山林震颤,他们仅仅只是远远观战,已然感到了压迫,几个少年修士甚至感到了胸闷不适,喉咙倍感腥甜。
东门长夏的修为仅次于霍岩,可都没有自信能插手其中,给慕汀夷搭把手,遑论其他人了,皆只能眼巴巴地看。
眨眼的功夫,演武场的整个屋顶纸糊一般直接被两大高手掀飞而去,轰然坠地,溅起的雪雾如海啸高阔,模糊了所有人的眼!
就在这一刻,一根紫色琴弦划破虚空,翩然的痕迹如闲庭漫步,却以骇人的力量直取霍岩脖颈!
霍岩对付三根琴弦已自顾不暇,仓促感应到了危险,于千钧一发之际使出全力侧身躲开!就听“扑啦”一声响,琴弦竟直接将霍岩右手割下,一时间,温热的血红液体喷薄而出,溅染积雪。
然而,更令人惊骇的一幕出现了!
霍岩断去的手臂处虽血涌不止,血肉却在蠕动着,似有什么要冲出来!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三根灰蓝色的触手在黏腻的声音中钻出他的短肢,与他的人躯组合在一起,诡异到让人脊背发冷!
众修士无比愕然,哗然一片。霍岩的脸因痛苦而扭曲,却还狞笑起来,吼道:“哈哈哈!你们都得死!!都得死!!”
他几乎陷入了癫狂,甩开章鱼一般的触手横扫而去,慕汀夷忙拉出琴弦护住众人,趁此机会,霍岩身影一闪,消失在了白色的雪风中。
慕汀夷凝眸收起法器,落地时,修士无不五体投地,不约而同恭恭敬敬道:“慕前辈!”
她丝毫不觉违和,颔了首道:“东门长夏暂代盟主之职,领修士前往箬淮山挡住兽潮!安排一部分人马上向自家宗门发求援讯息!霍岩不可能帮你们找支援。
思索片刻,她继续道,“再安排几个人去山庄大阵阵眼查看一切是否稳妥。
“你们所有人最好都留下,锦陇山庄外的法阵八成已被霍岩毁去,加上天气恶劣,你们的灵力舟难以带你们离去,下山一旦落单只会死得更快。兽潮不是你们目前这种等级的装备能对付的。”
她将将说完,远山之中的咆哮声听得更为清楚,兽潮在以比预测迅速好几倍的速度在靠近此地,根本不必等到明日便可抵达!
“……是!”
东门长夏没想到会听到自己的名讳,更没想到自己毫不迟疑便准备听从慕汀夷的安排。
慕汀夷就是有这种能力,见者皆心甘情愿,俯首称臣!
更何况眼下这个情况,她所言确实是最好的选择!只是霍岩突变,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他们,一时都束手无策了。
东门长夏于是转向所有人道:“情况紧急,客套话暂且省去,我暂代盟主之位,即刻随我前往箬淮山听候差遣!”
“是!”
短短时间,宽阔的演武场外已成一方厚厚的银色世界,远山而来的北风夹杂着砂砾似的雪粒,刮过脸颊,触感尖锐坚硬。
冷风刺骨,野兽的呼啸响彻云间。
跟着慕汀夷将将到了锦陇山庄的舟台,这座莲花庄的宽阔平台建于山庄与箬淮山之间。以这座舟台为中心,向两边延伸出百丈高的坚固城墙。
这是仙盟修筑的护域关,目的就是为了防御突如其来的兽潮。而仙盟的斥候也是从这里出发,深入箬淮山与坠龙岭常年观测妖兽动向。
由于地域辽阔,护域关之上全部加持了防御性法阵,足量的灵石定期更换,保证其能永远处于开启状态。
也就是说,锦陇山庄一旦失守,其后千百万条无辜生命将面临被妖兽践踏的危机。
慕汀夷站在台缘,仙级的神识令她在瞬息间探知到了百里之外,数不清的妖兽在疾而有序地前进,比之昨日快了不少,也心急了不少。
看来方才她断了霍岩右臂时,暴露出来的邪灵躯体让妖兽更加痴狂,连基本的隐藏也不再,只疯狂地前进。按这速度,再过一个时辰便可抵达关前,人类修士的人数太少,届时想再守住就难了。
“关上的阵眼共多少处?”
“108处。”东门长夏暗暗咬牙,“原本山庄是安排了专门的看守,但看来霍岩已提前将他们撤走。若是一一守住,我们人数怕是不够。”
“自舟台而出,两方各三十里即可。它们的目标是山庄,贪婪饥渴不说,智慧不高,不会绕行。”
那几乎节省了一半的人员。
尹任明长老原本满脸的皱纹,此一皱眉更添苦相,忧心道:“敢问慕前辈,是何以推测?”
慕汀夷回首侧目,纤密弯翘的长睫沾了点雪,在眼底投下两片薄薄的影子,显得她眼神深邃无比,带着猜不透的情绪:“因为,它的目标是我。”
东门长夏冲尹任明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再问,俄而以内力将声音传至全场:“各门派选出筑基及以下的修士守住舟台两侧护域关五十六处阵眼,剩余筑基以及金丹修士随我出关抵御兽潮!尹长老与张拓长老留下主持大局!有情况随时传音联系。”
“是!”
众修士回声震荡山间。
慕汀夷看了身旁一直紧跟自己的两个小辈,都是筑基修为。毋庸置疑,留在关内更为安全。
不等她开口,文双音当即道:“慕姑娘,我能驾驶灵械机甲,我随你一起去。”
李林也说:“师姐去哪我也去哪。”
《封天妖圣》并没有此段情节,甚至不存在邪灵,若按原话本走,文双音能活到最后,和谢孤衡美满幸福,可现下……她也不知道会走向何种结局。
他们二人说白了与慕汀夷只是萍水相逢,慕汀夷也没有那慈悲心,优柔寡断要护他们周全,但他们毕竟是跟着自己出来,若到时丧命于此,可谓麻烦。
慕汀夷思索片刻,道:“山内跟紧我,十丈之内我会尽量护你们周全。”
“是!”
乘着纷飞的鹅毛大雪,装备上灵甲或是灵械机甲的修士们落下舟台,以慕汀夷为首,呈辐射状向箬淮山下飞速而去。
很快,一股独属于野兽的腥臊气冲破冻结的空气,被嗅觉同样灵敏的众修士捕捉,探路的慕汀夷首先在距离箬淮山约十里的地方遇到了第一批抵达的妖兽。
目测到的二十多只妖兽皆属于动作迅捷的诸如红骨蜥蜴、裂空青虎等妖兽,它们的体型比旧时代的祖先都至少大上两倍,基本都覆盖难看的青灰色皮肤或甲壳,眼睛浑浊,涎水流淌不止,俨然完全失去了神智,完全被身为邪灵的霍岩吸引至此!
更可怖的是,它们的四肢或是躯干都带有不同程度的畸形。
看得最清楚的裂空青虎,长着怪异的六根虎肢,每根肢体都枯细,手爪却很长,身躯皮肉很少,显得嶙峋,宛若一架从坟地里爬出的腐朽的老虎骷髅。
放眼望去,其他妖兽也都长多或少了部位,两个头颅的妖鹿,三只眼睛红骨蜥蜴,背上生出古怪的类似肉瘤的东西的血罗猿……一旦细看,甚至令人作恶,再不复从前妖兽的威武雄伟。
更可怕的是,它们的神智也不复存在,只剩下了杀戮和吞噬!
“你们对付低阶妖兽。”慕汀夷冲文双音二人丢下一句话,倩影当即化作一道紫雾,轻而快地掠过震动不止的雪地,皓白纤细的双足虚点于空,四根琴弦萦绕周身。
那四根琴弦仿佛拥有了生命与自己的意识,方向与角度各不相同,动如水袖,灵动美丽,却无人敢轻视其威力。
就见她所过之处,刀枪不入的妖兽皮肉,成了纸糊的一般,残肢断颅在各色腥臭的液体中纷飞或是滚落,它们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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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慕汀夷利落地了断了生命,成为污染雪地的碎块。
很快,这一批的妖兽群相继发出惊天的惨叫,原本还算有序的兽潮沸腾起来,妖兽不知是惊慌还是为了自保,逐渐四散开来。
修士们抓住机会,由东门长夏带领,列阵将妖兽包围起来。修士们控制着机甲,挥舞巨大的灵钢剑,与疯狂的妖兽厮杀在一起。
以法术和特殊钢材相互协助,体型释放到最大的灵械机甲高得几可与古老树木比肩,给予了身体素质不足的人类最强的辅助,甚至能与最强悍的熊类妖兽对战!
至于那些只有人类体型的妖兽,则由身穿灵甲的修士对付,就是豁出性命,也一定要阻止它们靠近护域关。
第一批妖兽来得快,数量少,他们的人手便显得充足,很快就解决得一干二净。但他们并未掉以轻心,抓紧时间吸收灵石补充疯狂消耗的体力与灵力,在几乎被夷为平地的雪地上休息。
而满地的残骸与□□还是让一些初出茅庐的少年修士受到了莫大冲击,扶着树干呕吐不止,手足不可控制地颤抖着。
但没有办法,身后就是他们的家园,他们不能退!
约半个时辰后,他们继续前进,逐渐与兽潮的主体相遇,这一回,潮水般汹涌而来的妖兽是那样源源不断,很快让修士们力不从心。
整整七名金丹修士驾驶机甲在八方压住阵型。凭他们的修为,若对手是人族,就是千军万马也是不在话下。
可妖兽不仅体型庞大,坚硬如铁的皮肉更难以灵钢剑划开,莫说它们还在千万年中进化出得天独厚的坚甲或是可怕的獠牙利爪,一些品阶高的甚至会妖术,因此就是连金丹修士都难以匹敌。
随着时间推移,妖兽此起彼伏的嘶吼声已到震耳欲聋的地步,体型巨大的妖兽逐渐将他们吞没,五彩的剑气时不时凌厉地破开包围,可很快破洞就会被补上。
身处兽潮最中心的慕汀夷也已完全陷入包围。妖兽的作战直觉敏锐,几乎是一遇上她,便知道这个存在最为难缠,以至于品阶最高、最强的妖兽纷纷将她围堵,庞大的身体将她衬得渺小。
对于慕汀夷而言,想全身而退易如反掌,可她不仅不能走,还得在尽量保护其他人族的情况下歼灭所有妖兽,这就非常困难了。
当然,如若能召唤出沧绾,不消一刻钟她便可让兽潮成为飞灰,可一切都只是如果。
凝实了肉身的她有些焦躁,她的仙力不够。
沧绾琴弦游走的速度愈发快,闪过的紫色碎光在她周身形成一道坚实美丽的屏障,十步之内的妖兽很快会被细弦切成几段。
慕汀夷将神识放出,终于在发现第三名金丹修士倒下时长出一口气。
不行了,还是得用那个……
机甲驾驶室中的文双音正与某种妖兽的触手纠缠,躯干连同机甲的手臂都被捆住无法脱身,眼看着乌泱泱的妖兽围攻而来,她咬牙将剩余不多的灵气全数震荡开去,勉强划伤了对方的束缚。
三五道剑气横扫而至,逼退了虎视眈眈的妖兽,李林架势着机甲将文双音拽出包围圈。不待喘口气,二人便见远处护域关冲天而起的水蓝法阵阵壁轰轰地战栗,随时会直接碎去。
“不好!”
他们不约而同惊呼出声,文双音匆匆从乾坤袋中取出新的灵石换上,二人赶往关边,隔空就见数十只噬乾九蚩狼正不断撕咬或是撞击阵壁。
这种妖兽生有一对森白的上臼齿,甚至能咬穿灵钢剑,十分锋利。此时此刻,只有零星几个修士在殊死搏斗,架势机甲的谭延楠就是其中之一。
他将将以灵钢剑划开一只妖狼的胸膛,驾驶台上的灵石萤光跟他的体力一起告罄。
他咬着牙,颤抖着满是冷汗的手正欲换上最后一块灵石,忽而一道嘶吼在近在咫尺之处响起,猛地抬头,就见一只瘦骨如柴的噬乾九蚩狼张开血盆大口扑来!
这一下,机甲非被咬穿不可!
25. 025 纵灵傀
谭延楠绝望地等着痛楚袭来,可没想到的是,妖狼骤然在半空中被斩做两段,撒下黏腻浑浊的黑红鲜血,倒在地上抽搐后死去。
他心悸地睁开眼,猛见面前站着一个浑身雪白的人。
这是……谁?!
对方一身银甲戎装,士兵打扮,转过脸来的那一瞬间,谭延楠整个人更是呆滞了。ta戴着一张朴素的银色面具,露出闪蓝光的双眼,没有任何情绪地看向他。
没有……没有呼吸!
这人没有呼吸!
谭延楠愣神间,这古怪的人已持剑杀向了靠近护域关城墙的妖狼与零星妖兽。
“谭师兄!”李林的传音适时让谭延楠回神,两台机甲正奋力靠近。
筑基修士中能驾驶机甲的不多,谭延楠认得他们,任由李林将自己扶起,传音道:“多谢。”
“还要多谢你归还了剑宗先前被抢走的东西,不然我哪有机甲可驾驶?”李林笑笑,又问,“方才那人是你们门派的?”
谭延楠摇摇头。紧接着,一道惊吼猛地将他们还未放下的心直接提到了嗓子眼。
“不好!阵要破了!”
似是为了回应这话,水蓝的阵壁骤然消失在了半空中!这意味着,锦陇山庄乃至整个北域都暴露在了妖兽的利爪之下!
见状,不远处虎视眈眈的妖兽精神更是一振,嚎叫着疯狂扑进!!
嗷!
*
嗷——
一抹身影在电光火石间闪过,曲茗雨被妖兽利爪擒住的小腿顿感一松,紧接着失重感袭来,她仅存的神智帮助她在高空中翻了半个身,惊险地跌在稀散的雪地上,呛了一口血,灰头土脸,满身的雪。
同样受了伤的郑高远赶紧将她扶到安全地方,师徒二人齐刷刷将目光放远。
那只袭击了曲茗雨、想要将她果腹的荒玉地蟒足有两层楼高,两只蛇眼就堪比中天的悬月,浑身的鳞片紧密地贴合,刀枪不入,就是以灵钢剑也难以造成创伤,实在威猛可怖。
但这只是以他们的修为而言。
因为就在方才,它的蛇尾被人一剑斩断,黑血遍地,疼得嘶吼,此刻正拼了命地与那名陌生的黑衣少女缠斗。
他们本欲随慕汀夷三人去参加临时通知的大会,但她却令他们呆在厢房,还特意嘱咐无如意外莫要外出。他们对慕汀夷的话向来谨遵,没有执意前去。
但就在两刻钟前,郑高远感到地面有一阵细微的古怪震动,联想到慕汀夷离开前的叮咛,他下意识感到风雨欲来的危机与焦躁,思索片刻还是决定去看看徒弟,没想到刚走到曲茗雨房门前,屋内便爆发出了一声惨叫!
郑高远只来得及自乾坤袋中取出灵钢剑,破开房门,从蛇口中救下吓得魂飞魄散的曲茗雨。但二人的实力对上地蟒实在是捉襟见肘,不仅逃亡失败,混乱中,曲茗雨还被那地蟒卷住小腿!
郑高远恨得双眼发红,可灵钢剑在他手中根本发挥不出多少力量,他嘶吼着、拼了命地砍打地蟒身躯,可这妖兽的蛇鳞坚硬无比,郑高远的攻击于它而言,简直如同隔靴搔痒,微不足道!
眼看着徒弟就要在自己面前丧命蛇腹,那个带着兔脸面具的少女就这样踏空而至。
她身材娇小,甚至只到曲茗雨的肩膀,纤细的手臂却爆发难以置信的力量,手持的两柄短刀刀柄以金链相连。那武器的刀身似蒙一层浅浅的白雾,流淌华光,一看就不是凡品。但更是因为在她手中,才发挥出了如此惊人的威力。
就见她身如轻燕,毫不胆怯地直接踩着几乎垂直的蛇身奔驰而上,眨眼的功夫就至蛇之七寸,还不待地蟒反应,双刀一甩,武器如一架绞肉机,一招就切断了足比她整个人都宽了五倍不止的蛇身。
前后不过三个呼吸!
动作干净利落,威力骇人!
师徒二人眼睁睁看着那只险些吃了他们的妖兽,眨眼间就被绞成两段,连哀嚎都没能完成便轰然倒在地上,目瞪口呆得甚至屏住了呼吸。
葵小归落在地上,挥了挥双刀,刀刃材质特殊,随意一晃,血肉掉落,光亮如新。
“你是……你是何人?”郑高远惊魂未定地打量她。
葵小归将双刀收入背后刀鞘,并不回答,只是默默看着某个方向出神。
“这位是慕姑娘的朋友。”谢孤衡不紧不慢走来,却引得二人露出更为惊诧的神色。
彼时,谢孤衡只身披一件单薄的黑袍,整个人苍白羸弱,不过前些日子在太行山他半真半假的虚弱时模样也是这般,倒是无妨的。
但今日不同的是,他因身子未愈,妖态终究没能完全收敛,双眸虽仍是浅金,可此刻却流淌着金沙般的光,眼型更加细长,眼角染一抹妖异的红,并着他额间一抹血色的犹如花钿的痕迹,简直将妖异诠释到了极点。
再看他那头瀑布似的银发间,垂着数根绸软的白色孔雀覆羽,长短不一,大小也不同,尾部的眼圈斑纹精美华丽,金芒浅亮。
谢孤衡像是才注意到,看了看自己的手,虽仍修长,却呈奇特的深绿,利爪尖锐。
总之,怎么看都不是个人类。
他无所谓地笑笑:“忘了告诉你们,在下来自妖域,是个实打实的妖族。二位若是忧心我有歹意,大可就此离去。”
师徒心惊地对视一眼,最终还是郑高远开口道:“我们早知谢公子与慕姑娘不是凡人,不论你们是为了什么,总之我们这落魄宗门能得二位相助已是感激不尽,哪里会怀疑?”
谢孤衡颔首,不再纠结于此,径直说:“眼下情况紧急,时间紧迫。细节望二人先莫要多问。
“箬淮山将被兽潮侵袭,既然此时这妖兽已偷偷潜入,潜伏的定还有更多,也说明山庄附近的大阵可能已经失效,甚至有人故意将它放入。你们留在此地也是危险,不如随我一起去瞧瞧。”
曲茗雨服下一颗丹药,冲郑高远点头,表示自己可以。
一动不动凝望远方的葵小归突然转头说:“君上要你呆在房内,让我保护你。”
谢孤衡笑眯眯地道:“君上也在那儿吧。我检查完大阵也想去,难道你不想去找她么?”
葵小归当即说:“想的。”
“既然你想,我自然要带你去。”
她歪头思索,最后道:“多谢。”
谢孤衡三言两语拐跑了葵小归,还得她的道谢,看得一旁的两个明白人腹诽此人,不,此妖黑心,竟连这样纯真的傻丫头都要骗。
四人即刻出发,前往阵眼的路上,果然遭遇了诸多妖兽。不过因为大多数修士都前去演武场参加大会,死伤人数并不多,唯有一些仆从难逃幸免。
他们有葵小归在,简直畅通无阻,基本上只顾往前,无论哪个方向来的妖兽,在还未察觉到时,已成了她的刀下亡魂。
大阵不仅能保护锦陇山庄本身,还能扩大到护域关之上,为其防御添砖加瓦,因此至关重要。
其核心阵眼印刻于山庄最高的一处楼阁,巨大的法阵印刻在一楼的青玉石板之上,占据了几乎整个楼层,而以上两层以某种规则有序放置数百颗灵石,耗费巨大资源支撑起法阵的运转。
谢孤衡他们赶到时,此地果然已经沦陷。灵石散落一地不说,印刻的阵眼被妖兽的利爪破坏得七七八八。守卫的尸首被妖兽啃食,现场更是一片血肉模糊,根本看不清阵图。
曲茗雨尚还能勉强忍住呕吐的冲动,不能见血的郑高远反而直接晕厥了一刻钟。待葵小归清理其内妖兽,掐了个除尘咒洗去血污等后,谢孤衡争分夺秒修复阵法。
印刻阵法是个体力活,不过若是平时,这点小事自然难不倒他。
但此刻他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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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恙,速度不仅慢了许多,整个人昏昏沉沉几次摇摇欲坠,都是葵小归及时扶住,看得曲茗雨胆战心惊,以至于,妖兽的各色啸叫与嘶吼分明已昭示兽潮兵临城下,可谁也无法催促他。
谢孤衡修复大阵期间他们也没闲着,按他指示,将因妖兽破坏而掉落的灵石都按回原位,无法使用的只得想法子填补。
郑高远对仙盟的设置有所了解,估摸此地当是设有库房,以方便随时替换消耗的灵石。里外一寻,果然在地下室找到了好几箱存货。还好霍岩没来得及搬走。
谢孤衡终于是赶着时间完成了,就在他按下阵眼灵石的那一刻,海水般充沛的力量浩浩汤汤向广袤大地推开,极为包容地将整个山庄囊括怀中,却并不停歇地继续向外扩张,仿佛及时雨落到了护域关上,代替碎去的防御,罩住了城墙。
与此同时,群其攻破了关上防御的妖狼,自信满满地纵身往关内攀爬、跳跃,城墙上惊恐的修士们的脸都已映入狼眼,突如其来的一道厚实屏障却似一道惊雷,狠狠将它们炸飞而去!
这屏障,居然还是带电的?!锦陇山庄的大阵竟已玄奥强大到这个地步了么?!!
目睹此景,护域关高高的墙头先是一片死寂,紧接着爆发出一阵惊天的欢呼声!修士们无不哭着互相拥抱,庆祝着劫后余生!
被炸得一身焦黑的妖狼并未就此放弃,不过它们没有急着进攻,而是站在山坡上,仰头齐齐发出凄狞的狼嚎,随之,成千上百的雪砾化作漫天晶莹透亮的冰锥,数不清的尖锥直指刚刚升起的屏障。
“不好!保护大阵!”
李林三人忙驾驶机甲冲上前,灵钢剑划出一道又一道剑气,虽死伤了几只九蚩狼,可冰锥终究万箭齐发,轰轰地射向护域关!
嚯——
当当当!!
一柄柄长剑几乎以同样的轨迹和力道旋转而来,织起一道遮天蔽日的绞杀网,冒着风雪挡住了冰锥的攻击不说,长剑的主人们持着武器,奔袭而下!开始单方面厮杀九蚩狼与蝗虫般密密麻麻的妖兽。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紧紧盯着那群突然出现的银甲士兵!虽然只有十个,可他们硬是组成了雪白的铜墙铁壁,不疲不累,一往无前!
“那是……”
“是灵傀。”东门长夏被一名修士搀扶着走来,她被绞入一只妖兽制造的旋风之中,若非慕汀夷所救,如今已和机甲一样成了碎片,而不是只受内伤这么简单。
谭延楠下意识想伸手扶住她,举起手才发现是机甲的长臂,只会弄疼自己的师父。
东门长夏摆摆手表示没事:“这是慕前辈控制的灵傀,一共二十具。妖兽被震慑,暂时退居山脚了。你们配合灵傀清理剩下的残兽,然后抓紧时间休息。最多黎明,它们还会进攻。”
“是!”
文双音曾从曲茗雨那儿听过灵傀这种灵械,全称灵动力傀儡,它们无需像灵甲或是机甲这样必须由主人亲自上场,以神识操纵即可,相当于修士的替身。
虽然造价昂贵,但算是第二条命,已是物超所值。不过制造灵傀所需的技术与材料比之机甲还要严苛,整个北域可能都没有三架,根本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可今日,他们一口气就碰到了二十架!
这东西很耗费神识,更何况慕汀夷还要同时控制二十架。文双音想到自己光驾驶机甲都累得浑身发颤,更油然升起敬佩之心,李林等人也是一样。
文双音问:“慕姑娘还好么?”
李林下意识道:“她如此强大,当是没问题的。”
东门长夏有点犹豫地开口:“她……”
“她现在何处?”问出这话的声音突然闯入,低沉好听,却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一身黑衣的谢孤衡携一个女孩出现在了狼藉的山林之中。
26. 026 道良言
人族与妖兽的暂时息战,不仅让古老广袤的山林安静下来,刮了一天的风雪也十分珍视这来之不易的安宁一般,逐渐停歇。
雪霁之后,总是晴的。
枯瘦的林枝将夕照垂暮的淡红晚空分割成不规则的几块,形状随意,颜色却都很美。
慕汀夷坐在树上看了一会儿天,撑不住倦意闭目养神。
两架灵傀忠诚地守在树下,原本安静沉默,忽而铿锵一声单膝跪地。她转头,居高临下地见谢孤衡站在不远处,浅笑依旧。
葵小归将戴了很久的兔脸面具抱在怀里,大眼睛里装了满满的星斗,娇声道:“君上!”还挥了挥手,谁都瞧出她的兴高采烈,只差没跳起来。
皱皱眉,慕汀夷跃下树问:“不是让你照顾好他?来这里做什么?”
对哦,对于慕汀夷的指令她分明记得很清楚,可为什么最后还是来了这里?是哪一步开始出错的呢?
葵小归想了很久都琢磨不清这个问题。
慕汀夷一看谢孤衡那得意洋洋的劲儿就知道是这腹黑的花孔雀使的坏。毕竟是风月老手,最擅长花言巧语,葵小归这傻丫头被骗得团团转也不奇怪。
她无声叹气,在葵小归饱满的额头上屈指一弹,以示惩戒。
虽不太疼,但葵小归还是因为委屈而抱头嘤嘤。
谢孤衡还算有点良心,说:“是我执意要她带我来的,你别怪她。我伤已无大碍,来帮帮忙也是好的。”
慕汀夷知道大阵是他修好的,北域仙盟没有这样厉害的阵法师。
他说的帮忙倒是没夸大其词,但她正别扭着,也习惯与谢孤衡对着干,十分冷硬地说:“谁关心你的伤,我是怕你在这儿碍手碍脚。没事就回庄去,人形都没化全,还说自己没事。”
谢孤衡一向不将慕汀夷的违心之词放在心上,此时也是完全左耳进右耳出。
他从前感情还收着,如今与她表白,听她每个字都露出宠溺,挨了嫌弃还笑嘻嘻地奉上仙玉道:“君上忙了一日,仙力想是损得严重,进来歇息吧。我与葵大人为你护法。”
两个时辰的肉身时间已过,后半段慕汀夷硬是凝实仙魂斩杀妖兽,还要分心控制灵傀,此刻确实有点力不从心。
她向来以大局为重,加之有葵小归在也安心,因此并不矫情,直接入玉浅眠。
谢孤衡捧着玉,修长的手指不断摩挲仙玉,一遍一遍的好似真在抚摸其内那人。
葵小归则瞅着他,大眼睛充满了好奇,等他收起玉才问:“你跟君上是什么关系?”
“说了,我是君上很重要的人。”
“还有么?”
“还有什么?”谢孤衡有点好笑地问,心想这孩子的脑回路跟常人是有些不同的。
葵小归十分直接地指出:“你看君上的眼神很不一样。”
被发现了……
谢孤衡想了想,掂量了轻重后,还是告诉葵小归:“因为我喜欢君上吧。”
“所以,那是喜欢一个人的眼神么?”葵小归追问。
得他颔首后,女孩脸上的懵懂被恍然代替,紧紧抱在怀里的面具忽然变得烫手起来。
她将面具左看右看,喜欢的形状,喜欢的颜色,她爱不释手。
但最重要的,这是慕萦枫给她做的。
和慕萦枫认识的四百年里,他为她做了各种材质的、各种形状和各种颜色的九百六十八张面具,她都爱不释手。
可现在,她突然厌倦了。葵小归想了想,默默将兔脸面具挂在一动不动的灵傀的手臂上,站在那儿发呆,面壁思过似的。
谢孤衡走近,拍拍她的肩膀问:“听说你从未离开过仙都,得空了可要来妖域玩玩儿?”
葵小归说:“君上和萦枫不让我单独出门。他们也很忙。”
“无妨,届时我安排人去接你。”谢孤衡递给她一枚雕得十分漂亮的令牌,琼花瑶草做边,在中间簇拥一个极富古韵的“药”字,“妖域药师谷,我想你或许会喜欢。”
“谢谢。”葵小归虽被谢孤衡带偏过一回,但对他依旧没有防备似的,安心收下了令牌。
这样不设防,难怪慕汀夷不让她离开华泽。
谢孤衡忍不住训她:“不可这样轻信别人,你方才不是还因我被君上责骂了么?这就又忘了?”
葵小归眨眨眼,澄亮乌黑的大眼睛像浸在汩汩流动的溪水里的曜石,带着尘世少有的干净:“我知道的,但我觉得你是好人才答应的。”
谢孤衡又笑了:“为何?”
