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妾为妃》 第142章 输了 春桃被她凶狠的眼神吓得有些瑟缩,下意识地住了口。 陆云思紧紧攥着弓弩,几乎要将其折断。她的目光定格在姜稚那张明艳动人的脸上,眼底戾气翻涌。 姜稚站起身,捏了捏春桃的手以示安抚,落落大方地整理着裙摆,丝毫不掩饰身上穿着软甲之事。 “时候不早了,陆姑娘,咱们开始吧。” 姜稚走到五丈开外,小丫鬟拿着一个梨递给了她。 那梨如拳头般大小,泛着淡淡的黄色。 满院子的人瞬间安静下来,耳畔只余竹林被风吹过的沙沙声。 陆云思似在故意折磨她一般,将托盘中的箭一支一支地拿来比量。 姜稚面不改色,双手拿着梨置于头顶,目光却在院子里搜寻,直到看到一只黑猫在假山石上一闪而过,悬着的心才落定。 过了半盏茶的工夫,陆云思才选定要用的弓箭。伸手试着弓弦,目光却隐晦地瞥了一眼那道窈窕的身影,忽的转头对着身侧的贵女道:“可有干净的帕子?” 那贵女以为她要擦手,并未多想,从袖口抽出帕子递了过去。 陆云思将手里的弓弩放下,接过帕子对折起来。接着遮住双眼,再绕到脑后打了个结。 “你要蒙眼射箭?!”关衾玉惊呼一声:“这怎么可以?” 帕子遮住了她上半张脸,只露出高挺的鼻梁和殷红的唇。陆云思笑了一声:“姜姨娘可以身穿软甲,我蒙眼为何不行。” “自是不行的。” 软甲只能护着胸口,却护不住四肢和脖子。 关衾玉想要反驳,陆云思不耐烦地打断了她:“自我与姜姨娘定下赌约起,关姑娘便一直从中作梗。这般不放心,要不然你替她受过?” 若是没有蒙眼,关衾玉还敢一搏,现在看她不怀好意的模样,哪还有胆子应下。 一时间,羞愧得几乎抬不起头。 耳边安静下来,陆云思引弓搭箭,几乎未作停顿,一箭如闪电射出,直奔姜稚的面门而去! 在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险险擦过她的耳垂。随着“哚”的一声响,狠狠钉在了树上。 由于力道过大,树枝摇晃不停。 满院子的人皆被这一箭的气势所惊,久久未能回神。 因为蒙住了双眼,陆云思只能用双耳去听。除了对她箭法的惊叹,却没有听到女人的惨呼声。 这和她预想的不同。 她皱起眉,一把扯下覆在眼睛上的帕子,朝着姜稚看去。 却见她仍保持着举着梨的姿势,毫发无损,身上连一点血迹都没有,不由得惊疑不定起来。 那一箭她做了充足的准备,用帕子挡眼,也是为了有理由射伤姜稚的脸。 只是出家为尼有什么用,没了出众的容貌,谢宴辞才会真正厌弃她。 可现在不仅没伤到她的脸,梨也未能射中。 这场赌约算是输了。 陆云思脸色骤然阴沉下来,将手里已经有些变形的弓弩扔在盘中。她料想姜稚不敢让自己磕头认错,本想转身离去,可强烈的自尊让她挪不动步子。 看出她的为难,与她交好的贵女开口说道:“这场比试本就不公,若姜姨娘先行射箭,她未能射中岂不是也算输?这样说来,第一人本就占了劣势。稳妥起见,倒不如让她也射一回,这样才算公平。” 其余几人纷纷附和,陆云思未曾开口,紧绷的脸却缓和了一些。 显然,她也认同这番话。 春桃本因陆云思的失利而欢喜,听到姜稚也要上场不由有些着急。倒是关衾玉轻轻推了推她,小声说道:“怕什么,站在场中的又不是姜稚,害怕的应该是陆云思才对啊。” 姜稚握着梨,长长地吐了口气,后背的小衣早已被汗水湿透。 陆云思那一箭准头十足,若不是隐在暗处的季肆设法将它打偏了几分,或许现在她的脸已经毁了。 当被季肆逼问时,她也是灵机一动,才生出让他守在一旁的念头。 原以为是自己多虑,没想到却无意中逃过一劫。 耳垂一阵接一阵地刺痛,想必是被箭擦破了皮。 看到走近的陆云思,姜稚心里不禁升起一股怨气。 不敢对她动手,嘴上讨个便宜难道也不行? “听闻陆姑娘箭术精湛,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想来陆姑娘还是手下留情,若不然我也不会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陆云思瞧出姜稚的虚张声势,目光微动,唇角勾起一抹怪异的笑意:“我箭术一般,姜姨娘不如回府问问谢遂?” 谢遂!谢遂! 姜稚只觉得这个字刺耳无比,心里的疑惑更重了。 陆云思到底与谢宴辞是何关系,上一世他身边也未曾出现这个人。 想到上一世,姜稚突然胸口一闷。 怎么忘了,她是个早逝之人啊…… 没容她多想,陆云思伸手接过了小丫鬟递上的梨。 “胜负未分,姜姨娘烦请快些。” 见她一脸不耐之色,似是已经料到她会射不中。姜稚抿了抿唇没多说什么,折身取箭。 弓弩乃是上好的桑木制成,不同于玄铁的沉重。 姜稚拿在手里掂量掂量,又试着拉弓。 弦身崩的很紧,很是费力。不过用尽力气也能拉开,好歹没出现拉不开的窘况。 她让季肆帮忙本想着能撑过一场,只要不被陆云思射中自己就算赢了。 没想到她竟会不承认刚才那个结果。 想到那一箭的凶险,姜稚神色自然的对着关衾玉伸出手:“借关姑娘帕子一用。” 端的是理直气壮。 “你也要蒙眼?!”见她如此,借陆云思帕子的贵女不愿意了。 “既要蒙眼自然大家都一样,这样才算公平。陆姑娘若是觉得我占了便宜,将软甲给了她也使得。” “谁要你的软甲?射梨对着脸,光护着身子有何用?!” “所以,你都明白的道理,箭术精湛的陆姑娘自然也明白。可她还是以此不满,坚持蒙上眼。”姜稚目光凌厉的看着那贵女:“她如此,我为何不行?” 贵女被她眼中的冷意吓到,嘴唇微颤说不出话。 关衾玉趁着机会赶紧将帕子递给了姜稚。又看了看春桃,忍不住露出点笑。 姜稚接过帕子,朝着陆云思看去。 见她百无聊赖的把玩着手里的梨,浑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挑了眉头,将帕子蒙上了眼睛。 眼前漆黑一片,不疾不徐的拉弓上弦。姜稚牢记着关衾玉的方位,咬牙松了手。 陆云思远远见着姜稚有样学样的将眼睛用帕子蒙上,丝毫没觉得慌张。 先不说她弱不禁风能不能将弓拉开。 就算拉开了或许也没有力道能将箭射得这般远。 更别提有胆子伤到自己。 最多将箭偏一偏,做做样子罢了。 陆云思盘算的很好,可箭真的飞到跟前时却脸色大变! 几乎是下意识的往后一仰,躲了过去。 因为太过慌乱,手里的梨也被抛到半空,众目睽睽之下落入了荷花池中。 惊的池里的两只白鹤拍着翅膀飞出了老远。 这一变故,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神色变得微妙起来。 毕竟宴王的小妾那般胆小柔弱,面对利箭时却面不改色稳稳守住了。 反观陆云思,身为大将军之女凶名在外,却这般懦弱胆小,箭还未近身就直接躲了过去。 生生堕了将军府的威名。 姜稚解下帕子匍一见了光亮,有些不适的揉了揉眼。 她蒙着眼本就是为了吓吓陆云思,不曾想过伤她。 可见她大惊失色的样子,又有些不解。 自己何时变得如此厉害了? 回过神的陆云思脸气得铁青,拿下发髻上沾着的一根鹤羽,双眼如电的扫过几步远的假山。 假山里藏着人! 刚才箭飞过来的时候,有东西撞到箭上。让那支箭往左偏了几分,直直射向她的眼睛。 若不是动作快些躲了过去,只怕左眼已经保不住了。 关府的假山是由几块石头堆积而成,石缝里长了草。因为在冬季,原本茂盛的野草已经变得枯黄。 陆云思提着鞭子靠近。 藏着的人身手很好,或许在她之上。 她不敢离得太近,在距离洞口两步远的位置时,抖着手腕将鞭子甩了出去。 漆黑的鞭子带着杀气抽在山石上,顿时碎石飞溅。 直到抽了十几鞭,陆云思才不甘心的住了手。 好好的假山已经一片狼藉,碎石落了一地。 除了这些石头,连个人影也没有。 意识到人已经跑了,她的脸色更加难看。 关衾玉等人却不知道陆云思差点瞎了一只眼,只当她伤了自尊拿无辜的园子撒气。 谁都不敢吭声,可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赤裸裸的写着对她的嘲笑! 陆云思一向心高气傲,何曾丢过这么大的脸。一时间浑身戾气暴涨,双眼似要喷出火来。 想也没想,扬起手便朝着姜稚抽去。 细长的鞭子如一条毒蛇扭动翻滚着抽向姜稚的后背。 藏身于阁楼上的季肆径直踩着琉璃瓦翻身而下,可有人比他的动作更快。 凌厉的剑光闪过,本该柔韧结实的蛇骨鞭自空中断成两截。 第143章 碎牙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有贵女敏锐地捕捉到陆云思话里的深意,不免心生好奇。 年轻的姑娘们不懂,年岁长些的老夫人却知道其中秘辛。 嘉贵妃不喜宴王,甚至将他送到宫女太监手上折磨,这件事在那时算不得什么秘密。只是现在她又改了性子,重视起这个儿子,谢宴辞又是个心狠的,此事便无人再提起。 现在听到陆云思大喇喇地提起,越发觉得她粗鲁莽撞。 陆云思似无所觉,轻轻吹了吹手腕上的咬痕,笑看着谢宴辞。眼波流转,本就艳丽的脸更显得妩媚:“正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殿下不记着我的恩情便罢了,怎么还要恩将仇报?” 一字一句,落在谢宴辞耳里,让那些早已忘却的不堪之事再次浮现。 他紧抿着唇,双目开始变得赤红,浓厚的杀意几乎要凝出来。 察觉到谢宴辞想做什么,姜稚赶忙握紧了他的手。陆云思找死那是她的事,可若在关府就将她杀了,将军府势必不会罢休。 晋安帝本就忌惮谢宴辞,如今身边多了个裴若雪。再受她蛊惑对他行惩戒之事,反倒得不偿失。 她的手捧着谢宴辞的脸,微微用力,让他回头看自己。 “姨娘说过,人不必与疯狗计较。狗咬人,难道王爷还要咬狗不成?没得失了身份。” “陆夫人走得早,老将军又在边关镇守多年,陆姑娘自小没人管教,无知无脑地冲撞了王爷也算情有可原。” “嫡庶之身,贵贱之别,全凭运气。人生来无法选择身份,但却可以自己选择活法。陆姑娘所仰仗的是生在了陆夫人的肚皮,是老将军出生入死打下的基业,和她却没有一分干系。” “福报运道都是定数,自有消耗殆尽的一天。陆姑娘今日落牙之耻,看来就是遭了报应。” “至于报恩,这事可不能光凭着陆姑娘一张嘴认定。就她这副模样,怕是报恩之事也有蹊跷,被救下的人早已心生后悔了罢!” “你这贱人——啊!”陆云思气急,话刚说出口,嘴角却突然一阵剧痛袭来,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记,不由惨呼一声。 待拿下捂着唇的手时,手上已经染了血。一截断牙正和血躺在躺在掌心,份外刺眼。 “谁?!到底是谁?!”拿着断齿,陆云思状若疯癫,恨得几欲发狂。 四周搜寻无果后,充满怨毒的眼睛定到了姜稚的脸上。 “是你!他是你的人!”说罢,像想起来什么似的,猛得看向谢宴辞:“有人护着她,有人护着她!” “堂堂四殿下,府中的女人红杏出墙都不知,何其可悲!何其可笑!” “殿下不知道罢。比试时,那男人就在暗中出手让箭歪了几寸,现在又不许我侮辱她。” “哈哈哈哈哈,看来,他比殿下更怜惜你那小妾啊!” 姜稚被陆云思说得心惊,可放在谢宴辞脸上的手却仍稳稳的没歪一寸。 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看向他问道:“王爷可信她的话?” 放在脸上手汗涔涔的,不知是急的还是吓的。 谢宴辞唇角微动,眼中暗色更深,落在她脸上的目光越发晦暗不明:“有人护着你是好事,我为何要疑心。” 至于那只阴魂不散的臭虫,他自有法子收拾。 姜稚不知谢宴辞心中所想,以为他仍旧毫无所觉。 与季肆交易之事,乃事急从权。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到底是不对的。 姜稚见他信了自己的话,一时间心里又甜又软,若不是人太多,怕是会忍不住上嘴亲上一记。 小姑娘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两人如今十分默契,已有了些老夫老妻的意味,自是马上看透了她的想法。 在心底叫嚣的不平与杀意偃旗息鼓缓缓褪去。 谢宴辞按住姜稚的手,侧过脸,温热的嘴唇扫过她的掌心,不可抑制地弯弯嘴角沉着声道:“回府罢?” “好。”姜稚早有此意。 她的肚子已经饿了多时,现在只想回府吃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面。 陆云思忍痛说了半晌,眼看着谢宴辞就要择人而噬,可姜稚只是说了两句话便极好地安抚好了他。 这在以前,绝对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与她交好的几个贵女,见她一脸血的模样,早已吓得呆住。犹豫着不敢靠近。 姜稚因着软甲之事向关衾玉道了谢。面对谢宴辞时关衾玉有些羞赧,紧张的手不知该往何处放。目光无意中看见两人交缠的手时,眼底飞快地划过一抹苦涩。 姜稚一走,赴宴的夫人贵女们便也跟着三三两两告辞,热闹的关府一下子安静下来。 姜元宁在阁楼上看完一场好戏,不禁有些庆幸自己没插上一脚。 现在已无热闹可瞧,自然也跟着回府去。 想了想,将桌上的一碟子还未用过的蜜饯倒进了干净的帕子里准备带走。 自从陆喻州中了探花之后,陆母便像有了依仗,一反常态地硬气起来。 府中大小事跟着插手,甚至连她每日的寝居吃食也要过问。 陆母生养过孩子,眼睛利得狠。怕她看出端倪跑去问陆喻州,姜元宁不敢与她起争执。 就算害喜时想吃些酸的东西,也只敢让四喜趁她出门偷偷买些蜜饯回来。 她这一胎怀得并不安生,难受劲儿就不说了,稍稍不注意亵裤上就会沾染一丝血迹。 每日汤药不断也胆战心惊。 当坚持不住的时候,想想陆喻州的冷漠和无情,便又咬着牙撑了下来。 现在不管是应付陆母还是安胎药,一切都要仰仗四喜。 姜远宁也对她也好了许多,不再动辄打骂,偶尔给个甜头。 就像如今,姜远宁将桌上的点心挑了几块好的递给四喜。 四喜唯唯诺诺地接过,就像是得了天大的恩惠。 姜远宁见了自然更加满意,伸出手任由着四喜扶着自己,身姿款款地下了木梯。 姜稚先行出的府,陆云思则留在关府养伤,关母又派人给将军府递了信,一场闹剧才算落下帷幕。 除了关衾玉宴请的各府上的小姐,大公子关嵘也宴请了与他交好之人。所以府中戏台子并未撤去,仍旧咿咿呀呀地唱着,席面也摆得满满当当。 对于竹园里发生的事,因为关系着大将军府和宴王府,其他人也只是浅谈几句不敢深论。 喜欢在花丛中打滚的,便有些感觉到,陆大姑娘像是在与宴王的小妾争风吃醋。 只不过没讨得了好,反倒落了脸面。 关衾玉与姜稚交好,并且和陆云思起了争执的事自然被关母看在眼里。免不了将她唤到房中厉声训斥,又顺势将与人相看之事重提。 关衾玉跪在地上,垂着头不吭声。不知怎的,眼前突然浮现了宴王护着姜稚的模样。再想到自己,不由的心中闷痛落下泪来。 那一吻过后,她只以为自己与陆喻州的事板上钉钉,没想到再见面时,他竟提了分手之事。 关母说了半晌,只觉得关衾玉是个不开窍的榆木脑袋,一时颇为发愁。想到关嵘突然开口:“今日你哥哥在西院宴请好友,想来有适婚之人。你带着丫鬟去添两道菜。” 关衾玉本来不愿,可想到陆喻州的绝情便有些破罐子破摔。 听关母的话带着两个丫鬟,提着食盒去了关嵘的院子。 房门关着,却开着半扇窗。 随着迎面的寒风,能闻到凌冽的酒香。 关嵘的小厮守在门外,见关衾玉提着个食盒过来马上明白了她的来意。 恭敬的唤了声“二姑娘”就想将她手里的食盒接过去。 跟在关衾玉身边的丫鬟,是关母的人,见状拦下了小厮的手,哼了声:“二姑娘是奉着夫人吩咐来的。” 小厮是个机灵的,赶紧放下手进屋通传。不一会便从屋内出来,请关衾玉她们进去。 屋内燃着炭盆,虽然开着窗也暖意融融。 满屋子除了关嵘,还坐着五六个男子。 其中最打眼的当属坐在右侧的陆喻州。察觉到有人看自己,他擒着酒杯掀了眼皮看过去,待看清眼前站着的人是谁,便又轻飘飘的挪开了视线。 虽是一眼,关衾玉也被他盯的心头发慌。本来还些抵触关母的强逼,现在感觉却有些复杂起来。 她只管在几个年轻公子面前露露脸,上菜之事自是让丫鬟去做。 第144章 妻为妾 陆喻州瞧见关衾玉那满是惊惧与绝望的眼眸,亦看到她脸庞上的泪痕。她的模样竟与上一世的姜稚那般相似。 他怔了一瞬,随即眼尾泛红。猛地站起身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而后朝张耿挥拳打去。 张耿猝不及防挨了一拳,顿时怒不可遏。本想还手,可看到是陆喻州后,又很快冷静下来。 殿试时他虽仅得了个探花,但前途依旧无量。自己不过是大理评事的幼子,又何必在此时将人得罪。 尤其是被陆喻州那冰冷的眼神一扫,张耿顿时惊出一身冷汗,酒劲都消散了九分。 知晓闹得太过火,他赶忙放开关衾玉,又对着陆喻州赔笑道:“一不小心吃醉了酒,陆大人莫怪。” “这话你不该对我说。” 陆喻州满脸厌恶之色,并不想与他多费唇舌。取过挂在屏风上的斗篷,推门离去。 寒风凛冽,吹散了满室的酒气。 张耿站在门口,被冻得缩了缩脖子。眼见着陆喻州出了院子,才有胆子啐道:“不过是乡下妇人之子,给脸不要脸。” “他是乡下妇人之子,那我爹户部尚书可还能入你的眼?” 关衾玉虽仍红着眼,但已不见方才的软弱。她冷冷环视着房中众人,声音清亮而徐徐:“今日之耻,关家不敢忘。还请各位保重,毕竟来日方长。” “来人,送客!” “关姑娘有胆子便说罢,坏的是你的名声,我又何惧!” 张耿早就知晓她们兄妹二人最为软弱可欺,否则也不敢如此。 整个关府厉害些的只有关夫人,可她就算得知消息,也只会让关衾玉忍气吞声。 张耿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玉佩,哼着小调告辞。 其余几人也赶忙要走。 关衾玉看了看陆喻州坐过的位置,死死咬着嘴唇。 沉默片刻,提着裙子飞奔出了院子。 关府的下人们正在收拾撤下的席面,守在角门的婆子得了一壶热酒,正躲在一处喝得香甜。 也没人注意到关衾玉出了府。 堵在府门外的马车已然不见踪影。 盛京城难得迎来了回暖的阳光,冬日的暖阳慵懒倦倦,连路边的几棵老柳都多了几分温柔。 关衾玉不死心地四处寻了个遍,却不见陆府的马车,顿时怔在原地。 百般滋味涌上心头,酸的、涩的都有。强忍的眼泪也在这一瞬间夺眶而出。 心中已然有了某种决定,颤着手去解腰间悬着的青鱼玉佩。 原本打着活结的配绳就好似与她作对一般,怎么都解不开。 泪水模糊了双眼,因为太过用力,手指甚至被勒出一道血痕。 也就在这时,关衾玉听到了一声叹息。 这道叹息仿若一记重锤砸在了她的心口,让她浑身一震。 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却见陆喻州披着玄色斗篷,就站在柳枝下望着她。 神情复杂,蕴含着悲悯。 关衾玉眼中渐渐有了光,不管不顾地奔了过去,就像飞蛾扑火,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 “招惹我的是你,要断了的也是你。