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人她又在造反》
1. 控制者
——笃笃笃
有人在敲门。
这是男人和他的妻子落户临城的第一天。他们运气不好,急于搬家,遇到黑中介,买到了治安很差的小区房子。
男人也是指挥着行李往上搬的时候才意识到的。这里的人不太友善,每每路过都斜着眼睛上下打量他和正在搬运中的行李。
一个专门收纳工艺品的小盒子就不知道被谁偷走了。
不止住户,搬家公司的人从车站接到家具,还想昧下他的红木床头柜。
如果不是看得严,不知道要顺走自己多少东西。
一切尘埃落定后,男人放松了下,他疲惫地揉着眉心坐在床边。妻子压抑的哭泣声传进他的耳朵。
他不耐烦地重重拍在床褥上:“哭什么哭,我每天挣钱给你,对你还不好吗?我尽心尽力,你就知道天天哭!有点伤怎么了?你天天在家待着,磕着碰着不都正常?有什么好哭的!”
敲门声就是这个时候响起的。
——笃笃笃
——笃笃笃
他犹豫再三,抬脚离开卧室,对妻子放柔声音:“好了好了,别哭了。我去看看是谁,你好好休息吧。”
敲门声三声一停,不急不缓。
男人关上了卧室的门,电子门锁自动反锁。
打开客厅灯,光照亮男人略显阴霾的脸,他迅速在卫生间鞠了一捧水拍在脸上,清醒已经因为搬家糊图的脑子,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开门。
造访的来客有些让人意外:门外是个女生,头发乌黑脸蛋白皙,穿着年长的人才喜欢的花色衣服。外套过于宽松,不过她个子高,显得衣服没有那么土气。
“不好意思,刚才在洗漱没有听到,有什么事吗?”男人露出彬彬有礼的微笑,镜片下的眼睛却透着谨慎。
来客把旧外套上面钉着的徽章亮给他看,上面写着她的名字:“我是你们的邻居,卓渝。”
“卓渝,”男人重复了一遍女生的名字,“你好。”
卓渝没等他做自我介绍就已经点开手腕上已经有相当年头的电子手环,唤出光屏。
手环卡了一会儿才弹出页面,光屏被设置成两面阅读,男人能同步看到文字:“临城A区北城七环小区F栋住户登记表……对,这是我。”
“社区安排我来进行一对一帮扶,”女生面无表情地开口,“您太太没有工作,最好尽快开始工作。”
男人莫名其妙:“我的工资完全付得起我们两人的生活开支,而且她病了,需要养病。”
卓渝冷冰冰地打断他:“病人也有病人可以做的工作,这是临城全区的规定——所有人都要为社会做出贡献。”
“我来之前从来没查到过这个规定。”男人的笑意没了,他露出怀疑的神色。
卓渝这才露出半笑不笑的表情,嘴角牵扯,略带嘲讽。她做出一个“请”的动作。男人愣了一下,方才意识到这是叫他自己查。
男人的手环连上了临城的局域网。
官方网站上不再像他之前查过的那样条例清晰,描述岁月静好。里面近乎严苛的条条框框撞得他不由得不惊讶。
“明明之前还不是这样的。”
“因为你把户口转到了临城,”卓渝不想跟他多费口舌,“每个临城人都要遵守这里的规则,违规即受鞭刑。”
男人沉默了几秒,理智告诉他面前的女生很有可能是个诈骗犯,但他还是接过话茬:“有什么适合我太太做的职业吗?”
“不太多,”卓渝划了两下光屏,“无学历无工龄,身体条件较差,社区的建议是和我搭班工作,达到最低工作时长即可,每周70工时。鉴于现在是周六,你们本周需要工作20小时。”
这也就意味即使无休,平均每天也要上10小时的班。
男人皱眉,他真的无法相信卓渝:“真的不是骗人吗,哪里有这种规定?”
女生后退一步,摊手:“不信你就给社区打电话,给政府打也可以。不过温馨提醒,政府的号码一直是忙线状态,你可能打不通。”
男人又查了几条资料,临城好像真的有这个政策。
他倒不是怕妻子去工作,男人自负是对妻子负责的好老公,他有别的顾虑。
“每天都搭班吗?”不得不接受现实后,他很快问道。
“每天都搭,最极端情况可以请假,假后及时补上工时即可,”卓渝说,“不建议第一天来就请假。今天是你们第一天到,虽然现在是下午六点,但也按一天十小时计算,今天没补完的工作时长本周必须补回来。而且你们没有请假。”
“哦对了,”卓渝补充,“社区跟我说过你的信息,虽然是到临城的之后你才知道的这个条款,不过系统检测到你再来的路上已经连续工作七个小时,那么今晚十二点之前再补上三小时即可。”
男人不是想听这个,他旁敲侧击着问:“那,如果工作强度太大,有人撑不下去逃了呢?”
卓渝第二次笑了,这笑冒着寒气。
“临城守则第一条,工作胜过生命,工作胜过一切。”
卓渝说道:“你们跑不了的,逃跑的结果就是变成我们这行的工作内容。”
“你是做什么的?”男人这才想起来问。
“我?”卓渝慢条斯理地关闭了光屏,“我是捡尸人。”
卓渝开着敞篷电磁拖车行驶在路上。
车很老旧,像卓渝身上衣服一样的年纪,咯噔咯噔在路上响个不停,不知道是哪里的零部件坏了,不过好在车子依旧平稳,电磁发电机至少还有一年的寿命。
拖车的后蓬坐着两个成年人,三个人的体重加在一起几乎有三百斤,拖车不堪重负,吱呀吱呀地惨叫。
男人是在沉吟许久后才同意的,他打开卧室里的门,卓渝的目光正好和眼睛哭肿的男人妻子对上——她叫荣佳。
据男人说,妻子身体不好,左腿打了钢钉,用一块医用钢板帮助才能辅助走路,除此之外还有大大小小的毛病,磕着碰着都是常事,所以容易出现淤青。
卓渝看上去对荣佳一点关心都没有,她着急催促,只想把荣佳个人叫到工作的地方补工时。
他们住的破小区叫做幸福公馆,整个环境只有名字幸福。公馆出门就是荒郊野岭,连共享交通工具都没有。
本来男人想租辆电磁摩托的,只能放弃,坐上卓渝的后蓬。
他总觉得这车上有怪味,不由得用手驱赶鼻子附近的空气,埋怨道:“什么味啊?你这车平时都载什么东西?”
卓渝阴恻恻的声音从距离二十分米的驾驶室传来:“装肉。”
荣佳觉得有点冷,浑身抖了一下。
男人立刻握上她的手,意思是安慰。
荣佳倚着有点硌后背的铁栏杆,看着灰蒙蒙的天空静默不语,身上新伤旧伤叠在一起,疼痛蔓延在全身。
她挺喜欢在室外看天空的,即使空气不好。毕竟这样的机会不多。
男人一直不太相信眼前的情况,虽然卓渝表现得确实是临城本地人,又是个小姑娘,但就怕这里穷生奸计,他总要防着点她耍什么坏。
卓渝早就说过离得远,男人还是不安,他看着两边不断移换的景色,犹疑开口道:“还有多久啊?”
“快了,十分钟吧。”卓渝话音刚落,车底就痛苦地哐当一声——
有什么东西掉了。
敞篷拖车虽然古老,却能用身体表演响乐。要不是后蓬有人,卓渝都想给它鼓掌。
男人吓了一大跳,卓渝微微回头,皱眉判断。
测距仪掉了。
卓渝停车,跳下去去捡测距仪。
她随手把小仪器揣兜,艰难地给车二次点火上路。
如果说男人之前警觉是怕卓渝用什么不法手段,现在则是怕车突然坏了摔死他们。
其余时间仅余下沉默。卓渝吝啬于开口,似乎对这一对夫妻丝毫不感兴趣,也没有什么别的情绪。
咔哒。
卓渝拧下老旧的指挥器停止自动驾驶功能,这边是郊区中的郊区:“到了。”
一条窄窄的路,左边是黑色的工厂厂房,右边是一堵高墙,灰色的墙体前后绵延,一眼望不到头。
高墙开着一道窄窄的小门,上面挂个小灯,照亮写在门上的字:尸体倾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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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渝正停在门前。
她下车帮忙扶起荣佳,垂眸面无表情地略过荣佳的钉骨腿,又毫无反应地抬眼。
荣佳微愣,两人眼神交汇之际,卓渝澄黑的眸子瞳孔犀利地盯了自己一眼,而后迅速恢复社畜般的无神。
好在荣佳今晚都沉默着没说话散神,男人并没有发现这一瞬间她的发愣。
卓渝拍开男人准备接过荣佳的手:“要扫虹膜了,你先松开。”
男人讪讪停手,但还亦步亦趋地跟着。卓渝甫一靠近,门上电子眼立刻检测到老员工。她走上前一步,墙内伸出了一个扫描装备,贴在卓渝的眼睛上,滴一声通过。
卓渝偏头,示意荣佳像她一样贴上扫描装备。
装备高度未变,卓渝把她架起来的高度刚刚好,她费劲地举手反握住卓渝搭她肩膀的手,向左腾挪了一步,然后依葫芦画瓢扫虹膜。
卓渝感受到她极细微用不同力度捏了几下她的手,趁腾挪的晃动轻轻摇了摇。
滴一声,荣佳的虹膜扫上了,设备伸出来一块晶屏,卓渝指挥男人:“填写信息。”
男人依言上前,迅速熟练地填写荣佳的身份信息。
荣佳又在用那几下力度捏手,只不过这次力度大了些,一轻三重一轻。她紧张地看着卓渝,女生垂眼不知在想什么,似乎没懂,没放在心上。
荣佳心如死灰。
男人已经填好,仪器滴滴两声代表通过。
就在他转身的时候,卓渝突然暴起。
她迅速收回支撑着荣佳的手,任其往地上摔去,同时半转身向男人的方向,腿向外扫出的同时,整个人立刻矮身蹲下。
力气大得像头牛。
突遭偷袭,男人第一反应是好古怪的力气,与卓渝的气质并不相符。
他小腿好像骨折了。先是疼痛,后是肾上腺素上来,有种激情上头的错觉。
男人反应不算慢,回神后立刻滚地翻身掏出了旧式手枪对准卓渝:“你是谁?哪个组织派你来的?”
卓渝没说话,站直身体向他逼近。
手枪的上膛声在夜里清脆异常,男人举手对准了卓渝。
她一脚踩在了他的脚腕上。
男人瞪大眼睛,刚想按下扳机,此刻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双手不能动了。
手仿佛被定在了原地,关节完全失灵的感觉。
她的声音凉凉的,那双眼眸今天第一次正式和他对上,亮如星子,是很漂亮的一双眼睛——即使男人正陷入完全不能自控与愤怒之中,也不由得惯性承认。
眼睛的主人开口,语气不怎么耐烦:“你真的很烦人。谁搬家第一天就打老婆?”
男人的瞳孔紧缩,他是对妻子又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这小区不隔音,可卧室一向特意安装过隔音棉和吸音设备,能滤掉人耳能感受到的分贝,卓渝是怎么知道的?
眼前的女生冷嘲:“所以你确实长期暴力对待自己的妻子,对吗?”
男人想出声,张口说了两个字,没听见自己的声音,只能剧烈地发抖。
由于过分的惊惧,他的嗓子失灵了。
荣佳颤颤巍巍地站定,一种莫名的,即将重获自由的心情久违而突然地捕获了她的心脏。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荣佳大声回答:“是的!他……他长期家暴我,我所有的、身上所有的伤都是他打的!”
卓渝没回头,讥诮的表情终于露出了些不同兴味,她慢慢说:“你很熟悉枪,想杀我?”
她伸出另一只手,男人被的手被她握住,随她心意而动。
卓渝挪动他手的方向不随骨架架构而行,只听得咔吧几声折响,胳膊折断,男人痛得扭开头,想怒骂什么又没有力气,只能痛呼。
卓渝另一只手按住了他的头,不疾不徐地掰回来,两只手像拼积木一样把枪口挪到了太阳穴附近。
男人今夜第一次看到卓渝说得上是温柔的微笑,她像哄晚安一样开口:“下辈子再想吧。”
男人惊恐地坠入死亡的深渊,他此刻唯有一个念头:她不正常,她是个疯子……她是个怪物!
嘭!
2. 反抗者
荣佳抬起头,从常年家暴的丈夫桎梏中解脱,她有些头重脚轻。一切都陷入飘飘然和茫然,她甚至分不出脑子关心为什么卓渝能随便控住一个比她要高得多的男人。
“能站起来吗?”卓渝已经站直,顺手把枪塞进兜,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她的表情温和了许多,“来试试看你能不能负担这份工作,你要开始工作了。”
“就把他当做你临城生活的开端,”卓渝伸出手,指着身后已经倒下的男人,“作为新手教程,捡尸人要有能单独搬运尸体的勇气,你试试。”
荣佳懵懵地抬步。
她全身都痛,快好的伤口又麻又痒,新添的疼痛无时不刻提醒着她自己的存在。
——试试什么?
好在她很快意识到卓渝是让她清运尸体,并不是指制作……这种东西。
就算她愿意,就只自己动静叮当的腿都做不到——在想什么呢!
可她却在这里不仅心安理得地观看了卓渝的猎杀过程,还开始成为同伙清理痕迹,连深究她杀人的手段是什么都不想。
是因为他太可恨了。荣佳在心中默念,突然想到什么,拖尸体的手一停。
“这毕竟是杀了人,法律……”她嗓音沙哑疲惫。
“哦,没关系。”卓渝去安装测距仪,随意地说,“这里每天都会死很多人,反正你们也不是什么大人物。我查过,他没有报过政府安全保险,死了就死了。而且他的工作是放高利贷,惹到了大人物才着急来这个根本不熟悉的人避难。至于你,明天给自己交钱报上保险,只要完成工时就是好市民,好市民是不会被惩罚的。”
看荣佳不解,她解释道:“我们无钱无权,做的活更是并非不可替代,没有人会在乎边缘人的命,死这么一个人,就算是报警,临城法庭也不会开门管的。”
这个荒诞的地方!荣佳觉得无语又荒谬,不明白已经成为死鬼的前夫为什么会选这么一个破地方,拖拽着尸体的手握紧,按要求用力把人拖进卓渝的拖车后蓬里。
卓渝提醒她:“如果决定干这行,以后可能会给你配车,记得选一辆量大能装的。”
死人的沉重远超想象,只这么一段路荣佳就气喘吁吁,腿上的钢板影响正常行走,在地面响出拖拽声。前不久被以太探测仪的电弧伤到的地方让她稍有脱力,仿佛有蚂蚁在爬。
卓渝跳上主驾驶位,很快启动这年纪大的老车,示意荣佳上座:“上来,有这么一具尸体就够了,先不用再进里面捡。”
荣佳痛得难以忍受,犹豫了一下,还是在车后篷和尸体紧紧挨着坐了。
这样坐着舒服点。
卓渝对坐哪没有硬性要求,她拧动油门,车向着高墙另一侧窜去。
几十分钟前,他还问卓渝车上是装什么东西的,现在卓渝把正确答案告诉了荣佳。
这是她的运尸车。
十分钟后,一座连栋楼就出现在眼前,楼顶有灯牌,没有检修的时间太久,已经彻底不亮了,楼下摆放着一排足有两人高的金属字,不知哪年铸造的,虽没有锈迹,但灰尘如许厚,划痕斑斑——临城火葬场A座。
卓渝熟练甩尾拐进破破烂烂的火葬场。空地有几处空地杂草较少,看上去是经常有车轧在这里的缘故。
敞篷车停在其中一处空地上。
荣佳把尸体拖进楼里。走进楼中央,两边都有连廊,卓渝说:“几栋楼里面其实都一样,你随便挑个空炉子把人烧了。当然,有值钱的东西扒下来就行,都是归你的。”
男人的手环、钥匙、私人通讯仪全都归了荣佳。
她没敢问枪,两个人就这样心知肚明地决定了手枪的新归属。
卓渝教她给焚尸炉设定程序:“按理说四到五人一炉一起烧四个半小时才对,但今晚你第一次上工,就按正式时间来吧,看好炉子,我去上我的工了。大厅前台有简单包扎用品,你自己看着办。”
这算是在照顾她,荣佳很感激。
卓渝很快离开,大概一个小时后才回来。荣佳已经简单用消毒粘合剂处理好了伤口。
作为熟练工的操作就是新生的教学示范,卓渝从车里拎出一口麻袋,走到荣佳隔壁焚烧室的炉子前开始像滑动盘里一袋袋倒东西。
腐臭的腥气从卓渝手中的口袋里传来。
麻袋非常大,光一口就装了两个人的尸体外加一些尸块,似乎是为了俭省空间,袋子鼓得没有一丝凹陷。
除非另外给钱,平时捡尸人不讲究一尸一炉,混烧效率最高。
卓渝选的焚烧炉能承托四个大托盘,刚好是几口麻袋的量。就像为恶魔烤制食物一样,卓渝竟然有心情整理一下不同的尸块怎样放在托盘上更平整。
炉子开始启动的空当,卓渝走进屋中隔绝的小屋子捏着小称配比了一些粉末,均匀洒在托盘上,小心没有沾到手。
她关上炉子。
炉子里火光四射,威力比荣佳的要大得多。
卓渝一边动手一边说:“没必要学我,我是没有耐心等才用动力粉末升温加速的,粉末容易爆炸,更危险很多。”
她没等烧完就又开着车出去了一圈,再带着两口饱满麻袋回来的时候一炉刚刚结束。
开炉清灰,装盘点炉,卓渝又来了这么一遍,最后两个人的剩余时间居然还是卓渝更少。
这次卓渝没有摸鱼,她写完工作日记后又拍一张焚尸炉和时间同框的照片,上传到员工打卡页面。
五个小时的工时,只要清完盘就结束了。
此刻已经快晚上一点。
等荣佳有样学样打卡清灰后,卓渝终于准备回家。
几个小时的缓冲,荣佳的大脑终于落地现实,她嗫嚅道:“谢谢啊。”
“不客气,”卓渝拧着油门:“很解脱,对吧?”
过了一会儿,荣佳才传来一声低低的“嗯”。
不知怎么的,她突然问:“你就不怕、不怕我把这件事宣扬出去吗?或者主动告发你?你不怕我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是你先求救的,忘了吗?我还是懂求救这种简单暗语的,”卓渝语气轻松,“何况我也需要你,我们的交易是公平的,你得帮我做件事。”
“而且——”卓渝的声音突然拉长,吊着荣佳不自觉紧张。她的声音又轻快下来,“我手段很毒辣的,你不敢。”
荣佳确实不敢。
卓渝没有过于纠结这个问题,她已经进入现实的环节:“那你觉得,以你的体力,你能适应这份工作吗?”
这次是长久的沉默。荣佳不知道卓渝对于严苛刑罚的描述是夸张还是事实,以她的身体素质来看,似乎并不能够胜任。
卓渝更确信自己的判断,她这一晚上又是加班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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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对着恶心男人演戏,此刻已经懒得安慰她,于是直接言道:“我就住你隔壁,听到了屋子里的声音。不过工作的事情社区也确实叫我来了解情况,所以我判断你有这个需要。
“不管怎么样都过去了。我要提醒你的是,临城、尤其是我们那下流人不少,多的是人比他还恶心,我做不到次次帮你。
“户口落在这的人很难再签出去,所以别抱转回户籍的希望。也别太懦弱,毕竟没人会想着毫无报酬来满足你。——你认字很多吗?”
荣佳哑着嗓子回答:“我只读到高中。”
“高中也没关系,至少上过学,”临城对穷人苛责到上网都限制的程度,卓渝的存款根本不足以打开高等学校的学力考试有关的分页,“社区那边说你们是全款买房,刚才他查政策网址也足够顺畅,总资产应该高于十五万新币,能报名完成学力考试就行。
“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不过开始打卡时间是昨天,自动计入昨天的工时。我的五小时待会儿给你转过去。就算你完成工作。”
荣佳再次感到一种深深被控制的感觉,但这种控制不一样,卓渝的想法还没有对她显现出来,她似乎有着明确的目的,目的也许没有恶意。沉默良久,荣佳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去参加学力考试,考试系统每天九点到十四点开放,明天是这届学历考试的最后一天。报上名后页面会自动跳转到身份系统里,把自己的身份改成待考生,一直到考试前都可以无需工作,但必须去社区指定学习角学习,每天学够十二小时。”
“社区有医院,撑不住就去挂水,你的伤并不致命。”
深夜的街道格外空旷,卓渝的声音异常清晰地传来:“我不知道你能不能通过,但我希望你能。分数不高也可以,刚刚及格就足够了。证明有别的工作更适合你——临城最稀缺的资源是教师。”
“这里需要一个老师。”
“以前都没有过学生的话,现在能有学生?”荣佳不由自主地发出疑问。
“会有吧?”卓渝的话轻飘飘的,连她自己都带着思索。
荣佳说:“你真的很好心肠。”
卓渝没觉得那么好心,这是姥姥的遗愿,姥姥清醒的时候,她对卓渝说:
“我们小鱼受苦啦……没能上成学,要是……要是那些孩子们和我们小鱼能一起上学就好啦……”
姥姥刚走不久,卓渝鼻子有点酸。她强压下突然涌上来的思念:“没有,完成先人遗愿罢了。”
荣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有些愣愣的:“其实……上了学也没什么用,你不觉得该被人欺负的时候还是会——”
“那也比现在好,”卓渝打断她,她的语调温和不少,“我姥姥告诉过我,只要你敢于反抗,哪怕不计后果地反抗。”
晚风吹过,她在深夜感到寂寞,卓渝想到姥姥说她,从出生就在抗争。
卓渝有一个从来没隐藏过的能力。
她能自由控制一切生物部分躯体的静与动。
与所有的正常人都不同,像异端一样。
这份像超能力一样的秘密让她被很多人敬而远之,也遭受很多无端的辱骂。
如果不是姥姥,她会平安地长到这么大吗?
不过,卓渝在心底对姥姥道歉。
作为异端,她想做一些过去做不到的事情。
3. 枉死者
卓渝做梦了,她在梦里当起义军。
不知道是哪栋高楼上,她头
卓渝做梦了,她在梦里当起义军。
不知道是哪栋高楼上,她头系红布条,脚踩楼顶台阶,一手举大刀,一手叉腰伤,她说一句,楼下人们就喊一句。
卓渝:“打倒资本家!”
楼下:“打倒资本家!”
卓渝:“让我正常生活!”
楼下:“让我正常生活!”
梦中的卓渝突然觉得很好笑,她举着大刀,放生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楼下的人们跟着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卓渝不笑了,她看着天空,再看着刀背上反射出的模糊的自己,又看着楼下数千数万的人。
一种莫名的悲伤淹没了她。
叮铃铃——
早上五点的闹钟准时响起,卓渝突然惊醒,她按掉闹钟,半支着身体发愣,梦里的高呼清晰得如同3D贯耳。
……卓渝有点惭愧,她现在还没那么高远的志向,其实只是想从临城跑路。
当然,最好在跑路之前,有机会能暴揍一顿市长——叫你们制定这些要求来压榨我们!
顶着鸟窝头慢腾腾爬起来。智能家居系统识别到她起床了,暖色灯缓缓变亮。
只是这系统太久没有检修,灯闪了两下,整个屋子又陷入了黑暗中。
一居室不大,窗帘拉得密不透光,卓渝吐出一口气,轻手轻脚摸索着找到前两天自己安上的备用灯源,手动按开开关,瓦数高得多的古早灯具一下子亮了起来。
卓渝把灯挂到门框上,照亮了整个盥洗间。
镜子中的女生脸色苍白,头发炸起来,骨头突出,脖颈纤细,一眼的营养不足。她个子修长,容貌却偏向幼态,人一眼看过去并不能确定具体年龄。
机器还是知道的,镜子后面的芯片检测到卓渝站在这,卡了一会儿自动亮起一行小字,字光内部不知道哪里的线路出了问题,缺几笔画:
年龄:17岁。
就这行字卡着的一阵,卓渝已经洗完脸,叼着牙刷点开手环查看今日日程。
她睡觉前接了个活,今天要去临城的东北角处理尸体,是一宗外省人的灭门案。
工作信息弹出来,有通勤车接她,五点三十到小区外。
“唉……”卓渝其实并不是喜欢加班的类型,她昨晚没睡够,眼下有着淡淡的乌青。
梳子梳顺头发,她随手扎了很短的发辫,对着镜子呆了两秒:“头发长了这么多。”
本来以前一直是短发,只是这片唯一的理发师突然涨价一倍。她决定再也不去那了,一根皮筋搞定所有。
昨天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放在脏衣篓里,她套上姥姥留下来的另一套衣服,抓了一盒药塞进兜里,不紧不慢地下楼。
睡觉之神保佑她今天不晕车。
“……”
卓渝和司机面面相觑。
司机是个脾气爆火的大叔,开起车来不管不顾,上次卓渝也是坐他通勤车出门,路上没走到一半就吐了个七荤八素,险些造成工伤。两个人其实都不太希望在上班路上见到对方。
这次又一次碰到。
卓渝闭了闭眼,她拿出药盒,往嘴里塞了一颗晕车药:“大叔,有水吗?”
