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 [种田]》
7.法器
“你想知道怎么给我养病?”
“嗯。”
“……”沈青越沉默又好笑地看他,半开玩笑道,“我可没钱给你。”
“不用,我有。”
“你有?”
“嗯。”
沈青越深感怀疑,“你早上拿的钱花完了吗?”
姜竹摇头。
沈青越:“拿来我看看。”
姜竹将筐子搬过来,早上拿走那串钱还剩下一小半。
串钱的绳子模样更清晰了。
还真是一截一截,不同时期接上去的。
也不知道攒了多久才接这么长。
沈青越看得半晌无语,“你拿了几天的药?”
“五天。”
“五天……我的病可是治不好的,一辈子都要吃药,你有钱吗?”
“嗯,我有钱。”姜竹指指大份儿的药包,“这些是治腿伤的药,再抓一次就不用抓了,这个才是治你那个病的药。”他又指指小份儿的药包,补充道:“不太贵,这一包六十文,大夫说不用天天喝,这包能用一个来月。”
沈青越:“……”
那是因为陈皮年份少!
一点儿品相一般的陈皮、菊花、茉莉花能有多贵!
“来,我给你算算。”沈青越也来了劲头,开始掰扯:“假如我每个月吃药六十文,一年就是七百多文,十年就是七千多文,除了吃药我还要吃饭、吃肉、吃水果,还要穿衣服,买东西,我们非亲非故的你还要帮我吗?”
姜竹怔了怔,没顺着他说的去想十年,而是想,一个月吃药六十文,那他还是养得起的。
况且,他也不是不识好歹,沈青越送给他那把短刀,少说也值十两银子,那把短刀就够他吃十年药了。
至于什么吃饭、吃肉、吃果子、穿衣服,他也要吃要穿的,沈青越瞧上去也不是特别挑剔,也没要吃山珍海味穿绫罗绸缎。
他偷偷想了下,沈青越比王财主家那只小白狗好养多了,那只小白狗才挑嘴呢,还老闹毛病,每个月吃肉看病就要花好些银子。
养宠物哪有不花钱的,况且沈青越比小白狗省钱,比小白狗漂亮,还有意思,会说话,一个月才六十文药钱,多划算啊!
想通了,姜竹很痛快地点点头:“只要你不走,我就帮。”
沈青越:“……”
他总觉得这小孩看他的眼神哪里怪怪的,好像透过他在看什么其他东西似的。
姜竹见他没说话,挺期待地问:“那你不走了吗?”
“……”
沈青越沉默了。
他还真不知道。
逮着人家一个半大的孩子又吃又住又治病的,的确是不怎么厚道。
毕竟他这样过了二十多年,他亲爹都嫌弃。
可外面的世界什么模样他还不知道,还能再遇到一个像姜竹这样单纯善良烂好心,还一家只有一口人的小傻子吗?
虽说世上还是好人多,傻子也多。
但又好又傻应该也不是那么容易撞见。
离开这儿,他要怎么谋生呢?
他只会画画,他的专业,装帧设计,在这里八成是用不上的,擅长的插画估计也没什么用武之地,他身上也只有那么可怜的一点点便携画材画具,用完了他没法补充。
也不知道这个世界能不能接受速写、素描和水彩画。
国画他学过一点儿,完全谈不上专业水平,只能算兴趣爱好,和真正的画家比不了,况且他还身无分文,大概连纸墨笔砚都买不了。
卖身上的东西当启动资金?
他最值钱的电子设备离开电完全没用,当镜子都不够清晰,再稀奇用不了也不见得能找到冤大头买单。
把保温杯当琉璃杯卖了?
行倒是行,不过他一个外乡人,揣着稀奇东西和钱会不会被人盯上也说不定。
就他这细皮嫩肉的模样,别说在这儿,在家里走路上都像个肥羊。
他还是个病秧子。
难不成真要靠啃别人好心为生,让个半大孩子养着他吗?
姜竹随口一问,把沈青越给问郁闷了。
简直越想越自闭,越想越破防。
他还真是一点儿用没有啊。
姜竹等了半天,见他迟迟没了反应,慢慢有点儿灰心。
山上这么清苦,离村子远,离县城更远,没什么可玩的,看大夫都不方便,连种田种菜都没山下长得好,他这样的富家公子肯定是不想待的。
等腿伤好了他一定会离开的。
姜竹沮丧了,人和小狗怎么能一样,人是会走的。
“我,我先去做饭了,我买了肉,做肉丝面。”
“等等。”
“嗯?”
“把我包拿来,在你衣柜里。”
姜竹去衣柜把他的背包提到床上。
沈青越拉开拉链从里面挑挑拣拣,翻出一个太阳能露营灯递给他,“这个给你。”
“给我?”姜竹懵。
“嗯。”沈青越又朝他递了递。
衣服、睡袋之类的他自己要用,不能送。
手机平板没网没电等同报废,给了他,姜竹八成也不会用。
雨衣、帽子、墨镜、零食什么的,倒是能给,但对姜竹而言,算不上实用,看来看去,倒是所有电子设备中最便宜的灯,在眼下最有价值最实用。
正好,这还是个太阳能灯。
沈青越指指上面的按钮,“按这儿。”
姜竹轻轻戳了一下,灯忽地亮了,吓了他一跳,下意识就把灯给扔了。
“哈哈哈哈!”沈青越早有准备一把接住,又按来按去,“按这儿就亮了,再按还能变光,看到了吗?”
姜竹震撼地看他。
“给,比你的油灯亮。”
姜竹摇头不敢接。
“干嘛?嫌弃啊?这个很亮的,晚上你就知道了,怎么了?”
姜竹问:“不烫吗?”
“烫?”沈青越愣了愣,开始大笑:“哈哈哈,不烫,你摸摸,这是冷光,不烫的。”
他硬塞进姜竹怀里,胡扯道:“很贵的。”
姜竹更不敢要了,被硬塞过来,灯碰到了胳膊果然不烫,他新奇地摸了摸,真的不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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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玩吧?”
姜竹拿着灯不安道:“这是你的法器吗?”
“…………”沈青越诡异地沉默了两秒,镇定道:“嗯。比油灯亮,不耗油,白天拿出去晒晒太阳就行了,没失火风险,晴天雨天刮风下雪都能用,怎么样,够给你当住宿费吗?”
“住宿费?”
“嗯,我不白住,养伤期间,先给你这个,以后……”要是他赚不来钱,“再给你别的。”
沈青越对自己的赚钱能力十分没信心,“当然,你也可以拒绝,不过得等我腿伤好了之后才能拒绝。”
?????
姜竹料不到还有这种峰回路转,他连忙将灯放下,“不不不,不用再给我东西了,你住吧,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你那把短刀很值钱的,而且……”
“嗯?”
姜竹一本正经:“你是神仙,帮你会有好报的。”
“…………”
沈青越僵硬、尴尬、又重新镇定了。
他朝姜竹笑了笑,点点头,抓起扇子扇了扇,“嗯,对,会有好报的,饿了,去做饭吧!”
“嗯!”姜竹连忙往厨房去了。
等他人不见了,沈青越才忍不住探头往厨房望,心道,这孩子是不是故意的?
到了晚饭的时候,沈青越的“法器”派上用场了。
姜竹看了一会儿过于明亮的法器,没一会儿,就腼腆地问他,能不能借来用用。
沈青越:“用啊,说了给你的,就是给你的,这不是我们俩都在用吗,不用不好意思。”
姜竹恭敬地将“法器”放到供桌上,把面条、供品、香烛都照得清晰毕现,他重金买的蜡烛都显得黯淡无光。
这可比油灯、蜡烛亮太多了!
明亮的灯光很好地弥补了姜竹早上忙着出门,没趁着光线好上供的遗憾。
等给山神上完供,姜竹高高兴兴地把“法器”、一盘点心和两碗热腾腾的面都端沈青越床上了。
今天他也不自己吃了,跑来和沈青越一起吃面。
为了摆开,还特意搬了个大一号的板凳当炕桌。
沈青越终于不用吃杂粮粥和咸菜了,高兴得头都没抬先炫了小半碗面,不那么饿了,才看姜竹吃,一看,给他看笑了。
姜竹坐在他对面,吃一口看一眼灯,一会儿戳一戳,一会儿挪一挪,偏偏还不敢自己按上头的按钮换光玩。
沈青越:“你一直看它干什么,不刺眼呀?”
“刺眼,太亮了。”
“那你放远点儿。”
“哦!”
姜竹放下筷子,举着灯找了找位置,将它放到了竹榻旁的小桌上,得,他吃饭的时候还是能看着。
沈青越忍笑,“你给它做个架子,挂高点儿,再给它做个罩子,会吗?我给你画画。”
他放下筷子,掏出速写本,画了个简单的灯架和灯罩,“或者往屋顶系个小笼子也行,把它放进去。”
姜竹凑过来看了看,钦佩地看沈青越,画得太好了,像就摆在他眼前似的。
沈青越:“能做吗?”
姜竹点头:“能做。”
8.手巧
第二天一早,沈青越才睡醒,动手能力超强还没拖延症的姜竹已经去砍了三根竹子挖了一筐笋,正在前院造灯架了。
沈青越拄着拐棍挪出来,灯架的雏形都快造好了。
“唉,你这身皮是租的吗?能不能穿上衣服再干活?”
“?”
姜竹懵了懵,放下锯子,红着脸去套上衣,“山上没人。”
“你又不是大姑娘,还管有没有人?”
“……”
“都晒成黑泥鳅了你不疼吗?”
姜竹更懵,“锯末渣子落身上痒痒。”
“你不穿衣服不痒痒?”
“冲冲水就不痒了。”
沈青越一瞧,得,旁边还真有个水缸。
他叹为观止,不禁赞叹:“你不晒黑都没天理了。”
“……”
沈青越给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来监工,姜竹也到底把衣服穿上了。
不过灯架一做好,他就脱了上衣开始甩碎渣,看得沈青越直笑:“你有没有想过你那衣服那么藏货是因为打的补丁太多了?都层峦叠嶂波涛起伏了姜师傅。”
姜竹低头看看,他这针脚是不太行,补丁线不平,但也没到什么叠什么起伏了的程度。
甩不干净,他干脆把衣服按进盆里,一会儿去溪边洗洗。
而身上的竹屑……
“哗”
一瓢水。
“唉唉唉!”
又一瓢水。
从头到脚多几瓢就能搞定。
沈青越简直不忍直视,“出一身汗,再浇一身凉水,哪怕落落汗再泼凉水呢?你这身体,啧,老天爷对我们可真不公平。”
姜竹:“……”
“发什么呆呢,找块干毛巾擦擦去呀,把你那湿裤子换了,就你这操作够我家阿姨念你八百回,下次烧点儿热水吧姜师傅。”
姜竹在沈青越的唠叨声中落荒而逃,换了身衣服才出来给沈青越验收。
生活不靠谱的姜师傅手工没话说,沈青越都震惊,就那几个破凿子、锯子的,他竟然能在竹竿上面弄出来圆溜溜的三个孔洞,三根支柱还能刚刚好卡进去不留一点儿缝隙。
而顶部,沈青越随手画的样图上面是有弧形的,姜竹就真把竹子做成了弯的。
他还削了个挺漂亮的挂钩。
等他把架子擦干净,沈青越指指顶部弯曲的地方:“这是怎么做的?”
“嗯?我烤了一下。”
“烤了一下?怎么烤的?”
“就是……烤了一下。”姜竹也不知道怎么给他形容,见沈青越惊诧,搞得姜竹有点儿心慌,赶紧垫脚看看,没烤黑呀。
沈青越沉默:“你没想过,留根儿枝也能挂灯吗?”
姜竹:“那样不结实。”
沈青越:“你怎么不跟下面似的,插根细点儿的竹竿?”
姜竹瞪大眼睛费解地看他,“你画的是这样的呀……”
沈青越:“……”
姜竹弱声:“这样好看。”
“……”沈青越忍了忍,问:“你几岁?”
“?”姜竹不知他又要说什么,回想着刚刚那顿念,战战兢兢道:“十九。”
“十九?!”
“嗯……”十九是什么不吉利的年龄吗?
沈青越震撼地上下打量他,尤其是他的脚底和头顶:“我还当你才十五顶多十六!”
姜竹郁闷道:“我周岁都过了十七了。”
沈青越:“…………”
得,虚岁才十九。
他拍了拍姜竹结实但单薄的肩膀,在姜竹惊恐中赞叹道:“你知不知道你这种手工师傅在我家那边得是多受欢迎的乙方?”
姜竹:“???”什么东西?
沈青越由衷道:“小姜师傅,有没有有人夸过你是小天才?”
姜竹:“???”小什么?
沈青越近距离见证小师傅脸呼呼变红。
这么薄的脸皮怎么能行呢?
他热切地盯着姜竹,直到把姜竹盯到脸红透,才缺德道:“这么好的手艺,要不再帮我做一对拐杖吧!”
姜竹挠挠头:“行……不过我不会。”
“没事,我给你画,嗯?”沈青越忽然皱皱鼻子,“什么味儿?”
“啊!粥糊了!”姜竹连忙往厨房跑。
“……”
拐杖暂时止步。
早上的杂粮粥因为多了一股糊味儿更难吃了。
粥里的豆子有点儿硬,沈青越猜这孩子要么是个急性子,要么就是牙口好习惯了。
沈青越吃得生无可恋。
最好吃的是辣椒炒春笋,不愧是有竹林的人,这两天的饭菜,就这道笋最好吃。
可惜哮喘不宜吃笋,也不宜吃辣,他只能吃一两口解解馋。
沈青越盯着面前的笋,双眼放空,“有时候我觉得我这个病,活着挺没意思的。”
姜竹:“?”
他连忙问:“为什么?!”
昨晚不是关好窗,也加了被子,沈青越睡觉时还戴了他那个小面罩,凌晨也没咳嗽吗。
沈青越叹气:“很多好吃的东西都不能吃。”
姜竹:“……”
他将沈青越没动的鸭蛋磕开,将蛋清剥到自己碗里,蛋黄给沈青越,“你要是实在不想喝粥,我去给你泡那个茶吧。”
昨晚他尝了,酸酸的,挺好喝的。
沈青越在为难自己识大体还是成全自己吃别的间,只犹豫了不到三秒,果断放下筷子,“不是我挑食,真的。”
他从来没喝过这么难喝的粥。
粥硬、粗粮难下口他可以多嚼一会儿,但是糊味儿他是真的不行!
姜竹没说什么,去给他泡了茶,还端来了昨天剩下的几块儿糕点。
沈青越也很不好意思,咬着米糕问:“你看我能帮你做点儿什么吗?要不,你教我编篮子?”
很快,沈青越就以实践证明想要编好篮子也是需要一点儿手艺和天赋的。
对生手而言最难的劈篾姜竹帮他省了,直接给他拿来劈好的篾条,其次难的篮底也在演示时候帮他做好了大半,沈青越用了两个多小时做了半个篮子,期间部分位置拆了好几回,前两个接头的位置一个太松,一个太紧,都是姜竹帮忙善后又教了一遍,他总算开始上手了。
学会之后,沈青越开始渐入佳境,编的有模有样,就是速度很慢。
姜竹演示的时候手指和篾片像飞一样,到他自己的时候,就要一根一根拨、压、推,还要时不时检查一下有没有压紧实,有没有露缝隙。
做手工十分解压,时间流速都跟着变快。
要不是腿伤不能打弯,老一个姿势坐着太久了腰酸背痛发麻,沈青越一口气还能再坚持久一点儿。
他伸了个懒腰,揉了揉发疼的手指,做手工是好玩的,但手工成了谋生的手段,要不停地做,不停地做,就叫人受不了了。
自己试过了,他就更佩服也更心疼姜竹那一手的茧了。
沈青越转了转他的篮子,问道:“小姜师傅,我这篮子编好了能卖多少钱?”
正在专心做拐杖的姜竹闻言抬头:“能换一升糙米。”
沈青越盯着他挺漂亮的篮子在心里转换一升是多少,紧接着差点儿骂出声来,“多少?一升?”
两矿泉水瓶。
还是糙米?
姜竹点头。
“这么大的篮子就只能换一升糙米?”沈青越难以置信,这也太不值钱了!
姜竹点头,还贴心解释:“新粮下来时候能多换点儿,现在这个季节只能换一升。”
沈青越顿时不想编了。
这都什么物价呀。
手工费也太低了!
姜竹看他郁愤的样子,努力安慰他:“你编得挺好的。”
他都很意外沈青越这种一看就养尊处优的人第一次竟然能编这么好。
刚学就能编成这样,要么是有天赋,要么就是耐得住脾气还坐得住了,沈青越无疑坐得住,而且手很巧。
姜竹不由自主想起沈青越画的画,目光不受控地盯着沈青越的手发起呆。
大堂嫂教他大侄子,手巧的人手都漂亮,让他相看人家时候,别光看脸,也看看姑娘的手,漂不漂亮,能不能干,会不会干活儿一看手就看得出来。
姜竹忍不住想,沈青越手就很漂亮,可一看就是个没干过活的,不知道按大堂嫂的标准,算是能干还是不能干。
沈青越还在对着篮子叹气:“编得好能多换点儿米吗?”
姜竹回神摇头。
好坏都多换不来米,不过编得好更好卖一点儿。
“你要是累了就放那儿一会儿我来编吧。”
沈青越丧声丧气:“不用,我还是编完我那升米吧。”
姜竹笑。
拍拍身上的竹屑,继续给沈青越做拐杖。
干活常穿的那身衣服已经换了,这会儿他得注意着点儿,总不能干半天活儿,换两身衣服。
想到这儿,他又忍不住看沈青越,小半天过去了,沈青越身上竟然没一点儿竹屑,早上起来衣服什么样,现在衣服还是什么样,一点儿都没弄脏。
姜竹:“……”
他默默把身上的碎屑拽了拽。
沈青越编着编着,忽然听到远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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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喊“小叔”。
不大一会儿,从山下上来一个瞧上去十二三岁的小男孩。
他右手提着个小竹篮子,左手还拎着根儿棍儿,一边敲路上的野草一边活力满满地往上跑。
“小叔我娘让我给你送豆腐还有……饼……”小孩看见坐在客厅门口编篮子的沈青越,瞪大了不太圆的眼睛,诧异问:“这是谁呀?!”
“我是……”沈青越信口就要胡说,余光瞥见姜竹,又改了口:“他朋友。”
姜竹:“?”
姜家业:“小叔的朋友?”
沈青越:“嗯。”
姜家业:“小叔你还有朋友?”
姜竹:“……”
沈青越:“?”
他顿时就来了好奇心,朝姜家业招招手,示意他坐近点儿,“你小叔为什么没有朋友?”
姜家业:“那是我小叔不稀罕跟他们玩!”
沈青越:“你小叔为什么不稀罕跟他们玩?”
姜家业:“因为……因为……他们爱骂人!小叔不骂人。”
沈青越皱眉。
骂人?
他还以为是因为姜竹住在山上不下山,和山下村里的小孩不熟才玩不到一起呢。
他转头看姜竹,不料姜竹脸色竟然十分难看。
“你这是被欺负了?”
“没有。”
但他全身都散发着“我不高兴”“我不想说”“别问我”的气息,锯竹筒的声音都变大了。
分明是生气了。
沈青越低头问坐到他旁边,意识到说错话了捂着嘴不知所措的姜家业:“谁骂你小叔了?”
姜家业松开手:“他们都是胡说八道的!我哥说了,再听到他们骂人,见一次打一次。”
姜竹放下锯子,过来拿篮子:“你别管,叫你哥也别管这些,不用理他们。”
“嗯。”姜家业机灵地把篮子递给他,“我娘才烙的饼,还热乎呢。”
姜竹接了篮子,很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沈青越,因为刚才的失态有些扭捏,结结巴巴问:“你吃吗,我嫂子烙的饼好吃,也……软。”
沈青越朝他笑,“我尝尝。”
姜竹顿时松了口气。
他们三个一起坐在门口吃饼,沈青越有竹椅,那叔侄俩干脆连板凳都不坐,直接坐在门槛上。
姜竹端了沈青越的茶出来,又端了盘儿咸菜,还从菜地拽了两根小葱拌了豆腐。
姜家业一点儿都不嫌姜竹的咸菜咸,一口饼一口咸菜吃得喷香。
沈青越给他们倒茶,这会儿也没人介意喝的其实是药。
“你嫂子烙的饼比你烙的好吃多了。”
姜竹还没出声,姜家业先开始卖底细:“哪儿啊,我娘平时烙的饼也不好吃,这是给小叔拿才舍得放面刷油。”
沈青越:“……”
他满心好奇:“烙饼不放面放什么?”
姜家业:“放杂面啊!豆子,高粱,糜子,有啥磨啥。”
沈青越震撼——那不是姜竹的杂粮粥吗?
他想起早上那碗糊粥,叫姜竹:“唉,小姜师傅,你怎么不知道去把你那些杂粮磨成面?”
磨成面再煮,好歹比杂粮粥软点儿吧?
姜竹一噎。
姜家业:“磨面得去村里,村里的大石磨在村中间,挨着江宏亮他们家呢。”
沈青越:“江宏亮是谁?”
姜家业:“就是……就是……呃……”
懂了,沈青越:“就是他骂你小叔?”
姜家业心虚地瞟了一眼姜竹,见姜竹嚼着饼子没吭声,快速朝沈青越点了点头。
姜竹:“不是他。”
姜家业:“反正都是他们那伙儿的!他们还骂我妹妹。”
听上去劣迹斑斑啊。
沈青越抬手,朝头垂得更低的姜竹脑袋上揉了揉,“一群坏小孩儿排挤你,不跟你玩儿?”
姜竹含着饼愣住了。
沈青越拍拍他:“没事,我跟你玩。”
姜竹:“你……你不问问他们为什么骂我吗?”
沈青越笑:“肯定是他们不对呀,等我腿好了你带我下去找他们,谁骂你了我帮你骂回来。”
姜竹脸红了红,摇摇头:“不用,一群小孩。”
沈青越意识到哪里似乎有点儿问题,“多大的小孩?”