你就是故意折磨我,你就是想要我死。” 想到这一个月来的战战兢兢,患得患失,她再也忍不住,如孩子一般放声大哭起来。 再也不顾礼义廉耻,也不顾旁人的目光,只想拥着眼前的人,再也不放手。 陆喻州任由她拥着,听着她的哭声,脸上的神情却淡漠如霜。半晌,将手放到她的脸侧,感受着泪水滴落在指尖的温热,表情似悲似悔,低下头发出一声低叹:“跟着我会死,你也不悔么?” 他曾给过她离开的机会。 关衾玉没有说话,却将脸往他掌心偏了偏,以此代替了回答。 姜元宁被四玉扶着出府门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情景。 两人当街紧紧抱着,亲密无间。 顿时脑子嗡的一声,天旋地转。几息之后才回过身来,一张脸已经惨白如纸,用尽全身力气才发出一声凄厉的怒吼:“贱人!” 接着一把推开四喜,发了疯般冲着关衾玉而去。 却不料被什么东西绊了脚,身子一晃,在四喜的惊呼声中,从石阶上滚落了下来。 “夫人!” 四喜赶忙去扶,可刚靠近,就像是看到了极为可怕的事情一般,瞪大了眼睛。 姜元宁不住地呻吟着,见了四喜的神情,面色骤变,顾不得浑身的疼痛,强撑着坐了起来。 随着她的动作,裙子上大片的血迹也映入了所有人的眼中。 “姜夫人这是——” 关衾玉也变了脸色,姜元宁身上的血迹与葵水不同。她虽没见过妇人落过胎,却也懵懵懂懂地知道一些。 意识到她腹中有了孩子,顿时慌了手脚,下意识地去唤陆喻州。 他仍旧站在树下,芝兰玉树,温文尔雅。与面上的波澜不惊相反,他的眸色黑得纯粹,带着戾气,看着姜元宁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团烂肉。 姜元宁感觉到陆喻州阴恻恻的目光,慌了手脚想要逃开。 可他的动作比她更快,还没等她站稳身子,人就到了跟前。 接着头皮一痛,被陆喻州扯着发髻,强迫着扬起了脸。 “何时有的野种?” 陆喻州手上用力,让姜元宁忍不住惨呼出声。腹部更是刀绞一般疼痛,因为失血过多,本就没什么血色的嘴唇更是变成了骇人的青紫。 面对脱下伪装,似要生吃了她的陆喻州,姜元宁终于知道了害怕。 强忍着痛苦解释:“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若是知道,我定不会留下他的!” 这话陆喻州自然是不信的。 重生后,姜稚脱离了掌控已然让他耗尽了耐心。现在姜元宁竟也在他眼皮子底下有了异心,怎能不让他动怒。 关衾玉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想劝却不知从何劝起,只得无措地脱下身上的斗篷,包裹住姜元宁染血的身子。 陆喻州分神看了她一眼:“你先回府,过两日我便派人来关府下聘。” “我不是……”关衾玉心中一喜,可看着他的样子,又欲言又止。 她并不是想逼迫他。 陆喻州猜到了她心中所想,又生了些耐心解释道:“今日你我在关府门前,已被许多人看在眼里。事已至此,自然要给你一个交代。” 听闻陆喻州要娶关衾玉,姜元宁拼命挣扎,满脸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你……你要纳妾?!” “我何时说过纳妾了?”陆喻州松开扯着她发髻的手,仿若怕沾染脏污般后退两步,对四喜吩咐道:“马车在几步外的巷口,扶她过去。” “不是纳妾……不是纳妾……” 姜元宁喃喃自语,大半个身子都倚靠在四喜身上。随着走动,地上拖出长长的血迹。 忽然,似是想到什么,猛然回头,伸手去扯陆喻州的衣袖:“你要娶平妻?!” 她又剧烈挣扎起来:“不!我为你付出了这么多,你怎能如此对我!” 陆喻州冷笑起来:“我为何不能娶平妻?况且关衾玉的身份,自然是不能做平妻的。” “那我呢?”姜元宁着实有些困惑了。 不做妾,不做平妻,那会是什么呢? “一个人尽可夫,怀有野种的女人,怎能做我陆府的主母。”陆喻州静静地看着她癫狂,神色愈发嘲讽,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如同淬了毒一般:“念在夫妻一场,我便留你一条性命。夫人是做不成了,那就只能做妾了。” “你让我做妾?!”姜元宁的表情瞬间凝固,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可陆喻州从不屑于欺骗她,那说的自然就是真的了。 一时间,身体虚弱又怒极攻心,在双重打击之下,两眼一黑便晕了过去。 姜稚并不知晓陆府已闹得不可开交,她如今所关心的是围猎之事。 自关衾玉生辰之后,又下了一场雪。 纷纷扬扬,足足下了两天。等到出京的日子,路上还积着厚厚的积雪。 因为天气太过寒冷,这回伴驾的人除了文武百官,女眷少了许多。倒是太子谢弥没有如往常一样留在京中,也跟着一同前往。 而护在他身边的,赫然也是个老熟人。 锦衣卫头子,季肆。 为了此次围猎,姜稚做了充分的准备,光汤婆子都准备了五个不同样式的。此时的她正一脸惬意地窝在铺得厚厚的软榻上,啃着一支糖葫芦。 自从上次在府里,为了打发时间试着做了一下。姜稚便开始喜欢时不时地做些小点心,长秋院从那时起,零嘴儿就没怎么断过。 除了房里春桃澜翠两个大丫鬟,就连雪团也长胖不少。 春桃每日见着镜里的样子发愁,可又忍不住向她讨吃的。 这回围猎,她本也想跟着前往。却在出发前日不小心染上了风寒,便只能留在府里,眼睁睁看着澜翠出了府去。 新鲜饱满的山楂裹上糖,咬上一口又酸又甜。 姜稚十分喜欢吃这个,若不是谢宴辞以伤胃为由不许她多吃,怕是每日都要吃上一串。就手里这根还是好不容易求来的。 谢宴辞自上了马车起,便执笔在几本折子上圈圈点点,姜稚呆的有些无聊,就掀了帘子往外瞧。 第145章 再遇陆云思 见姜稚喝完水,谢宴辞自然而然地用指尖拭去她唇角的水渍,思忖片刻后问道:“你与关衾玉很要好?” “她性子和善,为人单纯。在被陆云思刁难时,也是她多次相助解围。王爷为何这般问?” 姜稚在谢宴辞怀里寻了个舒适的姿势,将头靠在他胸口,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那你可知她与陆喻州之事?” 谢宴辞取来榻上的狐裘大氅,裹在她身上,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年后,陆喻州便会去关府提亲。” “陆喻州和关衾玉?”姜稚皱起眉头。 若说与关衾玉只有两面之缘,那陆喻州为人如何,她还是知晓的。 冷漠自私,唯利是图。这便是姜稚对他的看法。 关衾玉看似胆小懦弱,怎会与他扯上关系。 “陆喻州已娶妻,难道让户部尚书之女去做妾?关夫人断不会答应。” 小几旁放置着一个铜錾金瓜棱脚炉,此时炉内的炭火已覆上一层薄薄的灰,热度不再炙人,用来暖脚正合适。 谢宴辞便脱下姜稚的靴子,将那小巧的炉子放在她脚下。 他并未回答姜稚的问题,而是先低头在她额头轻吻了一下:“还真记着爷的话,乖乖呆在房里没出门?” 听出谢宴辞在打趣自己,笑话她什么也不知。姜稚不乐意地踢了下脚,以示抗议。 脚炉被踢得一歪,怕炉子里的炭火撒出来,她又“哎”了一声,赶紧伸手去扶。 谢宴辞忍俊不禁,替她扶稳了暖炉。 “毛毛躁躁的,何事才能改,难道日后有了孩儿也是如此?” 姜稚嘴硬道:“妾身未与王爷在一起时最是稳重。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定是受了王爷的影响,将妾身教坏了。” “哦……最是稳重的小女娘会独自去花楼?” 姜稚理直气壮地白他一眼:“不去花楼怎会知道王爷喜欢喝花酒。” “撕……你这可就冤枉爷了。” 二人拌嘴,互相翻起了旧账。说到最后,竟能十分顺畅地再将话题绕回来。 听了谢宴辞的话,姜稚恍然大悟:“所以关衾玉与陆喻州私会之事已经人尽皆知?” “妾身的嫡姐与别的男人有染还怀上了他的孩子?” 她险些惊掉下巴。 所以,在王府足不出户的那几日,她到底错过了什么?! 看到姜稚略有些遗憾的表情,谢宴辞贴心地说道:“等陆喻州成婚那日,爷带你去凑凑热闹?” 她还真认真地想了一下,最后摇了摇头。 “还是别去了。” 好也罢,坏也罢,就让他们狗咬狗。 只是可惜了关衾玉。 谢宴辞一说出陆喻州要娶她的事,姜稚便猜到了他会娶她的理由。 左右不过是看中了关衾玉礼部尚书之女的身份。 姜稚有些感叹。 重生回来,这一世的许多事情已经发生了改变。 关衾玉虽逃离了死在喜轿上的命运,可却又要嫁给陆喻州。 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怀里的人声音渐低,最后几不可闻。 谢宴辞低头,果然见她已经沉沉睡去。 由于山道上的积雪阻碍了行程,直至日头西斜,才总算抵达了长秋山。 与上一次前来不同,此时的满山不再是树木葱茏、芳草萋萋的模样,而是银装素裹,一片雪白,呈现出另一番景致。 伴随一声嘹亮的鹰啼,一只雄壮的老鹰划过天际。最后停落在一棵老树上,将枝头上的积雪震落一地。 姜稚在马车上已睡了一个时辰,此刻正是精神饱满的时候。 只见她双眼亮晶晶地四处张望,由于马车里暖和,一张脸也透着红润之色。 谢宴辞被皇帝的人请走了。 其他府上的人也陆续从马车上下来,长秋苑里伺候的人早已等候多时。 他们指引着将马牵到马厩,小厮与婢女们则带着女眷与臣子们前往早已准备好的厢房。 冬日的夜晚似乎来得更快一些,转眼间天已经完全黑透。层层叠叠的亭台楼阁早已点上灯笼,在夜色中犹如星子密布。 一个身着耦合短袄的婢女向姜稚行了一礼,姿态恭敬地在前面引路。 脚下的积雪因为人太多已经被踩成了泥,每走一步都需要格外小心。 澜翠搀扶着她,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正当走到廊下时,随着一声细微的破空声,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一支箭裹挟着凌厉的杀意,瞬间便到了眼前。 姜稚一惊,猛地推开了澜翠。 那箭擦着她的发髻飞过,射在了廊柱上。 “几日不见,姜姨娘看看我的箭法可有长进?”陆云思手里握着弓,缓缓从被夜色笼罩的角楼旁走了出来。 她满头珠翠,艳光四射。看样子恢复得很好,脸上的青紫已经消失不见。 看到陆云思来意不善,澜翠赶忙护在姜稚身前。刚才那凶险的一箭,差点把她的胆吓破了。 要是姜稚有个三长两短,她恐怕要以死谢罪。 当下她动了怒,顾不得尊卑,说道:“箭没长眼,还请姑娘小心些。” “好没规矩的奴才,你可知道我是谁?”随着陆云思话音落下,她身后的婢女很有眼色地向澜翠走了过去。 姜稚看出了她的意图,不等她动手,抢先扬起手,一巴掌打在了那婢女的脸上。 “啪”的一声,十分清脆。 她皱着眉训斥道:“没眼色的东西,宴王府的人也是你能打的?” 那婢女跟着陆云思在将军府横行霸道惯了,还从未吃过这样的亏,愣了一会儿便张牙舞爪地想要去打姜稚。 澜翠自然不甘示弱,平日里稳重的她现在如同一只护崽儿的老母鸡。 长秋院的婢女早已慌得不知所措。她虽然不认识姜稚和陆云思,但也知道她们二人的身份非同一般,谁都得罪不起。 眼看着两个府上的人就要打起来,突然只见一个身穿飞鱼服的男子走了过来,顿时如同见到了救星,急忙喊道:“大人!” 姜稚扭头一看,正好与季肆的目光对上了。 她散着头发,即便披着斗篷,身形也显得肩若削成,腰若约素。唇不点而朱,眉不点而绛,本来素着一张脸,却因为恼怒而平添了几分勾人心弦的风情。 季肆放在身侧的手指忍不住动了动。 他移开目光,看向陆云思,疑惑地问道:“陆姑娘这是在做什么。” 陆云思认出了季肆,知晓他乃晋安帝手中的利刃,亦明白他折磨人的手段别具一格。顷刻间,不禁流露出厌恶之态。 “还能做什么,不过是教训一条不听话的狗罢了。” “哦?”季肆伸出手,在陆云思警惕的目光下轻弹了一下她手中的弓弩,唇角勾起一抹笑意:“陛下有旨,围猎之前,除金甲卫与锦衣卫外,任何人皆不得私自持有刀剑弓弩。陆姑娘这是将陛下的话当作耳旁风了?” “陛下何时说过此话?”陆云思半信半疑,目光在他与姜稚之间来回扫视:“你认识她?” “自然认识。”季肆毫不避讳地望向姜稚:“在暗牢中见过一面。” “暗牢?”陆云思大惊失色:“她去过暗牢?那个地方只有陛——” 陆云思的话戛然而止。 她父亲曾言,暗牢归锦衣卫管辖,那里关押着诸多身份特殊之人,亦藏着诸多秘密。寻常之人不知其所在,更不可靠近。 唯有一人能够畅行无阻,那便是晋安帝。 如今季肆说姜稚去过暗牢,自然是跟随皇帝前往的。 季肆不等陆云思想明白,温声道:“职责所在,还请陆姑娘将手中之物交给本官。” “季大人对陛下可真是忠心耿耿啊。” 既然这把弓留在手中已无用处,陆云思便将其扔给了季肆,冷冷地瞥了姜稚一眼,带着丫鬟转身离去。 眼看着陆云思离开,姜稚不愿与季肆多呆,也转身欲走。 只是还没走两步,就被拦住去路。 “本官替夫人解了围,夫人就这般走了?” 澜翠想阻拦,姜稚朝她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 他不像旁人那么好打发,并且吃软不吃硬。若是硬着来,还不知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何事。 说起来,性子倒是与谢宴辞有几分相似。 “多谢大人相助,改日请大人喝茶。”姜稚心里着急,赶紧从善如流的道了谢。 “何必改日,就在今日罢。” 季肆伸着长臂,将廊柱上的箭拔下来,细细看了两眼:“矛形铍箭,剪头带反勾,想下取下非得舍了一块肉。我倒是有些好奇,你到底做了什么,让陆云思如此恨你?” 第146章 鹿血 “果然是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本王的房中事,也要与你说道说道?” 谢宴辞挑眉冷笑,道:“若是别的女子,本王或有三分兴致,只是陆姑娘这张脸,却让本王倒尽了胃口。你若着实好奇,不如使些银子,求人与你试试?” 陆云思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她故意纵马而来,本就是想在谢宴辞面前露脸,却未曾想,竟被他说得如此不堪。 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一时只觉面上受辱,忍无可忍,扯下腰间的鞭子,便朝一旁的姜稚打去。 鞭子携着尖锐的风声,劈头盖脸地抽了下来。姜稚脸色一变,心中暗叹自己倒霉。 好在她今日穿得足够厚实,倒也不会伤到皮肉,只是身上的斗篷怕是保不住了。 比那鞭子更快的,是谢宴辞的手。 眨眼间,鞭子便落入他的手中,他用力一拉,高高在上的陆云思便从马上跌落,在冻成石头的泥土上滚了两遭,呻吟不止。 这一摔,让她摔得颇重,头上的白玉冠也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看着碎裂的玉冠,陆云思怒目圆睁,几欲落泪。 “谢辞,你可知这是我娘的遗物!” “你娘的遗物,与本王何干。”谢宴辞神色淡漠,道:“若再出现在本王面前,就别怪本王心狠。” “你都忘了?你忘了吃了我娘做的云片糕,忘了我是怎样救你的?”陆云思捧着碎玉站起身来,一步步走近,双目赤红,表情狰狞,道:“十年前那个废殿,你在我脚下摇尾乞怜,求我救你一命。你吃了我娘做的云片糕才得以活命,怎敢忘了它的滋味,你——” 话音未落,她已被极速飞来的鞭子抽散了发髻。 谢宴辞扔下手中断成两截的鞭子。 他立在那里,身段颀长如玉,一双桃花眼含了三分暖春之意,带着几分笑意,可这笑意却不达眼底,让人看着不寒而栗。 “关府那回本王就该杀了你!滚!” 陆云思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又很快被她狠狠擦去。 她的目光定在了谢宴辞的脸上,委屈与恨意交织,在侍从的搀扶下,咬牙切齿地离去。 看着陆云思走远,姜稚才伸手搓了搓脸,叹了口气,道:“王爷是心善了,就是妾身倒了大霉。” 若不是念着救命之恩,她又怎会逍遥至今。 说罢,收回目光,将冻得有些微红的爪子伸到谢宴辞唇边,催促道:“王爷也咬一口。” “胆子大了,敢取笑爷了。” 谢宴辞脸上的冷意化为了柔色,看着那带着浅浅肉窝的手,张嘴咬了上去。 …… 又等了半个时辰,晋安帝才来到猎场。 见着不少世家公子身着铁甲,英姿飒爽,不由哈哈笑了两声,直道有他当年的风范。 谢弥陪伴在侧,身着银甲,即便胸前绘着狰狞的兽首,整个人也显得温润如玉。 站在近前的,除了得脸的老臣,还有陆老将军陆游。 这是姜稚第一次见到他,只见他身形魁梧,站在那里如同一座高塔。 先是祭祀,再是祈福。 金甲卫抬了一只肥硕的鹿放在祭台。那鹿被绑住四肢,似是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嘴里发出一声声悲鸣。 圆润的眼睛不断有泪珠滚落,打湿了脸上的皮毛,姜稚不忍地别过头去。 四周簇着琼花芳草,桂酒椒浆。升宵灵香徐徐燃起,直上九天。 晋安帝手持金卷,念了冗长的祭文。接着,便将案台上的刀递给了谢弥。 谢弥接过刀,来到了鹿的跟前。 与它对视片刻,用手捂住鹿的眼睛,手起刀落,鲜血飞溅,一刀割开了它的喉咙。 满猎场的人一阵欢呼。 姜稚看到如此残忍的景象,只觉胸口憋闷,连吹过来的风都带着浓浓的血腥气。 她一个忍不住,吐了出来。 好在她站得颇远,且众人皆聚焦于祭台,一时之间无人将视线投向她。 她赶忙用帕子擦拭嘴巴,又踢了几团雪将秽物掩埋。 猎杀完鹿后,季肆走上前去,在祭台上放置了数个碗。 鹿身仍在抽搐,鲜红的血液顺着祭台流淌在雪地上,触目惊心。 晋安帝接了一小碗还冒着热气的鹿血递给谢弥。谢弥双手接过,径直一饮而尽。或许是喝得太急,咽下后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的一张脸也变得涨红。 晋安帝脸上的笑意略微凝滞,但也并未说些什么,又拿起案台上的碗,接了一碗递给谢宴辞。 谢宴辞亦是一口吞下,神色颇为镇定。喝完后,他很自然地用手擦拭了嘴角的血迹。 晋安帝的笑意消失了。 接着便是几位大臣,就连季肆也得到了一碗鹿血。 众人依次喝完,晋安帝的脸上又重新浮现出笑意。他对着祭台下的世家公子们说道:“这可是个好东西,还有谁想要尝尝?” 尚未等众人回答,一道清脆的声音高声道:“陛下恕罪,臣女想要讨个恩典。” “哦?朕记得你,可是陆将军之女?” 或许是没料到晋安帝一下子就道出了自己的身份,陆云思欣喜万分,连忙回答道:“回陛下,正是臣女。” “哈哈哈哈,果然是虎父无犬女。既然如此,那就来吧。” 一旁的老将军陆游连忙阻拦:“臣没有教导好她,让她失了分寸。女儿家,怎么能喝鹿血。”说罢,他对着陆云思厉声斥责:“无知小儿,还不快退下!” “父亲!” 