通勤车不止接卓渝,这是一辆中型高空通用大巴,这个时间能接五六十人。
卓渝虽然不惧尸体臭味,但她五感灵敏,车剧烈晃动加上烟、酒、甚至汽车本身混杂的味道,耳朵里车行驶中的嗡嗡声,随着脑袋一颠一颠,别说补个好觉,一颗晕车药根本不管用。下车前卓渝拿药当饭吃,一排六颗的药片就剩一片没动。
好不容易熬过三个小时的车程,到达工作集合地点:金联邦大酒楼。她脚步虚浮地下车,站在原地捂胸深呼吸,想让新鲜空气驱逐掉围在脑子旁边的浑浊。
深呼吸几个轮次,突然有人拍了一下卓渝的肩膀:“你身体不舒服吗?怎么不上来?”
她回头看,是见过几次的同事。男生,十八九岁,长得不高,工作态度比较认真,有些话痨,梦想是攒钱换份更体面的工作,能过上顿顿吃饱饭的生活。
卓渝对于记人这方面不上心,反应了一会儿才把个人特征和人名对上号:“成福。”
“对,是我,你要吃点饭吗?难得提供早餐了。”成福点头,他觉得卓渝工作靠谱,这次也下意识向她套近乎。
卓渝吃不下,晕车的劲还没过去,她慢慢摇头试图清醒:“能打包吗?”
“有免费三明治可以打包,其他的不行。”成福说。
“走。”卓渝立刻抬脚。
成福赶紧跟上,上楼的工夫还不忘记跟她讲自己探听到的消息:“这个灭门案案件性质已经变了。”
“变了?”卓渝疑惑。
“对,变成连环杀人案,不止先头那一家游客死在这里,昨晚值班的捡尸人也都死光了。”
成福缓缓吸了口气,停在楼梯上,有点严肃地看着她:“他们都是我们的同行,也就是说,我们也可能会死。”
“怎么捡尸人也会死?”不是卓渝无端疑惑,而是捡尸人算是底层工作中的底层,连处理垃圾和粪便与之相比都算是相对干净的活,不是情况差到一定程度没人愿意做捡尸人。大家都不容易,大部分极端情况都不会太为难捡尸人。
行规即使规定尸体上的遗留物属于捡尸人,由于大部分捡尸人能接触到的亡者都穷得叮当响,死了也只是腐尸一具,没什么油水可捞。倾泻处的尸体还有直接烂在尸堆的,更别说尸气有毒,巨人观霉尸白骨化都是常事。
反过来说,对方太穷,被杀人越货没什么可能。
成福压低声音:“所以说这事奇怪。现在社会环境不好,无差别杀人事件就算满大街,也不可能这么玄——听说死了的人都被抽筋扒骨摆在当场,血呼啦的怪吓人的。”
卓渝抓住重点:“抽筋扒骨?连行刑都做不到这么狠。”
“可能夸张些,不过现场就是那样,”成福凑近,“也是管理太垃圾,这事放别的地方怎么说也是个大案子,唯独这里连派个警察也不愿意,非要薅我们捡尸人当苦力。要不是管饭,谁会大老远跑这来干活呢。本来就只是找个凶手的事,现在我们反而有生命危险。”
卓渝安慰他:“有危险,但是有我呢,你相信我,有危险的时候我会在前面。”
成福心下宽慰,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一起工作过就知道卓渝的性格并不像她初次见面那么冷漠。上次他和卓渝搭班,遇到一个人生失意报复社会的疯子,在天桥上无差别伤人。成福躲得不够快,当时眼瞧着要被刀划到,还是卓渝直冲过来把疯子直接控住。
疯子明明左右手都被卓渝卸了,还是抓住时机一脚踢开卓渝,方向直冲天桥护栏。他想带一个垫背的跳下天桥自杀。
卓渝力气大不假,可惜体重轻,几乎整个人都被甩飞。
千钧一发之际,她吊在天桥上,疯子一脚踩在她紧迫中抓紧栏杆的手上。
还是成福没命地顶向疯子撞开他,才给卓渝充足自救的时间。
最后卓渝没了耐心,在疯子有一次冲向自己的时候闪身到他身后为他助力,完成空中翱翔成就。
不管怎么说,卓渝的武力值他还是信服的,除了自身太轻容易被掀翻之外,成福觉得卓渝几乎没有缺点。
卓渝年纪没比他小多少,人很护短,事情结束后,还是卓渝先道的谢,说是感谢成福给她时间。
成福能大概意识到卓渝没有他也能自救,只是时间长短,但自己挺身而出,也说得上是和卓渝互欠人情,他稳赚不亏的。
成福当下心情愉悦不少,听到卓渝的话,他有点不好意思自己年龄更大却躲在小姑娘身后,但更多的还是庆幸。
毕竟是在临城,换个人可未必能想到同伴的死活。
两个人聊的东西并不算下饭,成福还是边吃边说。他一向信奉死也不能饿死,更何况系统临时加派的两个捡尸人还没来。
本来只有卓渝和他两个,可能是系统也觉得不太妥当,又加派了两个人,还要等一会儿才到。
正当成福刚吃饱,这两人才姗姗来迟。
一男一女,男的四十多岁,面相憨厚,眼下青黑,一直咳嗽,似乎有肺病;女的看不出年龄,瘦得吓人,手背一排针眼,因为脸上没肉,两个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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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凸,显得疲惫无神。
女的说话亲切一点,主动伸手:“不好意思,我是赵友荣,让你们久等了。”
卓渝跟她握手,手上骨头突出,像五指铁抓子。
男的声音浑厚:“我叫吴维丙,多多关照。”
成福站起身来,热情招呼:“我是成福,大家都别堵在楼梯那,来吃点饭好开工。”
吃饭时间不过闲聊,主要是几个人探讨工作,几个人交浅言浅,都没说什么正经话。成福把卓渝一顿夸,说她镇定身手好,上次救自己于危难之中。卓渝开启商务套路推诿:啊没有没有,要不是成福,自己都要掉下天桥了。
去现场的路上,成福才把自己探听到的情况对二人又说了一遍。
吴维丙的想法和卓渝一开始差不多:“不是临城人仇富作案?”
成福摇头:“我不知道。”
赵友荣还有别的想法:“可能和临城不临城的无关,甚至可能不是同一个凶手呢?”
卓渝也有想说的:“就怕死者不止这几个。”
“那工作就更累了。”成福说出了卓渝的言外之音。
说话间就已到了两天命案的案发现场。一间叫濡馨的酒店,不起眼的街角里面,两层楼足足塞了七八十间屋子。
说是酒店,其实已经很久不提供堂食了,这就是一个下榻的地方。
报了自己的工作信息在系统里打上卡,老板很快给电梯刷卡带他们去二楼。
“发生命案之后生意怎么样?”吴维丙问老板。
“一直以来都不怎么样,”老板摇头,“本来开这酒店也就是为了混个日子,房间价格贵了来住的少,便宜了我喝西北风,定价和客人来也就是能让我糊个口。也是我这价格公道,长租的客人还没搬走,短租的没人来找。”
出了电梯才发现能挤这么多屋子是有道理的。走廊阴暗狭窄,曲折拐弯多,房间紧紧挨着,墙壁敲一敲就知道不隔音。
果然赵友荣已经说:“这里不隔音吧。”
“不隔音,”老板也是个老实人,“现在没人挑这个。我五十多了,没开店之前也住小区楼房。不是我抹黑,那些个破老房子还未必有我这漏音屋子隔音呢。何况我这屋门都是好门,门一关屋里密不透风,房间里新风系统一开,空气清新又防贼。”
住不隔音破老房子的卓渝:“……”
老板抠门抠在实处,起码走廊没有新风系统,甚至空气不怎么流通,气味混杂发闷。
赵友荣继续问:“两天死了这么多人,没有声音?”
老板说:“说一点都没有不可能,我自己就住一楼,每天晚上上面都挺吵的,分不清什么声音是什么。昨天晚上因为命案已经发生了嘛,所以安静很多,也没听到什么特别的声音。”
“白天酒店里人多吗?”吴维丙左右看着走廊,昏暗灯光下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不多,这个点,白天攒工时的都去上工了。晚上攒工时的都在睡觉。”老板对客人比较熟悉,他立刻回答。
连续拐了两个弯,第三个弯近在眼前。
浑浊的空气夹杂着的微弱臭气越来越重了。
卓渝皱起眉头,这气味不对劲。
拐过去后,老板指着其中一间房:“外省人就死在232和234房,调查的说他们是夜里12点死的。来调查的死在走廊了,不过是死角,我就没动他们。”
臭气主要就来自这两间房。
几人都是尸堆混过来的,只是多年的从业经验让他们都觉得有点不对劲,赵友荣就臭味提出问题:“死亡最长时间都不超过36小时,但这的臭味很明显超过了这个时间。还有别的死人吗?”
老板的脸色僵住了。显然已经死掉的两个捡尸人没跟他说过可能还有尸体这件事。
“昨天的味道和今天比有什么区别?”吴维丙问。
老板茫然地摇头,他不是干这行的,不懂也闻不出来。
卓渝盯着已经快到尽头的走廊。
她突然觉得昏昏沉沉,晕车的感觉再次席卷了她。
耳边突然传来阴恻恻的模糊的响,就像是幻觉。
有人在问她:
“你正在工作吗?”
4. 不幸者
卓渝被这变化吓了一跳,她的身影晃了晃。
成福立刻稳住她,声音有些焦急:“你怎么了?”
前面的几个人都回头看她。
卓渝清醒过来,她不免尴尬:“晕车后遗症,也许有点低血糖,不用管我。”
也许是幻觉吧。
一行人复又往前去。
走廊两侧房间分别为单双号排列,单号尽头的房间与封闭中间有一道凹进去约一平米的正方形死角,平时是用来放杂物的。凹陷的空间挂了个帘子,看上去像个小房间,其中一个赶尸人尸体的一只脚正好露在帘子外面。
双号放假尽头是238房间。
所有人的目光都挪向236号房。
“这里也有死人。”吴维丙斩钉截铁地说。
老板一脸慌张,他不可置信:“不……不可能!昨天他们进去过,里面没有人!这房间确实租出去了,但是租户真的好久都没有动静。这里没死人啊!”
“别急,”卓渝终于开口安抚老板,“我们先不查这个,按顺序来,老板,劳烦你把案发房的门刷开。”
老板咽了咽口水,摸出万能房卡。
“滴滴”声响。232门开了。
老板遥控器一点,门开的时候门外迅速飞进一只设计古朴的小电灯悬停机器人,点亮了整间屋子。
“我去……”看清楚室内布置的一瞬间,成福忍不住爆出粗口。
最显眼的是地上到处都是血迹,昭示着这里确实发生过惨案,看出血量和血液喷洒方向,应当有两人同时遭遇了袭击。这房间构造简单易懂,五六平方就放了一张床,床单短床腿高,站在门口床底一览无余。行李箱打开着摊在地上,上面全是血。旅店有公共卫生间,房间里没有死角也没有窗户。
令人惊异的是,尸体居然不翼而飞。
成福下半句话终于吐了出来:“尸体去哪了?”
捡尸人的基础工作确实是收拾尸体,可命案现场的尸体,行规有规矩,没谁会随意挪动。破坏现场的第一怀疑对象就是店老板。
“不是我,”老板明显发蒙,“不是我,我只是想老老实实糊个口,不可能动尸体的……”
一阵寒意无声地爬上在场五个人的背。
血迹晃在卓渝眼前,卓渝又开始眼花。
酒店开的暖光灯照得卓渝看什么都糊上一层雾。有四个人正在走在她前面。
家长和……两个女生?
卓渝眯了些眼睛,刚才的同事和老板不知道消失在何处,替换的是陌生的客人。
成福说过,第一夜的死者就是来短途旅行的一对双胞胎和家长。
所以这是死者的生前影像?卓渝有点惊异。她见过的死人不少,可从来没有生前影像回放这样的事。
年长的女性在叫孩子们,说话温柔:“关上门就别乱跑啊。有什么事叫我,来,稍微休息一下,我们再去吃饭。”
男性刷开房卡:“我和妈妈住在隔壁,你们两个在232换身衣服,我被二手烟熏得快难受死了!”
其中一个女生笑话他:“爸爸你就是太倒霉!恰巧坐在烟瘾大的叔叔旁边!”
另一个接话茬:“可不是!我听说,每次经停站点,大叔都要下去抽烟,回来之后坐在爸爸旁边,把爸爸熏得苦不堪言。”
做爸爸的摇头:“你们俩呐,小淘气!就打趣我吧!”
妈妈在旁边笑:“好啦好啦,快休息吧。”
两个孩子快乐地进了门。
妈妈看着门关上后,有些不安地搓搓胳膊:“老公。”
“嗯?”
“我怎么觉得这下车以后就浑身凉飕飕的,心里也有些不安。是不是我们选错旅游地点了?”
她丈夫揽住她:“是不是太累了?我觉得还好啊,最多是……嗯,这旅店有点简陋了,不过咱们就住一个周末,周日晚上就回家,今天好好休息,我们明天才爬山呢。”
临城地处联邦东北角迈周。经济产业萧条,物价还高。只是四季分明,坐落在秋景怡人盛名远传的迈周一角,也有些枫叶美景可看。每年的十到十一月份都有少量手头拮据又想旅行的邻省人自带干粮来这里,图个路费便宜。
外省人只当散心,临城人却不这么觉得——自治城政策特殊,本地人除非是中产以上、不工作也能稳定收入的家庭,中底层群众必须强制性满足70工时甚至加班的要求。每周系统自动统计,少一小时受五鞭的鞭刑,连受刑都要站在市中心扒掉裤子——因此大家并不怎么待见能自由休假的外省人,因此临城在旅游城市中风评也较差。
学生倒是可以不用工作,只需满足学习时长,可政府一向奉行愚民政策,三六九等的下层人民扫了盲就算完成任务,不再管他们的学习情况。家境尚可的孩子最多读完高中,临城内部没有大学,这就是他们学历的终点。几乎只有财阀政客孩子才到省外读大学。
所以,生活在省外的这一家人,是临城人所求不得的生活美满。
却惨死在这种情况下。
“卓渝?”赵友荣在叫她。
卓渝突然回神。
刚才的画面倏然散尽,卓渝回到了现实。
不知怎么回事,她站到了234的门口,以一种马上就要推门而入的架势。
卓渝后退一步,她没说自己刚才看到了什么,只装作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有点糊涂了。”
吴维丙在给成福使眼色:这就是你刚才大夸特夸的冷静镇定人形兵器?她怎么看着这么傻?
成福不知道,他装没看见吴维丙快眨抽筋的眼睛。
几息沉默后,老板主动打开了234的门。
灯光机器人亮起来时,众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依旧没人。
除了喷射面积更大的血迹和一模一样的布置,里面没有一点人体的痕迹。
“闹鬼了吗?”成福面色不解,随口吐槽。
卓渝这次没感受到有生前影像,大概是随机触发的。
“这事不对劲,大家加一下好友把录像设备打开吧,”赵友荣最先开口,“成福小弟,你把刚才问老板的话再问一遍录下来,有什么其他要针对酒店的调查的一并调查全。今天大家全程不要关录像,实时共享。老板,你先下楼,方便的话把房卡和备用灯遥控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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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给我们。有什么事我们另外找你。以及,放心,非必要我们不会打扰其他租户。”
刚进楼时老板只是有点紧张,现在的表情却称得上是意冷,他摇摇头,放弃了似的把东西塞给赵友荣:“临城偶尔死点人,也是常事,哪里还没死过人呢?只是现在这事这么邪门,两天连着死人,你们还说另一个房间也有死人。这就坏了,怕是不出半天消息就能传遍半个城。我这旅馆要彻底变成凶楼了。”
附近几间房门在他们进来时由开门转半掩,正是白天休息的吃瓜群众。
老板叹气:“就是再穷,谁愿意住个这么邪门的楼呢。”
吴维丙挠头,他开始穿戴随身携带的手套和超薄工作服,加起来不到两克的东西延展性防护性极好。他点开手环的自动录像功能,唤出光屏进入工作页面。
一切都准备好后,他一把掀开另一边的帘子。
尸体还在。
吴维丙退开两步半蹲下来,让赵友荣和卓渝看清里面的样子。
两个成年男性,目测年龄在30到35之间。尸体呈反犬旁排在地上,血迹相对较少,没有血迹喷溅,喉咙、手腕、脚腕、后劲上有明显伤口,尸体旁边摆着几节沾血的长条,血下本体颜色略白。
这是人体的筋。
说是扒骨有些严重,抽筋却是实打实的,甚至有些残忍。
“这里不是第一现场,筋是活着时候抽的,根据尸僵,死亡时间在凌晨一点前。”他的手环自带分析功能,惹得卓渝多看了两眼。
不是队友太富,而是我太穷。卓渝的钱都攒起来了。
赵友荣“嗯”了一声:“我的经验也是这样判断。”
卓渝也开始摸自己的手套,普通的高分子成膜手套,可反复洗涤,就是防护性没那么好。她自带一块看上去像塑料布的外套,料子倒没有塑料声,是从理发师那买的一套绝缘服。
再套个浴帽鞋套,就是卓渝的工作服。乍看去像要做街边头发护理的。
赵友荣的衣服要好一些,一件兜在她冲锋衣内胆上的兜帽白大褂,一脱一翻内胆变外衣,衣摆散下还有容纳两腿的特殊设计,白大褂拉链一拉就是简易防护服。
吴维丙已经进入工作状态,不大好意思看女士换衣服,他认真盯着眼前的尸体。
“我开一下236房。”卓渝说。
赵友荣眼睛略闭上,而后又睁开,她带点提醒的意味:“你往后退退,这里尸气这么重,保不齐后面有什么。”
卓渝有点疑惑地看了一眼赵友荣:“我不怕。”
捡尸人不会怕门后有什么。
赵友荣是出于好意,卓渝虽然不解,还是向后退了两步,站在走廊中间伸长手臂去够门禁。
“滴滴”
门轻轻弹开,遥控机器人开始往门里飞。
房间黑黢黢的,扑面而来的尸臭昭示着眼前的各位:这屋子里一定有过什么。
机器人没飞几秒,突然被什么东西打落,“啪”地掉到了地上。
卓渝望向房间内的目光一滞,下意识立刻拐到房间视角的死角,下一秒,屋子里轰地卷出一只漆黑的怪物。
5. 标记者
怪物离地悬浮,速度极快地掠出门,门咔嚓一声裂开,带着沉重的腐尸味向走廊飘去,没过几米就化为了一阵黑烟消散在头顶。
偷偷观察情况的住户反应过来后立刻嘭嘭关上门,这下是一个围观群众都没有了。
过了一会儿,有人又探着头有些不自然地出来,侧着身子追到楼下。
像是被吓怕了,他口内嚷嚷着“我要退租”跑下了楼。
赵友荣只是瘦削,看身形肌肉是足够发达,至少是经常锻炼。她躲得快,和卓渝贴墙在房门的两边同一侧。怪物消散了足有至少五秒,她才转头和卓渝对视了一眼。
吴维丙蹲的地方卡视角,他看不到就没注意开门时门内的情况。听到门裂声方才后知后觉地转头,只捕捉到怪物消散的状态。
“我的天爷,长得跟个变异黑熊老雕精似的,这是什么玩意儿?”他是唯物主义者,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
赵友荣轻轻开口:“怪物。”只是看不清究竟是什么样子。
赵友荣问正面直对怪物的卓渝:“卓渝小友,你觉得它有人形吗?”
人形……卓渝稍微回想了一下怪物的形状:“不好说,这东西手脚太长,体形健壮,行动迅捷。虽说符合四肢头颅的分布,但人类很难长成那种样子吧?”
“我倒觉得挺像人的,只是是不是活人就不好说了。”赵友荣神态若有所思,慢慢说出自己的见解。
吴维丙见两人对怪物接受良好,顿感疑惑:“你们两个还见过这种怪物?”
“没见过,”卓渝立刻回答,她有点挫败,没想到酒店会有这么多意外的事情,“见过就不会连长什么样子都不能确定了。”
赵友荣没有说话。
怪物的突然出现证明236确实有问题,卓渝重新捡起机器人开灯,进入弥漫着诡异尸气房间。
房间气味大,不过内部还算整洁,床单是铺平的状态。捡尸人系统自带的扫描仪把房间内部扫了一遍,没有什么特别的。为保险她还蹲下看了一圈床底和房间死角。
站起身后卓渝摇了摇头。
如果不是刚才亲眼看见,仅凭味道,她们根本想象不出来屋子里曾经有一个怪物。
吴维丙半信半疑,本来就没看清,加之过了这么一会儿,他甚至觉得自己刚才是不是看花眼了。或者是什么凶手的把戏,鬼怪之说听上去就是鬼扯。
不如先看好眼下的尸体。吴维丙动手去翻那两具颈动脉被割断的尸体。直接死因应该是大出血,死亡时间不足十二小时,还有这里……
“你们看!”他突然发出声音。
赵友荣先一步于卓渝退出房间:“怎么了?”
“你们看,”吴维丙掀起一具尸体衣领的衣服,“这里有一个符号。”
一个黑色的叉,中央画着圆圈。
确认两人看清后,他又去掀另一具尸体的衣服:“这里也有。”
位置大同小异,都是在锁骨下方几厘米处。
“他们俩认识吗?”卓渝问。
吴维丙讷讷说:“不能吧……系统把他们俩昨天工作报告的内容传给我们了,我刚溜了一眼,这俩人登记关系是第一次合作。”
“打开看看。”赵友荣说。
吴维丙切换光屏页面,这两个捡尸人昨天没开工作视频录制即时上传功能,只拍了不少照片,附注一些文字。除此之外有登记的基础信息,确实八竿子打不着。
“能看看照片吗?”卓渝隔空指向其中一个人的信息页面,他有几张昨天最新上传的图片。
“好。”吴维丙点击页面。
卓渝的眼前又开始发晕,花屏电视的雪花一闪而过,场景切换。
昨天的捡尸人正在给232房间拍照。
卓渝皱眉。
双胞胎应该是在准备睡觉之前被杀的,所以穿着吊带睡裙。锁骨下的圆圈黑叉异常显眼。系统有简单的自动尸检功能,孩子的死亡时间大概在当日午夜零点到一点之间。
其中一个捡尸人叹气:“这俩孩子死状太惨了,到底是谁这么心狠,还没成年的孩子也下手。”
另一个捡尸人没接话,只说自己的:“我也有孩子,不过,是儿子。他也就比她俩小个一两岁吧,她们俩长得怪乖巧的,我儿子不听话。幸亏是儿子,不然我可受不了。”
这是来炫耀自己儿子的。
前一个人眼神怪怪地看他一眼。
后面那个没感受到,在一片血腥里夸夸其谈:“我儿子比我强多了,他没干我这行,是收废品的。虽然刚入行,每个月比我多挣500呢!哈,我儿子能花也能挣……”
“好了好了,”第一个人打断他,“安心工作。”
后一个啧了一声,不说儿子了,开始点评尸体:“这俩小姑娘做的什么纹身?小小年纪不学好!女孩子家家的,有点闲钱都花到没用的身上了。她俩爹妈也是,也不管管。”
“行了。这个屋子里面应该没漏下什么了,去看234吧。”第一个人比另一个年纪更大点,表情无奈,扯开话题。
两个人转到234。
这间的两位死者的尸体摆放在床上,死亡时间和孩子们差不多。由于手腕抽掉筋,死后被人挪动过——老板说他没动过,应该是凶手。
男人应该是在深睡着的时候遭遇的袭击,而女人当时应该醒着,她的光屏一直亮着,是什么购物评价页面。
所以女人死在男人的前面,凶手对这一家四口下手狠辣,一击致命,差点割断女人的脖子。
直到动手检查死者的身体,第一个人才开始说话:“这对夫妻身上也有符号。”
回应他的话依旧不着四六:“什么,当爹妈的也纹身?哈,看来这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人,怪不得招惹了杀人犯。”
……
卓渝这次控制住了自己,从其他人的视角看,她只是蹲在旁边认真地在看电子记录,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其中一个捡尸人在图片下方留了一行备注:胸前有明显符号,四人共有家族符号,可能是寻仇灭门案件。
现在他们自己的尸体亲自打破了这个猜测。它并不是什么家族符号。
卓渝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锁骨,她本就比旁人敏感得多,此刻锁骨下似乎有火焰在在灼烧般,提醒着她自己的变化。
她叫住吴维丙和赵友荣:“吴哥,赵姐。”
塑料外套被掀起来,她主动稍微扒开自己的领口,衣服轻轻的摩擦声之中,机器人灯照亮了她的锁骨。
一个没有圆圈的黑色叉号。
吴维丙嘴转脑子不转,大惊失色:“卓渝你……你怎么也有这个东西?”
赵友荣看到卓渝的动作,立刻拉开自己身上的拉锁。卓渝的声音还算自然,她目光有如实质般看向吴维丙身上相同的位置处:“吴哥,你得检查一下自己的身体。”
吴维丙愣住了。
他听得懂卓渝话语里的言外之意,他身上可能会出现同样的痕迹。吴维丙一向不信这些,过去几十年的朴素认知和当下见鬼的现状,使得两种思想一直在脑海中激烈冲撞,互相争夺意识高地。
就在他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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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的空,旁边赵友荣已经开始动手拆解自己的隔离服。赵友荣的衣服是特制的,锁扣开了半天才打开。她的皮肤衰老得厉害,像七八十岁老人那样皱巴起来。就在锁骨下的褶皱之上,一个黑叉霍然眼前。
三个人面面相觑。
直到赵友荣和卓渝都看向吴维丙,等待他的反应,吴维丙才从怔愣中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检查:“我看看……哦哦!有的有的,我也有!”