她说:“你喜欢君上,君上还肯让你靠近,你自然不坏。”
再一次被她的天真直白打动,谢孤衡故意说:“不对啊,我可没说我表过白,君上并不知道我的心意。”
葵小归有点得意:“才不会,君上什么都知道。”
——
夜幕如盖,月朗星稀。
第一轮休息结束的修士们与同伴换班,开始在护域关巡防加固防御,剩下的人手握灵石争分夺秒运功恢复灵力,以应对接下来一波兽潮。
谢孤衡将护域关走了大半,指点修士加固几处法阵的薄弱处,又得了一波崇拜后,施施然下了城墙,没一会儿偏就遇上在树下给李林揉腿的文双音。
慕汀夷给李林接的腿从实战证明,确实做到了基本与原躯无异,不过若是耗损过度,接合处还是会酸疼,这是目前再好的技术都不可避免的。
傍晚时,文双音与曲茗雨他们汇合,知道他们再一次被谢孤衡救了很是感激,但也仅此而已。但不知何时李林却不见了踪影,文双音担忧他腿伤便出来寻找,走了一会儿才在城下角落找到抱腿痛苦低吟的小师弟。
李林被撞见后有些尴尬,不知自己疼得已面色涨红,冷汗覆面,还勉强一笑:“师姐,我没事儿,就是有点儿累。”
文双音没说话,红着眼跪在地上给他揉腿。
“师姐,我真没事。”李林忙推脱。
李林腻着文双音还是看时候的。平日里撒娇只是想多跟她独处,可如今大敌当前,他不想让师姐觉得他弱,觉得他是个残废。
他第一次想将腿抽回,却被文双音使了点劲地攥住,他只得作罢。
她垂着头,认真地给他按摩,秀发下露出点小巧的鼻尖和面颊。李林盯着她雪白的发顶发呆,下意识就想伸手上去碰碰。
好巧不巧,谢孤衡就这么来了。这一回李林再想伸回腿,文双音没再拒绝。
师姐与他总是这样,没缘没分的。李林垂着的脸自嘲一笑,顾自整理有些乱的裤管。
谢孤衡倒没想参与他们其中,事实上,他甚至不想跟文双音靠得太近,就怕原著那只无形的手又不知何时会突然出来,来个强组cp,什么平地摔搂腰原地转圈之类的无语情节,他想想都尴尬。
不过,隔着点距离再看文双音,这个雪莲一般端雅清冷的女孩,与初见时变了很多,至少,此刻谢孤衡在她脸上再也找不到没头没脑的迷恋,和不顾一切的喜欢。
“谢公子,”文双音还是先说话了,“多谢你们救了郑长老和茗雨。”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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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姑娘带来的那个丫头的功劳,与我无关。”谢孤衡保持着十分君子的距离道,“后半夜你们还是进关内的好。第二波兽潮数量不会多了,想必都是高阶妖兽,你们去了会非常危险,倒不如去帮着维持城墙上的阵法。”
危难之际,他们自不会逞能,双双点了头。
李林正待撑起身体站起,就见原本还在几步之外的谢孤衡,毫无征兆突然扑上来,一手将文双音拽开,一手按住了什么不断挣扎的生物!
定睛一瞧,竟是一只双眼发红的足有手臂粗的黑鼠!
这种妖兽品阶很低,最多搞搞偷袭,放点难缠但无伤大雅的毒,但被伤到终归不是好事。
方才一时情急,谢孤衡手上裹了点妖力就扑了上来救文双音,正待使劲直接掐死这狡猾的东西,黑鼠不知使了什么招数,身子一滑就溜出了他的手心。
“不好!”
不知谁惊呼了一声,下一刻,一根细细的紫弦似从天而落的光,“叮”一下,毫不留情将鼠妖钉在原地,远远超过它身体承受能力的仙力,当场将它震做一滩黑稠的液体。
慕汀夷站在枯树绘就的纤细秀挺的阴影之中,紫袖一摆,双眉微皱,娇冷的脸带着些许不满,粉唇紧抿,细看似乎还撅起了点。
谢孤衡抬头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她。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尚还抓着文双音。
这十分突兀的鼠妖的出现,估计依旧是原著没什么水准的撮合方式。因为看见鼠妖的那一刻,他感到身体又开始不受控制,被迫扑上去完成了生硬的英雄救美任务。
不过,谢孤衡明显感到那股力量变得微弱了,因为那一瞬间,他反抗成功了。原本将文双音扑倒在地——说不准还能来个十分牵强附会的吻的行动轨迹,硬生生偏离成了无伤大雅的一拽。
同时,文双音也并未抓住这个机会主动往谢孤衡身上靠近,而是同样使了力气自己躲开。
这是不是意味着,文双音这个后宫女主,或者说,原著的花瓶工具人,终于有了自主意识?
谢孤衡没更多的时间思考这个,因为慕汀夷丢下一句“回关内待着”后,便往山下去了。
他连忙亦步亦趋地跟上,在确认她并不反感自己靠近后,才加快脚步追上,有点急地解释:“方才……是一时情急,我……我反抗成功了,真的。”
其实说这话时谢孤衡也是带着点试探的意味。
上一回在慕汀夷房前,他太想将一切告诉她,一直以来被控制的痛恨又让他跟那股力量较上了劲,才弄得那般狼狈。
但这一次,他有意说得隐晦,“禁言”果然并未出现。
慕汀夷身为原著唯一觉醒的角色,观念还束缚在这个世界,但并不代表她不聪慧。
相反,她很快明白了谢孤衡的言外之意,但还是装作不懂地说:“鼠妖虽小,也是个隐患,我又没说你做错了,你不用急着解释。”
语气听着还是酸溜溜的,谢孤衡因此笑得得意,染红色的眼尾透着狐狸般的妖异,凑近,大胆地勾勾她的小指,倾身去贴着她耳畔小声说:“那怎么行?我既然心悦君上,自然不能叫你有半分的误会。”
慕汀夷没想到这花孔雀竟将羞耻的告白随口说出,听得她先面红了两分,又故意拉长脸甩开他的手道:“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我的错。”谢孤衡知道她不愿与人触碰的毛病,但方才那个反抗简直堪称温柔,估计大半都是装腔作势,一颗心又因觉得她的可爱而塌软一大半,继而很自然地道,“在下有样宝贝,献给君上,君上消消气。”
27. 027 螺钿琴
宝贝?
慕汀夷原本就没生气,听谢孤衡这么说,好奇与期待顿时被勾起,没怒意都得憋点出来了。
会是什么呢?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类似驭雷枪的灵械,谢孤衡说过,类似的他还有一些,那些又该是什么巧夺天工的物件么?
她心痒难耐,但还知道保持矜持,用余光瞟一瞟,状似无意地问:“什么?”
一副“我完全不感兴趣不过既然你要送我,我便勉为其难瞧瞧”的矜贵傲娇模样,看得谢孤衡险些笑出声来。
就见他自乾坤袋中取出一顶半人高的木盒,当即勾走了她的注意力。
盒子加上里头的东西有几十斤重,谢孤衡单手托着却毫不费力,为慕汀夷打开盒子,两百多年前为她设计的琵琶就这样展现在了正主面前。
这是一把深黑的琵琶,四根若有似无的琴弦似萤火之光横贯头尾,琴身上以螺钿工艺绘制了大片紫藤,从右繁茂生长,俊秀的小小花串悬生到左,疏密有致,流光溢彩,美丽无比。
细看,琴头刻的也是慕汀夷最喜欢的紫藤。
慕汀夷从小虽缺少爹娘疼爱,但贵为华泽公主,怎么也是金枝玉叶,三界之内什么稀奇的或是珍贵的物件,早已见怪不怪。
但这琵琶在明朗的星光下熠熠生辉、恣意变幻五彩光泽时,她还是止不住心动了。
自然并非因为它贵重,而是这东西从里到外都完全按着她的喜好长的,简直想是特意为她打造,而不是谢孤衡表现出的随意拿出的一件讨她欢心的小玩意儿。
这样合她心意的东西,确实少见。
谢孤衡稳稳端着琵琶,供她仔细欣赏,慕汀夷对琵琶的惊艳与喜欢尽收眼底。就像她拿到驭雷枪、拿到图纸时那样,难以形容的满足像吸饱了水的棉,沉重而结实,也将他的胸口塞得满满当当。
原来喜欢一个人不一定非要和她一起,亲眼目睹她的快乐、她的感动,就已经幸福得无法言喻了。
谢孤衡受不住内心的满胀,汹涌的想吻她的欲望几乎将他淹没,下意识迈出一步后,还是被他克制了。
不行,好不容易与她能和平共处,不必假意作对,他不能打破这来之不易的状态。
来日方长……即便没有来日,他也无怨无悔。
他最终只是道:“拿起来试试吧。”
慕汀夷便将琵琶轻轻拿起,抱在怀中。这把琴分量不重,虽与她的沧绾比起来,和她少一分契合,但胜在手感不错,颜值优越,深得她心。
谢孤衡则根本移不开目光,心叹:果然配得上这把琴的只有他的女君,只有他的甜甜。
虽然很喜欢,但她还是颇有原则地说:“送我这么好的东西,你想如何?”她爱不释手地抚摸面板上巧夺天工的紫藤螺钿,不咸不淡地警告,“别试图要我做什么奇怪的事。”
“说了送你,就是单纯送你。”谢孤衡道,“我知你的本命法器是也是琵琶,这把琴虽不及沧绾的威力强悍,但是把灵械,我特意加装了万雷匣,能以外能为力,十分节省灵力。你如今的状况,用着也更趁手。”
说着,他又取出三颗紫粉的玉珠,在琴头上一触,玉珠便被吸入其中。这珠子虽只有指甲盖大小,注视珠内,却有无数的雷霆每时每刻都在跳跃驰裂,散发囊括整个宇宙似的深邃之感。
慕汀夷看过驭雷枪的设计图纸,谢孤衡管这东西叫电池,只要将电池放入万雷匣,匣子便可将珠内的雷霆之力转化为类似灵力的能量,威力不输于灵力本身。
这把琵琶上,驱动电池的万雷匣,看来就装在了琴头处。
目前谢孤衡还只能从某些雷属性的妖兽灵兽施法时获得能量,并且雷霆必须是高品质的。不过慕汀夷很赞赏他的想法:假以时日,利用普通的雷电之能或是设法制造雷电,往后甚至不必依赖于灵力。
因为比起吸收灵石,这种提前储蓄的电池省去了转化为体内灵力的过程,可以随取随用,这种理念和设计令人拍案叫绝。
这对灵气日益枯竭的人界而言,无疑是个好消息。
也确实如谢孤衡所说,对现今失去肉身的慕汀夷而言,也是个好消息。
她明白谢孤衡为何在这个节骨眼上给她送这件灵械,合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可她抱着琵琶,心里却还是止不住泛出酸意。
设计这件乐器定耗费了不少心力,更别说有些材料是有价无市的至宝。
就光这满身的螺钿,用的都是上好的紫蜉钰贝。这种灵兽生在极寒的妖海海底,环境恶劣,凶兽纵野。即便是谢孤衡亲自前往也不一定能进退自如。
可这样好的东西,他就这样轻轻松松送给了她。
所以他只要为了讨女人欢心,什么绝世珍宝都能拱手送出是么?那么过去那么多年,他还送了旁人多少好东西?!
上天赠给此人这么好的脑子,他却只拿去打造些小玩意儿哄女孩子高兴,而她也只是其中一个罢了。
怀中的琵琶突然成了一块沉沉的滚烫的玄铁,热得慕汀夷很不适应,她皱着脸将乐器放回木盒,一副明显的气恼。
谢孤衡却忽然将木盒收回乾坤袋,握住她抱琵琶的右手腕,柔柔弱弱的病公子毫无征兆地使了一劲,轻而易举将不设防的慕汀夷拉到怀中,可惜之间挡着把碍事的琵琶。
不等她皱眉发火,谢孤衡压低声音,语气是叫人心潮澎湃的宠溺:“怎么不高兴?”
略显沙哑的声音蛊惑非常,宛若深海之上,吟唱古老歌谣的鲛人,魅惑过路的旅人献上生命。
可他魅惑的是仙界最强的女君,他也不要什么性命,只要女君的实话。
慕汀夷没瞧出他故作的委屈,只觉有点愧疚,但酸楚占了上风,还是不悦多一些。
她原本也没明白自己为何不高兴,彼时被谢孤衡搂在怀里,温热的呼吸里俱是他身上淡雅的清香,热烘烘香融融,熏得她恍惚不已。
最后强打意志,她艰难地开口:“本君瞧你出手阔绰,看来平日里没少送人家东西。你红颜知己众多,劝你悠着点儿,别将自己送成了穷光蛋,惹你母后不快。”
他登时笑了,微微粗粝的拇指指腹揉她耳垂,亲昵地贴着她的发鬓,絮絮低语:“甜甜这是吃醋了么?”
“你……”她猛地转头,本想极有气势地反驳,但没想到自己就这样不争气地陷入他的注视里。
谢孤衡都是这样看人的么?
这样专注,这样深情?
这样让人无法自拔?
他的手却又缓缓抚上了她发烫的脸颊,一点点靠近,是想吻她的样子,低沉性感的声音继续在蛊惑她沉沦:“怎么还不信呢?那都是情非得已,就像昨日一样的不受控制……甜甜,我从始至终,真的,都只喜欢你的,只喜欢你一个人。”
慕汀夷脑子嗡嗡的,解析谢孤衡说的意思变得无比费力,只得临时存在某个地方,注意力则全集中在了愈发接近的那缕呼吸。
她……她并不喜欢谢孤衡,她得反抗的……得推开……推开他!
看出了她的挣扎,谢孤衡唇角含笑,决计不再绅士地保持距离,正要将这个吻落实,猛地一道刀光闪过,“咚”一声,一个妖兽的头颅滚落,睁着浑浊的眼看着他们。
慕汀夷赶忙推开他,佯装忙乱地整理始终平整的衣襟衣袖衣摆。
葵小归持着双刀走上来,大眼睛圆溜溜地看着她问:“君上,你们方才在做什么呀?这么大只狼妖靠近都没发现。”浑身上下无不透着一股清澈的愚蠢。
慕汀夷通红着脸咳嗽:“小孩子少管大人的事!”
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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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她觉察到了,只是觉得还能拖一拖……
葵小归不高兴:“我已经四百多岁了。”她转而问谢孤衡,“你也没发现么?”
“我受伤了,感觉迟钝,葵大人见谅。”谢孤衡面不红心不跳,睁眼说瞎话向来很有一手。
他其实也已感知到这只妖狼鬼鬼祟祟的脚步,只是唬住慕汀夷的机会来之不易,他觉得先吻吻是当务之急,杀妖狼简直是抬抬手的事,不必太在意。
葵小归自然没这个情商识破二人的诡计,完全是当真了,老气横秋道:“你们真叫人操心。兽潮要来了,等会儿君上还是要跟着我更安全。姓谢的受伤了,回关内待着去。”
说完,她便牵起慕汀夷的手,屁颠屁颠带她往山腰跑。慕汀夷回头看一眼谢孤衡,那人果然也在静静目送她。
眸光流转,情思寄于星光,照得残雪落纱,碎芒朦朦。
咚,咚,咚。
心跳得又快又结实,慕汀夷受不了了,对葵小归道:“跑这般快做什么?慢些。”
葵小归只得放慢脚步,但还是忍不住回头:“君上,我们还曾疾行千里呢,这很快么?”
“闭嘴!”
——
第二波兽潮中,小型妖兽几乎不见踪影,妖兽的数量也少了大半,但逐渐攀上山来的,却是一团比一团巨大的黑影,星光不知何时泯灭于黑夜,想看清更加艰难。
只是以模糊观之,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兽潮。
那些奔驰而来的妖兽真如一滔又一滔汹涌的巨浪,所过之处皆成废墟,寸早不生,生灵涂炭!
慕汀夷与整装待发的几个金丹修士在山岩往下俯瞰,妖兽们的脚步轰隆震鸣,所过之处,冲天的巨木都被一排一排推倒,千年的磐石都碎成它们利爪下的砂砾,仿佛一座山在狠狠碾压另一座山,人族与山间野兽则是蝼蚁,只能四处逃窜。
随着它们一点点靠近,慕汀夷首先凭借优越的目力看清了哗哗涌动的兽群,最小的都都有两层楼高,而最骇人的还是处于兽潮中心的那只。
看清楚时,莫说周遭的修士,连慕汀夷的呼吸都稍稍一窒。
那是一只蜘蛛,单单是身体部分,就有一百来丈长,遑论六根触肢,粗壮的程度,竟需十来人合围。放眼望去,个头几乎横跨了一小面的箬淮山,像雷雨前的厚厚积云,将兽潮轻易地圈在蛛体之下。
更可怖的是,这只蜘蛛从头到脚都是一架森森白骨,只有头部和胸部的连接位置生茂盛的黑色鬃毛,像坟墓中爬出的亡魂,带着庞大的力量,不断前进,只为取走生灵的性命。
邪化后的妖兽乍一看很多都看不出品种,幸而它们大多失去理智,与生俱来的妖术几乎都没有意识去使用,只是一味仗着身体优势攻击人族,白日里那些召唤冰锥的九蚩狼已是非常稀罕了。
以至于其他修士也看清那只蜘蛛妖兽时,倒吸一口冷气后,却好半晌也看不出这东西的品阶,只觉无比的邪异。
因东门长夏受了伤,长老张拓便暂代其职务,当然一切还是以慕汀夷为主。
他与剩余四名还能战斗的金丹修士一起驾驶着机甲,但为了隐匿踪迹,也为了能挨着慕汀夷,都选择抱膝蹲着,偌大的铁巨人像排队等着发糖的孩子,微风的灵械陡然变得憨厚,颇为喜感。
张拓往旁挪了挪,即便蹲下来,他的机甲依旧比站着的慕汀夷高,但丝毫不影响他语气中的敬意,问:“慕前辈,那究竟是什么?”
“粗粗看是千丝绒覃蛛,不过……”慕汀夷最后的话近似喃喃,“怎可能变异成如此模样?品阶也太高了。”
下一刻,她的瞳孔骤然一缩!
在千丝绒覃蛛胸部的鬃毛间,山风吹低那些蓬乱的鬃毛时,有一瞬间露出了一个人影——
是霍岩!
28. 028 双刀断
在这里见到霍岩,慕汀夷是意外的,她自以为霍岩已经逃之夭夭!
毕竟,那些妖兽的目标虽然是吃掉人族,但霍岩因被邪灵附身,成为了诱发兽潮的决定因素,他在此现身,妖兽一样会将他大卸八块。
可方才那一眼,霍岩似乎势在必得。
邪灵无非想要仙脉,那么目标就是她了?
此刻霍岩是藏匿其中,还是说操纵着千丝绒覃蛛?他到底想做什么?
慕汀夷凝眉思索片刻,对葵小归道:“你率灵傀跟北域修士一起将其他妖兽解决,那只绒覃蛛交给我。”
葵小归不解:“我一个人就能将这些东西都解决了。”
慕汀夷用不容反驳的严肃语气说:“不行,人间的灵气稀薄,灵力一旦透支,你如何回去?更重要的是,那只蛛妖背上有某种存在,你无法对付。”
战场上,葵小归一向听话,闻言当即点头,对身后一众穿着机甲的、人高马大的修士命令:“你们跟我来。”
“是!”重点是包括长老张拓在内的修士,还十分认真地回应,猫着腰跟上个子小小的葵小归,率先窜进林中。
不久之后,黑夜之中,原本行进有序的兽潮,忽而像一锅热油落入了一滴水,登时剧烈沸腾起来,妖兽的嘶吼啸叫此起彼伏,拉开了这场战斗的序幕。
这些妖兽空有庞大的身躯却没有理智,很少能思考如何战斗,平静时还能依靠本能跟着队伍和强大的妖兽,但一旦遇到致命威胁,很容易乱成一锅粥。
就比如此刻,一遇到葵小归这样的劲敌,恐惧当即让它们下意识乱窜,或是毫无章法地只凭本能进攻。
慕汀夷清楚地看见灵傀在葵小归的控制下,带着机甲一起分六路屠杀妖兽。
修士们在体型上的劣势被机甲补足之后,勉强能和部分妖兽平分秋色,加上有葵小归以及灵傀相助,几乎像狼入羊群,硬生生将汹涌的兽潮切割成了大约六部分,再逐一击破。
绒覃蛛苍白的身躯下,一只又一只妖兽前仆后继,却大多被屠戮,有些妖兽感受到实力的悬殊后,没头苍蝇似的逃跑,还撞到了绒覃蛛的触肢,十分狼狈。
但无论下面有多么混乱,绒覃蛛都没有丝毫反应,径直往上山攀去。
它有自己的目标!
在震耳欲聋的厮杀声中,蛛背上的霍岩终于开口了,他以内力吼道:“慕甜!给我出来!”
果然是来找她的。
慕汀夷也不躲,足尖一点,身如轻烟,轻盈地跃上树顶。
彼时的天空呈清澈的灰蓝色,一野空阔,唯有她一身紫衣,青丝长拂,怀抱紫藤螺钿琵琶,孤高出尘仿若一幅绝美的画。
可她出手却利落且强悍,一个扫弦,在万雷匣的加持下,雷霆之力化作上品的灵能,以声之形式响彻幽深子夜,耳闻的,竟是她完全没有接触过的曲声风格。
她弹奏的乃是杀伐之音,曲调本就极具攻势,可这螺钿琵琶走出的音色,更为铿锵更为有力,不仅有原本琵琶的浑厚清亮,每个音都以雷声击打过一般,声声带电,颇富节奏感!
并且,不单只是声音,这一击扫弦而去的效果也是出乎意料!
一片紫色的雷海,生出数不清的发丝般纤细的雷丝,滚动跳跃在无形的音浪所过之处,目之所及皆作焦黑!
莫说旁人,就是慕汀夷自己,目睹此景也是稍惊。
这琵琶威力虽然不及沧绾——毕竟那是她拥有真正的肉身,并在仙力充沛的情况下才能召唤的神兵仙器,不过已比得这人间绝大多数法器,确实是件厉害的宝贝。
谢孤衡送她的东西果然不会差!
慕汀夷雪白十指如蝴蝶在萤光闪烁的琴弦上飞舞,捻拢、挑弦、轮指……各色指法用得炉火纯青,曲子浩然如瀚海千波、大漠长空,磅礴气势拟作万兵出征、擂鼓阵阵!
一声雷霆力,一力足千钧!
莫说那些妖兽,就连那绒覃蛛都停滞了步伐,雷池成了掠夺生命的致命沼泽,厚实有力的曲声铸就无形的囚笼,令它寸步难行,开始艰难地挣扎。
霍岩却丝毫不显畏惧,就见他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有一手!这样吃了你才有意义!”话音一落,他的脊背刷拉伸出两根灰蓝的触手,在空中甩动一番后,狠狠刺入绒覃蛛森白的骨头内。
下一刻,遮天蔽日的庞然大物发出振聋发聩的尖利痛呼,六根骨肢壮如擎天之柱,随着痛苦重重在地面捣动,霎时山崩地裂,百兽惊惶,一些运气不好的妖兽甚至直接死在了绒覃蛛的乱踏之下,成了一堆黏腻丑陋的血骨。
耸天的树木也在绒覃蛛的挣扎中被连番撞倒,逐一折断,场面一时混乱无比。
不过,这没能影响到脚踏虚空的慕汀夷。
体内的心枝赐予她非比寻常的能力,第一时间看清霍岩身上萦绕的灰蓝雾气几乎呈液态之势灌注绒覃蛛全身,虽然她并不太熟悉邪灵的能力,但至少知道一定不是好事。
与被邪灵附身的冯逍遥交过手后,失去了肉身的慕汀夷万不敢掉以轻心,她当即召唤掌心的心枝,铸三根足有弓箭长的紫藤翎针,不待霍岩做出反应,破空射去。
霍岩想必在融合阶段,难以中止,只能匆匆伸出一根灰蓝触手只勉强打偏一根翎针,剩下两根终究还是狠狠贯穿了他的身体。
霎那间,灰蓝色的血液涌出他的伤口,一口同样颜色的血也自他口中喷出,他匍匐在绒覃蛛的鬃毛间颤抖,痛苦至极。
以普通的兵器,即便伤到邪灵,它的伤口也会很快愈合,因而几乎无法对它们造成致命伤,但心枝乃诞生于三仙脉之一的天脉,是对付邪灵最有效的利器。
霍岩必死无疑!
结束了。
可当慕汀夷抱着琵琶靠近两丈时,忽而觉得不对劲,侵蚀绒覃蛛的灰蓝并未停止,绒覃蛛也还在痛苦挣扎!
霍岩没事?!
怎么可能?!!
下一刻,她听见霍岩阴恻恻的笑声,他口中含血,面色却是得意到狰狞扭曲的:“哈哈哈!原来就这点本事,杀不死我的!哈哈哈!你们都得死!!哈哈哈!!”
这句话仿佛一道晴天霹雳轰然打在慕汀夷身上!
她登时明白了!
为什么在与冯逍遥交手时,她输了,她死了……
虽然她不想承认,但事实好像确实如此——天脉的化身,华泽天木,她最尊敬的存在,似乎骗了她。
华泽天木赐予她的心枝,根本无法杀死邪灵!
可是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哪里出了问题?
慕汀夷陷入了深深的茫然中,自从十四岁落入天河之后,她再也没尝过这种无助的味道。
不行!大敌当前,那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她强打起精神,告诉自己要专注眼前。
即使……即使没有心枝,她也要保护这些人……她也要杀死邪灵的……
她深吸一口气,通红了眼眶,忍住一些泪意和酸涩,强悍到无坚不摧的内心,让她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暂时忘却足以摧毁自己的裂痕,狠狠地,再次拨动了琴弦。
——
绒覃蛛发狂之际,葵小归始终挥着双刀绞杀妖兽,还一边控制灵傀带五个金丹修士逃出来,往安全的山面走。
她分出多余的注意力,发现绒覃蛛逐渐安静下来,同时原本白色的骨骼像刷了一层染料,呈难看的灰蓝色,空荡荡的眼部也冒出了一排深黑的眼睛,滴溜溜地盯着空中那一点。
那一点,是慕汀夷。
慕汀夷又开始奏曲。
葵小归虽然欣赏不来,但与她并肩作战多年,知道这是威力极强的一招,但需要一段时间的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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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让慕汀夷使出这一招,这只蜘蛛看来不好对付,加上她如今失去了肉身,修为大打折扣,她更需要帮忙!
葵小归一向很听慕汀夷的话,但这是有前提的——首先慕汀夷必须绝对安全。
这一首曲子不似先前那样杀气腾腾,相反很是悦耳柔和。
随之,寒冷的山中开始升起淡淡的雾气,若再等一会儿,雾浓时便显出原本清雅的紫色,而这紫雾又会催生美丽但致命的东西。
确保灵傀将金丹修士们都救出去后,葵小归独自一人穿过满目疮痍的箬淮山,在横七竖八、交叠倾折的断木间灵活穿梭。
有什么“刷刷”地飞驰而过,琵琶声断了一两回,刚聚起的雾气又缓缓散去。
葵小归于是又加快了步伐,像一只敏捷的小黑豹,借力蹬上几乎垂直的蜘蛛触肢,一个纵身,她冲出淡雾——
那一刹那,她与绒覃蛛背上的霍岩意外对视。
双臂、背上都长出了触手的、一双眼没有眼白的、浑身是蓝色液体的霍岩,让葵小归动作迟钝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一瞬,手中双刀像过去的千次百次那样,如回旋镖一般甩出,化作一轮雪白的月,狠狠割开了蜘蛛新长出的一排眼睛!
嘶——
腥臭黏腻的蓝色液体喷洒而出,葵小归正待踩在绒覃蛛背上借力离去,余光倏然瞥见一片白蒙蒙的东西已袭近眼前!
是一片丝网!
霍岩在看见她的时候就冲她吐出了丝浆!
“躲开!!”几乎是同一时间,慕汀夷的惊呼传到了耳中。
葵小归心想慕汀夷怎么愈发不相信她了?就这点攻击哪里需要躲开?
霎那间,双刀已回旋至手中,葵小归凭着敏捷的速度,几乎没有停滞地再次将刚回到左手的武器甩出,带着将那蜘蛛网割破的必得之势。
撕拉——
雪色的寒刀确实轻而易举将蜘蛛网切断,让它无法伤到自己的主人。可紧随其后的,一道灰蓝的影子闪过,葵小归骤然反应过来——霍岩的触手是可以无限延长的!
无妨!小事一桩!
葵小归甩出第二把刀,强悍的力量带来毋庸置疑的结果——黏腻的血肉切割声后,直冲门面而来的诡异触手被当场切断!
这点小事,她完全能帮慕汀夷处理掉的,果然如……
噗——
紧接着,葵小归感到胸口一阵钝痛。
她晃了晃眼,在霍岩的狞笑中迟钝地反应过来,那被她亲手切断的触手,几乎没有停止地愈合,在武器都还未回到她手中之际,命中了她。
原来……是可以再生的!