陆云思满脸委屈,倔强地不肯离去。 “陆爱卿骂她做什么,她既然好奇,那就让她喝一口罢。” 陆游还想要再说些什么,晋安帝笑呵呵地说道:“左右不过是寻常鹿血,又不是什么毒酒。” 陆游的神色一变,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陆云思志得意满地顶着世家子弟们的惊艳目光,走上前去,对着晋安帝行了礼。 晋安帝上下打量了她两眼,面露满意之色:“好,好。该是及笄了吧,可有婚配?” 陆云思飞快地看了谢宴辞一眼,带着羞涩答道:“臣女在姑苏侍奉祖母三年,几月前才回京,还尚未婚配。” “还是个孝顺的孩子,也不知朕的几个儿子能否入得了你的眼?” “陛下!”大冬天的,陆游硬是急出了汗。自己女儿的心思,他最为了解。 若不是想要打消她的念头,也不会在三年前以侍疾为由头让她出京。 她怎么就是不明白,将军府如今看似风光,实则早已烈火烹油,她怎敢肖想皇子! 看着陆游着急的模样,晋安帝适时的安抚道:“好了,好了,朕说笑而已,爱卿别急。” 说罢,对着身侧的季肆道:“替陆姑娘弄些鹿血。” 季肆领命,来了祭台拿碗取血,接着恭敬的递给了陆云思。 瞧着面前满满当当的一碗血,陆思云猛得变了脸色。 “你——”本想张口便骂,顾及着皇帝在场又暗自忍耐下来。 她不是笨的,自然看出了季肆的为难之意。 “敢问臣女哪里开罪了季大人。” “陆姑娘说的哪里话,自然是不曾的。” 季肆举着碗,一副不解的模样:“这鹿血虽是难得却也不能多喝,难道姑娘还嫌少?” “你……我……”陆云思险些被他的无赖行径气笑,知道说不过他,转头看向晋安帝。 还没等开口,晋安帝笑着说道:“鹿血性烈,就这一碗,多的朕也不给了。” 陆游现在已经摸不准帝王的心思,不敢贸然求情。况且他也有心想让陆云思吃个教训,便沉着脸没有开口。 最多有些难受,劲儿缓过去就好了。 陆云思如今被架在火上烤,再是不愿只得眼带愤恨的将鹿血接了过去。 还没等凑近,血腥气便迎面而来,险些让她松了手。 浓稠的血几乎要凝结成块,怕凉了更难入口,陆云思闭了闭眼,屏住呼吸一鼓作气将碗里的血一饮而尽。 还带着温热的血滑进喉咙,激得她全身汗毛倒立。接着胃里一阵翻涌,喝进肚的血又反到了喉咙。 最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好!果然巾帼不让须眉!”晋安帝哈哈大笑,连声称赞。 祭台下的众人也纷纷附和,只有年轻的公子们都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喝了血,陆云思险些虚脱,听到晋安帝的话,又强忍着恶心道:“陛下谬赞。” 她的目光很快的扫视了台下一圈,最后落在了姜稚的身上。 “陛下,臣女斗胆还想替旁人讨个恩典。” 许久不出声的谢宴辞突然开口:“父皇,若再耽搁下去怕会误了入山的吉时。” “女子体弱,在这雪山里,四殿下的妾室怕会受不住。何不让她饮上一碗,也好暖暖身子。” 知道谢宴辞想阻拦自己,陆云思急急说完。眉心拢起,似是十分担忧:“臣女也是为了殿下着想。天寒地冻,总不能围猎的时候还要分神给她取暖罢。” “再者,喝碗鹿血而已,误不了时辰。” 说完,脸上兀自带上了得体的笑意:“殿下这般看着臣女做什么,难道你那妾室比臣女还精贵不成,谁都喝得就她喝不得。” 第147章 围猎 姜稚本就对晋安帝心存畏惧,即便她死死捂住嘴,也无济于事。意识到自己犯了错后,她双腿一软,便想下跪。 然而,刚卸去力道,整个身子又被谢宴辞提了起来。他依旧板着脸,但眼中却多了几分笑意。 顶着晋安帝的目光,姜稚噤若寒蝉,规规矩矩地站着。谁知,一个不留神,她又打了个嗝。 这下,就连季肆也忍不住露出点笑。 “没用的东西!你带着她还怎么围猎?!”晋安帝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之意,板着脸看向谢宴辞,“一个妾,也配来长秋山?” “儿臣本就无意与人攀比,只想陪着她猎些兔子狐狸罢了,父皇不必顾及儿臣。” “堂堂宴王如今眼里只有一个女人,你就不怕被人耻笑?!”晋安帝动了真怒,一挥袖将祭台上的碗扫落在地。 碎瓷散落一地,犹如天女散花。 姜稚紧张得不敢呼吸,再次后悔来到这里。 眼看着气氛愈发焦灼,谢弥开口说道:“父皇,皇弟有错,待回宫后让他罚跪便是,重要的是别误了入山的吉时。” 晋安帝胸口起伏,似是气得不轻。他虽怒火难消,但也了解谢宴辞的性情,知道他最是受不得激。 对于这个儿子,他的心情颇为复杂。 他既忌惮谢宴辞的心狠手辣,也清楚太子仁善却难当大任。作为帝王,最适合的人选还是谢宴辞。 然而,太子乃是他的长子,是他费尽心血养大的孩子。他又怎能忍心,让他落入那个小畜生手中。 最好的结果,便是太子即位,谢宴辞为辅,或是…… 晋安帝生生止住了接下来的念头。 他转过身来,面目肃然,神色依旧冷厉:“你若要如此,朕也管不住你。只不过,猎场上刀剑无眼,别让她乱跑送死便是。” 姜稚诚惶诚恐:“奴才不敢!” 一会儿,她非得离他们远远的不可。 吉时已到,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所有人骑马入了林。 整个长秋山占地广袤,树木繁茂。 上一回来到马球,姜稚就想入山一探究竟,只可惜一直没有机会。这次,她处处都觉得新鲜,就连雪地上野兽留下的各种脚印,都能让她回头多看几眼。 由于每年前来围猎的除了世家子弟,还有太子和皇帝。为了他们的安全,守山的一支金甲卫会在大雪来临之前先行进山,将林中较为凶残的野兽猎杀。 若不是孤身一人留在林子里,倒也不算太过危险。 祭台处搭起了帐篷,大大小小,都是由牛皮制成。里层又缝上了厚厚的褥子,既暖和又不透风。 帐中支起软榻,点上火盆,也别有一番野趣。 晋安帝就在帐中歇息,大太监陪着他煮羊奶、烤鹿肉。 不少人随着姜元去了右边的密林,其余人则三三两两自成一队。除了各自府中的侍卫,还有金甲卫跟随。 陆云思纵马不知去向。 谢宴辞陪着姜稚站在林外,等着她选一个好地方。 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有两条路。 一条路较为宽阔,泥地上早已留下了不少马蹄印;另一条则窄了不少,虽也有人从那里经过,但相较于那条路,人要少上许多。 她如今不敢轻易做决定,怕自己的一个决定最后会生出事来。 想了想从荷包里探出一枚铜钱,笑道:“这枚钱在寺里供奉过的,能判凶吉。都让它做决定好了。” 说罢,将它扔至半空。 钱币翻滚着落在了姜稚的掌心,拿开手一瞧,花在上,字在下。 “是花,那便走那条道好了。”她收起钱币指了指较为窄的那条路。 谢宴辞自然听她的,不过眼中难掩好奇:“什么时候有的这个东西。” 姜稚捏着荷包不让他瞧:“离开朝露寺时向空蝉大师求的。” “真有这么灵验?”谢宴辞故意逗她:“该不会是那老秃驴骗你的罢。” “不许胡说!”姜稚瞪了他一眼:“他是得道高僧,怎会骗人?” 她可是见识过空蝉手段的,要不是一直记着他说过的话,那一晚怕是真会以为自己撞了邪。 两人本是打着游玩的主意,姜稚骑马不娴熟,便共骑一匹马。谢旪与几个金甲卫远远坠在后面,嘴里叼着根草,百无聊赖地用剑扫着枝叶上的积雪。 林子里很安静,偶尔不知从何处传来几声小兽的低鸣。靴子踩在积雪上咯吱作响。姜稚坐在马上,谢宴辞牵着缰绳顺着小道往深处走。 走了没半刻钟,就见被雪压得东倒西歪的野草忽然“簌簌”响了一声。“是兔子?”姜稚赶紧压低身子,喜上眉梢。谢宴辞从背后抽出一支箭,凝神向着草丛射去。 一箭而入,颤动的草丛安静下来。谢旪大踏步过去,伸手探入,摸索一番提了只野鸡出来。 那只箭直直射穿野鸡喉咙,将它毙命。见不是兔子,姜稚也很高兴,吩咐谢旪拿好,回去后给她与澜翠熬汤。 再往前走了一段,安静的林子便变得嘈杂起来,似有一队人马正在不远处狩猎。马蹄阵阵,偶尔还有吆喝声,惊起了歇在枝头的寒鸦。 姜稚本想着与谢宴辞换条道走,却见一只灰色的野兔蹬着腿儿从她面前跑了过去。 那只野兔耳朵高高竖起,警惕而又谨慎地观察着四周动静。它似乎感觉到了危险,静止不动,准备随时逃命。 这回姜稚轻轻下了马,取下背上的箭,拉弓上弦。正准备再往前走上两步的时候,突然间,一声尖锐的破空声骤然响起。 谢宴辞眼疾手快,一把抱着身侧的姜稚往旁边滚去。 就在他们躲过去的时候,一支锋利的箭矢闪电般疾驰而来,紧贴着姜稚的脸而过,带着凌厉的劲风和杀意。 姜稚受了惊,没等稳住身形,下意识拉紧弓弦,对着箭矢射来的方向松了手。 “啊”的一声凄厉惨叫,从树后传了出来。 声音听着很熟悉,让姜稚怒火中烧。 “夫人好箭法。”树后之人现了身,除了季肆,还有捂着肩膀的陆云思。 她面色苍白,鲜红的雪染红了半个肩头,显然是受了箭伤。 “姜稚!你是故意的!”剧烈的疼痛让陆云思面容扭曲。 姜稚慢条斯理地收回软弓:“陆姑娘是习武之人,当懂得刀剑无眼的道理。” 陆云思还想再说话,触到谢宴辞眼睛时,如同被什么东西咬着一般,惊诧地住了嘴。 他刚才那个眼神,是真想杀了她。 灰色的野兔因为受到惊吓,早已不知躲到何处。季肆从身后的侍从手里拿了一只雪白的兔子递给姜稚:“不慎惊扰了夫人的猎物是我之过,这只兔子就当给夫人的赔礼。” 姜稚被他一口一个夫人唤得头疼,正想开口拒绝。 谢宴辞比她动作更快,伸手便把那兔子接了过来。 只见他挑了眉梢微微笑道:“这样的畜生也能拿来送人,季大人是越活越糊涂了。” 下一刻,众目睽睽之下,谢宴辞竟两根长指一捏,便轻轻松松地将刚刚还活蹦乱跳兔子的喉咙,给掐断了。 季肆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让人心惊的阴狠。 跟在他身后的侍从,纷纷将剑从腰间拔了出来。 谢旪站在谢宴辞身侧也拔了剑。一时间剑光晃动,气氛紧张起来。 正当两队人马对立的时候,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响彻密林。 一时间所有人面色骤变! “是熊!” 猎场里怎会有熊?! 季肆凝神听了片刻,翻身上马:“是太子。” 他不会听错,那个方位正是太子狩猎的方位。 本不该有的东西出现在猎场,还偏偏被太子碰到,这般巧合想不让人多想都难。 事关太子,再大的仇怨也要先行放下。 季肆翻身上马,他的人将剑入鞘,紧随其后。 谢宴辞自然要跟着同去。 姜稚本想体贴的让他去找太子先不要管自己,哪知还没开口,就被他长臂捞着一个翻身坐到了马上。 “你还是跟着爷吧,若有危险便躲远些。” 说起来也有些邪性,只要他一不在她身边,就准出差错。 以致于谢宴辞现在都有些不敢让姜稚离了自己的视线。 将她身上的斗篷裹紧,又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口,他低声嘱咐:“一会儿有些冷,忍一忍,嗯?” 姜稚缩在他怀里,听到有熊也有些害怕。怕谢宴辞担心点点头道:“王爷放心,妾身定会躲得远远的,不给王爷拖后腿。” “也不必躲得那般远。”见她真一副要跑得远远的模样,谢宴辞心里不免有些复杂:“让爷能看着你就行。” 姜稚乖乖的应了。 眼看着谢宴辞与季肆都要离开,陆云思忍不住急道:“你们都走了,我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陆姑娘不会骑马?”季肆扯着缰绳,因着那只死在谢宴辞手里的兔子心里还不痛快,嘴上亦跟着不客气起来:“如今太子有难,本官可没有功夫怜香惜玉,陆姑娘自便罢。” 说着,狠狠甩了马鞭扬长而去。 第148章 暗夜 太子猎熊之事迅速传开,众人皆对其勇猛夸赞不已。晋安帝龙心大悦,赏赐了一同前往的金甲卫,受伤者皆得到妥善安置,不幸丧生者的家人也获赠赏银。 对于长秋山出现黑熊一事,季肆自然派人彻查。最终在山外围发现熊迹,有人猜测此熊乃无意闯入。处置数名守山之人后,此事便不了了之。 眼见天色渐暗,空地上篝火已燃起。白日所猎之羊被侍卫迅速剥皮拆骨,架于火上烤炙。别院管事深知晋安帝将在猎场宴请群臣,早早便将一切安排妥当。 姜稚与谢宴辞相邻而坐,面前小几上摆放着瓜果点心,稍远处架子上的羊腿烤得滋滋作响。 她手持一盏热奶,小口轻啜,脸颊因靠近火堆而微微泛红。仰望满天繁星,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谢宴辞喝了些酒,与腹中的鹿血一冲便有些发热,伸手将披着的大氅解了下,看了看顺势压在了姜稚的肩头。 带着龙诞香的大氅猝不及防兜头落下,险些撞翻她手上的茶盏。 “王爷醉了?” “爷没醉。” 谢宴辞支着腿坐在软垫上,替姜稚剥烤好的栗子。 姜稚见他神色认真,可一颗栗子却剥的份外仔细,足足剥了半盏茶的功夫,便知他的神志怕是不太清醒。 “妾身扶王爷去帐中歇息?” 谢宴辞摇了摇头,只定定的看着她。一双眼睛印着火光,有些发亮。 而在数十丈远的林子中,陆云思却狠狠地摔在雪地里。一只穿着靴子的脚狠狠地踩在她的背上,剧痛让她惨叫出声。 “求求你们,不要杀我,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冰凉的雪与泥混合着贴在她的脸上,陆云思瑟瑟发抖,泪水与脸颊上的泥水交织流淌,冲刷出一道雪白的痕迹。 在清凉如水的月光下,十几个黑衣人静静地站在林中,身影如鬼魅一般。不远处是一小片洼地,周围野草茂盛,将洼地遮掩得严严实实。 陆云思趴在洼地边缘,从她的位置可以看到洼地里横七竖八的尸体,皆是身穿金色玄甲的随驾金甲卫。 她委实运道不好,本想拿身下的马撒气,谁知被抽痛的马突然发狂,在林子里狂奔。等她坚持不住摔下马时,恰好掉进了满是尸首的洼地里。 “此女留不得,杀了她!”为首的黑衣男子声音沙哑,似乎是受了伤,让人听了心生不适。 “大哥,一个女人而已,何必如此草木皆兵。”另一个身形稍矮、目光淫邪的男子将目光落在陆云思身上。他离开京城已久,早已许久未碰过京中的女人,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自然起了邪念。 “杀她可以,但先让兄弟快活快活。”话音刚落,他的脸上便重重挨了一巴掌。 “狗皇帝就在不远处,如今是我们最后的机会,绝不可出现任何纰漏!”黑衣人恶狠狠地揪着他的衣襟警告道:“若再因女人坏事,我第一个杀了你!” “废话少说,杀了她!然后换上衣服去给主子送药。” 陆云思听后胆战心惊,几句话便明白了他们的意图。这伙人来者不善,竟然是打着弑君的主意。 与晋安帝有仇的,除了打了十几年的外蕃,就只剩下前朝余孽了。前者是茹毛饮血的蛮人,后者则是手段狠辣的亡命之徒。 无论是谁,如今落到他们手里,只怕不死也要脱层皮。 她原想着说出自己大将军之女的身份震慑一番,现在却是一个字也不敢说了。 感受到对方浓烈的杀意,陆云思抖得更加厉害。即使平日里飞扬跋扈,视人命如草芥,但真到了刀子落到头上的时候,还是会害怕的。 她开始小声抽泣起来,肩膀耸动,显得楚楚可怜。摒弃了心底的恶心,咽下了涌到喉咙的苦水。甚至希望,那个矮些的跛足男人能多看自己一眼。 与性命相比,尊严又算得了什么呢。 果然,跛足男人忍不住开口求情:“大哥,我生平就喜欢女人。这回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去,东躲西藏了一辈子,就成全我这最后一次吧。” 黑衣人久久没有说话,算是应了。跛足男人狂喜,拽着陆云思的发髻就往草堆里拖。 怕伤着她的脸,跛足男人将她的身子翻了过来,接着扯了裙子堵住了她的嘴。身下是凉意入骨的雪地,被冻过的草叶锋利如刀。陆云思嘴里发出痛苦的“呜呜”声,控制不住地挣扎。接着,她的脸上便重重挨了一巴掌。 那男人边打边骂:“刚才还勾着老子救你,现在装什么贞洁烈女?嘿嘿,什么京门贵女,还不是要在老子身下摇尾乞怜?”看到她肩头的箭伤,跛足男人更是兴奋得浑身发抖。 陆云思又痛又惧,被打得双眼发黑。鹿皮的小靴子早已落在几步开外,一双脚儿光溜溜的冻得通红。她睁着眼睛看着满天星子,一滴泪都流不出来了。 跛足男人尽兴后,见陆云思如同木头般躺着不再挣扎,还以为她认命了。十分餍足地将她嘴里的布条扯了下来。 “念你伺候一场,我留你一命。这林子今晚你是出不去了,就在这好好呆着,事成之后便放了你。”这话说得半真半假。 跛足男人起身穿衣,谁知衣角被两根细白的手指拉住了。陆云思仰躺在雪地上,双眼平板无波,却又如烈火烧灼,汹涌着滔天的恨意。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她的声音很轻:“我替你去做。”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跛足男人俯身捏着她的下巴细细看了两眼笑道:“没想到我还睡了个毒妇。” 陆云思没说话。 他便渐渐收了笑意:“我如何信你。” “因为我也恨他们。”陆云思森然开口:“那些金甲卫收拾起来极为棘手,只要解决了他们,皇帝等人便再无依仗。” “做为交换,我要你留下两人。” “谁?” 陆云思扭头看他,一字一顿:“宴王与和他的小妾。” 跛足男人恍然大悟。 “原来是因爱生恨。”他这才对她的话信了几分。 待陆云思穿好衣服,跛足男人将她带回到洼地旁,并将她的话告诉了黑衣人。 陆云思乃朝臣之女,比起他扮做金甲卫去下毒,自然更加不惹人怀疑。 黑衣人思虑片刻,拿出一粒红色的药丸给她吃了,才允她出了密林。 篝火旁笑语晏晏,风中满是肉香与酒香。 陆云思用斗篷包裹住伤痕累累的身体,散开的长发也僵着手重新绾了起来。 将军府的两个婢女早已神色惶惶的等待多时。陆游因陪着晋安帝脱不开身,便派人来问过两回,都被婢女给搪塞回去。 好在他知道陆云思的脾性,最是要强。只以为她要在林子里多打些猎物,便也没多问。 眼见着天越来越黑,就在两个婢女忍不住想要将实情禀给陆游,让他差人去找的时候,陆云思终于回来了。 她满脸倦意,脸色苍白。走路的姿态也有些怪,一瘸一拐。 没等婢女开口,陆云思冷然到:“准备热水,我要更衣。” 帐篷里没有浴桶,只有梳洗的铜盆。 婢女提来一小桶热水,便恭敬的退了出去。 第149章 陆云思之死 那些过往实在龌龊不堪,说出来姜稚都嫌脏,更别说是完整地梦见了。 因为太过紧张,手心出了些汗。谢宴辞靠近时,她迅速将手藏进了被子里。 盆里的炭火烧得正旺,可姜稚仍觉得寒意入骨。 她忍不住开始反思,这段日子是不是太过得意忘形,以至于将重生之事忘得一干二净。 她本应该再小心一些的。 可再小心又能怎样呢,难道让谢宴辞将做过的梦再忘掉吗? “只只在害怕?” 谢宴辞身形高大,烛光映照下俯身,宛如一只蓄势待发的野兽,一张嘴就能咬断她的脖子。 可他并没有咬她,而是温柔地在她的脖子上落下一吻。 “不管是什么梦,你还是你。” 他嘟囔着,又在她的脖子上轻吻了一下。 “爷想好了,回了京后,便自请回封地。