姜竹朝姜家业扬扬头:“比他还小。”
沈青越:“……”
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他沉默了一会儿,大无畏道:“没事,我不要脸。”
“哈哈哈哈!”姜家业大声笑出来,姜竹也跟着开始乐。
9.过敏
混熟了后,姜家业比先前大胆了,他好奇地看着沈青越的腿,还跃跃欲试想碰碰,“哥哥,你腿怎么了?”
沈青越:“叫叔叔,中毒了。”
姜家业:“啊?”
姜竹:“……”
沈青越:“别碰啊,会传染。”
姜家业吓得顿时不敢动了,扭头问姜竹:“他是被蛇咬了吗?”
沈青越一本正经:“不是被蛇咬了,是被五彩吞天蟒咬了。”
姜家业震撼,那是个什么东西?
姜竹:“……”
他心中再次发出费解——这真是神仙吗?
他不想听沈青越胡诌能遮天蔽日吞月亮吃星星的五彩吞天蟒是怎么有一口小牙,精准咬他腿上的,去把剩下的豆腐和饼拿出来,给了姜家业塞了两块儿昨天剩下的点心。
沈青越见小孩利索地从一边拽了两片竹叶,甩几下并不存在的土,就把点心包进去了。
沈青越:“你不吃吗?”
姜家业:“嗯,回家要和家俊、家蕙还有石生分。”
沈青越:“你的兄弟姐妹?”
姜家业:“嗯。”
沈青越夸道:“那你倒是个好孩子。”
姜家业:“主要是让我娘知道我自己都吃了,她肯定得揍我。”
沈青越:“……”
误会了。
他好奇:“你们关系好吗?”
姜家业:“谁?”
沈青越:“你的兄弟姐妹们。”
姜家业骄傲挺胸:“好!我哥哥打架厉害,我姐姐点豆腐比我娘点的还好,石生又乖又可爱,是全村最漂亮的小姑娘!”
“???”小姑娘?叫石生?沈青越有点儿怀疑自己的耳朵,“你妹妹叫石生?”
“嗯。”
“哪个石,哪个生?”
“石头的石!”
“……”沈青越:“你妹妹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吗?”
“不是,我妹妹拜了村口的大石头当干爹!”听起来还挺自豪。
沈青越倒是听说过有些地方有让孩子认干爹、干妈的习俗,除了认人,还有认柳树、槐树、石头、石桥等等的,和起贱名差不多,都是为了健康平安。
沈青越也没好揪着问小姑娘为什么要拜石头当干爹,只是好奇道:“那你们村是不是还有叫树生的?”
姜家业:“你怎么知道?!”
沈青越默默握了下拳,猜对了,表情风轻云淡:“我什么都知道。”
姜家业一脸钦佩。
姜竹又给姜家业装了一篮子笋,姜家业不要:“早上我哥挖笋了,我娘让我帮你干会儿活。”
小孩也不只说不练,还真端个木盆拽过筐,找个阴凉坐下开始帮姜竹剥笋。
这小孩一看也是个经常干活儿的,年纪不大,拿着菜刀剥笋皮却是个熟练把式,一筐剥完了,沈青越的篮子还没编好。
姜竹开始往厨房提水,叔侄俩一起将一筐笋都码放进大锅里煮上,沈青越的篮子也终于到了收尾的时候。
怎么把剩余的篾条处理干净且完美包起来,再编上篮子的提手,难度再次升级。
无事可干的小屁孩蹲到沈青越旁边开始监工,一会儿看看他的腿,一会儿看看他的篮子,“挑刺”道:“你这样弄会崩出来的。”
沈青越将篮子一伸:“那你来。”
姜家业:“……?”
小朋友显然不料还有这种操作,懵了懵,扭头扯着嗓子喊外援:“小叔!”
姜竹从厨房跑过来帮他收尾。
沈青越悟了——
篾条这种东西,就像是看碟下菜的小孩,在家长跟前像个混世魔王,浑身都是逆骨,到了老师手里,乖得像只听话的小绵羊。
沈青越试图学会,但看着看着就开始跑神,又有点儿手痒——他不想编篮子,想画画。
想把姜竹编篮子的手势给画出来。
姜竹篮子还没编完,姜家业已经开始坐不住,“小叔,咱们去后山打兔子吧!”
沈青越:“打兔子?”
姜家业:“嗯!后山有兔子,还有野鸡!”
沈青越捡了一片剪下来的篾条尾巴戳戳他,“你干活儿这么积极是为了打兔子吧?”
姜家业:“嘿嘿。”
姜竹想了想,他们也没肉了,家里只剩了点儿腊肉,也不知道沈青越能不能吃。
他加速把篮子编好,又添了块儿大柴闷上火,才拿上弓箭、弹弓和换下来的那套补丁衣服,带姜家业一起去后山。
从他们住处绕到后山再稍微绕一点儿远,就会经过山间一条水流比较急的小溪,姜竹熟练地把衣服平放到水速快的位置,再压上石头避免衣服被冲走,等他们在后山转完回来,衣服差不多就冲洗好了。
只要不太脏,平时姜竹就这么洗衣服。
姜家业见怪不怪,还觉得他小叔比他娘和他姐聪明多了。
天天蹲在河边敲衣服多累啊。
至于洗得干不干净……
那不在他忙碌的脑瓜考虑范围内。
姜竹已经做好了一只拐杖,另一只还在收尾。
老竹子无论锯、挖孔还是定型,都比嫩竹要费劲儿,拐杖的高度、顺不顺手,他们俩也得试一次调一次,第一只做好,第二只就快多了。
沈青越拄着一只在院子里溜了一会儿,不得不说,竹子的比合金的重多了。
他记得他爷爷的拐杖挺轻的。
也可能是姜竹为了结实选的竹子太老太厚了。
不管怎么说,他走起来轻松多了,就是竹筒把手有点儿粗。
又过了好一阵儿,沈青越都犹豫着要不要戴上口罩去厨房帮他们看看火时,姜竹和姜家业背着竹篓回来了。
姜家业还扛枪似的扛着根儿棍儿,姜竹那身补丁衣服湿漉漉地挑在棍儿上,活像扛了面丐帮大旗。
“有收获吗?”
“有兔子!还有鸡!”
姜竹一放下竹筐,姜家业就要掏兔子给沈青越看,沈青越连忙制止:“谢谢,拿远点儿,我对动物的毛过敏,不看。”
“啊?”叔侄俩齐齐定在原地,姜竹这是第二次听他说过敏了,姜家业听都没听过,傻傻地问:“过敏?啥是过敏?”
沈青越:“就是离太近会生病,会死。”
“……”
姜家业小小的脑袋,大大的震撼,默默撤回了兔子,惊愕地望着他:这也太容易死了!
姜竹问出关键问题:“那,能吃吗?”
沈青越笑:“能!”
对毛过敏,关肉什么事?
下午,他们又大快朵颐饱吃了一顿。
炖鸡,烤兔子,还有一锅豆腐汤和一碟煎豆腐。
三人都吃得油滚滚的,胃口很好的姜竹甚至又干掉一张饼。
吃饱喝足,又要切笋、晒笋。
姜竹才放下碗筷,就去把煮透的竹笋捞出来。
竹笋切片晾晒,晒干晒透,就能储存起来慢慢吃,或者拿去卖了。
沈青越围观了一会儿姜竹和姜家业怎么切笋,自告奋勇帮姜竹切,姜家业则含着块鸡肉来回跑腿晒。
三人一起行动,一筐笋很快就切完晒到了屋顶和院子里。
看天色差不多了,姜竹把没吃完的烤兔子包起来,让姜家业拿回去加餐,他则继续帮沈青越做拐杖。
先是编篮子,后面又切笋,沈青越自认为今天的劳动份额满了,坦荡躲懒,又拿出他的速写本开始画姜竹,边画还边问:“不是还有一只兔子吗,你把那只给你侄子不就好了。”
姜竹:“那我大嫂会给送回来的。”
沈青越:“……?”
姜家业也深知他娘的脾气,拎着篮子下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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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直接进家门,而是躲在墙外面,朝里面探头探脑,想把老幺石生给喊出来,让她拿进去。
他娘最心疼老幺,肯定不会骂她。
他正撅着屁股蹲人,不想被人从后面偷袭,有人朝他屁股踹了一脚。
“哎哟!”
姜家业一脑袋撞土墙上,回头一看,正是村里那几个新晋小混混。
“哈哈哈!”
“姜老三你是不是又上山了,你拿的什么?”
姜家业绷着脸,念今天新学会的词:“你们离我远一点儿,我过敏。”
“?”几个小孩懵逼地瞪他,没听懂他说的是什么东西,反正听上去不是什么好话,肯定在骂他们!
“揍他!”
姜家业一看双拳难敌多手,识时务者为俊杰,气沉丹田,仰天长啸:“哥————有人打我!!!!”
他这一嗓门,把敌人给喊愣了,自己倒是抓住敌人发呆的空当利落地拎着篮子就要上墙。
敌人小队的头目不想会受到此种挑衅,愤怒道:“抓住他!”
奈何眼尖的小弟瞧见了院子里的动静,马上唱起反调:“快跑呀!”
说时迟那时快,正好在扫院子吕香梅比在草棚下磨豆子的姜家俊出来得还快,拎着扫帚几步出了门,“哪个小兔崽子打我们家业!”
半大的孩子们一瞧大人出来了,连身为头目的江宏亮都被迫忍下憋屈,边跑边朝不讲武德的姜家业喊:“你给我等着!”
吕香梅:“我等着呢!再看到你不学好惹我们家家业、石生,脑袋给你拧下来!”
姜家业骑在墙上,心中呐喊,他娘威武!
“赶紧下来!回来了不进门你在这儿显什么呢?”吕香梅轰走了外敌,朝内开火,要整治这死孩子不进家门在外面瞎晃的臭毛病,“你妹妹都知道帮我干活儿,你这么大个小子就知道在外面疯!”
姜家业委委屈屈,“我刚到门口。”
一瞥,他妹来了,瞬间敢下墙了,“石生,小叔给你点心了,还有烤兔子,接着!”
邻居家瞧热闹的梁玉兰一听,点心,兔子,“哼”一声,拍上了大门。
吕香梅闻声朝邻居门口瞪了一眼,再回头,墙上的姜家业已经不见了踪影,她无语地也对空气“哼”一声,拎着扫帚大摇大摆回家。
另一边,起步晚跑得快,一口气跑过了所有小弟的江宏亮一个回身,停在了村里的大柳树下,黑着一张脸看他这些没用的小弟们。
“跑什么跑?咱们这么多人,怕一个母夜叉吗?”
小弟们苦唧唧地摇头:“大哥,问题不是一个母夜叉。”
“是咱们跑慢了,她肯定得揪着咱们耳朵挨个找大人呀。”
“到时候就不是一个母夜叉了。”
“是咱们有多少人,就有多少母夜叉。”
某机灵鬼小声补充:“说不定是更多母夜叉。”毕竟,他们除了娘,还有姐姐和奶奶。
众:“……”
江宏亮想想自己家,也是眼前一黑,愤然道:“所以我才瞧不上姓姜的!”
所有姓江的孩子深以为然,狠狠点头。
“那大哥,咱们还上山吗?”
江宏亮沉思。
“他这会儿从山上下来了,山上那野种小子肯定在家。”
“要不,今天就不去了吧?”
“就是啊,这会儿上去下来天都黑了。”
“那岂不是显得大哥怕了他!”
现场一片沉默。
静谧中还能听见远处田里牛的叫声。
江宏亮踢了一脚草,“顺子,明天你们轮流盯着山道,给我死死盯住了,只要那个野种小子一下山,就告诉我。”
“是!”
“那咱们今天,散了?”
“散什么散,不上山就不能去挖他的笋了吗?!走!去挖他的笋!”
10.上供
山上的姜竹也在挖笋。
不过他挖的是长到家附近的。
竹子的生命力很强,生长的速度也十分惊人。
为了不破坏房子,且保持院子里有阳光,他们家近处只留了一棵老槐树,附近其他的大树都砍了,竹子和笋更是要年年清。
拐杖已经做好,沈青越试了试能双拐走稳,就开始不老实,跟着姜竹到院子外欣赏风景。
姜竹是闲不住的,沈青越是一定要闲的。
于是,他给沈青越搬了把椅子出来,放到竹林边,沈青越看他砍竹子挖笋。
姜竹:“大夫说让你能不动就尽量别动。”
沈青越:“嗯,我知道,但是我一直不动,腿就会更疼。”
姜竹:“……”
沈青越捡起一根已经快不是笋,又不太称得上竹子的新竹,建议道:“小姜师傅,咱们晚上蒸竹筒饭吃吧?”
“竹筒饭?”
“嗯,就用这个,把米洗干净放进去蒸,做甜的也行,咸的也行,怎么样?”
行倒是行。
镇上和县城都有卖这个的。
他倒是从来没做过。
一个人太麻烦了,相比糙米,他更爱吃面,而且蒸饭也不如干饼耐放,蒸起来又久,浪费柴火。
不过,既然沈青越想吃,现在他们两个人……天气也还不是太热,吃不完明早肯定不会坏……
“嗯。”姜竹痛快答应。
反正冬天已经过了,他不需要储备很多柴。
“那咱们回去泡米吧?”
“……泡米?”
“泡泡再蒸容易软!”
“哦……”
“小姜师傅,能不能商量一下,这顿就别往里面放你那堆杂粮了,营养太均衡,我受不了。”
“?”
于是,他们俩分工,沈青越分米——
他非要从那堆糙米里捡舂得比较接近精米的部分出来蒸。
姜竹去院子里摘菜。
他的小白菜这阵子长得正快,多配一点儿野菜,就能少拔一棵白菜,让它们多长一天。
这天晚饭吃得比平时晚,天已经黑了,但好在他们有了能发光的“法器”,不用浪费油灯。
天上有月光,他们坐在门口,一边是月光,一边是灯光,亮堂堂,姜竹从来没见过这么明亮的晚上。
晚饭也很丰盛,下午剩下的鸡汤,一碟煎豆腐,一碟炒小白菜,一盘凉拌野菜,还有十几小筒的竹筒饭。
他们配料不足,在沈青越建议下选择了甜味儿。姜竹厨房没什么糖,只放了一点儿糖,两人却都吃出了甜味儿。
姜竹也好些年没有吃过这么软的饭。
他自己是不会有这么多耐心去给糙米分级,一个人做饭,也不会为了一口粥一点儿米特意提前泡。
况且,他一向吃杂粮,即便米软了,还有别的硬的,混在一起,吃起来还是一样。
姜竹吃得很甜。
没意识到沈青越什么时候已经停了筷子,满桌饭菜只有他一个人吃。
姜竹筷子停下了。
“吃呀,能吃就多吃点儿。”沈青越给他夹菜,“你这年纪正是长个子的时候,你还不吃饱,我才刚一米八,你比我矮一头,在我们那儿你会被笑话是“没超七”的知道吗?你说你省那些粮食干什么呢?”
他实在是不理解。
姜竹有竹林,会手工,还会打猎抓兔子抓野鸡,竟然能把自己养得瘦成这样。
若说山上种不了粮食他缺少碳水吧,也不对。
他今天进厨房看了姜竹的粮食储备,他的粮食特别杂,但数量不算太少,放到一起,够他自己吃一两个月不成问题。
在这期间,他也完全可以卖手工品和猎物买到更多粮食吃。
所以,他为什么不吃细粮?
沈青越觉得十分有必要给这瞎糊弄日子的傻孩子上上营养课。
杂粮是健康,但是也不能顿顿吃呀!他又不用减肥。
何况别人的杂粮,是以杂为辅,以精为主。
这孩子的杂粮,就非常的杂粮。
沈青越叹气:“你知道什么叫没超七吗?”
姜竹摇头。
但从沈青越那语气听来,就不是什么好词。
沈青越:“就是身高没超一米七。”
姜竹:“……?”
沈青越:“当然,我不是说不到一米七就不好,但是总归是高一点儿更好,懂吗?”
姜竹点头。
高个子,当然好,打架都有优势,别人想找茬,一看是大个子就会掂量。
他从前吃过亏的。
沈青越:“你想长高个子吗?”
姜竹再点头。
沈青越:“那就要营养均衡懂吗?”
姜竹摇头,不懂。
沈青越:“就是,你得吃肉,你得吃蛋,你得吃菜,你还得吃足够你身体消耗的主食。”
姜竹迷茫,“我有啊。”
沈青越:“最好是细粮。”
姜竹:“……”
沈青越:“你那堆豆子什么的,可以做搭配,但是主要得是细粮。”
姜竹:“大家都是这么吃的。”
沈青越:“所以他们矮。”
姜竹:“…………?!”
姜竹吃惊,姜竹发呆,姜竹瞳孔地震——原来是这样吗?
“哎……”沈青越长长叹一口气,很费解:“我瞧你也不是不爱吃细粮呀,怎么天天煮杂粮粥呢?”
姜竹:“我换到什么就吃什么。”
沈青越:“那你为什么不换细粮呢?”
姜竹:“换细粮……那就换不到了。”
沈青越:“为什么?”
姜竹:“我如果只要细粮,他们就去找别人换竹筐了。”
沈青越:“嗯?”
他迷茫:“那你为什么不收钱呢?”
姜竹:“平时去码头或者去县城给钱的人才多,在附近村里、镇上都是东西换东西的。”
沈青越:“那你为什么不去码头和县城?”
姜竹:“码头的船商只要稀罕玩意儿,要么就得是整船,最少也得是半船的货他们才收,而且太远了,县城更远,还要入城费。”
沈青越:“那你们就一直……拿东西换东西?”
姜竹点头:“草市也能换到钱,码头的商人会到草市采购,不过草市半月才一次。”
沈青越发懵,他大为震撼。
所以,这里的集市,还是个只能以物易物的买方市场?
他沉默了良久,问:“什么算稀罕玩意儿?”
姜竹想啊想,也没想出个标准来。
他不经常去码头,他也不清楚,“就是不太常见的,一看就稀罕的,反正,我编的那些不行,他们不要,除非是一整船。”
沈青越:“……”
懂了。
要么是稀奇的东西,利润高。
要么是不稀奇的东西,利薄量大。
竹编的手工品不稀缺,只能走量,但这么看,码头的船商为了获利,姜竹就是编够了一船,说不定也会被压价。
这么说来,姜竹赶集卖,说不定比卖给商船还划算一些。
那么现状就是……
“所以,卖不来钱,就只能以物易物,别人用什么跟你换,你就只能要什么,于是只能换到杂粮没有精粮,你就只能吃杂粮?”
姜竹听得有些尴尬,辩解道:“也不是那样,其实换杂粮更划算的。”
“为什么?”
“因为换一斤细粮的东西,可以换差不多两斤皮粮,换成杂粮能换更多,换得多,能吃饱呀!”
所以村镇的集市相比精米白面,大家更愿意换皮粮杂粮,而且带皮的粮食比精粮更好保存。
逢年过节需要用细粮做供品时候,再自己舂米磨面就好了。
沈青越万万没想到还有这种事。
是他先入为主了,忘了这是生产力并不发达的古代,相比吃好,对普通人而言更重要的是能吃饱。
见他又不吭声了,姜竹猜沈青越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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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是过得很好的日子,吃的都是细米白面,才压根不知道也不用操心这些。
他耐心给沈青越解释:“也不是所有杂粮都比米便宜,我们这,绿豆和红豆就比白米贵,有时候我也能换到钱,你想吃白米和面的话,其实,其实我换糙米和麦子回来我们自己磨,比直接换白米白面更划算。”
沈青越:“……”
绿豆红豆比米贵。
可以自己磨。
沈青越恍然大悟。
难怪他会有“为什么不吃细粮”的错觉,因为姜竹其实不怎么缺吃的,他家厨房里有足够的粮食,也有比米贵的绿豆红豆!
他们的问题不是吃不饱,而是吃得太糙!
他来之前姜竹只有一个人,但只有十七岁的姜竹比他这个成年人能干得多。
姜竹还自己种菜,有一大片竹林,还会自己打猎,缺的主食也完全可以靠卖竹编物品换到,即使换不来钱,其实他什么都不缺。
沈青越看姜竹的眼神复杂了。
他现在怀疑,姜竹家之所以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杂粮,是因为他什么都不缺,所以才愿意什么都要,再之后才是有什么吃什么。
“……”
沈青越给自己倒了杯茶,心想,他就没见过这么不挑的,简直比猪还好养。
姜竹被他盯得发毛,竹筒饭都不敢大口吃了,毛毛地问:“你、你想吃白米白面?”
沈青越听乐了:“怎么就是我……嗐,嗯,对……是我想吃,我想吃,想吃面条,馒头,米饭,想吃软饼,还有肉。小姜师傅,你忘了,我好歹是个“神仙”,你是怎么给山神上供的,你怎么给我上供的?”
“???”姜竹僵住,呆滞,大为震撼,“上供?”
“对呀!”沈青越胡诌,主打一个不要脸,“被贬的神仙就不是仙了吗?”
姜竹:“不是历劫吗?”
啊,一时嘴瓢说错了,沈青越补救:“一个意思。”
这显然不是一个意思!
但姜竹莫名其妙的,好像就更信了点儿。
原来他是被贬啊!
难怪又是灾又是病的。
可是想想,沈青越这样……被贬好像也……怪合理的……
“回神,想什么呢?”
姜竹连忙摇头,问:“要,要怎么上供?”
“……你是怎么给山神上供的?”
“过年,开春,中秋,还有诞辰时候烧香烛,摆供品。”
沈青越:“……”
那不是要饿死他?
沈青越沉吟:“不行,我们不一样,山神有一群人上供,我只有你上供,山神还是神,我……咳……历劫,没有法力,和凡人一样会饿……”
姜竹连连点头,表示他懂,他理解。
沈青越:“所以你得天天供,供一日三餐。”
姜竹继续点头。
沈青越觉得自己这不要脸的技能点正在呼呼飙涨,“考虑到你家的情况,咱们就,每天一顿精粮,十天一顿肉,三天一次豆腐,一天一个鸡蛋?”
姜竹迟疑点头,心道,供品还能商量?