“小归!!”慕汀夷的惊叫和铅蓝的夜空一起飞快远去,葵小归想回应,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任由自己不断往下落去。
原来如此,所以慕汀夷叫她躲开……不愧是君上,果然说什么都是有道理的。
——
华泽仙宫,天枢阁内。
慕萦枫正在灯下绘制最新研制的灵翼图纸。按照他的设想,这种灵翼能像灵傀一般,无需亲自驾驶便可飞行,一旦成功,可实现远距离作业或是战斗,将来定会发挥极为关键的作用。
若是试验成功,他会先带葵小归到海边试一试,让她先玩一玩。
这小丫头最近总与他闹脾气,他做面具与各色玩意儿哄她的频率越来越高了,即便是他这个灵械天才,也开始担心再这样发展下去,往后或许要灵思枯竭,于是不得不另辟蹊径。
正伏案绘制最关键的灵力驱动装置,他的心脏没由来一阵钝疼,难以呼吸的感觉是这样突如其来,以至于炭笔当场被折断在手中,于图纸上划出重重一抹黑。
他捂着心口,冷汗直下,望着纸上刺目的痕迹,没由来的仓皇让他发了很久的呆,终于在某一刻,慕萦枫蓦然起身,匆匆走出了天枢阁。
29. 029 坠天河
在自己眼前,葵小归被霍岩的触手击穿了腹部,慕汀夷向来的自持和冷静一时也迷失,她不顾情势转身追去,可一团团蜘蛛网接连而来,还有隐藏其后的多根触手,不仅让她的曲子大乱,好不容易聚起的浅紫雾气软软地散去,自己也方寸大乱地节节败退。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传入耳中,谢孤衡低沉好听的声音响起:“你安心对战,葵大人有我。”
慕汀夷:“邪灵可有影响她?!”
“无妨,我能治。”
这一瞬间,慕汀夷意识到谢孤衡真的没撒谎,他真的比她更加了解邪灵这种存在!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一根根锥子接二连三扎在心上,直至血肉模糊。
她感到无比的愤怒,赤红着眼,再次拨动琴弦,柔美的琴声多了几分肃杀之气。此时已到第二日,她毫不犹豫动用两个时辰的肉身权限,仙力更是不要命地输出,同时心枝打造的紫藤翎针如雨一般倾注而去。
虽然这无法直接杀死霍岩,但霍岩若是作为寄宿之身死去,她不信邪灵能不受任何影响!
事实确实如此。虽然心枝不知为何无法对这只邪灵造成致命伤,但依旧拥有邪灵忌惮的力量,伤势严重了也是会死亡的。
紫藤翎针如万箭齐发放出,霍岩一时也慌了,触手像风中狂舞的长发一般齐齐甩动,虽然打落了一些翎针,但触手不仅被划出千百伤口,好些根甚至被斩断,短时间内难以再生。
情急之下,他操纵绒覃蛛接连喷出蜘蛛网,终于和触手一起合作,以重伤的代价,将精疲力竭的慕汀夷逼下了高空,随着琵琶声被打断,从林中冉冉升起的浅紫的雾气也不再弥漫,一切似乎进入了尾声。
“结束了!!”霍岩扯嘴一笑,已开始想象慕汀夷体内心枝的美味,绒覃蛛庞大似柱的触肢抬起,就要往慕汀夷身上踩踏!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金光从破晓的天际飞驰而来,直直射入慕汀夷体内!
原本准备划出灵力屏障也要撑住那触肢一踩的慕汀夷愣住了!
那道金光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力量!一瞬间,她透过紫雾看见了一道身影。
少年潼身影若隐若现,忽远忽近,稚气却沉稳的声音却十分清晰地对她说:“华泽女君,我承认你。”
他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肃穆,像参加古老仪式的祭司,庄重无比,连每一次呼吸都是虔诚和讲究。
话音一落,一道龙吟轰然啸起,一片金色的鳞片浮现于她额间,随之而来的是瀚海般浩大充沛的力量,她几乎在霎那间回到了在华泽的巅峰时期!
琵琶声再起,紫雾一改缓慢之姿,几乎如海啸般狂涌喷薄,很快,雾气不仅将绒覃蛛完全淹没,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生出一条条棕黑的枝条,像数不清的蛇往绒覃蛛身上攀爬、捆缚。
同时,枝条上开始生出嫩绿的叶以及一串串紫藤花,轻盈的、美丽的紫藤,却带着排山倒海的力量,将足以劈山裂石的妖兽的骨骼折断,再狠狠拖到地面,让它在哀嚎声中倒在了地上,变成一座布满紫藤的荒冢。
慕汀夷背上琵琶,损耗过多力量后,让她抬起的每一步都艰难无比。她咬着牙跃上绒覃蛛的背部,慢慢穿过簌簌涌动的紫藤花海,隔着三步之远,瞧见霍岩双膝跪地,沉沉垂首,被数根紫藤花藤交叉穿膛而过。
并不属于他的触手缓缓碎做灰烬,随风而去。一起消失的,还有他浑身浓重的灰蓝色。
箬淮山第一道阳光从九天降临,破开层层云雾,穿过垂尽的夜幕,独独落在了霍岩身上。
隔出晨夜的阴阳,他还剩最后一口气。
他若有似无的呢喃像薄雾,一吹就散去了。不过慕汀夷还是听见了,他轻声地遥遥地呼唤:“大哥……大哥……”
死前的最后一刻,无人知道霍岩不是不甘输于慕汀夷,也不是不甘人世间的名利,他只是简单地想起自己十六岁那年,与自己的大哥一道历练的那年。
如今几乎无人知晓,霍岩的大哥曾是当时人人艳羡的天才,是叫每个人心服口服的少族长,包括霍岩自己。
也无人知晓,也是那次历练,霍岩与大哥遇到一群发狂的妖兽,为保护村民并肩作战。被妖兽围困之际,二人皆是身负重伤,可大哥依旧挡在霍岩面前。
十六岁的霍岩无法眼睁睁看着大哥死去,那时,他听见一个声音像蛇一般丝溜溜地钻进心底,不紧不慢地说:“接受我,我能赐予你力量。”
霍岩义无反顾地接受了。
他救了大哥,救了村民。
那股力量还让他的修为突飞猛进,很快超过了大哥,可没有得意多久,他发现自己背上开始长出恶心的触手,意识消失的时间也越来越多。
直到有一天,他醒来时,发现自己满手是血,而大哥倒在不远处,佩剑松松地握在手里,洞穿他胸口的灰蓝触手还没来得及抽走。
大哥死不瞑目,瞪着他,噙满了愤怒!是看见了恶鬼,却无法杀死的愤怒!
他当年为了救大哥,最终却亲手杀死了他……
霍岩最后的印象是自己跪倒在血泊中,对着大哥的尸首,抓着头发,痛苦地嘶吼,像一只穷途末路的野兽。
后来的记忆断断续续,很少有清醒的时候,等真正回过神来,自己依旧跪着,只是大哥不在,唯有一个美丽的紫衣女人,眸带悲悯地望着他。
她是谁?
算了,不重要了。
霍岩清楚地感受到身体的痛楚,以及很快流走的生命。
他想着大哥,觉得这样挺好,于是安然闭上了双眼。
魂魄已去。尘事已了。
慕汀夷叹口气,正待为霍岩收敛尸首,刚往前迈了一步,眼前一黑,骤然失去了意识。
——
慕汀夷并非从小便喜欢紫色,更非从小偏爱紫藤。
只是十四岁那年,落入天河九死一生后,她在最绝望无助之际,遇到了改变了她一生的存在。
那是她收留了蓝孔雀一个多月后的事了。许是太久没来看慕汀夷,她的父君慕远秋终于想起这个女儿似的,早早来到了她寝宫,却在看见木架上的蓝孔雀第一眼,登时暴跳如雷。
那时候仙族和妖族的关系并没有现今这样融洽,说是剑拔弩张也不为过。作为仙君的慕远秋对两方立场更是敏感,一口咬定说那是一只妖精,伪装至此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二话不说提剑就要将那蓝孔雀斩杀。
慕汀夷哭得撕心裂肺,苦苦哀求慕远秋放过它,再不济将它送出仙界就是。
但慕远秋根本懒得费那功夫,这左右不过一只修为低微的妖族,不值得他做些事。他令手下动手,慕汀夷见状,当即与侍卫大打出手,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可那时慕汀夷修为尚浅,哪里是一众侍卫的对手?被慕远秋按在地上后,眼睁睁看着蓝孔雀死在了自己面前。
从那以后,慕汀夷很少再哭了,因为她发现,就是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她的父君,也丝毫不会为她的眼泪所动,她的悲伤,更无人会心疼。
慕远秋见她失魂落魄,又认为是小孩儿的一时情绪,并未放在心上,随口安慰了几句,单方面做下自觉贵重的承诺,说会送她更好更美的奇珍异兽,在听闻慕惜月找他后,匆匆离去。
他这一趟来看慕汀夷,好似目的并非给予她什么关心和爱护,而是将她的快乐砸个稀巴烂后,丢下自以为的天大的恩赐,俄而洋洋得意地离去。
慕汀夷独自一人将孔雀葬在寝宫的后花园,只留了半根孔雀覆羽,捏着那根羽毛枯坐了一宿,直到宫内的仙娥找到她,说是慕远秋要带她去踏青。
她麻木地被拾掇一通,麻木地坐上轿辇,麻木地被送到敛月那儿,他们三人已整装待发,亲亲热热的,好似他们才是一家。
慕汀夷默默跟在一旁,大部分时间都低头看羽毛上漂亮的眼圈斑纹发呆。
“喂,你!我跟你说话呢!”娇俏的声音将慕汀夷涣散的思绪拉回现实,慕惜月穿着粉嫩的小衫子,扎着可爱的小辫,一双很像敛月的眼古灵精怪地冲她眨巴,“你看什么呢?”
她好奇地凑过来,带着点孩子的玩心,伸手拨弄羽毛,慕汀夷眼眶却瞬间赤红了,忍着泪意,沉默地站起离去,像躲什么晦气的东西。
慕惜月从懂事起就是被宠着长大的,对这个所谓的姐姐更是没什么敬意,只觉这人忤逆了自己心下不悦,偏要跟她作对,跑到她面前一个劲儿抢她羽毛。
“你干什么?!”慕汀夷怒不可遏,不明白慕惜月已经有那么多东西,为什么还要抢她唯一拥有的一根羽毛。
慕惜月晃着脑袋道:“就一根破羽毛,借我玩玩儿怎么了?母后和父君给我买了好多羽毛扇子,院子里的孔雀多得数不清,还差你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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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么?”
“既然不差我这根,你抢什么?”慕汀夷咬牙切齿地骂她,“你是单纯犯贱么?”
慕惜月小她三岁,加之自小娇养深宫,不像慕汀夷隔三差五往宫外跑,学得市井人家那样嘴毒,哪里受得了这些话,当场气哭了,指着慕汀夷嚎啕:“你骂我呜呜呜!”
慕远秋与敛月闻声而来,都心疼坏了,围着慕惜月哄她,好像她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敛月狠狠瞪着慕汀夷,分明也是她的亲生女儿,待遇却是天差地别,厌恶毫不遮掩,道:“你做姐姐的怎的还欺负妹妹?快跟妹妹道歉!”
慕远秋也在一旁附和:“是啊甜甜,惜月她还小,你这个做姐姐的要多让着她些。”
这一刻,慕汀夷压抑多年的垒成山的情绪终于倾倒了。但她没有声嘶力竭地哭诉,她学会竖起浑身的刺保护自己。
她第一次这样直勾勾地看着敛月,愤怒,但更多的是嘲讽:“姐姐?妹妹?原来你还知道我也是你生的啊?”
敛月美艳的脸瞬时间惨白下来,慕汀夷的话像一记重锤,几乎是死命地将敛月整个人敲得粉碎。她根本说不出话来。
这时,慕远秋已怒火中烧地上前,一巴掌重重甩在慕汀夷脸上,直接令她的身子扭了半圈才摔在地上。
“逆子!你怎么同你母后说话?!道歉!!”
慕汀夷攥着拳头站起来,唇角流出一痕的血不说,被打的那侧面颊霎时间肿得老高,浮在她小小瘦瘦的脸上,触目惊心极了。
敛月下意识抽了一口气,心口莫名揪疼,她想上前劝和,没想到慕汀夷这时依旧不示弱,像一只在发怒边缘的小豹子,狠狠擦去嘴角的血,梗着脖颈子对慕远秋低吼:“道歉?我看最需要道歉的是你!”
“你……你反了你!”慕远秋气得浑身发抖,四下寻找趁手的工具就要揍慕汀夷一顿,然而不远处一片喧哗却打断了这一切。
兵戈相接之声伴着喊杀声传来,五彩的仙力光华四溅于空,一波又一波气浪震荡而来。
“怎么回事?”慕远秋怒问。
紧接着一队侍卫急匆匆而来道:“君上,有刺客,请速速随我们……额!”
没说完,一阵带着仙力的冷箭袭来,当场射死了几名侍卫。
一时间,哭嚎声、尖叫声此起彼伏,慕汀夷还沉浸在方才的谩骂中,有些茫然地站在那儿,一时也忘了自己修为也能自保,任凭来来往往逃跑的侍从、仙娥几次将她撞倒,忽然之间,有人拉了她的手,带着她跑起来。
她凝眸一瞧,是慕远秋。
那一霎那,慕汀夷是高兴的,至少父君是爱她的。
跑了没多久,很快有一群黑衣刺客将他们团团围住,不断有仙宫的侍卫与他们厮杀,而后死去。慕汀夷这时回过了神,从死去的侍卫手中拿来剑,挡在了慕远秋面前。
对方虽然人多势众,但慕汀夷与几名零散的侍卫一起,竟也这样磕磕绊绊地护着慕远秋逃到了天河畔。
天河宽拓,波涛沧茫,如一片奔腾汹涌的雪崩,气势如虹,吞没一切。
早已准备好的仙舟停在岸边,成为渺小的一点。
敛月抱着慕惜月焦急地探头张望,见到他们后露出欣喜之色,可很快凝固在了脸上,因为更多的刺客从四面八方飞驰而来,乌泱泱的几乎将他们包围。
侍卫断后,慕汀夷紧随慕远秋上舟,可她将将踩上船舷,几个刺客便扑了上来,仙剑化出的剑气像有形的色彩斑斓的刀刃,纷纷划向仙舟上的敛月与慕惜月。
骤然间,一道坚实的屏障将所有的攻击挡在了外头,可也挡在了慕汀夷的面前,她只觉身体被狠狠一弹,直接摔离了仙舟。
原来,慕远秋开启了仙舟外的灵障。
落入天河前的最后一刻,慕汀夷远远地看见仙舟化作一道流光,毫不犹豫地远去。
也是这一刻,她想,她慕汀夷的爹娘,今日与她一起,死在了天河水中。
这一日,慕汀夷父母双亡。
这没什么。
——
慕汀夷望着陌生的茅屋顶时,迟钝地意识到,自己没死。
很快,屋外走入一个女孩,虽是个凡人,相貌却丝毫不逊色于敛月,还比敛月温柔亲和。
她用热水给慕汀夷擦脸,声音柔软好听:“你醒了,放心,我不是坏人。我叫冉默潇,是冉襄朝的剑修。”
30. 030 奉此生
冉默潇虽是冉襄朝的长公主,但自小痴迷练剑,毫无金枝玉叶的架子,平日为人就十分随和,此番还孤身一人入山历练,已十日有余。
昨天上山寻灵药,她无意在河畔发现了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陌生少女,于是带回了住处。
女孩伤势严重,冉默潇并不会医术,只得简单给她处理了伤口,喂她吃两颗疗伤的丹药,打算若是女孩没有好转,便即刻带她下山寻医。
没想到隔日便醒了,身上的伤也好了大半,强悍的自愈能力让冉默潇意识到,她并非普通人。
这并不稀奇,修真界最不缺的便是大能和奇才,冉默潇猜测,女孩兴许是哪个古老家族的孩子,遭遇不测才会流落至此。
女孩也一定经历了难以言喻的磋磨,醒来三天她都一言不发。冉默潇也不多问,只准备好饭食和衣物,便顾自修行。
直到第四日的清晨,女孩对着在院子里练剑的冉默潇开口了,声音清清冷冷,听不出任何情绪。她说:“我要走了。”
“你……”冉默潇有些惊讶,“你能回家了么?可要我送你?”
她摇摇头,从随身的乾坤袋中取出一顶做工精美的漆盒,却像对待什么碍眼的东西一样,丢在一旁的石桌上:“这是我父……我爹送我的生辰贺礼,但他已经死了,我也不想要了,送你吧。一块衍龙髓,找个厉害的炼器师打造,你将拥有这个人间数一数二的神兵。”
“不用,我不能收这么贵重的礼物。”冉默潇其实并未听过衍龙髓,但想来一定是极为珍贵的东西,万不能收下。
可女孩并不打算与她多言,眼睛兀自看向了屋外。
一个男人含笑走进院子,好像身为凡人的冉默潇根本不存在一样,只是冲慕汀夷道:“甜甜,小叔来接你回家了。”
慕汀夷的小叔,慕远秋的弟弟,也是华泽仙域的二皇子——慕远寒。
慕汀夷冲冉默潇点点头:“大恩不言谢,再会。”
——
从小到大,慕汀夷其实不怎么见她的堂哥慕萦枫,其因有二。
第一,慕远秋常当着她的面痛骂慕远寒狼子野心,一直对他的君位虎视眈眈,于是也不允许慕汀夷和他们家来往。
不过慕汀夷也认为自己的父君确实不是个称职的仙君,不仅修为低,登基之后基本毫无建树,年少时劫掠强迫了敛月,敛月逃走后又劳师动众地满仙域找她。好不容易找到了人,他又成日成日溺在后宫。
这样的君王若有一日被篡位,也是咎由自取。不过既然慕远秋“已死”,慕汀夷对他的往后都不再关心。
第二,也是她自己的原因:每次她这个小叔看自己的眼神,总给她说不上的怪异之感,湿漉漉黏糊糊的,像蛇一样。
慕汀夷记得自己十岁那年,独自在御花园的池边喂鱼。慕远秋对她关心不多,配的侍卫很少,仙娥看人下菜,见公主玩得不亦乐乎,就去了别处偷懒。
慕远寒笑盈盈地蹲到她边上时,年纪还小的慕汀夷觉得有些意外,但没多想。小叔与她寒暄,她一一乖巧答了。然后小叔不知为何,将她搂到自己怀中,亲了亲她温软的面颊。
慕汀夷下意识想挣脱,力气自然拗不过,小叔甚至将她抱得更紧,手往她裙底探去,揉了她藕节般的大腿,慕汀夷终于害怕得嚎啕大哭。
后来,她的哭声引来章闵将军,老将军恼火地将慕汀夷抢到自己身后,她太害怕,不知将军与慕远寒说了什么,大概是不欢而散的。
从那以后,章闵将军对她多了一份关照,教她修行,教她读书,同时教慕汀夷一定要远离慕远寒。
可现在慕远寒先找到了慕汀夷,她知道凭自己的修为是无法摆脱的,只得先佯装乖顺地随他回了王府。
于是慕汀夷就在王府遇见了很少见面的慕萦枫。
慕萦枫虽英俊挺拔,却是个沉默的少年,一天到晚都老学究似的抱着书,或是埋头研究几块木头和铁块,好好的眼睛也被折腾得视物模糊,很早就需以琉璃镜辅助,成年了也不见好。
下人们都私语世子爷是个痴儿,背地里不住地取笑他。慕萦枫有时听见了,也不甚在意。
不过慕汀夷被慕远寒软禁在王府,觉得无聊,便也凑上去和他一起摆弄那些机关打发时间,一来二去,竟也玩出味道来,开始缠着慕萦枫教她机关术,二人慢慢也就熟了。
慕汀夷觉得她这个堂哥除了孤僻话少、言行一板一眼,人其实也不错。
那天午后,她在慕萦枫书房组装一个木偶人。他忽然说:“你……找个机会逃走吧。”
慕汀夷看他一眼:“我逃不出去啊,而且我也没地方去。”章闵将军又去西北打仗了,不知何时回来。
“回仙宫吧。”慕萦枫咬咬牙说,“我可以帮你,我爹他……”
“我知道。”慕汀夷将木偶人的手臂接上,轻描淡写地说,“他想拿我威胁慕远秋,做什么交易之类的吧。这肯定不成的,他已经有女儿了,早不管我死活了。”
不知哪个字眼触动了慕萦枫,一向嘴笨的他没由来地激动,拼命说:“你别这么想,她……她不能跟你比,你才是华泽的大公主,唯一的公主。”
慕惜月是敛月和她真正的爱人冯逍遥的女儿,与慕远秋根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可他还是不顾满朝文武的反对,不顾华泽千百万张嘴的嘲讽,认慕惜月做女儿,给慕惜月几乎所有的爱。
慕汀夷想,慕远秋应当是真的很爱她们母女的吧,血缘不血缘的,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是的,血缘什么的,有什么重要呢?
慕汀夷不知怎么回答慕萦枫,便选择了沉默。二人组装好木偶人,玩了一会儿,慕汀夷便要走了。
临走前,慕萦枫偷偷将她拉到角落,塞给她一根银簪。这簪子没什么装饰,做得也不精美。
“这簪子你带好了,”慕萦枫挠了挠头说,“我不大会做女孩子的东西……转一转这个机关,簪头有毒的。防身。”
“多谢。”慕汀夷收下的那一刻,是万万没想到当晚就用上了的。
慕汀夷这些天在王府,始终提心吊胆,晚上睡得也浅。房门被推开的那一刹那,她就醒了,刚翻过身,一个黑影就压上来,慕远寒一身酒气,二话不说撕扯她的中衣。
她拼命反抗,凝聚的仙力、拳脚功夫都被这个酒鬼化解,慕远寒粗鲁地将她按在榻上,重重掐她脖颈,粗重的呼吸带着浓重的酒气:“老实点儿!你爹不要你了!乖乖给我暖床!待本王登基,还能赏你个妃子当当!原本想忍到你及笄……”
慕汀夷脑子充血,几乎窒息,死命挣扎的间隙,余光混乱地瞥见大开的房门外,一个人颤抖地站在外头,目睹了一切。
慕萦枫拿着他们平日里用来削木头的小刀,惨白的脸是恐惧,是挣扎,是混乱。
她闭了闭眼,在慕远寒扯下她亵裤之前,手终于摸到枕头下的银簪,狠狠扎进慕远寒手臂。
慕萦枫说的没错,确实有毒。慕远寒半个身子都麻痹了,加上酒劲儿,整个人摔在了一边。趁着这个间隙,慕汀夷跌跌撞撞跑出了屋子,与还在战栗发愣的慕萦枫擦肩而过。
那夜有雨。是个凄冷的雨夜。
她赤着双足,衣衫凌乱地在野林中逃窜,失魂落魄间被遍野的荆棘刮得遍体鳞伤,毒虫毒草让她失去了前进的力气,倒在地上,像一块沾了血的破布,被雨水无情浇打。
也许最终会被慕远寒抓回去,也许会被林间野兽吃掉,也许就这样中毒、或是流血而死……总之都不会更糟糕了。
即便风光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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限了四百多年,现如今的女仙君仍然记得当时自己唯一的念头:这样死了,也挺好。
但天不亡她,迷迷糊糊间,有温暖的力量笼罩全身,她被一道光裹挟,落入一片纯白的世界。
脚下是蓝宝石般湛蓝平静的湖水,眼前是一片浅色的紫,数不清的小花在微风中翕动,像蝴蝶闪动翅膀,即将振翅而起,在阳光下蒙一层珠光,熠熠生辉。
有个声音传入耳中,不,不该说是“声音”,只是意念罢了。
她知道有个存在进入了她的神识,对她这样表达:吾乃天脉华泽天木,华泽之祖,仙域之根本,现赐予你统领华泽之能,但你需献出一生,只为守护这片土地,你可愿意?
华泽繁荣,汝亦繁荣;华泽衰亡,汝则衰亡。
慕汀夷没有丝毫的犹豫,她说:我愿意。
那一刻,她献出了自己的自由和一生,终于一无所有。
慕汀夷开始在华泽天木的意识之海内修炼,天木没有实体,她也无法上岸,却总能看到那开得繁茂盛大的花团下,常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静静看着她打坐,想来那便是天木化出的人形。
此间没有岁月之分,慕汀夷不知时光飞逝几何,总之有一天,这场修行以它的一句嘱咐结束。
华泽天木:去吧,六十年之内,且先平定战乱。
离开这里的最后一刻,那些紫色的像紫藤一般的花下,那个人影再次出现。虽依旧不清晰,但她笃定对方也在看着自己,某一刻,他们的目光交汇了。
或许是华泽天木在与她辞别吧。
回去的那天,整个仙都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原来那天是慕惜月的及笄之礼,慕远秋大赦华泽,令仙都为她道贺。
慕汀夷恍然,原来过了四年,她也已过及笄。
她站在庆贺的人群之间,看着城楼上长大后的慕惜月,一身华服,美丽可人,爱她的父君母后簇拥左右,拥有一切,是天下最幸福的人。
慕汀夷内心没有任何波澜,一脚踹开拦路的仙兵,持剑直接杀上城楼。
她走过惊疑不定的群臣,走过战战兢兢的侍卫与士兵,面无表情地对着吓得屁滚尿流的慕远秋说:“华泽仙君,请赐教。”
慕远秋惨败,被迫让位,仙兵在章闵将军暗许下,拥护慕汀夷为下一任仙君,满朝文武无人敢有异议。
第二日,女君亲临王府,亲手斩杀来不及逃走的慕远寒。
小世子慕萦枫以自己右手为代价,保下全族性命。
第三日,女君囚禁前仙君,并追杀敛月与慕惜月。母女生死不明。
……
年底,整顿朝纲后,女君御驾亲征,前往西北域平定战乱,前后约十年,统一西北仙域,华泽版图再扩张,一跃成为仙界大域,并与妖界后坤域友好往来。
——
回顾这一生,慕汀夷不得不承认,自己欠了华泽天木很大的情,没有它,自己早已死在十四岁那年。
也因此,华泽天木是她最信任的存在。也是因为它,慕汀夷崇尚紫色,喜欢与之相似的紫藤。
也因为这一份信任,被背叛时她才会这样受打击。
可悉数这一辈子的背叛,似乎也不少,她并不觉得伤心,只是难以理解。
“走吧,随我来。”
温柔的嗓音响起,潼站在柔光里,冲她伸手。
自从险些被慕远寒侵-犯后,慕汀夷便无法接受与人有肌肤之亲,谢孤衡如今勉强成了例外。此刻她也未伸手,只是跟着他,慢慢被光包裹。
再次睁眼,是熟悉的湖水与无边无际的紫色。
华泽天木依旧蓬勃,在阳光中舒展枝叶与花朵。紧接着,慕汀夷感受到了天木的意念。
它在表达:你来了,藏龙地脉。
31. 031 锁玉石
藏龙地脉?
慕汀夷想起自己面对绒覃蛛时,那及时雨一般的力量,俄而恍然大悟:原来不是见到龙鳞,潼就是那条坠落箬淮山,成为了坠龙岭的神龙。
潼的双眼浸了春水一般温柔,抿着双唇,有向阳的花一样柔和的笑意,看着慕汀夷,什么也没说,她却明白,自己的猜想是对的。
他道:“华泽,这孩子身上留有你的心枝,可似乎并未继承你的所有力量。”
慕汀夷没想到潼会帮她问出,短暂的惊讶后顺势道:“若天木你并不信任我,当年大可不救我。我全心全意追杀邪灵,可因为无法给邪灵造成致命伤害,我落下天河失去了肉身,我最重要的朋友如今也生死不明,望您给我个说法。”
华泽天木缓缓说:“女君,吾能理解汝之愤怒,但吾并非有意。很多事,吾等也在尝试理解和适应。
“身为三界的三条天脉,吾等只是三界的灵气之源,诞生只为保持三界的稳定,本不会出世,更不该拥有任何形态和意识。但约五百年前,一个来自六道之外的存在入侵了这个世界。它浑身灰蓝,拥有数不清的触手,目的只为吞噬三条仙脉,壮大其力量。
“吾辈称其为邪神,它的首个目标便是吾。
“吾在此机缘下苏醒,与其的第一次对战,以邪神重伤逃走结束。吾化作华泽天木,将自己保护起来。那些年它一直试图找到吾,只要吞噬吾,仙界便会因失去灵气之源逐渐成为一个死域。
“也是后来,吾才知它保留己身的同时,还分出三只较低等级的邪灵前往人间与妖界,妄图找到地脉与水脉并吞噬。藏龙地脉便惨遭其手。”
潼解释说:“当年我与邪神殊死一搏,最后在箬淮山附近,我因重伤不得不将本体封印于如今的坠龙岭,神魂藏匿。这也导致整个人间灵气逐渐稀薄,且我的仙脉之根终究无法离开诞生之地,妖兽开始被污染的灵气邪化。”
华泽天木继续说:“吾辈虽然掌握难以想象的力量,但能力越强,限制越多。藏龙地脉还能离开出生之地,吾虽忧心仙界未来,却无法离开这里,只能寻找命定之人,替吾担起责任,斩杀那个异世界的存在。”
慕汀夷道:“那人,不是我。”
是个肯定句。
华泽天木道:“命运一事乃天道所定,吾也无法改变。孩子,你很有潜质,将华泽带向意想不到的欣荣强盛,但与吾之力并不契合。心枝是吾能给予你最强大的助益,实在抱歉。”
她有些无奈:“这些您大可直接告诉我。即使当年您不救我,让我死了,难道我还能怪您不成?”