两人的眼神太给他压力,吴维丙这话一说,顿时有种中了奖的喜感。
这种喜感冲退了七分中微微的紧绷,卓渝忍不住噗嗤一笑:“吴哥,你别紧张。”
“所以……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吴维丙脑袋发懵,他怎么想也想不到自己也会有这个符号。
赵友荣无声摇头。
这两个人,一个呆,一个心大,难道不清楚自己已经吊在死亡边缘了吗?
下一秒,卓渝已经站起身来。她说:“基于现在的情况看,如果我们猜得没错的话,见过凶手的人,身体会出现一个叉号,如果死在凶手手下呢,叉号上面会打一个圈。赵姐,你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
赵友荣微微点头,补充:“不过,还得检查楼下的那两位,如果他们身上没有记号的话,才能明确证明,只有见过凶手的人身上有记号。这一排刚才没关门人也得检查。万一呢。”
“你们怎么知道,我们已经见过了凶手这回事?”吴维丙的脑子还是没转过弯来。
“哥,你看这,”卓渝伸手指光屏下面的一行字。
昨天的两个捡尸人也嗅到了尸臭气。所以他们在确认屋子里没人后,像老板说的那样,也打开了236的房门。
两人没什么收获,只记录了很简短的一行字。
“236房间,有人居住,无居住痕迹。(注:这间屋子应当及时检修电灯。电灯容易摔在地上,开了几次才打开。屋内新风没开,有黑烟,开门后散出。)”
注脚很细心,应该是备注在这里想到时候提醒老板的。
不过,记录中应该不是黑烟,是黑影消散的状态。不知是什么原因。黑影不如她们看到的清晰,也不会扑出来,反而是在开灯前就迅速消散在屋子里了。
这个案子其实不难,卓渝没觉得看到了黑影就一定会死,她语气依旧轻快:“那我就先下去看看楼下的两位?然后比对一下几位死者的行程轨迹,应该就差不多了。”
赵友荣几秒钟前才觉得卓渝靠不住,此刻靠不住的那个已经风一样卷下楼去了。
赵友荣晚了卓渝一步行动,她半抬起手看光屏,“那我们就得问一下刚才开门的住户了,你还好吗?”
吴维丙稀里糊涂地站起来:“我还好。”
他也只能跟在赵友荣后面一起行动了。
楼下成福正在记录,见卓渝穿着剪发套装下楼,立刻站起身:“你们好快。”
“也没有很快,”卓渝穿着一身塑料制品哗啦哗啦地走近:“左边领口往下拉拉,我检查一下。”
“检查什么?”成福虽然不理解,依旧很有眼力见地立刻拉衣服。老板也有样学样,稍稍扯了扯自己的毛衫。
果然没有。
卓渝也不急,拉了把凳子坐在前台,把刚刚在楼上的遭遇说了。
成福惊讶:“所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
“不排除是有人装神弄鬼的可能,”卓渝摊手,“所以我下来看看。”
“对了,”她突然想起什么,“那个刚刚下楼的租户呢,他是不是要退租来着?怎么不见他人?”
6. 隐身者
成福指指自己的脑袋:“他被吓得不轻,想退租但是没拿证件。我和老板刚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以为他这儿出了问题。但没有证件就是不能退,他现在又不敢上去。外面太阳大,他就说去太阳底下走走,祛祛晦气。”
卓渝没说什么。
捡尸人日夜与尸体为伍,恐惧值太高,最多茫然,很少害怕。那个人这才是正常人被不正常事物吓一跳的反应。
她叹了一口气:“先给我看看你还没上传的工作日志吧,我看一下死者们生前的记录。”
老板叙述算得上事无巨细。最初的死者一家都姓赵,双胞胎姐妹今年才十五岁,刚刚考完升学考试。因为成绩不错,所以趁着周末到这边来全家散心庆祝。父母在外省的工作是街道办职员,以那边的价值标准看不算有钱,但度日无忧。
他们是前天下午五点半左右才到旅店的,住店信息在网络上有提前预约。六点左右全家人一起去街上溜达顺便吃饭,还和老板打了招呼。
一家人是第一次来临城,只查了地图知道哪里行程够短。这边已经是城市外缘地区,毗邻几座景色不错的山,爬山交通可以说得上是方便,正合适短游两天。
他们的计划本来是第一天好好休息,第二天预备早起,因此预约中还勾选了叫早服务。
晚上六点钟,一家人出门吃晚饭,六点三十分不到,却提前回来了。
据老板说:“如果说奇怪,其实也不大看得出来。两个小孩子挺活泼的,说吃饭的时间好短啊。当妈妈的反而有点面色不对。那会儿是下班的第一波高峰,不止他们回来。我忙着登记身份信息,所以也没有多聊。”
“但是孩子没吃饱。我以前也有孩子,要是能正常长大和她们也差不多,而且这边孩子不常见,所以就多注意了一下。晚上八点左右我去吃饭,顺便多带了两份手抓饼回来。
“当时敲的是家长的门,他们倒没什么异常的,男的好像是正在洗漱,所以是女方开的门,我把手抓饼塞给他们后立刻下楼,没有多待。”
文字到这里插入了成福的疑问:“你没和他们有什么交流吗?”
老板回答:“我只说看他们孩子没吃饱,这有两份手抓饼,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别饿着了。家长推脱了两下,说背包里有营养液。但我说那速食预制的,反正手抓饼买多了不收钱,吃点热的对胃好。”
成福问:“店里监控情况怎么样?”
老板:“监控是一直在正常工作,这周刚好市监局来检查过,所有监控都进行过强制检修,就是有点死角。不过能看到走廊绝大部分的情况,如果尸体被挪动过,监控能看到挪动尸体的过程。”
成福:“你没查过监控吗?”
老板:“昨天捡尸人没来之前,我是查过的,什么都没看出来。他们来之后我就把监控权限都交出去,这我就没办法看了。”
老板下楼后又被叫前台跑了几趟其他房间,死者那边就再也没去过。
晚上房子前后大门都会落锁,起码走门是出不去的。
第二天早上六点左右客房服务打叫早电话,迟迟打不通,老板只得去敲门。门也敲不开,一直到上午十点,思来想去没办法,打电话在警察那里报备后用备用钥匙刷开了房门。
门后铺天盖日的血腥气把他熏懵了。
老板赶紧报警。
临城警力堪忧,报警但几乎不出警,总是临时雇人糊弄民众。这种临时的活事多钱少,甚少有人愿意干,政府抠搜半年后宣布提供餐补,才缓解了没人上工的问题。
老板还主动提起了和两个捡尸人的交流:“他们中午十二点多才到,一直工作到晚上十点才准备吃饭,晚上十二点又回来了。”
成福:“怎么说?”
“他们一起回来的,还对我打了招呼,然后就上楼了,”老板回忆,“我一开始也没当回事,又待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们这个点回来,总不能是还在工作吧。
“十二点多是新的一天,已经开始计算工时了,不休息一直连轴转?案子就是破了他们也没有多余的好处,总不能是过于正义吧?又不像我,店铺是自己的,物业水电维修费用还有各种税收,盈利不多,只能开很低的工资,导致员工总跳槽。我给自己打工,才不得不加班。
“要么是准备休息,难不成是选了个空房间睡觉,那怎么不跟我说呢?
“我琢磨着不管怎么解释,都不太对劲。于是就想上楼看看。”
店长的思路也没错,事实就是如此。
大家都这样,很多工作都没有福利和奖惩。即使临城悬案很多,也没有人在乎真相和正义,只要满足工作时长,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一个案子只给三十小时的调查时间,超时案宗就自动搁置,牵扯不到什么巨大的利益,政府甚至不会派专门的巡警来处理案子。
托词是精力不够。
至于这个案子,如果不是因为死的人是外省的,有必要案宗记录,这案子连处理都不会有,尸体一收拾就扔倾泻处去。
“然后呢?”成福问道。
老板:“然后我就落锁上楼去找他们,就发现这俩人已经死了。”他语气一顿,补充:“这店里管事的就我一个人,没人看着不锁门直接上去不安全。”
记录到这里就差不多停了,卓渝来之前成福刚准备调监控画面,现在刚好打开。
监控和老板说的没什么分别。
零点四十八分,两个捡尸人脚步虚浮地进门。老板张嘴说了什么,他们对老板摆手,然后去了电梯间。
电子系统自动分析老板的唇语:“这么晚还上班啊?辛苦了!”
老板坐在前台看店,同时用手环上网刷小视频熬时间。同一时间的另一格监控上,柳滂和陈何井乘电梯到二楼,向着死者房间方向走去,似乎是困了,走得东倒西歪的。
两个人到房间门前停步,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动作。就这么停了一会儿,突然主动走进了死角杂物间。
帘子轻轻飘动。
三人紧紧盯着监控。
零点五十八分,一只脚突然从死角区域滑出。
这就是他们当时看到的报案现场的最终状态。
一点零七分,老板抬头,若有所思地看向电梯间的方向。
一点零九分,老板给大门落了锁,然后才乘电梯上楼。他看到了那只脚,轻手轻脚地掀开帘子。
他猛地退后一步,贴在身后的墙上。
一点十一分,老板再次报警。
成福自言自语道:“好邪门啊,这又是怎么回事?”
老板喃喃:“和昨天一样,监控除了死者,监控拍不到凶手。”
卓渝心中突然有一个设想。
监控是拍不到黑影,还是说黑影真的未曾直接在监控下出现过呢?
“你们俩……”卓渝若有所思道。
“怎么?”成福立刻接话。
卓渝想到黑色的叉,她把话续上:“你们俩先别看光屏,把眼睛闭上。”
老板和成福:?
卓渝这话说得有些无厘头,老板甚至皱起眉。但看到似乎更有条理的成福都无条件听话,也只得闭上眼睛。
卓渝立即将进度条拉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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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过去的半小时以内。
老板和成福在监控里下楼,卓渝准备开236。
卓渝打开门,迅速闪到门侧,赵友荣同一时间反应过来闪开;吴维丙吓了一跳。
开着几扇门纷纷关门。
吴维丙指着尸体说了什么。走廊里的人开始检查自己的衣领处。
内容和刚才发生的一切分毫不差。
除了完全看不到古怪的黑影。
是拍不到吗?
成福还在问:“好了吗?”
“……好了。”
老板睁开眼睛,没忍住好奇心,反正这破案过程也不算保密,他索性问:“我能看看吗?”
卓渝颔首。老板便开始倒带。
成福相信卓渝的判断,注意力就没放在监控上,他看到卓渝正摸着衣领若有所思,下意识脱口而出自己的问题:“你怎么了?”
卓渝斟酌着说话:“就是我之前说过的——”
几个字之间,老板手猛地颤抖了一下,呼吸蓦然加重。
卓渝的话音还没落,立即扭头看他:“怎么了?”
光屏上的画面正切换到卓渝和赵友荣从紧贴墙壁的状态到看着另一侧走廊,卓渝依旧什么都看不到,她心知不对劲,急忙吧老板从陌生的恐惧中唤回:“你看到什么了?”
听到和亲眼看到是两回事,他被下了一大跳。不知怎么的,他觉得自己被监控里的黑影怪物消散前盯了一眼。
老板声音有些发抖:“黑色的……怪物?那、那个就是?”
“那个就是,”卓渝立刻安抚他,“别怕,你看得到?”
“什、什么看得到看不到的?”老板深呼吸,试图平复心情。
卓渝立刻做出决定:“成福闭眼。老板,你和我再看一遍。”
“是因为太吓人吗,我不怕这个。”成福自认为胆子大,他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老板则是认为卓渝脑子不正常,一开始不要他看,后面又要他多看。
卓渝心下盘算,她对成福说:“不是这个原因,我另有打算。”
成福露出有些不甘心的表情,但还是依言闭眼。
卓渝倒退时间轴,把场景又过了一遍:“还看得到吗?”
老板险些以为是自己刚才眼花:“看、看不到了。”
卓渝若有所思,看来黑色怪物只能看到一次。同时也说明,之前黑影确实没有在监控下出现过,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它这次暴露了。
为了求证,她示意老板:“稍微拉低一点衣服,把锁骨露出来,我再看一下。”
老板看到自己刚刚还没有的记号骤然出现时,整个人都怔住了。
不限于肉眼或电子设备,人类看到黑色怪物就会被打上一个黑叉标记,死亡后则多一个圆圈。
卓渝继续推测,只怕杀人的也是那怪物,不知道第一天的夫妇和孩子们看到的怪物形态如何。
今天起码是有一定的攻击性,会打掉机器灯、扑出门后消散。昨天只是打不开灯,然后一切如常。如果这么推论,第一天是它出现更弱甚至可能是偏向正常的样子。毕竟据老板说,孩子们反应不大,是做母亲的有点惊惧。
不过不管怎么说,入夜后它大开杀戒是个顶个的凶残。而且距离发现怪物到死亡,也就是第二天凌晨一点前的事情。
卓渝在心中构织了一遍怪物的特点。
第一次看到,被锁定记号——在锁定人群眼中消失——夜晚动手,手段残忍。
卓渝心情的心情明媚不少。
她知道怪物的弱点了。
7. 探案者
两组死者都出过门,同一个目的,都是为了吃饭。旅店又恰巧不提供餐饮。
也就是说,这两组人不只有一个地点重合,可能在外出的地方,他们也凑巧在同一地点经过。
另一个地点极可能就是黑影的老巢。
黑影的弱点很明显。它一不会在白天杀人,两天的死者都死在深夜;二是在第一次见到的人前会容易消散。
抓住这两点,就能清晰地知道,白天是杀它最好的时机。
她又翻了一遍系统日志。前两个捡尸人对这份工作的态度比较水。也不是说摸鱼,相反,是比较敬业的那类,只是说会他们只做很多重复工作,比如全店一间一间地查房,走访全街所有店铺,再一无所获。虽然能极大减少案件死角,但也推慢了案件的进度。
临城的律法对工作严苛到暴政的地步,缺了打卡会问责,被网络监管局查到摸鱼会直接量刑。系统AI也会根据每日工作记录计算居民工作是否饱和。
摸鱼是可以的,但不能被发现。鞭刑丢人不算事,只是会添伤,影响后面几天的工作,简直是恶性循环。
所以这样做是标准的打工人心态。重复劳动再累,也好过工作强度不达标被发现。
如果不是黑影留下了黑叉的印记,以近乎挑衅的姿态宣告所有见过它的人都“即将死亡”,她主观上的行为也会是一样的水时长,全凭楼上两位指挥。
系统日志记载得事无巨细,一篇巨长的流水账。
因为没有太多的有效信息,从来都是一路划到底。
卓渝选择性依据地点筛选,前面两个人排查过所有店铺,能减轻她的工作量。
这条街并不是所有店铺都开门,日杂五金吃饭住宿,大小加在一起只有27家经常营业。
27家店中只有四家和饮食相关:一家迈周风味饺子铺,一家临城特色烤鱼,一家家常菜,一家营养剂专营店。
捡尸人走访得知,一家四口去的是风味饺子铺。据老板说,他们点过餐,没吃多少就离开了,当时正是饭点,人多,究竟怎么回事他也不清楚。
不知道捡尸人是在哪吃的饭,这点卓渝只能自己去问。
正准备退出系统时,卓渝瞟到最下面的一行字,这行字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页面末端有一个两人系统脱离生理信息,这是为保证内容安全强行退出系统的提示。
政府系统强绑定手环,由手环记录基础的心跳血压等,这类基础数据能帮助系统大致识别使用者是否为本人。如果有超过与系统判断36%以上的偏差,系统会强行退登。
脱离生理信息要么是使用者已经死亡,要么是突然摘了手环。
两个人退出时间一样,是夜晚时间二十三时三十九分。
和他们回到酒店差了一小时九分钟。
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
一直闭着眼睛的成福听好久没有声音,谨慎地半睁开眼,就看到卓渝又进入了检查日志的工作状态,他已经被忘到不知哪里去了。
“……”
成福刚想说什么,就见卓渝突然脱下简易防护服,叠好收进裤兜后摸出一张消毒湿巾和便携酒精,仔仔细细地把手和所有与空气接触过的外部肌肤擦了一遍。
然后开始一边看系统日志一边吃三明治。
她吃东西不邋遢,文雅、速度很快。
卓渝注意到成福的视线,她解释:“我饿了,吃点东西缓一下。”
后面那句“看到一串食物的名字,终于有点饿”被她憋了回去。
成福喔一声,没脾气地递出自己的三明治:“你要吃我的吗?”
卓渝咬着三明治摇头:“现在不用,有需要我会直接说的。”
老板回过神来了,看着完全不慌的卓渝,还以为她是处理这种事件的老手,心思又活络起来:“你们工作的时候还能吃饭?”
不是他挑茬,大部分工作都有各自的工作守则,绝大多数工作都规定了“工作期间不准吃东西”。卓渝居然敢大喇喇在监察者可能巡检的情况下吃东西。
成福替她解释:“能吃的,因为捡尸人干的也算体力活。不过这么做的人比较少。”
毕竟他们最常见的工作场所是倾泻处,对着尸体就着尸气大快朵颐,即使是他们也很少有人能做到。
卓渝在大厅前台吃点什么并不过分。
她咽下最后一口,补充:“部分行业禁止工作期间进食是怕偷吃,捡尸人有什么好偷吃的。”
偷吃?
偷吃尸体吗?
老板想了一下那个画面,浑身一抖。
这边卓渝已经准备出门的时候,赵友荣从楼上下来了。
她和吴维丙对目睹了黑影的人的房间进行了一些简单的访问和调查,内容已经共享到系统里。
卓渝趁着脑子休息开始又捣鼓自己已经不太好用的手环版卡卡机。
光屏转了半天圈才缓过来,赵友荣问得比较意识流,除了身体有没有异常或看到了什么之外,还有些诸如“最近几天感觉如何”,“精神状态是否健康等。”
总的来说有偷看的住户身上都有标记,他们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几乎都吓得不轻。
赵友荣还在记录下面加了句总结:
“建议尽快为住户安排心理辅导。”
卓渝看了一眼就把这话丢到脑子后面。系统是AI审稿,没问题就封存,底层代码决定了,它是不会把这句底层关怀当回事的。
这边新的信息不多,成福共享过去,卓渝补充了新的发现。
赵友荣习惯性把控全局:“我可以出去看看,卓渝小友,旅馆总得有人守着,以防再发生什么危险的变故,之前成福夸过你身手不错,你留在这怎么样?”
卓渝的第六感告诉她,赵友荣有点怪。
赵友荣看上去是个谨慎的人。如果说是卓渝之前快了一步去找成福,她才留在楼上验证符号的代表的话。其实她对黑影的运作模式并不知情。
但赵友荣很积极。
捡尸人的存在多半都是社会刺头,他们没有太多存款,吃着几世同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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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苦,更有甚者家中负贷,几辈子也还不上——即使是银行贷款,利息也高得吓人。联邦还贷不讲人死灯灭那一套,这一代还不完下一代还。
存不住积蓄就过不了能换工作的审核,大部分真正入行的捡尸人是被迫世承的职业,且捡尸工作永远缺人,只要有机会,什么人都想拉进去填坑。
这样的人很难有积极进取的心。即使是看起来和谐无争吵的四个人,也必然有各自不合群的地方。
比如成福家里就是背债的,他爸早就自杀了,妈妈卧病在床,靠手工活攒工时度日。催债的上门,全靠成福周旋——只有捡尸人的薪水养不活一家人,他有“外快”。
只是在出外工作会装得温良,又会看风向抱大腿,伸手不打笑脸人,事不找他,他就不找事。
看着老实,但擅长抱大腿,遇到事的时候很会偷下黑手,成福在他们那片并不是无名之辈,卓渝早有耳闻。
吴维丙似乎是真老实,好相处。但他胸前下方有多次新旧叠加的冲击性伤痕,必然是被人狠锤过胸口。往下拉衣服的时候能看到大片伤痕边缘,皮下有出血痕迹,青紫黄斑驳。卓渝猜测他最近可能肋骨断过。
再看装备,不像是捡尸人工作能负担得起的。所以吴维丙大概率有突发的特定基因疾病,这种基因疾病和穷病一样,带着人远离安全一些、正常一些的生活。他有过去的存款,却只能干这种活。
真正的老实人就是这样,他不知道被坑了要闹,被揍了要揍回去,不然只会一次又一次被生活更加残忍地打击。
卓渝只是看上去好接触,其实在她看来自己当然不算什么好人。姥姥教导她要遵规守法有道德有文明,可是这个世界似乎除了姥姥哪里都是工于心计的坏人,卓渝从懂事起就知道世界是灰色的。由于领养,她在歧视下长大,姥姥看不见的地方,到处是她好勇斗狠才换来的话语权。
赵友荣身形极度瘦削,像长期营养不良,但动作时肌肉紧绷,肌肉能长在该长的地方不是偶然,她要么是有专业锻炼,要么是练家子。进门前她突然提醒卓渝小心门后的危险;在其他人还不知道怪物是什么的情况下,她已经觉得怪物是人形。现在她想支开卓渝,自己出门。
这个人一定不简单,以及……她应该已经知道外面有什么了。
几秒钟之间,卓渝心思急转。
赵友荣还在等着她回答。
卓渝看上去没什么想法地一笑,她直接把问题抛了出去:“赵姐,无论谁出去,不是都应该带着成福嘛?捡尸人只剩他没见过那个黑影,带无辜路人是不可能的,不如问问成福想和谁去吧。”
成福没想到卓渝会把皮球踢到他脚下。自己一看就是卓渝那边的人,不熟悉赵友荣,不可能临阵倒戈。
所以他硬着头皮回答:“姐,我和卓渝去吧。”
卓渝不动声色地观察,赵友荣果然脸色一僵。
她自己说的,酒店需要人守着,此刻再反驳已经没有理由了。
所以到底是因为什么,赵友荣这么想提前一步找到黑影?
8. 吵架者
卓渝虽然俏皮一笑,一副“看,不是我故意和你作对”样子,但说出的话还是好听的:“姐,放心,我不是逞能的人,发现了一定第一时间叫你。”
赵友荣找补:“我是看你刚才在上面晕晕乎乎的,有点担心你。”
卓渝给她看三明治的空包装袋,笑容明朗不少:“姐,放心,我补充能量了。”
赵友荣大概也知道自己的心思被看透了,卓渝比她想象中更缜密。她没再继续说什么。
“那我去啦,拜拜,赵姐,吴哥。”卓渝还记得和全程事外的吴维丙打招呼。
成福跟着出门了。
吴维丙少见有礼貌会打招呼的年轻人,他受宠若惊,人都出门了才回过神来:“拜拜。”
外面太阳正烈,卓渝和成福沿街道走了快二百米,终于在道路对面看到了离得最近的,“城北风味饺子铺”电子招牌。
这是一家半露天的饺子铺,铺面不大。门外有小桌板小板凳,还没铺开。门内半个屋子用来待客,半个屋子是后厨。
店铺上写着下午两点开始营业,一直到晚上十二点。
现在刚正午十二点,店铺里已经能看到备菜机器人忙碌的身影。
店家坐在叠放好的小板凳上嗑瓜子,和隔壁小卖部的老板唠嗑。
小卖部没开门,开了个小窗口。老板正在记账,一块电子板算来算去,他一心二用,算账的时候不耽误发火。
卓渝走过去的时候,先被脏话控了一耳朵。
小卖部那边:“……我操,稽查是不是有病,前天还是说我的店招牌不合理,大家招牌都是电子的,打个字的事,非罚我款,上个月这个时候也罚了,你看这账!我盈利几块钱啊征税全给我收上去了,现在还罚款闭店,我都整整两天半没开张了!哎,你们家是不是上个月也被罚了,这个月怎么没罚?”
饺子铺老板还没上班,老神在在的:“老宋,遇事就知道骂人可不行。你就不能机灵点,管咱们这的稽查分部部长上个月月初就退休了。换了新人,你不得意思意思?”
“啥?”小卖部探出半个头,“我日嘞,狗东西的,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不早告诉我?”
饺子铺老板哼了一声:“我知道,我知道才知道几天?还不是因为我机灵,稽查来之前我特意去问了,难道我白告诉你?你得用这个去问人家!”他手指并成一撮,上下搓了几下示意。
老宋转脸翻白眼,又很快压下了火气,面上只是埋怨:“老冯,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告诉我一声,难道我不会给你也意思意思吗?这个月,我,倒赔两千!”
老冯又是一声哼笑,这回没说话了。
卓渝听明白了,多半是小卖部的之前让老冯吃过亏,这次老冯报复回来了。老宋不好说什么,只能憋着。
果然,老宋很快又堆上笑脸:“老冯啊,那天是我不对,我也不是故意把他叫过来的,谁知道他就在这捣乱砸了你的铺子。你,你也不必这么记仇吧?他砸的哪里就值两千了?”
“别跟我装傻,”老冯果然是故意来恶心老宋的,“他把人打医院去了!你知道我赔了多少?两千?我再晚说一个月,难道你还能赔四千?”