沈青越十分体贴:“没鸡蛋用豆腐、果蔬顶替也行,应季的果蔬得有,每天至少一顿炒菜,不能天天水煮凉拌!多放点儿油,少放点儿盐。”
他容易吗,他从前出去吃饭,都要叮嘱餐厅少放点儿油盐。
“行了,先这么多吧,想起别的再补充,总之,人生在世,吃喝大事,你忙忙碌碌那么辛苦是为了什么?不要总那么凑合知道吗?对自己好点儿。”
姜竹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他胸口堵堵的,眼眶热热的。
沈青越失笑,“怎么还哭了?”
“没哭。”他又没掉眼泪。
“哦,”没哭,又憋回去了,一个人生活嘛,突然有个人聊天容易多愁善感,沈青越笑着把菜推到他面前,“是我看错了,把菜吃完。”
姜竹点头,闷声闷气“嗯”了一声,低头扒饭,没好意思告诉沈青越,以前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这些。
11.熊孩子
晚上姜竹辗转反侧,有点儿失眠。
不知道是因为吃得太多太饱,还是因为沈青越的那番话,他睡不着。
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这么饱了。
上次吃到撑,还是他爹在的时候。
他刚学会布陷阱,秋天抓到了一只很肥很肥的野鸡,他爹炖了,几乎全给他吃了,撑得他在院子里遛了好几圈儿,他们父子俩在月亮地捡土块石子,玩了半晚上弹弓。
他爹死前,叮嘱他藏好钱,不要穿太好,不要吃太好,多去大伯和舅舅家走动。
大伯和大堂哥、大堂嫂对他也很好,不过大伯不爱说话,总叫大堂哥给他拿点儿豆腐吃,大堂哥、大堂嫂家里日子也拮据,磨豆腐辛苦,养孩子不易,经常给他送点儿吃的,也从来没说过让他吃好点儿吃饱点儿的话。
他奶奶不喜欢他,年纪也太大了,他不往她跟前招烦。
舅舅家太远,而且给大户人家干活儿,日子比村里农户好过,却有很多讲究和不方便。
姜竹翻了个身趴在枕头上看外面的月亮,心里想着沈青越和他爹嘱咐的话。
他们说的截然相反,但他知道他们说的都是为了他好。
今天的月亮很大很圆,不知道神仙是不是住在上面。
他不确定沈青越到底是不是神仙,但笃信世界上有神仙,否则他爹怎么会捡了他,养了他,他又怎么会捡到沈青越。
实在是睡不着,姜竹干脆起来活动。
沈青越睡着睡着,听到后院有声音,爬起来推开窗户看,精力旺盛的小姜师傅大晚上不睡觉,在后院玩弹弓。
沈青越:“……”
他老了,看不懂这种青少年。
第二天一大早,锅里就炖上了兔子。
沈青越:“……”
小姜师傅还很贴心,怕他过敏,兔子都是在溪水边弄干净才带回来的,多余两只活的,还被他装在笼子里,放在前院墙根角,保证离沈青越足够远,连衣服都换了。
有了肉,凉饼子泡进肉汤也好吃,姜竹精神抖擞,大快朵颐,还很听劝地给沈青越炒了一盘儿小白菜。
放了油,没多少盐,原汁原味,很爽口。
沈青越忍不住问:“你昨天晚上睡觉了吗?”
姜竹摇摇头,“我不困。”
沈青越:“你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去山上逮兔子?”
姜竹:“晚上兔子多,好抓。”
沈青越一言难尽,“其实我也没馋到需要你熬夜去抓兔子。”
姜竹不好意思地笑:“我睡不着才去的。”
昨天就有只活的,昨晚又抓了三只,吃了一只,现在总共还有三只活兔子。
沈青越问:“那些兔子怎么办?你想养吗?”
姜竹不想养兔子,太麻烦了,他问:“你想吃吗?”
沈青越摇头。
再好吃他也不想天天吃,何况姜竹炖的兔肉远不到人间美味的水平。
小姜师父的厨艺,实在不行。
“那我拿去镇上卖掉。”
“你要去赶集?”
“嗯。”姜竹把半块饼泡进汤里,他喜欢这种大块儿的,泡到半软半硬,外边一圈吸附了肉味儿,里面嚼起来带点儿韧劲儿,觉得这样最好吃,“我去找石匠做个磨盘。”
他家只有一个旧米舂没有磨盘,从前他爹到村里磨面,他不太想去。
沈青越想吃细粮,那不如买个小磨盘,正好他也爱吃面,一个小磨盘就够他们两个用了。
沈青越震惊于姜竹的行动力。
难怪这孩子能一个人养活自己。
“你不困吗?先睡一觉,下午或者明天再去。”
姜竹摇头,“这会儿凉快,集上人多。”
兔子比筐和篮子好卖,他先去找石匠试试,如果能用兔子抵钱,就不用卖了,不能抵,他也好问问石匠想要什么,或者尽量把兔子卖成钱。
吃完饭,姜竹背上了大竹筐,除了一笼兔子,还有他攒的大小竹筐、竹篮、笊篱、竹刷、竹席等等日用品。
沈青越本想让他把他编那个篮子也带上换斤米回来,可看见姜竹越装越多,背起来原本挺直的腰都有点儿弯了,瞬时没了心情。
他不想给姜竹装东西了,还有点儿想卸货,“只带兔子不行吗?”
姜竹迷茫,解释:“这些不是每次都能卖掉的,要多卖几次才行。”
所以他只要去赶集,就尽可能多带点儿。
谁都不知道哪天什么东西好卖什么东西不好卖,带得多了,才有可能卖得多。
沈青越送他出门,“累了就放下歇一会儿。”
“嗯,到山下就好了,我去我大哥家借车。”
“嗯。”沈青越笑笑,站在门口目送姜竹一个人背着大竹筐往山下走,不高的个子被东西挡得只剩下脚,连头都被遮住了。
越看越觉得堵得慌。
到这会儿,他才真切地意识到他嫌弃的粮食都是怎么来的。
亏他还好意思嫌弃。
他要被内疚淹没了,偏偏那傻小子还挺费劲地转个身,回头看了他一会儿,朝他傻笑。
沈青越笑不出来,还很烦躁,不想再看下去了,他朝姜竹无声喊了句“傻子”,关上门回屋了。
他躺在床上整个人都不舒服,反省自己有没有认真活过。
如果他是姜竹,他能吃这份儿苦吗?
即便他没病,他能像姜竹一样活吗?
大概是不能的。
他吃不了苦,受不了罪,还动不动就不想活。
他有点儿良心不安,但又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
可是他不骗姜竹,姜竹就不会今天多受这一份儿罪。
他从来都帮不上忙,只会给身边的人惹麻烦。
他想帮忙,可不知道能干什么,换了个世界,还是一样。
每次他努力想做点儿什么,结果都是换来别人一通忙。
现在是,从前也是。
他想去上班,他爸不让,大吵了一架,赌气自杀,结果死没死成,还害得照顾了他十几年的阿姨为了照顾他,没能去和家人度假。
终于他爸被他搞怕了,实在不想有逼儿子自杀这种负面新闻缠身,他爸妥协了,可他和每一个甲方吵架,大半年没搞成一个项目,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愿意尊重他创意的甲方,闹了半天原来是看在他爸妈的面子上,人家看中的根本不是他,而他,贡献了他爸人生为数不多的赔钱生意。
他爸说的对,他就是他的劫难。
他爸和他妈原本美满的生活,因为他变得一团乱麻,还差点儿崩盘离婚。
养他赔钱,还不如养只狗听话。
沈青越知道自己状态不对,为什么他就不能记点儿快乐的东西呢?
还有点儿想抽烟。
哮喘是不能抽烟的,但是他作死地偷偷抽了好几年。为了藏烟和阿姨斗智斗勇,把脾气挺好的阿姨气得追着他又打又骂。
他们一家子好竹,就出了他这一根儿歹笋,现在又来祸祸别人家好竹子了。
沈青越真有点儿想抽烟了,他背包里就有一包,才拆开包装往嘴里塞了一根儿,刚点燃一口烟还没吸进去,沈青越忽然听见后院有什么动静。
野兽?
他叼着烟疑惑地挪到窗边,看见五六个孩子正翻篱笆进后院偷姜竹自己都舍不得吃的小白菜。
沈青越:“……”
谁家的熊孩子?!
“干什么呢?!”
正撅着屁股偷菜的几个小孩被吓了一跳,爬篱笆的一下把篱笆按塌了一块儿。
沈青越:“……”
“你、你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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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你怎么在没人要的野种家?”
“你是来偷东西的吗?”
没人要的野种?
他们就是这么骂那小可怜的?
沈青越笑道:“你们又是哪家的小偷野种呀?”
“你才是小偷!”
“你才是野种!”
“揍他!”
“来!”沈青越也没用他的拐杖,而是捡起还靠在床边的竹竿拐棍,拎起来一撑窗框从窗户翻出去,照着跑来的熊孩子就一顿敲。
“哎哟!”
“哎呀,啊……”
沈青越一点儿也没客气,根本没因为他们是小孩留手,主要是他活了二十多年就没打过架,哪知道多大的小孩用多大劲儿抽会疼。
他伤着一条腿,对方人多势众,持久战对他不利,先打怕几个再说。
果然,带头的江宏亮发现了他腿上包的布,大声命令:“踢他右腿!”
和同龄人打架沈青越不见得有多大优势,但揍几个十来岁的小孩他还是挺有本事的。
他先敲开了一个要往他腿上踢的,又推开一个抓他胳膊的,好一会儿,有个绕到他后面抓住他竹竿的,其他两个小孩瞅准机会要踢他,沈青越干脆松开竹竿,啪一下掀开了打火机。
“啊啊啊啊!”
被烫到的小孩儿尖叫着松开了他的竹竿,捂着胳膊哭爹喊娘。
其他几个小孩震撼地盯着他手里还在冒火的打火机,惊恐地往后退。
连带头的江宏亮都怕了。
“你、你、你是什么人?!”
“我、我、我是……专门惩恶扬善的神仙!”
几个熊孩子眼看着他风轻云淡地“啪”一声合上打火机,吐出了一口烟。
“…………”
震撼!
“大哥,他,他,他会吐烟!”胆子最小的孩子声音都要劈叉了。
“那是杂耍!”见过世面的江宏亮镇定道,“我在县城见过吐火!”
沈青越笑,在手指间转动着打火机,一会儿点火,一会儿熄灭,把几个小孩看得一愣一愣的。
可惜,白天视觉效果还是差了点儿。
烟快燃完了,沈青越朝他们的方向吐了口烟,装神弄鬼地吓唬孩子:“不服啊?再来。”
江宏亮竟然还真上了。
挺有气势,可惜套路太简单。
沈青越也没客气,他看出来这小孩是几个孩子中的刺头,仗着身高优势一把抓住他反扣到墙上,用打火机燎了他一截头发。
众:“……”
“服吗?”
“不服!”
“行。”沈青越又把他衣服烧了个洞。
火的热度极近地接近皮肤,灼热感和刺痛感已经舔上皮肉,连汗毛都被烧了。
江宏亮终于知道怕了,“哇”一声哭出来。
沈青越松开他,还很贴心地把他衣服上那点儿火星拍了拍。
没有风,打火机火焰稳定,沈青越手也很稳,掂量着距离,又没真要烧他。
何况这孩子从山下跑上来,一身的汗,衣服都是潮的,烧个小洞容易,根本就没那么容易点着。
沈青越没什么欺负小孩的羞耻感,摆了个睥睨、不屑的嘲讽表情:“滚吧,下次谁敢再来,可就不是这么点儿火了。”
几个小孩捂着被抽疼的屁股就要翻篱笆跑。
沈青越沉声喊:“等等!把篱笆扶起来!”
那几个小孩憋憋屈屈要哭不哭地把篱笆扶起来。
沈青越:“再骂人,本神君追到梦里把你们嘴都缝上。”
小孩吓得捂着嘴往山下跑,跑出好远一截,才小声道:“他肯定是妖怪!”
“妖怪”等熊孩子们跑远了,才扶着墙龇牙咧嘴捡拐棍往回蹦,他这倒霉的脚,刚刚肯定又崴到了,疼得他想哭。
12.小孩的事
姜竹不知道家里发生的“械斗”,从大堂哥家借了板车到镇上,直奔石匠铺子。
正好前一阵子有人定做石磨,石匠带着徒弟多做了几个,被挑剩下一个边缘磕坏了角的,倒是不影响用。
姜竹捡漏,用三只兔子和外加五百文,换了一个小石磨和一个石臼。
他身上带的钱花光了,想给沈青越买份儿点心“上供”都不行。
不过今天运气不错,买完东西还占了个好位置,竹筐、竹席都顺利卖掉了。
有个大娘看上了竹篮子,要用豆子换,平时姜竹也就换了,可今天忽然想起沈青越的说教,握了握拳道:“我想要麦子,稻谷也行,黍子谷子也行,不要豆子。”
他以为买卖可能做不成了,不想大娘竟然说,“行,这两个篮子你给我留着,我买完菜再回家给你装谷子。”
“……好,好好!”姜竹把她挑出来的两个篮子放到一旁,边等生意,边不时往大娘身上瞟。
过了一刻多钟,大娘真提着一小兜谷子来了。
姜竹把谷子倒进自己的米升里量好,很高兴地把篮子和布袋还给大娘。
原来主动要什么也不是太难。
这天他生意出奇的好。
也不知是车上放着个磨盘吸睛,还是今天的位置好,带的东西竟然卖了七七八八,还换到了二十几文钱。
见太阳挺高了,姜竹没继续摆下去,拉着磨盘去买了点儿糖,高高兴兴往回走。
去还车时,还问大堂嫂换了点儿鸡蛋和豆腐。
等他到家,发现沈青越竟然不在客厅也不在卧室,而他的拐杖还在屋里。
姜竹慌了。
有些不可置信。
又有些迷茫。
他看着拐杖愣了一会儿,抬脚满院子到处找,跑到后院,瞧见沈青越叼着根儿草坐在墙边的阴凉里撑着下巴正看戏似的看他。
姜竹:“……”
他很多时候都弄不明白沈青越是怎么想的:“你怎么不出声?”
沈青越:“我想看看你什么时候出声来着。”
姜竹:“……”
他挠挠头,扑通扑通的心跳平息下来了。
想想好像也没啥立场说沈青越。
他也不爱说话,尤其是高声喊,相比喊名字找人,他还是更愿意迈开腿沉默地用眼睛找。
沈青越见他心虚了,笑道:“你不会忘了我叫什么了吧?”
姜竹尴尬,“没有。”
沈青越名字那么好记他怎么会忘,但是,就是莫名觉得叫沈青越的名字很别扭。
记名字时候他心里念过很多遍,但让他叫出口又觉得很别扭。
他挨着沈青越蹲下,“你怎么在这儿坐着?”
“沈青越。”
“嗯?”
“我名字,记住了吗?”
“我没忘。”
“忘了也没事,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姜竹急着辩解:“我真没忘。”
“那你怎么不叫,我名字很难听吗?”
“不是……”就是,除了他的几个侄子侄女,他没叫过别人名字,平时都是伯伯,叔叔,婶婶,嫂子……
全是称呼,叫名字很别扭。
叫比他年纪大的就更别扭,尤其是沈青越,他的名字和村里他听习惯的名字都不一样。
姜竹吞吞口水,努努力,没意识到声音很涩:“沈……沈……”
沈青越:“叫婶婶就过分了吧?”
姜竹:“…………”
他好不容易鼓起的那口气被怼散了。
沈青越:“乖,大侄子,去把叔叔拐杖拿出来。”
姜竹抿唇,看了他一眼,站起来回屋拿拐杖,“你怎么出来的?”
“翻窗。”
“???!”
沈青越指指被破坏的菜地,“几个小孩来偷你的菜,我正义感飙起,一激动,嗖一下就翻出来把他们撵走了,那些菜,想帮你种回去来着,有点儿脚疼,动不了,你看看那些菜是不是晒蔫儿了,能抢救的抢救一下,抢救不了就炒了吧。”
姜竹哪儿还顾得上那几根菜,“你翻出来?”
他连忙问,“他们没打你吧?”
“没、打、我、吧?”沈青越咂摸了下这句话,狐疑道:“怎么,他们打过你?”
姜竹摇头,“他们不敢打我。”
沈青越就乐了,“什么意思呀小姜师傅,他们不敢打你,敢打我是吧?”
他一米八的个子,二十多岁的人,看上去像是会挨打的模样吗?
姜竹笑,“不是,你受伤了,跑不过他们。菜不值什么钱,下次你就当没看见,他们拔几根就走了。”
沈青越:“这思想可要不得,今天偷你菜,明天该翻你家了。”
姜竹摇摇头,“他们不进屋子,也不偷钱,不偷东西,就拔菜,拔笋。”
沈青越听出来了:“怎么,他们常来?”
姜竹迟疑着点点头。
沈青越:“大人不管?”
姜竹:“小孩的事,一般是不告诉大人的……”
沈青越刚想说,这是小孩的事吗,却见姜竹一副讳莫如深很晦气还有点儿后怕的表情,特别有感触地说,“告诉大人很麻烦。”
沈青越一下就看乐了。
这反应,有故事啊!
姜竹很少有这种特别明显的情绪。
他拍拍姜竹,憋笑问:“你是不是被找过家长?”
姜竹表情更晦气了,有点儿尴尬,还有点儿难堪。
“打赢了被找的?”
姜竹点点头。
“然后挨骂了?”
姜竹摇头。
只是还不如挨骂呢。
他爹不在了,那些人就找他大嫂,大嫂因为他和人吵架,他听见四嫂抱怨说就不能少惹点儿事,天天管他的事谁管得过来,他就不打架了。
听见别人骂他,也只当没听见。见到人就远远躲开。
沈青越却笑得肩膀直抖:“都没挨骂你怕什么?”
他很小就知道了,当好孩子除了让自己受委屈没有半点好处。
被叫家长才好玩呢。
尤其是老师说,别让你爷爷来,叫你爸妈来。
看见他爸根本就不想来,因为他这逆子又不得不来,被老师训得像孙子一样,他就特别开心。
哪怕回头挨一顿骂。
反正他有病,他爸又不打他。
沈青越:“哎,我揍了他们一顿,不会有家长找上门吧?”
姜竹:“……”
见他表情都要裂开了,沈青越意识到好像有点儿过火了,安慰道:“别怕啊,他们家长来了交给我,我最擅长应付家长了。”
姜竹纠结一下,“要是他们来了,还是……还是我去说吧,你躲躲,他们骂人挺难听的……”
沈青越愣了愣,笑道:“你要替我去挨骂呀?”
姜竹:“我没事,我习惯了。”
沈青越想起那几个小孩骂他的话,收起了笑容,他本来只当这事是小孩间的打闹矛盾,现在倒是有点儿生气了。
姜竹见他不笑了,莫名觉得有点儿害怕,“怎么了?”
沉默了一会儿,沈青越又笑起来,“没事,他们要是敢上门,放着我来,指不定谁骂得更难听呢。”
姜竹:“?”
沈青越:“不信?”
姜竹连忙摇头,就是有点儿震撼,忍不住问:“你们神仙……还学骂人吗?”
沈青越一本正经:“我们神仙会的多着呢。”
姜竹不吭声了。
信与不信的天平又开始疯狂摇摆。
他紧张了一上午,山下也没一点儿动静。
姜竹渐渐放心了,大概是那群小孩没回家告状。
一般而言小孩打架是不会涉及家长的,告家长是有点儿丢脸的事,会折损面子。
虽然沈青越怎么看都是个大人。
可他又不怎么像个大人。
姜竹想了想,把今天的事端归于小孩打架,如果带头的是江宏亮,他为了面子肯定不会告诉家长的。
姜竹猜测得不错。
那几个小孩还没下山,江宏亮已经警告了他们不许告诉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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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他丢的面子,要自己找回来。
那几个小孩点头如捣蒜。
倒不是顾及大哥的面子,而是真有点儿被沈青越给唬住了。
在他们认知里,大人收拾他们从来都是雷声大雨点小,要揍也只揍自己家孩子,对别人家孩子一向都只是吓唬或者骂几句,不会和他们打架的,沈青越一看就不正常。
再加上他那花样别出的打火机和烟……
谁家火把在手上跳舞还不灭啊!
那种烟味儿,也不是他们熟悉的烧木头、香烛或者熏蚊子用的草的味道。
他还会吐圈儿。
他们思来想去,仔细复盘了一会儿,得出了结论——
沈青越八成是个妖怪。
那妖怪在山上不是要吸姜家的野种小子的阳气,就是要吃了他,故事里都是这么说的。
简直越想越害怕,他们再也不想去招惹妖怪了,当然不会告诉家长。
万一被家长知道了他们去招惹妖怪……这比玩火、下河还严重,肯定少不了一顿揍,他们才不说呢!
几人达成共识,在山脚边掰了一阵儿笋泄愤,一人抱了好几根儿沉甸甸地回家了。
山上,姜竹将还能抢救的白菜重新种回菜地里,一些发蔫的就只能吃了。
空出来的位置他撒了点儿萝卜种子。
大夫说沈青越的病适合吃萝卜。
种完菜,沈青越教姜竹做蛋羹。
他小时候阿姨偶尔给他做,是他为数不多会的菜。
不过他的会仅限理论,阿姨是禁止他进厨房的,总怕那点儿油烟熏着他,把他病给熏出来。
沈青越无缘厨房,给姜竹帮忙,也是在外面洗菜,靠声音遥控指挥姜竹打蛋、放水、放点儿调料,蒸。
至于放多少水,放多少盐,还放什么调料。
沈指导:“你看着办。”
姜竹只好自己看着办。
他记忆中是没吃过这个的,不过听大嫂说他小时候还吃不了硬东西的时候吃过。
蛋羹是什么味道,他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好在沈青越还记得蒸蛋羹的时间大概是十多分钟,他在外面一片叶子一片叶子地洗菜,时不时看看表。
菜怎么就算洗干净了,他也没啥概念。
总之过三遍水没泥巴肯定就行了,反正这里又没农药。
洗完的水也不浪费,沈青越一瓢子一瓢子地洒菜地里。
姜竹把粥煮上了,这次没放杂粮,就只放了两把谷子米。
他等着炒菜,沈青越迟迟洗不好,只好去切豆腐。
吃上饭,已经快中午了。
一碟豆腐,一盘炒青菜,还有咸菜和蛋羹。
蛋羹勉强成功,水少了,蒸得还微微有一点儿老。
他们俩一人一半,有得吃就不错了,谁也不嫌弃。
沈青越的是清淡版,只淋了点儿酱油和香油,姜竹的除了酱油香油,还撒了咸菜丁,一口下去,吃得眼睛发亮,“好软!”