天木沉默片刻,像在斟酌着什么,道:“吾观苍生之生死千百万年,新生与消亡是轮回百态,汝之垂危并非是令吾现身之缘由。那年,也并非是吾救的你。”
“什么?”这句话顿时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慕汀夷身上,很短的茫然后,她的眼前像蒙起了厚厚的迷雾,怎么拨也拨不去。
可她知道,这场大雾的背后,藏着一个巨大的真相,是足以改变她很多想法的真相。她开始感到难以名状和追其由来的惶恐。
天木继续说:“继承吾之神力的命定之人在那夜出现,令吾倾尽全力救你,并望吾赐予你能保护自己的力量。吾虽为华泽之灵,但华泽君位非吾能赠予,心枝与四年的修行指引,已是吾力所能及。
“但你与吾联结后会遭受反噬,命定之人便将此反噬转于己身。
“这些,是吾与命定之人之间的秘密。吾本不该告知,但事已至此,望汝与其双双珍重。”
慕汀夷檀口微张,一时说不出话来。
潼见此,便笑道:“无妨的,女君已助我杀死其中一只邪灵,邪神受到重创,休养生息期间,她便是我的命定之人。她将带着地脉之力,继续未完成的使命。”
——
“她身体无恙,伤口恢复得很快。”女妖检查完葵小归腹部的伤口,为葵小归掖好被子,一行人去堂屋的几步路上,她这样对慕汀夷说。
但很快她又嘟囔一句:“不过距离她受伤到现在都不过五个时辰,贯穿的大伤口没怎么处理,现在居然快痊愈了,这个自愈力有些不正常啊。”
这叫商时语的女妖曾出现在山庄废弃园子的地下室,兽潮一战后,潼带着她回了山庄。
葵小归身体特殊,自愈力比普通仙族都强好几倍,只要不是致死伤,基本一夜就能全好。
因此慕汀夷并不怀疑商时语对伤口愈合情况的判断,但依旧担忧邪灵会否暗算葵小归,暗自用那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污染她。
对于这个女妖,慕汀夷原本并不信任,但与身为地脉的潼共享地脉之能后,她能更加清晰地感受邪灵的存在。
显而易见,商时语身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但这并不意味着慕汀夷欢迎她的到来。一见到她,慕汀夷不免想起谢孤衡保护她的场景,虽然后头谢孤衡已解释,那些都是误会,但她依旧无法阻止自己产生不悦的情绪。
更何况,即便这女妖并未被邪灵附身,慕汀夷也不能平白信任她有判断葵小归安全的实力。
潼似是看出慕汀夷的担忧,善解人意地道:“君上,商姑娘乃是妖域药师谷谷主的亲传弟子,医术高明,即便是邪灵,也是有所研究,不会出错的。”
这妖域药师谷可谓三界有名,谷内遍植不胜枚举的珍贵灵植,再是难寻的药材,在药师谷都能寻得。更闻名遐迩的乃是谷内众多医修医术,其中以谷主为最。
莫说生死人肉白骨,据传这谷主,就是失了肉身只剩魂魄,都能救回来,说是逆天改命都不为过。
三界大能前去求医治疗重伤或是顽疾的络绎不绝,但药师谷自成一番规矩,总之求医并不简单。
闻言,慕汀夷才对商时语容色稍霁,不想一旁谢孤衡突然开口:“你就是那家伙新收的弟子?”
商时语不悦道:“这位公子,注意你的言辞,什么叫‘那家伙’?我师父可是三界人人敬仰的神医!”
“是么?神医不神医的我不知道,”谢孤衡道,“我只记得他出生时我抱过他。算起来,他还得叫我一声义父,小时候他有一阵可都是跟我过的,那时候他可还没这般孤僻。”
闻言,商时语明媚的双眼顿时亮了,忙抓着谢孤衡问:“怎么回事?快跟我说说。”显然对自家师父的童年八卦十分感兴趣。
二人正待展开,慕汀夷的一咳扼杀了对话,她横一眼谢孤衡,心想这人对付女孩子果然有一套,三言两语的功夫就令商时语与他火热地拉拉扯扯,不知矜持为何物。
女君在内心酸溜溜地唾弃,面上冷淡无比地道:“既然如此,她何时能醒?”
商时语小孩心性,被慕汀夷的气场压得收敛,下意识道:“她自愈力强,没意外的话今夜便能醒的。”
慕汀夷面无表情地点头,眼神有意无意瞟一眼商时语还抓着谢孤衡衣袖的手,女孩一阵头皮发麻,缓缓松开了手站好。
见她乖巧,慕汀夷才和颜悦色些,道:“解释一下,那夜你为何在那地下室?”她抬抬下巴指了指潼,“你们二人又是怎么遇上的?”
商时语像回答先生提问的学生,有点紧张地缩着肩,漂亮的眼珠子滴溜溜地晃:“因为……因为我偷了师父的一件宝贝。师父说这东西能指引我们找到那个东西,我就这样找来了。”
说着,她从腰间的乾坤袋中取出一块浅蓝色的玉石放在桌上,特意嘱咐不可用手触碰。这东西一出现,慕汀夷便看到了浓郁的灰蓝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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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凑近这块玉石细瞧,可见玉中凝着一块指头大小的灰蓝色肉块,正来自于邪灵那些诡异的触手。
“师父叫它锁邪玉。”
“这是哪里来的?”慕汀夷惊异道。霍岩体内的邪灵被杀死时,躯体直接化成了灰烬,哪里有肉身留下?
商时语摇头,回答得犹疑:“不清楚。师父只说过,将这触手封存下来耗费了他不少功夫。那些天我跟师父……有些不愉快,听见他与折隐大人商量出谷寻什么龙脉,我就……就偷出来了。
“这东西很是神奇,只要接触它,冥冥中似有了方向,我就是这样一路寻到了箬淮山。结果在山庄外,那个叫宋辉的修士突然出现,打量了我两眼便开始与我说,他抓到了那条龙,要带我去看看。我就跟着去了。与他交谈时我自觉也谨慎,但不知他是怎么看出来的,突然对我动手。然后你们就出现了。”
潼温和道:“你虽带着邪灵的一部分,乍一看好似是它们的同类,但久了自然能瞧出差别。宋辉想必早就看出蹊跷了,说要带你看看地脉——也就是我,其实是想一起吃了你。”
“原来如此。”商时语连连点头,一副“学到了”的认真模样。
慕汀夷忍不住皱眉,心叹这女孩也真是福大命大,邪灵何其危险的存在,她竟就这样稀里糊涂跟去了,挨过劫难也不知后怕。还好那夜她与谢孤衡出现及时。
“至于跟潼嘛,”商时语道,“那天晚上从山庄逃走后,我没离开太远。半夜的时候就看到那个叫宋辉的修士被几个人护送着离开了山庄。我于是偷偷跟上去,不过因为知道自己不敌宋辉,当时没有贸然动手。正纠结怎么办呢,潼就这样出现了。”
潼道:“那夜,我见房外你们有些争执,我不愿呆在房中引起你们误会,无奈不辞而别。”
慕汀夷难得有些尴尬,咳嗽一声遮掩心虚:“我与他又没什么,你尽管呆着就是,哪里会误会。”
谢孤衡挑挑眉,没说话。
潼笑笑,也不拆穿,继续说:“此番回到北域,我是来寻找我当年沉眠在此的本体的,身体既然无碍,我也急着入山于是没有久留,没想到就遇见了商姑娘跟踪宋辉。”
“我虽然修为大损,不过附身宋辉的只是霍岩的一缕气息,不是邪灵本身,我没费什么力气便将它杀死了。宋辉比霍岩幸运,大体无碍,北域联盟的修士已将他接走。”
附身霍岩的邪灵分出一缕气控制了阎刀盟掌门边鹏升,边鹏升由此修为大增,杀死了太行剑宗宗主于成业,还斩去了李林一条腿,可因果报应,他最终死在了李林剑下。
不过这一缕气并未随着宿主消亡,紧接着就附着在了宋辉身上,继续替霍岩办事。
抓潼能够理解,他是藏龙地脉,邪神降临在这个世界就是为了三灵脉。
可慕汀夷想不通,霍岩指使边鹏升是为什么呢?阎刀盟与霍家可一点都不近,边鹏升似乎也没什么能力值得霍岩利用。
慕汀夷还未思索出所以然来,又听商时语打量这个甚至没自己个子高的少年,好奇道:“所以你到底是什么啊?真是神龙么?”
“我没有固定的形态,藏龙只是比较适应和喜欢的模样罢了。”潼还真认真思考起来,“认真算起来,我算是‘能’吧。”
灵气之源,可不就是一团能量么?
“啊?”商时语更加茫然了。
知道潼不愿再过多解释,慕汀夷适时转移注意,指着手中玉石问:“这里头的东西真是邪灵的肉身?”
“是的。”这一次,回答她的是谢孤衡。
“你怎么知道?”
“因为,”谢孤衡狭长双眼微眯,歪歪头,几缕银发顺势垂在胸前,慵懒又散漫地说,“这是我亲手斩下,带回的药师谷。”
32. [锁] [此章节已锁]
潼道:“我观这触手颜色,当是比附身霍岩那只还要厉害的邪灵。你是在何处遇见的?”
“这个说来话长了。”谢孤衡似有难处,但斟酌后还是准备耐心解释,“我们妖界八域妖王是如何传承的,你们可知道?”
莫说沉睡了几百年的潼,就是身为妖族的商时语也茫然地摇头,疑惑道:“难道不是妖王传位于太子或皇子么?”
“从前是的,不过……”慕汀夷看着谢孤衡,答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所以是在沉仰海?”
谢孤衡倒有些意外地挑眉看她:“没想到君上居然清楚这等皇室秘辛。我也是涅……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我与母后进去过一次,那也是我第一次遇到那东西。”
“母后?”商时语惊讶地指着谢孤衡,“你……你是……”
“忘自我介绍了,”谢孤衡懒洋洋地一笑,没什么架子地冲她颔首,“后坤域皇子谢孤衡。”
商时语的脸瞬时就白了,想起自己方才的所作所为,当场来了个九十度大鞠躬,手还没摆好姿势,谢孤衡已十分体贴地将她扶起:“不妨事,出门在外不讲究这个。”
“谢……谢殿下。”商时语脸红到滴血,俄而默默缩到潼身后,才松了一口气。
她偷偷打量不远处的二人,一个比一个位高权重,一个比一个修为高绝,衬得这屋内的空气都稀薄了,内心简直欲哭无泪。
虽然她常年呆在药师谷,但外界的传闻还是听过一些,记忆里华泽女君分明与后坤域的皇子谢孤衡是宿敌才是,可如今他们之间的气氛好像很是融洽啊。
没想到慕汀夷接下来的一句话,马上回应了商时语的腹诽,就见这原本就冷若冰霜的女君,脸又沉了一个度,语带质疑道:“第一次遇到那东西,不仅全身而退,还做好如此万全准备,将它的触手保存好带回来?”
商时语当场被慕汀夷的气场震得窒息,见始终含笑亲和的谢孤衡也是一愣,少见地结巴:“我……”
慕汀夷闭了闭眼,说:“谢孤衡,我们谈谈。”
室温跟着降了好几度,冷得商时语直打哆嗦。她暗暗扯了扯潼的袖子求救。
潼虽然是个平和超然的性子,但也没那受虐情节,自也想光速逃离,于是正色道:“商姑娘,此番抵御兽潮受伤的修士众多,虽然各大门派支援已到,但现下人手定紧缺的。”
商时语装模作样地将右拳拍进左手:“悬壶济世是我们医修的职责,事不宜迟,我们速速前去帮忙。”
二人一脸严肃地离开,实则是溜之大吉,生怕成为慕汀夷生气后被殃及的池鱼。
谢孤衡长叹一口气:“君上,想谈什么?”
“就说你为何能带回邪灵的触手。”慕汀夷目光直直地看他,大有他今日不说绝不善罢甘休的架势,谢孤衡知道自己插科打诨是逃不过了,可那些事……要如何与她说?
看出他的犹豫,慕汀夷很爽快地道:“不能说,我替你说,是华泽天木告诉你,教你如何保存的,是吧?”
谢孤衡沉默了。默认了一切。
若慕汀夷的猜测不错,她其实不该对谢孤衡这个态度。感激涕零她做不到,可柔柔眼神,缓缓容色,说声“谢谢”是起码的。
但她发现自己偏偏还有些怒气,虽告诉自己,她慕汀夷承了别人的恩情是最没资格生气的,可她还是止不住愤怒。
愤怒之余,说要谈谈,她却也不知从何谈起。
从前只以为她与谢孤衡,是互看不爽的宿敌,除了相看两相厌,再无其他交集。
可一朝流落人间,被刻意粉饰的真相一点点露出质朴却撼动坚心的内里,自己该怎么接住这一泼汹涌浪潮,慕汀夷罕见地觉得茫然。
稀罕地看见了她的犹疑和踌躇,谢孤衡又不知叹了今天的第几声气,走近一些,高大的身影将她压住,细密眼睫盖着浅色的瞳仁,像繁茂的一树桃花往微波粼粼的春水里,投下斑驳美丽的影子。
“知道多少了?”他轻轻搭着她的肩头,宽阔的掌心贴着慕汀夷薄薄的纱衣,温热互相传递,分不清是谁的。
慕汀夷将脸撇开一些,语间有清楚的颤音:“那要取决你瞒了我多少。”她吸吸鼻子,抬头看过来时眼眶有点红,倔脾气也上来了,“我告诉你谢孤衡,别以为你为我付出这么多,我就会感恩戴德地、不顾一切补偿你!我没让你做这些!
“那年雨夜,我没让你救我,我更没叫你继承华泽天木的力量,让它救我,反噬什么的也是你自己要拿走的!
“总之,我没要你做任何事!这些都是你自愿的!你别指望我感动然后答应你什么无理要求!”
“是!天木给了我争夺君位的能力,可是我在位几百年,挑灯批阅奏折,按时早朝,我御驾亲征,体恤百姓……我没有愧对这个位置!我不欠任何人什么!”
谢孤衡依旧盯着她,不言不语的状态让慕汀夷有些没底,干脆愈发恶狠狠的,破罐子破摔说:“现在看清了么?我就是这样自私、冷漠的人,你不知道吧?你以后还会因为看不惯我的恶毒和冷血,跟我最恨的人联手杀了我!其实我早该死了!要不是你那年让天木救我,我早就……”
“可以吻你么?”谢孤衡突然打断她的自我唾弃,说的却是这个。
慕汀夷顿时哑然当场,圆睁的杏眼噙着点泪花,怒气冲冲的,更多的是无措,腮帮子微鼓道:“谢孤衡!我在同你说正事!你以为我在开玩笑?还是故意转移话题?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装的都是你。”谢孤衡直白地说,身躯又压点上来,将她抵在了桌边,他极认真地扫一眼她的唇,视线早已抢先蹂躏过朝思暮想之地,可本人还在艰难克制着,保持君子之风的,又问一遍,“所以,可以吻你么?”
慕汀夷脑子一片空白,涨红着脸道:“谢孤衡……你放肆……”
“君上恕罪。”他深情无比地向她忏悔,却依旧施了放肆行径,含住妄想了四百多年的双唇,润湿那颗饱满甜美的唇珠。
慕汀夷从未有过这种体验,在感情之事上她懵懂得与恍若稚子,于是慌得抓紧他的衣襟,完全没有章法地呼吸,谢孤衡便掐着她下巴温柔地引导她,在她混乱的喘息甚至是失控的迷人的呻/吟中,将女君的唇瓣啃得水润发红。
在她几近窒息之际,谢孤衡终于大发慈悲松开她,大掌将她腰肢一撑,轻而急切地将她抱坐到桌上,就势加深这个吻。
慕汀夷的舌与齿被他享用个遍,暧昧的吻声偷偷漏出门窗,化作雪天最旖旎的春色,连残雪都羞答答地融化。
不过她最终尚存一丝理智,努力地推开他,谢孤衡还要扑上来,她只得求饶:“住手……不要了……”
“这怎么够?何况我也没动手,动的是嘴啊。”谢孤衡哀怨地说着,退而求其次地啃她脖颈,贪婪地吮吸其味,鼻尖的味道像罂粟一般,叫他上瘾,叫他失控。
但他一向知道适可而止,每一次的靠近都来之不易,与慕汀夷相处,最需要的就是循序渐进,操之过急,必将功亏一篑。
于是他没再放肆,但也没松手。
很久之后,待他们的呼吸都平稳了,谢孤衡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她,一边给慕汀夷整理微微凌乱的衣襟,痴迷地欣赏她雪白脖颈上两枚吻痕,一边说:“君上说得是,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你不需要为我做任何事。现在不用,以后也不用。我只求君上别离开我。”
说着,又自作主张地吻了吻她的面颊,触感柔软,一片滚热。她的脸依旧很红。
其实慕汀夷不是不知道感恩的人,若只是给予她寻常的援助,换个寻常的人,她大可送些珍宝打发了去。
可欠的人情不寻常,可能抵上自己的这条命都不够,欠的人也不寻常——她没想好该将谢孤衡摆在自己单调的生命的哪个位置。
这人就像个无赖,从最初相识开始,便时不时在她筑砌得牢不可破的墙外骚扰攻击,见她发怒便狡猾地逃脱,可一阵子后又不安分地卷土重来。
然后一个不注意,真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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撬开一点点裂痕,他又蛮横地一点点闯进来,骂不醒,赶不走,粘人又讨厌,直到现在,完全占据她。
她只能别扭地关心他几句,虽然语言在此刻显得无比苍白:“天木的反噬……多久一次?”
“这要看我的状态。妖力充足的情况下,两三个月一次吧。”谢孤衡也没想卖惨,“上回吓到你了。平常也没这么疼,那次是临近反噬期,又意外受重伤,才被折腾惨了。”
不过他又想慕汀夷这不解风情的性子,说不准真就将这些话彻底当真了,告诉自己也不能太光明磊落,因此又弱弱地补充,“……也就有些些疼。”
慕汀夷无语地道:“天木的反噬定不一般,疼就直说,我又不会因为你是男子汉大丈夫,说疼就笑话你。”
末了,她露出一副“我真是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的满足模样,还眨眨眼示意谢孤衡不用不好意思。
谢孤衡没想到她会这样理解,被她的钢筋思维佩服得五体投地,悲伤地承认:“是呢,多谢君上理解和支持,我其实疼死了。”
她点点头道:“这反噬期也是个棘手的事,稍后我问问潼或是天木,可有破解之法。”又严肃思考起来,“说起来,我认识你时,你不是蓝毛的么?怎么变白了?”
“你怎么看出来的?”谢孤衡没回答她的问题,一双眼笑成了月牙,凑近险些又要将慕汀夷抵回桌上。
“我注意到你戴的那手串时便觉得有些眼熟了,只是被你的毛色唬住了,没往你身上想。后来天木隐晦地告知我真相,便猜得□□不离了。”
当年陪着重伤而显出妖态的谢孤衡养伤时,慕汀夷还亲手给这只蓝孔雀雕了一小块翡翠挂坠,还串了玛瑙、砗磲等其他颜色的玉石,总体很衬孔雀的羽毛。
作为坠子的翡翠原本定好的形状是莲花的,结果她高估了当时的自己,手艺太差,最后歪七扭八的也不知雕成了什么,慕汀夷想着孔雀也欣赏不来,便还是厚着脸皮挂在它脖颈上。
没想到谢孤衡复活后不仅留着挂坠的一小部分,还串成了隔珠,这份深情实在沉重得她无言以对,只得嘀咕一句:“那时我还小,手艺差得很,你还宝贝似的留着做什么。”
“那可是君上给我的第一件也是唯一一件东西,我自是要好好保存的。”谢孤衡十分遗憾,“可惜还是碎了。”
始作俑者慕汀夷机智地选择闭了嘴。
谢孤衡又道:“不过我还以为你会装傻到底呢。”
慕汀夷一向有话直说,坦荡如砥:“这有什么不好承认的?将当初我救了你这份恩情算进去,我欠你的才没那么多。”
谢孤衡受到了启发,于是说:“君上既然想算清楚,不如答应我的表白,这可以抵掉很多哦。
“一千六百个反噬期,听我说完一千六百次‘我爱你’,就可以抵消了。嗯不对,君上还打碎了我的手串,重新雕一块给我,算是附加条件。
“如何?不亏吧?”
他端出最温柔体贴的模样,抛出表面看起来十分有利于慕汀夷的优厚交易,循循善诱,步步哄劝,眼底透着期待和渴求,真的几乎将慕汀夷迷惑。
以至于她的思考能力顿滞,下意识地跟他做算数:“那往后每次也加上,得什么时候才说完?”
“不知道,或许是一辈子呢。”谢孤衡觉得自己的爱情,因为慕汀夷的耿直和不解风情多次碰壁,不过又因为她的恩怨分明和原则有望被拯救,因为慕汀夷明显有点心动。
他决定不经同意再吻她一次,将她吻得晕头转向后骗她答应下来,做无法取消的允诺,允许他光明正大去喜欢她。
可刚贴近一些,忽而一道冷风不合时宜地吹开虚掩的房门,原本丝丝甜腻的气氛在寒冬的晚风中荡然无存,也因为慕汀夷在看见门外的那道身影后,本能地将谢孤衡推开了。
本该在遥远天际的慕萦枫不知为何出现在这小小别院之中,一身黑衣在雪地里像凝结的最深的暗夜,他的眼也幽深无比,正森寒地望着谢孤衡。
33. 033 婉然谢
客观来说,慕汀夷推的那一下并不太重,即便并非因为突然出现的慕萦枫,考虑到谢孤衡不打招呼妄图一亲芳泽,距离也确实太近,慕汀夷这个动作,怎么算也都不能说过分。
可谢孤衡就是觉得委屈。
慕汀夷的手还轻按在他胸膛,未来得及收回,他已带着点火气抓住她细瘦雪白的腕,霸道地将她拽到自己怀中,偏就当着慕萦枫的面俯身狠狠吻住她。
怀里的慕汀夷蓦地瞪大眼,再没有初吻时的退让和迷离,用可谓气恼无比的力道挣脱,冷着脸甩了谢孤衡一巴掌,厉声道:“出去!”
谢孤衡非常了解她的脾性,因而早已做好惹怒她的心理准备——依旧红着眼眶,从善如流地装出委屈和卑微,佯装欲言又止的期间,看到慕汀夷眼中的动摇,较为满意地在心中给自己的表演打上满分,垂头丧气地离开了房间。
垂暮的天又开始撒下零碎雪白的雪粒,稀疏地落在肩头。
落雪的院中,谢孤衡便这样与慕萦枫对视。
他的背影保持着颓丧,捂着被她打红的侧脸,因慕汀夷看不见,于是原形毕露的,像得到人人渴望但独属于他的奖励,光明正大对着慕萦枫挑了挑眉,俄而踩着不紧不慢的步子离开,那股子挑衅与自得,叫慕萦枫藏在袖中的手暗暗攥紧。
慕汀夷头疼地坐下,偏偏那双唇还记着谢孤衡那厮的味道,突突地跳,温热的触感也难以忘怀,叫她终于还是认命地舔了舔唇。
“你与他怎么回事?”慕萦枫进来就这样质问,全然没有平常的稳重与沉默寡言之相。
她正心烦意乱,懒得应付,随口说:“没怎么,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这种言论慕萦枫自然不可能接受。
他虽然也是个挺迟钝的人,可在感情方面比慕汀夷略胜一筹,早些年他便看出谢孤衡对慕汀夷的态度不一般。
第一次发觉,是慕汀夷去仙界虚尘书院修行期间的事了。
虚尘书院不属于仙界任何仙域或是势力,却因大罗金仙承祖道君坐镇,向来是各界各域敬畏的存在。书院也作为中立势力,调停各方矛盾,在整个三界都有极强的话语权。
而承祖道君一句指点,可能在一瞬间解开修行者停滞百年的修行瓶颈,突破境界。
以至于书院之中即便只有修行,不谈权势、不问名利,每年也都有数不清的大能甘愿放下一切,入书院闭关修行。
但仙界的仙族本就以仙躯出生,力量获得容易,能真正沉得下心来并且保持始终的少之又少。倒是那些从下界飞升上来的人族修士,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只为寻得大道,从不不动摇。
不过,身为女君的慕汀夷算是个特例。她当时已当上华泽女君多年,却为了精进修为,毅然选择隐姓埋名,想方设法通过书院的考核,潜修了一年。
不仅如此,慕汀夷天赋和悟性都不错,又颇为勤勉,于是破格被承祖道君收入门下。
道君指点迷津,令她成功冲破多年的瓶颈,跻身金仙之列,以一己之力守住华泽广袤疆土。
慕萦枫不知她在其中经历了什么,他暂代一年君位,无法离开仙宫。等那日去书院接慕汀夷时,她刚结束践行宴,宴会上与同门以及道君多喝了两杯仙酿,难得醉了。
扶她出来的是谢孤衡。
慕萦枫竟不知道,谢孤衡也进了书院,很快想:这妖族与慕汀夷的偶遇次数似乎太多了。
紧接着,他注意到谢孤衡看慕汀夷的眼神——这样恋恋不舍,即便极力克制着某种弥天欲望,可还是随时会吻她似的。
若慕萦枫自己的目光不刻意隐藏,也该是这样缠绵缱绻的。
不过慕萦枫当时并未将这个妖族皇子放在心上。
即便谢孤衡喜欢慕汀夷又如何?
首先,他们二人往后交集极少,根本无需在意。
其次,谢孤衡花名在外。即便是久居天枢阁的他,也对此人的风流有所耳闻。慕汀夷又是这样明艳美丽的人,谢孤衡花心多情,会被她吸引再正常不过。可谢孤衡这样的纨绔子弟,最会的就是突然的情动以及喜新厌旧。
待过些日子遇到其他美人,他自然就将慕汀夷忘了。
这样一想,更无需在意。
第三,如若谢孤衡对慕汀夷心怀不轨且一直持续,他就更不能说了。只要他不说,迟钝如慕汀夷,基本不会发现。
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发现。
可万万没想到,谢孤衡不仅没有将那一时兴起忘却,甚至付诸了行动,方才不过得了慕汀夷一个巴掌,便在他面前耀武扬威!
那既然谢孤衡可以……他是不是也可以?
他与慕汀夷相处四百年,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世上绝不会有比他们更亲近的人了!
所以,他为什么不可以?
可下意识地,慕萦枫用左手握住自己的右手手臂,冰冷的灵械义体让他瞬间清醒。
是了,对慕汀夷而言,他是个罪人,是个残缺的人。
他没资格,也不完美。
所以他不可以。
慕汀夷实视线随着他的动作移动,落在那只近乎逼真的、动起来完全不输他人的手臂上,抿嘴一笑:“一直想同你说,那个晚上……”
“别说了……”慕萦枫声音带着恳求和颤抖。
但她还是继续了:“我知道,那个晚上是你帮我王府内支开所有的暗卫和下人,不然我根本跑不出去。那时你跟我都没有足够的力量,你赠我的银簪已保护了我很多。
“慕远寒我必须杀,但我没想抄家,更没想断你手臂。当时你动作太快了,我没能阻止。
她深吸一口气,像要搬卸压在心头多年的一块巨石,艰难却坚定地道,“堂哥,对不起,还有,真的谢谢你。”
慕萦枫静静地与她对视。
这些年他们相依为命,是这世上从血缘和关系都与彼此最亲的人。
慕汀夷可以将后背完全交给慕萦枫,君位也能拱手相让,因为她知道若慕萦枫做这个仙君,也不会比她差。
慕萦枫却只是想静静地、永远地呆在天枢阁,待在这个离慕汀夷最近的地方,以静默而光明正大的方式陪她,用一生去赎罪。
过去的千百个日子,日常有时笑闹,但更多的是回避与沉默,太多的爱恨情仇横亘在他们之间,慕汀夷没想跨越,慕萦枫不敢跨越。幸而有葵小归从中调剂。
今日,是慕汀夷主动打破了这堵墙,推倒了腐烂多年的、碍眼的陈年废墟。
以为这是慕汀夷的默许,慕萦枫因而有了些勇气,轻声问:“那我……可以么?”
慕汀夷没有问什么可以,只是看着窗格外飘飘摇摇的风雪,雪片打在窗外的翠竹上,有碎玉轻响,静谧好听。
她的心也跟着静下来,看清了很多东西,徐徐地说:“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选择蛰伏隐忍,在某一天谋逆,最终没能当上女君,死在了很多年前,你也跟着我一起死了。堂哥,但是现在很多事情不一样了,我们不会有那样的下场,你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慕萦枫最终说:“知道了。”
——
此番慕萦枫乃化身外身下凡,本体随时能召唤身外身回去,仙宫又有影傀守卫,一时半会儿不会出事。
应商时语所言,葵小归在晚间便醒了,既然慕萦枫在此,便由他照顾。
北域遭遇此等劫难,倒未一蹶不振。东门长夏原本就作为下一任盟主的人选,加之在兽潮中展现了非凡的领导能力,几乎所有修士都同意其立刻上位,于是她以盟主之职,带着大家有序地处理霍岩背叛联盟后的一堆烂摊子。
伤员众多,加之需要处理山庄与箬淮山遍地妖兽或人族尸首,以及零星乱窜的妖兽,后头可要一阵忙活。
不过,各大门派赶来支援的人手充足,人多力量大,慕汀夷到场时,山庄并非一片狼藉,反倒已整顿得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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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清点参战人员与对战功绩后,以东门长夏为首的北域仙盟在隔日一早公布了此次联赛的获奖名单,由于慕汀夷的加入,太行剑宗成了第一。
念及慕汀夷最后那首威力强悍的琵琶曲,以及箬淮山上,那至今还于冰雪中盛放如紫色云团的紫藤花坟冢,无人质疑这第一的归属。
太行剑宗众人自是高兴,慕汀夷则第一时间想看看羁绊值又涨了多少。
可想到需要去见谢孤衡,她当即犹豫起来。
那天打了他之后,他便不曾出现,也不知是否因此气恼了。但要她纡尊降贵先去讨好谢孤衡,又是不可能的。
那不如直接入那个奇异的空间?也是个办法。但再离开时,还是会挨着谢孤衡出现。
左右都绕不过见这人,真是烦恼。
再细想呢,慕汀夷扪心自问,真的只是因为那个耳光么?