老宋表情不好,他阴阳怪气:“哦,难道咱还得谢你吗?我吃住都在店里,那天那疯子从我店里走了,我刚好下班。第二天还没开张的时候稽查来了,店闭了两天,我最近除了你都没见过人!你怨我干什么?”
饺子铺老板只管嗑瓜子:“你什么心思我不知道?老宋,你就是活该,阴招害了多少邻居了?有点难缠的就往别处推,哦,怎么,枪子打到自己身上终于知道疼了?”
卓渝和成福很会看眼色,为了不卷入其中已经把隔壁的门面研究出花来了,耳朵里一句话都没少听。
吃瓜,人类最高的境界就是带薪吃瓜。即使这瓜只有两分钟。
卓渝装模作样,为了证明有继续工作,点开屏幕对着空气一顿记录。系统里只多了一行字:正午十二点,迈周风味饺子铺和隔壁的老板吵架。饺子铺曾发生暴力斗殴事件。
老冯出了恶气就不再理隔壁,他呸出两片瓜子皮,热情招呼两个小年轻:“哎,两位!这是有什么事吗?别看那门脸啦,倒闭俩月啦。”
他早就注意到卓渝和成福往这边来,这两个人挺有眼力见,看到吵架就立刻躲开,又不掩饰自己已经注意到这边情况的事实。
有问于人呐。
成福和卓渝自小在社会上爬摸滚打,立刻接收到老板示好的讯号,卓渝说明来意。
老宋在老冯背后探头,狠狠剜了他一眼。
这俩人的梁子是处理不完了。
老冯正在摸烟,全当没看小卖部,他说:“哦,前天的和昨天的,确实是都在我这吃的饭。听说这几个人都死了?”
用的是疑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
卓渝和成福相视一眼。旅店老板说得没错,不出半天就会传得满天都是。
成福接话:“死了。我们来是想知道,您知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其他去过的地方?”
老板摸出一个旧时代赛车模型,车头朝下,拇指在模型上搓了两下,车的尾气管就冒出火来。他一边点燃烟,一边含混着说:“前天的是饭点来的,人太多,不记得了;昨天那俩来的时候挺晚了,还喝了点酒,马上闭店的时候才走。喝得不少,有一个都打趔趄了。”
烟味有点呛,卓渝心下吐槽,表情没变。
不对劲,监控里两个人走路腰背挺直的,不像是喝多了的样子。
卓渝看向店内,这里发生了什么呢?
不知道怎么回事,从旅店出来后,卓渝就再没有出现过所谓的幻觉和回溯,哪怕是她主动想看。突然出现和突然消失的能力一样都令她捉摸不透。
老板指了一个方向:“他俩往那边走了。”
不是旅店的方向,方向相反,而且再过五十米,就要拐街角了。
成福追问:“您没看到他们去哪了吗?”
老板睨他一眼:“十二点了,该睡觉了吧,谁闲的没事跟踪别人?”
成福被呛了一句,也没生气,依旧笑嘻嘻的。
卓渝还想试试能不能回溯过去的场景,装若无意地问起:“老板,刚听说您这铺子被人砸了?这是什么情况?”
一提起这事老板就没好气,他喷出一口烟:“也就是四天前的事。有个人,喝多了似的,跑他店里找茬,发疯砸店。他把这烂摊子甩给我,说我上我这来闹来。我想着他来了只是坐着,给他端了盘饺子。谁知道他根本不吃!把我饺子掀了,伸手就要揍隔壁来吃饭的。人家虽然是寡妇,没男人撑腰,也不禁这么欺负吧!脸都被打青了。”
听上去像是寻衅滋事。
老板说:“那男的就跑了,寡妇在医院现在还没醒。谁垫钱?还不是我垫钱。又因为这人闹事,大数据判定我这店不安全因素太高,让我赔了三千五。我呸!他长得像个读书人,做事怎么这么不地道!”
长得像个读书人?
如果说临城什么人最金贵,那必然是能读书的人家。
底层没指望了,这却是高层□□、中层跨越阶级不可多得的机会。
就算再混账,也没有哪家人会放任自己家孩子去寻衅滋事。
卓渝想着,眼前再次出现屏幕上才有的雪花。
她立刻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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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场景切换的并非大叔说过的滋事那天。眼熟的一家四口已经在门口支起的桌子上坐下,饺子端上来了。
馅很新鲜,在这个预制菜商铺和营养剂遍天的世界是难得一见的手工美食。
两个女生吃得开心,做父母的还买了两杯酒,边聊第二天的计划边吃。
孩子有孩子的生活,说的是卓渝听不懂的学生生活,两个孩子不在同一个班级,却是两个班级中各自的第一名。姐姐有一个暗恋的男生,恰巧也收到了这个男生写的情书。妹妹连连摇头,觉得此人容貌丑陋,性格糟糕,没有一点配得上姐姐的。
姐姐不知道听进去没有,支着下巴发起呆来。
突然,她疑惑地指着马路对面:“哎?那是什么?”
马路对面什么都没有。
妹妹夸张地表演惊讶,逗她:“姐!不想听我忠言逆耳?马路对面不就一颗的树?也不用这么生硬地转移话题吧!”
父母听了都笑起来,妈妈点了一下妹妹的鼻子:“小鬼灵精!放心吧,你姐姐不会和不好的人交往的。”
妹妹不理解:“为什么啊?”
“姐姐又不笨,如果那个男生真的不怎么样,你让她跳出暗恋视角再看那个男生,很快就会摆脱这种一时上头的感觉了。她只是有些看法先入为主,并不是失心疯哦。”妈妈很了解姐妹俩,面对孩子们的时候自己也是小姑娘,她对妹妹挤眼睛。
姐姐也觉得是自己眼花了,她收回目光:“开学后会再考察一下的,我已经在通讯里暂时拒绝他了。”
妹妹扮鬼脸,双指按住眼睑下方的时候却愣了愣。
她好像也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躲在树后。
使劲眨眨眼,影子又不见了。
在父母身旁,妹妹非常有安全感,她娇嗔:“都怪姐姐吓我,我也眼花了。”
爸爸摸出随身携带的眼药水盒:“重影了吧?我们以后看书的时候好好保护眼睛,是不是刚才碰到眼睛啦?疼不疼?先滴一滴,我带了你的眼药水。”
妹妹笑眯眯的:“可能是重影了吧,没碰到眼睛。今天大家一起出门,我开心得感觉不到痛!”
“又夸张。”妈妈给她夹了一个饺子。
附近的山叫琥山,枫叶漫山,最适合拍照,大家都很期待。
“相信佳欣的审美,会很出片的。”爸爸看着妈妈,温柔地说。
姐姐妹妹一起羞他:“爸妈又虐狗!”
妈妈摸出自己常用的拍照相机:“我之前给它买了一个光圈,明天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
爸爸接过相机:“我试试。”
他调好焦距,对着妈妈拍了一张照片。
这时候已经没有夕阳了,屋子里打出来的灯暖暖地落在妻子身上,温婉柔和,后面那棵树黑漆漆的,有点碍眼……等等,树下面是什么?
照片模糊了一会儿,闪了好几下他才看清。
好像是树的阴影,那边路灯坏了一盏,阴影打下来像一只蜘蛛。
“怎么了?”妻子靠过来看照片。
“没什么,”他把相机递给她。
身边的人剧烈地抖了一下,她被吓了一跳:“我身后有个人?”
丈夫轻哂:“我刚才也看错了,其实这里是树叶的阴影。刚才女儿不都看错了吗?应该就是这里的树叶。”他指了指显示器的某个地方。
不,不是的。女人的背后一片发凉。她刚才明明看到有一个黑影贴在照片上、就在自己的身后。
简直像一条如影随形的影子。
只是她一眨眼,再看的时候就不见了。
她视力没问题啊。
真的是看错了吗?
9. 闹事者
不,她没看错。卓渝在心里默默说。
不知道这种回放是什么原理,黑影在记忆中不再具有不可见性,所有人眼花后消失的东西在卓渝眼中清晰可见。
被视觉捕捉到后,黑影会明显地消散一下,再次聚拢时,明明还存在,被打上印记的人却无法再次看到。它动作很快,全然不像昨天那样扑出门来,说不出是夺路而逃,还是故意吓人。
在如同老旧放映机里的画面中,卓渝能清晰地察觉到,黑影这是在捕猎。
它意图悄无声息地让猎物打上自己的印记,在和谐温馨的环境下掩盖潜藏的危险,最后一击致命得到它想要的东西。
不过黑影杀人是为了什么?
它喜欢吃人?
画面迅速褪色为现实,卓渝的思绪正在极速转动。
现在她已经适应了身体随时进入幻境,幻境内的时间和现实不成正比,往往现实中几秒钟,幻镜里已经过去了十分钟。
所以在成福看来,卓渝只是望着店内怔了怔。
她很快收住自己出神的表情,对成福微微摇头。
线索不如她预想中的直白,已经断了。
老冯见两个人不再说话,掸掸烟灰转身对着屋里。
十月份,他穿着老头背心,外面套着油渍的黑格衬衫,从卓渝眼前转身,松垮的外套里面,墨色的痕迹在卓渝面前一闪而过。
黑色的叉?
这老板是什么时候见到的黑影?
“叔,”卓渝再一次叫住他,心思急转。她语气并不严肃,只是好奇似的,“您有纹身啊?”
“什么纹身!”老板翻了个大白眼,又转回来,叼着烟掀开自己的衬衫,“这玩意儿?靠,都不知道是哪来的!我冤死了!
“医院那个女的也有纹身,我当时就穿了背心,医生非说我俩是情侣纹身,咬死了我是我要花钱垫付医药费。这事哪里好对人说?我只好天天多披件褂子。”
原来垫钱的原因不止是事发在饺子铺。
等等。
卓渝有点不可置信地问:“您说这个痕迹出现多久了?”
老板喷了一口烟:“不知道,反正闹事前天晚上还没有,什么时候出现的不知道。”
卓渝的推论被推翻了。
为什么其他六个人当天就死了,老板却好好的?
成福当即猜出了卓渝的想法,接着问:“那那个女的什么时候能出院?”
老板摇头:“她脑震荡,脸上被划了一道四厘米的伤,本来躺治疗舱,一个小时就行,但是太贵了,一个小时两万块钱,这谁付得起钱?我给她选的普通治疗,一千块钱管一个周,医生说她情况还算稳定,大概三天后就能出院了。”
女人也没事。
老冯多年人精,当然看出来这其中多有隐情。烟灰一掸,只剩个屁股,老板随手扔了,伸脚捻灭余火:“怎么回事?跟死了这几个人有关?”
卓渝也没想到她只是随口吃个瓜,整件事的走向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起来,她半含混地回答:“这个说不好。”
卓渝尝试性地提出要求:“叔,我能看看你家监控不?”
老板对没有摩擦的人还算爽朗:“有的,你等会儿啊,我调出来。”
隔壁小卖部。
店长老宋抖着手,他隐秘地掀开衣领一角。
老式液晶计价屏幕此刻正是黑屏,模糊地照出他的影子。
他牙齿打着战,那个黑叉赫然也出现在他锁骨上。
原来隔壁也有,怎么回事,和杀人犯有关?
他,他最近没见过谁啊……
恐惧的回忆和监控渐渐重合。
老冯调出来监控:“这是大前天的事了,大概晚上九点多,这人才来的。我家有两个监控视角,一个在厨房,一个在门外树上,往外往里一照就没有死角,位置合适,非常合规。”
这两个监控精心挑选的位置省了他不少钱,老板一想起来就得意。
树上的监控能照见两边的铺子,街灯都亮起来的时候,有个西装衬衫的人走得歪歪斜斜的,撞进了小卖部。
“就是他!”老冯一看到监控右上角闪进去的西装男就激动,“个龟孙,跑得倒快,没他我哪用赔钱!”
成福啧啧摇头,充当气氛组:“看着挺人模人样的啊。”
老冯:“可不是!跟喝多了似的到处撒泼。”
监控没有声音,等了几分钟,监控角落的玻璃门被人用力推开,西装男被赶出来,老板用了店里放置货品的叉子。他举叉站在门口,气哄哄地往隔壁一指,收叉回去了。
西装男果然歪歪扭扭地向另一边走。
看得卓渝眉头直皱。
他不像是喝醉了,倒像个丧尸,四肢处于能控制和不能控制之间,脑子好像有点神志,但不多,还知道找个位置坐下。
即使这会儿客人只有一两个,他还是挑了个最边缘的角落。
老板跟他说话他也不理,菜单递过去他随便一戳戳开。老板看他在桌子前坐着没有要走的意思,以为他是想要戳到的那份,电子菜单一收就回去了。
西装男鬼鬼祟祟,他盯着一个穿碎花裙的女性,老板上菜正赶上他暴起的时候,一手把盘子掀翻了。
老冯被吓了一跳,手忙脚乱挡回去,结结实实把饺子拍了西装男一脸。
西装男理都没理饺子,他随手一推老板,借力直接往女人那边蹿。双手伸得很直,整个身体都飘了起来。
老冯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住自己碰到的地方就往后拖,不过他晚了一步,西装男的腿和他的手擦过去,头已经冲到了女人身后。
一切发生得太快,碎花裙刚意识到不对转头,就被头对头创了个正着。能看出来西装男冲击力很大,碎花裙直接晕了。
老冯已经反应过来,伸手抓住西装男飘在空中的两腿就往后甩,力道像在甩健身房的重绳。
西装男伸着手还想抓女人,被甩走的时候手指划过,女人的脸上立刻带了伤。
碎花裙斜着向后一仰,不知死活。
卓渝在心中微微叹气,她向老板竖大拇指:“战斗力真是不俗,年轻的时候一定也有故事!”
老板人已不在江湖,心却在,得了夸奖忍不住飞起眉毛:“承让承让。”
趁老板拨通讯联系最近的社区医院,西装男竟然还有余力,蟑螂状滑稽地爬着跑了。
老板有些不太好意思:“马路上没监控,邻居们都是空房子,他躲着监控走,不知道去哪了。”
老板是直接甩人摔到地上,力气和惯性不说摔死一个成年人,骨裂或者骨折都是没问题的。他居然还能支撑着自己悄无声息地爬走。
老板感慨:“他也不是一般人。”
是不一般,要么是钢筋铁骨,要么是瞬间就能愈合伤口。
黑影是看不清脸和身体的,几次出现不是躲在阴影就是在飘,身形无法比对。
但……直觉上,现实生活中哪有这么多怪东西,很难不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何况还有黑叉的记号。
隔壁突然传来了哗啦啦的货架倒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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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冯不想管,卓渝和成福也只当听不见,只是很快,一股鲜血的味道弥漫起来。
不是饺子铺后厨的肉腥味,是新鲜的血,铁锈的血腥味。嚣张地弥漫着。
还是老冯先反应过来,他抄起家伙往外跑。
玻璃门关着,老宋的店就是家,闭店期间他给店里面上锁,进不去。
老冯从窗口看进去,发现一直坐在收银机前的老宋此刻并不在这里。
卓渝跟过去,她几乎是立刻就做出了决定:“叔,我们把门砸开。”
这个出血量,老宋很有可能已经死了。
老冯也皱着眉头,举起修管道用的长柄钳子,狠狠锤向玻璃门。
门纹丝不动。
玻璃门里面隔着一层塑料帘子,货架隐隐绰绰的,看不太清,最里面有一排已经倒了,模糊中有红色的血迹。
成福揉揉眼睛,他好像看见一个黑色的东西在里面对尸体动什么手,难道这就是只有他没见过的黑影?
因为看不清,黑影像一只长了毛的猴子,似乎没什么吓人的。
老冯皱着眉:“他家当初搞装修的时候,没选我们普通人能砸破的玻璃,这是高分子混网钢玻璃,得用专用的爆破器,但是我家没有。”
成福隐约看到黑影回了一下头,它静止了几秒,然后回头继续对尸体做着什么,全然没把外面的人当回事。
成福装嗓子不舒服,咳嗽了两声提醒卓渝。
“叔,我能试试吗?”卓渝看向钳子。
老冯皱眉:“你这细胳膊细腿的,拎我这钳子都费劲,十来斤呢。”
“我试试,”卓渝露出个有点不好意思的笑,“打不碎再说嘛。”
老冯单手把钳子递过去:“你小心点。”
卓渝稳稳地接过钳子,她轻轻掂量,确定好重量。
下一秒,她甩起手中的东西,用力狠狠向门中砸去。
一力破十会。混钢门再坚固也杠不过卓渝的全部力气,裂隙自钳子接触的一点密布散出,碎纹在顷刻间爬满了整面门。
玻璃碴子下雨般掉了一地,卓渝生生把门锤碎了。
还好这门工艺特殊,碎渣没有尖锐的边缘,不沾人体皮肤,也没有四溅崩散,连碎裂都是静音落地的。卓渝只有头发上挂着些球状碎片。
几个人闪得也不慢,避开了大片的玻璃碴。
老冯真心佩服了,他看着抡着近二十斤铁器还身姿轻盈的卓渝,忍不住竖起大拇指:“牛。”
卓渝轻喝一声:“成福!”她没有犹豫时间,必须在黑影在用消散隐身,成福也看不到前速战速决。
“倒下货架尸体正前方!”成福赶紧说。
铁钳扬起优美的弧度,它是修下水道的,一辈子也没有画出过这么有力快速却被稳定抓握的曲线。
哐!
卓渝稳稳地一锤到地。
半人高的时候明显有阻力出现,抵不过惯性和卓渝加注在上面的力气,穿过遮掩的货架,黑影正在迅速地消散,成福大声喊:“它要消失了!”
如果成福也看不到黑影,在场的所有人会在短时间内陷入彻底的空白。
他急得差点跳起来,又无能为力,只能重复卓渝的名字:“卓渝!”
卓渝没有回答他,她甚至动作都没有变化。
成福急得额头闷出汗,独自急了一会儿,突然发现不止卓渝没动,黑气也不动了。
它以一种正在消散的形态堪堪定在原处,就仿佛是被强行凝固一般,成为了一抹无法逸散的黑气。
10. 求职者
卓渝觉得很冷,她从来没有试过定住气体什么的,以前只用在打架上面。
对付普通人,她只需要小小使力就能获得不错的效果。今天是第一次用在前十七年从未见过的怪物身上,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把看不见的黑雾整体都控住,只觉得浑身的温度都在急速下降。
不,不对,不是温度下降,相反,是她的体温在上升。
肾上腺素刺激身体,帮助她维持力量稳定地爆发,她血液升温,随着毛细血管跑遍皮肤,带高了热量。遇到没有变化的室温,两者温差变大,卓渝才产生了温度下降的错觉。
她还是看不见黑影,但手里攥着铁钳,黑影气化时黑气不免飘到她的手周,稍稍用力,就能感觉到和她皮肤直接接触的黑影的质感由看不见摸不着变成了摸得着的状态。像一块气溶胶,卓渝大概能从这点触碰中感觉到黑雾的边界。
她没动,是因为在犹豫后续应该如何处理,她想过抓到黑影的人形,却没想到抓到一手黑气。长时间保持着用力的状态,此刻肩膀感到无比酸痛。
肾上腺素不能供能,激素带来的力量在逐渐消退。
怎么办呢?卓渝感受着黑雾的触感,有点费劲地想着。
可以捏碎吗?
她伸出另一只手,向着目标方向一攥。
轻松地捏碎了什么,在手掌攥合的一瞬间,有什么微凉的东西钻进了她的手心。
很微小的一抹,顺着她的血管运行,在碰到她皮肤下方的筋脉时,她感到微微一痛。
那抹小小的感觉没能对她造成什么伤害,微凉的感觉很快彻底融入了她的血液,在奔跑到心脏时,怪异的感觉这才消失。
卓渝心底掀起嫌弃的惊涛骇浪。
药不能乱吃话不能乱说,什么东西钻进她身体里了?
她是对“世界上存在着意料之外的怪物”这一信息接受良好,但这并不代表她会对“怪物的碎片跑到她身体里”这件事接受良好!
她想吐,甚至还有点后悔接了外勤的活。谁知道放任这些东西进入自己身体的后果是什么。
卓渝已经没有用力了,她松手,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但这一切如雪山崩塌般不可逆转,她捏碎的只是一角,却足以对黑雾造成完全流失的伤口,看不见的黑气固体碎成千百块,争着往卓渝的手心钻——像是循着最初碎片的脚步找到自己的归属。
那股想吐和晕眩的感觉越发浓烈,卓渝眼前一黑,实在没想到自己一个平平无奇的动作会引起这么大的反应。
不是,牛哄哄的,杀了这么多人的凶手,这么脆皮就碎了?还是说它钻进自己的身体另有所图?
碎片们循着前辈的路径在血液中奔跑,路过卓渝的筋脉震出拉二胡般的阵势,她左手一抖,酥麻的感觉传遍全身。
不听话的场景回映又在播放,它真的很没有眼力见,霎那间吞噬了卓渝的所有感知。
卓渝睁开眼,她看到自己站在夜晚校园的路上。眼前背着她站着的是一个穿着运动服的男生,低气压从他身上传过来。
他正在打通讯。声音已经在努力压低了,还是明显地传过来:“真的不能再等等吗?大伯,我爸妈不一定就这么进去了,您再等等说不定——”
通讯那边嘟地挂断,男生失落地沉默,卓渝似乎能听到他加密耳机中的忙音。
男生的影子垂在地面,随光源的变化而微妙地摆动着。
他深深呼吸,点开随身携带的光脑,选择了接下来的选项继续打通讯。
光脑很像普通上网的手环,却更小巧,直接以配饰的形状挂在脖子上,点一下就能弹出光屏。
卓渝没见过,多看了两眼——她的手环九岁那年是从某具尸体上扒下来的。格式化后就直接用了,这破手环已经是她能捡到的最好的东西——那会儿年纪小,有更好的东西轮不到她,自然有别的捡尸人先捞到手。后来长大点,她也不奢求这种电子用品,改成摸索更有用更不易和人起冲突的东西补贴家用,就这样还没少打架。
男生叫申尚洋,是那种一看就家境非常好的类型,不过马上就要不好了。他在临城本地的普通学院读书,面临着即将毕业就失业的困境。
申尚洋的父母原本在财阀的公司当项目话事人,是很体面的工作,因此有余裕供孩子读书。风光了几十年,一朝栽在自己的工作上。公司大项目运转出问题,急需背锅。两口子不高不低的职位正合适。上级很绝情,不仅卸磨杀驴,还要求他们陪一大笔项目损失费,几乎掏空了申家家底。
申尚洋生来养尊处优,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家世本应让他不必承受找工作的苦楚,但父母的身份变换,使得几乎所有公司都再对他敞开大门。家里以前积攒的人脉一夜之间都对他闭门不见,连稍微帮衬一下提供个工作面试的机会都拒绝。
临城的中上层职业已经发展到了非常饱和的阶段,掌握绝对权力的公司股东们各自有各自的想法,他们心意稍变,就能牵动数个家庭支离破碎。
有人的地方就有权利斗争,申尚洋的父母根本不是错在项目运转上,他们站错队了,以前掌权的人权斗失败,最先绞进政治绞肉机里的就是他们这些冲锋陷阵的喽啰。
所以哪里还会有人帮助申尚洋呢。他找不到工作。
申尚洋不可避免地感到绝望。
卓渝沉默地看着他。作为底层人,她不具备和他共情的身份,完全无法感同身受。不过申尚洋如果能撑下来,倒可以和她感同身受。做点底层活计之类勉强度日。
场景如同切换PPT一般迅速翻页。
他家房子被强制收走,申尚洋毕业后拿着尚且不够他过去一天生活费用的钱找了个便宜的旅店,租了一个月。
他租在濡馨的236房间。
一瞬间,卓渝只觉得真相已经展示在她面前,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申尚洋最后找了份看店的工作。他要求已经降级,只要能满足他生活所需就行。只是那些没什么要求的工作,工资也低得离谱,申尚洋很难维持自己的生活状态。入少出多,他每天上完班还在试图投简历找面试,换上西装满大街地乱跑。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生活着,申尚洋从来没有这样经历过生活的摧折,他一度觉得自己还不如去死。
直到有一天晚上。
他坐在床上,看什么都不顺眼,憋屈得很,怕砸了濡馨的家具要赔钱,最终只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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踩一脚自己的影子。
这一脚直接踩进了影子里。
影子如同泡发膨化剂,一瞬间膨胀起来。
申尚洋吓了一大跳,他直接蹿了起来。
影子是离不开人的,它黏在申尚洋的脚底,随他的动作运动。
但没有膨胀了,影子只是影子,刚才的一切如同申尚洋的幻觉。
楼下有人敲房顶:“大半夜的,闹什么?还让人睡不睡了?”
申尚洋恍惚了。他觉得自己好像精神病,一惊一乍的。
他合衣卧下。
遥控灯被按灭了。
申尚洋闭上眼睛,自己给自己打气:“加油……明天,明天一定能找到好工作的!”