难怪是给没牙的小孩吃的。
一小碗蛋羹几口吃完,两人都有点儿意犹未尽。
沈青越负责提意见,“下次多放点儿水。”
姜竹负责听意见:“嗯。”
沈青越开始喝粥,他对小米粥很满意。
稀了点儿,但米很香,比他爸买的一丁点一个包装的小米更有谷香味儿,就是舂得不够干净,时不时有点儿皮。
“是不是得准备个木棍子?”他指指姜竹带回来的石臼。
“嗯,下午去砍树。”
“磨呢?没买到吗?”
“买到了,太沉,放我堂哥家了,他家驴今天被借去了,等明天再借个独轮车用驴帮我运上来。”
“那你怎么不把这个也放着等驴运?”
“这个不沉。”
“这个不沉?你是傻小子蛮劲儿多吗?”
“……太多驴也拉不下。”
“嗯。”沈青越默默想着,驴比你金贵。
不过,既然驴可以爬山运货……
他放下筷子,问姜竹:“哎,买头驴要多少钱?”
13.穷小孩
姜竹:“小驴……”
沈青越打断他:“能干活的驴。”
姜竹想了想,“大概要七八两吧?”更好的可能更贵点儿。
七八两啊。
沈青越默默算,“一个篮子卖成钱能卖多少钱?”
姜竹:“十五文。”
沈青越:“一两能兑多少文钱?”
姜竹:“八百文。”
那就是……
沈青越默默心算,要卖差不多四百个竹篮子才能买一头驴?!
以现在的速度他一天能编两个,熟练点儿能编三个,也就是说他要编四个多月。
“……”
前提还是他吃饭、穿衣、看病全得姜竹掏钱。
他还不用自己砍竹子、劈篾,收尾的部分还得麻烦姜竹帮忙。
要是再给姜竹掏点儿生活费,他岂不是要攒一两年?
偏偏姜竹还打击他:“一般,是换不到那么多钱的,掏钱买东西都会压价。”
尽管十五文本身就已经是压过价的了,但愿意给钱的,还会往十四文、十三文砍价。想卖十五文,得去草市卖。
但是买牲口,人家又只愿意要钱。
沈青越不理解:“为什么?你们这里很缺钱吗?”
姜竹点头,“要留着钱交税和代役钱。”
沈青越:“很多吗?”
姜竹毫不犹豫点头:“嗯。”
沈青越:“你要交多少钱?”
姜竹开始给他算。
沈青越听着他数,硬是从年纪轻轻的姜竹身上看出了点儿田间地头抱怨天气不好、抱怨肥料涨价的村头大爷既视感。
听了一顿饭,他大概弄懂了他们每年要交的税赋分类和税金。
总体上,他们要交四份儿钱。
第一种是田赋,十五而税一,按户收。
姜竹家没田,不用交这个钱。
第二种是赋役钱,按人头算。
他们十五岁到六十之间算成丁,一人一年要交五十文,女子交四十文,小孩和老人折半,五岁以下小孩不用交,七十以上老人不用交。
姜竹交五十文。
另外,成丁男子还得服役,包括兵役和杂役,如果不去,交钱代役,一天一百文,不打仗的时候,他们每年兵役三天,打仗的时候就没准了。杂役也是按天算,便宜点儿,一天五十文,这个有上限,最多交三百文,不过一般都是交上限。
姜竹一年要交六百文。
他们兵役是必须交钱,再募兵。杂役目前可以自选。
若不交钱去服役,有时杂役一干七八天,多的时候半月一个月,虽然十天以上官府会管饭,每天还会给一二十文补贴,但算下来没有交钱划算。
第三种是杂税,按户收,姜竹家就他自己也算一户,也得交钱。
这个最复杂也最乱,姜竹自己都不知道他交的到底是啥钱,反正每年里正通知他交多少,他就交多少,这两年一年交了五百文,一年交了六百文。
姜竹年纪小,对杂税感触不深,但赶集时候听人聊天说起来,他们这儿在他十二三岁时候成了荣亲王的封地,换了一批官,从坏的换成了好的,杂税比从前收的少了。
只不过这几年邻国打仗,他们又离邻国近,一直要练兵备战,边线也比从前吃紧,杂税钱又涨上来了。
这三项,是普通百姓主要要交的钱,姜竹一个人就得交一千一二百文。
如果家里人丁多,按户交的杂税比较划算,但按人丁交的赋役钱就更多了,所以他们这儿从前经常有逃税的。
尤其是他们附近几个镇,因为离山近,受不了就往山里跑。
成了亲王封地后,查逃税逃役就比从前严了。
加之南边邻国打仗,总有人往他们国内跑,为了提防战祸,他们要承担一部分的边防,征税查得越来越严格,抓住了不但要罚钱,还要去前线戍边,渐渐就不敢逃税了。
大体上,他们算轻税重赋,普通人家按人头交的钱比田税还多。
姜竹家没田,不用交田税。
但他家有山。
山、林、水塘等等虽然也是土地,但归第四种,和第一种一样,同样是按户收,叫做家业钱。
不同的山交钱标准不一样,茶山最贵,果园之类的其次,姜竹家的山被定成了荒山,便宜很多。
普通人家的菜园、桑树和牛、马、骡子、驴,乃至鸡、鸭、猪,房子、车、锅碗瓢盆、衣服等等和存款等等,都属于家业,这些也要交钱。
家中人口多寡,也要算在这部分里面,人也算家业。
不过这些实在太杂且不好统计,都是地方大概估一下,评九个等级,每个等级按各自的标准交粮交布,现在也可以折算成钱,直接交钱。
姜竹交得最多的,就是这部分钱。
沈青越爸妈是做钢材生意的起家的,有钱后还做投资,触及不少行业,对税和政策之类的也很懂,然而他是个纯粹的艺术生,成绩也非常艺术,从初中就表现出了无法继承家业的优秀品质,他爸挣扎过,太难了,最终放弃了扳正他的基因,换号改练他妹妹,任由他自由发展。
所以,沈青越不但没能在成绩和事业上越过他爸他妈,还对经济通了八窍——谈不上一窍不通,也没强多少。
听了半天,他只觉得好复杂,信息量好大,头也想大。
他耐着性子在速写本儿上做记录,试图寻找能给姜竹省钱或者省力气的办法。
“所以,你家是第几等,要交多少钱?”
姜竹:“我家是中中户,要交米、绢或者生丝,折算下来,每年交二十两,不过中品户要纳粮到外郡,还要交加耗和揽纳钱。”
“多少?”沈青越满脑袋都是“二十两”,人都要懵了。
一个篮子十五文,姜竹又要自己砍竹子破篾,还得自己去赶集卖,一天大概也只能编四五个,按五个来算,一年才……
他在纸上列式计算,再折算成银子,两万七千三百七十五文,折三十四两多银子。
还要刨除平时的衣食住行生活必需品费用,再扣扣前三种税赋的钱……
“加耗和揽纳钱又是什么意思?这得交多少?”
姜竹:“就是,我家属于中品户,需要将税粮和绢丝运到外郡指定的粮仓布仓里,如果不自己送过去,就得雇专门做这个的揽户去送,雇他们的钱就是揽纳钱,加耗就是运送粮食的损耗,还有给粮仓看管吏员的钱。”
沈青越震撼:“不是都折算成钱了吗?都给钱了还要交运粮钱?”
姜竹:“钱也得运啊。”
沈青越:“……”
他只剩下一个想法——电子汇款真方便!
姜竹挠挠头,“我也不太懂,好像是收了钱,还要再买粮运到粮仓。”
沈青越觉得简直胡扯:“他们不能就近买吗?粮仓在哪儿就在哪儿买呀。”
这姜竹就更不懂了,他想了想,“那粮仓附近的粮食肯定要变贵的。”都到那儿买,收的税钱还能不能买够粮食都不知道了。
沈青越:“……”
好像有点儿道理。
算了,他懂不懂也没多大用。
沈青越问:“那你要再交多少钱?”
姜竹:“每次不一样,大概十两。”
沈青越:“多少?!”
姜竹:“十两。”
沈青越都听笑了:“交二十两的东西,付十两运费和保管费?”
姜竹默默点头。
这买卖简直太划算了,划算得他一点儿经济不懂都想干这买卖了。
沈青越:“谁都能当那个什么户吗?你也能吗?”
姜竹摇头:“里正不让我们族人做揽户,从前我爹和我大伯也说日子过得下去不做那个。”
沈青越:“为什么?”
姜竹:“他们说路上劫道的太多,危险。”
沈青越:“…………”
这倒也是。
不管押送的粮食还是钱,到了陌生地方都不安全。
青面兽还被劫了生辰纲呢。
高风险,高回报,存在也有一番道理。
不过,加起来三十两啊。
再加上前三种,姜竹一年到头白忙,全交了税了。
这得编多少篮子,买几头驴呀?
很快,沈青越也反应过来了:“你们是不是才开始用钱交税?”
姜竹点头,“先前是买粮和布交税,后来就直接交钱了。”
他就说,如果一直是这样,这政策怕是早就推行不下去了。
沈青越悟了。
现在市面上流通的钱少,大概一来是因为村镇间本来就习惯了以物易物,用不着什么钱,各家也没储蓄什么钱。二来是因为折钱交税的时间太短,突然一下子让交钱,他们都还没习惯,不管有钱的没钱的,都不敢花,要留着交税赋。
沈青越不禁问:“那你能赚那么多钱吗?”
就算姜竹从早到晚忙个不停,生意还足够好,可市面上没那么多钱,他也只能换到吃的用的,上哪儿弄钱去?
不料姜竹竟然点点头,“我二伯替孙老爷管茶园,每年都是我和我爹往茶园送采茶的竹筐竹篓,我舅舅认得几个造纸坊,每年也用不少竹子,再卖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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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这些都是给银子的,再加上平时卖竹筐竹席赚的,是够交税的,不过交了税也就不剩多少了。”
竹筐、竹篓另说,他二伯管茶园管了很多年,在茶园有面子,给他结钱快也不会克扣他,更不用他另外给好处。
往纸坊卖竹子、往别处卖木头,主要贵在工钱上,他自己能砍竹子砍树,但运过去总要雇车,算下来其实赚得很少,不如编筐编席合算,不过纸坊能给现钱,看在他舅舅主家关系上,也不赖账。
卖木头就很麻烦,十次总要遇到一两次拖账赖账的,他爹不在了后,总有人欺负他是个小孩拖着不愿意给,他现在已经不愿意卖木头了,还不如秋天卖柴划算。
沈青越听着他碎碎念,忽然意识到,姜竹似乎比他想象中有钱,也会赚钱。
他忍不住问:“你从多大开始自己生活的?”
姜竹愣了愣,“十六。”
沈青越:“虚岁?”
姜竹点头。
也就是,十四周岁就开始背着那么高的税赋债生活了。
他们十五周岁成丁,但是田税和按户收的钱可不按年龄算。
每年三十多两,沈青越无法想象他是怎么挺了这么多年的。
沈青越感慨道:“你要是我爹的儿子,他大概得……捐一座庙?”
太能干了。
姜竹瞳孔地震。
沈青越家果然很有钱!
他印象里,只有他舅舅主家那样的人家才能捐得起庙。
可是……
“神仙也有爹娘吗?”
沈青越:“……”
“神仙也要盖庙吗?”
沈青越:“……这是比喻,为了方便你懂打的比方。”
“哦!”姜竹恍然大悟,但总觉哪里怪怪的。
沈青越心道,亏他能硬扯回来。
不过,凭他家学熏陶,沈青越敏锐地意识到了这税制的漏洞和问题。
“房子、菜园子、家畜、车,甚至锅碗瓢盆和衣服都要算作评定等级的内容对吧?”
姜竹点头。
“谁来评?你们县官老爷总不能亲自挨家挨户趴人家鸡窝上数人家养几只鸡丨吧?”
“……”
“除了你自己,顶多加上邻居和亲戚,谁还能知道你家厨房有几个碗,衣柜里有多少件衣服,来定级的不会是你们里正吧?”
姜竹震撼地看他,“是,是呀……不过要先自己上报,再由里正报。”
沈青越笑。
他就说!再勤政的县官但凡管辖范围稍微大一点点,都不可能挨家挨户看这么细的。
这衡量标准明显就没有实操性,太琐碎了。
既然评级权利下降到里正,那么,水分和可操作性就大多了,沈青越开始蛊惑:“不能贿赂你们里正走走后门,让他给你降一级吗?”
姜竹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
这是个神仙该说的话吗?
他肯定不是个神仙!
是也不是什么正经神仙!
难怪被贬。
沈青越:“你不会被坑了吧?”
姜竹心情复杂地摇摇头,“没有。”
这部分税钱的确有很大水分。
如果村子本身比较团结,里正又是自己的族人,这部分钱交得就少,如果不团结,或者遇上了贪财的里正,就要多收钱。
他确实听说过有的里正耍手段多要钱,胆子更大的还合谋县吏敲诈勒索,一边给农户说他们被定了高品级,到了县里又往低一级报,私吞中间的差价。
但他们里正没有。
“我们里正是我们族长,人很好,也很公正,从来不多收钱的,而且……”姜竹有点儿不好意思,“我舅舅已经托人把我家划成了荒山了,不过我家的山实在太大了,房子也好……”
沈青越懂了。
姜竹家山显然不荒,竹林怎么也该算经济林才对。
是他傻了,人家一点儿都不傻。
该找的关系早找了。
这么说,交三十两还是少交了!
沈青越还是觉得哪里有点儿怪怪的,什么从脑海一闪而过,他忽然抓到了某个重点。
“等等,你家山太大了?你家不是竹林吗?山也是你家的?”
姜竹点头。
沈青越:“……?!!!”
他就说嘛,家家户户都这么交,还不得造反。
得,八卦声中惊坐起,小丑竟是他自己。
是他格局太小,是他有眼不识泰山,他竟然以为姜竹是个穷小孩!
他家,奋斗了三代,也没有一座山啊!!
14.有山
沈青越放下笔,心道你消遣我呢?
实在没忍住,吐槽道:“你有一座山你还穿成这样?!”
懵逼的姜竹:“???”
沈青越无语到好笑,从来没见过比他还不会过日子的,哪怕是座荒山,卖石头、卖草,也不能穷到浑身打补丁吧?
“我要收回刚刚的评价,你要是我爸儿子,我爸得捐两座庙,请各路神仙给你开开脑子。”
姜竹:“……?”
这是在骂他还是在骂他?
为什么突然要骂他?
沈青越看着茫然无助的姜竹,暗自庆幸多亏他醒悟得快,再晚点儿都怕自己这吃不了苦的脑袋会被姜竹污染,好悬没喊出一句:我要改上供标准,我要每天吃米吃面吃肉吃蛋。
不过仔细想想,这也怨不得姜竹。
人是受环境影响的,尤其是小孩,都是模仿着大人长大的,看见的世界越小,知道的东西越少,生活就越一成不变。
他住在这山里,能让自己吃饱穿暖不饿死,还能赚钱交那么多税,已经很辛苦了,哪还有余力想怎么享受生活。
想着想着,沈青越自己都愣了愣。
理论上,人活着是为了追求幸福和快乐,但现实,大多人为了糊口,不得不牺牲、消耗、浪费大部分的时间,哪怕已经有足够支撑生活的物质和钱了,依旧还是不得空闲。
忙碌成了惯性。
有些人把忙碌本身当作追求和高尚。
比如他爸,他看不懂他为什么要那么忙,他爸也受不了他,人怎么可能懒惰成这个模样。
有时候他都忍不住恶意地想,他爸是忙于事业没时间回家,还是为了逃避回家故意在忙。
于是,他爸事业蒸蒸日上。
但姜竹显然还不是他爸那个方向。
姜竹有点儿像他爷爷,一个传统的老教师,曾经,视电脑网络如洪水猛兽,直到自己开始上网冲浪,才发现世界如此广阔,试卷如此之多,购物那么方便。
姜竹就是这种状态——还没见过,没试过,所以不会过好日子。
没听过海的孩子永远不知道人可以吃海鲜。
多淳朴啊,还没受过享乐的污染。
就让他当这个坏导师吧!
沈青越看姜竹的眼神逐渐从嫌弃、无语转向和善,语气十分慈爱地问:“你家这么大山,除了竹子就不产点儿别的值钱东西?”
姜竹:“树。”他卖了,每年都卖。
“还有呢?”
“……秋天打猎,卖皮子。”
“还有吗?”
姜竹答不上来了。
沈青越:“就没点儿蘑菇、水果什么的?”
“哦!”姜竹给他数:“有菌子,野菜,野梨,柿子,核桃,木耳……”
数了一堆山货,姜竹补了句:“都不太值钱。”
沈青越:“为什么?”
姜竹:“到处是山。”
沈青越又沉默了。
还真是。
到了没山的大城市,山货值钱,在山区,这些卖不出钱,而且还全是体力劳动。
树值钱,但没有机械,砍树辛苦又危险,怎么把树弄下山又是一道大麻烦。
更何况山又不是平地,万一不小心摔了伤了,连个搭救的人都没有。
他一个人,说不定卖竹编反而是最适合也最划算的。
不过反过来想想,姜竹家山上除了不产粮食,其实倒是什么都不太缺,如果不是税赋太重,他们以物易物,用山货去山下交换些生活必需品,其实应该挺充实富足的。
可惜,他得赚钱。
为了赚钱,他得把山货弄下山。
卖掉了,再便宜也是钱,卖不掉,再好的东西也不值钱。
绕来绕去,又回到原点,“那你现在有十两银子吗?”
姜竹缓缓点点头。
他闲钱是没有那么多的。
加上他爹留给他让他不要轻易动的钱就有了。
沈青越:“嗯,很好,那明天就下山去买头驴回来吧!”
“买驴?”姜竹迟疑着,表现出一点儿抗拒,“为什么买驴?”
虽然他问的是为什么,但沈青越敏锐地察觉到,他抗拒的不是“为什么”,而是“买驴”这件事本身。
沈青越反问:“你为什么不想买驴呢?有了驴你就不用自己那么辛苦背东西爬山了,而且能装比现在更多的东西下山卖,短期看,买头驴要花七八两银子是很多,但是长期看,有了驴你能赚更多,说不定一两年就回本了。”
他试着站在姜竹立场想,想来想去,问道:“要是买驴你的钱是不是就不够交税了?”
姜竹点点头又摇摇头,每年是秋天纳税,八月开始,最迟九月前交够了就行,秋天也好赚钱,他还能再攒攒,今年也还没往纸坊卖竹子,他还能再攒一部分钱。
就是到时候实在凑不够,也能挖他爹给他留的银子应应急。
只不过……
“买牲口是要到衙门录入籍册的。”
“所以呢?”
“我不知道买了牲口,我家定户品是不是又要升一级。”
“…………”
忘了这回事了。
理论上既然是按总财产分档的,那么越高反而每一档之间区间会更大才对。
一头驴和一座山,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的东西。
不过姜竹家是走了后门的,总是要谨慎些,先弄清楚会不会升档,如果升档买或不买哪个更划算再说。
这个问姜竹,姜竹就说不清楚了,他只知道自己的和村子里别人的,超过这个范围,一片盲区。
“我得问问我舅舅。”
“嗯,也不急,回头问问你们里正,或者等我腿好了咱们去县城打听打听。”
“嗯……”
姜竹其实不太喜欢去县城。
太大了。
而且沈青越问这些,他觉得他舅舅可能也不会很清楚,想弄清,就得找那些先生或者县衙的人。
他不太喜欢和那些人打交道,觉得拘谨。
还有……姜竹小声补充他爹死前的叮嘱:“我爹说,不能让人知道我有钱。”
“嗯?”沈青越愣了下,想了想不说话了。
是他想当然了。
忘了这是古代,没有天眼,不够安全,法律水平很可能根本无法保护一个有钱孤儿的安全。
怀璧其罪。
姜竹吃不好穿不好,是一群小孩来偷他的菜。
要是他吃得好穿得好,来的可能就是贼和匪了。
沈青越叹气:“你爹说得对。”
姜竹也点点头。
但沈青越就更心疼可怜他了。
明明能过好日子,凭什么非要过穷日子。
吃的差点儿穿的差点儿也就算了,一个人背着那么多东西来来回回也太辛苦了。
就没别的办法了?
沈青越陷入沉思。
姜竹见他不动了,放下筷子隔得远远地伸手在他脸前晃了晃,沈青越没看见。
姜竹觉得好笑又感动。
除了他爹,沈青越是第一个替他想这么费神、投入,想到在饭桌上发呆的。
他轻手轻脚收了碗筷,去砍树做新米舂的碓和杵。
沈青越在屋里想了好一会儿,也没理出个有可行性的头绪来。
他第一时间想到雇保镖。
但且不说他们这儿有没有专门的保镖,就算有,姜竹要雇几个人?保护整座山,还是只保护宅子?雇谁?雇的人知道他是个孤儿,会不起歹心吗?
如果雇的人多,他是不是还得雇厨子做饭,雇人洗衣服做家务?
他的山能养那么多人吗?
另外,如果想要忠心的,就得买人了。
抛开道德问题,就仅凭税制,家丁、女婢本身也和牲口、房屋、田产、锅碗瓢盆等等一样属于资产的一部分。
况且也抛不开道德问题。
雇人是雇人,买人就是另外的事了。
身为一个现代人,他绝对不会鼓励姜竹这么干。
他能想到的最靠谱的还是雇本地人上山做个长工、短工什么的。
但村子里是什么情况,他又不够清楚。
雇谁不雇谁也是问题,总不好招来几个给姜竹惹事添堵的。
其他的,就更不靠谱了。
沈青越开始有点儿后悔没跟他爸妈多学点儿。
他以为他一辈子都用不着为生计发愁就该死了,谁知道还能没死成呢?