若是换做其他人,莫说胆敢这样轻薄她,就是靠近寸许,都会被她抽筋拔骨!
可对方是谢孤衡,慕汀夷只觉得别扭。
并非不愿见他,只是她不太擅长思考这些,想到昨日被谢孤衡按着亲了多次,最后还被慕萦枫看见,她至今都会面红耳赤。
虽然气恼于谢孤衡的风流和越界,但她是个会自省的人,知道其中也有她的责任——若在初吻之际她便果断挥出那个巴掌,事情也不至于发展成这副模样。
确实是她不够坚定。
若有下一次,她一定会义无反顾推开那厮,绝不让他有可乘之机——即便对方是谢孤衡!
那些都是她的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失误罢了,绝不会再发生。
这样想着,慕汀夷信心十足地回了自己厢房,刚推开门,便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坐在桌前,对方闻声抬眼,对视间,她的心跳跟着漏了一拍。
谢孤衡抿抿嘴,却率先收回了视线,没像平常笑眯眯地唤她君上,相反还一副颇为不悦的态度。
这是……同她闹别扭么?
想来也是。
谢孤衡多少也是个养尊处优的皇子,感情的事上更没吃过亏,昨日被她甩了耳光,生气也是情理之中。
但她也被吻了好么?她也有损失的!
慕汀夷在示弱和倔强之间纠结,考虑要不要先同他说话之际,商时语已和慕萦枫从屏风后出来,二人正低声商讨着什么。
她于是先问:“小归没事吧?”
“身体无碍了。”商时语皱着眉道,“但是她一直不说话,我尚以为是战后心中后怕恐惧所致,但慕公子说她长年都习惯厮杀可是真的?”
“确实如此。”慕汀夷道,“在我们那儿,没有比小归更强的战士了。”
“那就奇怪了。”商时语噘嘴,无奈地说,“我医术和经验有限,只能帮各位看看伤口,这些我也无能为力。”
“无妨,辛苦了。”慕萦枫拱手感谢,将商时语送出屋去。谢孤衡竟也跟着离开了,带着慕汀夷没见过的冷淡表情与她擦肩而过,原来这一趟只是与商时语一起来的。
慕汀夷一颗心灌铅似的跟着坠落,强作镇定地坐到榻边,握着葵小归的手给她拢头发,葵小归依旧沉默地盯着前方,不言不语。
这模样让慕汀夷想起最初捡到葵小归时,她失去了一切记忆,情感被自己封闭起来,宛若一架栩栩如生的漂亮人偶,只会动作和呼吸。
这么多年的努力,好不容易让她一点点像个正常人,一朝却又被打回了原型。
慕汀夷心疼得不行,红着眼眶哽咽道:“对不起,我不该让你下界帮我忙的。”
葵小归终于动了,看慕汀时,乌溜溜的眼里有了点焦距。慕汀夷大喜过望,连忙说:“我让萦枫带你回仙宫好不好?人间灵气稀薄,实在不利于你恢复。”
葵小归却罕见地摇头:“我不想回去。”
“那你想去何处?散散心也是好的。我送你去。”慕汀夷连忙说。
这次,葵小归没再回答。
34. 034 檐下暮
自从战场堆垒的尸体中捡到葵小归,小丫头虽然行事古怪,但从无忤逆自己的时候。今日这一拒绝,令慕汀夷心生惶惑,她愈想愈觉得葵小归变得不同了。
这种“不同”并非仅仅指葵小归会说出拒绝的话,还有一些她暂时无法言喻的违和。
不过一时劝不动葵小归,她也只得作罢,照例将葵小归交给慕萦枫照顾。
其实从前在仙界,慕汀夷政务繁忙,在章闵将军死后,平常很多时间里,葵小归都是跟着慕萦枫过的。
葵小归是她与章闵将军在西北战场捡的遗孤,这样的孩子并非个例。
不过,她身世可怜就罢了,木讷不语也算了,偏偏她精通武学,修行天赋可谓恐怖,在军营的那些年,慕汀夷早已将她当做家人。
章闵将军若非重伤逝去,恐怕也早就认葵小归做义女了。
因此,慕汀夷断不可能让葵小归被谁随意收养了去,毫不犹豫带在身边。
可放眼偌大的华泽,她能信任的又只有慕萦枫,也无可奈何。
说起慕萦枫这人,古板沉闷,从来只会摆弄那些没有生命的机关,图划各类复杂难懂的图纸,一坐就是一整天,滴水不进,一言不发。
因此即便博学多识,位高权重,还有一副清冷俊雅的好皮相,却至今未有女子与他示好,同风-流债缠身的谢孤衡简直是两个极端。
慕汀夷一度觉得愧对葵小归,因为用脚趾想都知道,成天与慕萦枫在一起一定无聊透顶,小丫头指不定还会因为他的断肢而心生畏惧,甚至不知找谁嚎啕大哭。
于是一闲下来,赶紧去天枢阁看望,慕汀夷还特意带了小孩儿喜欢吃的糕点与水果,自觉这些天葵小归一定吃了很多苦,哄孩子的话都打好了几千字的腹稿。
彼时,他们不在慕萦枫的灵械室,慕汀夷隔着院门便看见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葵小归穿着淡红印花的襦裙,不是慕汀夷给她做的,明显是新衣衫。
头侧扣一面手工雕的虎头面具,她趴在席子上玩一种拧上发条便可簌簌前行的木头蛇,手边还有数不清的玩具、小人儿书,几步之外就是绿豆糕、桃酥饼、各种蜜饯和可口的凉茶,一应俱全得让慕汀夷手上提的变得磕碜。
虽然葵小归那时还是不说话,但看得出来很自在。
慕萦枫坐在藤椅上看书,不知注意到什么,摘了单片眼镜,冲葵小归道:“起风了,过来将袜子穿上。”
葵小归没有丝毫回应,却像个软软糯糯的浑圆的豆包,笨拙地将自己翻了个身,提着裙子用肉肉的脚丫趿拉鞋走过去,爬上他膝头,乖乖让他给自己穿袜,麻溜得很。
她到门口时正巧撞上这一幕,进来时的脚步有些心虚。慕萦枫见着她倒没什么表示,将葵小归抱下地,让她自己去玩。
慕汀夷很有些不好意思,讪笑:“没想到你还挺会照顾孩子。”
“她挺乖的。”慕萦枫中肯道。
于是往后,慕汀夷更加堂而皇之将葵小归丢给慕萦枫,一眨眼,四百年就这么过去了。因此她想,比起自己,葵小归与慕萦枫更亲近些,慕萦枫说不准能让葵小归回心转意。
带着点忧虑,慕汀夷踱步到潼的住处。这院子与慕汀夷他们的隔得不远,潼与商时语虽然未表明身份,但知道他们与慕汀夷相识,新上任的霍家家主当即为他们安排了上好的房间。
还未敲门,潼与郑高远倒先开门,齐齐而出,见到慕汀夷,郑高远一愣,忙拱手率先说起了正事。
李林与文双音在兽潮中都受了伤,不过并无大碍,郑高远告诉慕汀夷,和其他宗门修士一样,他们过两天也预备启程回太行剑宗,并礼貌询问慕汀夷往后的打算。
这又提醒了慕汀夷本次的系统任务完成,得去看看羁绊值。
她于是告诉郑高远自己正在考虑,郑高远也知道谢孤衡伤势恢复得差不多,这两个大佬也是该离开了,并不尝试挽留,只是请他们一定回一趟剑宗,宗门要为他们办一场践行宴以表感谢。
送走郑高远,慕汀夷问:“你与他说什么?是和地脉有关么?”
潼道:“这些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不过,此番你需得带我一起回太行剑宗。”
“为何?”
如今慕汀夷是潼的命定之人,很多华泽天木未能告知的事,他会毫无保留,于是详尽地道:“身为三大仙脉,我们虽然能化形,但迫不得已,我们是不会离开诞生之地的。我们就像一棵树,树根无法离开土壤,这就是为什么外有邪神的威胁,可华泽天木并未换个地方躲藏的原因。因为它呆在了华泽,才保证整个仙域的灵气充足。
“但多年前,我没能察觉邪神的降临,被邪灵突袭,无奈之下只得断尾自救,化作藏龙离开诞生之地。虽然我保住了神魂,但力量大损,地脉之根也在这几百年间被邪灵侵蚀,以至于人间灵气稀薄如斯。
“如今我回来了,当务之急就是回去净化地脉之根,再慢慢修复,净化邪气。”
慕汀夷当即懂了,道:“地脉之根就在太行剑宗!所以霍岩控制边鹏升是想接近那里!”她灵光一闪,当即问,“可是北森那个矿洞之内?”
如今一想,边鹏升修为大涨后,最初侵涉了太行剑宗领地就是那里的矿脉。不仅如此,在慕汀夷出现后没几天,邵勇役又带人连夜挖掘。
这样迫不及待,实在可疑。
“是。”潼说,“我已与郑长老了解过大致情况。太行剑宗自成立起便气运不俗,人才辈出,这里头也是有地脉加持的原因。但因我的离去,他们莫说地脉,就连最基本的灵脉都几近缺失,宗门衰落如斯也是正常的。”
原来如此,一切都有了解释。
地脉庇佑太行剑宗千百年,剑宗的弟子为了守护它,最终也失去了许多。
“另外,还有一件事。”潼说这话时有些踟蹰。
他一头黑发微卷,脸蛋白皙,长相稚气,但因身为仙脉,即便能体会人的七情六欲,但总归带着点超然物外的气质,容易令人忽略他的外表,就连慕汀夷都下意识对他产生敬意。
此刻,他露出稍许的犹豫,是有点类似凡人的情绪,让慕汀夷觉得有趣,好奇他要说些什么。
“其实,我的神魂流落在外时,幸得一人相助,对方在唤醒我后还亲自将我送回北域,于我有恩。只是我们路上遇到霍岩与宋辉,被迫分离,失去了联系。”
潼忧愁地微微皱眉,“我已与商姑娘说了,谢公……殿下也同意将锁邪玉转赠你。寻找邪灵期间,可否帮我找找她?我只是想确保她平安无事。”
“自然没问题。”慕汀夷道,“那人姓甚名谁?我又要如何寻找?”
“她乃是妖界岱渊的少祭司万俟芊,我已在她体内种下一片龙鳞,你作为我的命定之人,与她也是有感应的。”
慕汀夷打趣他:“这一片龙鳞那一片龙鳞,你再这么拔下去自己不会秃了吧?”
潼笑起来,愉悦的模样更像个人:“我们作为仙脉,与邪神其实是一样的力量之体。就像邪神能分裂出邪灵,让它们继承自己部分力量一样,我们也能不断分出多个自我。
“只是分得越多,本体的力量也就因为被割去而更加弱小。那一小片龙鳞,相当于修士的一缕神识,不碍事的。”
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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汀夷颔首,又听他问:“不过,你特意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她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有点扭捏,但因为对方是潼,便很快释然,面颊微红道:“天木的命定之人是谢孤衡,他为了救我让天木赐予我心枝,自己承受了反噬。我见过反噬期,十分痛苦,所以想问问可有解决或是缓解之法。或是我将心枝还于天木,也未尝不可。”
这种事问华泽天木其实最合适。可联系上它并不容易,就连身为半个命定之人的谢孤衡,都不能随时联系,因而慕汀夷选择先咨询潼。
潼沉吟片刻,金色的眸子里汩汩鎏金平和地闪耀:“心枝你暂且先留着。
“我能让你与天木的意识相连,但隔着两界,心枝暂时无法归还。再说,我们对邪神的能力还不够了解,我的能力也未恢复,你有两脉能力傍身总是稳妥些。
“至于反噬期,按我的理解,确是有个缓解的办法。”
慕汀夷眼前一亮,迫不及待地问:“是什么?”
潼眨巴着眼睛看她,在诡异的沉默后突然说:“凭我对君上的了解,你当是不会太喜欢这个方法的。”
“怎么?”慕汀夷防备地问,“难不成要我对谢孤衡鞍前马后、嘘寒问暖?”
“……”潼露出无语的表情,更不愿坦白了,“如果你能想到的‘不会太喜欢’只是这个程度,那么我觉得你还是不必听了,君上是不可能做不到的。”
潼显然对慕汀夷还不够了解。
她骨子里不仅完全受不了人家说她不行,在与谢孤衡有关的事上还尤其执拗,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决定,一定要解决谢孤衡的反噬期,决不能被那花孔雀笑话和牵制!
她信誓旦旦地道:“什么事情本君会做不到?绝不可能!你说!区区反噬,能耐我何?本君挥手拿下!”
“好吧。”潼抿抿嘴,做了点心理建设才开口,“反噬的产生无非是因为心枝寄宿于不对的人,产生了排斥,殿下将这份排斥嫁接到了自己身上。那么,只要在反噬期的时候,让心枝暂时回到殿□□内,消解这种排斥,那么反噬自然也就化解了。”
慕汀夷愣住了,茫然且十分好学地问道:“心枝已在我体内,这要怎么回去?”
潼已经很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虽然几千岁了,但毕竟他还是个十分纯洁的少年,不,少龙,没这个脸皮给四百多岁的女仙君解释这种尴尬的事。
但这种事除了华泽天木,这天底下好像也只有潼能告诉她了,于是他闭了闭眼,忍辱负重道:“最简单最直接的……就是交合。”
“什么?!!”
潼听见慕汀夷惊呼了一声,下一刻,她忽而消失在了自己眼前。
他左右张望的没找到人,考虑到慕汀夷目前还是魂魄状态,喃喃:“这是吓得魂飞魄散了么?”
虽然听到那话时,慕汀夷是觉得自己被这个晴天霹雳劈得魂飞魄散,但其实并没有,但她此刻很有些痛恨自己的坚强,恨不能找个地方躲一躲!
因为就在她还未接受缓解反噬期的这个离谱到家的方法时,她眼前一黑,身子一轻,紧接着,整个人落进了一个宽大温暖的怀抱。
熟悉的清香裹着来自身躯的热气扑面而来,她骤然抬头,对上了谢孤衡似笑非笑的俊脸。
紧接着,很久不曾出现的羁绊值浮现于晦暗的视野中:50。
黑底金边的小字俊秀地写着:请系统通知宿主完成任务,获得20羁绊值。同时将延长系统肉身至四个时辰。
倒是如愿看见了羁绊值,只是方式十分之不妥,慕汀夷因此窝火,手痒,于是控制不住,又给了谢孤衡一巴掌。
35. 035 君心惶
第二回,谢孤衡再怎么也有了防备,可还是笑盈盈地将脸凑上去结结实实挨了一耳光,又在慕汀夷万分错愕的目光中,将她手腕攥着,细细地舔吻修长白皙的五指。
偏还故意抬眼,目光深情灼热地盯着她,那模样简直诱惑至极。
“放肆!”慕汀夷低斥一声,烧着脸挣扎离开,却再次被谢孤衡拦腰一抱,轻轻按倒在榻间,乌亮的青丝绸缎似的铺了半枕,缠着几缕谢孤衡的银发,像黑夜里沉静幽深的湖,倒映着一弯璀璨的星汉。
谢孤衡眸光灼热地看着她,趁势已用膝头挤入她腿间,是个分外危险的动作,慕汀夷双拳攥紧,潼的“交合”二字在耳畔炸现,羞与愤不知哪个更多一些,总之令她愤怒地道:“放……”
“又要骂我放肆?”谢孤衡轻笑,“君上真是端方斯文,骂人都不会,反反复复只会这个词,再来几次,在下都要以为‘放肆’就是‘可以’了,会忍不住做更过分的事。”
“你……找死!”她气得瞪大杏眼,像炸毛的猫,更加惹人怜爱。
“嗯,我就没想毫发无损地结束。”谢孤衡叹口气,屈指抚摸她侧脸,眷恋地道,“君上若要像上回那般再伤我一次,我也绝不还手。”
若是换做其他人,莫说这样桎梏着她,在靠近她三步外已被打得奄奄一息。可这个人是谢孤衡,是她曾经以为的死对头谢孤衡,她不知哪里出了问题,竟无法,也不想动手。
更别说这花孔雀有意无意还提及自己上次误伤他提前反噬期,慕汀夷至今还有些不愿承认的愧疚,心更是软得没边,妥协地松了全身气力。
谢孤衡察觉到她的退让和无奈,适可而止地松开她,将她扶起坐好。
这还差不多。
她臭着脸问:“我怎么突然出现在了这里?你做了什么?”
他没即刻回答,而是向一旁看去。她这才注意到榻边的小几上靠着一把琵琶,正是先前谢孤衡在花厅寻得想上手弹一弹,却被慕汀夷截胡的那把。
她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因而怔怔:“你……你知道?”
“你阻止得太明显了。”谢孤衡垂着眼,漫不经心地评价,“甜甜,你演技很差知道么。”
“不准唤我小名。”她勒令,又警告,“不准再用这个办法!”
他有点无奈:“想你也不行么?我觉得这个方法真是好用极了,什么时候想见你,拨一拨弦,你就来了。”
“谢孤衡!”慕汀夷刻意忽视内心的悸动,十分铁石心肠道,“不要再对我说这种情话,不要将我当做那些你遇到的女孩。我不接受。”
“为何?”他不依不饶,“你不喜欢我么?甚至依旧很讨厌我?”
慕汀夷藏在袖子里的手下意识攥紧。
喜欢么?不知道,但不讨厌是肯定的。
可无论她对谢孤衡是否有片刻心动,她始终记得自己是华泽的女仙君,她绝不会成为一个男人众多附属品中的一个。
她宁愿孤独地站在云端,自己迎风御雪,也不愿成为深深宅院里一株美丽而寂寞的梧桐。
慕汀夷从小没有爹娘疼爱,十四岁那年遭难,九死一生,顽强活下来后终于十八岁登基,顶住各方压力领兵征战数十年才一统西北仙域,成为如今这叱咤风云的女君,没有一步是轻松的。
她绝不会放弃这些,只为了所谓的风花雪月。
更何况,年幼时几次被至亲之人抛弃和背叛,慕汀夷早已满身尖刺,她已不知如何去喜欢一个人。
她这样犹疑,说出口的话定不是自己愿意听的,谢孤衡便忙不迭地将大掌覆在她手上,倾过身去:“不论你怎么想,我始终如一。你不答应我也无妨,我给你时间考虑好么?这期间你别赶我走就行。
“我真的不要其他,只要和你在一起,就算要我抛下皇子身份,去华泽当你的男妃也成!”
“你胡说八道什么?!”慕汀夷瞪着那张冒出了骇人语录的嘴,长叹道,“谢孤衡,我们没可能的,你……你知道你以后……”算了,说了八百遍,这人不还是没听进去一点?她僵硬地中止话题,转而问,“叫我来做什么?”
既然她不想谈,谢孤衡也不能逼她,从善如流地卖起惨来,耷拉下狭长俊魅的眼,像个独守空闺的怨妇,十分委屈地道:“君上还来问我。昨日你为着慕萦枫推开我不说,打我不说,过后还对我冷漠无比,还得我亲自找你才肯赏脸。”
这话中槽点实在太多,慕汀夷只得挑了个她能解释的,正直贤明地道:“你与我非亲非故,那般亲密成何体统?更何况萦枫乃天枢阁阁主,为华泽仙都研制灵械可谓鞠躬尽瘁,乃是忠臣良将,我自不能让他误会。”
“还‘萦枫’,君上都不曾这样亲密地唤过我,从来都是连名带姓!”这回像个被抛弃的怨妇,慕汀夷怀疑他再说,还能期期艾艾地落下泪来。
她受不了这份阴阳怪气,无语道:“你与他有什么好比的?”
“怎能不比?什么鞠躬尽瘁,什么忠臣良将,君上难道不知他的心思?”谢孤衡哼哼,男人的嫉妒之深沉,让他一时也忘了为避免禁言去隐晦表达,直接说,“原著中,他为了能相伴你左右,自斩了右臂,不论处于何种境地,都无怨无悔守护你,不离不弃,最后还抱着你与你殉情。”
谢孤衡每每想起这段剧情便很嫉妒,因为慕萦枫是原著中唯一一个让慕汀夷卸下心防的人,而他披着男主的皮囊,与她之间天然横亘着无法跨越的鸿沟,让他说出一句喜欢都这般艰难。
虽然这一世他绝不会做出任何伤害慕汀夷的事,但对于被慕汀夷允许踏入自己领地的慕萦枫,谢孤衡还是十分戒备。
不过,此番的吐露,谢孤衡惊讶地发现自己未被“禁言”。
所以说,那天被阻止开口不是因为剧情,而是他本身么?不能告诉慕汀夷,他是魂穿的?
可他还是不能告诉慕汀夷,这可如何是好?
慕汀夷自然是知道这节,但她万万没想到谢孤衡也了解《封天妖圣》的所有内容,沉声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小我……”他刚想继续说,突如其来的力量夺去了他的声音,他试着反抗最终果然以失败告终,不过到现在他居然已经有点习惯了,也不反抗,直接说,“开不了口。”
慕汀夷想了想,伸手牵住他衣袖一角,在谢孤衡惊喜的目光中,心念一动,带着他进入了系统空间。
雪白无垠的空间中,金色符文自天际倾泻二下,又循着难以捉摸的轨迹冲上天去,一切都在涌动,唯有正中的平台永远静止。
她睁眼便看见了牌匾上偌大的羁绊值,但由于已阅过,因而并不感兴趣,倒是谢孤衡像欣赏什么书法作品似的认真端详起来。
“继续吧,”她道,“这里应当能说。”
谢孤衡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道:“我其实并非这个世界的人,因为一些原因阴差阳错来了这里——嗯,确实能说,君上真是聪明。”
在慕汀夷的白眼中,他笑盈盈地继续,“从小我便知道往后的命途,说不上顺遂,但就像你了解的那样,会有很多女人倾心于我。
“可这对我而言并非一件好事。女孩儿们像飞蛾扑火一般袭来,我即便知道剧情想要规避,强制脱离了原来轨道后,那股力量依旧会出现,甚至会以更为强硬的方式试图纠正偏离。
“不管我到哪里,身边总是围绕数不清的女孩,一开始是原著的角色,到后面我逃得狠了,只要是女孩都会毫无缘由地对我产生爱慕之意,怎么拒绝也无济于事。渐渐的外头便传出我风流多情的花名,怎么解释都是徒劳。”
“就比如和文双音。很多剧情是没有明确的时间节点的,因此几年前,文双音和同门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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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练,我无法避免地与她相遇。原本的剧情,我应当再与她相处一阵子,但我隔日便不辞而别了。没想到这次为了救你,还是落到了太行剑宗,我想这并不是巧合。”
在系统空间,很多事可以直接阐明了说,慕汀夷也不再那般云里雾里,她回忆起初见时,文双音因重伤险些跌倒在地,谢孤衡主动扶住她后,急切地向慕汀夷解释过。
“方才不是我本意”和“我并非故意去接她”,他当时这样说过。只是慕汀夷当时并不知道谢孤衡的心意,将他当做宿敌与她失去肉身的罪魁祸首,讨厌和恨他都来不及,因而根本没往心里去。
现在想来,难道这就是谢孤衡所说的“原著的力量”?
且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他……真的不是原本的谢孤衡?
她不由问:“若你说的是真,你来自哪里?原本那个谢孤衡又去了何地?”
“我的那个世界,与此地的三界有很大差别,一两句说不清楚。至于原主,我也不知,很多事我也并不知道原委。”
“如此说来,你定是想回到原本的世界。”慕汀夷自作主张地点头,“待羁绊值满了,我会为你实现愿望的。”
谢孤衡笑了,走近她:“谁说的。我想为你留下来。至于愿望么,”他想了想,笑起来眼角弯翘,狐狸似的,邪气又极具勾魂摄魄的魅力,“你答应与我在一起,这个愿望,我不要也无妨。”
又是这般直白的爱慕之言。
虽为之心动,但这一回慕汀夷没再回避,而是直截了当道:“抱歉。”
他知道想得到慕汀夷没这么容易,可亲耳听到时,心还是疼得难以呼吸,更何况他已和她解释自己并非原本的谢孤衡,可她依旧不愿松口。
是真的无法喜欢他么?
他到底还要怎么做?
谢孤衡收敛笑意,问:“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么?”
“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我……”
“我说了,我可以跟着你,我虽未完全继承天木的力量,但也有对付邪灵的能力。我能帮你的。”
“不是,”她觉得疲惫,谢孤衡的急迫和一遍又一遍的表白让她煎熬,同时倍感压力,晕头转向的,她稀里糊涂地说了一句自己也没琢磨出来的话,“谢孤衡,你跟着我,我没办法冷静处事,你明白么?”
他一愣:“什么?”
她放弃般地叹口气,眼神有些躲闪:“有你在,这些儿女私情会影响我的判断和行事,就是杀个人,我都会考虑你的感受。我会在意自己在你眼里是不是太冷酷,太冷血,是不是该大家闺秀小家碧玉。这样不行。
“况且,你除了我,还有很多选择。文双音你不喜欢,还有很多人。我不知道你为何会喜欢我,可是再相处,你会发现我沉闷无聊,我不解风情,我铁石心肠……比起我,慕惜月,很多人喜欢她的,你兴许也会。
“你看,我的父君更喜欢她,我的生母也更喜欢她,只要一想到你也会更喜欢她,即便只是一种可能,即便没发生,光是想一想我都害怕得发抖,比十四岁那年落入天河时,眼睁睁看着我父君抛弃我,带着慕惜月逃跑还要害怕无数倍!
“我花了很多年才让自己变得这样冷酷无情,不被任何东西伤害。”她平静地看着谢孤衡,一字一句说,“在我更喜欢你之前,我们不要继续了。我不需要你的喜欢,对我而言没什么好处。”
是的,没有谢孤衡,她这么多年也这样活过,她不需要这种存在风险的、随时可能失去的东西。
她看着谢孤衡多情温柔的眼逐渐变得暗淡,怅然地想,他一定看出她是多么自私,多么利己主义了吧,对她的喜欢一定寥寥无几了吧。
下一刻,她听见谢孤衡说:“知道了。”
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跟着碎了,但慕汀夷没有资格去拼凑和挽救,因为正是她亲手毁去。
36. 036 艳别离
慕汀夷一向不被情绪所左右,从谢孤衡房中出来,也自诩不动如山。
可直至天光微明,她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竟就这样发了一夜的呆,自己都感到了荒唐。不愿承认的心烦意乱困扰着她,无奈之下还是决计先去看看葵小归,看看她是否已被慕萦枫劝服,放下独自离去的想法。
万万没想到,刚推开厢房房门,却只见了慕萦枫一人站在榻边,对着空荡荡的床榻沉默了不知多久。
她心中咯噔一下,忙问:“小归呢?她伤才刚好,怎能乱跑?”
慕萦枫沉默片刻,看她一眼道:“她……想是走了。”
“什么意思?”慕汀夷从不对慕萦枫有脾气,可今日莫名的火气将她控制,让她声音沉沉,显而易见的怒意像火星般乱窜,“我不是让你劝住她?你到底与她说了什么让她甚至不辞而别!你不知道她从小到大都没有离开过我们身边么?!”
她当时考虑到慕萦枫与葵小归相处时间更长,或许更了解她,才将劝葵小归回仙都的任务交给他,可谁想适得其反,他竟直接将葵小归劝走了?
慕萦枫依旧沉默。他不知从何说起。
犹记昨夜,他也只是如常问她为何想要离开。
“你不愿与我回仙宫么?”慕萦枫想到自己是这样无趣的人,葵小归毕竟还只是孩子,不禁添一句,“你觉得闷是么?”