房间不透光,黑漆漆的房间里很快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从卓渝的旁观视角看,一切都是漆黑的,唯有电子设备的一点待机红光。
借着这点熹微的光线,她看到男生身下浮起了一丝黑雾,黑雾自然凝结成了另一个人的形状,它盯视着男生。就像……在看着自己的食物应该从哪里下口。
黑雾没有犹豫多久,它很快贴到了男生的身上,半强硬性地扒开男生的嘴,以一个人形钻了进去。
申尚洋当然醒了,他剧烈地挣扎,然而毫无作用,在剧烈的慌张中,他昏了过去。
黑气丝丝缕缕地从他身体中逸出,它进食很快,不过一会儿,申尚洋整个人都被黑气包裹住了。
黑气剧烈地缩张,突然,黑气包裹着他消失了。
几秒后申尚洋再次出现,这次黑气不再四溢,完全缩在申尚洋的身体里。
他睁着眼睛,直挺挺从床上坐起身来。和隔着回忆滤镜的卓渝四目相对。
他看不见卓渝,眼神空洞洞的,手摸着自己的脸和身体,像是在熟悉自己。
卓渝看到的那个刚毕业的不安的愁云满面的人消失了,只剩下僵硬的肢体和空洞的眼睛。就像灵魂被替换了一样。
……
幻境散去,卓渝没有愣怔很久,她迅速站起身来。
从成福的角度看,卓渝只是捏碎了黑雾,然后黑雾便碎成了块茬落散,很快便消失不见。
从老冯的角度看更邪门,他只看到卓渝拎着钳子冲进去砸到地上便不动了,过了一会儿摸了一把空气。
“离谱……”老陈走进查看老宋的尸体,尸体已经被割喉,手法狠辣,是下手的时候就没救了的那种。四肢也有伤口,是死后伤。
成福理智尚存,他看看自己没有出现任何痕迹的衣领,又看看站在原地的卓渝,踩着玻璃碎片走进去。
卓渝听到成福的声音,她低头看了一眼黑叉的位置。也已经消失了。
成福给她点赞:“你把怪物打死了,是吗?”
卓渝摇摇头,不置可否。
赵友荣是被通讯叫来的,成福表情轻松:“姐!你来啦?”
赵友荣有些疑惑地问:“怎么,凶手找到了?”
“找……”成福的声音被卓渝盖了过去,她走过去,摊开双手:“姐,凶手跑了。”
成福懵了。
那东西,不是已经碎了吗?
卓渝为什么要骗她?
11. 吞食者
临城昼夜温差很大,彻底入夜要比白天要冷上十多度。
八点钟,几个人终于下班,四散着离开了这里。
晚上十二点,赵友荣从路边的拐角转了过来。
饺子馆是这条街上关门最晚的店铺,本就过路人少的街道此刻更是冷清。她脚步迅疾,拉低帽檐。如果不看皮肤状态只看身形,她在路人眼中至多只有三十岁,但帽檐下过度苍老的状态,又会使人迷惑她的真实年龄。
她在这边潜伏了一晚上,还没有吃饭,此刻她非常饥饿。
便利店有她熟悉的气息,卓渝说情况紧急,她冲进去砸散了黑影,至于去了哪里却不清楚。
赵友荣不信这个。
作为同类,她对黑影这类怪物太熟悉了,标上记号说明它有锚定的猎物,记号久久没有消失人也没有死亡是它处于某些原因不敢对猎物下手,而记号消散,要么是黑影被压制了,要么是死掉了。
在场唯一一个有嫌疑对黑影下手的卓渝身上并没有类似黑影的气息。卓渝应该和她不是同类。
不过卓渝身上人类的味道也很淡……赵友荣说不好,卓渝确实不像非人物种。
思绪变化之间,她又回到了小卖部。
说凶手不是人类对于现在的社会还是太超前了,好在系统有漏洞百出的自动推理能力,几个人把已知的七位死者填入系统,人工智障工作很快,锅推给了小卖部的老板老宋。
赵友荣觉得很好笑。
社会治安很乱,底层不配有警力和正向的执法部门,各路帮派集结按势力划分地盘,正义和公平得不到伸张,临城的死亡率甚至达到了9.8%。报案后捡尸人处理尸体上传情况,没有经过专业的培训,结案没有奖惩,结局一般都是当未结案处理。高层特意为这种情况制作了大数据集成系统,在捡尸人通报找不到凶手的情况下也能自动结案,大大提高了临城的“破案率”。
不管怎么说,把过错推到最后的死者身上,一定没错。
老宋没有素质,喜欢祸水东引,坑害邻居。没有人管过这件事,他死后自然也没有人管他,甚至还背了一身的脏水。
物竞天择以另一种方式呈现在人类社会。
对捡尸人来说,结案后最头痛的是去除污痕与血迹,他们不仅负责尸体,同时还兼具苦力和家具维修。玻璃门碎成了渣,清扫后还要挪走尸体,处理铺面的血迹。旅店还有已经渍住的污血,需要重新更换地板。至于尸体,捡尸人按常规处理法把尸体打包运到焚烧厂统一烧掉。所有人的骨灰都混在一起,不分你我。
老宋没有家人,家产就是他的店铺,折算资金已经达到了系统的最低限额,会有人将他的铺子回收充公,店里摆的东西都登记在册,捡尸人反而不能捞点油水了,只能按通知给店铺所有东西断电。
不过老板兜里有给自己留作三餐的过期营养剂,块状粉末和滴剂都有。没人嫌弃这些营养剂,四个人把这些分了,卓渝拿了几袋营养液。
门烂了,他们从小卖部隔间仓库里找到了遮光性较好的板材,钉在门框上充当封条。
总之做完一切,天已经黑下来了,交完工作日志走的走散的散,所有人都准备各回各家,只有赵友荣心里有事,她没走。
她不相信黑影能被卓渝杀掉,卓渝再厉害也没超过普通人的水准,力气大又不能上天入地。那个瘦削的身板太好针对了,直接把她整个人丢出去就可以完全摆平。更何况黑影被杀死的手段太少,它不怕水火,只怕……同类的吞噬。
赵友荣走到小卖部临时更换的门前,突然发现门上的钉子松了。
这是有人来过?
赵友荣的警惕心立刻拉到了最大。
下一秒,一个东西突然扑了过来。
赵友荣立刻闪开,反身一脚踢过去,把扑过来的东西直接踢得撞在了门上,哐啷一声。
她缓缓退了两步。
是一个人形生物,还很眼熟。
比眼熟更令赵友荣熟悉的是这人身上的气味。
正是她要寻找的。
赵友荣在判断出的一瞬间迅速揉身而上,她一把顶住这人的胸腹,手掌缓缓旋转,另一只手紧抓着对方的胳膊。对方身上黑气暴涨,是被赵友荣吓的——她单手运力,正把黑气吸收进自己的身体。
正如一开始她脑海中翻腾的情绪那样,她是来解决自己非常饥饿的问题的。她很饿。
这就是进食。
对方已经被黑气完全吞噬,整具身体只有黑气构成,随着赵友荣吸进黑气,她的手掌抓握的地方逐渐消失,原本抵过来的重量完全消弭不见,就像这里从来没存在过什么袭击过她的东西一样。
长时间以来没有得到“食物”的饥饿终于消失了。如果有人仔细看赵友荣的皮肤状态,会发现她年轻了一点。
赵友荣呵出一口气,准备离开,但她想起了什么,转身回来,从门口钉子松开的缺口出翻了进去。
铺子很黑,路上的灯光透进一些,里面昏暗安静。
倒下的货架已经扶正,一切被收拾得井井有条,走进最里面,隐约还能闻到强效消毒水的味道。
她更进一步地检查,里屋和库房都没有人。
赵友荣脚步轻轻地走向外面,不妨被突然出现的人影吓了一跳。
黑色的,高瘦的身影斜倚在墙边,仿佛一直都在等她。
赵友荣下意识摆出了防守的架势。
人影没想跟她打架,她双手竖在肩前,摆出不想打架的姿势:“姐,是我。”
赵友荣的肩膀依旧端着:“卓渝?”
卓渝用手指压住嘴唇:“嘘——”她走过来,伸手拉赵友荣向外走。
赵友荣没见过这么自来熟的,卓渝在和她单独相处的时候似乎更加亲近。
但她并不这么认为。卓渝的闪避速度不在她之下,拖动上百斤的尸体像闹着玩,如果动手,她未必打得过卓渝。现在没有攻击欲望,并不代表卓渝不会突然袭击。
更何况卓渝等在这里守株待兔,一定是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卓渝找了一个空旷无人的区域,背靠一颗景观树,微笑着开口:“好了,这里不怕隔墙有耳了。”
原来她是怕被偷听。
赵友荣双手抱臂:“你想知道什么?”
卓渝很有可能已经看到了她进食的过程,问的问题就与此相关。
果然,眼前的女生竖起食指,头轻轻一偏:“姐,你知道你刚才弄死的是谁吗?”
赵友荣明显一愣:“谁?不是凶手吗?”
“不觉得眼熟吗?”卓渝收回食指,“他是上午跑丢的那个租户。”
“什……”赵友荣没想到是他,她低头想了一会儿,“凶手不是他吗?”
“不是,”卓渝摇头,“另有其人。”
赵友荣迅速抓住了卓渝话中的要点:“你怎么知道凶手另有其人的,你能和他们交流?”
“交流?”卓渝否认,“不是。”
赵友荣有点着急了,她迅速上前一步按住卓渝的胳膊:“不应该啊,你也被污染了吗?你的身上明明没有他们的气息……”她左右检查卓渝,神色焦急。
卓渝背靠大树无法后退,她轻轻拂开赵友荣的手:“我很正常。我知道他不是凶手是因为,真正的凶手已经死了。”
赵友荣抬头看她,没有过多地纠结卓渝骗她的事情,苍老的脸上带着些唏嘘:“你没有被污染,怎么能做到杀死他?”
卓渝听不懂,她反问回去:“不知道你打什么哑谜,不过,我确实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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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问的相关事情。那个黑色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赵友荣没有回答,她坚持:“先回答我的问题。”
再僵持下去卓渝就有点烦了,她求饶般举手:“好吧,我们交换答案。”
卓渝留了个心眼,和盘托出自己所知的同时对最关键的一点进行了谎言描补:“……我知道黑影的弱点。”
整件事情并不复杂,就是一个家庭陡生变故的学生被寄生吞噬的故事,回忆放映的场景,勾勒出了整件事情的真相。卓渝所讲的一切都没有藏私,除了她能定住黑雾或者人类的异能。
场景回溯的能力过于突然地在今日频频出现,给卓渝造成了不小的迷惑,以前她并没有这种能力。那种把她和正常人分隔开的异能又多了一种,能力自动开启的时候也从不问过她本人,她其实并不喜欢这种随时沉浸在回忆里的感觉,很危险。
如果打架的时候突然出现这样的场景该怎么办,她只能束手就擒吗?
赵友荣绝对也有异能,她情绪波动较大时,卓渝总觉得自己的脑子正在遭受什么波动的冲击。
……精神系异能?
那些只出现在肥皂剧中的故事情节也发生在了卓渝的身旁。
这个世界上不止她一个异类。
对于这个事实,卓渝不知道该感到高兴还是失望。
当异类足够多时,你就不是异类;而拥有不同能力的异类足够多,也就说明卓渝的自保手段并不够用,在这个并不安全的社会里,她随时可能遇到从未遇见过的危机。
卓渝不怕死,只是觉得死得没价值很可惜。
赵友荣正在疑惑于卓渝最后的一句:“什么弱点?”
“是秘密,”卓渝避开了这个话题,“反正你不需要知道弱点也能杀死它们,我不告诉你也没什么重要的吧。”
赵友荣理解了:“好的。”
“现在换我来问,”卓渝说,“所以怪物究竟是什么?”
赵友荣犹豫半晌,她开始讲故事了。
“——你喜欢金子吗?
“正常人都会说喜欢,没有人不喜欢钱,钱能讨好世界上绝大部分人,钱能软化世界上绝大部分坚硬的心脏。
而在钱之中,尤以金子为珍贵。
你知道的,货币会变化,股票会跌涨,基金有风险,只有金子不会欺骗你。
科技在发展,时代在进步,人工可以合成宝石、钻石、金银铜铁等一切元素,但联邦为了发行钞票□□全球货币,严令限制了金子的制作。这为金子的保值更增添了筹码,拥有一定数目金子,就说明你在这个拥有一定的筹码。
“那么,经济上的筑基石是金子,人类呢?
“卓渝你可能没有离开过临城,你不知道这里以外的世界由钢铁巨楼铸就,那里的科技发展是这里的十倍,城市华丽得像铁骨画卷,只是城市下依旧压着我们这群人。底层人似乎在哪里都一样不受待见。
“我之前不是底层人的,我的工作是给女明星当保安。这份工作不难,因为不止我一个人,我只要站好我的岗就可以了。我很喜欢我的工作,它不能给我赚来泼天的富贵,却能保证我光鲜亮丽衣食无忧。
有一天,在一次行程中,一个激动的粉丝冲了过来。那个人并不高大壮硕,但他很轻易地突破了我们的防线,我作为离女明星最近的一位,理所当然扑过去搁在他们中间。
他手里没有利器,很快就被拉走了。
他对我很愤怒,我当时很不满,明明影响的是我们的工作,他是私生饭,他才是应该离开的那个。
那天以后我就不对劲,我觉得我身体里住着一个人。
“有个人在我身体里和我对话。
祂说,祂们叫黑金。
黑色的金子。”
12. 寄生者
接受自己身体里住着一个人是很难的事情。
你能接受自己的脑子突然出现了两套思想吗?
赵友荣一开始根本无法接受。
脑子里那套思想不知道在哪里学的歪理邪说,致力于让赵友荣去吃人。
吃人?赵友荣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但也不是道德卑劣的人,她有自己的信念,吃人并不符合她的价值观。
在经历一系列惊慌、恐惧、不理解后,她发现身体里的另一个人其实并无法控制自己,进而习以为常,和脑子里的东西不算和平共处,已经可以尽量做到忽视了。那东西没什么思想,学了一点人类语言只会喊饿。
就这样安稳地过了一个月,赵友荣发现自己吃不饱了。
饥饿不来自于腹腔,来自于她空虚的灵魂。赵友荣再次忧虑起来。
与此同时,一直合作良好的女明星经纪人对她提出了质疑。他说,赵友荣作为随身保镖,没能保持相对完美的形象管理。与女明星的团队形象不符。
形象管理?她的打扮依旧干净整洁啊?
经纪人摇头,让她照镜子。
赵友荣看着镜子,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长出了皱纹。
联邦最新的医美技术能很大程度缓解衰老,极端地说甚至可以保持容貌和身体的形态不老。
唯一的问题就是贵,效果越好越贵。
赵友荣做了两回保养,保质期不超过一个月,立刻变得更加衰老。
她更饿了,精神饿,钱包也饿。
经纪人连连叹气,和她沟通,她这份工作做不下去了。
赵友荣就这么辗转了几个工作,换了工作挣的钱也不是无法生活,问题在于她想吃人。
这种饥饿的感觉夜以继日地折磨她,这样不行。
赵友荣一直以来的工作都是保护人的,她无法接受自己莫名其妙去攻击别人。
身体里的那个人终于不只喊饿了,它暴露出了自己的另一面。
“不吃肉的话,要不要吃点别的呢?”
那个人——不,它不是人,它只是有意识而已,它说自己叫黑金。黑色的金子,它只是包裹了一层黑色的外壳,但它本身就像金子一样珍贵。黑金寄生在那个粉丝身体里,本来想随着狂热粉丝换宿主到明星身上,可惜被她挡住了。不过阴错阳差,她的身体反而更合适黑金。赵友荣情绪稳定,身体强健,不像那个粉丝,徒有一身肌肉,精神力却弱得很,忍不住发疯的时候会放大自己的欲望去骚扰女明星。
“感受一下,你不觉得你的体能变得更好,脑海思维更开阔了吗?”
赵友荣是不信的,但鬼使神差,她试探着动用了一下自己精神。
走在她前面的路人突然“嘶”了一声,捂着后脑勺,好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
黑金说的居然真的是对的,她突然拥有了异能,精神力在她这里变为实体了。
如果她愿意的话,她甚至可以用这个杀人。
弊端是她会很饥饿,只能吃同类。说是吃,理解成分解更恰当,只是把一切都变成了分子和原子,活着只需要分解得来的能量。
黑金说,她这种人已经不能算作纯粹的人类,她是共生人。不过据实验室的专家判断标准来讲,她可以说得上是融合最好的一类。叫什么来着?叫卓越体。
融合要看情况,精神力特别衰弱的容易被寄生,不过寄生后人的神经系统会崩溃,活不了,只能反向延长黑金的活性,黑金在这种情况下会选择替换或直接吃掉宿主,后者以宿主的容貌行动。弊端是大部分黑金学习能力有限,行动随心,哪怕以人形出现也像野兽一般,专家们叫人形的黑金为“异常体”。黑金吃掉一个人维持不了多久的活性,所以它需要不断捕猎,要么吃同类,要么吃人类。
赵友荣比较幸运,她欲望低,人理性,独来独往,反而精神系统相当顽强,不被腐蚀。共生人虽然也会饿,但有选择权,他们还有捕食异常体这个选项。
也是,不这样怎么能触发精神异能。
异能的能量来自于黑金,能不能作用出来却来自于宿主自己。寄生赵友荣的黑金自诩格外强大,黑金也有三六九等,它是最聪明的那类。
人类世界有三六九等,连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以寄生为存的异生物也分三六九等。
“总之,我原本所在的城市里几乎找不到被完全吞噬的异常体,为了生存,我就来临城了。临城水很深,有稳定数量的异常体存在,我能在这里延缓我的衰老,也能吃得很饱。”赵友荣平静地说。
一开始在旅店里,她用精神感知探寻到了屋子里有同类的气息,怕伤着卓渝,硬逼着它现身了,只是这只异常体似乎点满了移动和隐身能力。她没能第一时间抓住。
卓渝听得屡屡皱眉,赵友荣衰老得过分,黑金对她的侵蚀不可能只有饥饿,赵友荣却对这一切轻描淡写。
她不由得提出质疑:“所以你就这样接受了一切?一点不满都没有?”
赵友荣低低笑了一声:“不接受又怎么样,人生经历什么不是人生?虽然开始非我所愿,但我能顺其自然地承受。而且……你不知道,这东西是会上瘾的。”
如果饥饿是病的话,饱就是一种瘾。不吃饭会饿死。至于容貌什么的,在生存前都可以抛之脑后。
赵友荣笑了一下:“你不觉得,我能吃掉那些为祸人间的东西,也算是做好事吗?我不这样维持生存的话,要么死,要么被藏在暗处的研究团队抓走。自由是我最想要的东西,惹不起,还是躲得起的。”
卓渝没说话。赵友荣最后一句话信息量太大了。
这东西是有人研究的。
赵友荣通过黑金知道她身上发生的一切,黑金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黑金是实验室跑出来的?
怪不得赵友荣要来临城,因为这里够乱,她可以隐身在这些乱像中。
但是她没说,卓渝就不问,她只是想知道黑影究竟是怎么出现的,现在已经得到了答案。
“那为什么黑影杀人要抽掉死者的筋,尸体也不会立刻吞噬呢?”卓渝有两点还是想不明白。
赵友荣倒确实知道这个:“因为大部分黑金都很蠢,有的吞噬体动手的时候还有前置条件。比如第一次见到会打上标记,第二次才能动手。他们模仿能力有限,被吓到后会形成刻板反应。一开始模仿人类上街,反而被老板揍了,也是会吓破胆子的。
“后面即使学会不在大庭广众下动手,也会对人类的四肢留有惧怕,第一天应该是等了很久,确定不会复活后才吃掉了尸体。恰巧又来了两个捡尸人打断了它的进食,有记号,又没有反抗能力,被当做备用粮仓了。有饿就有饱有撑,一次性分解四个人获得的能量也够撑的。”
卓渝没什么想问的了,其实她还好奇赵友荣究竟多大年纪,不过,这时不过问年龄才是礼貌。
她“唔”了一声,随便找了个借口加好友:“姐,我们加个通讯吧。下次遇见这东西,我就不动手了,给你下饭不好么。”
赵友荣定定地看着卓渝,卓渝缩了缩肩膀:“姐?你看得我心里毛毛的。”
赵友荣加上通讯走了。
她刚才对卓渝由轻至深地施加了精神攻击,卓渝居然全无反应。
是她完全免疫,还是抵抗住了还全当不知道?
赵友荣升起满心的戒备。
卓渝加好友当然不是为了当食堂小妹送饭,她有自己的考量。
她肯定会离开这里,赵友荣可以详细地告诉她外面的环境如何。姥姥不在了,自己才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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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能把时间浪费在彻底没有了牵挂的地方?
可惜临城对内籍人员的户口转迁看得非常严格,没有准备好前,不能泄露她的计划。
再等等吧。
卓渝看着赵友荣离去的背影。她的身影突然在树下闪了闪。
赵友荣不知道吞噬之后会转移异能这件事。但这件事就是莫名其妙地发生在了她的身上。
犯案的凶手有隐身的能力,卓渝吞噬了他,现在这个能力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只是时间短,最多坚持半秒。
卓渝看着自己的手掌,她很确定自己身体没有住着第二个人,不会提前苍老,也没有多余的饥饿感。
那她是什么情况呢?
晚上六点半。
太阳留一抹擦花的橘色眼影弥散在天空边缘,月亮已半悬在头顶,暗蓝色的天幕低垂,星星不太看得见,夜色渐进。
风已经凉下来,吹来倾泻处喷洒的消毒水,上百盏光源同时打开,空气中弥漫着小粒径消毒水珠,光打过来形成异常漂亮的光带,落在厂子里稀稀拉拉的尸体上。
倾泻处地方大,内部是分区的,十个区方便捡尸人分工。临城的年死亡率比9%稍微高一点,平时每个区每天需要处理的尸体大概在50具左右,由无人飞机每天零点、六点、晚八点三个时间段倾倒尸体。一个麻袋能装2~3个人,每个区仅分派4个捡尸人,卓渝现在正在第五区收拾。出外勤比处理尸体还累,她已经连续一周没有出外勤了。
无人机统一倾倒尸体,今天第五区的尸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好几具都已经出现巨人观,相互黏在一起,不太好处理。
捡尸人只是干最低端活计的底层牛马,说白了还是打工人。遇到脏活累活还是会畏难的,何况处理起来麻烦,又要配高浓度腐蚀溶液,又要小心自己不受伤,因此那几堆尸体都留着等傻子干。
尸体越留越臭,每个区在倾泻尸体前都有专人通过监控检查清理状况,只要这个时间段被发现在工作区留着最脏乱的尸体不处理,先去处理了相对整洁的尸体,一段时间内在这里工作的捡尸人会被扣工资。
这会儿其他三个新来的捡尸人已经准备收工,大概把卓渝当做这个傻子。
他们并不知道卓渝的战绩。
卓渝在打一架受罚和工作后下班选择了后者,不是突然好心肠,而是她有点累,不想打架消耗更多的卡路里。她去后备试剂处配好针对腐尸的溶液,又拿了个最便宜的可循环使用的防毒面具。回到第五区用特制喷雾一顿喷,把已经涨大的尸体就地腐蚀。
刺鼻气味冲天,尸体冒烟流脓,卓渝躲开几米远。
还不能走神,如果溶液不够必须立刻补喷,不然尸水流得哪里都是,不利于清洁。
年底领导来检查要扣分的。
半个小时后才终于腐蚀得只剩白骨。
卓渝戴好手套,拿特制高分子膜包好后把白骨丢进麻袋,她烧完这锅骨头就能下班了。
装着装着,她的手停住了。
有一具女性尸骨的头骨里有没腐蚀成功的硬球。
卓渝捧起头骨看。
颅骨是金属的,正好卡在头骨的关节处,下面连着一只可以活动的金属球,似乎这两个东西本就是一体的。
她试探着伸手进去够了一下。金属球不大,大概是食指和大拇指比圆的大小。链子不长,紧紧扣在颅骨上,卓渝拨拉两下摸到了可以晃松的扁方形缺口。
?
她试探着顺着缺口往下拨弄,金属球掉出来了。
链子其实就是数据线。金属球这边没有可拆卸的口子,像储存数据的什么东西。
仿生人?
哪个场报废的仿生人,怎么不在专用回收区,扔到贫民区的倾泻处里来了?
13. 穿越者
下班的夜晚。
卓渝蹲在盥洗室,即将报废的防腐蚀盆里用双氧水里泡着金属球和金属颅骨。
细链在光和水的折射下泛着淡金色,银色的金属,金色的折光,如果不说不会有人想到这是从相互黏连的几具巨人观里面取出来的。
其实仿生人只是身体模仿了人体的肤质,本质上不会腐烂,只是堆在一群巨人观里,卓渝没有耐心一具一具分开,直接用溶液把人体融掉,才发现了不对劲。
金属颅骨向里的一面有出厂标号,卓渝对光仔仔细细地看——时京3361穆如延。
什么意思,仿生人的名字是穆如延?出厂于时京?
联邦一共有五大地区,分别是莱宁、迈周、时京、弗阳、阿未睿,临城就在迈周的一角,联邦总部掌控着时京。
联邦的仿生人出现在迈周?