现在吃药都靠人家好心接济了。
他拄着拐杖挪到院子里,隔着篱笆看姜竹在挺远的地方砍树,咔嚓一声,树倒了,比他小了六岁的小少年拿着拎着斧子哐哐哐卖力削砍,好半天都没个停歇。
沈青越忍不住想,他运气可真好。
他爸妈没白捐钱搞慈善,他姥姥也没白烧香。
等姜竹将杉树锯成合适的木段,剥了树皮,砍掉了多余的树枝,用树皮绑着拖回来时,沈青越正坐在客厅里编扇子。
不过他不会收边,只能编成一个个比扇子大一圈儿的片,等姜竹回来善后收尾。
他思来想去,既然现在的问题是太沉、太辛苦了,那就卖点儿轻的吧!
卖扇子!
正好之后是夏天。
编够了三个,沈青越觉得够他试了,放下扇片,拿起了他的旅行水彩盒。
他只带了十二色半块透明水彩颜料还有两支小号的笔,水彩本也只有一个小号的,写生足够用了,画小幅也够画挺多的,但是……
他为什么不带整块呢?
为什么不带二十四色,四十八色呢?
能重多少?
用完了他可上哪儿补?
沈青越长这么大第一次因为用颜料肉疼。
“帮我倒点儿水来。”
“哦!”
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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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端来一盆儿水,沈青越只用两个竹筒装了两杯。
他要画画了。
姜竹已经见过他画速写,还是头一次见他画水彩。
他还不知道这种画叫水彩,只是看见沈青越拿起毛笔,就已经乖乖蹲在一旁好奇宝宝似的探头看了。
沈青越直接画在扇子上。
现在比颜料更珍惜的是水彩纸,他那一小本,就二十张。
比巴掌大不了不少的纸也不够糊扇面,同样是用完没处补,他得省着点儿。
竹篾不同于水彩纸,对水彩颜料并不友好。
尤其是透明水彩,覆盖力不那么强,调色需要浓一点儿,每一笔沈青越都肉疼。
他也没画太复杂,只画了一小片竹林做试验。
试验结果嘛……
果然不太行。
沈青越对成果很不满意,姜竹却已经看傻了,脑袋不由自主又凑近了点儿,夸赞道:“好像啊!”
沈青越腹诽,哪里像了,竹篾锁不住水,接色也都糊了。
透明感也没表现出来。
和扇子尺寸比,笔也太小了。
算了。
不合适不能强求。
他本想把笔上那点儿颜料洗了,举了举,竹筒都拿起来了,没舍得。
干脆又沾了一点儿水调淡色,拿起铅笔在水彩本上简单打了个草稿,开始画起竹林写生。
姜竹彻底看呆了。
微微张着嘴巴看他的笔在水和那个白色的小盒子飞来飞去,一会儿蘸点儿这个颜色,一会儿蘸点儿颜色,在一块儿白碟子似的东西上画几笔,颜色就变成新颜色了!
然后在雪白雪白的册子上几笔就是天空,几笔又一根竹子,轻轻一画就是石头、草……
混颜色的地方渐渐颜色越来越多,看上去脏兮兮的,但沈青越在那上面一会儿添点儿颜色,一会儿蘸两下,渐渐的,他不知哪一眼没跟上,册子上的竹林竟然活了似的。
颜色深深浅浅,和竹林像又不那么像,但那颜色莫名的奇妙,像是把光画进去了似的。
对!
是光!
比他眼前真正的竹林更明显的光。
姜竹看呆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画。
从前他去给舅舅送东西见过那边主家买的摆件和挂画,也很漂亮,很厉害,但他看不懂。
沈青越画得和那家的不一样,很漂亮,是他能看懂的漂亮。
沈青越肉疼地洗了笔,姜竹已经顺手拿着画看啊看了。
“喜欢啊?”
“嗯。”
姜竹腼腆地笑了笑,挺舍不得地把画还给沈青越。
沈青越看着也挺喜欢。
画画技巧是一方面,状态也是一方面。
他刚刚手感就很好,画完了自己也很满意,形、色、构图、光影,他都很满意,最令他满意的是画里的韵律感,灵动、生机,有时候他画很多幅也画不出来。
果然还是需要出门写生的。
对着景物画和对着照片画是两种感觉。
差不多干了,沈青越将画撕下来,“送你了,给它做个小画框吧。”
“画框?”姜竹惊喜,小心地拿着。
“有个平底,四周能把画卡进去,这样的。”沈青越拿起铅笔在纸上大概给他画了画。
姜竹懂了,放好画就要去劈竹子做画框。
沈青越也没说人家画框都是木头的。
算了,开心就行。
他拿起刚刚画的扇子片,问姜竹:“你说你给纸坊送竹子对吧?”
“嗯。”
“纸贵吗?”
这姜竹还真不太清楚。
他家如厕的草纸都是纸坊送的边角料,没花钱。
糊窗户的白纸也不是什么好纸,上次买是三文钱一张,其他纸他就不知道了。
正好他还剩下点儿白纸,去库房柜子里翻出来给沈青越。
沈青越接过来摸了摸,有点儿糙,还算均匀,厚度也还凑合,抄纸的帘印清晰,纸也不够白,他用调色盘上剩的一点儿颜料试了试。
水瞬间渗透散开。
他试着把颜料调干一点儿,倒是能画,但不好叠色,平涂还行,叠色稍微多一点儿,纸就破了。颜色表现也不太好,画出来颜色显得死板。
干一层再画一层能凑合画,但水彩本身的很多特色和技巧就不能用了。
不行,这纸画不了水彩。
“不行吗?”
“嗯……”他想问问镇上或者县城有没有其他纸,可一想,姜竹就是看见了也不见得能认出来哪种适合画画,想了想,干脆问:“笔和墨贵吗?”
他那点儿国画基础,用墨画几笔竹子、荷花什么的问题不大。
白描也行。
或者拿毛笔当勾线笔用,画点儿小动物也可以。
“如果我把扇子上画点儿图,黑白的,算特色吗?能好卖点儿吗?”
15.找上门
“嗯?嗯!”姜竹忙点头。
扇面可是很贵的!
“县里大户人家爱用画了画或者提了字的扇子,一把扇子就要两三百文钱,贵的要好几两银子呢,不过他们用的扇面都是画在绢布上的,女眷用的还是刺绣的,就更贵了。”
他没想到沈青越竟然会画扇面!
见姜竹崇拜起来了,沈青越连忙道:“不不不,我不会那种。”
他的字,不太行。
硬笔还行,软笔一般,练还是很小时候被他爷爷按着练的,后面没再写,尤其是小字,他压根儿就没怎么练过,就不写出来丢人了。
说不定本来贴张画还能卖出去,一题字,叫这年代的读书人觉得拿出去丢人,连扇子都不买了。
“咱们不搞那种高档的。”往高档走,他的画可能也不行!
东方画和西方画形成的体系是基于本身的环境和材料的,画具、技巧和审美,是两种体系。
虽然人类的审美本质上是一致的,但他不能确定他学的素描、速写和水彩在这里能不能登大雅之堂。
当然这里和他熟悉的古代也不全然一样,他都不确定这里有没有形成书画市场。
在他腿伤好转,能下山到县城了解之前,绝对不能搞什么绢画帛画刺绣。
姜竹本来就没多少钱,姜竹也不是他爸,坑起来太昧良心,他们没那么多的试错成本。
“那种成本太高了,买的人也不多,咱们就用普通的纸,画几笔简单的画,贴扇子上当个彩头装饰。要是纸太贵,连纸都省了,我直接往扇子上画,咱们只要比普通的扇子贵个一文两文的,最好是一文,多出来的钱能覆盖了笔墨的成本就行了,目的是多卖扇子,懂么?”
姜竹懂了:“嗯,普通人家。”
沈青越:“对。”
越简单他画得越快,不费多少工夫,能把每把扇子都画了,提高姜竹扇子的销量就行。
姜竹想了想,问:“能画蝴蝶、蜻蜓、葫芦、寿桃吗?”
沈青越诧异了一下,“你想卖给小孩和老人?”
姜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嗯,小孩和小姑娘喜欢蝴蝶、蜻蜓,老年人喜欢葫芦、寿桃,吉利。”
沈青越怪声怪气地笑道:“你很懂嘛小姜师傅,你这脑袋,怎么时灵时不灵的?”
“……”
“放心吧,我不光会画蝴蝶、葫芦和寿桃,我还会画小猫、小狗、小伙子呢,画你好不好?”
“……”姜竹放下竹子,拿起斧子和刀跑了,“我,我先去做舂杵了!”
“多晒啊,你不编画框了?”
姜竹头也不回地跑了。
睡觉前,姜竹做好了三个画框。
不光水彩画有框了,先前沈青越送他的速写画和画了竹子还没来得及做成扇子的竹编都有框了。
姜竹把竹编又编了编,剪成了长方形的,摆在桌子上,像个袖珍装饰画。
那幅水彩和速写直接摆到了床边的小柜子上,为了防土,还找了块儿布,不看的时候就盖上。
不过姜竹看了挺久,还拿着发光的“法器”照着看了好久。
第二天,姜竹吃过早饭装好了钱准备下山去给沈青越买笔墨纸砚顺便再几天的药。
堂哥家早上做豆腐忙,姜竹还特意想等晚点儿再下山,好等他们忙完了一起把他的石磨弄上山。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该来的还是来了,沈青越激情揍孩子的事东窗事发,他们俩一大早就被孩子家长堵住了。
这事论起来,也是沈青越倒霉。
昨天姜竹忐忑了一整天,也没人来找茬,本来都已经过去了,奈何其中一个叫江顺子的小孩胆子太小,白天玩了一天没事,晚上做梦不知怎么就开始反复回放沈青越拿着打火机吓唬他,还在梦里进行了一番艺术加工,不是梦到沈青越放火龙烧他,就是沈青越拿着比他奶奶纳鞋底还粗的针追着他要缝他嘴巴。
他梦里的沈青越青面獠牙,身高八丈,笑一下就地动山摇,一会是蛇似的长脖子,一会儿是老虎似的毛巴掌,比沈青越自己幻想的都奇幻,就这么狞笑着和他捉迷藏,追了他一整夜,孩子在梦里跑啊跑啊,天都快亮了也没跑出竹林。
他好不容躲到一个破房子里,心惊胆战地蹲着生怕被沈青越发现,恰巧赶上他爹娘起床准备干活儿,开门声“吱扭”一下把他吓得一激灵,终于摆脱了可怕的梦境。
但也不知道是昨晚睡前喝多了水,还是梦里蹲姿太正,或是梦境太可怕,受刺激之下,他没能控制住,水漫金山,尿床了。
都十岁了,还尿床了,可想而知他一大早的挨了怎么一顿打。
又是惊,又是吓,一晚上没睡好,梦还特别可怕,没人安慰就算了还挨打,简直越想越委屈,在他娘的打骂声中,孩子终于是没能承受住压力和羞耻,哇一声哭了,崩溃之下,号啕着把昨天的事也给秃噜出来。
不过,他说的也是艺术加工版本,他说——
“山上有妖怪!”
他们全家吓了一跳。
他奶奶马上道:“肯定是给妖怪惊着了!”
江顺子哭唧唧点头,肯定是这样!
其他人一想,有理有据!不然怎么解释都十岁了还尿炕?
这是个没有义务教育,缺少破除封建迷信科普的时代,他们附近还有几个传说中很灵验的庙,庙里还有几个乐此不疲爱用神仙妖怪故事劝人向善和捐钱的和尚,村子里男女老少,很多人都对鬼怪神仙虔诚笃信。
于是,一场孩子间的风波,顶多客观实事求是大人打孩子的风波,变成了闹妖怪。
事大了!
在家还是“妖怪要吸山上那野种小子阳气”,出了门就成了“妖怪要下山袭击咱们村啦!”
山上又扭了脚腕,走路都费劲的无辜“妖怪”全然不知情,连喊冤的机会都没有,就闻名全村了。
这下,不只昨天上山偷菜的小孩和他们的家长,连里正都被搅和进来了。
山上来了妖怪,他身为里正总得去看看吧!
好在里正理智还在,他年纪大了,见的人遇的事也多,他是信神仙鬼怪的,但一辈子真鬼真神没见过,装神弄鬼的可见多了。
他制止了要去庙里请大师的村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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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叫来那几个孩子询问是怎么回事。
很爱面子的江宏亮黑着脸撅着嘴说,眼神都快把江顺子给刀了。
胆小鬼,丢人!
还把这么丢人的事给说了!
和别的小孩不一样,他是不信沈青越是什么妖怪的。
他坚信昨天沈青越一定是耍了什么小把戏,只是他还没想明白沈青越是怎么把火折子或者火把藏进那个小盒子里的。
让他来说,他当然不肯说什么妖啊鬼的,只说姜竹家里藏着个外乡人,会耍把戏,昨天以大欺小打了他们。
几个大人也听糊涂了:“到底是不是妖怪啊?”
江顺子哭唧唧:“是妖怪,就是妖怪,他说他要到梦里缝我嘴巴,晚上真来了!”
江宏亮瞪他一眼,无比地嫌弃:“那你嘴巴怎么还好好的,现在还能说话!”
江顺子哭得更惨了,还有种举世独浊我独清,没有人理解的悲壮与伤心:“我梦里就说不出话!我想喊救命,怎么都喊不出声来!”
众:“……”
江宏亮:“……”
江宏亮没了爹,他哥哥江宏明被叫过来,他想了想把话题重新拽回来:“不管怎么说,山上来了外乡人,还打了村里的孩子,得去看看。”
“对!”江顺子阿娘高声道:“管他是个什么,打了咱们村孩子就是不行!”
里正沉吟片刻,又叫了几个青壮一起上山看看是怎么回事。
他比旁人知道的大事更多,听说最近南边邻国有一批逃兵流窜到他们县了,他比较担心山上来的是逃兵。
要真是个危险人物,得及时往上报才行。
因为姜竹是最大的苦主之一——那群孩子是在姜竹家遇见妖怪的,还说妖怪要吸他阳气吃他肉——里正还把姜正一家子给叫上了。
姜正和大儿子姜家俊正给驴套车呢,一听,都懵了。
“哪儿?”
里正派来报信的人:“就是你们家姜竹那山上,快去吧,里正说可能是个偷儿,也可能是流窜过来,江家顺子说是个妖怪,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姜家人:“……???”
姜家俊下意识找弟弟,“家业不是刚刚上过山吗?”
他们想找姜家业问问,偏偏姜家业一大早跟他爷爷去隔壁村给人送豆腐了。
“昨天?昨天竹子还来我们家了,妈呀,他不会回山上叫人给……”吕香梅越想越害怕,万一山上真来了个偷,来了个妖怪,姜竹一无所知回去了,山上又他一个人住,“他一个孩子!走走走,赶紧去看看!”
她顾不上压豆腐了,把围裙一摘,“家蕙你看着石生啊,别乱跑!”
“唉!”姜家蕙连忙把妹妹抱怀里,她爹和她哥也顾不上套车了,撂下东西跟着人赶紧往山上跑。
山上沈青越正和姜竹算一张纸超过多少钱不划算就不要了,忽然听见他大嫂声音慌张隔着老远“竹子”“竹子”地喊。
“是不是有人喊你?”
姜竹竖起耳朵听,“是我大嫂!”
他连忙往外走,走到门口往下一瞧,好家伙,好多人!
16.要说法
姜竹眼尖,一下看到了跟在他大嫂后面的几个小孩还有那几个孩子的家长。
昨天他都没看见沈青越打的谁,但一看带头的江宏亮就暗道不好。
他应了声“大嫂”,赶紧回屋让沈青越躲躲,“不好了,那几个孩子家里人来了,你你,你先藏这儿别出来!”
沈青越:“???”
还真敢来?!
姜正和吕香梅远远瞧见姜竹没事,刚松一口气,不料姜竹竟然又往家里跑了。
他们正摸不着头脑,隐约听见姜竹在和谁说话,听上去好像是……
“你别出去”“你快躲躲”。
真有人啊!
跑在前头的人也听见了,开始加速往上冲。
挺窄的山道两旁杂草都被踩秃了。
他们快步到了姜竹家篱笆前,沈青越也拄着拐杖出来了。
正欲开口大骂的几个家长,尤其是女家长,一个字没吐出来,就又憋回去了。
好俊、好白,看上去就好贵的小伙子!
这能是偷儿?
这能是流民?
这能是……还真可能是妖怪。
好人家的年轻后生谁长这样穿这样啊!
“哎哟!”
年轻的当即就不好意思地捂了脸,不知怎么的,平时看家里的丈夫、兄弟光膀子也没觉得怎么样,可这人露了点儿锁骨就叫人莫名其妙的不好意思。
吕香梅也觉得怎么穿成这样,再一看,好家伙,这不是她给姜竹缝的衣服吗?还打着补丁!
她有点儿糊涂了,瞧着他和姜竹这是认识啊,怎么就成偷儿了?
里正问:“是他吗?”
小孩们:“就是他!”
不等他们说第二句,沈青越开口了,他拄着拐杖特别和气地问:“诸位是为了这几个偷菜的孩子来的吧?这是来道歉的?”
正要告状的小孩们:“?”
家长及看热闹的村民们:“???”
“偷菜?”
“什么偷菜?”
沈青越笑吟吟道:“哦,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他们几个孩子趁着小姜师傅下山,故意跑到他家菜园子里来偷菜,你们都是他们亲属?都是来道歉的?”
众人面面相觑。
沈青越:“咦,不是吗?那诸位是来付钱的?”
有人问:“付什么钱?”
沈青越十分诧异:“菜钱啊!既然不道歉,那一定不是偷了,不是偷,就是买嘛!你们肯定是来付赊欠的菜钱吧?”
众:“……”
沈青越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难不成诸位也不是来结账的?那是来做什么的?总不能都是来偷菜的吧?”
众人表情各异,有人尴尬,有人震惊,有人茫然,有人一副听到了八卦吃到了瓜的看热闹神情,还有理直气壮拒不承认的。
其中最理直气壮的就是江顺子家长了,“偷什么菜?哪有什么菜?!我们家孩子顶多就上山拔过两根笋捡过点儿菌子,你别诬赖人啊!”
“就是呀,上山薅一把野菜还要给钱?”
沈青越:“野菜?要不然你们到后院看看菜地里种的是不是野菜?大家都是耕种吃饭,我相信大多人还是分得清蔬菜和野菜的……吧?”
他视线扫了一圈儿,落到第一个和他抬杠的江顺子娘脸上。
“胡说八道!谁家没有菜园子?我们家菜园子那么大用得着拔你家菜?我家菜多到往……”她说着说着,忽然想到什么。
对啊,他们家菜是要往镇上、县城卖的,尤其是最近,菜正是长的时候,为了多卖点儿钱,她宝贝的不行,是断然不许家里的小兔崽子们进去捣乱的,连吃都是吃的野菜。
但是前几天他们家菜桌上的确出现了小白菜和菠菜,她还当他们家皮猴子嘴馋想吃,在自己家菜园子偷拔的呢!
为此她还把家里孩子都打了一巴掌。
她想到了,江顺子自然也想到了。
母子俩对望一眼,江顺子就想往后躲,他娘一把将他从他爹后面逮出来,揪着耳朵低声怒问:“你是不是到山上偷拔人家菜了?”
江顺子下意识就想摇头。
他娘照他屁股上扇了一巴掌,狠狠道:“说实话!”
江顺子咬着嘴唇含着眼泪小幅点点头。
他娘脾气噌一下上来了,“你个兔崽子!家里缺你菜吃了?我叫你偷!”
眼看她要狠打了,旁边的大人连忙拉,“二嫂子你这是干啥,别把孩子给打坏了!”
有人推推江顺子,想让他跑远点儿,江顺子才领悟到,就被他爹一把给按住了。
另一孩子的家长一瞧,眼见江顺子家出头是没用了,开始和稀泥:“什么偷不偷的,都一个村的,孩子捣蛋哪能算偷。”
“就是就是。”
沈青越正津津有味地看热闹,一听这话,马上也跟着点点头,“有道理,这位大嫂,你家菜地在哪儿?明天好叫他们上你家菜地里捣蛋。”
“……”
和稀泥的人尴尬,“瞧这话说的。”
“都乡里乡亲的,这是哪的话。”
“对呀,又没拔你的菜,你个外乡人,你是谁啊?”
沈青越:“我是谁不重要。”
“怎么不重要了,我们村的事也轮不到你一个外人管啊。”
“那还真轮得着我管,”沈青越指指自己的右腿,“我腿都被他们打成这样了,正要去看大夫呢。”
姜竹:“???”
几个孩子:“???”
众人傻眼:“不是你打了他们吗?”
几个孩子也怒了:“是他打我们!”
沈青越:“我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打你们?”
几个小孩:“……”
沈青越:“怎么,自己也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做贼了?”
“我们不是贼!”
沈青越:“后院菜地篱笆边还有你们脚印呢。”
江宏亮:“那你的腿也不是我们打的!你腿原本就是那样的!”
沈青越:“听听!我腿原本就是这样,我腿都伤得连走路都费劲了,我还能打着你们?”
“?”几个小孩简直有苦说不出,怒道:“就是你打的我们!”“我屁股还肿呢!”
沈青越无辜道:“大伙评评理啊,我怎么打?我一个,你们几个?你们两个拽脚,两个拽胳膊,再来一个抱我头,都够把我车裂了。”
众人迷茫,车什么?
小孩都听懵了。
沈青越:“是你们年龄加起来没我大,还是你们垒起来没我高?我打你们你们不会跑吗?我这样能跑过你们?不能吧?”
众人下意识点点头。
别说,沈青越那腿看上去是挺惨的。
沈青越:“所以嘛,我得腿没受伤才能揍得成你们呀!你们选吧,是我腿原本没事,赶你们时候被你们给打成这样了,还是我腿原本有事,你们不但偷菜还打我一个重伤残废。”
“……”
江顺子都顾不上哭了,怎么,怎么这么绕呢?
沈青越:“你们是不是该出医药费?”