不是的。葵小归心里这样想,可没有马上回答他。
她不合时宜地想起兽潮时,自己将那张兔脸面具挂在了某架灵傀的手上忘记取回,面具想必找不回来了,虽然除去那张,她还拥有九百六十七张面具,但她依然觉得难过。
因为每一张都是慕萦枫亲手设计并制作好送她的,有生辰的礼物,有哄她高兴的,大多数都是心血来潮,她每一面都很喜欢。
丢了的面具令她难过,慕萦枫,也令她难过。
起初她拥有的情绪很少,也不会“难过”。
跟着慕汀夷和章闵将军在军营里时,她总像个木偶,紧紧抓着慕汀夷的袖子,或是章闵将军的。
等他们二人都忙于公务,她只能跟着不熟悉的仙兵,将自己缩成一团,茫然地看着无人处,听那些远远站着看她的人,猜测她是个哑巴,是个傻子。
原本确实只是猜测。后来有一回,她跟着慕汀夷行军时,路过战后的一座村庄,身为女君的慕汀夷入村慰问难民,一时顾不上她,便令她在草垛上和几个孩子一道玩耍。
只是一会儿,葵小归便因为言行上的痴傻,被孩子轮番推倒在泥地里,无论怎么被嘲笑被拳打脚踢,她始终木着脸,像没有痛觉。
后来她是痴儿的事就坐实了。
虽然仙兵不像那些孩子那般无知和放肆,但怜悯同情或是嘲弄的眼神也成了一种伤害。
葵小归感受到了第一种情绪就是自卑,以不悦稍加粉饰。
有一天,章闵将军削了一小根木剑送她把玩,本来只是想带着她随意比划两招解解闷,令人意外的是,葵小归将平日里观摩仙兵操练的招式一招不差地使出,虽然力道和速度不足,但她仅仅只是旁观便有如此成效,此等天赋实在叫人惊叹。
于是她开始跟着仙兵操练,跟着章闵习武,跟着慕汀夷修行,等西北战事结束,她成了没人能随意欺负的葵小归。
不过好些年过去,她的个子依旧没有变化,一如慕汀夷见到她时那样娇小。
到华泽仙宫后,慕汀夷政务繁忙,便将她交给最信任的慕萦枫照顾。
这个大哥哥话少,不过无需交流,他便知道葵小归想要什么,令她很安心——这是葵小归学会的第二种情绪,她将这个定义为“喜悦”。
慕萦枫送她面具和各色玩具时,她会喜悦;他教她读书写字,干燥修长的大掌捏着她的小粉拳时,她会喜悦;他罕见地动怒,呵斥背地里嘲笑她痴傻的仙娥时,她会喜悦;他摸着她的头,夸她长高了时,她会喜悦……
许多的喜悦也和慕汀夷有关,但大部分,却只有慕萦枫。
可现在,看到慕萦枫,她感到了难过。
慕萦枫见她没说话,坐近了些,身上熟悉的近似书卷和墨的香也更浓了,他冰冷的灵械义肢为她掖了掖本就平整的被角,轻声说:“人间有趣,你想去散散心也是好的。
“我无法离开仙宫,你带一架灵傀在身可好?人间不比仙界,灵气稀薄,又有诸多邪化的生物,兽潮你也见到了。你一人在外,我与君上都不放心你。”
他静静地看着葵小归,目光沉静,却暗暗露出点惊讶——葵小归似乎变得不一样了。
曾经她几十年甚至一百多年才长大些许,四百多年了,也跟个十三四岁的丫头一般,心智更几乎没有丝毫变化。
但短短几天不见,她好像又长大了很多,心思也沉了,稍微将想法一藏,慕萦枫怎么也猜不透。
不知哪点打动了葵小归,她终于开口,从前浑圆黝黑的眼睛是那样清澈单纯,可如今却只有回避与失落,说:“那你去准备吧。还有,你给我做的小兔面具丢了,你帮我找回来。”
“好,你先休息。”慕萦枫想她至少是愿意沟通了,稍感宽心。
在去箬淮山找面具的路上,他反思自己与慕汀夷兴许也是太忧心宠溺葵小归,让她独自出去历练也是一件好事。
不过两个多时辰后,无功而返的慕萦枫,正暗自盘算连夜做个新的小兔面具以假乱真,才发现葵小归已经走了。
所以此时此刻面对慕汀夷的逼问,他不是故意不答,是实在不知自己说了什么,竟让葵小归如避蛇蝎、连夜离去。
他暗恋慕汀夷多年,被婉拒的刹那,慕萦枫虽也失落,但奇异的更多地感到了一股释然,好像一项常年执行的、明知不可能完成的、不适合他的任务,硬着头皮坚持到现在,终于宣告了结束,他也得以解脱。
反而是葵小归的离去,令他疑惑不解的同时,心空落落的,无可抑制的担忧和焦虑像寒冬凛冽的风不断吹袭着他,叫他寝食难安,心口刺刺地疼。
他长叹一声,对慕汀夷道:“我只是告诉她,若她真要离去,便随身带一架灵傀,万一遇到危险,也好有个照应。”
慕汀夷道:“你设计的灵傀都下了定位咒,她若是带着,一样是被我们窥视,她不会愿意的。”
“可……诶,总之她下界寻你前,我们不曾有什么冲突。”慕萦枫罕见地露出无奈之色。
慕汀夷静默少顷,忽然问:“萦枫,你这次为何化了身外身下凡?自天枢阁建成,你根本不曾主动离开仙宫。”
“我……”他看一眼慕汀夷,“只是有种感觉,可能你出事了,我担心。”他既已表白,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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份心事便也无需隐藏,不过还是说得较为含蓄。
“但我没受伤,”慕汀夷道,“受伤的是小归啊。”
——
再见到谢孤衡,已是两日后他们启程回太行剑宗的早晨。
彼时,慕汀夷尚在忧虑葵小归。
她宽慰自己,葵小归可能只是一时叛逆,心血来潮离家出走了,很快便能找回。
至于慕萦枫,他要替慕汀夷守卫仙都,只得先行返回。
仙界朝堂与人间的不同,君臣制度没有过分森严,另外因有法术的加持,天灾人祸更容易处理。
唯有她将将登基的那些年忙得昏天黑地,后来的几百年间,若没有撼动根基的大事,她很少召集朝会。
官员们除了各自的生活,忙于政务的同时也要修行,很多事递上折子后,得了旨意办妥了便可,节省了不少时间,这也是慕汀夷这么久没在仙宫,依旧有恃无恐的原因。
更何况,她说的君位拱手相让于慕萦枫真的不是开玩笑。
总之,离开锦陇山庄的这一日是个雪霁初晴的好天气,澄澈湛蓝的苍穹纤尘不染,轻纱般的云絮点缀其间,晨阳绽放万丈光芒,缓缓地温暖白雪皑皑的箬淮山,积雪仿佛撒落了数不清的细小钻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慕汀夷走进这薄薄的冬日暖阳中时,也感到了融融的暖意,连日的郁闷稍有缓解。
修好的舟台上,太行剑宗的灵力舟已准备起航。
这架灵力舟乃是先前被郭阳和他师父从门派夺走的财产之一,后由碧羽派于纳戒中一道归还,从外部看比原先那艘老旧的宽敞崭新,事实上性能也更佳,舟内装潢亦更加豪华舒适。
郑高远觉得驾驶它带慕汀夷回宗,才勉强不算辜负和委屈,早早就和曲茗雨将灵力舟内外擦了又擦,还点了檀香摆了果盘,以给慕汀夷提供周到的旅程和体验。
不过人算不如天算,待谢孤衡到场时,郑高远以及其他人便意识到,回宗这一趟,想必不会太舒坦。
慕汀夷走来时,谢孤衡正与他们说着什么,文双音叫了一声“慕前辈”,众人的目光便全数往她处投去,又在她与谢孤衡之间沉默地徘徊。
虽然气氛古怪,不过她并未放在心上。
她自觉上次已将话说开,那么面对谢孤衡,也应当如对慕萦枫一样如常,坦荡,不带任何感情,可那该是什么样的目光呢?慕汀夷骤然发现自己失去了如常对视的能力,以至于有须臾的躲闪与无措。
待与谢孤衡眸光相触时,她才惊觉——坦荡的,无情的目光,是他这样的。
说好的喜欢她,愿为她放弃名誉做男妃,结果这么快就变卦了么?
谢孤衡平静的、宛若面对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的眼神,俨然是一把锋利淬毒的刀,狠狠将慕汀夷的心口挖去一大块,剩下血淋淋的、逐渐腐烂的血口。
好痛。
可等他说完下一句话,她才知道,这还远不叫痛。
“君上来得正好。”谢孤衡冲她抱拳,笑容是恰到好处的疏离,“在下伤已痊愈,这便不叨扰了。”
“你……”
她微惊,正想说什么,他已毫不留恋地转回身,与其他人辞别:“诸位,一路顺风。”
阳光明媚灿烂,谢孤衡带着商时语,坐上另一艘灵力舟,率先启程。
37. 037 藏龙归
回到太行剑宗,韩生早已备下酒宴,为他们接风洗尘,同时庆贺在联赛中夺魁,且十分有眼色地不曾提起未一道归来的谢孤衡。
隔日,慕汀夷便与韩生和作为掌门的李林简单介绍了潼的身份,省去部分内容,只说潼与北森的灵脉有关,修复好这条灵脉,关系到太行剑宗乃至整个人间的未来。
由于事关重大,二人皆以自己灵核发誓,将一辈子这个秘密死守于心。事不宜迟,四人即刻前往北森那处被边鹏升挖开,后又由邵勇役继续挖掘的矿洞。
北森与人间诸多山脉一般,从前茂密的植被逐渐枯萎,如今是冬日尚有冰雪覆盖,殊不知,即便是盛夏,也难有旧时代草木葳蕤的盛况。
灵气稀薄的人间,就连草木都没有了生命力。
踩过积雪,入洞一路往下,四人才发现先前阎刀盟已挖得很深,通道只容一人通过,且并未开凿出其他岔路。
作为修士夜能视物,可渐渐的他们越来越看不见多少东西,李林与韩生正继续往前走,慕汀夷忽然拉住了他们:“等一下。”清冷的声音在洞中传开,远去的方向竟是往下,并远远地回响而来。
潼道:“你们在此等我。”
说着,他浑身散发浅浅的金光,将他们所处的空间一点点照亮,待看清,就连慕汀夷都倒吸一口冷气,就在一步之外,有个无法丈量面积的巨型天坑,坑内望不到底,深得仿佛是直接通往这个世界的最中心,绝对的黑暗也将所有的物质,包括光明都完全吞噬。
难以想象方才若不是慕汀夷拉了一把,他们掉下去会如何狼狈。
随着潼进入那天坑之内,金光却没有消失,像火一般燃得更加旺盛,随时间推移将矿洞的顶端都照亮,慕汀夷他们得见那岩壁上攀附的东西。
目之所及,皆有灰蓝色的类似邪灵触手的藤蔓,像植物发达的根系,密密麻麻的,乍一看像是附着在岩石上,可又好似直接从这土地中长出来。
它们从那天坑中匍匐而出,一直延伸向他们来时的方向,接近洞口的地方才渐渐变得稀疏,好似在刻意躲着天光,是见不得人的东西。
置身于这些藤蔓的天罗地网之间,着实让人头皮发麻,好似下一刻它们就会蠕动起来,收紧,紧接着将他们兜住,拖进没有尽头的深渊。
可奇怪的是,他们进来时并未发觉这藤蔓的存在。
李林一时好奇,以脚尖去碾踩最近的一根,发现这东西已与岩石融为一体,成了其上的纹路,他们这一路走来因为光线昏暗,勉强辨路,因此没有发现。
虽然不清楚这灰蓝的藤蔓是何物,但由于数量实在太多,附着得太过严密,尤其是天坑周围,几乎被覆盖成了灰蓝色,不清楚邪灵存在存在的李林与韩生,下意识便觉这定不是好东西。
李林忍不住问:“慕前辈,这根茎似的灰蓝纹路,不会就是你们说的,导致灵脉被污染的源头吧?”
慕汀夷颔首:“不仅是你们看到的这些,整个人间的地表底下,都已被污染。你们随意去撬开百丈以下的地层,都能发现一些。只是没有此地这般密集而已,很容易被忽视。”
他们这才真正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韩生严肃地问:“这可如何去净化?”
不待慕汀夷回答,燃烧金光的坑内倏地传来一声嘹亮悠长的龙吟,紧接着一道金色光柱直冲天去,无视百丈深的坚实岩层,像倒流的天河,以苍穹为底,金光作水,磅礴的光浪形成广阔的涟漪,淹没无边无际的浩瀚天空!
那一刻,以太行剑宗为中心,方圆千里的生物,修士、平民、动物、植物等等一切的茫茫苍生,灵魂都跟着狠狠一颤,朝圣般的,齐齐望向那道刺目耀眼的光柱。
说不清为什么,在这瞬间,他们感到身体中缺失的一部分,正以缓慢的速度回到了自己的体内。
修为高绝者,更清晰地感应到,病入膏肓、逐渐死去的人间,有了轻缓的呼吸。沉寂的大地苏醒了。
而目睹一切的李林与韩生当场跪地,与地脉之根终于融合的潼成为了真正意义上完整的地脉,虽然已收敛气场,但压迫依然不是人族修士能承受的。
他很快收敛一切,在繁星般的细碎金光中踏空而来,仍旧是那个稚气俊美的少年。他亲手将二人扶起,柔声说:“灵脉被侵蚀严重,这些年我的魂魄受损严重,也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恢复,若能有你们的帮助,净化与恢复的速度都能快一些。望两位能施以援手。”
韩生诚惶诚恐道:“上仙说的哪里话,灵脉不仅关系到太行剑宗兴衰,还联结着整个人间的命运,我们就是豁出性命,也一定是义不容辞,唯忧能力低微,难以胜任。”
潼含笑:“韩长老自谦了。你们人族没有妖兽强悍的身躯,没有灵兽与生俱来的血脉,却能以特殊的传承,在天地间开辟出属于你们的荣耀与文明。诸多强者甚至突破三界桎梏飞升仙界,成就斐然也。
“况且,净化一事也并不难,只是要劳烦贵派一些年岁。”潼双手做捧接状,那些游散在空中的数不清的光点,渐渐汇聚成一条条薄薄的绸缎般的光带,于他掌心化作一枚金丝乾坤袋。
他将乾坤袋递给韩生:“太行山脉范围内的草木已遭无可逆转的邪化,劳烦贵派从北森开始,一点点将所有植被清除焚烧,再种下其内的灵植。这些灵植乃是我的力量所化,根茎深入大地,会一点点助我清洗一切。”
二人有些惊讶,李林忍不住问:“您的意思是……恢复人间的灵气,只要种树么?”
潼温和一笑:“植树造林,功盖千秋嘛。”
——
慕汀夷离开太行剑宗时,郑高远刚带着弟子们铲掉北森矿洞周围十丈的树木。
蓝色宗袍的修士们忙碌在那块因裸露而过分显眼的土地上,兢兢业业地种下第一批新的灵植,祈祷它们快些长大,以便虬结茁壮繁茂的根茎,为他们净化人间污朽的土地,带来新生。
不过,她没更多时间参与,只在太行整顿了五日便匆匆辞别。
许是慕汀夷并非命定之人,华泽天木赐予她的力量只是分支,因而心枝对邪灵的感应不强。不过她如今有了锁邪玉,刚下了太行山,便隐隐得到指引,往中洲大陆西域行去。
御剑之际,狂风吹开她宽大的紫色衣袖,露出手臂上缠绕的一条金龙纹身,纹样栩栩如生,威严神圣。
事实上,这也确实是真的。
她道:“你真的不必跟着我。”
潼:“无妨,我的本体已在太行北森休息,这只是一缕微不足道的神识。作为仙脉,能够化形也是难得的际遇,我也想亲自去看看自己孕育的山川大地。”
“人类之中还有很多卑劣奸诈之辈,我怕你见了对他们失望。”慕汀夷泼他冷水。
“他们的生命于我而言,就像惊鸿一瞥,再是失望,也是一时的情绪。更何况,以个体的罪孽躯定义整个种群的品性与价值,未免太过偏颇。”
慕汀夷没再说什么。
潼很包容,对待任何事物总是不掺杂私人情感,毕竟他也并非人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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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其他生物。
地脉让人间欣欣向荣,这里所有的生物都算得上他的孩子,这种仁慈,她作为女君确实有学习之处。不过作为慕汀夷,她也并不唾弃自己的自私人性。
以为对话就此结束,没想到一会儿后潼又开口了:“除此之外,其实我也不放心你。据你所言,你每日的肉身使用时间有限,此去一趟,凶险难料,我虽然帮不了你太多,但为你挡住一次致命灾祸,还是没问题的。”
“有什么好担心的,这人间除却邪灵,没什么能伤得了我。”慕汀夷说得满不在乎。
是么?
虽然慕汀夷并非喜形于色之人,但潼能感到慕汀夷回太行剑宗后,明显不如先前在锦陇山庄愉悦。个中原因,大家清楚,却是心照不宣。
念及此,他不愿让慕汀夷孤独地上路。做个伴解闷,也是好的。
此番,慕汀夷任务挺多,不仅要追杀邪灵,还得找到下落不明的万俟芊,以及离家出走的葵小归,还以为要折腾不少时间。
没想到不到一个月的这个中午,她在西域一个叫棠阙的小镇,同时得到了锁邪玉和潼的两份肯定,即是说,邪灵和岱渊少祭司万俟芊都在这个地方。
棠阙东临青川作为中洲大陆最长的河流,横贯陆地,引万千河流奔腾入岱渊入口,以常年的大雾和嶙峋的礁群作为阻隔人间与妖界的第一道屏障。
因而万俟芊会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作为古老而强大的鲛人,顺着河流走,会比在陆地上更加方便。
但着实没想到与万俟芊的初遇是那样的场景。
那是一座由十分老旧的土墙围出的落魄小院,含两间此地随处可见的代表贫穷的砖瓦房,一口水井,一小间柴房。
再有就是两棵老树下搭的一小间仓库。
慕汀夷顺着龙鳞的感应找来时,毫无愧疚地直接翻墙入内,将屋子里外都翻了个遍,徘徊之际,猛地听到一阵水花声。
循声而去,她这才发现老树下的小仓库中,居然还放着一口水缸,没关门,照得见阳光。
她盯了水面一会儿,继而与鬼鬼祟祟地探出头来的、有点像水鬼出场的万俟芊打了个照面。
万俟芊吐着泡泡,声音模糊地问:“你是谁呀?”鬼鬼祟祟的,一点少祭司的体面也没有。
慕汀夷忍住心中的嫌弃,将手臂上的龙纹露于她瞧:“是潼带我来的。”
潼与万俟芊短暂一番交流后,万俟芊很快放下戒心,羞涩而热情地唤慕汀夷君上姐姐,奇怪的称呼,笑容还带点纯真的傻气。
慕汀夷忍住满腔腹诽,虽然不熟,还是问出了其实有些冒犯的问题:“你作为少祭司,连离水的能力也没有么?”
据她所知,鲛族只要达到精怪期,便可将鱼尾化作双腿,随意登上陆地。
少祭司的地位在岱渊仅次于大祭司和妖王,那么修为至少是天妖级别,虽然入人间会被压制大半,但不可能离不了水。
万俟芊有一双淡蓝的眸子,冰肌玉骨,容色绝代,不笑的时候,其实带一股鲛人独有的清冷空灵之美。
不过她浑身浸在水缸中,双手攀着缸沿,只探出半个头小心翼翼看向慕汀夷时的模样,倒像只受惊的小鹿,楚楚可怜的,让慕汀夷都开始反思自己语气是不是太刻薄,毕竟她都叫自己“君上姐姐”了。
万俟芊声音也是轻灵的,像珍珠砸落玉盆的脆响,又带空谷的清幽回响。
她有点沮丧,透着些苦恼说:“我也不想的,但我……将鲛珠弄丢了。”
38. 038 谋计策
简单了解情况后,慕汀夷很快知道,万俟芊带着潼,从岱渊入北域后,在坠龙岭箬淮山附近就碰上了霍岩他们。
彼时的潼只是神魄状态,几乎与平凡的人族幼童一般脆弱。万俟芊虽然修为不俗,但第一次面对邪灵完全没有经验,加上她的妖术也不足以对邪灵造成有效伤害,很快被重伤落入水中。
醒来后她担忧潼的安危,即刻回去找他,万万没想到刚回到箬淮山附近,再次遇上了邪灵。
对方简直穷追不舍,无法,她只得一路逃亡,最后跳入青川,一路西行,最后因伤势和妖力耗尽昏迷,被人救上了岸。
“邪灵体质十分特殊,无论我以什么妖术,都无法对其造成致命伤,反而自己妖力倾尽,人间灵气稀薄,恢复太慢。后来,我甚至被挖走了鲛珠,虽然最后是惊险逃脱了……”
万俟芊叹气,“鲛珠于鲛人而言,就像人类的灵核,只不过我们能随意吞吐而已,但没有了它,我不能离开水太久,更别说施法了。”
西域的风带着尖锐的沙尘,吹在脸上刮得人生疼。不过慕汀夷还是掀起一点幂篱的皂纱,露出艳丽甜美的脸:“你的意思是,当时还有一只邪灵追你?”
“是的。”万俟芊说,“它是我返回寻找潼时才出现的,不知是不是我第一回受了伤的缘故,我觉着这一只比先前两只都要厉害不少。”
慕汀夷与万俟芊对了一下时间,又询问了手臂上的潼,基本确定邪灵追杀万俟芊的那天,正是她顺着梨蜘蛛找到地下室的那个晚上。
也就是说,如今潜藏在棠阙的很可能就是附身冯逍遥的那只!
不过,它要万俟芊的鲛珠做什么?现如今潜藏在西域又有什么目的?
慕汀夷正待继续询问,忽而察觉有人走近,下一刻,一个声音沉沉道:“你是何人?!”
说话的是个个子很高的少年,十七八岁的年纪,长相虽不及谢孤衡那“妖艳货”绝色,但胜在端正俊朗,像邻家哥哥一般亲切,虽一身粗陋布衣,灰头土脸的,依旧能看出那副叫人信赖且放心的好皮相。
他肩上吊着两尾活蹦乱跳的鲫鱼,时不时甩着尾巴挣扎,想是刚打鱼回来。
彼时,他站在院门口,警惕地盯着这个不打招呼便入家中的紫衣女人,又看看只探出半个脑袋的万俟芊,注意到她脸色不好,很快问:“芊芊,你没事吧?”
万俟芊摇头,但不知该怎么介绍慕汀夷,只得说:“阿数,我没事。这位是我故友,她不是坏人。”
“原来如此。”仇数面色这才稍霁。
午后起风,云起阳收,天愈发冷冽。
慕汀夷被仇数请入屋内坐好,又招待她一壶茶。她抿着口感艰涩的茶水,默默看着那一人一鱼。
仇数先将万俟芊抱出水缸,任水打湿自己的衣服。
鲛人的尾巴呈美丽的银色,鳞片层层覆着,鳞次栉比,比人腿还长出大半,仇数却抱得很稳,高高举着,没让她的鱼尾拖在泥地上。
仇数给万俟芊单独准备了屋子,她于屋内化出双腿,穿好衣服出来,仇数也将鲫鱼养在水缸中,与万俟芊说,晚饭再行烹煮。
慕汀夷静静看着这互相忙碌、却又时不时以眼神交流的二人,不由皱起眉。
这二人的关系似乎不错。
许是捕捉到她的审视,趁仇数去给慕汀夷热茶的功夫,万俟芊有点害羞地坐到慕汀夷旁边道:“君上姐姐,你别误会,我……我知道人妖殊途。”
慕汀夷莫名其妙:“做朋友罢了,扯什么人妖殊途?”
万俟芊怔住:“啊?不是……我跟他……那个……”
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慕汀夷更不理解,有点嗔怪地说:“他于你有恩,又日日照顾你,你感激他也是正常的,我又非迂腐之人,不会歧视你们之间质朴的友谊的。不过尽早还恩于他吧,你又不可能一辈子泡在水缸里。”
万俟芊纠结地看着慕汀夷坦然的容色,蓦然发现这位女君的眼神除却锐利,其实细看到本质,嗯,是十分之清澈的。
于是她谨慎地选择附和,干巴巴地道:“是的,我与他有着十分质朴的友谊。”
慕汀夷又自觉地为万俟芊提供了不少人族修士会喜欢的物件,诸如玄铁、灵石、秘籍等,供万俟芊报恩之用。
万俟芊笑着谢过,说需要时再向她要。
不过,慕汀夷提点万俟芊,不仅只为帮助万俟芊斩断尘缘,还因为她想起关于仇数的一些事。
与原著中的李林一般,仇数的下场也十分凄惨。
这要先从这片土地说起。
中洲大陆的西域与从前华泽仙域的西北方很相似,大大小小十来股势力、国家、异族不断冲突、开战。
他们目前所在的西吴国,作为这众多小国中的一个,地域并不广,加上棠阙镇,只另有差不多面积的五六座城池,皇都离此镇也只有不到一日的脚程。
细数西域势力,唯有束梭国一方独大。若非有作为上将军的仇数一直镇守边疆,这个落魄小国早已被蚕食。
不过,他一个人的力量终究还是无法挽救衰弱的国运。
西吴国沦陷那日,仇数忠肝义胆,持剑守于城门到最后一刻,也为保护他此生最爱的公主程天玉离去,死于速梭国的万箭射杀之下。
不过亡国公主程天玉的故事并未就此结束。
在逃亡路上她被谢孤衡所救,二人一见钟情。
谢孤衡为爱人剿灭束梭,在全城百姓的欢呼与祝福中幸福成婚。程天玉也成为谢孤衡庞大后宫的一员。
至于万俟芊,只是个戏份不多的路人角色,毕生从未离开过岱渊,也从未见过仇数。
这般看来,这劳什子话本里,谢孤衡与他后宫们感情之间存在的阻碍,基本没一个好下场,李林和仇数是这样,她慕汀夷也是这样。
无论是人是仙,都得落个惨死的下场,将三界腾出,供谢孤衡与那些女人谈情说爱,这劳什子的命途,着实叫人厌恶!
慕汀夷不免想到那个多日不见的男人,想必此刻定在哪里笙歌燕舞,美人在怀,逍遥快活!
脑海里随之浮现谢孤衡被些个美艳女子簇拥的香艳场面,气得女君失去了理智,将想象作真,狠狠握紧了拳头。
仇数端来煮好的热茶,与一碟干果,在她面前坐下,客气拘谨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客人,慕汀夷才是此间的主人。
慕汀夷平抚心绪,单刀直入:“万俟芊的鲛珠,你们可有下落?”
“有的。”仇数马上说,“前两天我偷偷带芊芊靠近过皇宫,她说鲛珠就在其内,抢夺她鲛珠的邪物说不准也在其内。”
“迟迟没动手,是因为对方实力强悍么?”慕汀夷问。
万俟芊的猜测应该没错,目前下落不明的邪神曾分出三只邪灵,附身霍岩的那只已死,而身处西域的这只,附身过冯逍遥,确实更加强大。
慕汀夷粗粗看过,仇数目前是金丹前期的修为,万俟芊无法离水太久,基本等同累赘,按兵不动也是合情合理的。
仇数的颔首验证了她的猜想,他接着补充:“不仅如此,皇宫戒备森严,我虽有能力硬闯,但实非良策。”
“硬闯?”慕汀夷疑惑,“你不是西吴国的上将军么?官衔这般高也没资格入宫?”
仇数有一瞬的错愕,没想到慕汀夷会对他如此了解,但被她冷傲无情的目光盯着实在压迫,令他没时间深思,尴尬地道:“其实……说来惭愧,我被革职十日有余了。”
革职了?
回忆话本内容,仇数可没有这一遭遇。
没有仇数领兵打仗,西吴国岂不是灭得更快?
这个国家的君王到底昏庸到了什么程度,居然做出将国家的顶梁柱撤了这等自取灭亡的愚蠢之举。
不过这些人间的纷争慕汀夷并没有打算干涉,如果不是看在潼的面子上,以及邪灵就藏在此地,她断不会与素不相识的这二人浪费一点时间。
慕汀夷对万俟芊道:“此番我也为那邪物而来,鲛珠我会趁机为你取回。”
万俟芊的欣喜还未展露完全,忽而与慕汀夷几乎同时露出了惊讶之色。
心枝……有反应了?!
下一刻,万俟芊捧着脸,眨巴着浅蓝的眼,有点无措地对二人道:“我的鲛珠,好像就在附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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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的冬夜较其他地方都冷上许多,寒风刺骨不提,霜风中还带着常年都有的硌骨的砂砾,空气寒冷而干燥。
虽然程天玉在去年勉强筑基,且服下驻颜丹保容貌多年不老,但今夜依旧对自己的肌肤产生了不悦,叫宫女早早备下特质的奶浴,又以上等浴盐涂抹娇躯,锦帕细细擦拭。
见公主露在浴池外的肌肤透诱人的粉,像成熟的蜜桃好似能掐出水来,侧脸宛若谪仙下凡,秀如玉雕,宫女由衷地感慨:“公主真是太美了,婢子都以为看见仙女下凡了。”
程天玉很是受用地弯起嘴角,淡蓝的凤眼流露藏不住的得意,又听宫女道:“不过公主怎的今日突然想沐这奶浴了?”
另一边给程天玉擦洗手臂的宫女笑道:“想必是因谢公子吧?”
“可是今日曹掌院携来觐见王上的那位谢公子?半日便传遍了后宫,都说相貌绝顶,气质不俗,对那什么机关术更是有独到的见解,就是王上都忍不住夸赞。”
“什么机关术?那叫灵械!比机关术可厉害许多!”