只只,跟着爷走吧,再也不回来了。” 姜稚的眼睛突然睁大,猛地将伏在自己身上的人推开。 她的牙关开始不由自主地打颤,整个人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究竟是什么时候。 他做这个梦,知道了所有真相。那样不堪,以至于差点将她逼死的事实。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姜稚用了不小的力气,谢宴辞又毫无防备,一下子被推倒在地。 “咚”的一声,似乎摔得不轻。 可他并没有生气,而是立刻爬起来又将她搂入怀中。 守在帐子外的谢旪听到动静,心急之下掀开帘子走了进来。看清榻上的情形,又赶忙退了出去。 看着手上的姜汤,想了想还是喊道:“殿下,膳房的人送来了姜汤,要不要让姜姨娘用一些?” 谢宴辞正懊恼饮酒误事,怎么就将埋在心里的话这般直白地说了出来。 定是吓到她了。 听了谢旪的话,又见姜稚双眼发直,一副没了精气神的样子,心中不免焦急。 想都没想就对着帐外喊道:“送进来。” 谢旪依言将姜汤送了进来,谢宴辞从他手中接过,递到她的唇边轻声哄道:“喝一口,驱驱寒。” 姜稚的大脑已经一片空白,听了他的话便低头喝了一口。 谁知姜汤刚入口,又“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可是哪里难受?”谢宴辞伸手在她的额头试探,触手一片湿意,满头的汗。一张脸却白得厉害。 他想起身拿帕子擦拭姜稚嘴角的汤渍,却被她扯住衣角。 她的眼睛乌沉沉的,似是有一层雾渐渐蔓延至眼底:“王爷,姜汤有问题。” “是落腾草。” 因为对这味草药太过熟悉,姜稚用舌尖沾了沾便尝了出来。 可姜汤里却不止这一味药。 这三个字一出,谢宴辞神色大变。骤然起身,摔了手中的碗,压着声怒道:“给本王查!” 谢旪带着侍卫匆匆而去。 不多时,谢旪回来,跪地回禀:“殿下,负责今日膳食的厨子不见了。” 谢宴辞神色凝重,沉思片刻,开口说道:“给本王搜,就算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人找出来!传令下去,让喝了姜汤之人自行催吐,未喝过的人将陛下的帐子团团守住!” “殿下!”谢旪大惊,对上谢宴辞的目光时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知道事不宜迟,不敢多说什么,赶忙领命退了下去。 没安静多久的围猎场又喧闹起来。 姜稚身着棉衣与大氅,被谢宴辞拉着离开了暖帐。谢宴辞嘱咐道:“爷已派人护送你回别苑,那些人是冲着父皇来的,暂时不会伤你。” “王爷不走?”话一出口,姜稚便意识到自己问了蠢话。 晋安帝是一国之君,亦是谢宴辞的生父,作为人子,他自然不会弃父皇而去。 谢宴辞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凛冽的寒风吹得喉咙生疼。 他再次后悔,在此时将自己做梦之事说破,以至于还未安抚好姜稚,便又要让她独自逃命。 这让他感到深深的愧疚。 “爷不走了,爷要看看是哪个王八羔子找死!别苑的假山里有处密道。你若害怕,就拿着这个去密道里等爷。”谢宴辞将腰间的匕首摘下,塞到姜稚手中,眸光闪烁道:“别怕,一切都会好的。等爷回来,就守着你,哪也不去了。” 话音未落,只见“嗖”的一声,尖锐的破空声响起,一支带着火光的箭狠狠地扎在了身后的暖帐上。 紧接着,更多的利箭如雨点般袭来,“哚哚”声不绝于耳,整个猎场陷入了一片混乱。惨呼声、奔走声、怒骂声此起彼伏。 在火光冲天之际,一群黑衣人手持利刃,朝着帐营冲杀而来。金甲卫纷纷拔刀迎敌。 “快走!”谢宴辞推了姜稚一把,让她往帐子后隐蔽的地方跑去。姜稚明白自己留下来只会是累赘,便依着他的话低头狂奔。 谁知没跑几步,便与陆云思撞了个满怀。 她一身黑衣,脸上脂粉未施,却涂着极浓的口红。站在月光下,活脱脱像个艳鬼。 “找死?!”陆云思面色极差,犹如惊弓之鸟,冷不丁被人撞到,手中的刀便毫不犹豫地向姜稚捅去。 一支箭比她的动作更快,径直射穿了她的手掌。陆云思惨叫一声,匕首从手中滑落。 趁着这个机会,姜稚矮身从她胳膊下钻过去,几乎没回头,拔腿就跑。 待看清逃走的人是谁,原本面目扭曲的陆云思,眼中闪过狂喜之色。她竟一下子扯掉了嵌在掌心的箭,神色癫狂地追了上去。 “咻”的一声,又是一箭,这一箭直取她的左腿。 意识到有人在阻拦自己,她双目赤红地回头看去。只见谢宴辞站在几丈外,衣袖被阵阵大火形成的热浪卷起又落下。 身姿挺拔,犹如杀神降临。 “你要阻拦我!你要阻拦我!”陆云思后退两步仰天大笑,眼泪滚滚而落:“你阻拦我,我偏要杀了她!” “我要剥了她的皮,拆了她的骨,我——” 又是两箭飞来。一箭射中她的右腿,另一箭则擦着她的脸而过,活生生撕下了一块肉。 剧烈的疼痛让陆云思惨叫连连,双腿中箭,一下子跪倒在地。 但她仍强撑着,颤巍巍地又站了起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看着谢宴辞,表情似喜非喜,似悲非悲:“我知道你不忍心杀我,你心里还是记着我的。” 谢宴辞箭法卓群,若不是想留她一命,何必箭箭避开要害。 她像是为了说服自己,一遍遍地说着:“你不想杀我,你没忘了我。你只是被那小贱种迷了心窍。你看,你咬的咬痕我还一直留着。你心狠,我便也心狠。你杀人,我便也杀人。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陆云思嘴角浮现出痴迷的笑容,姿势怪异地朝着谢宴辞走去。支撑不住了,便在地上爬。 因为挪动,地上留下了长长的血痕。 谢宴辞冷冷地看着她越爬越近,在她沾了血的手快要碰到脚上的靴子时,往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让陆云思一怔。 想发怒,又转瞬挤出了笑。 “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我不想杀她的,可是你太爱她了,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我也遭报应了,那个畜生将我按在地上,咬我还掐我,我好疼,真的好疼啊。”说罢,她又伏在地上痛哭起来,“我洗了,仔细洗过了,你不能不要我。你救了你,你不能忘了,你怎么能忘了。” 大怒大悲之下,她说话已然没了章法,呼哧呼哧地倒在地上苟延残喘。等缓过劲儿,又伸手去拉扯近在眼前的衣角。 “本王这辈子最为后悔之事,就是十年前,留你一命。”谢宴辞微微弓下身子,黑色的瞳孔犹如一汪幽静的深潭,冷得可怕:“废院的太监收了你多少银子?猫捉老鼠的滋味好玩罢?陆夫人做的云片糕又是哪只狗的狗食?” “是意外救人还是处心积虑的戏耍,你与本王都心知肚明。” “不过,本王确实因你出手活了一命,这也是事实。” “你给只只的三箭,本王一直没忘,今日便一起清算了罢。” “不——不——”意识到他想做什么,陆云思疯狂摇头。 谢宴辞垂下眼睛,神色淡漠地搭箭上弦。 一支接着一支,在陆云思惊恐的惨叫声中,箭箭入肉。 直到射空了箭筒,趴在地上的人再也没了生息他才扔了弓弩,朝着姜稚逃走的方向看了一眼,往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姜汤里被人下了毒,好在发现及时才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地步。 即便如此,也有一半的金甲卫因毒药发作,死在黑衣人的刀下。 晋安帝被金甲卫与锦衣卫带着往别苑而去。相比于积雪深厚的山道,自然是亭台阁楼重重的别苑更容易藏身。 黑衣人也折损了不少。 十几个人去追晋安帝,剩余几人则和谢宴辞缠斗在一起。 好在黑衣人是去行刺皇帝,除了运道不好撞到刀口上的人,还是有不少人脱逃。 姜稚慌不择路的跑,天黑路滑根本不知道自己跑到了何处。 只觉得周遭除了呼啸尖利的风声,再有没有别的声音。 她略喘了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这一停,便泄了那口气,双腿发软几乎站不住。 知道再这般没有章法的跑下去,只怕是死路一条。 姜稚一动也不敢动,矮下身子留心着周遭的动静。 脚下是沙沙作响的灌木丛,她缓缓挪了挪,忽然碰到个东西。还未等反应,身子一歪,天旋地转间被人压在了地上。 那人身手极重,几欲压断她的肋骨。 姜稚痛得呻吟一声,剧烈的挣扎起来。鼻尖是厚重的血腥气,昭示着缚着她的人受了重伤。 这让她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 原以为还要费力挣扎一番,没想到那人突然松开了手,接着迟疑的唤了声:“姜夫人?” 第150章 活命 姜稚的双手早已被冻得毫无知觉,身旁的季肆呼吸愈发粗重,为了避免被人察觉,她将帕子揉了揉,塞进了他的嘴里。 黑衣人手持火把渐渐远去,四周又恢复了安静。 姜稚扯掉季肆手里的帕子,望着光亮消失的方向出神,随后“霍”地站起身来。 “你要走了?”季肆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咳嗽了两声,又吐出一口鲜血。 “是。” “去找死?” 姜稚低头看着他,然后解下自己身上的大氅,摸索着披在了他的身上。 月亮悬挂在天空,洒下惨白的光,照着地上的积雪和落叶,都散发着阵阵寒意。 远处偶尔传来几声寒鸦的叫声,叫的人心头发慌。 她用手擦了擦脸,可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刚才那贼人说得很清楚,谢宴辞身中两箭,正被人追杀。就连季肆这样厉害的人都险些丧命,他如今带着伤,又怎么可能是那些人的对手。 她想到重来这一世,不管是何种境地,身后总有他的身影。 他护她良多,无论如何,她总要去找他的。可天大地大,又该从何处找起。 姜稚心头悲痛莫名,只觉得脑子里的一根神经已经绷到极致,再承受不住任何打击。 “向南找”。” 听着风中抽抽噎噎的哭声,季肆紧皱着眉裹紧身上的斗篷。 他靠着身后的树干,望着满天星子,似妥协一般长吐出口气:“我逃出来的时候,看到他往南边的林子里去了。” 姜稚哭声一收,胡乱的抹了把脸上的泪,道了声谢便往南边走。 眼见着她如此相信自己的话,竟真的往南去,季肆想笑,可又牵动了身上的伤口,那笑便变成了痛苦的呻吟。 因为半张脸都缩在狐裘大氅中,他的声音也显得有些瓮声瓮气。 “我会把脉你知道罢?” 姜稚回过头去。 季肆歪在树下,她看不清楚他的脸。可却知道,他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刚才你扶着我的时候,我无意中摸了一把你的脉象。” “往来流利,比较圆滑,如同滚珠玉盘之状。这样说,你可知道是何意?” 季肆说完,便不再说,只等着姜稚做决定。 可她却只是安静听着,站了片刻,竟又往南走。 看着那道单薄的身影,季肆一愣,忽得哈哈笑了起来。哪怕胸口的伤口崩裂又沁了血,也止不住笑。 “原来你都知道。” 知道怀了身孕也要去送死。 这样的女人强留着她,又有什么用。 他艰难的扯了腰间的匕首向姜稚丢了过去:“这匕首上淬了毒,见血封喉。就当你送我大氅的谢礼。” 姜稚回身去捡,拿着匕首往南去了。 此时谢宴辞的处境并不算好,他刚经历了一场恶战。浑身上下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地上亦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具尸体。 而在他几步远的位置,一个黑衣人手里拿着刀身上的杀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只等着谢宴辞露出破绽,就扑上前去结果了他的性命。 “谁能想到在关外让蛮子闻风丧胆的宴王,有朝一日竟能死在我这等无名小卒手里。真是快哉,快哉。” “祁王的狗不好当罢?毕竟你的主子就是一只阴沟里的老鼠见不得光。”谢宴辞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浑身因为剧痛而抖个不停。虽形容狼狈,可脸上仍挂着不屑一顾的笑意:“本王能杀他一次就能杀第二次。什么天命之子,只不过是个嫔妃与人私通生下的野种罢了!” “你——闭嘴!” 黑衣人勃然大怒。 祁王对外宣称乃先帝幼子,实则身份一直是个迷。在晋安帝弑兄夺位铲除异己之时,他早已闻着风声躲出宫去。 等晋安帝坐稳帝位后,又时不时的冒出来,收拢了一大批前朝余孽。 这次猎场截杀,他已绸缪许久。 在晋安帝来长秋山的半个月前,就已悄悄的将守山人杀了个干净。 前几回生事时都是谢宴辞以雷霆手段镇压,如今自然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谢宴辞似听着什么笑话般,嗤笑一声:“一群乌合之众,也敢到本王跟前跳脚!” 这句话彻底惹怒了黑衣人,径直杀了过来,两人撞到一起,滚倒在了雪地上。 谢宴辞虽是凶悍,到底身上伤处众多,时间一久便渐渐落了下风。 黑衣人趁机“噗”地拔出他胸口的箭,鲜血喷将出来,喷了他一脸。 接着狞笑着用沾了血的箭抵着谢宴辞的脸,缓慢的将箭往他的眼珠子上戳去。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雪团不知从何处飞来,狠狠的砸在他的脸上。 雪沫四溅,阻碍了黑衣人的动作,也砸了谢宴辞一头一脸。 他似有所感的侧过脸去,看清是谁时,顿时睚眦欲裂,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将黑衣人撞得后退两步。 “跑!” 姜稚回身便跑,可黑衣人动作更快。十分灵巧的从地上翻身而起,向她掠了过去。 姜稚心惊肉跳,手上胡乱的抓了一把泥块儿扬手便砸,那人只以为她手无寸铁,没料到被泥迷了眼。不由得勃然大怒,掐着她的脖子,一掌狠狠的打在了她的脸上。 姜稚被打的眼冒金星口鼻流血的被强拖着往回走,接着胸口挨了一脚踹翻在地。 “贱人!” 黑衣人的力道很重,姜稚被踹得爬不起身,只痛苦在地上挣扎。 谢宴辞双目赤红,刚刚还满是毅然的眼里瞬间爬满了惊慌骇然。 “刚刚不是很得意吗?再叫!再叫!”黑衣人笑得畅快至极,一把揪着了姜稚的长发,迫使她抬起头来。 就着月光看清她的脸时,顿时露出惊艳之色。 “果然是好货色!老子今日就尝尝她的滋味。”说罢,覆身而上。 话音未落,本该无法动弹的谢宴辞竟又挣扎着站了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扑到了黑衣人的背上,并用手紧紧的勒住他的脖子。 黑衣人也发了狠,他不再用刀而是用手用脚。两人再次在雪地里打了个滚,忽然,黑衣人浑身一僵。 他不可置信的回过身去,满脸皆是惊惧,怨恨,绝望,接着喉咙里咯咯两声,倒了下去。 而在他的身后,姜稚头发散乱,面色青灰的握着一把匕首,抖得几乎站不住。 见杀了人,她手里的匕首一下子落在了地上。 谢宴辞在几步开外,早已软倒在地没了动静。 她连哭的功夫都没有,又赶紧捡起地上的匕首,擦了擦血迹入鞘藏在怀里。 谢宴辞紧闭着眼,浑身凉得吓人,特别是肩膀与胸口的两道箭伤。衣衫早已沾了血被风一吹几乎结了冰,而箭也因被粗暴的拔去显得伤处越发狰狞。 姜稚摸了摸谢宴辞的脸,又俯下身子碰了碰他唇。 接着壮着胆子来到黑衣人的尸首旁,忍着恶心将他身上的棉衣脱了下来。 她抱着刚脱下的棉衣来到谢宴辞身边,笨拙的将棉衣替他套上。 又四处看了看,寻了处避风的位置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慢慢拖了过去。 那是一道小斜坡,凸出的部分有半人高,因为位置巧妙刚好将风挡了个严实。 地上没有积雪,只有青黄的石头。 姜稚又往返了几趟,将剩余尸首上的棉衣全都脱了下来。自己穿了一件,其余的则垫在了石头上。 瞧着能躺人了,才让谢宴辞妥善的睡下。 忙玩这一切,姜稚早已累得瘫软在地,可她却不敢松口气。 谢宴辞身上的伤若不及时处理,失血过多加上低温只怕连一晚都熬不住。 可这荒郊野外又到哪里去找伤药。 第151章 重伤 一夜已过,料想贼人应已退去,姜稚却仍不敢掉以轻心。 两人走走停停,在林中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听到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为首之人骑在高头大马上,神情冷峻肃穆,不是谢旪还能是谁。 姜稚顿时欣喜若狂,让谢宴辞靠在自己身上,挥动手臂高声喊了起来:“谢侍卫!谢旪!!” 谢旪一路走来,看到洼地里的尸首,又见雪地上斑驳的血迹,心已沉到了谷底。 他暗下了决心,若谢宴辞遭遇不测,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将祁王千刀万剐,替他报仇。 突然听到有人唤自己,急忙拉住缰绳,抬眼望去。 随后,翻身下马,却不小心摔了一跤,爬起来便跌跌撞撞地朝姜稚所在的地方跑去。 走近一看,见谢宴辞的模样,不免大惊失色险些落下来泪。 又见姜稚头发蓬乱,半边脸肿得老高,脖子上还有一道青紫的掐痕,顿时明白她吃了不少苦。也知道自家主子能捡回半条命,多半是因为她曾拼命相救。一时间,百感交集,险些跪下。 “姜姑娘,殿下……” “其他不必多说,救王爷要紧。” 谢旪便不再多言,又叫来两人将谢宴辞扶上了马。 别院早已备好大夫,不等吩咐,便急忙上前诊治。看到他胸口、手脚皆有伤,骨头也断了几根,老大夫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一屋子的人都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 许久之后,老大夫才摇头叹息道:“外伤易治,内伤难医。老朽医术有限,无能为力。” 说完,只开了一张固本培元的方子。 众人别无他法,只能用老参熬了药汤,给谢宴辞灌了几口,然后赶紧备马回京。 姜稚浑身疼痛,却兀自咬牙强撑。所有人都围着谢宴辞,鲜少会有人把目光投向一个妾室。 好在身边还有澜翠扶着姜稚换了衣服,又向老大夫讨了药膏,涂抹在她脸上的伤口上。 晋安帝在长秋山遇刺,与太子死里逃生。唯独宴王一夜未归,生死不明。 得知这个消息,江心月拿着经文的手顿了顿,然后放下笔,缓缓朝着佛像磕了个头。 琉璃在一旁小心伺候着,见她如此脸上闪过不解之色。 “听说昨晚十分凶险,有人看见殿下身中数箭。