“不是这样的!”另一个心急的孩子憋不住了,急躁地反驳,“不是这样的!”
沈青越:“那你说是怎么样的?”
小孩:“明明是……”
沈青越:“明明是什么?要不你从头跟大伙儿说说?”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谁都看出来了是这几个小孩儿上来偷菜,遇到了沈青越,叫沈青越给打跑了呗。
就是他们也闹不清楚沈青越是怎么打的。
瞧这几个孩子活蹦乱跳的模样,肯定是没挨什么毒打。
要说姜竹在家,他们还可能真挨揍了。就这么一个伤了腿的公子哥……
事不关己的大人们都开始怀疑是谁打谁了。
小孩们憋屈:“你说你是妖怪!”
沈青越:“我说我是妖怪你们就信啊,我还让你们不许再骂人要当个好孩子呢,你们怎么不听呢?大伙儿也知道他们平常是怎么骂人的吧?我就好奇呀,这是谁教的?他们是跟谁学的?你们口口声声的乡里乡亲,你们把姜竹当乡亲了吗?”
他扫一眼众人,瞧见了和姜家业有几分像的姜家俊,疑惑道:“我就纳了闷了,姜竹父母是不在了,他就没别的亲戚吗?他父母活着的时候没朋友吗?你们就眼看着他一个孤儿被欺负?”
姜正一家和另外几处的人表情十分尴尬。
但在场更多人表情变得很微妙,沈青越有点儿瞧不明白这是个什么反应。
姜竹拉了拉沈青越示意他别说了,“算了,也没多少东西……”
沈青越:“嗯,也对,还是我们小姜师傅品性纯善大度心软,天天被偷也没找到诸位家里去要过说法。”
他稍微低声一点儿和姜竹嘀咕:“但你一直这样谦让又没人领情,你越是退让别人越当你好欺负,还要变本加厉欺负你。”
全听到了的众人:“……”
人群中有人道:“你不知道,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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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这么大一座山……”
沈青越笑呵呵道:“我知道,我还知道国库里有好多金银珠宝呢,也没好意思去拿呀。”
众:“……”
吕香梅:“就是这个理儿!不就是欺负竹子孤苦伶仃一个人住在山上吗?县令老爷家菜园子长得更好也没见你们去拔呀!山是姜竹自个儿的山,那地契上都写得明明白白的,和族里、村里都没一点儿关系,别说他种的菜了,就是山上的一根儿草一根儿柴一个石头子儿,谁拿了都得给钱!不经人家同意自己拿那就是叫偷!”
见人要说话,她马上就堵回去:“谁说不要钱,一会儿我就上他家搬东西去!”
姜家俊也给他娘助威:“不能这么算了。他们得赔我小叔菜钱!”
孩子家长中马山就有人不干了:“大人的事轮到你个孩子多嘴!”
姜家俊:“他们偷我小叔的菜平时也没少到竹林偷我小叔家笋,怎么就成大人的事了?”
有人嘀咕道:“不就是一把菜,能值什么钱,什么偷不偷的,他这么大山还缺几个孩子掰那几根笋?”
“就是,亏大家以为山上来了贼,好心好意上山救你……”
“难怪他奶奶说他白眼狼呢。”
姜家俊怒道:“姓江的你说什么?!”
那人道:“我说什么了,不就是想讹钱吗?上我家拔菜去吧!我家不要钱!”
他周围几人也帮腔:“都是一个村的,几个小孩拔一把菜怎么了?”“和他爹一样,都是白眼狼。”
“你说什么!”本来平静的姜竹一下就怒了。
对方喊:“你爹打猎是不是我们江家教的?我们家小孩拔一把菜你还要钱?”
姜家俊:“我小爷爷还救过你们的命呢!不就是嫉妒我小爷爷打到了老虎你们没有,别人秋猎聘猎人找我小爷爷不找你们吗?本事不行就会大呼小叫!”
“谁本事不行?”
“说的就是你!”
眼看两边年轻人自己要打起来了,众人连忙拉架。
姜家俊对着对方哐哐就是两拳头:“不是没本事你们一群人抓不住一头猪?追丢的猎物跑进我小叔家陷阱里你们还好意思到处骂人!”
对方朝他也哐哐两拳:“我要了吗?!那本来就是我们的猎物!”
姜家俊一上头往前蹿得更猛了,他爹拉都没拉住:“我小叔是不是把钱给你们了,是不是?是江宏明不要!江宏明你要不要脸,一边不要钱,一边叫你弟弟上山偷菜!”
“本来就是我哥打到的,就是我们的猎物!”江宏亮钻着空子踢姜家俊,还没踢到就被挤过来拉架的姜竹拽住后脖领子拉开,塞给了也想拉架的江宏明。
“行了!行了!都成什么体统!”见他们越打越过火了,里正大声喊,跟在他旁边的几个壮年过去挨个一人一棍子将人敲开,“都是一个村的,像什么样子。”
两拨年轻人泾渭分明地站开,谁也不服谁地互相瞪着。
姓江的一边有人不服气地嘀咕了一声:“本来就是他们姓姜的白眼狼。”
江宏明沉了脸色:“别说了!”
见里正脸色都不好看了,他将话题重新扯回来:“按规矩,猎物最后落谁手里就是归谁的,那只野猪掉进姜竹挖的陷阱就是姜竹的,也是他辛辛苦苦扛到镇上卖的,钱我们不要。”
几个姓江的年轻人不服却也没说什么。
这是他们江家自己立的规矩,只不过村里姓江的和姓姜的不和,他们又尤其看姜竹不顺眼,不服气罢了。
江宏明缓了缓神色,对姜竹道:“我确实不知道宏亮一直上山偷菜,要赔多少钱,我们赔。”
姜竹:“不用了。”
沈青越听完了牵扯两代人的大戏,适时接嘴道:“嗯,都是乡里乡亲的,谈什么赔不赔,大家以和为贵。”
众:“……”
他不说话大伙儿都要忘了还有这么个人了。
心想,怎么又有你的事?没你还打不起来呢。
众人黑着脸看沈青越,连姜竹脸都是黑黑的,沈青越瞧不见似的,笑吟吟道:“说起来今天的事都是因为几个孩子偷菜而起。”
至于先前的纠葛,那他不管。
“我瞧诸位都很讲道理的人,不如你们回去商量个有用的解决章程出来?赔就免了,一把、两把、三四五六七八九十把菜的事,要是次次都要赔,呵呵,本来是你们没管好孩子,倒显得像我们小姜师傅不通情理不顾乡谊要讹诈了,说来我们小姜师傅才是苦主来着,是吧,诸位?”
17.惩罚
里正沉吟:“竹子,你怎么说?”
吕香梅:“他懂啥呀,我看这位……这位少爷说得对,本来就是他们没看好孩子的事,怎么闹得像是一群人追着我们竹子讨说法似的?自己家孩子上没上山,偷没偷菜不知道吗?竹子别说了,谁家崽子偷了菜叫谁说吧!”
里正:“……”
沈青越不由多看了吕香梅几眼,十分认同地点点头笑道:“俗话说子不教父之过,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众:“???”
子什么?
什么为?
这说的是什么?
他们这儿没这种俗话!
沈青越泛泛扫着所有人,学着他爷爷叫学生家长那个强调,端着苦口婆心的架势跟人家讲道理:“他们小小年纪就拉帮结派团伙作案跑到别人家里行窃,在下看他们年纪尚小好心提示,不想他们非但不知悔改,还聚集这么多人闹上山,扰得大伙儿都不得安宁。”
几个小孩:“???”
他们好冤!
他们闹上山是因为怀疑他是个妖怪啊!
“始作俑者”江顺子想反驳几句,还没开口呢,就被他娘拍了一巴掌,而沈青越也根本不给他们插话的机会。
他摆出一副我十分委屈无辜但我大度,不和小孩子一般计较,可你们孩子实在可恶的神情,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痛心疾首道:
“俗话说知错能改才善莫大焉,屡教不改冥顽不化必当小惩大诫。一把菜是不值什么,但是小心啊,小时候敢偷菜,长大了就指不定要偷什么了,偷窃定什么罪?”
众人本还云里雾里听他说那一堆大道理,别的没怎么听懂,最后一句倒是听得明明白白,一听一脸黑。
“你这后生胡说什么呢?!”站在里正旁边的一个老头黑着脸气出声了。
沈青越瞧他的年纪还有周围的一圈青壮年,猜测这大概是村里的某个有威望的长辈,十分友好地笑了笑:“您别生气,晚辈没恶意,就是不太会说话。”
众:“……”
心想,你可闭嘴吧,在场的就没比你更会说话的!
老头瞪了他好几眼,沈青越硬是没看见似的,笑吟吟地继续说:“我是想说三岁看老,见微知著,玉不琢不成器,教育要从娃娃抓起。”
众:“……?”
什么微什么著?
江顺子他爹皱着眉听了半天,觉得沈青越说话虽然有几句难听,但说得有几分道理。
小时候偷菜,长大了肯定要学坏。
前面说的那些他半懂不懂的,但“要从娃娃抓起”他听懂了,当即从身上掏钱,“我们赔!竹子,你说吧,给多少?”
姜竹连忙道:“不用!”
江宏明也道:“我家也赔。”
江宏亮想说什么,被他哥拽了一把,不吭声了,眼睛里开始蓄眼泪。
“哪能不用,不给钱那不成偷了。”江顺子爹也不掏了,要把整个钱袋都给姜竹。
其他几个家长一听,再一琢磨,可不是嘛,不给钱是偷,给钱就不是了。
可是要给钱又有些肉疼。
犹豫中,已经有人也在摸钱袋了。
姜竹忙道:“不要,真不要!”
沈青越看着各家的反应,他倒也没想要钱。
姜竹是个孤儿,自己占着座山,一个人哪看得住,小孩偷菜偷到他院子里肯定要杜绝,但村里人偷偷到山上拾柴火、砍竹子、挖笋,根本就杜绝不了。
要是真让他们赔钱了,说不定他们反而还得觉得是姜竹太吝啬,太不近人情了。
人际关系可不是那么讲理的,这钱一要,明明对也成不对了。
沈青越拦到来回推脱的两人中间,“这位大哥,说钱就太见外了,姜竹一直把大家当乡亲当朋友,他从来没想过要让大家赔钱,要真有这心思,早就下山找你们了,何必等你们找上门?”
“那……?”
姜家俊闷声闷气道:“那就这么算了?”
语气里显然是不服。
沈青越朝他看一眼,心中好笑,心想这小兄弟真是好捧哏,还真情实感的。
本来就是意思意思舍不得掏钱的人又尴尬了,这钱收起来不是,不收起来也不是的。
江顺子娘快言快语:“那不能!不能这么算了,我和我们家的从来不占人便宜,竹子,是不是不够,你说,嫂子也带着钱呢。”
她一掏,荷包都打着补丁,一层一层的。
江宏明不由分说也把自己的钱袋子塞给姜竹,和他一起的人见他给钱了,也开始往外掏钱。
另一边,和姜家俊他们站在一道的,也慢慢开始掏钱。
沈青越也忍不住多看了这对有点儿冲动的夫妻俩和江宏明。
这对夫妻急是急了点儿,却没什么坏心眼。
江宏明如果真的不知道他弟弟总上山偷菜,也算讲道理。
他年纪轻轻的,能让显然比他大不少的人听话,应该有些本事。
姜竹又把钱推回去,语气坚决:“我真不要!”说完拔腿就想跑,却被江顺子他爹又给拉住了。
“拿着拿着!”
“不要。”
“别嫌少,拿着。”
……
沈青越看着他们来回拉扯,扫过一堆半新不旧,都不怎么鼓的荷包,确实肉疼的许多张脸,思索片刻,大声道:“不如我来出个主意?”
姜竹充满希冀向他投来求救的目光。
沈青越看得想笑:“做错了要罚,不然就没法度规矩了,这样吧,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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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小惩大诫,钱就不用了,谁来山上摘过菜就替姜竹干五天活儿,怎么样?”
姜竹:“?”
他一点儿都不想招惹这群小孩,一想他们天天来山上就头疼,“不用了……”
江顺子娘却道:“这主意好!”
不用掏钱,他们良心上也过得去。
江顺子爹道,“他这屁大点能干啥?竹子兄弟,有什么活儿,我给你干了!”
沈青越:“别,让他们干活就是给他们长个教训,替就没意义了,竹子,你说呢?”
姜竹一个头两个大,沈青越今天以一敌众全是为了他,他当然要站在沈青越这边,顺着他的意思说,可是想想每天要面对这群骂过他的人,他又不舒服。
他想了想,还是道:“不用了,只要他们保证以后不骂我就行了。”
这下,不只孩子,连在场的大人都尴尬了。
沈青越看看姜竹,再看看其他人,忽然意识到,他似乎把那群小孩骂姜竹的话想简单了。
旁观的里正忽然出声道:“姜竹名字在族谱上,就是我们姜家村的人,和你们一样,都是族人乡亲,我做主,以后谁再在村子里胡说乱骂,就去跪祠堂,不管大人孩子,晚上跪祠堂,白天去族田里干活儿。”
他早想说说这事,但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
听到了哪家嘴里不干净,单独训斥一顿,别人也是左耳进右耳出,没人真当回事。
他也多次说过村里不许骂人,依旧没人听。
顶多是看见他了,就不骂了,他不在时,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趁着族里村里有事时没来由地专门说这个,别人又觉得他小题大做偏心。
不准骂姜竹,那能不能骂别人,谁挨了骂都找他找族里撑腰理论,日子没法过了。
里正也挺为难。
正好,今天人还算齐,又叫这外乡小伙子抓了把柄心虚,他顺势把人都敲打一遍。
人群给他让出条道来,他走过来,拍了拍姜竹,朝众人道:“谁到山上偷过菜,就到山上来干五天的活儿,我说的不只是他们几个,还有其他人,都自觉点儿。”
众人讪讪。
姜竹眉头皱得都要能夹住苍蝇了。
表情那叫一个凄惨。
求助似的眼巴巴看他。
沈青越看得好笑,没想到他会这么为难,想了想,道:“那就凭自愿吧!”
里正一想,和姜竹关系不好的,肯定不乐意来,强求来了,说不定还要捣乱,乐意来的,对姜竹也不会有太大的恶意,多少还能干点儿活。
他点点头,“嗯,全凭自愿,实在不愿意来山上的就到族田去干五天,竹子,行吗?”
姜竹点头。
他巴不得谁都别来,都去族田。
18.来历
“行了,那就这样,散了散了,干活去。”里正开始哄人。
“唉?”有人突然想起来他们是来干什么的了,忙高声问了句,“那他到底是妖怪吗?”
什么偷菜干活儿,关他们什么事,他们是来看热闹的呀!
里正:“去去去!什么妖怪!地里没活儿了?都干活去!”
人群不情不愿地开始往山下走。
沈青越颇为遗憾,他还想说是呢。
里正一看他这反应,就知道他妖怪是不可能是的,但一准儿也是个熊娃。
很能惹事的那种!
他默默腹诽,这谁家孩子不看好了给放出来了?
等人散得差不多了,他叫沈青越到里面坐,让想找姜竹问问怎么回事的姜正一家子也先走,“正啊,你们也回去忙吧,有啥过晌再来。”
“哎。”姜正本就不善言辞,看看里正和沈青越,又看看姜竹。
姜竹也看里正和沈青越。
他有点儿紧张,里正肩负维护治安的任务,他怕沈青越答不出来历,里正会把沈青越给撵走。
里正肯定不会信他是神仙的。
沈青越一看,这位大爷八成就是这里的村长或者里正了,这是有话想单独和他说。
他朝姜竹道:“你不是要去运石磨吗?去吧。”
“啊?我……”姜竹看着他们,纠结着憋了句:“不急。”
沈青越乐得直想笑:“没事去吧,一会儿天黑了。”
姜竹:“……”
这才早上。
里正观察了一会儿,瞧出来他们俩这是谁做主了,也不由得想笑,“去吧去吧,我就问他几句,等你回来我还有话问你呢。”
沈青越:“去吧去吧。”
姜家俊小声问:“要不我留这儿?”
沈青越更想笑了,忍不住想问问,要是他和里正打起来,他要保护谁啊。
吕香梅给傻儿子一巴掌,“别添乱,走!竹子,走,家里车都套好了,我再给你装点儿豆腐,让这位……少爷也尝尝咱们家豆腐。”
沈青越朝姜竹挥挥手,姜竹心思沉重地走了。
里正瞧得好笑,他印象里姜竹是个挺难接触挺固执的孩子,从小就不爱在村里活动,也不爱和人说话,他爹不在后就更孤僻了,见人还会躲着走,不知道是怎么和沈青越这个一看就不太靠谱的陌生人这么熟的。
他打量着沈青越。
他们这儿紧挨着山,从这儿往深里去,有绵延上百里的高矮群山,他年轻时候跟着长辈进山打猎,也遇见过深山中不蓄须留发的部族,不过沈青越显然不是那些野人。
可若说沈青越是邻国的逃兵,就更不可信了。
这年轻人长得虽然瘦,但一看就没吃过苦,那派悠然懒散透着天真,瘸着一条腿还敢对着一群人笑呵呵地东拉西扯,更是过惯了受尊重的好日子才能养出来的傻大胆,他打心里就不相信别人会怎么样他,还很有信心,他就是惹事了别人也不会揍他。
别说打仗,他可能都没打过猎。
曾经上过战场打过仗的里正很清楚邻国人是什么模样,沈青越不会是邻国人,除非是他在战场完全接触不到的世家子弟。
或者,他是从海上来的外邦人。
他们县虽然也通江能顺着江水入海,但并不是什么要紧的大县,平时停靠的基本也是小商户小商船,更没听说过有打海上来的外邦人会到他们县。
而且,他是怎么上山的?
从哪儿上山的?
他会不会是县里哪家大老爷的亲戚?
或是什么在山里游玩的世家子弟?
据他所知,这种不靠谱瞎逛还爱闯祸的,哪个高门大户家都不缺几个。
越好的人家,可能疯孩子越多。
里正思来想去,问道:“小兄弟的户册可能给老汉看看?”
他以为沈青越不管来自哪里,哪怕真是个身份有问题的外来者,总得推脱一番,他也好从他话中听漏洞,猜猜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不想沈青越十分坦然,直接道:“晚辈没有户册,要怎么办户册?”
里正:“……”
怎么问题还抛回来了呢?
他只好问,“不知小兄弟家在何处,来自哪里?”
沈青越:“我不是虞国人,家乡在哪儿说了您可能也不曾听过。”
里正:“小兄弟可是邻国人?”
沈青越摇头。
里正:“那小兄弟可是来自海上?”
沈青越想了想,他总不能也跟里正说他来自天上。
俗话说,海天一色,总之差不多,就当他来自海上吧!
他点点头,不等里正问,直接道:“晚辈出门游历,遇到了变故,沦落到这里,多亏姜竹心善收留,暂时在这儿歇脚养伤,不瞒您说,家晚辈是回不去了,想找个地方落脚生活,晚辈瞧贵宝地风景秀丽,民风淳朴,想在这儿落籍,不知要办什么手续?”
里正:“……”
除了姜竹心善收留,他暂时在这儿养伤,其他的里正是一句也不信。
里正:“你不回家了?”
沈青越:“回不去了。”
里正:“那,家中可还有别人?”
这次,沈青越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几次张嘴想说没了,都没能说下去。
里正了悟,追问:“你不牵挂家人吗?”
沈青越:“……不牵挂,晚辈现在,就一个人。”
里正捋着胡子一阵脑补,大约补齐了沈青越的真正身世——
他是邻国的哪个贵族或大官家的纨绔!
还很可能是争权失败,倒了的那一批。
说不定家已经被抄了,若不是和家人一起逃出来的,就是大难前家里得了什么消息,把他偷送出来了。
很可能是后者,所以现在他不能回家,也不清楚他的家人是否还在。
所以才故意编造些神神鬼鬼的谎话骗那些孩子,说话也真真假假的,说不定头发都是故意剪了,好编个莫须有的外邦人身份,就是不想让人知晓他的身份。
里正看他的眼神逐渐怜悯。
年纪轻轻的,唉。
还是他们虞国好啊,当今早早就被立了太子,兄弟也不多,亲兄弟荣王爷还能征善战,不像邻国,光皇子就二三十个,老皇帝一死,兄弟间人脑袋都快打成狗脑袋了,活像不是一个祖宗。
这都几年了,今儿这个称帝了,明儿个又被杀了,光他知道,这三四年已经换了四五个皇帝了。
造孽啊。
可怜的都是穷苦百姓。
这些年从邻国跑到他们虞国的人也不少,朝廷还专门颁发了收拢外来人的法令,不过他们村挨着山,离县城远,目前为止还没有要到他们村落籍的,里正对具体的法令知晓的不是很清楚,他凭印象道:
“如你这样没了户册的想再造新籍,要么找牙子寻个人家,去大户人家寻个荫蔽,要么去衙门登记,由衙门帮你们安排去处,若有什么手艺,倒是容易留在县里,若是没有,多是去开荒垦地,或修坝修堤,我瞧小兄弟你应当……”
里正看看他那身打补丁的衣裳,默默把“有些财资”咽回去,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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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道:“你若能买个宅子或几亩田产,倒也能落籍,不过若想置业落籍,还需找当地望族担保才行。”
沈青越听懂了。
第一种,找个人牙子把自己卖了,去给大户人家当家仆奴隶。
第二种,官府给找地方,有手艺的留在县城干活,没手艺的,要么去开荒,要么去干苦力。
第三种,针对有钱人,不想过苦日子,就找有声望的人做担保,买房子买地落籍。
里正道:“小兄弟不用着急,左右八月才开始登记造册,还有些日子,你大可先在本村养伤,等伤好了再做打算。而且落籍不是小事,一旦落了,五年不可离乡,若是逃籍再落就永为贱籍了,小兄弟不妨慎重些。”
他可不相信大户人家的少爷愿意在他们这穷乡僻壤长居。
多考虑考虑吧,沈青越能考虑清楚,他也能多观察观察这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
若他到了八月还是安安分分,确实想在这儿长居,他倒是不介意接纳一个外乡人。
他们姜家村本来就是前朝逃难逃过来的,对苦命人并不像其他村子那么排斥,说不定有个见过世面的大户人家子弟,对他们村子也有些许好处。
就他说的那番话,气人是气人了点儿,但村里的年轻人就说不出来。
沈青越不知里正的一番打算,觉得这位里正人还挺好的,感激道:“多谢。”
里正:“不必客气,山上清冷,小兄弟可愿搬到村里住?村里还有几间荒屋,收拾收拾便能暂住。”
沈青越笑着婉拒:“不必麻烦了,晚辈这伤也不宜挪动,平素也喜爱安静,热爱自然风景,山上就很好。”
“哦,也行。”里正客气道:“若有什么不方便,随时可以到村中去住,小兄弟不用不好意思。”
“多谢。”
“有什么难处,也可叫姜竹到村中寻我,老朽是这村中的里正。”
“久仰,久仰,先前就听姜竹提起您,果然如他所说,嗯……公正、智慧、仁善、慷慨,有您管理,难怪村里邻里亲近,一片生机。”
里正尴尬地客气:“呵呵,过奖过奖。”
心说刚刚都打起来了,还哪门子的邻里亲近?