……
提起谢孤衡,程天玉笑容更是无法压抑。
那个男人的俊美,是她年长至今都不曾见过的俊美,身形颀长,面如冠玉,尤其那双眼,含万千柔情,她当时只是远远瞧了一眼,媚而不俗,惑而文雅,几乎令她在一瞬间疯狂地爱上。
程天玉本身的相貌也是倾国倾城,身材婀娜多姿,是西域诸国公认的美人,自小为她的美貌痴狂的男人数不胜数,多少王孙贵族拜倒在她石榴裙下,
可她对那些男人从来不屑一顾,唯有谢孤衡。
只是惊鸿一瞥,她便感到前所未有的恋慕,仿佛她这么多年,等的就是这样一个人来到她身边,宠她,爱她。
明日是她父王寿辰,她特意邀请谢孤衡前来。想到几个时辰后就可再见到她,程天玉不由露出餍足之色。
便是这时,屋外忽而传来宫女低低的声音:“公主,滕丞相求见。”
滕傅邑?大半夜的来做什么?
程天玉唯一能想到的便是仇数。
前几天,滕傅邑突然重提仇数贪污一案,道是上将军劳苦功高,只是贪污些许银两,革职这十来天也足够敲打,与程天玉商议让仇数官复原职。
可当初搬出子虚乌有的“些许银两”,抄了仇数家的是滕傅邑,提出复职的也是他,程天玉不知他打的什么算盘。
莫说仇数与程天玉一起长大,有深厚的情谊,他无论是修为还是威信,在西吴国都是无可替代。
以至于诸多统率将领纷纷上书为仇数伸冤,到现在还有不少折子呈上,局势可谓胶着。
如此种种,让程天玉有些后悔,当时其实不该让父王下令革了仇数的职。
但这些年父王沉溺酒色不理朝政,权势一点点落到程天玉手中,但想要在朝堂上站稳脚跟,她需要滕傅邑的帮忙,无奈只得照做。
此番滕傅邑变卦,程天玉虽然暂时琢磨不透,不过能让仇数回来,不仅能缓和她的些许愧疚,定还能安抚因仇数躁动不安的三军将士,为她夺得更多支持。
因此今日午后,程天玉亲自与滕傅邑寻得仇数,邀他明日赴宴,顺便官复原职。
仇数在短暂的沉默后,欣然接受。
程天玉对此毫不意外,因为她知道,仇数忠心耿耿,并且与其他庸俗的男人一般,爱她爱得痴狂!
穿戴整齐,程天玉于书房见了滕傅邑。
中年人两鬓斑白,国字脸上的五官端正,是个稳重可靠的上位者模样。不过程天玉总觉得,这人实则衣冠楚楚,是个包藏祸心的野心家。
寒暄一阵后,程天玉懒得浪费时间,率先问:“丞相深夜来访,可是有什么事?”
滕傅邑微微一笑,恭恭敬敬地拱手道:“明日王上的生辰宴上,还请公主落座下官身侧。”
“这是为何?”她贵为公主,金枝玉叶,自当要挨着父皇,滕傅邑与曹振这位千机院掌院下首相对,于情于理她都不能与丞相一起。
滕傅邑眼底闪过不易察觉的阴狠,说:“明日宴会会见血,臣怕护驾不周,保护不了公主。”
39. 039 伶人慕
仇数扯了扯衣领,恍觉多日不穿的朝服着身颇为不适,也不知是身处这危机四伏的生辰宴,如坐针毡所致。
宾客来来往往络绎不绝,他兀自坐端,又与几位官员互相问候,众人私下已得到消息,都纷纷祝贺他复职,几位私下要好的将领甚至眼眶微红,感慨他终于是沉冤得雪。
沉冤得雪说不上,这件事背后牵扯太多,他并未与任何人提及。
昨日滕傅邑与程天玉微服私访至他院外,仇数便觉是来者不善,他们说出贪污案判得太重,又念及他戎马半生、战功赫赫云云,即刻还他上将军之位时,仇数也并未高兴,心下反而警惕。
他自诩不曾得罪过滕傅邑,对程天玉乃至整个西吴国都是恪尽职守。可不知为何,滕傅邑就是在背后推动了这场子虚乌有的贪污案,程天玉也并不念往日情分,暗许将他革职抄家。
这场莫名其妙的冤案中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是个孤儿,不知哪国人士,至今并未娶妻纳妾,没有连累更多人。
他暗自喜欢了程天玉很多年,知道自己出身低贱且尊卑有序,于是一心想建功立业,好有一日能名正言顺迎娶这位西域之花。
可经过了这件事,仇数已完全看清了现实,如今再见到程天玉,心中再无任何波澜。
等送走两尊大佛,慕汀夷与万俟芊才逐一现身。
慕汀夷第一句便道:“那男人被邪物附身了,明日我随你一起入宫。万俟芊在家呆着。”
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二人默默点头。
不过,仇数入座这么久,并未找到慕汀夷,搞得他时不时左顾右瞧,还好身为武将目力极佳,也善于掩饰,否则旁人瞧去,定觉他作风鬼鬼祟祟。
直到宴会开席,仇数也未寻得,心想那姑娘兴许有自己的打算,在王上几句随性敷衍的致辞后,仇数的注意力也逐渐被悦耳欢畅的乐声吸引去。
仇数对乐理只懂一二,这群乐师不知何处请来,奏得很叫他喜欢,尤其是众乐声中的琵琶简直一绝,就是这席间美丽婀娜的舞女都不及琵琶声之高妙婉约。
不仅是他,觥筹交错的席间,文武百官、王孙贵族都侧耳倾听起来,好些个甚至跟着琵琶声,屈指于桌上敲起了节奏,显然是沉醉其中了。
大腹便便、瘫坐在一众艳丽美人间醉生梦死的王上亦被这乐声惊艳,眯着本就小的细长双眼,醉醺醺地道:“诶,这琵琶小曲弹得真是不错,哪位乐师所奏?上前给本王瞧瞧。”
袅袅婷婷的乐声顿止,席间众人也好奇望去,一会儿后,一身着白衣、个子高挑的女乐师自屏风后缓步而出。
她抱着琵琶,毫不怯懦地走到席间,清清冷冷道:“是我。”
乐师半面蒙着轻薄的白纱,只露一双精致的杏眼,看人时仿若落凡的神女,很是孤傲冷艳,眸光锐利。
就是面对这一国之君,被文武百官注视,也不输一分气场。
此人正是乔装混入乐师班子的慕汀夷,原本她只是想藏匿其中静观其变,琴曲也是随便弹弹,着实没想到这样也会被挑出来。
有时候太优秀也是一个烦恼——女君真心实意地苦恼着。
但她的傲骨立即让西吴王搂着的一位美人嗔怪起来:“你这低贱伶人好大的架子,见着王上不仅自称‘我’,竟也不跪,是不将我们王上放在眼里么?”
开玩笑,要她跪拜一介昏庸的凡间国君?这人受得起么?
总之她是万不可能屈尊的,大不了就此开杀戒,反正目标唾手可得。
但念及尚不是最好时机,面纱下的粉唇撇了撇,慕汀夷还是勉为其难弯了弯膝盖,但幅度实在不大,敷衍程度可见一斑。
那美人刚“你”了一声,安静的殿内倏然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散漫慵懒,带着点玩味儿。
紧接着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含着笑意说:“这位乐师想必是见着王上紧张了,王上勿怪。”
一面若冠玉的青年自席间站起,一身暗蓝纹金的圆领袍潇洒俊逸,如墨长发高高束起,几缕黑发混着发带垂在胸前,难以形容的俊逸斯文中又透一些吊儿郎当,偏偏隔着半个殿宇看来时的眼神,又是那么认真深情。
那一刻,满屋的灯光被遮去,只剩一道璀璨明亮的光束将他耀眼地照着,整个世界的声音、小至每道微弱的呼吸都消失,令她的心跳震如擂鼓——她的心跳,原来是这样剧烈。
那一刻,慕汀夷才真正体会到,“恍若隔世”是个什么意思的词。
那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原是……有些想他的。
她攥紧手中琵琶,面不改色移开眼,好似完全不认得此人,更没有为他心慌意乱。
那边谢孤衡已冲西吴王抱拳道:“这位乐师琴技精湛,不若让微臣与其为王上合奏一曲,助助宴会之兴。”
这西吴国的国君浸淫酒色多年,早没什么国君架子,心宽体胖的,起初却也其实并未介意慕汀夷的无礼。
至于谢孤衡,他有不少好感。
昨日这个丰神俊朗的公子由曹振掌院引荐,对升级边防的灵械提出了诸多建议。
王上对这些什么灵力什么机械的向来不懂,不过近年束梭国几番造次边疆,作为国君仅剩的一点责任感叫他重视起来,即刻拨款于千机院,任命谢孤衡为掌院副手,委升级灵械之任。
为表对谢孤衡的重视,西吴王还当场邀请他出席自己的生辰宴。
此刻听闻他还通乐理,更是欣赏,西吴王哈哈笑道:“甚好甚好!来人呐,赐座!”
位于西吴王下首的千机院掌院曹振则是满意地捋须微笑,显然对谢孤衡的落落大方也颇为满意。
太监搬来两张椅,待谢孤衡上前,一排宫女端着各色乐器供他挑选,他的手巡一圈后,顿在一把古琴上时,一旁的慕汀夷当即狠瞪他一眼,才见他笑盈盈地选了笛子。
谢孤衡执着笛子,对慕汀夷道:“姑娘可会《步川曲》?”
《步川曲》是西吴国十分经典的一首舞曲,调子如潮水有起有落,欢快而不失隆重典雅,十分适合宫廷夜宴时演奏,自也是每位宫廷乐师的必修。
但见谢孤衡妖冶多情的双眸带着调侃,语气也有质疑,好似打定主意她不会这曲子,叫慕汀夷非常不爽!
说实在的,此等人间小国的曲子,对于仙界女君而言,没有接触过实在正常。
不过慕汀夷毕竟是慕汀夷,击昏某位琵琶女乐师蒙面代之的间隙,她匆匆读过曲谱,过目难忘的能力早已助她记下谱子。
还想看她笑话?哼!荒谬!
她心下哼哼,面上倒是心平气和的:“请。”
说完便顾自坐下,不想刚抱好琵琶,骤然一片阴影倾下,谢孤衡几丝柔软的发擦过她的脸颊,紧随其后的是温热的呼吸,热腾腾地扑过耳畔,所过之处,女君雪白的肌肤被染得绯红。
“你……”慕汀夷正要发作,这人微微沙哑的声音响起,一本正经地道:“姑娘的面纱没系牢,可不兴掉了。”
闻言,慕汀夷只得僵直身子,任他伸出双手虚抱着她,系紧脑后的系带。
谢孤衡身上的味道很淡,非是佩的香囊或是其他,就只是源自他自身的味道,像一座温柔的牢笼,将她囚住似的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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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逃离,也催她逐渐沉迷。
慕汀夷心尖颤颤的,莫名觉得慌,视线一时无处安放,最后胡乱地落在谢孤衡离她只有半拳距离的侧脸上。
她发现这人右耳垂上竟还带了一颗浅蓝的耳坠,天晴时的颜色,随着他的动作轻轻地晃,映着烛光微微地闪,时而还隐在垂肩的长发后,若隐若现,也难蔽耀眼光芒。
打扮这样花里胡哨,也不知勾引谁……
呵,还能是谁?不就是他命定的爱人——公主程天玉?
啧,看来伤好得差不多,衣着也愈发光鲜起来,又开始孔雀似的到处开屏!不对,这人本就是孔雀,开屏俨然是本能。
嘁,这么久没联系,他果然过得依旧甚好,说什么始终如一,说什么愿意当她的男妃,转眼不还是另寻所爱?
哼,果然男人都是靠不住的东西!
“好了。”谢孤衡像只憋着坏的狐狸,系好她的面纱后并不立即退去,多余地与她对视了一会儿,面色游刃有余,带着点探究,不知打量什么。
慕汀夷也不顾这众目睽睽,抬起小腿就要踹他,谢孤衡早有所料似的,很快地按住她膝头,动作可谓行云流水,轻声说:“这么不乖啊。”
尾音拉长,上扬,黏腻,像糖,甜而不腻,裹在慕汀夷心上,跳得愈发厉害。
二人之间几个来回的暗潮涌动,旁人却只瞧见谢孤衡系面纱,念及他如今可是掌院曹振身边的红人,几名有眼力见的官员便笑着奉承:“没想到谢公子不仅才貌双全,对这小小伶人也如此体贴入微。”
“是啊,就谢公子这品貌,可不知要迷倒多少西吴国的少女了。”
“青年才俊,前途无量啊!”
……
谢孤衡谦逊地一一答过,终于挨着慕汀夷坐下。
琵琶声先起,悠扬轻快的笛声缠着从雪白指尖织就的弦音,灵动欢快的舞曲瞬间带动殿中气氛,余音绕梁,美妙无比。
只有两种乐器和鸣,却比一整支的乐师班演奏还要生动饱满。
所有人都沉浸在这热闹的舞曲中,也不知是谁催的上场,衣着华丽的粉衣舞女这才姗姗来迟。
舞女们的服饰设计皆透着西吴异域风情,花纹颜色大胆,吊带抹胸设计性感但不露骨,半遮半掩的头纱增添朦胧之美,脚腕上的铃铛加强舞曲节奏,很快将宴会推至高-潮。
倏然间,舞女换了队形,于簇拥的中心快步走出一个红衣舞女,波浪似的栗色长发披肩,蒙独特的红面纱,金色花纹与亮片在烛光下闪闪发亮。
她大胆地露着肚脐,修长大腿在开叉的舞裙间时现时藏,赤一双雪足,硕大的铃铛在脚踝处叮当直响,身材无比火辣,翩然的舞姿,性感不失优美,群臣不由看得拍手称快!
慕汀夷原本是不屑一顾的,直到发现这红衣舞女的视线似乎一直盯着他们这儿看,更准确地说,是盯着谢孤衡,不由皱眉。
下一刻,对方几个利落的转圈,一身精美的饰品叮当作响,好巧不巧地撞进了谢孤衡怀中。
当——
慕汀夷一个扫弦没收住力道,发出刺耳的声音,舞曲戛然而止。
谢孤衡含笑将那舞女扶起,便见对方摘下面纱,露出一张极富异域风情的美艳动人的脸。程天玉凤眼流露难得的娇羞,冲谢孤衡道:“献丑了,谢公子。”
他还未回答,慕汀夷已不耐地丢了琵琶,挥手掷出一根紫藤翎针,修长的铃铛随一路的疾驰清脆长鸣!直指程天玉而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两根触手赫然从程天玉背后伸出,拍向慕汀夷!
轰——
40. 040 紫藤束
连串的尖叫随张皇逃跑的人群鱼贯而出的同时,两根灰蓝色的巨大触手猛地捅破屋顶,被如刀的风沙霜雪笼罩的西域的深夜,在这突如其来的巨响中应声而碎!
远看的程天玉像一只只有两根触手的章鱼精怪,可她又娇躯纤细,仿佛是被触手强迫着吊上天去,无力反抗,一身红衣在铅蓝的夜空中分外刺眼。
紧接着,慕汀夷足尖轻点沧绾琴弦翩跹而来,手持一把紫藤翎针所化的长剑,半身长的紫色剑绦携铃铛一路铮鸣!
白衣飘飘,身轻如燕!
剑芒泛若紫雾,所过之处留氤氲朦胧的剑影,冒锐利寒光的剑尖直至程天玉脖颈而去!
“快!快去保护公主殿下!”被侍卫团团护在中间的西吴王焦急得原地跺脚,一众侍卫望着程天玉背后伸出的、在空中灵活甩动触手,持剑的手却纷纷发着抖。
虽然侍卫之中并无几个高手,不过他们多多少少有些修为在身,旁观的这寥寥几个瞬间,只觉持剑的白衣女子的身法高妙,剑气浩然,绝不是他们这歪瓜裂枣能比。
可对此,程天玉——或者说是程天玉背后的触手,却对付得还算游刃有余,每次甩动都能将剑气与白衣女子的攻击化于无形。
他们个个不禁怀疑起来,这样的公主,还需要他们保护么?!
不对,这……这还是原来那个公主么?还是什么怪物?!怎么看,那个白衣女子都更正常些!
不会连他们也杀了吧?
被触手所震慑得到短暂的迟疑,以至于一时间竟无侍卫动手,西吴王见状厉声大喝:“反了你们!你们敢抗旨不成?!”
正有侍卫唯唯诺诺地道:“陛下……”
“陛下!万万不可!”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打断,仇数自文武百官中而出,匆匆行礼后道,“卑职仇数,启禀陛下,公主已被邪物附身,那白衣女子有法子救公主,卑职斗胆,请陛下莫要轻举妄动,离开此地,暂避才是。”
“邪物?!”众官员与西吴王不约而同发出惊诧一声,可还不待仇数继续解释,马上又有人怒斥:“一派胡言!”
说话的是丞相滕傅邑,他沉着脸指着仇数厉声道:“上将军莫不是还记恨公主将你革职一事?
“哼!你贪污乃是证据确凿。可公主宅心仁厚,念你在边关为西吴出生入死,昨日还亲自前往陋室,为你官复原职。可你不仅不知感恩,竟还在此污蔑公主,你可还有良心?!”
仇数毫不示弱地回应:“那么敢问滕相,公主此时模样又该作何解释?”
滕傅邑冷哼一声,并不对着仇数,而是冲西吴王道:“陛下,据臣所知,此乃公主近日所修功法,不足为奇。至于那女子,冒充伶人潜入陛下生辰之宴,其心可诛!臣恳请陛下即刻将其捉拿!”
仇数咬牙讽刺:“丞相真是搬弄是非的一把好手!”
“宵小放肆!由本相看,你与那白衣女刺客,乃是一路,只为搅乱西吴安定!受死!”滕傅邑眼底闪过一丝精芒,眼神剐过仇数的霎那,袖中手顿成爪状,包裹淡淡灵气,狠狠往仇数脖颈袭去!
这等攻击即便出其不意,武将出身的仇数又怎会看在眼里?身子一倾便轻易躲过,还扣住滕傅邑的脉门稍一用劲便可卸去他全部气力。
然而,就在滕傅邑动手的瞬间,这人的后背竟也伸出了四根同样灰蓝的出手,不仅将一众侍卫拍飞两遍,两根出手簌簌而去,势要一举打碎西吴王肥大的脑袋!
“护驾!”
“陛下——”
群臣一哄而散,众侍卫的惨叫声与西吴王无措的惊呼同时响起,仇数登时暴起,可此刻再撒开滕傅邑的手已是来不及,最后一根触手早已瞄准他的腹部!
噗——
血肉模糊的声音轻却刺耳,灯火通明的大殿前,滚热的液体污染了一地薄薄的积雪,鲜红,却还掺杂着几缕灰蓝的诡异的颜色。
滕傅邑疼得面目扭曲、面色发青,却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因为此时此刻,他背后的四根触手被四根雪白的孔雀羽翎贯穿,死死钉住!
但凡他动弹哪怕一下,四根羽翎便结成一道阵法,白色雷霆便会狠狠劈在背上,打得他血肉模糊!
他嘴染红蓝相杂的血,竭力抬眼,怨毒地瞪着毫无征兆出现,正像拎小鸡仔似的,提溜着西吴王的谢孤衡,嘶吼道:“你是何人?!敢坏我好事?!!”
“脾气倒是不小。”谢孤衡嗤笑,随手将瑟瑟发抖的西吴王丢给一旁已狼狈起身的侍卫,拍拍手,唇角一掀,潇洒俊逸,“将死之辈,没资格知晓我名讳咯。”
滕傅邑却大笑起来,牵动了伤口,四根触手痛苦地蠕动,却还笑得更加邪肆癫狂:“哈哈哈!杀了我?这个人类一样会死!!你动手啊!哈哈!”
此时此刻,尚还与十来个朝臣留下护驾的曹振终于向谢孤衡露出了复杂的眼神。
早该想到的。
几日前,这个气度不凡、相貌惊为天人的青年出现在他回家路上,呈上一份设计精妙的图纸于他时,就该想到的。
谢孤衡的目标哪里是什么改进边防灵械?哪里是什么千机院?
这阵子的相处中,曹振早有所感,谢孤衡无论是修为、抑或在灵械造诣,都远在他这个掌院之上。
曹振曾旁敲侧击他的志向,他的回答却一直谦逊且滴水不漏。曹振只想,这样才华横溢的青年若能为西吴做贡献,即便交出掌院之位,也未尝不可。
可眼下看来,谢孤衡的身份,比曹振想的还要神秘!
虽然眼下时机不合适,虽然只是猜测,曹振还是忍不住问:“孤衡,你……你是为这邪物而来?”
谢孤衡仍是那笑盈盈的模样,答案不言而喻。他道:“这东西附身丞相有些时日了,它们的存在只为破坏一切安定,十分危险且狡猾。在下怕它跑了便没有打草惊蛇,掌院勿怪。”
曹振回忆这段时间滕傅邑一改往日的谦和儒雅,性情大变,暴躁恣肆,原来竟是有这层原因。他稳了稳心神道:“谢公子,若是可以,还望能救一救丞相。此是无妄之灾,他也是清廉为民的好官。”
死里逃生的西吴王也颤动也满脸的横肉道:“副掌院,朕这朝堂不能没有丞相坐镇啊。”
仇数却说:“那公主呢?慕姑娘分明说只有一只邪物的。”
“慕姑娘?”谢孤衡挑起好看的眉,终于打量这少年将军,意味深长道,“看来你与她很熟么,认识多久了?”
仇数在这美男子狭长俊魅的眼中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久经沙场练就的直觉告诉他,这个问题若回答不慎,会有十分严重的后果。
“我……”仇数将将冒了一个字,蓦的一道白影轻盈而落,慕汀夷半抱着生死不明的程天玉走来。
她扫视一周,视线在与谢孤衡对上时微微一顿,当即装作自然地看向别处,面无表情道:“闲聊个什么劲儿?还不杀了?”
仇数还以为这话是问自己,忙回:“慕姑娘,这邪物说……”
“附身不久,这人还有意识。”谢孤衡身子一侧便到了慕汀夷面前,好巧不巧地将仇数挡在身后,抢话是急切的,口吻是冷淡的,“也算是为国为民的良臣,在下想着能救一命是一命。”
再次被打断的仇数只能委屈地从谢孤衡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干巴巴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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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的。”
目光却开始在这二人之间逡巡,总感觉他们之间的氛围古怪,认识,可他们表现的又是不熟的。
闻言的滕傅邑很是得意,又阴恻恻地大笑起来,笑出更多的血,甚至吐了两口。
慕汀夷皱皱眉,将程天玉丢给仇数,随口说:“她只是吞了邪物一口气,已经不碍事了。”
从前朝思暮想的人倒在自己怀中,仇数非但没有分毫旖旎的心思,反而胳膊僵硬,像接了什么烫手山芋,直到西吴王哭着跑来,将程天玉揽到自己怀中,才松口了一口气。
彼时,慕汀夷已站在谢孤衡身边三步远的距离:“动作快点,会吧。”
谢孤衡颔首,也不看她。
仇数不明白这二人要做什么,略有些紧张地旁观起来。
就见慕汀夷双手虚捻,四根淡紫的琴弦像铺开的星汉现于指尖之下。
接着,琴声急促如暴雨倾盆的滂沱而至,一个一个音符都像一把尖锐的钩子,勾住人的心尖,虽然依旧高妙绝伦,但调子忽上忽下,奏的是刀光剑影、风雨杂晖,叫人心悸!
这曲子更非普通的急促激烈!
就在琴音出现的同一时间,匍匐在地的滕傅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不久,一根根细长的树枝竟从他背后生长出来,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茁壮、缠绕触手,转眼间铺满了滕傅邑整个身躯。
慕汀夷当初与谢孤衡掉入天河时,植入这只邪灵体内的心枝回应召唤,开始将邪灵扯出滕傅邑的肉身!
修长茂盛的绿叶、一串串紫藤花结出,成一件美丽的杀人凶器,正从他体内生根发芽,并逐渐扯出一团灰蓝生物!
这东西长着数不清的长长短短的触手,即便被一层又一层的紫藤枝条捆绑,依旧在疯狂甩动带着黏腻液体的触手和身躯,似一头旧居沼泽的怪物,发出尖锐的嘶鸣,叫一众之人头皮发麻。
此刻就是滕傅邑的惨叫再凄厉,也再无心疼,因为这怪物实在超出了这个世界的认知范围。
还是仇数咽了咽唾沫,忍不住道:“慕姑娘,滕相他……不打算救了么?”
慕汀夷拨弦不停,一面淡淡回答:“死了就死了,魂魄离体了我塞回去就是,怕什么。”
听她说得好像塞棉花似的简单,众人无不目瞪口呆,可即便有质疑,他们却也无从下手。
这怪物,凭他们的修为就算能制服,也不知如何驱逐,不交给慕汀夷,一样是没法救滕傅邑,以至于西吴在场的、还没逃走的近三十个文武官员,都只能远远站着,被迫选择袖手旁观。
眼见自己的威胁完全不起作用,马上就要完全离开肉身的邪灵终于慌了,最后控制着滕傅邑叫道“你们……你们敢杀我,那只鲛人也要死!!”
此话一出,仇数当即焦急地上前两步道:“你什么意思?!”
滕傅邑知道自己再次抓住了机会,狞笑道:“哈哈,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支开你,不会真以为单纯请你来吃酒享乐吧?哈哈哈!一只没了鲛珠的鲛人,跟一条死鱼没什么两样!
“识相的放了我,我还能饶她一命!哈哈——”
同一时刻,棠阙镇。
万俟芊将头靠在浴桶边缘,竭力向后仰望,透过半阖的窗,颠倒的视线里,是一轮倒挂的月牙儿。
银色的鱼尾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水面轻拍,她无聊地想着仇数何时能回,还等着他将院子水缸里那两尾鲫鱼红烧,猛地瞥见两道黑影掠过窗外!
她登时坐起,警惕地扒着浴桶。
几个呼吸的死寂后,房门被一脚踹开,飞扬的尘土与碎裂的门板后,几道寒芒劈面而来——
41. 041 宫前雪
泼啦——
鲛人的长尾在扬起的水花间仓皇化作一抹银逃窜而去,刺客的刀光几乎是挨着鱼尾落地,浴桶连带水炸开,万俟芊沿着墙根靠鱼尾蛇形,企图趁乱跃出窗外!
可即便出去了又能如何?
没有鲛珠,她即便能走出这个院子,也会冻死在这冰天雪地的西域,遑论从这些人族刺客手下逃脱!
但求生的意识没能让她想更多,一个闪身,还真让她从刺客兵刃下闪避成功!尾巴滚上院内的黄土与硌人的砂石也无法顾及,万俟芊狼狈地往院外滑去。
倏然间,剑刃划破虚空的声音近在咫尺,她下意识回头,只见到两个黑衣刺客露出的无情双眼,以及杀气腾腾的剑锋,已逼近面门!
完了!!
轰——
气浪自简陋的小院猛烈推开,震动方圆一里的枯树上的积雪,簌簌而落。
“什么?!”
势在必得的刺客全数愣在了原地,挡在万俟芊面前的,是一个浑身雪白的人——没有气息的人,手持灵剑,身披银甲,威武不屈,冷酷无情。
“你……你是何人?”万俟芊同样惊愕地打量这突然出手的陌生人,不具备思想的灵傀自然没有回答她,眨眼间,已化作残影,率先出招。
——
西吴王宫。
最后一声无助的犹如厉鬼般的惨叫后,谢孤衡以三根雪白孔雀羽翎刺穿邪灵黏腻恶心的身躯,将它催做万千虚无云烟,很快消散于葳蕤的紫藤花间。
慕汀夷则干净利落地将提前准备好的两颗丹药塞入滕傅邑口中,收了心枝,对仇数等人道:“带下去休息,过几天就能醒。”
“是!”
几个侍卫忙小心翼翼扶起气息奄奄的丞相,与程天玉一道送离。
一夜惊魂,西吴君臣陷入一场生死动荡后又有惊无险地全身而退,都是身心俱疲。
西吴王没来得及处理后续的烂摊子——不过原本也是无能处置的,于是随手丢给了唯一还能镇得住场子的曹振,自己唉声叹气地被太监扶着休息去了。
曹振目送国君离去,一堆的焦头烂额暂先搁置,先是对慕汀夷与谢孤衡表达感谢,并挽留二人,道是要设宴款待、赠送厚礼云云。
慕汀夷此次下凡的主事已了,但因为肉身还未恢复,因而无法靠自己回到仙界。其实在慕萦枫回去前,她已与之商量过,双双认为,取羽绫仙蚌重新孵化肉身最为稳妥,速度也最快。
羽绫仙蚌乃是上古神兽,常年沉眠于极寒地渊之中,即便是身为仙君的慕汀夷,也难以寻得一只。
幸而几百年前,她拜师于大罗金仙承祖道君,是道君亲收的弟子,这几乎灭绝的羽绫仙蚌,道君在虚尘书院恰巧养了一只。
慕萦枫已带慕汀夷的书信前往虚尘书院,只待道君回信,她便可回仙界,沉眠仙蚌之中,少则一月,多则数年,即可重塑肉身。
慕汀夷唯一担心的,便是她失去肉身、修为大打折扣这件事,一旦被有心之人知晓,届时各方的刺杀将源源不断。虽然逼她陨落是不至于,但她想全身而退,料想还是困难的。
啧,若是可以,提升羁绊值还是更为迅捷,只可惜……
慕汀夷摇摇头,逼迫自己不去设想那个可能性。
这样想来,在道君回信之前,慕汀夷确实需要一个修养之地。贸然回到仙界,更是危机四伏,倒不如先呆在人间。万一真有危险,有人间的天雷压制他们的修为,仙界那帮人也奈何不了她。
由此,她答应了曹振。
谢孤衡因允诺升级边防灵械的聘请,于是也没离开。
但她并不感兴趣此人下榻何处,兀自站在宫门外等下人牵马车来。
仇数昔日的将军府昨日已收拾妥当,只管入住。不过他担心万俟芊,便叫慕汀夷先回府休息,自己独自去棠阙接人。
虽然那邪物操纵滕傅邑的身躯,说出万俟芊必死无疑时,慕汀夷的镇定给了仇数一些自信,仇数告诉自己,这女人定留了后手,但一切的安慰,在亲眼见到万俟芊平安无事之前,都无法化作实质。
慕汀夷护驾有功,身份自然尊贵,仇数与车夫和随行的两个侍女一路吩咐,正走到了宫门前,要唤那个白衣女人,忽而一道挺拔的身影自晦暗处走出,冲他行了个西吴的礼。
仇数自己乃是武将出身,身量高而面容俊,皮肤呈健康的黝黑,瘦却健壮。
谢孤衡与他全然不同,因偏柔的过分俊美的相貌,加之脸上总带和气温吞的柔雅笑意,给人柔弱书生的印象。
直待他走近了,仇数才发现这人比自己还要高小半个头,宽肩窄腰的,肩背一点不比他瘦。
若是被那双狭长媚翘的狐狸眼直视,更会惊觉对方的高深莫测与深深压迫。
这新晋的副掌院,如他此前出其不意救下西吴王一般,乍一看是尊空有美貌的花瓶,实则是未出鞘的杀人利器啊!