娘娘是在求佛祖能保佑殿下平安归来?” 她不懂,明明她厌恶极了宴王。如今为了他,给佛像磕头又是为何。 “殿下吉人自有天相,自是不需我多此一举。我只是觉得,这尊佛十分灵验罢了。” 江心月面色沉静,平日里死气沉沉的一双眼似是有了光亮。 琉璃没再多说,伺候着她净了手,又将午膳摆在了桌子上。 还是几样素斋,清清淡淡没有一点油花。 江心月慢条斯理的用了一碗饭,在琉璃收拾碗筷的时候,突然开口:“膳房今日可是做了八宝肉圆?” “如今娘娘茹素,殿下又不在府内,膳房的肉食便做得少了一些。娘娘想吃的话,奴婢让她们做。” 江心月点了点头,走到一处牌位前上了香。琉璃便轻声退出房去,脚步一转去了王府的膳房。 几个婆子正站在门口说话,见琉璃过来赶紧散开,抢着先的唤琉璃姑娘。 “哟,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今日倒是都守礼,个个这么客气。” “姑娘说的哪里话,老婆子们嘴笨,定是哪里生了误会。” 掌管膳房的刘婆子讨好的冲着琉璃笑着,一边将她迎进膳房。 “不知姑娘过来,可是王妃娘娘有什么吩咐。” “有没有吩咐的,谁还敢在你面前指手画脚不成?”琉璃冷笑,瞧着灶台上的一盘凤梨酥,伸手捻了一块放进嘴里:“殿下与王妃不喜甜食,从来不吃这个,倒都便宜你们了。” “琉璃姑娘误会了,老婆子知道你爱吃这味点心,特地给你做的。本想着让人送到房中去,没想到姑娘先过来,倒是巧了。” 琉璃见她如此,脸上讽刺意味更甚。 自打姜稚进了府,盛宠一日盖过一日,满府上下的奴才也跟着谄媚起来。 一开始还知道掩饰,江心月受了几回训斥并无缘无故被嘉贵妃禁过足后,态度便彻底变了。 每回想要个什么吃食便推三阻四,就算做了送过来也极为敷衍。琉璃还沉不住气闹过一场,震慑不了两天便又变回原样。 特别是江心月开始吃素后,更是变本加厉。只要做了好的,便紧着姜稚院子里的先挑。像现在这样,还没等自己开口,便亲自做了送上门,是想都想不到的。 琉璃心安理得的受着刘婆子的伺候,时不时出言讥讽一番,受够抬举,出了气后,才将江心月的需求说了出来。 刘婆子自然一口应下。瞧着琉璃猖狂的样子,不免嘴里发苦。 原以为巴结着姜姨娘日后能有一番前程,拼着将王妃院里的都得罪了也要在她跟前露露脸。没想到却是搭错了梯子,拜错了佛。 如今殿下生死不明,整个王府自然是王妃做主。 琉璃是她身边的大丫鬟,哪敢还像从前那般怠慢。 八宝肉圆是道比较麻烦的菜,做起来需要不少功夫。 刘婆子一边切着猪肉,心里却在纳闷。王妃不是信佛么,怎好端端的又开始吃起了肉。 谁知肉丸子刚下了锅,就见春桃急匆匆的赶来,提着裙子进了门喊道:“刘婆婆可能做火腿白饼?” “你一个丫鬟竟要吃火腿白饼,怎么这么嘴馋?”刘婆子本就压了一肚子火急需找人撒出去,又有心在琉璃面前卖个好,说话自然十分刻薄:“知道火腿多贵么,卖了你只怕也买不起。” 春桃被说的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老婆子见她从来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何曾这般不客气过。 她看到琉璃手里拿着盘点心翘着手指吃着,还以为她又来膳房闹过,便又耐着性子解释:“嬷嬷误会了,火腿白饼不是我吃,是我家姑娘吃。” “谁吃也不行。什么姑娘,一个奴才罢了。”琉璃嗤笑一声,将未吃完的点心倒在了地上用脚撵碎:“姜姨娘不是跟着殿下去了长秋山么,怎会这个时候在王府。你要嘴馋便直说自己嘴馋,何必要找这么个拙劣的借口。” 春桃被琉璃挤兑的面红耳赤。 就在半盏茶的功夫前,澜翠带着姜稚回了府,而宴王则被候在城门外,嘉贵妃的人接进了宫。 她料想到若谢宴辞若逢凶化吉也不会全须全尾的回来,便让人日日在城门外候着,只要等着人就带到宫里医治。 姜稚不想进宫添乱,便与澜翠回府。 因着脸上的伤,她也没惊动旁人,从角门而入,回了自己的院子。 担惊受怕强撑着照顾谢宴辞一整晚,又赶了几个时辰的路。紧张的时候不觉得什么,绷着的神经一松懈下来,便觉得腹中打鼓饥肠辘辘。 她便想着让春桃来膳房讨些吃的。 春桃没讨到吃的,又心疼姜稚,顿时也急了起来,朝着琉璃骂道:“说我家姑娘是奴才,你又是个什么狗东西!不要脸的货色,难道还把自个儿当主子不成?哼,听说也是想过,只不过殿下瞧不上,最后还被烫烂了手么。” “你——”琉璃怒目圆睁,脸气得通红。 点心也不吃了,将手里的盘子狠狠摔到了地上。 “哐当”一声,膳房当值的婆子们都缩了缩脖子。 “哎呦,小祖宗,这盘子碗儿的记录在册,可不能乱摔。”刘嬷嬷心疼的拍腿,不敢说琉璃,便指着春桃的鼻子怒道:“小贱蹄子敢在老娘房里耍威风,找死不成?!喂不熟的东西,以后这膳房里的东西也不必吃了,自己想法子去罢!” 瞧样子想断了姜稚院子里的吃食。 春桃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想到姜稚好好的出府,回来时却一头一脸的伤。现在想吃口热的都不行,顿时怒火攻心,拿了案上的刀举刀就砍。 琉璃与刘婆子吓得连连尖叫,狼狈不堪的跑出膳房。 琉璃跑得慢了些,被春桃一刀划破了裙子,露出了里面的亵裤。 王府的侍卫听到动静,赶忙将春桃制住,而琉璃花容失色哭哭啼啼的禀了江心月。 于是在澜翠替姜稚上药的时候,江心月带着人闯进了院子。 姜稚听到动静出了房门,就见春桃被五花大绑的捆着跪在地上,而江心月盛装打扮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两人虽同在王府,她却已有许久未见江心月。现在看她一身锦衣华服,珠翠满头的模样只觉得陌生。 不等她行礼,江心月先开了口:“殿下如今生死不明,姜姨娘弃他不顾先行回府便罢了,竟还为了点吃食纵着丫鬟行凶,是不是也太不将本宫放在眼里。” “春桃只是想去膳房为妾身讨些吃食,好端端的为何行凶。”姜稚哑着声音,看向了春桃。 “姜姨娘是说王妃冤枉她了?是不是,你大可问问你这丫鬟,有没有举着刀满府乱砍。” 膳房的刘婆子跟着来了院子,就连按住春桃的侍卫也跟来做了证。两人说辞一致。 第152章 规矩 春桃几近哭得声嘶力竭。江心月稳稳坐着,琉璃则满面春风地走到近前,等着姜稚求饶。 岂料,刚一靠近,脸上便重重挨了一记耳光。 “你干什么?!”琉璃捂着脸,被这突如其来的巴掌打懵了,回过神后便张牙舞爪地想要打姜稚。 姜稚侧身避开,没了方才的忍气吞声,变得咄咄逼人。 她满不在乎地揉了揉手腕,冷笑一声:“做什么,自然是教你规矩。” “春桃虽心直口快了些,但言行皆有分寸,绝不会无缘无故当众伤人。定是你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才逼得她不得不如此。” 琉璃见她倒打一耙,气得几欲抓狂。如今有江心月撑腰,她胆子也大了起来,也不隐瞒,径直说道:“即便说了又如何,难道实话还不许人说了?她是奴才,你也是王府的奴才,既是奴才就要知晓做奴才的本分,火腿白饼岂是你这等下贱之人能吃的?” 澜翠扶着春桃,心底本有些责怪她在外惹事,可听到琉璃的话也当即变了脸色,厉声喝道:“住口!” 别人不了解,她却是知道姜稚舍命救了谢宴辞的事。现在人虽受伤昏迷着,只怕醒来后,晋封的旨意就要下来了。 谢宴辞本就对江心月没什么耐心,若再知道自己不在时,她们闯进长秋院想强行让姜稚行杖刑,只怕会大发雷霆。 姜稚冷冷看向江心月:“娘娘可听清楚了?丞相府出来的丫鬟就是这般没规矩?可怜娘娘菩萨心肠,还巴巴赶来给她撑腰,却不知早被这刁奴利用了。” “妾身这丫鬟纵然有错,也是护主心切,情有可原。妾身虽身份低微,可也是王爷的人,轮不到她一个丫鬟随意折辱。” “你这是在质问本宫?” 江心月也沉下脸:“敢随意打本宫的人,谁给你的胆子!来人,给本宫按住她,狠狠打!” 几个婆子想对姜稚动手,被澜翠与春桃拦住。 澜翠急切说道:“娘娘不可,姨娘身子孱弱,哪里受得住杖刑,如今殿下在宫里养伤,只怕醒来后要寻姨娘的。” 听到谢宴辞没死且在宫里养伤,江心月抓着椅子的手用力,养得极好的指甲生生折断。 怎么就没死呢…… 她猛地看向姜稚,眼中隐有破釜沉舟之势。 谢宴辞尤为看重姜氏,若她有事,其痛与诛心无异。这辈子自己所有的不幸皆是因他而起,也自当让他尝尝失去至亲至爱的滋味。 她的心飞快地跳了起来,既感到痛苦,也感到痛快。随即指着姜稚喊道:“以下犯上,其罪当诛!还愣着干什么,抓住她!” 琉璃首当其冲,澜翠弃了春桃,死死护在姜稚身前,与琉璃撕扯起来。但看在江心月的份上,手上收着几分力道。一个不慎便被钻了空子,让琉璃越过自己,朝姜稚扑去。 一时间,院子里乱作一团。 姜稚经历生死之事,早已不似从前,只觉心口一股戾气无处发泄。又想着自己谨言慎行从不生事,可还是架不住有人蹬鼻子上脸。 难道要像姨娘一般,窝囊到死? 想到这,她一把扯下头上的金簪,朝着琉璃的脸狠狠划去。 琉璃一声惨叫,双手捂住了脸。 指缝有鲜血飞溅,滴落在地,惊得所有人都如被施了定身法一般,愣在原地。 “反了!反了!”江心月大怒,失了理智猛地站起身:“将她给我打死!”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怒喝:“都给咱家住手!” 众人一惊,纷纷停下,看向门外。只见一位鹤发童颜、做内侍打扮的公公快步走进来,面色阴沉。 来人正是在嘉贵妃身边伺候的玉公公。 他眼神犀利地扫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了江心月身上。 “江王妃,殿下虽在宫中养伤,但这府里的事,殿下也都心中有数。您这般闹腾,就不怕殿下怪罪?”玉公公冷冷地说道。 江心月脸色一白,强自镇定道:“公公这是何意?这贱婢以下犯上,难道不该惩处?” 玉公公哼了一声:“是非曲直,殿下自会判断。江娘娘还是莫要意气用事,以免得不偿失。” 说完,看向姜稚:“姨娘,殿下醒了,要见您。” 姜稚微微一怔,随即眼中闪过巨大的惊喜。她下意识的用手理了理衣裙,不想谢宴辞看到自己狼狈的的样子。 琉璃仍在哀嚎不止。 江心月站在原地,脸色铁青。 她心有不甘,也想不明白。她是丞相府嫡女身份尊贵,也是谢宴辞明媒正娶的王妃。为何反倒被一个妾室爬到头上作威作福。 谢宴辞护着她,竟连嘉贵妃也护着她! 若在以往,像她这般以色侍人之辈,她最是不放在眼里。可现在,却突然生了争一争的心思。 她现在已经弄不清,自己到底是恨谢宴辞还是恨姜稚了。 亦或者是怨恨这世道。 徐行简已经死了,她总得做些什么。哪怕是给谢宴辞找些不痛快,哪怕是自寻死路。这样下了阴曹地府,她才有理由见他啊。 她循规蹈矩了一辈子,最后反倒什么都没守住。累了,倦了,也不想再如此了。 玉公公只许姜稚一人进宫,不许旁人跟随。于是姜稚便细细叮嘱澜翠照顾好春桃,上了入宫的马车。 马车行的很快,驾车的侍从将鞭子甩得啪啪作响。姜稚两只手死死抵住马车,才能稳住身形。 入了宫内,早有一顶软轿等候多时。 姜稚心中感觉异样,却什么话也没说,乖乖上了轿。 轿子行得很稳也很快,畅通无阻的到了玉祥殿。殿门外,嘉贵妃身前伺候的掌事姑姑见了她赶紧迎了上来。 玉公公便不再往前走,而是守在殿外。 姜稚跟着嘉贵妃入了殿内,挑开珠帘,便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靠在美人榻上。 “妾身拜见娘娘。”姜稚屈膝准备下跪,却被身旁的姑姑阻拦。 “娘娘体恤你身有伤,不必跪了坐着回话罢。” 姜稚本就倦极,便也不推辞在桌前坐下。 嘉贵妃并未梳妆,穿着常服,披散着头发。脸上脂粉未施,眼下淡淡青影,显得人有些憔悴。眉梢眼尾也坠着沉闷之色,没有一点谢宴辞转危为安的喜意。 姜稚雀跃不停的一颗心,渐渐缓了下来。 “桌上有刚做的五红粥你先用一碗。”嘉贵妃声音哑得厉害,抬眼看到姜稚脸上的伤口,眼中闪过复杂之色。 她嘴唇微动,想要说些什么。却像是有所顾虑,没有开口。 姜稚腹中早已饥肠辘辘,或许是饿得狠了,反倒不觉得饿了。但还是听了嘉贵妃的话,捧着还冒着热气的碗,小口的吃了起来。 眼看着她用完了粥,嘉贵妃才神色淡淡的开口:“听说是你拼死救了阿辞,本宫很是意外。他性子本宫最为了解,这孩子性子乖张阴沉不定,最是不好相处。也不知你是看上了他哪点,还是受他所迫另有隐情。” “本宫可是记得,当初让你入宫,提起另寻一门亲事时,你可是一口答应过。” 姜稚捏着帕子的手一顿。 虽不明白嘉贵妃为何要旧事重提,还是认真答道:“王爷瞧着不近人情,实则内心柔软。不敢欺瞒娘娘,妾身初时确实打着退亲的主意,若不是殿下坚持,恐怕现在早已嫁给了别人。” “可嫁给王爷以后,妾身得他庇佑与爱护,也知世人误会他良多。人心都是肉长得,长此以往,妾身不可能不动容,一颗心便舍在他的身上。” “妾身心悦王爷,未曾有受迫之说。” 第153章 腹中有了你的骨肉 姜稚俯下身子,与他的唇碰了碰,一触即分。细白的手指描绘着他的眉毛,低声与他说话。 “王爷可还记得那个雪夜,姨娘病重,我拦了你的马车。为了求王爷出手相救,我说心悦王爷愿给王爷为妾。其实都是哄你的……你这样高不可攀的人,怎会记得一个庶女说过的话……后来春楼里的红姨说你死了,我就在想这人运道委实不好,年纪轻轻,家中的人怎会死绝了。既然这么可怜,那就下辈子陪陪你罢……你说,是不是佛祖听了我的话,才让我这辈子落在你手里了?” “见到那个牌位的时候,你很得意罢?就等着我发现真相的时候好愧疚。你说你怎么忍心瞒着我这般久,若是我早知道,若是早知道……就再对你好些了。” “只是现在说什么也晚了。”姜稚心底的酸楚抑制不住,擦拭过秦怀宿的面容脖颈,又将他的十指挨个擦拭了一番。 “你不知道,重活一世我便打着不嫁人的主意,当知道你找上门来让我做妾的时候,心里就很油煎似的。我怕你也,也厌你。明明府中妻妾成群又何苦来招惹我?后来被你缠得没了法子,入了王府也不快活,想着忍一忍只等着哪日你倦了我便可以走了。” “可是后来……后来我发现你与旁人是不同的。堂堂王爷,谪仙一样人物怎会在天寒的时候替妾室暖脚呢。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你不在身边我便睡不安稳。你这回想睡多久,是不是不想陪着我了?”姜稚语不成调,又用袖子胡乱的将泪珠擦去。 “你瞒着我,我也有一事瞒着你。”姜稚抬起他的手,与自己的手十指相扣,接着放在了小腹上:“我腹中怀了你的骨肉,这孩子来得不太凑巧。娘娘说要赏我千金,让我离了王府过活。” 姜稚将脸埋在谢宴辞的掌心,细细感受这他指腹上的薄茧和手心的温热:“我想过的。姨娘已死如今我孜然一身,又相貌不俗,若想另嫁并非难事。更何况还有娘娘赏的千金,届时离京在外置一座别院,就算带着孩子,日子也不会太差。” “你若再不醒来,我就带着孩子易嫁,让她认旁人做爹了。”姜稚说完,细细看着谢宴辞的神色。 他性子偏执,又瑕眦必报。若听到自己大着肚子嫁给别人定要暴跳如雷闹的鸡犬不宁。 可现在他却静静的躺着,眼皮都没动一下。 姜稚眼底的希冀便又化为了泪意。 “我……我不想嫁给别人,我谁都不要。是你将我变得患得患失,自己不像自己。你不能就这样走了,快些醒来,抱抱我罢……” 姜稚一直守在床侧,初时总忍不住想哭,后来便竭力忍下来。 日头西沉,夜色渐深。怕谢宴辞醒来会晃到他的眼睛,殿内便只留了一盏孤灯。 谢旪送来了饭菜,然而她却毫无胃口,可即便如此,也还是强自撑着用了一碗。 谢宴辞由于无法进食,太医只得用金针封住他的七经八脉。每日用年份久远的老参掺和着其他各类草药,熬制出极浓的小半碗汤药,以此来固本续命。 在此期间,嘉贵妃曾来过一回,她静静地在殿内坐了片刻,随后便又悄然离去。她所带来的人将这后殿守护得犹如铜墙铁壁一般,除了那些深受信任的太医,前来探视之人一律被拒之门外。就连太子谢弥,也都被阻拦了回去。 晋安帝这回估摸是心中怀有愧疚,竟然也默许了她的这番作为。 整个后殿便只余下姜稚与谢旪两人。 就这般过了三五日,尚未等到谢宴辞苏醒过来,姜稚却先支撑不住了,在端着铜盆倒水的时候,忽然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好在恰逢太医前来为谢宴辞诊治,便顺势一同为她悬丝诊脉查看了一番。 这一瞧,她有孕的事情便再也瞒不住了。 姜稚醒来的时候,嘉贵妃正求得了旨意归来。 一想到当日倘若未曾改变主意,让她喝下那杯香茶,只怕会酿成无法挽回的大错,心中便不由得感到一阵庆幸。又因恼恨她口风如此之紧,这般重大的事情竟然也瞒着自己,而心生不快。 她将圣旨放置在桌上,而后来到榻前坐下,看向姜稚的眼神凌厉至极,一直到姜稚的脸上浮现出忐忑不安的神色,才猛地叹了口气。 “本宫原本以为你胆小懦弱,没曾想也是个有主见的。若不是此次晕倒让太医诊治出来,你这有孕之事究竟还想隐瞒多久?” “阿辞如今这般模样,你若独自一人守着,本宫便不再多说什么。难道就连孩子,你也想让他一辈子被困在这小小的方寸之地吗?” 嘉贵妃略显疲倦地揉了揉眉心:“说吧,你究竟是如何打算的,本宫听着。” 姜稚垂着眼睛,一张脸因为连日来的忧心显得越发清瘦。 她的手抚上小腹,难得的露出愧疚的神色。 “娘娘赎罪。非是妾身不愿说,而是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自来长幼有序,嫡庶有别。妾身身份低微,若先行有孕,闹出庶长子之事,只怕没人愿意让妾身生下这个孩子。” “若王爷还在他会护着妾身,如今他未苏醒,妾身自是不敢在这个时候说出有孕之事。” “一切都是妾身的错,这个孩子,王爷想了许久,只求……娘娘垂怜。” 若说原本尚且存在着将孩子之事告知嘉贵妃的念头,然而在被琉璃那般一闹腾,江心月性情大变,甚至想要将她处置之时,这心思便全然断绝了。 嘉贵妃紧绷着脸,许久都未曾言语。 姜稚蜷缩在床脚,脸上满是东窗事发之后的惊惶害怕与手足无措。她这般露出怯意,便少了平日里强行伪装出来的老成之态,倒是有了些许小姑娘应有的模样。 嘉贵妃突然间便理解了,谢宴辞为何会将此人护得如此严密。 紧接着,一股深深的无力感猛地涌上心头,随之而来的便是那泄了气般的无奈。 “你可知道妇人有孕,待到五月之时肚子便会渐渐隆起,到了那时,想要隐瞒也是瞒不住的。到了那个时候,你又打算怎么办?” 姜稚的眸光不停闪烁,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嘴唇:“冬日的衣裳厚实而宽大,妾身再少吃一些,定然能够再多隐瞒一些时日。若是能够撑到王爷苏醒过来,那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殿下未能醒来,妾身于这玉祥殿待了这般长久,日日都与娘娘相伴,娘娘怕是也会不忍心看着妾身一尸两命的。” “这么说来,你都盘算好了?”