卓渝有点头痛,临城自有律法,仿生人的使用严加管控,从出厂到销毁都层层把关,不可能这么随便地扔在管理稀松的倾泻处。
幸好卓渝收拾骨头的时候没有拿出来仔仔细细地端详,拿走的时候也没有在监控下显摆。这明摆着是有人不想知道这个仿生人身上发生了什么才裹在腐尸里,如果直接以焚尸炉的温度灼烧尸体,这种防腐蚀合金不耐高温,可以直接变形,原本的痕迹会直接抹杀。只是执行这事的人可能不知道还有第二套处理办法。
卓渝捡漏了,捡了个大麻烦漏。
她本来只想卖废品处挣点外快的,但这种颅骨形状带编号的东西……不想死还是自己藏好,一旦被扣上走私的罪名,她就会成为政府的重点关照对象。
卓渝第一次后悔自己拿走明明规定了可以是她的东西。
至于颅骨下的金属球,设计精巧,应该是高层专用的那种仿大脑数据处理器。
卓渝开始摸索金属球,她想把里面的核心处理器拆掉,里面肯定有内存卡,这个可以放她手环里,给岌岌可危的内存一个空间。
不能放过每一个可以薅的羊毛。
卓渝的手环卡得要死,内存也不够,她早就想扩一下内存了,只是店里费用太贵,最便宜的内存卡都要2399新币,她负担不起,捡尸处也捡过几次内存芯片,都不太好用,几个月就故障。
也不知道联邦出品的好不好用。
数据线和颅骨之间的接口特殊,和手环的数据口不适配,卓渝只能看看金属球怎么打开。
咔哒一声,掌心的金属球突然发出了声音。
卓渝不知道挤压到了金属球的哪,几片原本严密闭合的金属片自然展开,露出了里面的结构,
球的核心部分有一个电子元件托盘,四只金属爪紧紧抓住托盘的四边,中间一块小小芯片,黑色包边。
卓渝把球拖起来,仔细研究半天也没看懂球的结构,不知道内存卡放在哪里。
她摸了摸展开的球边,突然发现展开的金属片边缘可以拆卸。
拆卸下来的零部件有一端是插入数据线连接器那部分的,另一部分则刚好是适配市面大部分手环的插口。
司马当活马医,她立刻把一看就是数据处理中枢的中央芯片拆了,把零部件拼合连接器,又接通手环。
只有打开金属球,才能接通数据线,如果不是像卓渝一样对内存卡或者内部芯片感兴趣的人,可能不会对金属球动手动脚,卓渝也算是误打误撞地达到了一半的目的。
金属球自动飘到了一个她方便操作的高度,手环没有任何动静。
难道是泡双氧水泡坏了?
卓渝试着晃了晃金属球。
还是没反应。
好像真坏了。
果然被垃圾场还烂的地方是捡不到好东西的。
卓渝叹气,正准备拔掉数据线,手环突然才开始反应。
光屏自动弹出,先是卡了一会儿,然后是疯狂的页面切换,从卓渝使用这个老古董开始,这还是它反应最快的一次。
卓渝半是担忧半是想给金属球竖大拇指:刚才说错了,当然能捡到好东西,这是天大的好东西,自动给手环网页清除卡顿,简直是梦中情球。
页面闪动了半天,终于冷静下来切回了打字区。
在卓渝惊讶的表情中,打字区自动浮现出文字:
“这是哪?我的天爷,这是穿到哪来了??”
卓渝的心立刻提了起来,她不是把核心处理器给拆了吗?!
——
卓渝第一次遇到自动启动的AI,还有交互模式,这很人机。
不过人机并不承认自己是智能算法的成果:“首先,我是人!”
卓渝不知道怎么和人机相处,有它在手环确实不卡顿了,但有它在,总是霸占着打字区也不方便。
人机似乎给自己设定了什么人设,很痛快地说了一串自己的身份信息证明自己是人类,从家庭学校爱好性格甚至星座MBTI,一应俱全。
卓渝坐在床上,看着飞速闪出的一系列详实内容沉默。
人机的代码相当有意思,明明已经给出了信息,它还会对某个字某个词删减增补,力图把某个病句变得流畅通顺。
它还会找到合适的单人聊天间,像人类用这种独自的聊天框当备忘录一样,给自己发消息。甚至还会用哪句话撤回,修改后再发送。
人机给自己的设定闻所未闻,卓渝简单扫一眼:京区重点大学,后面一串什么985211的代码,她看不懂。
京区大学没听说过,她只知道整个世界最核心最繁华的地带就是时京,它是这个星球独一无二的政治经济中心。
京区是什么?985211是什么?起码这个世界没有京区这个说法,人机是被喂了什么小说设定再自生成的吗?
明明都是联邦通用字,难道还要经过翻译?翻译键呢,页面上没有。
卓渝突然有一种被世界排挤的挫败。
再往下看,人机有名字,叫颜思筠。
一个看不出来什么意思,但打眼过去就充满了文化的名字。
卓渝喜欢有文化的名字。
她和人机——不、颜思筠进行无意义对话:“你的名字很好听,是怎么起的?”
颜思筠迅速地回复,似乎这么介绍过自己几十遍:“因为我祖上在安徽岩寺当过兵,我姥姥希望我能继承先人意志,就取军队谐音,叫颜思筠。而且筠有竹子的意思,高风亮节,虚怀若谷。”
字都认识,拼在一起卓渝愣是看不懂。
她又开始到处点翻译键。
颜思筠通过光屏的前置摄像看她:你在找什么?
她酸酸地羡慕:“翻译选项——好文雅的人机,有点看不懂。”
颜思筠速排一堆叹号:我!不!是!程!序!
想不到还有人编码让AI拒绝识别自己身份的,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卓渝啧啧。
称赞惊叹是一回事,她迅速意识到一件意外之喜。
人机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格局分布,说明她除了自己的设定可能都被格式化了,卓渝拥有了一个庞大的计算系统,只不过可能吵点。
一想到这件事,卓渝就不由自主地感到热血沸腾。
可以提前接触到自己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东西,卓渝一天的疲惫仿佛被一扫而空,她的眼睛久违地闪烁着。手指微动,打出一行字,她试探颜思筠。
“你可以教我知识吗?”
人机:“哈?”
清澈的京区重点大学的大学生没有任何讨价还价就答应了帮助她,模拟人类思路的时候似乎一点都没有模拟心眼,相当纯洁。
一开始光脑闪烁过不少页面,不少是关于联邦的基础页面,颜思筠自启动的时候就已经收集了不少信息,但还真没想过学习相关的。收到卓渝的要求后,页面又开始闪,不过这次更快很多,颜思筠没翻多少就回她:
“不行,查不到资料。”
卓渝又有些失望,看来即使是使用了外挂,最终还是需要自己账户下的网络入口,她依旧得不到什么额外的信息。
临城网络要求,只有总资产15万以上的账户才能在网络上通行无阻。
颜思筠回过神来,又弹出消息:“不对,你干嘛又把我当那一串串代码啦?都说了我不是我不是,请相信这个世界很变态的,只不过正好发生到了我身上,我真的是人。”
“是人总有经历吧,你有什么经历,怎么就到这里来了?”有人聊天,卓渝久违地感到夜晚不孤独,就把话题进行了下去。
颜思筠还真卡了一会儿,弹出来的字有些讪讪的:“你相信穿越吗?”
卓渝很快反应过来:“肥皂剧超爱的设定。”
“没错!那你相信附身吗?”
手指明显顿住,卓渝面色一凝,字打出的速度很慢,但不再是躲避式的回答:“也是肥皂剧最爱的设定,但是,我相信。”
颜思筠:“对吧!那为什么不可能有一个人,她既遇到了穿越,到了异世界,又遇到了附身,恰巧附身到了这个……呃,可能是数据库吧,不知道,反正被你认成AI了。”
脑洞有点太大,谁会给AI设定这么复杂的身世?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为什么会有穿越,又是黑金的存在吗?黑金不仅会吞噬或影响人的身体,对静物也有影响?
卓渝既没有反驳也没有赞同,她顺着颜思筠的话往下接:“那你要一直待在这个小圆球里吗?”
这话戳在了颜思筠的伤口上,她没立刻回复文字,几秒钟后,几百个悲伤流泪的颜文字在屏幕上蹦跳:“不知道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这个冰冷的小房间真的超级小,感觉待久了会得心理疾病,又冷又黑的。”
卓渝不知道怎么回复,颜思筠发的东西似乎没有心理活动和表面活动的区别,文字框像弹幕一样迅速飞了几十几百条,各种丰富的词汇排排闪过,新鲜地刺激着卓渝的视觉。
情绪丰富的小人机……也有可能是情绪丰富的人类。
卓渝很新鲜地看着不停弹出的文字条。她麻木了很久,只有装出来的性格,第一次看到有什么说什么的人。
高压的生活状态下个性鲜活的人很少,大家都麻木沉默,并不得不奸猾狡诈,没人会突然觉得自己在大社会下冷漠有错。有一点点身为人类的同理心就够了,再多了不要,干嘛同感别人的生活呢,多一点同感是能过得更好吗?看看乐子就可以了。
所以临城的人对于别人的苦难,向来喜欢偷偷围观,而不会出言安慰,这是大环境所致,个人而言并没有错。
人们如同被仪器预先切割好的形状统一出场,劣质品就是那些善良有些过剩的市民,必须偷偷善良。如果好心被大肆宣扬,善意被忽然发现,那同样过得苦难的人就会主动缠上你。
——即使我们一样穷困,但你还有心思帮助别人,一定是还有过得更好的途径吧?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呢?说吧,我们不会告诉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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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呢?难道我们还会断了你的财路吗?实在不行,你那么有钱善良,我也很苦,帮帮我吧,我比别人更值得帮助。
——呸!穷鬼装什么善人,这也不说那也不帮,装什么啊?!被恶棍缠上就好了,有你受的!
卓渝太熟悉了,那些冰冷又嘲弄的视线。
在姥姥领养她的几年里一直如骨附蛆般黏在她身上。
直到她能干一些活了,和姥姥一起当了捡尸人,那些恶心的目光才有了些变化。
变成另一种嫌弃。
那些明明自己也很苦,却还瞧不起她们这样职业的人咳嗽吐痰:“……呸,还真以为她有点钱呢,捡个孙女还得跟她在尸堆里讨日子,一天到晚臭烘烘。还不如让那小玩意冻死,等懂人事了,小的还不恨死老的让她干这活。”
他们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每句话都清晰传来,为的就是故意让姥姥和她听到。
那时才四五岁的卓渝跟着沉默的姥姥回到家中,才敢声音很轻地偷偷反驳:“我很喜欢姥姥。”
那双沧桑的手紧紧握住她。
姥姥是自然去世的,没走很久,但卓渝向来不愿意过多地回想过去。
她人生中遇到的最鲜活的人本来只有一个。
如果颜思筠没有骗她,就很有可能是第二个。
颜思筠发泄了好多段,此刻正在不好意思,心里想法又是一行行地飘:“好尴尬……丢人了,不好意思。”
卓渝突然想冲动一回,她打字:“你都会什么?”
颜思筠:“读书写字我很拿手的!但你们这是不是不看重这个啊?……哎呦,不过我还会民族体育,什么太极八段锦,懂一点点?强身健体不在话下,我拿过奖的!或者钢琴?诗朗诵?呃,或者精通办公软件?从office到Adobe大礼包都能使用?”
卓渝看着看着又看不懂了,不过这不影响她继续打字:“所以你想回到以前的正常生活?”
“当然!”颜思筠毫不犹豫。
“我帮你查到回去的办法,不过,你也得帮我,并承担相应的风险,如果我失败了,你的意识很有可能会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吞噬。”卓渝对手环里不知道是人是机的对方许下她目前最大的海口。
颜思筠不知道卓渝脑子里转过许多想法,但她的承诺无疑给自己的一记定心丸。
在卓渝眼里,这个过于天真,似乎也没经历过什么黑暗的人清澈得很,很简单地就答应了自己的提议。她甚至没有询问究竟是什么忙。
“成交!——不过,你要做什么啊?”
困意久违地袭来,卓渝迷迷糊糊中瞟到墙上挂着的日历,是一块塑料板,上面有卓渝手绘的日期格子。
“我想去大城市,在这之前得去政府的机房修改身份信息。”卓渝没有直接说出口,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句话,“不着急,我有另一件要完成的事情。”
姥姥的愿望是,这里的孩子都要读书。
——
接下来的一周,卓渝准备老老实实在倾泻处工作,金属球被她套了个保护套别在衣袖上,颜思筠随时在线,很是近距离观看了卓渝究竟过的是什么日子。
为了方便颜思筠能更好地观察这个新世界,卓渝抽空斥399元巨资买了个不那么高清的微型监测器,嵌在一副特制的眼镜框里。卓渝准备以后每天就顶着眼镜框上下班。
一起工作的同事平时不怎么交流,但对身边一起工作的人方方面面都了解得很,更何况现在已经很少有人戴有框眼镜,卓渝的变化在他们眼里不亚于她突然脱下了花色大外套蹬着恨天高出现。
这简直就是炫富。
同区一个男的叫她,语气不太好:“喂,怎么突然买了眼镜?”
卓渝面无表情地胡扯:“前天处理尸体伤到眼睛了,医生开了熏药,抹眼镜框上方便。”
男的不依不饶:“眼镜框新买的?”
卓渝转开目光:“是啊,9.9新币一副,你也要?”
毕竟眼镜的价值不在本体,而在于它内嵌监测器的微型摄像头。
那男的不说话了。九块九,就一顿饭钱,其实不贵。
捡尸人日工资35元,是个人都能负担得起,临城物价相对于这份公作算高,两个包子都要8新币。只要少吃一顿饭,钱就攒出来了。
颜思筠从没见过这么多尸体,她用文字大呼小叫,非常脆弱地表示这是自己这辈子第一次看到这么多死人,形态各异有点可怕,所以她总是自主选择关闭摄像头。
她也很少见到因为一副眼镜框而嫉妒不满的人,简直一头雾水:什么人啊这是。
但卓渝没看光屏,干活去了。
准备下班的时候,颜思筠兴高采烈:终于结束了终于结束了,真的好无聊,你每天的工作就这个?
卓渝刚抬手放大光屏,还没来得及回复,突然眼眶周围一痛。
颜思筠的视角天旋地转。
卓渝不太高兴,下意识用手边刚拆封的清洁卡虚挡着差点被伤到的左眼。
她眼镜被暴力薅下去了。
还是那男的,看上去五十多岁,褶子藏泥巴,邋遢不修边幅,胡子里面能养虱子。他刚站在卓渝身边打卡,卓渝就没有在意。
谁知这烂人居然抢她眼镜。
男人吹口哨:“小妹妹,你又不近视,带什么眼镜?”
“你哥我需要,给我戴戴呗。”
14. 找揍者
卓渝面色不虞地看着身边扭着退出一米远,想逗弄她的人。
男的丝毫不觉得欺负面前的女生有什么不对,他洋洋自得地对卓渝挑眉微笑,大约觉得自己蛮倜傥的,油光满面地释放魅力。
下午六点,还在不少人的工作时间内。除了其他捡尸人,还有清洁工和炉体维修工,叮当声不绝于耳,也有人窃窃私语的声音,卓渝清楚,他们在假借工作之名说闲话。
只不过男人这调戏兼故意大声说出的话,让一切声音都渐次静止了下来。
卓渝挡着眼睛,没转头都感觉到自己身上落下了很多目光。
嫌弃的,厌恶的,不耐烦的,有些恐惧的,以及很少的一些怜悯。
她垂下眼睫,声音起伏不大,并没有男人预想中的惊慌或者嗔怪,声音听起来是很清越的,听得他心里痒痒:“大哥,你是新来的吧,半个月之前好像没见过你。”
男人呲牙笑,露出黑黄的牙齿:“怎么,你想说你在这更久,会有人帮你吗?”
他眼睛微眯,脖子前伸,声调拉得老长:“不至于吧?就一副眼镜框,九块九?”
卓渝脸上已经没了表情,她没说话了。
男人又上前一步:“我劝你可不要觉得有人回来解救你帮你,实话说了吧!哥我看上你了,你过得多穷啊,眼镜上个药才买九块九的,跟哥,哥给你买十九的!
“再说了,我听说你跟同事啊,邻里啊关系都不好?让哥给你说和说和,哥最能跟人唠了,多好啊。”
卓渝后退一步,放下左手,轻轻扬起下巴平视着男人。
“哦,”卓渝看了一眼男人脏手捏着的眼镜框,几不可察地皱眉,“你觉得,你可以和所有人搞好关系?”
男人觉得这句话是有意抬举自己,歪嘴笑道:“当然,只要我想——”
他的话还没说完,被突然飞来的一个旋身飞踢打断了。
卓渝突然发难,侧身甩腿直接把他下巴踢了个脱臼。
不过她并没冲着踢烂脑袋来,秉着友好同事可以原谅两次的底线,特意收了力气。
男人这辈子第一次被踢脱臼,下巴剧痛,舌头使不上力,嗓子眼迸发出类似想吐的嚎叫。
他挨踢的一瞬间已经没站稳,向一边倒去,仪器外侧清灰的挂架被撞下来,正砸到他头上。
卓渝施施然站直:“你跟他们关系好?关系好怎么没提醒你,我这个人,脾气特别差啊?”
她上前一脚踢开男人挣扎中癫痫似的手,弯腰捡起自己的眼镜框,随手放在兜里。
卓渝头也不回地走了。
听到离开的发动机声后,才有人敢过来给男人正颌:“哥们,你忍忍啊。”
杀猪叫这才释放出来。
男人痛得口水横流,满地打滚。
围过来的人群逐渐吵嚷:“兄弟,就你这样还敢说都处好关系?新来的还不多老实两天,别不是哪个好哥们故意坑你,让你来吃我们卓大小姐的瘪!”
这句奚落一出,一群人都相视着哈哈大笑起来。
只是讥笑到一半,监控绑定的铃声就尖锐连串地响起,这是在提醒那些脱岗的人回到岗位。
绝大部分还没下班的人觉得扫兴,又走回自己该待的地方回到悄悄说闲话的状态。
只不过这次闲话的主人公变成了“那个自己找揍的老头”。
男人捂着下巴,形容狼狈地找回舌头:“我他妈挨揍,怎么没人告诉我这彪子这么没人性?”
“得了吧,”围观的人嘲讽,“快维护你那破关系去吧,在这的谁不知道她脾气,今天对你都算有礼貌了。她不高兴把你打残废了才是本性!你快自己想想得罪了谁,让你上卓渝这触霉头。我看卓渝才惨呢,又被狗皮膏药粘上了。”
有人立刻不满意:“杨姐,你心疼卓渝?那小兔崽子不能好好说话,出手就把人打成这样,你怎么还给她说话啊。”
杨姐冷笑:“我真是好心捅了驴肝肺,我要是心疼卓渝,你就是心疼这老头?这么心疼你跟他过日子去,没听到他说他找对象吗?”
不满意的还是想说什么,立刻被身边的人拧了一把:“少说一句吧你,没你的事掺和什么,贱得慌?”
后面发生什么事卓渝不关心,她只是很烦这些人。
大家都是同一职业,她就是觉得有的人更脏。
眼镜不洗她就不想戴。
车自动驾驶功能坏了,腾不出手回颜思筠的碎碎念,在外不好外放声音,只能瞟一眼光屏,看看她说了什么。
颜思筠的吐槽已如滔滔江河一泻千里,不少还是卓渝看不懂听不懂的文字。
“好狗贼啊,好丑的老鬼,yue,感觉要吐了。”
“真的不是我说,这里经济发展都停滞性通货膨胀了,怎么人也滞涨,什么样的经济养什么样的人吗?——啊对不起对不对,我、我没说你。”
“你不是才17岁吗?啊啊啊啊啊啊这样的人为什么不能直接三年起步牢底坐穿!”
“一想到地沟油成精就恶心。卓渝你真的下手轻了,应该把他的头拧转180°,头脚粘上扭成莫比乌斯环放地上轱辘,这样他就能永无止境地滚下去了。”
……
卓渝轻声说:“没关系的,反正他挨揍了,再有下次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比起他,教唆的那个人更可恨,如果让我找到他……”
颜思筠反应大是因为她第一次见到这种事,卓渝早已经心如止水,她现在只想着快快回家休息。
报复回去的事,来日方长。
颜思筠的日子也不好过,即使她穿越前是宅女,也不代表她能安心自己的精神被一直控制在小小系统里。她告诉卓渝,从她的视角看,很像自己的灵魂处在一间监控室,大大小小的虚拟屏幕围绕着她,她的灵魂上缠绕着无数丝线,不知道要绵延到哪里去。
虚拟屏幕在她有足够电量时可以随时启动,依据她的心意随便查询资料打发时间。有的东西查不到,会出现一扇门一样的东西挡在屏幕前,好像是只能打开门上的锁孔才能查看。退出不再查找,门就会消失。右上角始终有一块屏幕保持息屏状态,不知道是不是坏了。
她查了不少和这个世界有关的东西,遇到障碍时开门难度不同,有的门很简单就能打开,有的门则牢固不可撼动,她甚至找不到撬锁的方式。
“你都能查到什么?”卓渝正在洗衣服,她一遍搓一边随口问。
颜思筠在查资料的时候误打误撞找到了自动控制电子球的办法,虽然是灵魂体,她也需要休息,这种时候可以开启自托管系统代为监控危险,也可以直接进入休眠态,跟关机差不多。
醒来的时候自己操控,金属球有微悬浮功能,可调整高度漂浮在空中,外壳随意打开关上。小球还有一个很小的发声系统,应该是给仿生人配备的,声音可操作空间很大,颜思筠花了两天时间才差不多把它调成和自己原本很像的声音。唯一的缺点就是没有监控能力,只能靠和卓渝的眼镜配对上来观察四周。
此刻她就操控着金属球漂浮在卓渝身边,音量调得不大:“比方说你们的通讯设备,如果我想从后台查看信息真的特别容易,那个门的锁就像不存在,一拉就开。网站之类的门锁上得比较严密,具体怎么操作我还没搞明白。”
也就是说,想要查询个人信息,对于颜思筠来说就像没有密码一样,她能随意查询。
卓渝不由得称赞:“厉害。”
颜思筠有点不好意思:“还得是困住我的这块硬件厉害,我其实是电脑白痴来着的。”
原本的黑色核心芯片卓渝还没扔,她把芯片和金属颅骨一起收进备用垃圾袋,还没想好怎么扔。
要再带去焚尸炉加热加工一遍吗?
卓渝拆过不少电子元件,颅骨只有一个接收的插口槽,里面是看不太懂的线路,应该是模拟操控的神经,没有芯片的金属球除了声音外放和数据线编辑口,只有外壳、支架、内存卡和一块微电池,按理说应该不具有数据处理能力。但颜思筠做到了。
思虑之间,房门突然被敲响。
卓渝走近房门,她微微扬声,擦手站起身:“谁啊?”
门那边传来女人压低的声线:“是我,荣佳。”
卓渝打开门让她进来。金属球悄悄下落在卓渝背在身后的手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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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佳的精神状态好了不少。
独居生活让她感到惬意。前夫留下的财产足够她下半辈子的生活,这两天她去社区医院打了两针强效愈合剂,贵是贵了点,可这是十几年来为数不多专业医生给她处理伤口,再坚持两个疗程,她腿上的钢板就可以拆掉了。
感谢发达的医疗科技和卓渝。以前伤口只靠前夫心情好时涂的光感杀菌液,荣佳几乎都要以为自己今年会死在折磨下。投桃报李,她想好好感谢卓渝,先考上学力证明。
不过她今天来当然不是因为身体好转道谢的,毕竟卓渝唯一的要求都还没到考试期限,荣佳另外有事相求。
卓渝让她考的临城的学力考试从40年前开始设立,说是每年真题都在题库里,但荣佳看了,只有前十年的真题,后面全都是一片空白。
中间这三十年的空白,谁知道会不会经历教材改版,教育改革等一系列的事。荣佳觉得临城考题要比备考大学时的题目简单不少,这对没有考上大学的荣佳来说是个好事。不过有一些关于如何授课的课程内容她没有学过,很需要近几年的真题去针对性复习。
为了方便打卡,她去了一个叫“通达必胜自习室”的地方学习,每个月租费300到500新币不等。
报名后会按价格分座位,这一个月客户的座位就固定在这里。
荣佳报了400档位的名额。
是那种用隔板分成一小格一小格的空间,她在最旁边。有一个同桌,也是考学力的。
她同桌叫阿妍,是重考了三次的学生,本来是在学校复习。但最近学校闹鬼,闹到闭校的程度。学校没有办法,只好把正在备考的学生分散到学校名下的各个自习室去学习。
不过,阿妍自己是无需住校了,她的朋友却还没到学完所有课程,被强行留校。
不知怎么的,阿妍坠坠不安。她总想着回去看看,但校规森严,还有每天十二个小时的学习内容压得她喘不过气,实在是无能为力。
她终日惶恐不安,冥冥之中总是下意识觉得朋友在学校中被鬼害死了。朋友已经很久没有回复她的消息,以前,她们明明有说不完的话,即使一时半会儿回复不到,朋友有时间后,也会认真地回复每一条消息。
现在聊天框里只剩下阿妍焦虑不安的碎碎念,另一端的用户已经很久没有上线。
荣佳和阿妍私聊时,阿妍甚至说,如果有人愿意帮她回学校看看朋友,她愿意用自己备考的真题来交换——当然,她不止有自己参加考试的真题。有些东西只在在校老师和学生间流通。这对备考生来说是一笔很大的财富。
荣佳当然是动心的,但她没有能力帮忙。
直到今天,荣佳和阿妍拉家常套近乎的时候,阿妍的朋友突然给她拨打了通讯。
明明是同一片天空,这边骄阳似火,通讯那边却电闪雷鸣,朋友似乎是在室外,镜头直冲天空。
阿妍问朋友在哪,通讯却始终没有人声。阿妍一遍一遍询问,直到都要急哭的时候,通讯的镜头才开始晃动。
朋友的手环掉到地上了。她淋着雨回来捡手环,却没有注意到光屏正在闪烁似的,拿起就走。
阿妍焦急地呼唤朋友的名字,朋友一顿,这才将镜头对准自己的脸。
阿妍浑身的血液都像被冻结了一般,她看到了自己的幻觉成为现实,那是她最不想看到的一幕。
朋友的眼瞳正流着血泪,眼球弥漫黑气,几乎看不到一丝眼白。头发黏在脸上,血一样的液体从脸侧留下来,在雨中独成体系,滴答,滴答。雨水冲刷得她鬼气森森。
打雷了,突然的闪电照亮了朋友的脸,她紧盯着屏幕,脸里镜头越来越近,像是想通过设备钻到这边来似的。
阿妍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把光屏推得离自己远一些。她睁大眼睛盯着屏幕,视频不是合成的,这是她真正的朋友。
屏幕下端,朋友脖子上明显一个血窟窿,是洞穿伤。
朋友眼睛一眨不眨,眼珠盯着镜头,嘴巴僵硬微张,牙齿间拼命蹦出仿佛在反抗身体行为的几个字。
阿妍清晰地听到了。
“快……跑!”