仇数于是敬畏又添三分,因他的去而复返有些惊讶地问:“副掌院,可是有什么吩咐?”
谢孤衡递上一块玉,仇数谨慎地接过,许是在手中捂久了,其上还带着温热。
此玉色泽纯净、泛莹莹微芒,是仇数不曾见过的品质,一看就价值连城,又听谢孤衡道:“劳烦将此物交给慕姑娘,她会需要的。”
仇数看看他,又瞅瞅就只隔十步距离的慕汀夷。谢孤衡背对着,不知她其实已往这儿看来了。
他于是不解道:“二位既然认识,副掌院也关心慕姑娘,为何不亲自给她?”
“此事与将军无关。”谢孤衡冷下脸来,丝毫没有嘱托人的自觉。
以至于仇数忍不住腹诽。
首先慕汀夷站那儿已经全部看了去,其次,他仇数也万不可能有能力拿出这等宝贝,届时要解释不还是得说是谢孤衡送的?
那么二人矛盾若是深,慕汀夷最后还不是一样拒绝?
这么看来,转交完全就是多此一举。
这么简单的事谢孤衡难道不知?打的什么算盘?
仇数直觉不能当这转手人,正想婉拒,慕汀夷已走过来,站得不远不近的,没看谢孤衡,径直对仇数道:“磨磨蹭蹭的做什么?”
谢孤衡自顾侧立,也好似没看见她,还拢了拢身上的黑色纹金的大氅。慕汀夷心头泛着酸意,袖中的手不由攥紧,赌气似地也撇开了脸。
仇数夹在这奇怪的氛围间简直要窒息而死,终于不顾是否会惹怒这两尊大佛,忙不迭地将那烫手的玉塞回谢孤衡手中:“慕姑娘,副掌院有事找你。我还得赶回去接芊芊,先行告辞了。”
也不管慕汀夷想说什么,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
慕汀夷心下叹气,与谢孤衡在风雪中对峙了一会儿,有一瞬间觉得他们都是几百岁的人了,怎还这般幼稚。
罢了,是她说的拒绝,是她当的坏人,被甩点脸子也无可厚非。
她沉声道:“过来。”
谢孤衡动了动,脚步有些犹豫,但终于还是走了过去。
这人冷着一张脸,完全难以想象前不久在宴会上,他也亲自躬身为她系面纱,又含笑望她,用蛊惑无比的低沉嗓音说她不乖的。
果然当时只是为了看她笑话。
臭男人。
慕汀夷越想越气,杏眼正带冒出怒气,忽而一阵温暖袭来,竟是谢孤衡解开衣襟系带,将自己的大氅脱下披在了她肩头。
慕汀夷下意识要拒绝,谢孤衡面无表情道:“君上不必防备,在下不会对君上再有想法,只是礼数罢了。”
她并不畏寒,可在他沉静的面庞中真的看不出一丝眷恋时,一股寒意还是蹿上了指尖,直抵全身每个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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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
这一顿滞,谢孤衡已将厚实的外衣为她穿戴好,暖烘烘,还带着原主人身上的淡香,烘得慕汀夷舒服得眯眼,不禁缩了缩脖子,将脸往黑色毛领里埋一些。
他眯起眼,手在她耳畔流连片刻,最终只为她理了理缭乱在蓬松毛领上的长发,克制地垂回身侧,声音有点喑哑地解释:“仙玉我留着也是无用,便想托仇将军转交。毕竟,你我也相识一场,互助也是应当。”
只是相识一场。
互助是应当。
锦陇山庄舟台分别时,谢孤衡也是这样决然,连一个多余的眼神也不曾给她,若不是慕汀夷是当事人,哪里看得出他对自己有情?
分别之后呢?
近一个月不曾联系,分明拨一下琴弦便可召唤她,可始终没做。
不是恪守不渝,不是心有顾虑。
这一刻,慕汀夷终于明明白白地意识到,谢孤衡说的断了念想,不是玩笑。
破晓的晨风吹过慕汀夷的脸颊,刀割似的疼,血淋淋地伤。
在他心中,自己一定也与文双音差不离,即便真有喜欢,也能很快很容易变心。
但这也是她想要的结果,她不会有任何不满,甚至觉得庆幸!
她强打精神,摘下腰间乾坤袋的力度有些狠,递上去,撇过脸冷酷地道:“如今邪灵已灭,锁邪玉于我也没什么用了,你拿回去吧。”
谢孤衡没接,嗓音愈发嘶哑:“君上,这就要回华泽了?”
“与你无关!速速拿去!”
慕汀夷一副烦躁不已的模样,恨不能即刻与他断绝这仅剩的联系。
回想一路走来,自己倾尽一切可及之能,想获得她哪怕零星的青睐,可如今一看依旧是白费力气。
更可怕的是这一趟下凡,告了白,又被拒,一旦于此分道扬镳,依了谢孤衡对她的了解,往后但凡听到他的名讳,慕汀夷定不屑于再出现,这也意味着他们连宿敌都做不成了。
只是这么短一时间对她强装冷淡,已耗尽谢孤衡的心力,虚弱之际,他开始感到无尽的悔意。
或许当初在锦陇山庄,他不该捅破这层窗户纸,他该再忍一忍,哪怕忍一辈子,至少能隔一阵子将她骗出来,或是借着两域交好的名义,偶尔进华泽仙宫见见她。
是啊,为什么不忍一忍呢?早知她铁石心肠,与他也是无缘无分,不可能会喜欢他的,为什么还要告白?
他颓然地接过乾坤袋,没发现慕汀夷偷瞟他时,带着些许犹豫和不舍。
二人垂头站了片刻,一时无话,却也没人先提着要离去,直到那畔一个侍女哆哆嗦嗦地上前,小心翼翼问:“慕姑娘,时辰不早了,外头也冷,先行回府吧。”
慕汀夷颔首,示意她去让车夫将马车牵来,又看了谢孤衡一眼。
雪大起来,飘飘洒洒,星星碎碎地落在他身上,几片打着卷掠过他的眼睫,浓密纤长的眼睫兜住几点雪粒。
他琥珀色的瞳仁在微明的天光照耀下像一块冻结的湖,乍一看,宝石似的清澈,细一看,深渊似的幽深,轻一碰,便蔓延万千裂缝,美丽,但脆弱易碎。
慕汀夷受不了这双眼的眼底涌动的情绪,凄冷无情又茫茫,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疼,心口像被冰锥不断且狠狠地钉,疼得她忍不住抽气。
几乎是逃也似地转身离去,不想谢孤衡忽而拉住她细腕,莫名其妙说了一句:“你不想知道我从何处得来这玉内的东西么?”
彼时,慕汀夷的大脑是空白的,盯着谢孤衡的唇,看它张张合合,注意力全在他们牵着的手上,好一阵子才在脑中转化成信息,迟钝地道:“这你已说过。”
“但我没说过,这东西是邪神身上斩下的吧。”
慕汀夷瞳孔骤然一缩,难以置信道:“你的意思是,你知道邪神在哪?!”
42. 042 妖王印
虽说身为主人的仇数未归,不过仇数当时直接将自己的令牌给了慕汀夷,还嘱咐车夫与下人待慕汀如待他,因而,慕汀夷带着谢孤衡入厢房的一路十分顺畅。
事关重大,阖上门后,她还特意落了结界以防隔墙有耳。
谢孤衡正背着手优哉游哉地打量屋内陈设,忽而见慕汀夷撩起白衣袖口,露出一道精美的龙形文身,他才好奇地瞅了一眼,下一刻,潼顶着一头蓬松的卷发,在一道金光闪过后,出现在了面前,还有些困倦地眨眨眼。
他登时有些气恼,虽然知道自己无甚资格,还是忍不住酸溜溜地阴阳怪气:“呵,君上说什么儿女私情影响自己的判断与行事,可依在下看来,身边根本不缺人么。”
慕汀夷莫名其妙,对上潼好奇的打量,脸不知为何有点烧,低声斥他:“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我有说错么?”谢孤衡装着冷酷,却还是无法掩饰委屈,眼眶又红起来,像个新婚之夜被抛弃的怨妇,“又是人族少年将军,又是地脉藏龙大人。真不知多情的是谁。当初那么多冠冕堂皇的婉拒之言有何必要?直接说不喜欢我便是,拐弯抹……唔!”
这下,她再是迟钝都听出这话的意思了,一时头大以至于手忙脚乱,竟选择用手去捂这厮的嘴,手动给他闭麦,生怕他继续语出惊人。
彼时,她皱着脸正要对这人警告两句,因二人分开,许久不曾显示的羁绊值终于又现了身。
似是被憋坏了,慕汀夷总觉得这羁绊值比从前大了不少,却明晃晃地写着——羁绊值:50。
什么?!
抵御兽潮后的羁绊值还有60呢,怎么只过了一个月,不增反减?
谢孤衡自也看见了,一点不意外地将慕汀夷手拿开:“反正君上并不愿与我一起,这羁绊值多少,也碍不着你什么了吧。”
“你……”
潼观这二人气氛不对,再这样下去可能真要打起来,忙问慕汀夷以转移她注意力:“君上将我唤出是有什么要事么?”
谈及正事,慕汀夷也没心思与他呛声,坐下喝两口茶顺气,将锁邪玉取出搁在桌上,没好气地对谢孤衡道:“你来说。”
谢孤衡也正襟危坐些:“上回时语姑娘也在,碍于这是妖族禁忌,在下便没过多解释。其实,妖王的选拔在五百多年前,确实是传统意义上的子嗣传承。子嗣若是多的,则在皇室内部展开选拔。八妖域大抵都是如此。
“等到登基的那天,准妖王会应沉仰海使者的召唤,进入沉仰海接受册封。只有在沉仰海中接受了妖王印,才算真正继承了王位。这一部分,是只有每一任妖王与继任者才知道的。
“不过呢,历来,这一步大家都默认为是个形式,因为在漫长的妖域历史中,哪怕是再昏庸无能的妖王,也都会得到此印。大家也仅仅只将此作为一种颇有仪式感的传统。”
慕汀夷道:“类似于天子印?”
“我们起初也是这么以为的。”谢孤衡道,“总之,这个‘传统’,在我母后继任之际,也就是五百年多前,被不知缘故地打破了。”
说到这儿,谢孤衡下意识停顿,看了慕汀夷一眼,她不明所以:“你继续说啊,瞧我做什么?”
他沉吟片刻,面色有些复杂:“事实上,我本是不愿告知此事内情,但……”他叹口气,在慕汀夷张嘴要骂他支吾婆妈之前,识趣地继续,“据我母后所说,当时她分明按照孔雀皇室的传统,在与几个兄弟姐妹中胜出,即是顺理成章成为继承人了。
“但她并未得到妖王印,也没有进入过沉仰海,在我出生后不久,印记才出现。”
慕汀夷道:“或许也只是时间推迟罢了。”
“但在那之后,母后私下调查发现,剩余七域的妖王,至少有三名妖王至今都没有妖王印。”谢孤衡说。
潼沉思片刻,问:“妖王印若真的只是形式,是否拥有的话,对于继承大统也并不影响。殿下这么说,是因为这印记并非表面上这样简单么?”
“是的。”谢孤衡道,“关于妖王印,我们猜测,先王们在接受使者赠与印记时,做过类似发誓的事,在世期间不能向任何人透露有关此物的一点信息,所以没有人说过,妖王印其实是能给予力量的。
“母后告诉我,在拥有妖王印后,确实感到有一股身体之外的力量,在源源不断注入自己体内,让修为不断精进。”
慕汀夷有点不耐:“先前你不是说知道邪神在哪?说了半天这劳什子妖王印,与它有何关系?”
“因为,我与母后便是因为这妖王印,被迫进入了沉仰海,遇到了邪神。”他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回忆道,“那天是个寻常的早晨,我与母后在校场练剑,母后的身体毫无征兆开始变得透明,我抓了她一下,等回过神来,双双落入了那个古怪的地方。
“沉仰海的灵气比人间还要稀薄,再高的修为都被压制得几近凡人,我们偏还遇上了邪神——那是个浑身触手的、堪比山岳的巨大怪物。能找到邪神藏身之地不容易,我尚记得天木的嘱咐,因而冒险砍下它的触手,以秘法暂时保存并带出,总之过程是九死一生。”
谢孤衡没有明说,寥寥一词的“九死一生”以概括,其中的凶险根本难以想象。
慕汀夷不知为何,心跟着揪起,分明这人正好好地坐在自己面前谈吐自如,可就是忍不住后怕,为他度过了多年的劫难,姗姗来迟地感到心悸。
她攥紧手,又为这样的自己感到厌恶和不悦,佯装得冷酷:“邪神为何杀你?是为了华泽天木的力量?”
“怪就怪在,并非如此。”谢孤衡道,“我不仅只是误入,在追杀过程中,它的目标很清楚便是我母后。
“除了她以外,期间我们也遇上了其他几位妖王。其中有三位竟还是在世的前任妖王,包括与我母后有些交情的万巽丰原的老妖王。
“在合力自救的过程中,老妖王不幸被触手刺入体内,我亲眼看见那浑身触手的怪物将某种纹样吸出了老妖王的体内,老妖王也当场灰飞烟灭了。”
慕汀夷与潼的神色双双一肃,她道:“那纹样便是妖王印?”
谢孤衡道:“八九不离十。离开沉仰海后,我们即刻造访了万巽丰原。继任的妖王闻得父皇离世后十分悲愤,也与我们承认,他的身上确实不曾出现妖王印,也验证了部分猜想。”
她总结说:“也就说,妖王印的数量是有限的,但因了某种缘由——很可能与邪神有关,导致沉仰海的使者无法帮助你们进行传承,邪神的目标也是吞噬这些印记,获得力量。但你怎么确定那就是邪神?有可能是最后一只邪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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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非常庞大,邪神的外形便是力量的体现。”谢孤衡似是回忆起那怪物的可怖模样,下意识闭了闭眼,才说,“我与华泽天木确认过,邪灵只是邪神的一部分,不可能拥有那么强大的力量,也就意味着躯体大小也是有限的。”
房内终于短暂地陷入沉默,窗外投入浅金色的光,天已大亮。
很久之后,谢孤衡喑哑的声音轻轻地响起,问的是慕汀夷:“与你说了,你打算怎么办?要去么?沉仰海?”
“得去。”慕汀夷还来不及回,潼已用难得的严肃语气回应,少年用金色瞳仁安静地注视着谢孤衡,平和,却决绝,“有件事我必须和你们说——沉仰海,是三仙脉之水脉的出生地。
“若邪神在那方出现,水脉很可能已遭遇了它。不过我观三界的水源并未枯竭,也没有出现大面积的和不可挽回的病变,说明水脉至少并未陨落,但不知状况如何。
“华泽天木无法离开、也不适宜离开仙界,因此将力量转交给殿下,望殿下和君上为苍生考虑,尽早入沉仰海,寻找和援救水脉。作为地脉,我会尽全力援助你们的。”
慕汀夷没怎么犹豫便颔首答应下来。她活到现在原本便是以消灭邪神为己任,不仅是为了报答华泽天木当年的救命之恩。
从这件事的本质去考虑,一旦三仙脉沦陷,三界都将不复存在。
她这个人很自私,很排外,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这天外之敌想要吞噬她的故土,她有能力,自不可能袖手旁观!
谢孤衡担心的也就是这个。
在最初,他没将这件事告诉慕汀夷,就是因为担心她要贸然入沉仰海。
在宫门口说出那句话时,他便已预见自己此刻的后悔。
当时,他一想到慕汀夷要回到仙宫,要完全与他撇清关系,便慌不择路了。
冷静下来后想想,比起让慕汀夷去涉险,永不相见对他们而言,不失为更好的归宿。
他实在是自私。
但事已至此……罢了,都是迟早要告诉她的。
慕汀夷已十分干脆直接地拒绝了他,于情于理他都没有资格去干涉和担忧,但思虑再三,他还是蜷了蜷指,对潼道:“我熟悉沉仰海,进去可以,但是请藏龙大人答应在下一件事。”
“请讲。”
——
青川之上,一片捱着河岸的礁石群怪状且嶙峋,黑黝黝的石身映着冷白的月光,远远瞧去闪银亮的光。
交错的黑石间,忽而伸出一抹半透明的银色鱼尾,悠哉悠哉地拍打着微波荡荡的水面。
“死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带着点讶异,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嗤笑,“阁下不是说能助我一臂之力么?怎么自己的得力干将还未完成任务,便先折损了?”
一团的黑影悬在水面上,月光落下,却无法照见这黑影的一丝细节,像个黑洞,吞噬一切窥探的光源。
它用嘶哑嘶哑的声音道:“只是一抹残魂,成事不足也非奇事。倒是大人您,总归是要出手的,不如劳烦您即刻动身吧,虽然少一个人里应外合,不过应当难不倒您的。”
“呵,万俟芊的鲛珠不是已经拿到了么?还要我做什么?”人鱼的嗓音悦耳魅惑,漫不经心时更是勾人。
黑影阴恻恻地道:“当然是,杀了慕汀夷。”
43. 043 花灯燃
休整两日,仇数以探望丞相腾傅邑之便,带万俟芊入丞相府,但两回都没能感应到鲛珠。
腾傅邑虽然修为不够看,但多少也是个炼气的修士,服用慕汀夷给的救命丹药后,身体虚弱,但大体无碍了。
可他对被附身期间的事全无印象,要他想起鲛珠所在,已是没有了指望。
对于鲛珠下落,慕汀夷也帮不上忙,这几天便一边等着道君来信,一边处于半闭关状态。
回到出生之地的潼,修为突飞猛进,这阵子正一点点将自己的力量更多地渡给慕汀夷。
修炼之时,女君的仙魄如镀一层金,灿灿生辉,藏龙的力量不仅能帮她更好地应对邪灵甚至是邪神,若是沉眠于仙蚌中,恢复起肉身的速度将更快。
短短三个月,两只邪灵已死,这定给邪神造成了重创,只是能影响对方多少、拖延多长时间,却是不得而知。
总之眼前尽快恢复修为依旧是当务之急……若是能继续提升羁绊值,却是一条捷径。
可若是如此,她必须要与谢孤衡相处。
与谢孤衡,与谢孤衡么?
搁在膝头的手攥紧,慕汀夷的脑海中,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浮现谢孤衡的脸,搅得她既无奈又心烦意乱。
修行是无法继续了,她烦躁地吐一口气,干脆起身去外面透透气。
刚开了房门,一身官服的的仇数正巧走进院来,见着她忙行礼道:“慕姑娘。”
“何事?”几日的修行,仇数他们都没来打搅过,除非有事,她第一反应便是问,“鲛珠有下落了?”
“没有。”仇数也十分苦恼,不过随即勉强换上愉悦些的笑容,“这些天芊芊心情不佳,年关将近正要置办年货。今年也无战事,各地太平,街上定很热闹,我想晚上带她去散散心,慕姑娘可要一起?”
无论是仙界还是人间,都有过年的习惯,时间也没差几天。
左右也是无事,慕汀夷便答应下来。
自从知道自己并非华泽天木的命定之人后,慕汀夷虽不至于怨恨,但从前的偏执淡却许多,不再那么幼稚地执着于紫色。
翻了翻乾坤袋,各种款式的衣、裙,清一色全是浅浅的或是深浓的紫,几乎耗尽慕汀夷为数不多的耐心时,终于勉强找到了一条浅红的襦裙。
过年时大家为着喜庆都喜红,她觉得也应景,便取了出来。
不知何时做的衣裳,定好些年没穿了,不过身为女君,她所有衣物的衣料用的都是最好的,经年不损,仍旧鲜亮如新,随意挽个发髻束条红丝带,出门时将仇数与万俟芊都惊艳得发怔。
鲛人族多是俊男美女,万俟芊这少祭司自是绝色,带一股来自深海的清澈空灵气质,单论外貌,慕汀夷是逊色两分的。
但多年上位者的威仪养得慕汀夷举手抬足都不同凡响,清冷傲然与身上那袭惹眼但不张扬的红分外适配,以至于令人几乎忽视她其实长得甜美娇俏的眉宇,真心实意地折服于她的风采与姿色。
万俟芊因寻不着鲛珠,困烦多日愈发憔悴,见着慕汀夷也露出笑容,上前挽她衣袖:“君上姐姐总是穿紫,其实红更衬你呢。”
这夸奖真心实意,不过慕汀夷并非虚荣之人,倒是多看万俟芊两眼,一向冷漠的脸上闪过一丝挣扎,最终她拍了拍万俟芊的手背说:“知道了,我会帮你找鲛珠的。”
“啊?”万俟芊不明所以,“这不必劳烦君上姐姐,反正除却我,你们也无法感应到。”她又想一定是自己的面色不佳,叫慕汀夷挂念了,不愿影响大家出游的兴致,忙展露更多笑颜,“哎呀,不谈这些。仇数说今日放河灯呢,时候不早了,快些出发吧!”
三人便一道上了马车,彼时天已渐晚,沿路的红灯笼映月点起,将西吴国皇都的主干道染得一片火红。人群远在街市之外便攒动起来,很快马车不宜前进,三人便下车步行入内。
天寒地冻其实不便出行,但因除夕将近,这两年还算太平,日子没得太吃紧,百姓都裹着厚厚的棉服,喜气洋洋,欢声笑语,享受难得的和平安康。
三人都有修为在身,并不畏寒,不过怕显得格格不入,还是象征性在外披了件大氅或是披风。
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两畔的叫卖和着热腾腾的烟勾勒人间烟火,慕汀夷甚少融入这类光景,一时新鲜,也觉得有趣,只是摩肩接踵令她有些不适,一路几乎都缩着臂膀。
慕汀夷跟万俟芊看杂耍的功夫,仇数买了烤馕和烤包子,还有颇为金贵的烤肉,配着此地特有的咸味儿烤奶,风味独特其实味道不错。
但慕汀夷辟谷几百年,从里到外都清心寡欲,对这些食物不感兴趣,象征性尝了两口便罢了,剩余的全进了万俟芊肚子。
少祭司忘却丢失了鲛珠的烦恼,吃得不亦乐乎,顾不上满嘴渣和油,一味低头对付食物,更没心思去躲避人群。
仇数只得一面拿帕子给她擦嘴,一面搭着她手肘为她引路。
慕汀夷将这二人的互动看在眼中,渐觉怪异。他们……好像有些太亲密了,她与慕萦枫再好,也断不会互相给对方擦拭面庞,倒是她跟葵小归,或是慕萦枫与葵小归……
她微歪脑袋,心想:难不成他们之间不是质朴的友谊,而是——类似姐弟的关系?
嗯,很有可能。
自觉合理的女君就这样说服了自己,三人也晃悠着到了河畔。
这条河是青川的分支,河道不宽,水面平静,映着岸边的彩灯,粼粼的波光也是五彩斑斓,男女老少皆手端各式各样的河灯,小心翼翼捧着攒动的火苗,放入河中,虔诚地祈祷。
仇数带着她们在河边小摊选河灯,慕汀夷兴致缺缺,万俟芊照旧十分投入,身为鲛人,却兴致勃勃地挑选了一盏做成猫咪造型的河灯。
“慕姑娘也选一盏吧,这莲花的简约雅致,这盏灯上绘着花鸟山水,也很不错。”仇数知道慕汀夷寡言少语,但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自那晚在宫门前见过谢孤衡后,她似乎更加沉默,眉眼总是漏着淡淡愁绪。
仇数不仅只心系于万俟芊,也希望慕汀夷能高兴些。
这一路出来,仇数竭尽全力照顾自己,慕汀夷自也感受到了,虽然生性倨傲,但她不至于驳人好意,便勉为其难挑起来。
不过还未在摊上选出个中意些的河灯,她的目光倒先被不远处一群玩闹的孩子吸引。
那些穿得红彤彤的臃肿的孩子,正绕着一个小小的圆筒手舞足蹈,圆筒中不断冒出泉水般五彩缤纷的一群群的火星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施了什么仙法。
仇数顺着她的视线瞧去,笑道:“那叫火树银花,俗名花筒子,配一些特殊的矿石燃烧所制。
“最早乃是鹤骨大师所创,原品的效果更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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壮观,几乎能将整片天空点燃呢。但那东西昂贵,哪里是平头百姓用得起的?坊间便竞相仿制,效果虽不如原品震撼,不过价格便宜,适合当做节日的消遣。”
“鹤骨大师?”慕汀夷当即想起霍岩送来的灵旋蝶,实则在其中落了监视的符咒,“这人连西域这片也有所耳闻?”
“何止是耳闻,几乎是妇孺皆知啊。”仇数感慨道,“大师在灵械的造诣已达出神入化之境,只为祂一间灵械或是手艺品,西域诸国甚至能献上城池!那东西根本有价无市!
“大师所创的鹤羽堂就是专门向整个中洲大陆兜售藏品,且在束梭国内落有分堂,据说束梭国正设法请大师研制灵甲,一旦成功,那……”仇数叹口气,为西吴的未来忧愁无比。
万俟芊忙晃晃仇数的手道:“仇数,我也想玩儿这什么筒。”
“好,我去买。”仇数摸摸她的头,买了三五个花筒,还有一把银灰的状似棉线之物,仇数说这叫“仙女棒”,点起来燃金色的花朵似的烟花,很是美丽。
他们找了个空旷些的角落,仇数教万俟芊点燃花筒。第一次尝试这东西,万俟芊还是有些害怕,胳膊要伸不伸的,等终于燃起,绽放喷泉似的光束,又激动得鼓掌拍手。
慕汀夷蹲在地上,默默取了火折子将仙女棒点起,捻着另一端,看花团一般的火点,听呲呲的燃烧声出了一会儿神,又拍拍手臂上的龙纹:“看看。”
小金龙从她袖口伸出头来,好奇道:“君上也喜欢这些?”
“无聊玩玩罢了。”她照旧嘴硬,抿抿嘴,隔着明媚的火花,远处的人群逐渐变得模糊。
但目力太好,慕汀夷依旧在不太亮的闹哄哄的人群中,第一时间瞧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实则也怪谢孤衡太高,侧影太过出众,即便西域普遍人高马大,他依旧鹤立鸡群,今日穿了墨绿长袍,绣银色修竹,腰束蹀躞带,黑发如墨,更衬得器宇轩昂,叫人心动。
他手上捧着一张最普通的莲花河灯,放低些,好叫身旁的程天玉点燃中间的蜡烛,相视一笑时,慕汀夷的呼吸都跟着轻缓了。
潼跟着看去,正巧谢孤衡觉了视线,循着瞧来,淡淡的笑意瞬间僵住了。
慕汀夷攥紧手,脑袋空空的,下意识催着自己做点体面的反应,可身躯极不听话,顾自蹲着。
“诶……”谢孤衡正要说什么,下一刻,慕汀夷指尖感到一阵短促的疼,惊地松手,这才发现仙女棒燃到了底。这东西做得劣质,底端都没接续阻燃的材料。
谢孤衡见她捂着指尖站起,看不清伤势,忧心得顾不得其他就要上前看看,不想程天玉挽住他,亲昵地道:“谢公子,那位你认得?”
“啊……”谢孤衡今日只是无聊,上街逛逛,好巧不巧碰见程天玉,不好拒绝公主提出的同行,本就有些不耐。更糟糕的是还碰上了慕汀夷,这女人怕又是要腹诽他花心多情了。
真可笑啊谢孤衡,人家都已明明白白拒绝你,还在乎她怎么想么?
但慕汀夷定是知道程天玉在原著中与“谢孤衡”的情史,虽然没有希望,但他依旧不愿给慕她多添烦恼。
他于是道:“认错了,我们去放河灯吧。”
说着就要带程天玉走,不想,她很快看清了慕汀夷身后的人,惊喜道:“那不是仇数么?本宫与他很要好的,引荐你们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