嘉贵妃冷笑一声:“阿辞若是知晓你为了这个孩子这般殚精竭虑,也应当感到欣慰了。” 姜稚见她真的动了怒气,慌乱之中想要从榻上起身,却被嘉贵妃伸手阻拦。 此时,一个宫婢端着托盘走进屋内,托盘之上放置的白玉碗中,那浓稠漆黑的药汁正散发着阵阵苦涩的气息。 她大惊失色,难以置信地看向嘉贵妃。 嘉贵妃神色淡漠,示意婢女将汤药送到姜稚面前:“你一切都心中有数,想来不用本宫再多说了吧。” 说罢,微微抬了抬下巴,催促道:“都喝了吧。” 因为害怕,姜稚整个身子都抖了起来。眼尾的余光见房中只有嘉贵妃与那宫婢,也不知哪来的胆子,竟从榻上跳下,只着罗袜便往外跑。 嘉贵妃猛然一愣,似是没见过这般没规矩的人,顿时急道:“拦住她,小心些,别伤了她!” 第154章 入梦 这枚钱币乃是临行前空蝉所赠。空蝉言说它受了佛荫的庇佑,颇具灵性。日后若遇事情难以决断之时,它能够替她做出决定。 只能使用三回,三回过后便不再灵验。 围猎之际,姜稚半信半疑地用过一次。那枚铜钱将她引向了另外一条道路,让她躲过了发狂的黑熊,还致使陆云思受了伤。 这一遭使得她心中原本的半信半疑彻底变成了坚定不移的笃定。 她将其紧紧握于掌心,打算在今晚使用第二次。 雨下得更大了一些,细密如丝的雨幕飘到廊下,悄然沾湿了衣裳。 姜稚逆风而行,远远便望见偏殿的窗纸上映出了太医与嘉贵妃的身影。 “四殿下如何?可还安好?” 嘉贵妃一脸倦容,神色焦灼,在房中不停地走来走去,既害怕听到太医的诊断结果,心里却又始终怀着几分渺茫的希冀。 老太医捻着那长长的胡须,沉吟良久,默默不语。 受了那般沉重的伤势,谢宴辞能够挺到如今,已然实属不易。况且,即便封住了经脉,靠着汤药勉强吊着性命,也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如今他突发高热,便是身体已然到达了极限,盛极而衰,衰极而竭。无论如何等待,结局恐怕都是相同的。 老太医虽说医术高明,但其性子却极为古怪,从来不知委婉告知究竟是何意。全然无视嘉贵妃的脸色,叹息着说道:“情况万分凶险,高热迟迟不退,倘若挺不过今日,只怕......” “娘娘节哀。” “大胆!”嘉贵妃勃然大怒,一挥手便打翻了放置在桌上的手炉。 红色的炭火四处飞溅开来,惊得老太医连连后退。 姜稚将太医的这番话听得清清楚楚,只觉得天旋地转,双腿发软。若不是一只手强撑着墙壁,怕是会径直滑落下去。 谢宴辞会死,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 那样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人怎会就这样孤零零地死去? 陆喻州说他活不长,他早便说过的...... 他所说的是围猎遇袭,还是其他的什么......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所有的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她要去向陆喻州问一问,上一世谢宴辞到底是何时死的。 姜稚的脑子已然混乱不堪,哆嗦着努力站稳。她愣愣地站了片刻,一时间竟不知究竟该做些什么。 就在这时,一直握在手心里的铜钱“噹”的一声,掉落在了地上,接着歪歪扭扭地越滚越远。 她这才像惊醒一般,踉踉跄跄的追了上去。铜钱滚下石阶,一直撞到一块石头才落定。 姜稚走上前,想将它捡起,“轰”的又是一记响雷。耀眼的闪电就像利刃,划破了长空,正好将钱币上的图样印照的一清二楚。 豆大的雨点砸在地面,激起层层水花。发间珠翠已散落,凌乱的发丝糊在脸上,雨水顺着发丝滑下,滴落在她毫无血色的唇畔上。 姜稚瞳孔骤然收缩,在嬷嬷打着伞匆匆追来之前,以极快的速度捡起地上的铜钱,而后朝着嘉贵妃的寝殿奔去。 后殿此刻灯火通明,然而寝殿此时却显得格外安静。嘉贵妃向来不喜有人围着自己打转,殿门外便仅仅只有两个宫婢在值守。 见到一身雨水的姜稚,二人皆是一副受惊不小的模样,想要上前伺候,却没想到她径直推门而入,随后将她们二人关在了门外。 纱帐后的香案上供着一尊小小玉佛,由油亮的青玉雕成,五官纤毫毕露栩栩如生。 她径直来到蒲团跪下,小心的将铜钱放在了香案上。 空蝉曾说过,自己重生之事并非运道好或是上天垂怜。而是有人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 她因那人而生,自当因那人而死。 姜稚恭恭敬敬的磕头,拔了头上的金钗向着手腕划了上去。 温热的血溅上了铜钱,佛像俯视着她,脸上的笑意带着悲悯。 整个寝殿静悄悄的,烛光跳跃,被窗外的风吹的明明灭灭。 她任着手腕鲜血淋漓,只求佛祖悲悯。 不知过多久,一刻钟或是一整夜,姜稚意识昏昏沉沉好似坠入梦境。 天色仍旧昏暗,大雨尚未停歇。她似是站在了王府门外,雨幕中一人执伞越走越近。 待看清是谁,姜稚面色一喜扑了上去。哪知手臂抱了个空,竟径直从来人的身体穿过,跌进了雨中。 姜稚下意识以袖掩面,露在外的小臂却没感觉到丝毫的水意。 她愣愣的抬起头来,阴云如墨,压得极低,层层叠叠地堆积着,仿佛随时会坍塌下来。铅灰色的天空像是被泼了墨汁,又似有无数阴云在翻滚涌动。 细看云间似是有人影晃动挣扎,耳边也响起了细细的哀嚎声。 这一刻,罩在头顶的似乎不是天,而是十八层炼狱。 看到如此诡异的景象姜稚赶紧低下头,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回望那渐行渐远的身影,她咬着牙追了上去。 她瞧见谢宴辞缓缓步入了一个院子,将油纸伞搁置在了石阶之上。 与以往相较,他也有些许不同。 虽依旧是一身玄衣,发丝仿若墨玉般乌黑。剑眉斜飞入鬓,一双眼睛冷冷清清。可那张本该郎艳独绝的面容,此时却冷若寒霜。 整个人恰似未曾入鞘的利剑,愈发地让人不敢靠近,也愈发地危险。 这样的谢宴辞,姜稚从未曾见过。 她已然明悟过来,眼前所看到的这一切,恐怕皆是镜花水月、过往云烟。 但朝思暮想之人就在眼前,她还是禁不住伸出手,将谢宴辞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住。 她看着谢宴辞弹了弹衣袖上的水珠,而后推门而入。在一声刺耳的尖叫声中,姜远宁的脸出现在了姜稚的眼前。 她形容憔悴枯槁,面色蜡黄,像是缠绵病榻许久,乌黑浓密的云髻变成了满头枯黄。 厢房里的布置极为简陋,除了放置着一张薄被子的床榻,便只剩下早已掉了漆的桌椅。 姜元宁看见谢宴辞,犹如见到了极为恐怖的事物,连连后退,直至后背碰上了墙壁,退无可退。 谢宴辞的目光落在桌上放置的一个碗上。那碗像是被摔过,缺了一角。碗里盛着半碗黑漆漆的药汁。 他的眼神变得犹如要择人而噬一般,可怕至极。 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桌面,小小的动静让姜元宁瑟瑟发抖,谢宴辞沉着声道:“你今日为何不吃药?” “那药不能吃,不能吃。” 姜元宁满是恐惧的缩在墙角:“我说过了,二妹妹吃的药是苏杳给的,不关我的事,都是她逼我的。” “她说吃了那药不会致命,只会让人容貌尽毁。我真的没想到,她会……她会死啊……” “殿下,我真的知道错了。我给二妹妹磕头,日日在她牌位前忏悔。只要殿下你饶我一命,我什么都愿意做。” 第155章 相逼 谢宴辞身着黑色斗篷,右脸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道长长的伤痕,那伤痕从眉骨一直蜿蜒到嘴角,触目惊心。 他沿着石阶缓缓而下,走到一处积了垢水的水坑跟前时,又突兀地停了下来。 然后,抬起了手臂。 跟在身后的姜稚本望着湿滑泥泞的石阶心生胆怯,见了谢宴辞的动作不由一愣,接着惊疑不定地伸出了手。 只是还未等指尖落下,他又将手收了回去。姜稚的手凝在半空,不过却也放下了心。 是她多想,还以为谢宴辞能看见自己。 察觉到有人靠近,被链子束缚着的人缓缓抬起头来。 姜稚目光微微一闪,果然如她所料,正是许久未见的陆喻州。 只是他如今的模样实在是称不上好。 铁链深深地嵌入他的肌肤,血痕在锈迹之间蔓延开来,手腕处的皮肤红肿不堪,伤口处已然结了一层黑痂。 他半睁着眼睛,原本束发的玉冠歪在一旁,几缕长发散乱地落在肩头,凌乱地贴在汗湿的脖颈之上。 不见当朝首辅的昔日风光,已然是一副阶下囚的凄惨模样。 见了谢宴辞,陆喻州陡然激动地挣扎起来。随着他的动作,身上的铁链也跟着哗哗作响:“姜稚在何处,告诉我她在何处?!” “本王为何要告诉你,况且她也不愿见你。”谢宴辞并未靠近,他站在阴影之中,显得懒散而又悠闲,姿态睥睨地逗弄着笼子里的丧家之犬。 “她是我的妻,为何不愿见我!”陆喻州双目赤红,面容扭曲,犹如穷凶极恶走到末路的恶鬼一般。 “你说过,只要我扶太子上位就将她还给我!” 谢宴辞轻嗤着说道:“本王将她还给你,你又当如何。” “我会将她葬进陆家祖坟。她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待我死后,自当与我同穴而眠!”陆喻州急促地喘了一声,琵琶骨的位置流出汩汩鲜血。 只要一想起姜稚的尸身还落在另外一个男人手里,五脏六腑就好似被火烹油煎一般痛苦不堪。 可姜稚听到他的这番话,却面色剧变,忍无可忍地干呕出声。 活着的时候,恨不能永不复相见。死了再与他同穴,生生世世纠缠在一起。那她宁愿从这世上消失,灰飞烟灭。 谢宴辞目光一凛,眉梢猛地一挑。 眸底划过一抹血色,两腮的肌肉紧绷着,像是在极力压抑着某种汹涌的愤怒与浓烈的杀意。 几步远的架子上,木炭正在铜盆里烧得正旺。 他大踏步上前,抬起手将烙铁放到碳中烧红,然后在陆喻州惊恐的目光中,狠狠地压在了他的脸上。 “啊!”陆喻州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叫,整个地牢里顿时弥漫起一股皮肉烧焦的刺鼻气味。 血肉被烙烫得滋滋作响,听得姜稚头皮发麻,慌忙掩住双耳。 谢宴辞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怜悯之情,他轻轻一笑,满是说不出的嘲弄:“与她同穴,你也配?! 这时,门外的侍卫听到动静,纷纷探头往里瞧。 谢宴辞回头怒道:“滚!” 侍卫们吓得连忙缩回头,不敢再看。 直到陆喻州的叫声逐渐虚弱,谢宴辞这才松开手,将烙铁扔在一旁。 “你想得到的都得到了,你将她还给我……还给我……”陆喻州垂着头,剧痛、心焦、后悔,种种折磨几欲将他逼疯。 若是知道姜稚会死,他当初绝不会逼着她进谢宴辞的院子。 狠辣无情,阴晴不定这样一个人,姜稚伺候他的时候会感到害怕吗? 是自己心存侥幸,是他错了……无论如何,他总要将她从谢宴辞的手中救出来。 哪怕,只是一具尸骨。 “我求求你,你——你杀了她还不够?” “本王杀了她?没想到堂堂新科状元,当朝首辅竟也是一个蠢货。” 谢宴辞话音刚落,虚掩着的门被人缓缓推开,两个侍卫拖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那人身形娇小,却瘦骨嶙峋,瘦得惊人。肩胛骨高高凸起,稀少的头发丝丝缕缕地贴在头皮上。 侍卫松了手,她便顺势跌进了地上积着的泥水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听到她的声音,陆喻州身形一僵,下意识脱口而出:“姜元宁?” “喻郎,是你吗喻郎?”姜元宁早已被毒瞎双眼,所以她并不知晓自己如今模样的可怖。又喜又慌地伸出手,想要摸一摸陆喻州,却不知道几步远的男人看清她的面容时,脸上满是嫌恶与恐惧。 姜稚也被吓得不轻,即便知道无人能看见自己,还是忍不住地往谢宴辞的身后躲。 于是,谢宴辞漫不经心抚着腰间香囊的手一顿,本想抬头去看,又不知想到什么,生生止住了动作。 萦绕在鼻尖的香气越发浓郁,就像有人紧紧地贴在了他的怀里。 谢宴辞一颗心跳得厉害,因为太过紧张,指尖止不住地轻颤。接着挥手,将悬在姜元宁头顶的烛火灭了两盏。 本就昏暗的囚室变得更加黑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自然就看不清姜元宁的脸。 姜元宁唤了几声,等不到陆喻州的回应,顿时急了起来:“陆郎,是不是谢宴辞对你做了什么,你位高权重,深受陛下器重,怎会落在他的手里。” “他疯了!他已经疯了!快逃!他会杀了我们!救命!救命啊!” 一阵剧痛袭来,姜元宁捂着头哀嚎起来。她早已被折磨得神志不清,分不清真真假假。陆喻州刚才的声音,也被她当成了臆想和做梦。 谢宴辞凝神感受着围绕在身侧的香气,冷然开口:“本王知道你一心求死,只要你将自己所做之事和盘托出,本王便给你个痛快。” 这个问题,姜元宁回答了无数次,早已烂熟于心。当即想也没想便说道:“我将毒涂抹在了姜稚每日长戴的朱钗上。那支钗是喻郎送给她的生辰礼,她最是喜爱,每日都会拿出来戴,有时还会放在手中抚摸把玩。日积月累,那毒便会浸入她的五脏六腑。” “只是后来,姜稚不知,为何不爱戴那朱钗了,我便收买了她院子里的婆子。每回我去陆府与陆郎私会时,就会将毒交给那婆子。婆子便会趁着姜稚不备,将毒洒在每日的饭菜之中。” “中了此毒的人,感受不到任何异常,只会时常无力困倦。等身子再也承受不住了,才会吐血而亡。” “就算有心想查,也不会查到我的身上。” 怕谢宴辞反悔,姜元宁事无巨细,连那婆子的样貌特征都说了出来。 陆喻州听着,越来越心惊,他紧闭双眼,咬紧牙关。那一刻,仿佛无法呼吸,无法思考。良久之后,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 这样让他怎么接受,姜稚竟是死在他的手里! 第156章 梦中梦 被人一语戳破心底的隐秘,谢宴辞丝毫不恼,那嘴好似啐了毒一般:“本王心悦姜夫人许久,说起来,还要多谢陆大人的成全。” “是,是我看走了眼。谁能想到风流一世的宴王,竟然是个情种。” 陆喻州舔了舔嘴角的血渍:“可那又如何。只只怕你,她不愿嫁你。就算尸首在你手中,也只不过是个空壳。我与她是交换了婚书的夫妻,拜过天地,过了明路。就算死不能同穴,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她陪殿下的那一晚,也是为了私章之事,她爱我之深有目共睹。我未必输,殿下也未必赢。” 姜稚在一旁听得火冒三丈。虽知晓陆喻州自私,可也没料到他这般无耻。竟用一句话就将所有阴私龌龊之事给抹平。 不是他以沈姨娘相逼,反倒成了她的一厢情愿。 这着实让姜稚难以忍受。 随着她心头的怒气愈发高涨,狭小阴暗的地牢竟平地起了一阵风,将仅剩的几盏灯尽数扑灭。 碳盆里的灰打着旋儿,落了陆喻州一头一脸。黑暗骤然袭来,他那将行就木的眼中忽地涌出狂喜之色。 “只只,是你吗?” 地牢里散发着难以形容的恶臭,姜稚扭头便往外走。 她如今已然知道了身死的缘由,也知道了上一世谢宴辞替自己报仇之事。桩桩件件,欠他的怕是生生世世也还不完了。 出了地牢,外面仍是一副阴雨绵绵的景象。想到玉祥殿里昏迷不醒的谢宴辞,她便越发心焦。只知自己深陷梦魇,却仍不知破解之法。 不能再耽搁下去。 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谢宴辞的声音尖又厉藏着一丝颤抖:“你要走,是不是怨了本王?!” 姜稚愕然回头,却见谢宴辞满脸惶急之色,他步子迈得很快,四处张望似在找寻着什么。 “你知道本王杀了陆喻州,不愿将你还给他,就怨了本王是不是?” 天阴沉得越发厉害,翻涌的云层里似乎夹杂着几丝不详的血光,那血光若隐若现,透着股诡异与阴森。 两边的竹林被风刮得哗哗作响,好似无数鬼魂在哀号。平坦的青石路突然剧烈晃动起来,裂开了几条深深的缝隙,犹如狰狞的巨口,要将一切吞噬。 姜稚被这可怖的一幕吓到,呆立当场,不敢再轻举妄动。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谢宴辞越走越近,直至两人相距不足一丈,突然“轰”的一声巨响,压得极低的天空好似碎裂开来。狂风呼啸着席卷而来,摇晃的竹枝在姜稚惊恐的目光中如流沙一般,缓缓消失不见。 谢宴辞毫无所觉,凝神找寻着那一抹香气。终于,在快要绝望的时候,鼻尖又嗅到了熟悉的淡香。 他急急地伸出手去,接着神色一凛。 指尖竟意外触到了温热之物,接着一滴泪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眼前虽还是空无一物,谢宴辞却很笃定,他的面前站了一个人。 他心心念念之人。 “姜二姑娘。” 姜二姑娘,他竟还这般称呼她。 姜稚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那么嚣张跋扈的一个人竟会如此胆小懦弱。 连她的名字都不敢说出口。 周遭一切事物消失得越来越快,郁郁葱葱的竹林,青石路两边的高墙,还有远处的亭台楼宇都在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消失无踪。 姜稚明白,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谢宴辞看不见她,却像能感知到她的存在。时间紧急,来不及多想,姜稚一把握住了他放在自己脸侧的手。接着一只手握住它,另一只手在他掌心写起字来。 谢宴辞已经浑身僵硬,脑子晕晕乎乎。他一向不信鬼神之说,此刻这个想法却开始动摇。 他看不见姜稚,却能感觉到她握住了自己的手,然后以手代笔在他手心写着什么。微微的痒意从掌心传来,这让他有些心猿意马。 似是感觉到他的走神,接着,手上便重重挨了一记。 这让谢宴辞讶异得挑了挑眉。 毕竟与他厮混已久,姜稚怎会不知他心底在想些什么,恼怒的同时,又急急地将想问的话写了一遍。 谢宴辞这回认真感受,他本就头脑聪明,很快便悟出了姜稚的意思。 “你想问本王可有遗憾之事?” 姜稚指尖在他掌心点了三下,代表认同。 她实在想不出这个梦境与谢宴辞醒来有何关系。好在她看过许多话本子,模模糊糊地抓到了一点头绪。 世间本就讲究因果轮回,谢宴辞以命易命,换她重生。是不是自己圆了他的遗憾,消了他的执念,现实中的他便会苏醒过来。 目光所及之处,所有的东西都已消失殆尽。周围一团漆黑,只有谢宴辞的身上还散发着轻柔的光。 姜稚的身子漂浮起来,她害怕得抓紧了他的手腕。 然后看见谢宴辞唇角微动,说出了几个字。还未等她想明白,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而就在她失去意识的时候,谢宴辞愕然地看到眼前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素面朝天,闭着双眼。 