15. 应聘中
送荣佳出门,卓渝随手点触着手环的屏幕。
她在搜阿妍的学校。
这是一所叫“临城三中”的私立高中上学,学校隶属于临城金氏集团,富豪金鸿琨一手创办,专为家境不上不下的一拨人提供学习环境。
一中只为学习成绩好的孩子服务,招生人数少,内部环境优良,教师资源临城最佳,学费也便宜——能上学的家境都不会太差,有点像富贵圈层的专属人脉积累区域,也可看做家境还可以的人再进一步的跳板。学校里的人毕业后不是要继承家业,就是要脱离临城户籍到其他城市谋求发展。
二中学费高昂,为那些望子成龙又事与愿违的有钱人服务,孩子的成绩不好没关系,二中有自己的门路。在学校里读完五年课程,什么都不会也能拿毕业证——在临城,二中毕业证相当于多年学历证明——还说明家里在临城相当有钱。
三中则更亲民,为那些还有希望成绩一飞冲天的普通孩子服务。学生父母工作大都是只能刚好支撑起孩子生活费的程度。但孩子的成绩都是不上不下的尴尬,既不能进入成绩要求高的一中,也囊中羞涩于报考二中。
家长们选择三中,则是因为虽然三中学费也不低,但有贷款途径。一共三年课程,第二年开始学生们进行学力考试,第几年通过就算几年学费。工作后再连本带利地还款。
颜思筠:你们这的学力考试出来不是当老师就是为政府工作,原来是野人带编的过程。
卓渝:“什么叫野人带编?”
“在我们那,就是工作不稳定的野生人类回到了编制的怀抱,后半生都不用操心失业的事——当然,这里的政策似乎是有编制也不稳定,”颜思筠怅然,“我爸我妈就都是编制内的。好想他们,不知道我消失了,他们是不是很着急。”
颜思筠说过,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穿越了来,对发生了什么一直处于发懵的状态,要不是发疯没用,她早就以头抢地了。
卓渝也觉得没用,颜思筠给她解释以头抢地是用头在地上撞,表达一个人心情愤懑痛苦的词。
呃,一痛苦就磕头?卓渝想象不出来,完全无法理解。
颜思筠:“请理解抽象的大学生。”
卓渝似懂非懂地点头,表情和颜思筠上高数课差不多。
话说回来,三中的管理相对与一中二中要严格不少,因为再往下是各种职业学院,那是给完全没有学业烦恼的高层人玩的地方,三中的孩子一般没有这种挥霍的资本。
阿妍说,她所听到的闹鬼内容,其实就是连续半个月负责高三年级的教师宿舍闹鬼。教师不能住宿,
管理严格,作风严谨的三中,怎么会被所谓宿舍闹鬼的事情就吓退了呢?
更何况据阿妍说,根本就没闹鬼。为方便管理,三中的教师和学生是混宿制度,教师宿舍就在她们房间的隔壁,实际上从来就没有见过什么闹鬼。
不管怎么说,学校还是把三年级的老师学生们都迁了出来。
阿妍过去一直觉得是学校小题大做。
最近她总做奇怪的梦,逐渐地,她开始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
再后来,她接到了那通诡异的通讯。
其实据荣佳说,阿妍的手环隐私功能完备,她以旁观人的角度看不到通讯里面发生了什么。只是阿妍似乎被吓得不轻,很快发起了烧,坚持到学习时长足够就回自习室后面的寝室休息区了。
她这次前来,是想问问卓渝有没有人脉去学校里看一眼,真题对她来说很重要。如果能让阿妍安心,她通过考试的几率也会大一些。
现在已经快晚上九点,学校官网有学习时间,学生们正在上晚自习。
三中有点远,卓渝开她的小车去只需要四十分钟。
颜思筠正在问她:“你去吗?”
“去,”卓渝仰身倒在床上,声音闷闷的,“但我不想熬夜。”
明天还有明天的工作呢。
“哎,要不你去当临时工吧,”颜思筠翻了几页校园官网,“你看,他们男宿和女宿的宿管全都在招聘。月薪一千五,不满一个月也按日薪四十算,比你现在挣得多。”
“嗯?”卓渝又坐了起来。
在临城,学校的保洁、宿管等工作一般都是关系户专用,一般不对外招聘。工时稳定、工作轻松和包吃包住是它最绝对的优点。
怎么宿管突然这么缺人?
“什么时候开始招的?”卓渝目光挪向屏幕。上面只有招聘信息,没有具体的页面更新时间。而且不仅招宿管,还有卡学历的体育老师、心理老师、音乐老师等等。
不是正课,是学生时代要花钱专门一对一补专业课才能考到证、工作后算闲差的那种老师。
还好颜思筠适时出声:“我这里能看后台,你等我看一下……是今天哎,大概一个小时前吧。”
也许是一直没缺过人,三中的页面是刚建校时最老旧的版本,招聘页面甚至没有配备电子客服。邮箱太慢,卓渝已经在输入号码准备通话问问情况。
嘟……嘟……电话铃声有气无力,显得等待的时间如此漫长。
在时间即将耗尽之前,电话居然接通了。
信号似乎不太好,失真的声音传来,电流摩擦的声音像是听筒堆积了相当厚一层灰尘。
“……哪位?”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您好,请问一下,贵校正在招宿管是吗?”
“……”
“喂?”卓渝这边信号满格。
“……是……的……”
那边信号更差了,只有两个字也断断续续。
“哦,是这样的,我有意向参与这个职位的竞聘,您有时间吗,我们……”
“明早……五点十分来……行政楼顶层办……理入职手续。”电话那边意识到有人求职,迫不及待似的打断卓渝,可惜利落不过两个字,又开始卡顿。
等到这掐嗓子的一句话终于说完,那边直接把电话挂了。
颜思筠:“好早啊,叫你五点十分去难道是给学生开门吗——欸?”
卓渝一句话间已经关灯躺好,她闭上眼睛:“明天早起,所以,晚安。”
四点半。
卓渝准时蹬上敞篷电磁拖车,凌晨车少,她开出了40迈的风驰电掣。
学校没有停车的区域,卓渝找了个居民区停车,每天扣费五元。
感觉到心头在滴血。
卓渝克制住金钱消失的肉痛,走向校门口,远远地看见门口过去一个高挑修长的女性。
衣服修身,站姿笔直,像一把刚出鞘的剑,肃杀金戈。
卓渝谨慎地迈步,天生的危险嗅觉让她意识到这是个危险的女人。
女人突然停步,往卓渝这里瞟来。
女人的第六感不亚于卓渝。
卓渝差一点直接站定在原地,潜意识想和明牌危险的人拉开距离。
理智让她继续前行。卓渝没有的罪过什么大佬,穷鬼倒是不少。哪个穷鬼请得起一看起来就很贵的人来对付另一个穷鬼?
她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
女人明显在等卓渝,走得近了,她的眼神在卓渝的花奶奶衬衫上转了两圈:“你好,你是这所学校的员工吗?”
她很漂亮,看起来年龄不大,微微斜挑的眼型像狐狸,下巴尖尖,眼睛亮晶晶,是有点狡黠的那种类型。配上修长的身姿,聪明中又有几分从容沉着。
卓渝被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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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貌冲得有点晕,她抓稳晃动的理智,开口:“哦,我是来应聘的。”
女人欲言又止:“我也是来应聘的,但你来这里应聘是为什么?据我所知,这里的员工工资大部分工作的工资低得多。”
卓渝莫名有些尴尬:“其实也比我上一份的工资高几百。”
女人没想到是这个答案,下意识极快地抿嘴又放松,这个微表情显得她没表面那么狡黠,多了几分呆。
卓渝不知道是吐槽有钱人下凡感受真实世界好,还是感慨好像本人并没有长得那么精明好。
场面一时陷入尴尬的冷寂。
颜思筠没什么危机感,通过眼镜看到卓渝的视角,还在静音惊呼“好漂亮的美丽姐姐呜呜呜呜呜”。
“我们进去吧。”卓渝也不知道怎么说,扯出一个不在乎的一下,伸手去敲保安室的玻璃。
保安还没睡醒的样子,连问都没问,就给两人打开了电子门。
卓渝和女人一起皱眉看保安。
保安低头嘟嘟囔囔,不知道在说什么,遥控关门后进保安室继续睡觉。
完全忽略了窗前两道探究视线,连指路的基本职责都没做到。
还好卓渝来之前看过平面地图。
颜思筠当时感慨,三中的校园选址特别好。整个学校坐北朝南,独占一个街区,正门是南门,开在学校中轴线上。门前宽五十米长二百米的空旷地带,两边种树,中间直通校旗,旗后一栋十几层高的楼栋就是行政楼。
行政楼和空旷地带以西分别有室外和室内体育场,以东是整齐排列四栋楼,只有五六层高。自北往南前三栋依次为高中一二三年级的教学楼,沿路边第四栋用来做各类实验或活动的专用教室,楼头顶顶着半个球,颜思筠说那个叫天文台。天文台旁边上有共享飞行的以太能车存放点。
卓渝一头黑线,怪不得没有停车处,学校的车都停在楼顶上。
再北就是食堂和宿舍楼。
女人看起来也提前调查过,目的明确地前往行政楼。
卓渝来应聘还好说,另一位穿得这么飒,怎么看也不是来这里过日子的,
门没锁,推门进楼后,女人终于做好心理准备:“你来这里应聘什么职位啊?”
屋子里面有些凉意,卓渝后颈发毛,她观察环境,同时回答着:“宿管。你呢?”
女人利落回答:“体育老师。”
“很适合你。”卓渝眼神轻轻从她的衣服上溜过。材质很特殊,不知道是卓渝接触不到的衣料还是说有其特定功能才显得不寻常。卓渝收回眼神,她总觉得行政楼里和楼外有哪里相区别,楼内有些不对劲。
女人快速扫视四周,眉头微微蹙起,她继续闲话:“我也觉得很适合,你叫什么?看上去还没成年就出来工作吗?”
她一定不是临城人,未成年工作在这里是一件多么平凡的事。
卓渝“嗯”了一声:“我叫卓渝。”
对方垂眼想着什么:“卓渝……我叫穆如恒。”
穆如恒?卓渝下意识看向女人,她想到家里的颅骨。
穆如恒感受到她的目光:“怎么,你知道我?”
卓渝摇头:“不,我……”
她后颈这次切实地一凉。轻轻的,冷冷的,故意往她脖子后吐出一口气。
谁在向她的脖子吹气?
卓渝立刻反身后退:“谁?”
门口飞速飘走一个透明的灰影。
穆如恒在刚才卓渝有动作时就已经回头,她也看到了灰影。
卓渝刚才落后穆如恒几步,转过身后,形势变成了穆如恒在卓渝身后。
静止了两秒,这次是有人在穆如恒身后吹气。
呼。
16. 真诚
穆如恒立刻反手并捏作钩,狠狠向后一戳。
她扑了个空。
清晨的冷气蔓延着,叫人关节发凉。
大厅里很安静,只有卓渝和穆如恒的呼吸声。
一滴水突然滴落,将要掉在穆如恒的脸上。她反应奇快,在与水滴接触前的一瞬间感知到了头顶的不对劲,霎那间缩身离开。
旁边卓渝没有像她一样接受过专业的训练,在水滴落到脸上后才意识到不对劲。
她抬头看着屋顶。
一层的屋顶作为大厅,至少有四米高,屋顶洁白不染,乳胶漆的颜色上没有任何污痕。
水是从哪里来的?
还没等卓渝想清楚,一旁穆如恒已经迅速伸手,把她扯离刚才站的位置。
卓渝踉跄了一下,和突然暴雨似落下的水幕擦脸而过。冰凉的水珠溅在她的鼻尖。
一个平方大小的空间,室内突然开始下雨。
水落在地上,很快四处横流,重新溅起来的水珠蹦到人身上,洇出潮湿的痕迹。
没给卓渝任何反应空间,她的身后又有什么东西贴了上来。
这次有了心理预期,卓渝反手一抓,手上微微运力,果然抓住了什么东西。
好像是人的胳膊。
凝固。
透明的空气开始泛出灰色,卓渝半旋着身子,直接把自己扯到的东西甩到了身前那一平方雨幕中。
灰影掉进冰冷的雨滴里,没忍住凄惨地叫了一声。雨水勾勒出卓渝凝固住的整个形状。
是人!
穆如恒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把气.枪,上膛对准人形。
人形动不了身体,嘴倒是自己的,他结结巴巴地求饶:“我……我错了,我再也不吓人了,别杀我!别杀我!”
男的,声音很年轻,大概在刚度过变声期的时间。最有可能的是这里的学生。
卓渝和穆如恒都没动,面无表情地看着黑影。
卓渝心情糟透了,她的衣服吸水,此刻凉意和黏腻的冷水顺着衣服的脉络往上走,她半条胳膊都是湿的。
哗啦一声,她把人影又揪出来了。手劲一轻,没有再用自己凝固的能力。
不到一秒中的空隙,他明显在冷水中被冻得脑子发僵,居然没有趁机逃跑。
抓住了机会也没用,因为下一秒,卓渝就已经暴起,抬脚对准腹部的位置,一脚踢飞了对面的人。
灰影在地上打滚,一声惨叫,人形的轮廓和颜色都在加深,不再透明。
卓渝收回腿。她嫌弃地抖抖冰凉的胳膊。
接触的短短时间,她感受到了一抹很淡的黑金气息。
淡到好像只是人潮中擦肩而过,沾染的烟气或是香水味道。
这点味道已经足够让卓渝分辨,这抹黑金没有自主意识,在卓渝接触到人影后,就开始自主地向她身上过度,和湿哒哒的衣服一样令她心烦。
没有黑金附着的人影已经彻底清晰过来,并不是什么“吞噬体”,作为人的思维足够清晰,他穿着校服,由于被踢得不轻,正在咳嗽。
场景陷入几秒钟的空寂。落汤鸡身上的水滴滴答答地往下落,和地面的水滩融为一体。他畏畏缩缩抬头看,穆如恒端枪一动不动,枪口直对着自己,卓渝反身又抓住了什么人,如法炮制一脚踹到了男生身边。这次是个女生,卓渝脚没收力,力道掌握得刚刚好,既不置于有什么内伤,又不会轻到爬起来就能跑。
半分钟,卓渝把还敢在她们附近招摇的所有透明人影都捉了来。一共七个人,五男二女,都穿着校服,在地上咳嗽得此起彼伏。
卓渝微微皱着眉:“这水到底是怎么回事?”
几个人互相对视,头摇得像拨浪鼓。
卓渝抬手看时间,她没时间浪费,也不知道如何处理这几个人,只能交给穆如恒:“要迟到了,你来?”
穆如恒把枪一收,凭空摸出一捆黑色绳子,把几个人捆成了一串。她声音低沉:“起立!”
卓渝还不感觉有什么,几个学生正是高二的,三中在闹鬼前都是军事化教学,虽说乱了一个月,一年多来的条件反射却还在,一下子全都下意识弓着腰站起来了。
卓渝没想到有胆子清晨装鬼的学生会怕一句“起立”,她没上过学,不能感同身受。
穆如恒牵着绳子继续往屋里走,学生们不敢造次,湿哒哒地排成一列队伍,有头有尾地跟着绳子走。
显得单独在队伍外的卓渝特别不合群。
卓渝懒得合群,她去按电梯了。
电梯里面也有一个学生,没料到外面堵了一串人,没能跑出去,被就地正法了。
绳子末尾就这么又多出一个男生。
卓渝表情复杂:“你们是学生?”
学生们点头,都以为自己闹了这么久,第一次被抓即将被扭送校长室,全都蔫吧了。
电梯平稳上行,到十楼停下,卓渝先出来,对着灯光昏暗的走廊研究走哪个方向是办公室。
学生们似乎没来过十楼,也有可能是被卓渝和穆如恒吓的,全都战战兢兢不敢出声。
往左走,尽头有一间屋子亮着灯,就是报到处。
办公室里没人。
门没有关,露着一条缝,卓渝把门推开,门上留了一个半湿不干的手印,看着渗人。
普通办公室的陈设,大约五个平方,办公桌和木质皮椅,门边一排书柜,角落一颗常青绿植。
唯一显得有点怪的就是办公室桌子上有一台老式电话,是几百年前设计出来的的座式电话机,需要插线拨通通讯,此刻它的线直接接到墙里,不知道接上了哪根线。电话机有插电源,听筒没有扣合,显示着“未处于通话中”。
穆如恒伸手点了一下自己的耳坠,蓝色的镜片附着其上,是光脑启动器,她直接给办公室拨号了。
座机屏幕上很快切换成来电显示,没有声音。
沉默了几秒,座机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电话居然接通了。
谁接了电话?卓渝下意识回头看。
身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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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缩着的学生水鬼一样低头发抖,地上一串鞋底的顺很。昏暗的走廊里没有其他人。
穆如恒看上去对遇到这种情况要如何处理已经习以为常,她对通讯开口:“您好,我们到了,报道处没人。”
她开着外放,中年男人的声音传来:“好……的,请在桌子……右上角的表格上填写……个人信息,恭喜入职……临城三中。”
电话被立刻挂断了。
穆如恒关了光脑,气.枪在她手里翻转,简直快要旋出残影。
她气息不对,没有刚入校门那会儿从容了。
“你怎么了?”卓渝问。
穆如恒掂量着气.枪,说:“我在想,整个校园有多少活人。不多的话可以直接推平。”
此言不可谓不惊悚,三中每个年级组至少三百人,算上教师和后勤,减去已经离校的三年级生,怎么说也有七百人。
穆如恒居然想把这里直接推平。
卓渝有心吐槽,又觉得词穷:“不愧是体育老师。”她最多是社会捣蛋分子,穆如恒如果真的敢直接推平,已经可以盖章无视社会分子了。
穆如恒没接话,她直直地看过来:“你是活人吗?”
卓渝无奈:“这样,放下你的枪,我们打一架好了。”她无语一笑,“我还没问你这么奇怪从哪里来呢,你居然怀疑我是不是活人。”
穆如恒直进回答:“这有什么不好回答的,我是莱宁军区第五支队队长穆如恒,受命前来调查迈周黑金异能爆发情况,代号案LN-3711。”
直球是好事,只是这也太直球了!
真诚果然是必杀技,卓渝被噎得不知道说什么好。穆如恒的话放在半个月前她可能一句都听不懂,但现如今她知道黑金是什么,一切就有很大不同了。
卓渝看了一眼鹌鹑学生们,他们正在眼神交流,还有的在试图研究绳子究竟怎么解开。只是穆如恒系得牢固,完全无法解开。
她把目光转回来:“什么都往外面说,你们军队没有军人必须守口如瓶的准则?”
穆如恒深沉如墨的眼睛看过来,漂亮的脸上浮现很浅淡的自信表情:“我已经确认你们不是人类,符合推平准则。黑金区域非人类不具有完全正确的人类思维,不能传播信息,因此没有对黑金也保守秘密的准则。”
“啊?”卓渝半张着嘴,“我怎么就不是人了?”
“我无法接触到透明态的学生,你可以;你甚至不会害怕,正常普通人的反应是会尖叫恐惧,而你还能出手;对于报道室有问题这件事,你也只是观察,没有任何恐惧表现;你甚至还认为一份低到不行工资的工作比上一份还好,这也不正常。”
“等等等等,”卓渝双手竖在肩前,一个有点抗拒不能理解的姿势,“也就是我胆大钱少,所以不像人?胆子大没有错吧?穷也没错吧?”
“别转移话题,”穆如恒冷酷而自信地开口,“你能接触到异常体,本身就不正常。所以,你一定不是人类。”
“少装了。”她说。
17. 惜命
落汤鸡们终于搞清楚状况了,眼前的人并不是上头请来抓纪律的老师。但情况似乎变得更加恐怖——直接抓了他们的人和持枪的人不是一伙的,此刻正以“他们究竟是不是人在展开争论”。
卓渝侧身对着落汤鸡,她还是双手竖在肩前的动作,表情不可置信,单手起来敲自己的脑袋:“真的离谱,我和你都是从外面走进来的,为什么觉得我不存在?”
穆如恒给气.枪上膛:“黑金存在不以建筑划分范围,蔓延到街区也不是没有可能。临城异能者只有三位,全部登记在政府名下工作。你如果是有异能的人类,为什么没有登记在册,还要来这里工作?”
卓渝没想到这位才是真正的人机,颜思筠和她相比一出现精神上就展现出了足够的活人气息,这位则是人类身体钢铁脑子:“拜托,姐,我是穷人,穷人没有人权,懂?”
穆如恒已经端枪对准了她,卓渝没有把握能接住子弹,她放软声音:“姐,我真的是人,我们能不能先去填了单子,我们报道要迟了。”
穆如恒飞扬的眉眼没有丝毫波动:“就算黑金场内偶尔需要遵循一定的规律,也不会改变最后推平这里的结局,那我为什么还要遵守规律呢?”她手指微微扣动,即将按下扳机。
卓渝在她扣动扳机的前一瞬间闪身而过,她身后的柜子被空气弹砸出了一个坑。穆如恒紧跟着她的动线移动枪口,子弹自动补充,发出微小的“噗”声。
不过她失策了。
三中是允许持枪学校,这是因为所允许配枪其实是微容流麻醉针。几年前学生们曾经引起过动乱,自那以后临城的政策为此特意改变,申请的学校被允许配有一定数额的麻醉枪,以防止再次失控。
麻醉枪和气.枪都是枪,其中效果可是天差地别。
学生们挣不脱捆绳,防恐袭击的记忆却还在,一连串全都低头蹲下了。
离穆如恒最近的那个人绳子长度有限,没能完全蹲下,他下意识的用力过猛,反而被反向动能拉得身形不稳,弹起来一下,整个人向侧方向摔了过去。
穆如恒底盘不动,胳膊没提防,被绳子一拽,枪口偏离,打碎一块地砖。
离她最近的学生借力重新站直,和转头看他的穆如恒四目相对。
“……”学生不敢动作了,他默默转过头去。
几下挪动之间,卓渝离穆如恒只有半臂的距离。穆如恒头转的时候手动,向卓渝的动线盲狙一枪。
这一枪非常准,打向卓渝往哪个方向躲都躲不开的位置。
“嘭”!
枪非常轻松地穿过了卓渝所在的位置,把老红木书桌打得漆裂木碎。
三枪都没有命中。
穆如恒瞳孔微微放大,她不敢置信,自己竟然失手了三次。
急迫中,卓渝刚才下意识启用了“隐身”的能力。
她这才知道,这个能力说是隐身其实不对,她的身体在一瞬间完全消失,所以枪恰巧能自如地穿过去。
知道了能力的本质固然好,代价有点太大了,如果不起作用,刚才当场炸在这里的就不是红木桌子,而会是她。
卓渝怒从心气,她加速蹭地蹿上前,一把握住前伸的枪管。
——好烫!