沈青越也客套:“呵呵,您谦虚。”
“……”
“……”
短暂的沉默后。
沈青越:“您喝茶吗?我去倒点儿?”
里正:“不用,不用,等姜竹回来,我便走了。”
“呵呵……”
“呵呵……”
两人一个望天,一个看地。
分别默默在心中想着——
可累死他了,会的词儿都快说尽了,姜竹怎么还不回来?
跟这些世家子弟说话可真累,文绉绉的憋死他了,姜竹怎么还不回来?
里正没话找话:“你这腿?”
沈青越叹气逮着机会告状卖惨:“本来就扭了,看了大夫让静养休息,昨天赶那几个偷菜的孩子,又扭得不轻,我也不是故意要吓唬那几个孩子,实在是……我不吓唬,他们可就真要打我了。这几个孩子……是该管管了。”
里正尴尬,有点儿后悔提这个话题。
沈青越趁机问:“不知该问不该问,可晚辈实在是想不明白,他们并不同龄,姜竹虽然秉性纯善,但也不是那种软弱好欺负的小孩……”
瘦但不弱,力气很大,还会打猎,一个揍他们几个都不成问题,怎么看都不应该是被霸凌的对象才对啊。
他实在不理解,“他们为什么要成群结伙地欺负姜竹?”
19.上山吗
“呃……”
里正再一次后悔提起这个话题。
还不如喝茶呢。
他就不该好心问什么腿。
这要他怎么回答呢。
他捋着胡子发愁。
他好大一个人了,还是堂堂里正,难道要像村口那群老太太似的跟个年轻后生说什么小孩子恩怨是非?
他想说,要不你找个别人问问?
可对着沈青越那不依不饶求知若渴的眼神,里正:“……这……说来话长,还得从……唉,等你住久了就知道了。”
沈青越迷茫,怎么听上去还挺复杂呢?
另一边,下山路上,才一看不见姜竹家房子,吕香梅就忍不住问起沈青越的身份来历。
姜竹本想如实说他是个下凡历劫的神仙,可话在肚子里打着转,光想想,不知道为什么就升起股羞耻感,脸都热了。
明明沈青越就是这么说的,他也有点儿信……
姜竹默默捏了捏袖子,不得不承认,其实,他心里,好像不太相信。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么说了,有一天他一定会后悔。
在直觉与沈青越之间,姜竹还是选择相信直觉,他默默给沈青越编身份:“他……他在山里迷了路,伤了腿,恰好被我遇见了,我看他受伤可怜……”
姜竹说着,脑海中自动回想起竹林中与沈青越初见,他瞧上去……一点儿都不可怜!
不知怎么的,当初那道在沈青越脸上划过的光波,隔着好几天的时间,又从他心头上闪了一下,姜竹脑子里全成了沈青越发现他时朝他的一瞥。
姜竹脸忽得热了,下意识逃开了根本不存在的视线。
“那是该帮一把。”吕香梅顺着姜竹说的想,点了点头,“一个人在这山里可危险。”
姜正父子也点头。
他们村挨着山,虽然主业是耕种,但靠山吃山,打猎、挖野菜、拾柴火,总免不了进山,他们村还有专门的打猎队,人人知道山里的危险,不管是谁,遇见旁人受伤了,能帮就一定要帮一把。
不过沈青越那模样的,怎么一个人进了山?
姜家俊问:“小叔,他是南边邻国人吗?”
沈青越那模样实在是太怪了,哪怕穿着姜竹的补丁衣服,瞧着也不像他们这儿的人。
姜竹:“……他不是虞国人。”
姜家俊:“那怎么到咱们这儿了?”
姜竹想着进县城和赶集时听来的各种传说,杂糅着道:“好像是……遇到了什么变故,跑到山里的……”
变故啊!
这几年没少听邻国那血腥八卦的姜家人纷纷开始自行脑补,一瞬间就给沈青越脑补出好几个身份。
经商被劫的倒霉人。
战乱殃及被迫背井离乡的难民。
还是年轻人能想,姜家俊想着沈青越那模样,脑补一时没刹住车,还脑补了他是邻国哪个死了的大官儿的私生子。
反正都是远离他们生活,说书的、唱经的才会提及的那种人家。
要么富,要么贵,轰然倒塌,落了个家破人亡,凄惨凋零。
这世道,穷人有穷人的苦,富贵人家也有富贵人家的难,瞧邻国人惨的呦。
从前谁能想到皇帝的龙子皇孙们都活不了几年?
吕香梅想起去年冬天过年前她和丈夫领着孩子去县城采买年货,遇到流落到他们县在县城外头等着安排去挖渠开荒的难民,那寒冬腊月的,一个个破衣烂衫的,冻得一阵一阵打哆嗦,头脸都发着青发着紫,看得她好几天都没睡好觉。
吕香梅同情心爆发:“他家就剩他一个了?”
姜竹也不知道,他虽然时不时听沈青越说起阿姨,他爹,但他又表现得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他想了想,还是点点头,“嗯。”
吕香梅更信她那副脑补了,感慨道:“瞧着是个好人家的孩子……”
想起沈青越那相貌,她又忍不住想,多亏他是个男娃娃,要是个女娃娃,一个人流落到陌生地方一路指不定要遭多大罪呢。
想着想着,她又想到了沈青越那身衣服,费解道:“他没别的衣裳了吗?”
姜竹:“……”
姜竹又尴尬了。
有!
他有!
料子是还是他没见过的好,可是他不穿啊!
他都洗干净了,沈青越非要穿他的,还自己到他衣柜里拿,他瞧见了给他找了好的,他又嫌换来换去麻烦,说穿过的柔软。
姜竹都不知道是在替沈青越还是他自己羞耻,“大嫂你有空帮他做两身衣服吗?”
吕香梅同情的情绪一滞,还有点儿懵,姜家俊也茫然:“还得给他做衣服?”
姜竹:“他给钱了。”
姜家俊:“哦。”
他转头看他娘。
吕香梅:“行,怎么不行。”
给钱了就行。
做身衣服可不便宜,那人瞧模样就不像个愿意用粗布的,还那么高的个子,多费布啊……
到了山下,村子里还在因为山上的事震荡。
没上山的听上了山的谈刚刚发生的趣闻,就这一会儿,版本就有点儿要更新迭代的意思。
瞧见姜竹下来了,众人纷纷闭了嘴,好奇地打量着他。
姜竹被瞧得不自在,低下头迈着步子往大堂哥家走。
聚堆儿的人中有人朝他问:“竹子,我们家大柳用去给你干活儿吗?”
姜竹:“不用。”
吕香梅:“你家大柳上山拔过菜吗?”
“那谁知道,孩子的事。”
“那你问问他,拔了就去干活儿,没拔就不用去。”
“那群小兔崽子拔了也一准儿也不认。”
“那看他愿不愿意去嘛,里正都说了自愿。”
自愿啊……
看热闹的大人、孩子们各自有了心思。
十来岁的孩子,能干活了,五天,也不短呢。
别的不说,至少能摘两篮子野菜,打草喂鸡、喂猪,有些家里这么大的孩子还兼着做饭、看弟弟妹妹。
不过今天被抓到的那几个小孩就跑不掉了。
除了江顺子和另外一个被他爹娘扯回家的,其他几个孩子蹲在村子里的大树下,一起问江宏亮,“亮哥去吗?”
江宏亮想也不想:“不去!”
几个小孩儿互望了一眼,“那我们也不去。”
江宏亮远远瞪了姜竹一眼,怒气汹汹地不服,咬牙切齿:“我去族田!”
小孩:“……”
去族田啊。
那不是要顶着大太阳拔草?!
唉……
真倒霉。
说不定还不如上山呢。
不过想想江宏明一绷起来脸来多吓人,他们也不敢撺掇江宏亮翘了班去玩。
其他的孩子也小声嘀咕起来:“你去吗?”
“我?我为啥去?”
“你家不是……”问的孩子压低声音,“不是上山掰笋了?”
“我……我家是从另外的山头掰的,就从他家山过了一下。”被点到的孩子马上狡辩起来。
五天啊!
他才不想去!
他要是去了,回来还得喂猪,猪没喂他娘肯定要抽他。
几个孩子互望了一眼,默默有了默契——
能不去,就不去,只要没人找上门,就不去!
反正村子里几乎人人都上他们山上偷过笋,捡过柴,大人们也干过,凭啥让他们去?
只要有人不去,他们就不去。
小孩统一了意见,大人也差不多。
另一边,姜竹和姜正、姜家业装好石磨套好车,才刚出门,江顺子他爹和他俩哥哥已经在外面等着了,后面还缀着个捂着屁股一会儿揉一下的江顺子。
不等姜竹说话,已经上来帮着牵驴、扶车。
姜竹:“不用……”
“别客气!”“应该的!”“来来,我们给你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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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看热闹的人反应不一,有人见状也不好意思闲着,尤其是刚从山上下来,自己孩子也是偷菜之一的,也有人纯看热闹,笑江顺子他爹太老实,他娘就是咋呼得凶,遇到点儿什么事就露馅了。
“还是个软面团。”
“嗐,那是人家两口子人本分。”
“本分他们家顺子能去偷菜?那是给逮着了。”
“瞧你这话说的。”
江顺子听到了,愤怒地转头瞪人,说风凉话的大人有的有点儿尴尬,也有的全然不以为然,依旧笑嘻嘻地看他们,江顺子爹看过来了,还嬉皮笑脸地朝他扬扬头。
更有人很不赞成他家的做法,“像什么话,像咱们姓江的怕了他姜家,一个捡来的小野种。”
“话不能这么说,咱们理亏嘛。”
“理亏个啥,哼,他们姓姜的也没少上山。”
火气最大的老头背着胳膊气呼呼地走了,走出好远还喊了一声:“他姜正山打猎的手艺还是我们姓江的教的呢!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小兔崽子翅膀硬了……”
姜竹牵着驴站在上山的山道边定定地看他,没说话。
吕香梅先炸了:“你怎么说话呢!那么大年纪了还不讲理。”
“谁不讲理?!”
“你不讲理!”
“我看你家最不讲理!”
见老头又拐回来了,周围的人赶紧上前又是拉又是劝,偏偏他越想越觉得自己有道理,高声喊着:“吃他把菜怎么了!你叫姜正山从棺材板里出来我问问他,我们姓江的能不能吃他把菜!”
吕香梅也怒了,里正都判完了,怎么还没完没了:“你下去问吧!你下去好好跟我小叔说说你们姓江的老的小的没完没了一起欺负一个孤儿还要不要脸,看我小叔打不打烂你那老狗头!”
拉她的人一听她也上头开骂了,赶忙将她往院子里拉,“他那么大年纪啦你跟他骂什么。”
吕香梅:“他知道他多大年纪吗,老不要脸!”
老头:“谁老不要脸?姜大山你出来!你个缩头乌龟,管不管你儿媳妇,姜家的都死绝了?”
吕香梅:“我爹出村送豆腐去了你瞎了!”
老头往人群中一扫,一下看见了正缩头的姜四山,“姜老四,你说,你管不管你侄媳妇?”
吕香梅:“他管不着我!”
“就是啊,我爹哪能管我大堂嫂。”蹲在一旁的姜树叼着根柳树条看热闹,“二爷您歇会儿吧,我大堂嫂都不叫我爹我娘我哥我嫂子上山,我们还一家人呢,您家孩子巴巴上山偷我五叔家菜园子,这合适吗你说,你还喊呢。”
两方人马:“……”
一时间就不知道他到底哪头的。
姜四山朝小儿子脑瓜子山了一巴掌,“胡咧咧啥,有你啥事,帮竹子拉驴去!”
“我不去!”姜树把树枝一吐,拍拍屁股上的土咕哝一句:“帮他的人多着呢,轮得到我?”
“你个混账东西!”姜四山捡起树枝作势要打,追着儿子跑了。
众:“……”
江二爷:“姜大山!你出来!”
吕香梅:“说了不在家还喊!竹子、家俊走吧,里正还在山上等着呢,别管他胡咧咧。”
江二爷:“里正怎么了,你们姓姜的就仗着有个里正!下一任是不是他还不好说呢!好好的江家村变成姜家村,姓姜的就没一个好东西!”
其他看热闹的姜姓人不乐意了,“二爷你这话说得就不好听了,谁不是个好东西了?”
江二爷:“他姜得年就不是个好东西!”
里正家亲眷一听,就恼了:“你怎么说话的?”
江二爷:“说他怎么了?当了里正就说不得了?”
两姓人马说吵就吵上了,一看乱起来了,吕香梅朝姜竹他们摆摆手,让他们该忙啥忙啥去,安排完了她还不忘重回战场,高声吼了句:“不服那你上山找里正打一架去啊!他等着你那!”
山道上的几人:“……”
20.牵连
山上的里正和沈青越早已经盼星星盼月亮等着姜竹他们了。
里正想问的已经问了,又不好和沈青越拉太多家常,万一人家已经没家人了,聊这就有点儿不通情理了。
聊别的,又怕沈青越好奇心起来,问起先前的话题。
只好和他聊起他们这儿的风土物产。
聊着聊着,沈青越大致也弄明白了姜家村所在的位置。
姜竹家的山头连同他们背后的山叫伏蟒山,再往里还有卧牛山,□□山,笔架山等等,大小山头连起来,形成了绵延上百里的屏峰岭山脉,是虞国最南边最高的天堑。
想要穿过屏峰岭往虞国腹地去,要么走西边的天门关,那是两座山峰间形成的天然隘口,有小道能曲折通过屏峰岭;要么走东边,绕过整个屏峰岭,从开阔的平原往北去。
他们姜家村所在的宝峰县位于屏峰岭中部,北边是大山,南边是清川江,山多,田少,被夹在山水里面。
靠山面水,风水很好,日子也还算稳当。
物产方面,沈青越听来,这里大概属于南不南,北不北的地带。
里正提了一嘴他们这儿梨很好吃,沈青越猜整体上,这里应该是偏北的,但因为临江水系发达,不缺水,也能种水稻。
不过他接触不到地图,只能胡猜,也不知道这里的地形地貌和他熟悉的地球一不一样。
沈青越也没多纠结,大概知道他们这既不是什么繁华之地,也是什么兵家必争的战略要地就行了,反正他也是图过个清静日子而已。
聊起外面的见闻,里正还是挺有话说的。
看得出来,沈青越对他们虞国的山河还有主要大城完全陌生,竟然连天门关都没听说过,好奇的也多是些无关紧要的吃食物产,还有冬天冷不冷,夏天有多热之类的,越聊他就越不担心这是个敌国奸细了。
这小伙子,即便出身于邻国的大族高门,八成也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要是指望他探查他们虞国的消息,邻国八成都得亡国。
姜竹他们回来时,他还有点儿意犹未尽。
姜竹回来,见沈青越和里正相谈甚欢,觉得既惊奇又觉得合理——沈青越好像和谁都能聊得来。
不过现在也顾不上这个了,因为山下两姓人又吵起来了,一路上他们都挺尴尬,匆匆忙忙上来,速度倒是挺快的,一看到人,姜家俊先没忍住:“里正爷爷,你快下去吧,江家二爷又挑着吵起来了,快打起来了!”
里正一听,也顾不上和姜竹求证沈青越的来历了,骂了句“胡闹”赶紧往山下赶。
其他几人卸了磨也没歇,都赶紧下山去了。
沈青越看得目瞪口呆,问:“你不用下去看看吗?”
“不用。”姜竹摇摇头,甚至开始装磨了。
沈青越:“……”
他消化了一会儿,乐道:“你们村文化还挺别致的,热闹。”
姜竹舀水洗磨盘,淡定道:“打不起来。”
沈青越:“为什么?”
姜竹:“江家人少,我们人多,他们擅长打猎的多,体格好,谁也不容易赢,两边打了很多年了,都清楚,骂得凶,一般不会真打的。”
沈青越:“……”
他沉默着抓了抓重点,他刚才就想问了:“江家人少,你们人多,你不是也姓姜吗?不是一个jiang?”
姜竹点头:“他们祖上就是这里的,我们祖上是前朝末年逃难迁过来的。”
沈青越:“他们是本地人……唉,等等,里正不是你们族长吗?”
姜竹点头,“嗯。”
那就有意思了啊!
沈青越眨了眨眼,透着点儿看热闹的兴奋劲儿,“他们是土著,你们是外来的,然后你们族长是里正?”
“……”姜竹迟疑着点点头,拿着水瓢多少有那么一点儿尴尬,解释道:“我们……人多。”
“好家伙,”沈青越听乐了,赞叹道,“鸠占鹊巢是吧?”难怪会打起来呢
姜竹没听懂啥意思,但也能猜个差不多,又沉默了片刻,补充道:“也不只是因为这个。”
沈青越:“还有别的原因呢?”
姜竹沉重点头:“姜家村,是我们那个姜。”
沈青越:“…………嗯?”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
他也给听沉默了。
他无尽好奇:“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姜竹:“……”
他挠挠头,带着点儿心虚:“好多年前的事了,县里衙门库房失了火,我们这片儿的村镇都得重新补录集册,听说是,是,是来登录集册的官差认识我们祖上长辈,一瞧见他,又一听是江家村,默认是姜家村,给写错了,等到了秋天交税时候发现,已经改不了了……”
沈青越福至心灵,恍然大悟:“拔你菜的那些小孩都姓那个江?”
姜竹点头。
沈青越:“你……其实是被牵连了吧?”
姜竹:“……”
沈青越怜悯地拍拍他,“小可怜,他们不敢惹人多的人家就来欺负你,趁着你不在家偷你的菜……”
难怪里正不好意思跟他解释为什么呢,原来还有村里两姓大战的原因。
欺负到别人头上,人家有家长闹,欺负到孤儿头上,可不就没人出头吗?
再亲的亲戚又抵不了爹妈,姜竹这孤儿也是够倒霉的。
姜竹张张嘴想解释什么,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他被那群小孩针对也不只是因为他姓姜,更因为村里姓姜的人不认同他姓姜。
他是捡来的,不是真正的姜家人,对谁而言都是外人。即便他爹努力把他名字写进族谱了,除了大伯和大堂哥一家,他们还是不认他。
他是没人要的野孩子。
才出生不久就被扔了,比卖给人牙子的孩子还惨。
至少人家不像他这么来历不明。
这样的野孩子,去给人家当下人挑剔的人家都不会要,大多是当乞丐,运气好了能被哪个好心和尚捡了当个小和尚,而他,简直是撞了大运才被他爹捡了,当亲生的一样养。
欺负其他姓姜的,即使邻居瞧见了也会帮忙出头,但是欺负他,除了大堂哥一家,是没人会替他出头的。
可他又不能总叫他们替他出头。
他爹捡了他,救了他,养了他,他大伯一家帮衬他,大堂嫂还喂了他一年的奶,他们不欠他,是他欠着他们,他怎么好总牵连他们。
他想跟沈青越解释,也知道沈青越是个讲理的人,不会像其他人那样知道了他的身世骂他,可他还是很怕从沈青越嘴里听到一句“野种”。
姜竹低头,默默舀水冲洗干净磨盘,将磨盘装到清扫干净的位置上。
“我帮你?”
“不用,不沉。”姜竹自己弯腰将磨盘搬起来放到先前准备好的木架上,再比着磨盘的孔做转动用的木把手。
沈青越不清楚他那一肚子的心思,见他一直低着头不高兴,有点儿后悔不该问那么细。
哪个孤儿想让别人说他是孤儿?
他一个有爹妈的都不乐意别人问他为什么不是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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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接送他上学放学。
沈青越默默叹口气,拄着拐杖溜达过去,从后面搂住了姜竹肩膀。
姜竹的木锯一下子就歪了个角。
沈青越抓抓他肩膀柔声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后谁骂你,你就骂回去,谁惹你,你就打回去,有我呢,他们能回家找家长,你也能回家找我。”
姜竹转头定定地看着他。
沈青越朝他笑:“我一个人顶他们一群,以后我替你出头,我给你看家,别不高兴啦。”
姜竹一下子眼睛湿了。
沈青越愣住,心仿佛被什么撞了一下,他神色慢慢柔和下来,抬手用指节擦了擦姜竹眼角。
小朋友眼睛里全是他。
原来被人专注地盯着看是这种感觉啊。
他差一点儿就说,你一个人,我也一个人,咱们俩相依为命吧。
可想起自己那缥缈的寿命,又忍住了什么也没说。
他笑笑,揉了揉姜竹脑袋,“尽管找我告状吧。”
姜竹不好意思地挪开头,继续锯木头:“我都大了,又不是小孩。”谁还告状啊。
沈青越:“嗯,那没关系,我还是小孩。”
“?”姜竹重新直起身,不可思议地看他。
沈青越:“以后你负责照顾我,我受欺负了找你告状。”
姜竹怔了怔,笑了,“嗯,好。”
沈青越拍拍他,“行,家长,那咱们商量商量……晚上吃啥?”