风一吹,彻底不见。 ........ “夫人醒醒。”朦胧中有人在轻拍她的肩膀,姜稚意识渐渐回笼,猛地坐了起来。 突然的动作将床榻边的人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 房间里点着灯,暖黄的烛光在烛台上轻轻晃荡。 姜稚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看向几步之外的人,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你何时进的宫,伤可是养好了?” 又见春桃只穿着单薄的春衫,不由地皱紧了眉头:“昨日还下过一场雨,寒气入骨,怎不将我给你的那件锦缎夹袄穿上?” “怎么不说话,几日没见,倒像瘦了许多。” “我睡了多久,你可知王爷如何了?” 姜稚说了半晌,不见春桃答话。反倒忧愁满面,一副要哭的模样。 “夫人,你别吓奴婢。别怕,奴婢今晚就带你走,再不回来了。” “走,去哪?” 说着,姜稚下榻穿鞋,来到桌前想着倒杯茶润润喉咙,目光无意扫过房内布置时。“咚”的一声,手里的杯子落在了桌上。 温热的茶水,溅湿了桌子。可她似无所觉,表情微有些扭曲,接着跌坐在了绣墩上,如丧考妣。 待狂跳的心平复了一些才扭头看向春桃,一字一句的问道:“这是哪?” “自然是落霞院,夫人可是睡糊涂了?” 春桃眼圈微红,眼中满是心疼之色。接着将挂在架子上的斗篷径直替姜稚披上:“今夜值守的是何婆子,她素日喜欢喝酒,奴婢特地买了一壶好酒给她,估摸着现在已经喝上了。姑爷在外赴宴还未归府,老夫人已经歇下。若我们小心一些,今晚定能逃出去。” 春桃熟练的将斗篷上的系带,替姜稚系好,又将兜帽往下拉了拉,遮挡住她的脸。 根本没留神到姜稚慌的快要哭出来。 她竟是回到了嫁到陆府,因为逃跑,春桃被活活打死的那一晚! 第157章 你变了 见伤了陆喻州,春桃知道自己再无活路。深深看了姜稚两眼,瞬间面无人色,惊慌失措地向后退去。 姜稚见她神色异样,一下子就猜到了她的意图。失声叫道:“拦住她!” 声音尖厉,带着无尽的害怕和惶急。 陆喻州本欲杀了春桃,听到姜稚的声音,不知怎的,心蓦地一跳,还未等回过神,便已然拦在了春桃的跟前。 “姑爷饶命!” 春桃被陆喻州满脸是血的样子吓住,战战兢兢地跪下。还以为他有别的残忍手段来对付自己。 陆喻州一手抚着额头,面色铁青。恼恨自己竟如此轻易地便听了姜稚的话。他任着春桃跪地磕头,目光却看向床榻上的人。 姜稚紧攥着被褥,指节泛白:“你放了她,明日我随你一起去郭府。” “以后再不逃了,也不闹了。” 黏腻的血顺着指缝染红了衣袖,陆喻州深吸一口气,垂着眼睛看向春桃:“去唤府医,别惊动老夫人院里的人。” 春桃明白陆喻州的意思,用袖子抹了把脸,赶紧退了出去。 厢房一下子安静下来,姜稚心乱如麻,不知陆喻州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 上一世,自嫁进陆府,她便受尽陆母的百般磋磨。初时还曾向陆喻州哭诉过,可他只会眼神冰冷地让她忍。 自那以后,即便是天大的委屈,她也咽进肚子里,再不吐露半句。 现在不知怎么就改了性子,春桃打伤他这般大的事,竟会瞒着陆母。 倒是奇哉怪也。 “郭大人是读书人,夫人却跋扈。若她对你出言不逊,你多加忍耐。事关重大,容不得半点差错。” 桌上的针线篓里还有块没绣完的帕子,陆喻州径直拿了擦去脸上的血迹。想起姜稚刚才白着一张脸说会乖乖听话,一副怕极了他的模样,心底不由有些不舒坦。 “沈姨娘这个月的药钱我已经差人送去医馆,等配好了药,药童自会将药包送到沈姨娘手上。” “明日赴宴过后,你便回姜府小住两日,届时我再接你回府。” 陆喻州说完,只等着姜稚感激涕零。 结果,她却只是神色淡淡的应了声,没有半点以往的欣喜若狂。 陆喻州还当她被吓到,目光扫到她脖子上那可怖的掐痕时,仅存的不满与怒火也跟着烟消云散。 接着,竟是有些后怕。 若春桃没拦着他,还不知要做出什么让自己追悔莫及的事来。 府医来的很快,春桃未告诉他实情,只说姜稚身体抱恙。当进门见着陆喻州一身血的模样,险些吓得将药箱摔到地上。 他机灵得没有多问,让春桃打来热水替陆喻州清洗了血迹,仔细地给他清理了伤口,上了药。 好在青玉瓶不算太沉,除了额角被碎瓷划破了一道口子,并无其他重伤。 府医收拾好药箱起身退下的时候,陆喻州又唤住了他:“替夫人看看。” 府医赶紧称是。 春桃垂下帘子,姜稚睡在榻上,从帐子内伸出一只手。 府医拿出帕子搭在了她的手腕上,两指隔着帕子诊治。 足足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才起身,朝着陆喻州拱手说道:“夫人并无大碍,时常腹痛或是因体寒较重。待我开一副去寒活血的方子吃上半月定能缓解。” “老夫人不知从哪求来送子偏方,她喝了不少,是否是因这药汤的缘故。” 府医飞快的朝着帐子的方向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沉吟着道:“老夫不知用药是何,不敢妄下段论。不过是药三分毒,偏方之类的还是要少用些才是。” 陆喻州微微颔首,挥手让府医退下。 或许是太过紧张,走到石阶时,府医脚下一扭,竟跌了个跟头。 春桃赶紧去搀扶,离了院子后,一直未说话的府医突然开口说道:“老夫医术不精,若夫人吃过药后仍时常腹痛,可请宴王府的府医医治,他医术精湛,在我之上。” 春桃满心不解。 体寒之症本就十分寻常,怎会不好医治。再者,就凭着宴王的名声,谁敢与他扯上干系。 回了院子,陆喻州已经不见踪影。 春桃心有戚戚地收拾好满地的狼藉,伺候姜稚梳洗时,将府医的话说给她听。 姜稚梳头的动作一顿。 算起来,这个时候她已经中毒已久,府医应是察觉到她体内的毒,却碍于陆喻州不敢说出口。 烛台的烛火被风吹得明明灭灭。 她忽地灵光一闪。 或许,毒发之时就是梦碎之日…… 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晚,天还泛着一层微光,陆母院子的嬷嬷就候在门外,要她早起伺候陆母用膳。 姜稚自然不愿,沉着性子躺在榻上权当没听见。任凭那嬷嬷在门外说破了嘴、喊破了喉咙,兀自不动。 春桃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既觉得痛快,又担心陆母大发雷霆。 果然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没等到人的陆母带着几个婆子怒气冲冲地来兴师问罪。张口便是她目无尊长、没有规矩,要罚她去跪祠堂。 只是陆母的如意算盘终究是落了空,还未等处置姜稚,陆喻州便进了庭院。 又见他头上裹着白纱,脸上还有一道血痕,不由气的捶胸顿足。直言姜稚是个扫把星,要将她逐出陆府。 就这么闹了一通,眼看着日头渐高,姜稚还未梳洗。又被陆母一声比一声高的哭声吵得头痛欲裂。 陆喻州少见地发了脾气,让人带着陆母回自己的院子,还将她身边伺候的几个老奴才都打了板子。 气得陆母当场晕厥过去。 姜稚只是神色淡漠地看着,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直到喧闹的院子又安静下来,才让春桃扶着自己进房梳洗。 与陆喻州擦肩而过的时候,手腕被那人抓住。他眼神凌厉,带着探究之色:“你好像变了许多。” 姜稚用力地挣脱了他的手,嗤声笑道:“死过一回的人了,没什么不能变的。” 过了一夜,她脖子上的掐痕已经变得青紫,陆喻州面色微暗,松开了手。 尚书令——郭肖,乃是正二品朝廷命官,官阶在陆喻州之上,去他府上赴宴自然不能怠慢。 陆喻州让姜稚好生打扮了一番,因脖子上的伤痕太过显眼,便寻了一条薄纱掩盖。 陆府的马车早已等待多时,姜稚先行上了马车,过了片刻,陆喻州也掀了帘子入内。 她自是不可能与他说话,两人之间隔着半个人的距离。 怕陆喻州又没事找茬,姜稚赶紧闭上双眼。 马车摇晃,长街上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扑面而来的烟火气让人心安。 时间一久,她竟歪头睡了过去。 直到一阵鞭炮声将她惊醒,姜稚猛然睁开眼睛。却见自己歪着身子正靠在陆喻州的肩膀上,顿时大惊失色。 见她醒来,陆喻州伸手拂了拂肩上并不存在的落灰,先行下了马车。 姜稚自然满心懊恼地跟上。 郭府很是巍峨气派,府外早已停留了各府的马车。 他老来得子,有心将幼子的满月宴大办,广下帖子,前来赴宴的人不少。 陆喻州如今是晋安帝跟前的大红人,又相貌俊俏,一露脸自然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特别是还未出阁的贵女,无意与他眼睛对上的人皆羞红了脸。 待看到跟在身后的姜稚时,目光又变得不善起来。 第158章 名声 姜稚捂着被砸疼的肩膀,脸色苍白如纸,身子也微微颤抖着。 女席这边的动静,终于惊动了男席,有几个男子按捺不住好奇,掀起纱幔往这边张望。 嬷嬷深知王夫人的不讲理,唯恐将事情闹大,毁了自家的周岁宴。忙叫来几个婢女簇拥着王氏,劝的劝,哄的哄,只盼着能让她消气。 然而,姜稚却无人询问,哪怕她此刻被泼了一身的酒水,狼狈不堪。 那王氏见到此景,愈发觉得自己占了理,神情越发得意。 她向来是诉苦诉惯了的,眼泪说来就来。捏着帕子道:“我与夫君成婚多年,一直恩爱非常。哪曾想,夫君几月前与这小贱人见了一面,不知怎的就被勾了魂去。自回了府便整日茶饭不思,眼中再也见不到我这个人。” “若是清白人家的姑娘,我便成全了他,自请下堂又如何,偏偏是个有夫之妇。你自个不要脸去勾搭别人的爷们,怎也不替陆大人想想。” 姜稚就那么眼睁睁看着她哭闹,却始终沉默不语。王氏哭了一阵,小心地去看她的脸色,两人目光撞到一起,又赶忙低下了头。 姜稚看她哭声小了,这才缓缓开口说道:“王夫人口口声声说我勾搭王大人,可有证据?若没有证据便是诬告。按大盛律法,是要杖责二十的。” 王氏听到姜稚这样说,心里先是一慌,但很快又稳住了心神。拿帕子擦着眼泪道:“呸!你自己做过的腌臜事,怎还有脸提证据。这满府的人谁不知道你的做派。明面上是官家夫人,其实比那巷子里的鸡头还不如!” “都知道我做过的事?”姜稚奇道:“我做过何事?”她的目光缓缓扫过与王夫人站在一起的人,沉着声问:“可有人愿与我说道说道?” 话音落下,四周却是一片鸦雀无声,无人回应。 王氏面色微变,又见刚刚还与她一起将姜稚骂得狗血淋头的人此刻皆目光躲闪。顿时明白过来,她们都不愿惹祸上身。 姜稚接着说道:“王夫人说我与王大人见了一面,敢问在何时,在何地。是我与他私会,还是另有其人。” “若是私会又是何人告诉你的,若不是私会,当时在场之人还有谁?还请王夫人说清楚。” “我虽出身不好,却也是朝廷命妇。你动手伤人在先,辱骂我在后。这些自当要与夫人算算清楚。” 姜稚一再退让,却没料到她竟得寸进尺。哪怕明知是梦,她也不愿意再受这口恶气。 她强硬的姿态让王氏怔了一下。 她本以为闹到如此地步,姜稚必定觉得没脸,哭着跑着寻死觅活去了。眼见她毫无愧色,顿时气得脸儿通红,想也没想道:“还能在哪?自然是在陆府!” “既在陆府,定是府中设宴款待,王大人才会登门。”姜稚清凌凌地笑了一下:“满府上下这般多的人盯着,这设宴之人必不会是我。” “所以,王夫人的意思是,陆喻州眼睁睁看着我勾搭别的男人,还替我遮掩是吗?” 这角度太过刁钻,王氏一时语塞。 她不敢攀咬陆喻州,只得咬牙强撑道:“这样的丑事,自是要瞒着陆大人。” 姜稚的脸彻底冷了下来:“既是陆府发生的私密又是如何传到王夫人耳里?难道夫人在我陆府安插了人手?私自监察当朝状元的府邸,敢问王夫人领的是谁的命,奉的是谁的旨?!” 一连几问,王氏彻底慌了。 她也是一时冲动才想着让姜稚难堪,自不会仔细的计划做局。 以前也曾有女子对王大人献过殷勤,她就是这般做的。这法子百试百灵,让那些女子知难而退羞愤欲死。不知怎的,这回在姜稚身上不奏效了。 许多夫人贵女等着看姜稚的笑话,见本来该咄咄逼人的王夫人被反驳的哑口无言,看着姜稚的眼神就变了。 一时无人开口,嬷嬷便赶紧出声打圆场:“位夫人都消消气,今日是大喜的日子,莫要为了这些琐事坏了心情。王夫人许是听信了些不实的传言,这其中定有误会。姜夫人也是受了委屈,大家各退一步,这事便过去了。” 嬷嬷本是好意,偏偏王氏不领情。她本就性子冲动,脑子一热,一屁股就坐到地上,哭嚎起来:“我嘴笨心直,哪有你这么多的花花肠子,黑的也能说成白的。你这般纠缠不休不依不饶,难道是想逼死我不成?” 说着就想往桌腿上撞。 姜稚见她眼泪鼻涕糊了一脚,只觉碍眼。又想到好好的满日宴成了这般,对郭夫人便有些歉疚。 还想着让嬷嬷去男席找陆喻州,转告他自己先行回府。还没开口,王大人从木桥那头气急败坏的奔了出来,一把抓起王氏的胳膊,厉声道:“没眼色的东西!你又在闹个什么?!” 王氏心里一沉,见王大人不分青红皂白的先责骂自己,不由气的险些吐出口血来。 王大人见了姜稚,目光根本不敢落到她的身上。他是个武将,力道大的惊人,一把就将王氏拽了起来,冲着围观的众人道了歉,拉着她便走。 姜稚开口唤住了他:“王大人稍等,我有话要说。” 王大人抬头看她:“敢问陆夫人是何事?” 姜稚神色淡淡道:“王夫人说我与大人行苟且之事,何曾有过?” 王大人一张脸憋的通红:“不曾。” “我曾向大人表露过心迹?” “不曾。” “我曾与大人行越矩之事?” “不曾。” “我曾与大人避着人见过?” “不曾。” 姜稚点头:“最后一问,王大人曾对我有过别的心思?” 王大人浑身一颤,几乎抬不起头来:“自然……未曾。” “这么说来,王夫人是弄错了?”姜稚吐出口气:“既然是弄错了,王夫人难道连认个错也不肯吗。” 王大人力气极大,几乎生生要拽断王夫人的小臂,她疼得忍不住龇牙咧嘴。 本满心不愿,迫于王大人凉意如刀的目光只好道了歉。 出了这样大的丑,郭府是呆不下去了,掩面离去。 王夫人一走,围观的众人便三三两两散去。 戏台子又咿咿呀呀的唱起了戏,本想带着姜稚去园子的嬷嬷,突然换了套说辞:“园子寂寥,哪有前院热闹。一会儿还有抓周礼,陆夫人不如留下来看看小公子。” 说完,不等拒绝,扶着她往郭夫人坐着的位置去。 见姜稚来了,郭夫人出乎意料的热情。拉着她的手上下看了看笑道:“我原本以为你真如传闻所说,柔柔弱弱惯会搏男人的同情,没想到倒是个有脾气的。” “若是你听了王氏的话老老实实的认下了,我还真有些瞧不上你。” “现在看来,定是传闻有假。让那些无知之人错信了。” 郭夫人嘴里的“无知之人”让许多人都露出了尴尬的神色。即便仍对姜稚有些不满,却也很好的将眼底的轻视收了起来。 姜稚感受到郭夫人的善意,顺势与她坐在一起。 酒过半循,菜过五味。 奶嬷嬷将郭夫人幼子抱了出来。 那孩子白白胖胖,一双眼睛乌溜溜的,甚是可爱。众人纷纷围上去,夸赞着孩子的模样。 郭夫人笑着让奶嬷嬷将孩子放在桌上,准备开始抓周。桌上摆满了各种物件,有笔墨纸砚,有算盘账本,还有小剑玉佩。 孩子被放在桌上,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东西,然后伸出小手,好奇的触碰桌上的东西。 众人皆道这孩子日后定十分聪明,郭夫人笑得合不拢嘴。 姜稚也满心好奇的看着,郭夫人凑近她,压低声音说道:“你可知那王氏为何如此针对你?” 姜稚摇了摇头。 郭夫人轻轻哼了一声,“还不是因为她家那口子,在外面沾花惹草的名声早就传开了。王氏管不住自家男人,便拿你撒气。” 姜稚皱了皱眉。 郭夫人拍了拍她的手,“你也别往心里去,以后多来走动走动,那些个流言蜚语自然就不攻自破了。” 说话间,孩子被那桃木小剑若吸引,爬着想要去拿那把木剑。 “哟,这是想日后成为武将军不成。” 有人调笑,郭夫人却不大满意。晋安帝重文轻武,再者郭府世代皆是文官,从未出过武将。 奶嬷嬷很有眼色的去抱孩子,想将孩子抱得离那木剑远一些。 还未等将他抱开,刚刚还好好的孩子突然哇哇大哭起来。 奶嬷嬷手足无措,怕郭夫人怪罪,赶紧小心的哄。 可那孩子却像是与她作对一般,哭得越来越响亮。眼看着郭夫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姜稚也忍不住想法子的时候。 一双手却突然将那孩子从奶嬷嬷怀里抱了过去。 馥郁的香气迎面而来,陌生而又熟悉。 姜稚呆愣在当场,忍不住红了眼。 谢宴辞一身玄色锦衣,面如冠玉,鬓发乌黑如漆。明媚春色里,如明珠生晕。引得世家女眷,频频偷看,娇羞不已。 “殿下,小儿顽劣,恐扰了殿下,不如让臣妇将他抱下去吧。” 谢宴辞不见郭夫人发白的脸,挑着眉道:“昨日金銮殿上,郭大人百般夸赞令郎,让人艳羡。今日本王特来看看,是不是真如郭大人所言。” 世人都知道宴王府妻妾成群,他却是个不能人道的,一生无子。在他面前炫耀老来得子,这不是戳他的心窝子吗?! 宋知青? 傅知青? 宋书谣身子蓦地一僵,傅航轻声安慰一声,“没事,我帮你。” 那婶子见人家不理自己,也觉得没意思,扛着锄头去田地西南角干活去了。 炎炎烈日,众多穿着灰扑扑又土又旧的褂子、头上还带着土黄色头巾的人弯腰在田间劳作,宋书谣已经被眼前的一切给整懵了。 见宋书谣靠在树下,脸上起色好了一些,傅航转身要走。 宋书谣本能的拉住了傅航,“等等!” 除了眼前这位“傅知青”以外,根本没人搭理宋书谣。 “怎么了?”傅航侧头看宋书谣。 女孩有着一张白净小脸皮肤白皙,一双眼眸大而清亮,眼尾微挑,湿漉漉的干净温润,偏左眼眼底一颗泪痣,眨眼间纤长卷翘的睫毛一颤一颤,多了一丝娇媚。 很勾人。 傅航耳尖微微发红,不自觉撇开视线。 “那、那个……”宋书谣吞咽口水,不确定的看着傅航,“你……是傅航?” 傅航愣了一下,点点头,“是。” “啊!!” 宋书谣不可置信捧住脑袋,眼睛瞪大。 所以、所以这一切都是真的,她——穿了! 从一个家境优渥的娇娇女,穿成了六、七十年代万千下乡知青中的一员。 天知道一睁眼从土胚房子做成的知青所里醒来,当时她有多么的惊恐。 况且脑子里还多了一段属于别人的记忆。 看她神经兮兮的,傅航担忧上前,“宋知青,你没事吧?” 才想起眼前还有个人在,宋书谣立马恢复正常。 避开傅航伸过来的手,她不自然道:“我、我没事,就是可能有点中暑,休息一下就好了,傅知青,你去忙吧……” 傅航担忧看了她一眼,田埂那边有社员催促,他不好多留,遂道:“那我先去忙,如果你不舒服,一会儿缓缓可以先回知青点休息。” 宋书谣“哎”了一声,点点头。 这个时候各类政策严谨,大环境下人们的生存环境很严苛贫穷。 宋书谣只觉得前路一片黑暗。 宋知青,宋知青,这个称呼不断在脑海中盘旋。 再看看眼前一副 这怎么那么像自己昨晚看过的年代文?? 书里的女主叫宋书谣,她也叫宋书谣。 所以,她现在领的是女主的戏份? 宋书谣抬眼看向田间人群中忙碌的傅航。 