枪管有隔热保护,即使这样也有五六十度的温度。
卓渝忽视了温度的收缩,将枪往后拽,另一只手五指张开,惯性抓住了穆如恒的胳膊。
穆如恒像是暴力狂,卓渝也不是吃素的。两个在门口还装作温和好人的人没过十分钟就撕破了脸,在这里两相对峙。
穆如恒当然发现了自己的行动不再受控的事实,她胳膊完全被禁锢住,但是腿还可以动,当即抬脚向上膝顶。
卓渝同时伸腿别开穆如恒,只是腿劲不够大,反而差点被绊倒。
她当即反应过来,松开握住枪管的手,打掉气.枪,下压按住顶上来的膝盖,再次下抓。
力量没有均摊到整条胳膊,穆如恒当即感觉到胳膊上的禁锢稍有松弛,肌肉用力,衣物紧绷。只是右腿突然失力,整个人开始后仰。
卓渝极感费力,她还从来没有对上过这么难缠的对手。手下肌肉充血紧绷,一种即将从她手中失控的费力感直直传来。
穆如恒也不舒服,对卓渝来说失控的感觉对她来说就是无法挣脱的禁锢,而且是手走到哪就被禁锢到哪,纵然束缚稍有分散,她还是难以冲破。
她再次试图绷紧肌肉。
卓渝僵持着的手臂发酸,她总觉得下一瞬对方就要挣扎而开,自己已在勉力维持的边缘。穆如恒一看有戏,立刻持续保持爆发性的力度。
僵持几秒钟,卓渝颇感自己已在力气耗竭的边缘。
一般而言,打架和斗殴的区别就在于,打架稍有架势,斗殴不要风度。
为了震慑别人,卓渝打架往往都很克制,主要展现自己的进退有度游刃有余。别人喘息费力的时候,她还气定神闲,往往是实力深不可测的代表。
可现在好像没办法了,卓渝被那一枪打得应激,她不敢松手,对方却明显还有余力。
卓渝久违地有惜命之感,她不敢松手,转瞬放弃了自己一直以来的风度。
当机立断,她把自己当作秤砣,整个人向着重心已歪的穆如恒压了过去。
学生们一动不敢动,都呆呆地看着两个人肉搏。
穆如恒真的被压倒了。卓渝是侧肩撞来的,对方背后靠门,半条腿屈膝支着身子,肩颈硬生生倚在门上,姿势滑稽。
卓渝两手交错,按腿的手着实没了力气,她右手骤然一松,半倚过去直接虚够向穆如恒的脖子。
穆如恒本就腿上用力,此刻禁锢骤然放松,反而用力不均,爆发的力量让腿完成了继续上顶的动作,她另一条腿扭到,整个人强行抵住的姿势再也维持不住,像床架子突然倒塌,整个人轰地倒下。
刚才蹲不下去的学生终于蹲下去了,太猝不及防,他摔得比穆如恒还惨。
卓渝的腹部结结实实挨了一膝盖,双手勉力维持,整个人干脆压在穆如恒身上,右手已然攥住了穆如恒的脖子。
穆如恒脸色通红,卓渝下了死手,她几乎能感觉到颈骨的哀鸣。
突然,卓渝的力气全都消散了,她甚至缩了一下手,就像被钉子扎了一下。
穆如恒再得空气,深深呼吸平复,她还来不及疑惑卓渝为什么松手,多年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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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的条件反射已经让她迅速翻身把斜在她身上的卓渝压到身下。
却见卓渝一脸古怪地看着她。
穆如恒立刻掏枪准备就地击毙。
□□被打掉甩出去够不到,但她还有别的武器,比如便携手枪。
她摸了个空。
穆如恒再次下意识地摸向身后,还是空的。
哗啦啦啦,空气中突然传来气墙破碎的声音,穆如恒的身后凭空掉出了许多武器。
她回头看,全是自己的珍藏。
卓渝胳膊摊在地上,摸到了滑到她手边的一把匕首。
锋利锐亮,刃和放血槽都开出了独属于这把武器的完美弧度。
她抬手,举起匕首:“你有空间?”
……
“情况就是这样。”
落汤鸡们不敢造次,拎着一包包已经打包完好的武器充当搬运工。
卓渝已经完全听懂了。
三中出问题是因为,出现了一个可以许愿的神。
学生们纷纷向神许愿,有的是不想上学逃避折磨,有的则是纯粹想在学习之余进行玩耍,有的想学习更好,借此机会许愿变成学霸。
神还算讲规则,实现愿望只在已定的规则之外进行,不想上学的可以在梦里睡一个好觉。想要玩耍的只要不影响到正常生活,可以自由地享受课余时光,想要学习更好的,神给他们组了个互帮互助小组……
听上去貌似是个非常开朗阳光积极向上的神。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神只实现一年级生和二年级生的愿望,三年级生和其他所有职工都无法看到神的存在。
学生们受到神的抚慰和感召,自发地开始守护着神不被别人破坏。对外人也不说自己遇到了怎样的好事。
抓到的这几个人就是趁着是起床时间之前,在校园里玩抓鬼游戏。
他们看到突然有人进楼,还以为是老师来例行巡逻。巡逻的老师们几乎没有好惹的,给学生们抓过不少其实无所谓的错处来罚,他们想着干脆吓一吓老师,谁知道结果全被捆了起来,还见证了一场抓鬼和打架。
卓渝听得眉毛一跳:“你们不认识巡逻教师的脸?脸盲吗?抓住老师就搞恶作剧?”
学生们感觉到卓渝对他们没有什么恶意,稍微大了一些胆子:“巡逻老师太多了,部分还是轮班制的,有没见过的,可能是其他年级组的,所以就……”
卓渝默默翻了个白眼。
学生继续说,最近学校内部是出现了一些异常,有说是闹鬼吓人,不少教师和职工开始请假居家办公,首当其冲的就是高三教师。宿管因为身体不好,已经住院去了——听说医院的病例确实证明她已经严重要可以销假不工作,所以才出现了大量空缺。
“不过,”学生大着胆子说,“我们一开始以为闹鬼的传言是我们玩得太过分了,现在看来可能不是。”
别的都能解释,穆如恒打电话,信号自动拨通欢迎入职这件事却无法解释。
神是不会帮他们偷换信号来误导教师入职的,这不是祂的行为规范。
但穆如恒确实是拨通了一个只能在办公室接通的电话。
难道是真的有鬼?
18. 入职
穆如恒背着书包,拎着绷带捆成的武器包走在校园路一边,她默不作声地在听学生讲话。顶端拉锁不能闭合,制式武器和长柄武器露着末端,不可组装的武器都被她自己拿着。
——卓渝厚着脸皮把匕首拿走了。
穆如恒的心在滴血。
科技造福人类,她自然也能够拥有异能——极限火力,依托于强大的军事素养和装备武器空间,她有几乎能一人打团的能力。
只是卓渝太bug,上来就连发躲子弹、再让她不能动弹,然后直接缴了她的异能。她的心脏有种空荡荡的失落感,后颈处发软,是刚从命悬一线上回归的晕眩。
黑金确实没有这种能力,唯一的解释就是卓渝说的是真的,她是野生的奇葩,是妥妥的活人。
穆如恒的异能是没了,但卓渝的异能是好好的,状态也没什么问题。忽略她起来后就总是看着自己的手发呆的家。
刚才的感觉不对。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动了杀心,卓渝单手掐住穆如恒脖子的时候,一种奇怪的东西顺着她的手臂直接流入了自己的身体。
卓渝也很晕,那种奇怪的东西像坐了十几个小时颠簸汽车塞进她鼻腔的汽车机油味道,让她一瞬间头脑虚浮。流入后,有什么东西猛地扎了一下她的手,让卓渝下意识地排斥穆如恒身上的东西。
拼上命打了一架,穆如恒开始试着相信她是人类,代价是两个人身体都开始出岔子。
卓渝只是想来这里找人,顺便摸一份高工资的工作。阿妍的朋友叫常瑶,也是二年级生。确定了常瑶的情况后她就算完成任务。只是常瑶不在这几个学生所在的班级,也没有活跃到大家都认识的地步,她还需要再调查一番。
被抓住的学生们是高(二)十三班的B组学生,组长是打架时一开始最先蹲下去的女生,叫许念;副组长是摔了一跤的男生,叫高明耀。
十三班的小组按兴趣爱好分组,这成员都是喜欢冲突刺激的,神给了他们能玩抓鬼游戏的能力。
行政楼大厅宽敞,不好清洁,为了保证易于清洁和美观,房顶上有几根隐身材料制作的透明喷头,其中一个学生找到了控制阀用来恶作剧。只是当时误认为被老师抓包,多年的顶嘴经验让他们直接摇头否认自己的行为。
控制阀有自动关闭系统,在检测到大厅没有人操作后会直接关闭,扫拖机器人能完成后续的大厅清洁工作。
卓渝离开办公室的时候顺走了在打斗狼藉中幸运地保存完好的入职单,单子上有公章,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写上了卓渝的名字。
这个办公室其实早就签订好了她们的入职文件。
穆如恒的武器被打包了十几包,不方便携带,落汤鸡们全都变成了苦力。
许念和高明耀把学校的现状简单说了一下,他们现在正是对一切都包容的年纪,有神就能有鬼,见怪不怪。
尤其是在半军事化严格管理的三中,高压下什么牛鬼蛇神都是消遣,都是有趣的。
除了一部分以学习为乐趣的天赋之子,大部分学生不论成绩好坏,还是秉持着“一学习就发现生活充满了乐趣”的类型,连手纹都能研究四十分钟。
卓渝深以为然,以前她在工作连轴中,也把姥姥教给她的简单知识当做乐趣。
主业和乐趣不可兼得嘛。
高中生就是心大,这么一会儿已经又恢复了活力,许念还问卓渝:“你要带我们回宿舍吗?”
卓渝理所当然:“我现在是你们的宿管,好吗。”
许念脸色一灰:“完了,要扣分了。”
男寝宿管病假离休,女寝宿管两个人现在要管全校的一二年级生,工作强度倍增,每天表情都很阴郁,被抓到一定会扣分的。
卓渝:“所以你们现在只有两个宿管?”
“对啊。”许念点头。
“工作压力确实大,”卓渝匕首合鞘,感慨,“所以她们有一定概率抓不到你们。”
“很难不被抓到,宿管一般都在大门值班,”高明耀解释,“而且有红外系统,我们一走就会被检测到。”
“那你们还出来,”卓渝震惊,“越有限制越要挑战,是吗?校园里也有监控,你们怎么敢走。”
学生们面面相觑,掩饰咳嗽。后排一个个子不高的男生羞愧地抬头:“学校里的监控都没用。”
“为什么?”
此言一出,穆如恒立刻转头扫视着每一个监控安排的位置,红灯微亮,显示正在工作中,按理说是没有问题。
男生想挠头,实在是武器包太沉够不到头,只能甩两下脑袋:“之前为了玩抓鬼游戏,我们用磁力片把镜头挡住了。”
确实惊人。
卓渝倍感费解:“监控同时负载了检查你们学习情况的能力,你们直接就把镜头挡住了?”
“是,”落汤鸡们接二连三地咳嗽,欲盖弥彰,只是新来的宿管和老师武力值爆表,一言不合就动手,他们不敢糊弄,真话倒豆子似的都倒了出来,“是我们考试会用的一种磁力片,用来削弱信号防止作弊的,每次考试都会下发贴在桌子上。有的时候老师讲台上会剩下一两片过期的,我们攒了点,贴在信号传输器上了。有至少半年的干扰效果。”
穆如恒也没忍住:“你们几个人,攒了20片?全贴上去了?过期的也能有干扰效果?”
“不是,我们收集旧的替换新的交上去。”许念说。
“厉害。”谍战片随处可见。
卓渝又想到新的问题:“你们回去不走正门,那以前走哪?”
许念:“我们不回去。”
不回去?
“我们之前直接去教室学习。但是今天衣服湿了……得换衣服。”许念声音又低了下去。
所以这群人其实就是通宵玩耍,晚上不回宿舍,早上直接班级出现。因为不在一个宿舍,可以和舍友们通好气,今天我去玩,明天你去玩。
临城不允许有趣的游戏出现,一开始还有贪吃蛇连连看之类的游戏可以在光脑手环上玩,后来政策一出,全都禁了。临城甚至连网吧都没有。
禁了游戏并不会让人们停止娱乐,孩子们的爱好回到了百年前,不睡觉也要捉迷藏。
说到衣服湿了,卓渝突然想起来,清晨其实非常冷,她只是讨厌黏腻的感觉,对冷热变化耐性却高,这些学生不一定有她累年工作不怕环境温度变化的身体素质。
“你们冷吗?”她问。
学生们赶紧点头,然后又道:“还能忍耐!”
清晨只有十度出头,他们其实冻得牙齿打战,说话的时候结结巴巴,卓渝没放在心上,穆如恒以为这群人是吓的。
对青少年缺乏关心的两人这才因为一句“衣服湿了”回过神来。
他们中多数人确实有必要换衣服。
卓渝抱着胳膊,犯了难。
她还需要这群学生帮忙,学生们去打听人比较快,她作为宿管,没什么借口去教学楼查人。
穆如恒恰在其时地开口:“让他们中一两个人扣分,给其他人拿衣服不就行了。”
“衣服放在哪?”卓渝也有问题,三中招生图有教室照片,没有柜子收纳,湿衣服放在哪是个问题。
穆如恒咳了一下:“我帮他们拿回来。体育老师也有办公室。”
卓渝犹豫了一下。
学生们可不是谁说话多就站在谁那,穆如恒给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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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建议更好,立刻道谢,男女生各出一个人道谢:“谢谢老师!”
卓渝:“……”
学生们觑着眼色,穆如恒终于抓到机会出口恶气,岂能错过,她抬抬下颌:“你们去吧。”
除了组长和副组长,学生们全手一撒作鸟兽散,拿出了体育比赛的精神再次化为透明跑远躲开。
组长和副组长看着开始不太对付的两人:“我们先进去?”
学生们太会看眼色,这两个人谁也打不过谁,站在其中一个人身后就能大概率获得安全。
现在卓渝的身后空无一人。
穆如恒有点得意,她看着卓渝:“怎样?”
卓渝扭头就走,她的声音缓缓传来:“这些东西你们三个就慢慢搬吧,加油。”
穆如恒看着地上突然多出来的十几个包裹,又看了看卓渝的背影。
她不会真的把匕首当成自己的武器了吧!
……
卓渝去值班室敲门,宿管已经在准备巡楼,学生们五点二十起床,吃早饭,上自习,卓渝来得正是时候。
两个阿姨眉开眼笑,多了一个人就轻松很多。
一个宿管去男生那边,另一个带着卓渝熟悉业务。
学生们在有人看管的时候的时候都很乖,不吵不闹,有序洗漱,卓渝早上的工作就是看着宿舍的学生们都起床,然后在学生们都离开后检查室内卫生,依据干净整洁进行记分或者扣分制度,唯一麻烦的就是房间太多,重复工作到结束需要两个多小时。
去食堂吃员工餐后是登记工作,宿管也得写周报日报,十点钟的时候再巡一遍房间以免学生逃课,然后就是耐心等待,大约十一点五十的时候,学生们吃完午饭将要午休。
卓渝跟着巡了两个小时房,终于吃饭的时候,休息了一会儿。
她袖子是湿了,阿姨觉得不好,给她找了一件半新不旧的学生服穿上替换,工牌挂在脖子上以免学生认错。
打完餐,食堂里此时只有老师和教职工。
宿管准备带着卓渝和另一个宿管汇合,卓渝却瞥到了谁,她跟宿管打了招呼,拐了个弯走向了食堂一角。
穆如恒正对着餐盘研究,她对面坐着一个教师,不知道任哪门课。
“嗨,”卓渝隔着不到半米的空间,坐在穆如恒身侧另一张桌子前,“又见面了。”
穆如恒麻着脸点头。
“呀,你们认识。”老师惊讶地问。
“对,我们认识。”穆如恒抢了卓渝准备好的话,回答道。
卓渝以为穆如恒会否决,没想到她抢着答应了,不由得看了她一眼。
老师笑了一下:“那我就放心了,你开导开导她,当老师又不难。”说着,端着餐盘施施然地离开。
卓渝莫名。
“你怎么……”她说。
穆如恒指着自己的餐盘:“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什么奇怪?”卓渝看了一眼菜品。基餐没什么可选的,都是大妈或者打餐机自动打出来,大家的菜品几乎相同,两素一荤。
穆如恒看着那道肉菜:“你不觉得,这块骨头,像块老鼠头吗?”
一块金黄色的炸鸡立在饭上,外裹面衣,炸得鳞片清晰。
“老鼠头是这样吗?”穆如恒不说还不觉得,一说,卓渝也多打量了几眼炸鸡。
老鼠头的形状不是这样的,这块炸鸡有一个明显的刀切过的横截面形状。
“你是不是……”搞错了?
卓渝把后半句话咽进了肚子里。
她突然看出来了。
真的很像,就像一只老鼠头被纵剖着切成了两半。
有点恶心。
19. 说漏嘴
老鼠像鸡,有啥可怕?
“这真是老鼠?”卓渝低声,她只见过倾泻处跑来跑去和被城市清洁机器搅碎的血肉模糊骨头露出的老鼠,这种油炸食物态的没见过。
“是,”穆如恒低声说,“我做过小鼠解剖,这个颅骨的形状就是老鼠。”
身边没有老师,她以筷为刀,剥开炸鸡面衣,半个鼠头滚了出来。
连毛都没拔干净。
呕。
饶是卓渝已有心理预期,还是觉得恶心。
幸好自己还没吃饭,卓渝心存侥幸地放下筷子。
浪费可耻——这四个字是对后厨说的,出现这种情况,最该负责的就是他们。但这里是学校,卓渝不太清楚应该怎么处置。
身旁穆如恒已经站起来,她问走得稍远一些的老师:“炸鸡限量,刚看您似乎很喜欢炸鸡的样子,您要我的这一份吗?”
老师喜悦地拿走了另一块完好的老鼠头。
卓渝:“你在叫老师给你试毒吗?”
“怎么可能,”穆如恒说,“谁知道四选三,你恰好没拿炸鸡,我是趁机看一下老师餐盘里的炸鸡什么形状。”
卓渝仔细回想了一下那几块形状不像老鼠头的东西:“所以是炸鸡吗?”
“应该是炸老鼠身子,”穆如恒言语之间带着几分无奈,“我再看看确认一下。”
这个学校提供的例餐未免有点……卓渝没想到到处都整洁有序的地方会用炸老鼠来替换炸鸡。
卓渝和穆如恒探头看老师吃饭的动作,卓渝还没忘了正事,她道:“你来这里究竟是做什么的?”
穆如恒:“早就告诉你了,我是来推平的。”
“说得好笑,”卓渝用气声说,“推平能代表的意思多了去了,我看你是想屠杀。”
穆如恒毫不羞愧,奇怪看她一眼:“那是我搞错了,我真的只是想推平被黑金控制的存在,在外我们都是这样做的。”
卓渝:“那你们就没有错杀过人吗?这种判断方式一点都不科学。”
“很难科学啊,黑金的存在模式各不相同。我有携带基础的生命探测仪,但从我进入这里以来,它就再也没有响应过了。”穆如恒小声说。
“你自己的生命也检测不到吗?”卓渝问。
“我输入过我的个人信息,可以屏蔽我的生命信号,”穆如延觉得和卓渝说了太多,有点想闭嘴了,“总之我有我的目的,你问这么多干什么?”
卓渝:“我也早就说了,我找人。”
“找人就找人,你找我做什么。”穆如恒嘁她。
卓渝刚要说话反驳,突然注意到前面老师的动作,戳穆如恒:“她要吃炸鸡了。”
卓渝神脖子看了只能说一句,反正鸡骨头不长那样。
穆如恒突然转头问卓渝:“你们这炸鸡都这样?”
“我又吃不了几次炸鸡,”卓渝也说不上来,“但我没吃过老鼠馅的。”
“幸好你没吃,不然吃过无骨炸鸡怎么办?”穆如恒道。
卓渝压着声音后仰身子:“你别恶心人。”
学校里不知道,外面应该不至于这样,高压的严苛政策会让政府想尽方法地罚款,较小的店面交的钱只够弥补恶意罚款的空,能让城市监察都忽略这种问题的地方,要交好大一笔豁免金,不是一般店面能做到的。
而恰好,学校内的食堂是承包出去的。
卓渝闭上了嘴巴。她吃不下去饭了。
“老师认不出来这是老鼠吗?”卓渝疑惑,如果是她,看到骨架时就该觉得不对劲。
穆如恒:“饶了老师吧,她是数学老师,不是百科全书,对数字敏感才是准则。你这种认为老师就应该什么都懂的人就应该在路上突然被拉去修电工,但其实你不会。”
“我真的会电工。”卓渝有点尴尬,赶紧解释,“不是杠,我现在知道对老师要求工作以外的内容过分了。”
——
穆如恒最终还是接受了卓渝的请求。
三中全体住校,卓渝按照女生住宿名单核对过所有在校女生,学生名单里没有一个叫常瑶的。阿妍的记忆仿佛除了偏差,就连高三生的名单都没有这号人。
为了防止出错,卓渝准备去男寝那边再看一遍名单是不是有错漏。同时拜托了穆如恒看一下各个班级的学生名单——本来是想摆脱落汤鸡们的。
穆如恒反过来也要求了卓渝帮她做事。
这是卓渝大半夜站在校园主干道的原因。
入校当天夜晚,她们又要去行政楼。
穆如恒没了极限火力,武器有限时抓个帮手更保险。
穆如恒叮嘱了学生们最近不要出来玩,卓渝今天严查宿舍,男女寝室每个人的脸都扫了一遍,保证了没有人缺席才悄悄溜出来。值班室里面分成两层,另一个阿姨也在,五点之前卓渝赶回去就行。
穆如恒表面松弛,内心已经打起十万分警惕:“我就说昨天多了一个鬼,那群孩子们好像不会数数似的,一直以为只有自己在玩游戏。”
凌晨卓渝第一次闪身后退的时候,门口迅速溜走过一个灰影。
学生们数来数去都很确定:“没有少人。”
那溜走的是谁?
卓渝回想,自己确实没有问过这个小组究竟有几个人。
穆如恒一转头,看到和自己背靠背的卓渝正在东张西望:“你在干什么?”
“我在找开关,开灯。”学生校服超级能装,卓渝来之前准备了一些东西。
大厅确实没有开关,下午和傍晚路过时,明明有人进出,也没有开灯,似乎一楼的光线只凭借自然光存在。
“头顶有灯,说明开关一定存在。”
穆如恒不知道卓渝要干嘛,她略皱眉:“你要做什么?我们优先之举是抓黑金。那个灰影不对劲。”
“对呀,我就是要找的,它是灰色的,也有可能是透明的。我昨天观察了学生,光穿过他们的身体会有微小的波动和扭曲,所以开灯后接上高清扫描仪,事半功倍。”
穆如恒有便携扫描仪,可以扫基础的成像物体的黑金浓度,卓渝认为改成扫描透光率会更高效,不过扫描仪耗电高,她没带备用电池,刚开了三分钟就自动关机。
卓渝掏出她早就准备好的修理三件套,钳子和螺丝钉一手一个:“坏了也没关系,我来修。”
穆如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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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才质疑过卓渝的电工技能,晚上她就来展示了。
穆如恒继续疑惑:“那你怎么调整扫描仪的功能?”
卓渝:“我有特殊的机械插件。”
圆形的机械插件在卓渝的兜里翻了个身。
头顶的透明水管是止水阀操控,没有电灯开关,唯一的可能是灯只是装饰品。
卓渝失望地叹了口气。
穆如恒催促:“快点。我们还得巡下一个地方。”
卓渝纳闷:“只有我们两个这么巡,你怎么保证一定能找到它。”
穆如恒:“经验,黑金有自己固定的出现地点,一般不超过三个,所以我们首先选择在第一个区域进行搜查。”
卓渝真的很怀疑穆如恒自称的军人身份,莱宁军区第五支队队长,怎么做事全凭直觉和经验。
怎么想就怎么说,穆如恒听到怀疑,也不由得沉默了几秒:“我的身份当然是真的,第五支队确实不是联邦直属,我们确实没有接受过正规的训练,但所有人都有一往无前的责任和信念,等这件事结束了,我也可以申请上级让你进入第五支队。”
卓渝一句话骗了穆如恒的大招,她自己也感到有些汗颜。
穆如恒的意思说白了,就是第五支队是一些没有接受过正规训练的人拼凑起的临时集合体,部分人连军人的身份都是临时授予。
但有的东西她没有说明白。
比如,什么条件才能进入第五支队。
“异能者很稀缺吗?缺到要临时在民间组队吸纳成员?”卓渝问。
这句话正中穆如恒心口,她说漏了嘴,而卓渝又敏锐地抓住了她话里的漏洞。
卓渝还在继续猜:“你认为异能者全部登记在册,是为什么?你们现有的异能者像我一样不会可以隐藏自己有额外的能力,易于捕捉,异能者的存在在上位者那里不是秘密?”
穆如恒突然意识到卓渝开始说被禁止的东西,后知后觉打断:“到此为止吧,不要猜了。”
她第一次懊悔自己的嘴说得太多。
卓渝闭嘴了。
一层转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卓渝戳戳穆如恒的腰:“这里没有了吧?”
“你还想问什么?”穆如恒警惕。
“给我四分钟。”卓渝请求。
“你要做什么?”
卓渝又掏出自己的电工家伙:“我去洗手间偷电,可以改装个电路。”
穆如恒:“???你怎么还不死心啊?!”
说是归这么说,穆如恒真的给了她四分钟。
偷电工作卓渝驾轻就熟,仪器能够稳定工作,她把颜思筠的金球接通仪器,那边颜思筠在后代关掉正在运行的黑金扫描代码,扫描仪稳定多了。
正准备站起身,卓渝突然顿了一下。
穆如恒就站在她身后,卓渝还是有一种凌晨被捉弄了的同感。
即使两个人之间没有多少可供移动的孔隙,她还是觉得有什么在吹自己的脖子。
卓渝回手狠狠攥住了什么。
扫描仪跟着旋转,勾勒出一个有些奇诡的形象。
——那是一只一人高的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