晚上他们用新买的石磨磨了面粉。
石磨不算太干,开头的面还有点儿潮,姜竹干脆擀了面条做了汤面,还用他仅存不多的一点儿腊肉炒一盘笋,再炒一盘小白菜,面汤里打了蛋,还放了一小把野菜,以姜竹的厨艺来算,这顿算得上色香味俱全,还很丰盛。
沈青越住了几天,已经很能适应了,一顿饭吃得慢却很香。
姜竹正是能吃的年纪,又受了沈青越好胃口的影响,把一锅面吃了个干干净净,最后一点儿拌着菜汤也吃完了。
饭后,他撑得有点儿难受,揉揉肚子不禁想,两个人吃饭确实比一个人香。
夜里起了雨。
姜竹听到雨声不放心爬起来,从灯架上摘下沈青越的“法器”到他屋里看他。
沈青越头还埋在被子里熟睡,他身上盖着自己那条很轻很轻的花被子,上面还盖着两床姜竹的薄被,露出来的一点儿脸,瞧上去睡得很好,很香。
姜竹站了一会儿,伸手用指尖碰了碰他露出来的脸,温热的,很暖和。
应该不冷。
姜竹脑子里闪过沈青越白天说的话,不禁笑起来,他像他爹从前给他掖被子一样,给沈青越掖了掖被角,又想,要给他做一床厚被子才行,否则他在山上过不了冬天。
确定沈青越没不舒服,也没要醒的意思,姜竹才提着灯检查了一圈儿,窗户关好了,屋顶不漏雨,又蹑手蹑脚出去了。
他穿过走廊到前院将晒笋的房间窗户都关上。
幸亏睡前觉得云有点儿多把笋都收起来了,只有窗边的一个笸箩被雨打湿了。
姜竹将干的和被打湿的分别装到两个笸箩里,等明天早上再收拾。
回房间时候他又在沈青越门外听了一会儿,确定里面没动静,放心地回去继续睡。
姜竹擦擦灯上的雨珠,不禁赞叹这真是个好东西,不怕风吹不怕雨打的,每天只有晒晒太阳就够了。
他还是不怎么信沈青越是个神仙,但他相信沈青越一定是神仙赐给他的,下次下山,他要多给山神爷爷买一份供品。
21.锁进去
下了半夜的雨,早上地上还湿漉漉的。
沈青越一出被窝,还有点儿咳嗽,赶紧戴上了口罩。
姜竹已经起来煮早饭了。
昨天下午新舂的米,还撒了一把粟米,煮得稠稠的。
一碗粥下肚,沈青越又活回来了,还胃口挺好地吃了半张饼子,小半盘姜竹炒的野菜。
到他们吃完饭,山下也没人来。
沈青越:“这也太说话不算数了。”
姜竹习以为常,巴不得一个人不来。
他本打算下山去给沈青越买纸墨的,昨天就耽搁了,但地上有点儿泥泞,还是等稍微干一干再去。
没事可干,沈青越拿出平板开始构思扇面草图。
从穿过来到现在,手机玩过几次,平板还是第一次。
用了一年多的平板电池还很健康,关机扔在包里好几天开机电量显示还是百分之百。
只是之后能有多久,还是个问题。
他带了充电宝,还带了徒步挂包上用的那种便携太阳能充电板。
据说太阳好时背着这个一天能给充电宝充七八成的电,但他出发前所有电子设备电量是满的,到穿越也没多少消耗,还没实验过。
买的时候各处查到的评价还不错,只不过他也不知道这种东西能坚持多久。
他甚至有点儿后悔,早知道就多买一个了,又重不了多少。
沈青越有点儿矛盾是该趁着电子设备还健康赶紧能用多久算多久,还是尽可能不要用,让他们多挺一挺。
他也不知道手机、平板一直放着不用没电了充一点儿电能有几年寿命。
难为他从小学到现在,玩了这么多年手机也没遇到过这种问题。
算了。
相对手机、平板,他更不相信充电板和充电宝的寿命,有需求就用吧,等没电可用了,这俩还是新的也没意义了。
他叹口气,苦大仇深地点开常用的绘图软件,苦大仇深地建了个扇面模板,点开水墨效果的笔刷,开始打草稿。
姜竹在一旁看一眼,再看一眼,再再看一眼。
震撼,这镜子比沈青越偶尔偷偷用的小镜子还神奇,他划来划去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一会儿大一会儿小,一会儿竟然画起来了!
不需要墨,不需要纸,只靠一根没有毛的笔杆子就能画出来了!
姜竹见沈青越用手指在上面点,忍不住也伸出手指小心往屏幕上点了一下,画面上很快落下一个墨点。
姜竹惊了,沈青越也愣了一下,意识到多出来的手是姜竹,不禁失笑,“要不你试试?”
姜竹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
他都不知道他刚刚怎么就伸手戳上去了。
触感有点儿硬,又不太硬,奇奇怪怪的。
“这也是你的法器吗?”
“……嗯。”沈青越已经习惯了姜竹对现代科技的总结,淡定地往椅子上一靠,将平板往姜竹的方向推了推。
自从有了“法器”灯后,姜竹似乎对他掏出什么都不奇怪了,还经常自己偷偷玩灯,沈青越就见过好几次,晚上他不老实睡觉,门缝里灯光一会儿是白的一会儿是黄的,不小心按出了强光就赶紧按走,早上去厨房的时候,也爱偷偷玩灯。
告诉他白天灯哪一面要晒太阳,他生怕晒不着似的,把灯放到屋顶上,怕被吹跑了,还做了个有顶的小框架,底板是块硬木板,把灯卡进去,这下别说风都刮不倒了,连鸟来了都不见得能偷走他的宝贝灯。
姜竹震撼地看着平板,问道:“这个能画画?”
沈青越:“不止呢,还能……”
姜竹看他。
沈青越不急不慌地先把声音关了,点开音乐,拉到歌词第一句卡在开头的位置,加音量加音量加到最大音量,打开声音,点播放。
“沧海一声笑——”
姜竹全神贯注地看他的动作,却一点儿没弄明白他在干嘛,猝不及防间被吓了一跳,下意识连忙往后躲,沈青越想拉都没来得及,姜竹已经滑下板凳,后仰栽倒在地上。
两人都愣了愣,姜竹:“它怎么会说话?”
沈青越缺德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把声音稍微调低,将姜竹拉起来,姜竹这回不肯挨着那么近了,隔着一人远的距离听“法器”唱歌。
“喂……你别唱了……”姜竹试着喊住在里面的人,然而里面的人沉迷唱歌不回答。
好不容易等一首歌结束了,姜竹问:“他怎么不说了?”
沈青越憋笑:“他只会唱歌。”
不待姜竹问出别的,下一首突然换女声了,唱的还是他一句都听不懂的歌。
姜竹:“??!!!”
他眼都瞪圆了,不可置信地看沈青越,觉得浑身汗毛都抖起来了,“怎么还有女的?”
沈青越:“还有小孩呢。”
姜竹站起来了,惊疑不定地看着沈青越,默默拉开了半步远,“你干嘛关着他们呀?”
沈青越愣了愣,反应过来姜竹想的是什么,憋都没憋住,笑得直抖,“别动。”
他切到相机,对着惊恐、害怕、疑惑还有点儿生气的姜竹“咔嚓”一声,把这一刻丰富的姜竹给“锁”下来了,转过来给姜竹看他的照片:“我也锁住你了,这个秘密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以后你要是不听我的,敢向别人泄露我的秘密,我就施法,让你也像他们一样被关在法器里永远在里面给我唱歌。”
姜竹:“…………”
他怀疑沈青越在诓他。
他慢慢挪回去一点儿,弯腰低头看着“法器”里的自己,觉得又奇怪又可怕,还有些陌生。
他又长这样了?
怎么看上去那么傻?
他还是更喜欢先前沈青越画的那张他劈柴的画。
姜竹站直身体,皱着眉,发出灵魂之问:“你……你真是神仙吗?”
神仙会干出这种缺德事来?
沈青越又是一阵“哈哈哈”,他故意沉了沉脸色,神秘道:“悄悄告诉你,我其实是修炼得道的妖怪,我原本是一只黑白分明的熊精!专吃笋和竹子的黑白熊!”
姜竹:“…………”
他心中腹诽——你明明都吃不了什么笋!
可沈青越每次又特别想吃,想吃还不能多吃,尝一筷子后就一会儿看一眼他的笋,一会儿再看一眼笋,搞得他压力很大,次次先吃完笋……
难不成……
姜竹表情变来变去,他真的是个爱吃笋和竹子的妖精?所以山神爷爷才会把他扔到他的竹林来?
“那你到底是不是被……那个,历劫?”
“是呀。”沈青越胡编,“我先得道成仙,后要历劫,为了磨炼心智,还不能吃我最爱吃的笋了,也咬不动我爱吃的竹子了。”
姜竹:“……”
“你说我遇见你,是不是因为你名字带了竹字呀?你还正好有一片竹林。”
姜竹:“…………”
他有千万种心思在翻滚,滚得乱七八糟他抓不住一点儿头绪,一会儿看看还在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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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的法器,一会儿看看一点儿都不正经的沈青越,姜竹问:“那,你认识山神爷爷吗?是他派你来的吗?”
是还是不是呢?
沈青越笑容渐渐僵住,对上姜竹审视又期待的眼神,点头道:“是!”
姜竹释然,有点儿高兴,可不知道为什么心底还是有一阵疑虑。
“小叔!!!”
姜竹吓了一跳,连忙推推沈青越的法器,“你、你、你这个,这个收起来!”
沈青越也没打算让别人看见,但姜竹的反应又逗乐他了,他不慌不忙关了音乐,再关机,还好奇地问:“你是不想别人看见我的法器,还是怕我把你侄子也收进去唱歌?”
“……”沉默了一会儿,姜竹道:“家业唱歌……挺难听的。”
沈青越哈哈大笑。
姜家业带着四五个小孩从山下爬上来,人还没到呢,先嚷起来了:“小叔,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唱歌!”
姜竹:“你听错了。”
沈青越抱着平板回房间,将平板收好,再溜达出来,院子里已经多了六个小萝卜头。
一个是他挺熟的姜家业。
一个是昨天新认识的江顺子。
还有四个他没见过的小孩。
而昨天那几个偷菜的,除了江顺子,一个没来。
沈青越:“就你们几个呀?”
姜家业先比划那四个孩子,又指指独自站在一边的江顺子:“我们几个是一起的,走在路上碰到他和他娘,他娘让他跟我们上山干活儿,先回去了。”
江顺子也及时解释:“下雨路不好走,我娘怕我自己摔了才送我的……他们,昨天他们几个,他们去族田了。”
姜竹点头,一点儿都不关心那几个孩子的去向,他倒是希望江顺子也别来呢,“那你们……”
姜家业:“咱们去捡菌子吧!路上我们看见有菌子了!”
其他四个小孩也兴高采烈的。
沈青越瞧出来了,这四个压根儿不是来干活儿赎罪的,分明是来和姜家业一起玩的!
这几个一看就和姜家业交情不错。
他好奇:“你们也上山偷过菜吗?”
四个小孩摇摇头,其中一个小胖子很老实道:“我挖过笋。”
另外三个小孩也开始说。
黑一点儿的小孩:“我家砍过竹子,还捡过柴。”
个子最小的:“我娘我奶我姐我哥都挖过笋。”
黑小孩:“那你没挖过?”
小个子:“挖过,所以我娘叫我上来干活。”
另外一个个子最高的:“我哥哥在山上抓过竹鸡!”
还挺骄傲。
沈青越心说,倒是把家里卖得明明白白。
不过愿意过来,本身就是一种态度了。
他扫过几个小孩,兴致盎然地望着姜家业:“家业,你会唱歌吗?你小叔说你会唱歌。”
姜家业一怔,不知怎么话题又跑唱歌去了,但他自信、大方、不多想,一拍胸脯:“会!”
连酝酿都不酝酿,扯开嗓子就开始嚎:“山里的小妞妞哦~~~!”
“噗!”沈青越忙道:“去,快去,一人拿个篮子捡蘑菇去吧!”
可姜家业已经开嗓,收不住了,其他孩子也跟着嚎起山歌,一时间满山都是魔音贯耳——
“山里的小妞妞哦~~~!”
“上山采蘑菇呦~~~!”
“摔了个小墩墩呦~~~!”
“卖了蘑菇换红绳呦~~!”
22.哇
只是昨夜的一场小雨,山里的菌子已经开始冒头,枯枝腐叶下有时候三三两两,有时候一丛一大片。
天气转暖,山上要比下面更冷一些,这会儿正是开始捡菌子的季节。
每年这时候,村里的大人孩子只要得空就会上山。
姜竹家的山自然也是优先选择。
从前姜竹他爹还在的时候是完全不管的,谁想摘就摘,起初还有人跟他说一声,再后来,就直接当自己家山头或者野山,不管是什么,想摘就摘,想采就采。
不过就像姜正山碍于同村不好不让人上山挖笋摘野菜捡蘑菇,村里的人也碍于山是他家的,只摘自己家吃的用的,不会拿去卖。
但姜正山一去世,全村又都知道姜竹是捡来的孩子,那这山到底该给姜竹,还是该归族里,就有得吵了。
抢一个孤儿的家产,到底是太不要脸,姜得年既是族长又是里正,按辈分姜竹也叫他一声爷爷,他爱惜颜面,始终没找姜竹去“要回”“姜家”的山。
何况这山从根源上算,也不是姜家的山。
附近位置好的山早几十年前就被县里的大族买了,只不过这儿没种茶,一直闲着,后来姜竹爹娘成亲时候,这成了姜竹娘韶琼玉的嫁妆。
后来韶琼玉难产去世了,葬在山上,姜竹他爹伤心欲绝不肯下山,自己一直在山上陪着,姜竹的舅舅、姥爷瞧着,也没往回要嫁妆,这山名义上就成了姜正山的了。
村里人不全知道,但里正很清楚,无论按风俗还是律法,女儿不在了,又没留下个孩子,人家娘家是可以做主将嫁妆要回去的。
虽然他们都默认山归姜正山,但真正的所有人是韶琼玉的娘家。
从前人家娘家也和姜家闹过气,喊着要把山要回去,只不过谁都瞧得出来姜正山夫妻俩感情深,他守着墓憔悴得没了人样,那几年过得跟死了也差不多,最后不了了之了。
只不过当时他们也默认了只要他再娶,嫁妆就要还回去。
起初还有人觉得他是为了山和房子在演,等攒了钱,就要再娶妻生子,哪想他真就守着座坟一守十来年。
姜家人劝不动。
他老丈人家也没话说了,到后来都不忍心看他年纪轻轻好好一个人过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还劝他别惦记了,山他们不要了,嫁妆都不要了,让他找个好姑娘安心过日子吧。
可姜正山没听,一直浑浑噩噩,直到捡到了姜竹。
为了养活一个才几个月大一凑合随时都可能夭折的孩子,他必须竭尽心力,慢慢的,人也重新有了活气。
村里人眼瞧他人又健壮了,也爱笑了,可惜好景不长,姜竹才十四他死了。
山的归属又闹起来了。
既然那边说不要山了,山就姓姜了,何况姜竹又不是亲生的,他名义上的舅舅压根儿就不是什么舅舅,每年也就跟着他爹往县里送几回节礼年礼,比陌生人也差不多,人家就是往回要妹子的嫁妆,也犯不着替姜竹出头。
姜竹成了没依靠的小可怜,只剩下他大伯和大堂哥、大堂嫂向着他,但他们家也不是一股绳,他四伯家是想要这份儿家产的,喊着山不该归姜竹一个人,也不该归族里,应当他们兄弟几个、加上他娘和姜竹一起分。
然后又闹成了一锅粥。
成了家事,里正也不好插手,只好叫在外面管茶园的姜老二回来一起商量。
姜二山没想过占侄子的便宜,不是亲的他兄弟也养了十四年,父子俩感情好不瞎都看得见,何况老五死前还给姜竹上了族谱。
他回来骂了姜四山一顿,和他大哥、三妹一起做主,山就是姜竹的,其他人谁也别想占这便宜。
姜四山歇了,但他们家孩子最多,条件最差,眼看着有山啃不下一口,家里一合计,管他是谁的呢,姜竹还能不让他伯伯、伯娘、堂兄、堂嫂上山吗?
他们不只自己吃用了,开始卖山货。
到他们也开始联系人偷偷卖竹子时候,吕香梅火了,和姜四山大儿媳妇大吵了一架,骂着骂着还动了手。
闹大了,姜大山把姜四山打了一顿,姜正身为四家老大,把他四叔家三个堂弟一顿好揍。
就此,两家结仇。
姜竹家山头,不许姜四山一家上山一步。
村里人一看,好家伙,亲四伯家都不许上山了,那他们还能吗?
先前卖山货的又不止姜四山一家,他们家开了个口子,全村每年都卖笋、卖山货。
这回姜四山家儿媳妇和吕香梅又站一个立场了——
他们家人都不上山占姜竹便宜,别人更不行。
只不过姜四山家是阴阳怪气,吕香梅是理直气壮。
乡里乡亲的,有那么大一座山不许人薅,全村都对姜竹有怨气。
尤其是从前他爹活着的时候是给上山的,怎么到了捡来的儿子做主了,还不拔一毛了?
不过偷菜也好,偷笋,偷竹子,偷猎也好,根本就杜绝不了,较真只会无休无止。
姜竹知道,村里人也知道。
到最后全成了道德问题。
姜竹干脆也不管接近村子较矮的那片区域,村里人大多也不会往山上来。
互相躲着,只当看不见。
捡菌子,姜竹也没往山下走,直接拿上了弓箭和弹弓领着六个小萝卜头往后山走。
姜竹家所在的山很高,大致下面是竹林,上面是树林,他家在山腰靠下的位置,村里再调皮的小孩,平时也只敢在姜竹家以下的位置玩。
继续往上和后山,就都是和屏峰岭深处一样的树林了,没人带着到了树茂密的地方,很容易走错路。
要是一不小心走错了方向,往屏峰岭深处去了,那就完蛋了。
屏峰岭深处有狼有豹子有老虎,野猪、獾、狐狸之类的更多,哪个小孩也惹不起,家家户户大人都三令五申不许他们到后山玩儿,被发现了少不得挨一顿揍。
现在不一样,现在是姜竹这个“大人”领着他们呢,不属于私自跑到后山玩儿。
有熟悉路的大人带着,这群小孩儿撒了欢儿,又怕真有老虎。
他们一路兴奋,又忍不住向姜竹求证:“山上真有老虎吗?”
不等姜竹说话,姜家业先道:“当然是真的!我小爷爷打到过,村里家家都知道,是吧小叔?”
姜竹点点头。
他爹是曾经打到过老虎,不过那时候他太小,完全没记忆,就记得大嫂说,他爹拿老虎皮让她给他缝双小鞋,那大虎皮把她吓了一跳。
大嫂说他小时候特容易惊着,自从穿了老虎皮的小鞋子,就真不爱哭了,可见他们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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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传说的老虎皮镇邪是真的。
后来那双小鞋子大嫂还借去给家业和石生穿过,现在就在他家柜子里放着呢。
只不过,缺了块儿皮,那张大皮卖价也折了不少。
他爹给他留下的家底,其中小半都是当年卖虎皮虎骨攒下来的。
也因为打了一次老虎,他爹到去世前都特意叮嘱他好好做个篾匠就行了,不许跟着别人进深山打猎,更不能去当猎人,太危险了。
一群小孩们梦想着能看见老虎,但只捡到了点儿菌子已经兴奋得不行了。
山里捡菌子靠运气也靠记忆,哪儿多,哪儿少,不好保证,但头一年长了地方,第二年更容易找着。
到底是自己家山,大致每个季节哪儿会长什么姜竹是清楚的,直接领着到多的去处找。
不用姜竹叮嘱,十来岁的小孩都有跟在大孩子屁股后面捡菌子的经验,不认识的不要,不确定的不要,先捡大的,太小的不要,留它一命,明天或后天再来捡!
几个人散开,筐子不够先往衣服上兜,兜够了一捧跑去装进筐里再来。
小半天过去,菌子收获满满。
连野菜都是捡菌子空挡顺手摘的。
姜竹看看天色,晌午了,太阳很高,也开始热了,招呼他们往回走。
几个小孩还有点儿意犹未尽,姜家业问:“小叔,明天还捡菌子吗?”
姜竹点头。
看天色今天应该不会下雨,如果明天也不下雨,就要尽快捡完,否则天气太干,许多小菌子还长不大就该枯了。
几个小孩高兴了,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发现一只兔子或者野鸡。
姜竹背着最大最沉的竹筐,六个小孩每两人抬一个篮子,往回走还时不时跑去树下再捡几个漏网之鱼回来。
姜竹在前面领路,不时回头看看,只要路不太窄,没有掉下山的危险,他们怎么跑他统统不管。
他默默带头往回走,屁股后面缀着六个叽叽喳喳没完的小孩,快到家了,姜竹被吵得耳朵疼,加快了脚步,才转过弯,刚刚能看见他家房子,他忽然看见沈青越趴在地上。
姜竹吓了一跳,以为他出了什么意外摔倒了,刚想冲过去,又忽然瞧见沈青越手里拿着他那个小镜子法器。
他顺着沈青越的方向往前看,瞧见竹林前方有个小水坑,想必是昨晚下雨的积水,此刻,正有两只竹鸡和一只山雀站在水坑边喝水。
姜竹:“……”
他没看明白沈青越在干什么,脑海中只闪过他说过的“十天一顿肉”,想也不想,站定,抽箭,搭弓。
沈青越趴在地上正想将镜头放大,好看清他的模特鸡喝水的细节,才调到1.5倍大,突然什么从他后方呼啸而来,破空声“嗖”的一下,鸟飞了,他的模特鸡也死了。
死前中箭、落水、激起水花的精彩镜头被他完美记录在视频里。
沈青越:“……”
可惜没网,不能发朋友圈炫耀。
喝水特写他也还没拍到。
他颇为幽怨地回头,瞧见姜竹漂亮的站姿和还在颤抖的弓弦。
沈青越瞬间切换表情,朝他吹了个口哨。
姜竹:“……”
身后的伴奏们回过神来,一个个发出适时的赞叹:“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