身材修长,面容俊朗,身上白色衬衫被汗水打湿,因沾染灰尘变成土黄色也没将他出尘的气质淹没…… 出身还好…… 各个方面都是十分优秀的存在,不愧是女主宋书谣喜欢的人! 书里一共有两个男 第159章 哄哄他 随着剪刀的动作,银锁上的小铃铛也跟着铃铃作响。姜稚低垂着脑袋,哪敢抬头去看,直到谢宴辞沉声说道:“好了。” 姜稚不知道,郭夫人却看得清楚。 谢宴辞将剪刀还给旁边候着的小丫鬟,几缕绞下来的长发却随手塞进了自己的袖口。 她目露讶异之色,却没多说什么,一叠声吩咐奶嬷嬷将有些困倦的娃娃抱下去,一边让人伺候谢宴辞去听戏喝茶。 宽大的袖摆挡住了他的手,谢宴辞神色不动,朝着郭夫人说道:“郭小公子果然聪慧,有其父之风。本王瞧着他好似喜欢那把小剑,刚好本王府上有柄匕首,小巧精致,赠予他再合适不过。” 听到谢宴辞要赠匕首,郭夫人瞠目结舌。疑心他看见了抓周之事在报复自己。 刚想推辞,谢宴辞又接着说道:“本王观他小小年纪却敢冒犯姜夫人,莫非以后是个附庸风雅、识玉赏香的花中客?既然如此,郭夫人可就推却不得。那匕首沾了狼王的血,乃阳煞之物。定能让郭小公子邪祟不近身,知礼守规矩。” 话说到这个份上,郭夫人自是不好推辞,却也被谢宴辞几句话气得胸口憋疼。 一个奶娃娃,还指着他守什么规矩? 姜稚散着头发有些不雅,想着去厢房重新梳洗。刚跟着小丫鬟下了石阶,便看到陆喻州阴沉着脸大步走了过来。 “你与王夫人为何争执?” “与她的夫君又是何事?” 想到刚才酒桌上,那些人对自己的嘲弄和打趣,陆喻州心头更添火气。 他虽有意让姜稚抛头露面,可也不喜她被人随意垂涎。 他压着声音,瞧着像是与姜稚郎情妾意,说的话却如毒蛇吐信:“委身他人之事我当你不愿意,原来不过是表面装作贞洁烈女,实际与你那姨娘一样,骨子里都是浪荡祸色!” 姜稚知道陆喻州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却也没想到他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张嘴便骂。 又想到他三番五次地提起沈姨娘,顿时怒火中烧,想也没想,扬起手便一掌打在了他的脸上。 陆喻州猝不及防,生生受了一掌。微微愣了片刻,眼中顿时闪过暴戾之色。 周遭贵女发出惊呼,有不明就里的,看着陆喻州的目光便带了些怜悯。 这目光让陆喻州如芒在背,更是怨恨起了姜稚。 他到底顾忌着自己读书人的名声,强压下心头的火气,向郭夫人请辞。只想着回府再让姜稚吃吃教训。 郭夫人眼睛厉得狠,怎么会看不出他的打算,不免有些心惊。她如今对姜稚颇有好感,忍不住笑着劝道:“时候尚早,陆大人急什么。可是我郭府哪里招待不周,怠慢了大人。” 陆喻州面色微变,有些意外郭夫人对姜稚的维护。 他神色不明的回头看了姜稚一眼,仍旧笑道:“郭夫人误会了,要说不好也是我们的错。与王夫人生了嫌隙,扫了大家的兴致。” “她那人惯会斤斤计较理她做甚,我与陆夫人投缘还想着一会儿喝上两杯。”郭夫人笑盈盈的劝着,挥手让丫鬟重新置下席面。本以为谢宴辞会先行离去,没想到他也掀了衣角大刀阔斧的坐了下来。 周遭席面上的夫人贵女知道谢宴辞花名在外,自是不敢与他过从甚密,皆慌张的离远了些。 郭夫人只觉得头痛,不知道又哪里惹得这尊大佛不痛快。 桌上的酒盏小巧玲珑,谢宴辞放在指尖把玩,他挑着长眉看向陆喻州:“陆大人,喝两杯?” 姜稚跟着丫鬟去厢房梳洗,陆喻州本想拒绝,可想到谢宴辞回京的目的,便又咬着牙坐下。 私章案牵连甚广,甚至他也卷入其中。也不是没有想法子与谢宴辞交好,可他偏偏油盐不进,让人无计可施。 又因着姜元宁一事,到底有些心虚。所以在面对谢宴辞时,陆喻州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 小厮手脚麻利的来添了酒,陆喻州举杯先敬谢宴辞:“今日内子无理,倒让殿下看了笑话。” 谢宴辞姿态散漫地擒着酒杯,却不喝那杯中酒:“姜夫人率真可爱,哪里是无理。陆大人还真是不解情趣。” 这话算得上没规矩,可偏偏谢宴辞最是不守规矩。 陆喻州眉心微皱:“殿下说笑了。” “说笑?本王可没功夫与你说笑。若要论起来,当初进王府的应该是姜夫人才对。” 陆喻州猛地站起身来,圆凳“吱”的一声。他惊疑不定地看着谢宴辞,脑子里已经闪过许多念头。 还未等想明白,姜稚已经重新挽发,身姿款款的走了过来。 他的目光便顺理成章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郭夫人让婢女准备的衣裳,乃是一件石榴色的春裙。自嫁给陆喻州后,姜稚便甚少穿这样鲜亮的颜色。 抬头看去,他的恍惚片刻,又很快地回过神,上前两步挡住了她的去路。 “我与宴王吃酒,你来这不合规矩,还不快退下。”不知怎的,他有些私心,这样的姜稚他不愿被谢宴辞看到。 酒气扑面,姜稚拢了秀眉。 目光所及之处虽被陆喻州挡了个严实,她仍歪了歪脑袋,接着和谢宴辞暗沉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姜稚心神一动,接着,挑唇笑了起来。 那一笑,犹如春花绽放,明艳动人。陆喻州心中一惊,下意识想要阻止,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谢宴辞的目光在姜稚脸上停留片刻,嘴角也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陆喻州见状,心中愈发不安,再次催促姜稚离开。姜稚却仿若未闻,反而莲步轻移,绕过陆喻州,走到桌前坐下。 她已打定主意。谢宴辞不是眼自己哄哄他么,大好的机会岂能就这样放过。 “郭夫人好意,我怎能辜负。”姜稚的声音清脆悦耳,却让陆喻州脸色更加难看。 谢宴辞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举起酒盏轻抿一口:“姜夫人既然来了,不如一起喝几杯。” 陆喻州刚要阻拦,姜稚却已端起酒杯,笑意盈盈:“臣妇多谢殿下。” 一时间,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第160章 落水 就在陆喻州脸色黑得越发厉害,几欲忍不住要发怒的时候,一阵焦急的叫喊声从月亮门外传了过来。 姜稚抬头去看,只见那小厮跑得匆忙,神色惶惶,也不知怎的,胸口的衣衫被水打湿了大半,湿哒哒地贴在身上。 郭府占地甚广,今日赴宴的人又十分多。再加上戏台子上咿咿呀呀唱得热闹非凡。与几个妇人说着闲话的郭夫人是听不见小厮的呼喊声的。 小厮跑得快岔了气,又见郭夫人仍笑语晏晏,顿时急火攻心,顾不得体面,哭嚎起来:“夫人不好了!小公子落水了!” 这一声犹如石破惊天,惊得郭夫人猛地站起身来,疾言厉色道:“你说什么?!” 小厮连连磕头:“奶嬷嬷抱小公子回房,经过园子的时候小公子吵着要那池边开得正好的梨花。嬷嬷便抱着小公子去摘,没想到刚靠近池子便脚下一滑摔进了池中……” 郭夫人听清那小厮说的话,只觉得天旋地转,双腿发软忙扶着桌面稳住身形。即便如此,袖子还是不小心将茶盅掀翻到了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响。 “我的儿……我的儿……” 眼见着郭夫人就要晕倒,伺候的人赶紧有的忙着打扇子,有的忙着掐人中。 贵女夫人们面面相觑,担忧之情有之。但更多的却是幸灾乐祸。 小公子郭瑾来之不易,这个孩子几乎是郭夫人足足在榻上躺了九个月,小心翼翼保下来的。其中心酸苦楚,自然不为外人所知。 如今若郭瑾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她也活不下去了。 姜稚眼看着郭夫人早已乱了心神,怕是不知该做些什么,不由暗叹一声,想到刚才那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心里也跟着发急。忍不住开口道:“园子有人值守,应当会听见奶嬷嬷呼救,你好好说,如今孩子如何了?” 小厮哭得伤心欲绝,被姜稚这样一问,也跟着回过了神,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泪道:“回夫人,小公子与奶嬷嬷已经被人救了回来。奶嬷嬷受了惊吓尚无大碍,世子……世子昏迷着还未醒。” 还未醒,那就是生息尚存还有救。 姜稚思绪转了几个来回,又把一颗悬着的心稍稍放回到了肚子里。对着郭夫人道:“小公子未醒怕是水进了肺腑,夫人还是赶紧请大夫瞧瞧为妥。” 可能是姜稚的眼神太过镇定,很好地安抚了慌了手脚的郭夫人。 她忙一迭声地让伺候的人去请大夫,一边急匆匆的往园子赶去。 姜稚本不想添乱,谁知被郭夫人拉住手,要她跟着一同前往。 冷汗涔涔的掌心让她说不出拒绝的话,姜稚下意识越过陆喻州看了谢宴辞一眼。 谢宴辞一口饮尽杯中酒,本想回府。没料到姜稚竟又眼巴巴的向自己看了过来,不由轻笑一声。 “咚”的一声,将杯盏倒扣在桌上,跟着站起身来。 “本王也去瞧瞧。” 陆喻州一直紧盯着姜稚,她看向谢宴辞的目光岂能瞒住他。不由暗自心惊,姜稚什么时候这般信任于宴王了? 谢宴辞跟着同去,陆喻州自然不放心,只得忍着烦躁跟着去那园子。 见有热闹可瞧,许多贵女妇人也生了同去的心思。郭夫人被姜稚紧握住手稍稍镇定下来。 人多手杂,去了反而生事。 况且幼子落水乃是府中私事,她选定的奶嬷嬷又是顶顶妥帖之人,怎会突然抱着孩子落水。这其中说不得还有其他隐情。 临走之时,郭夫人又交代府中下人们把花房里为周岁宴准备的各色奇花异草给搬了出来,席面也扯了起来。 瞧着意思,是不想让太多的人跟着了。 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既然在别人的府中做客,自然客随主便。 郭夫人不想让自己去,那这个热闹不凑也罢。 横竖盛京城就这么大块地儿,想知道什么旁人也瞒不住。事后再打听就是。 于是本来还十分好奇的贵女夫人们又神色如常的赏花的赏花,吃点心的吃点心,有些冷场的席面就又热闹了起来。 郭府的花池面积不算大,然而修筑得极为精巧雅致。池子周边栽种着一丛丛秀逸的绿竹,池里养着数十尾色彩斑斓的锦鲤。 此刻,原本清澈的池水已被搅得浑浊不堪,池边的鹅卵石上也糊满了松软的泥巴。 一群下人围聚在一块儿,小公子早早被人救起,湿漉漉地躺在岸边,陷入昏迷,人事不知。 奶嬷嬷面无人色的跪在一旁,双颊满是指印。想是后悔之下打过自己耳光。 郭夫人一见郭瑾的惨状,顿时跌跌撞撞的跑过去,嘴里叫着“我的儿”一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奶嬷嬷见了郭夫人几乎魂不附体,抖得越来厉害。 到底是自己找来的人,郭夫人强压着怒火,对奶嬷嬷厉声道:“你老实交代,到底是怎么回事?平日里你做事向来稳妥,今日怎会如此不小心?”奶嬷嬷瑟瑟发抖,不停磕头:“夫人,老奴也不知怎的,脚下突然一滑就……” 翻来覆去,讲不出个所以然。 眼看郭夫人杀人的心都有了,姜稚走上前,轻声说道:“郭夫人,此刻先救小公子要紧,待小公子好转,再细细查问也不迟。” 姜稚说得再理,郭夫人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时间慢慢过去,眼见着去请府医的人还没个动静。郭夫人又渐渐焦躁起来。 她不停的亲吻着郭瑾的小脸,忽然神色一变,惊叫起来:“瑾儿,瑾儿怎么没了气息?!” 众人一惊,连忙一看,果然见小公子脸色铁青,胸膛平稳,好像真的没了呼吸一般。 “大夫!大夫在哪!吾儿命休矣!” “大夫!都去,都去叫大夫!”郭夫人抱着郭瑾哭的声嘶力竭,一副快要癫狂的模样。 就在这混乱时刻,姜稚突然上前,伸手探了探小公子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脖颈动脉,沉声道:“夫人莫急,小公子还有救。他——” 没等郭夫人说什么,陆喻州神色难测忍无可忍的出言打断:“闭嘴!人命关天,岂容你胡来?!” 第161章 救人 郭小公子脸色铁青地闭着眼,模样甚是可怜。去请大夫的小厮迟迟未归,郭夫人心急如焚,却也无计可施。毕竟人命关天,即便心中存疑,眼下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她紧紧抓住姜稚的手,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悲痛欲绝地哭道:“陆夫人,求你一定要救救瑾儿,他若有个三长两短,我,我也活不成了!” 她的力气极大,姜稚一时竟无法挣脱。 眼见郭夫人方寸大乱,谢宴辞朝旁边的婆子使了个眼色,众人赶忙七手八脚地将两人拉开。 说来也是因为沈姨娘病了许久,姜稚在医理方面算是略通一二。 她记得曾在医典上看到过记载,以口渡气,再按压胸部将腹中积水排出,可解溺水之危。 但孩子年幼,她只知医书上是这么写的,具体该如何操作,用多大力气,心中却没底。 若是稍有不慎,反而可能适得其反。救人这事,还得让其他人来才行。 想来陆喻州是不会帮她的,姜稚咬着唇看向谢宴辞。 世人只知他的荒唐,却不知他也曾是文武双全、胸怀大志的少年郎。 他自幼习武,又在沙场上历经百战。救人的手段,想必无人能及。 现在郭小公子能否活命,端看他愿不愿意出手。 谢宴辞对上姜稚那充满期盼与信任的目光,只觉得荒谬至极。 还以为她受了什么刺激,竟突然不怕他了。 思虑片刻,终是轻叹口气,颇有些无奈之意。 “本王来吧。”谢宴辞说着,便想蹲下身,想了想取下拇指上的玉扳指递向姜稚。 “劳烦姜夫人先替本王拿着。” 姜稚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径直将扳指接了过来。在一旁紧张地注视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时间仿佛变得无比漫长,终于,在众人的期盼中,郭小公子“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水,哭出声来。 所有人悬着的心,也重重落了地。 郭夫人一把将郭瑾拥进怀里,仔仔细细确认他没事,露出一个又哭又笑的表情。 “多谢殿下,多谢陆夫人,若不是你们,瑾儿恐怕……”郭夫人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谢宴辞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淡然道:“郭夫人不必客气,孩子没事就好。” 姜稚也松了一口气,脸上难得露出点欣慰的笑。 也就在这时,去请大夫的小厮终于回来了。大夫一番诊断后,说郭小公子已无大碍,只需好好调养几日即可。 郭夫人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今日之事,多亏了殿下和陆夫人,改日定当登门拜谢。”郭夫人说道。 谢宴辞轻哼道:“郭夫人说错了,是这孩子运道好。” 宴席结束后,姜稚与陆喻州一同回府。 陆喻州一路上脸色阴沉,冷冷地说:“你今日可真是出尽了风头。” 姜稚懒得理他,扭头看向窗外。 陆喻州见她这般态度,愈发恼怒:“别以为有谢宴辞给你撑腰,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姜稚转过头,冷冷地看着他,“陆喻州,你扪心自问,今日之事我何处做错了?” 第162章 动手 扑面而来的酒气让人几欲作呕。 姜稚用力的挣扎起来,二人在马车之内纠缠。她虽是女子却一副豁出命的架势,让陆喻州一时也招架不住。眼看着真讨不到便宜,才愤恨的住了手。 夜里的盛京城也很热闹,满城烟火长燃。姜稚缩在角落,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陆喻州似在暗夜里闪着光。 陆喻州郁结于心,一口气团在胸口,吐不出咽不下。默了半晌,挑了帘子透气。 长街上人来人往灯火如织,想到姜稚与谢宴辞之间数不清道不明的暧昧,陆喻州开口说道:“过两日府中设宴,我会宴请宴王。届时,你去伺候,就当偿还他今日替你解围的恩情。” 陆喻州话说的很直白,意图昭然若揭,想着姜稚定能听明白。谢宴辞心狠手辣,府中侍妾成群。待他露出真面目之后,姜稚对他的那点好感自然会灰飞烟灭。 马车行至陆府门前,还未下马车,就听见有人轻唤了一声:“陆郎。” 听着声儿熟得很。不是姜元宁又是谁。 姜稚垂着眼睛靠在车壁上不动弹,陆喻州见她一副事不关心的模样,眉眼间罕见的闪过不耐之色。不似往常一样打发她回府,而是伸手将她一起从车上拖拽了下来。 在陆喻州带着姜稚出府赴宴的时候,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将这消息报给了姜元宁。她虽知姜稚在陆府的处境,可仍不愿见在外人面前陆喻州对她一副情瑟和鸣的模样。 为了不让姜稚得意,是以特地等在陆府门口给她添堵。 本以为能看到她会被狼狈不堪的赶下马车,没想到陆喻州竟与她一同下了马车。顿时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表情就算不得好看了。 好在她仍记着陆喻州喜欢自己的温婉小意,很快的隐去了怒气,拢着眉显得十分委屈:“陆郎有二妹妹陪着,倒是把我忘了……” 姜稚虽被捉着腕子,却一直暗地里较着劲儿,眼见着陆喻州没有松手的迹象,着急之下忍无可忍用力推了他一把。 陆喻州被推得一歪,下意识松了手。 姜元宁惊呼一声扶住了他,对着姜稚怒道:“你疯了?” “是,我疯了!” 不知何时,还算热闹的长街变得安静下来,清亮的月亮也染上了一层薄红显得有些诡异。 不知还要在这梦境里与他们二人纠缠多久,也不知重伤的谢宴辞到底如何,这一切都让姜稚心焦。 她冷冷的看着姜元宁讥讽的弯了嘴角:“每日看着陆喻州与我同进同出不好受罢,眼看着我越爬越高,可你仍在王府里受尽欺辱心里该是恨毒了罢。可是有何办法,他不会将我赶出陆府,也不会娶你进门。你的希望,这辈子怕是要落空。” 姜稚一向怯懦,何曾这样大胆。她的神情与说话的调子让姜元宁感觉到陌生,一番话更是让她怒火攻心,想也没想便扬起手来。 “我让你胡说!” “别闹了!” 眼看着姜元宁想要动手,陆喻州喝止了她。 “人多眼杂,莫要旁人看到说胡话。”看着姜元宁红了眼睛,陆喻州压着心头烦躁温言安抚于她:“今日天色已晚,我让人送你回府。她吃了酒,发酒疯,你又何必与她一般见识。” 说罢,转过头想让姜稚道歉。 岂料刚刚还站在一旁的人,不知何时入了陆府,早已没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