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是一个暗卫(前生篇)》
1. 雨中相遇
前世的我是个乱世孤女,不仅容貌平平,而且很不幸,出生在最底层的穷苦人家。
我并没有关于娘亲的记忆,听人说她是个哑女,嫁给了本就跛脚的爹爹,好日子没过两天,就在生我的时候难产大出血,撒手人寰了。身有残疾的爹爹遭逢这样的打击精神恍惚,打柴时一个不留神跌下山坡,此后身体每况愈下。勉强把我拉扯到六岁就一病呜呼了。
临终前他含着泪跪在常年给他看病的柳郎中面前,一个头接一个头的磕着,直磕得头破血流,血肉模糊,哀求他照顾年幼的我。柳郎中见我实在幼小可怜,孤苦无依,便应承下来了。他本打算将我接到家中收养,可是同村人都传我克父克母,是天煞孤星的命,柳家娘子说什么也不肯让当家的把我领回去。
柳郎中无奈只得将我留在父亲留下的破茅屋中,安慰我说他会经常过来照看着我。年幼的我虽然心中害怕,泪流成河,却也知道不能去别人的家给人家添麻烦。只能一把鼻涕一把泪,一口一个柳叔地叫着,目送柳郎中匆匆而别。
接下来的日子可想而知,穷乡僻壤的乡里乡亲虽然家家都不富裕,没人主动收留我,却也都不算冷血,都知道家徒四壁的我无处可去,只能守着破旧的茅屋靠邻居接济而生。
生活如此苦难,我早早就学会了察言观色,会努力帮邻居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儿,没人给钱我也不知道要,能给点吃的就行。等再大点儿我就会走远一点儿拾荒,乡下地界,能捡拾到的只有一些草药和山珍。这都是给人帮忙时无师自通学会的,柳郎中也会经常教我识别一些草药,并让我帮忙采集,顺带接济我一下。
即使如此,也只能勉强度日。如果没遇到主人和他的师傅,我想我大概也活不了多久了。
记得那天狂风大作,暴雨如注。破屋又遭连夜雨,我在惊雷的震颤下绝望地看着栖身的破败茅屋再也不堪雨水的冲击,轰然垮塌。吓得跑到雨地里,呆傻地站在院子里无助地嚎哭,甚至都忘记了躲雨。如果没人打断我,我想我会一直站到地老天荒,直到被浇得昏死过去。大概是上天有好生之德,茫然间一个人影陡然从眼前晃过,强拉着我进到了茅屋没塌那一侧,暂时躲避风雨。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我停止了哭泣,才发现这黑衣人手里竟还抱着个半大孩子,不过似乎病了,既不见动作,也没什么声响,光顾着哭的我才没第一时间发现。
那黑衣人自进了屋子便只顾着照顾那孩子,再没看过我一眼。又是放平,又是喂药地忙活了好一阵子才抬眼看我,大概是需要铺盖。可看了一下周遭的惨状,想来问也白问,便自顾自地因地制宜,自力更生了。他找了些干铺盖和衣服,一边给那孩子和自己换上,一边让我自己换好。我浑浑噩噩,迷迷糊糊地,不知何时睡着了。一夜无言,一大两小便在这破败半塌的茅草屋里对付了一宿。
清晨,雨势稍歇却未停,我睁开眼睛便看见一位面目舒朗的大叔和善地看着我,许是怕吓着我,他尽量柔声问道,“孩子,能帮我弄点吃的来么?”说着递过来一枚碎银。我四处张望,终于搞清楚了状况。一夜的暴雨已经将除了床榻之外的其他地方冲塌,原来放着锅灶食物的地方都被埋住了。就算还在,我能攒下的食物也少得可怜,除了野菜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都是有上顿没下顿的。
我看了看那枚碎银,心想,这大叔可真有钱,可若是我拿着这么多钱,十有八九会被村里人认为是偷了谁的。我摇了摇头并不接,拿出藏在柜子里的陶罐倒出了仅有的几枚铜板,让他等着。
大叔看来也没别的法子,对我说了句“路上小心,别被人瞧见”就让我出去了。我披上蓑衣,戴上斗笠,一脚高一脚低地朝村头仅有的一家包子铺走去。那里我平时从未去过,可也知道那的包子便宜实惠味道好,两个铜板一个。每当包子出锅时,远远的就能闻到香味儿。许是大叔面色和善,许是觉得还有个病人,年幼的我拿出了自己的全部家当来招待他们,也许只是下意识的觉得,别人不应该和那时的我一样,吃糠咽菜。
下雨路滑,天色阴沉,村里根本没几个人出来,倒是包子铺的老板娘见买包子的人是我吃了一惊,见我抖抖索索地掏出八个铜板,于心不忍道,“丫头,头次来买包子吧,我多给你一个”。我赶紧道谢,拎着包子往回走。走出去老远还听见大娘说“可怜见儿的,没爹没娘的苦孩子……”
回来的路上意外地看到许多一身蓑笠的黑衣外乡人三五成群地到处搜索着,似乎在找人。还用问么,外人当然是奔着外人来的,那带孩子的大叔大概是他们唯一的目标。看着他们凶巴巴的样子,我本能地敬畏地绕道而行,等回到家,才发现家里的柴门被虚掩上了。大叔让我进来又向外张望了一会儿才合上了门。让我惊奇的是,我出去买包子的功夫,大叔竟拾起锅生起火,煮了些混着草药的粥汤。大叔见我朝他递包子,感激地说“好孩子,谢谢你”,说着盛了碗热汤递给我让我先吃。然后又盛了一碗,去照顾那昏睡的孩子了。
我又惊又吓,被雨一浇,又哭了半宿,没着凉发热已是幸运,肚子早就咕咕作响,立刻就着汤粥,狼吐虎咽地啃着包子,吃了有生以来最热乎最美味的一顿饭。可饶是我这般饥不可耐,待那大叔扶起了那昏睡的孩子,我还是不由自主地忘记了吞咽,因为就着蒙蒙亮的天光,抬眼之间我仿佛见到了天上的仙人。
撞入眼帘的是一张雌雄莫辨、稚气未脱的俏脸,鼻如悬胆,口若菱角,纵是双目紧闭,长眉紧锁,依然漂亮得像个瓷娃娃。只是瓷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病色的酡红,在昏沉沉的天光下,妖艳得极不真实。大叔小心翼翼地给他喂着汤粥,吃进去的还没有洒的多。拭了拭孩子的额头,大叔不禁泛起愁容,显然他的高烧不褪。
叹了口气,大叔只好先把自己喂饱,他吃第一口包子时明显顿了一下,大概是看我吃得太香了以为味道不错,反差太大无法接受。这菜多肉少的包子于我而言是千载难逢的美味,可大叔吃着却着实不太可口。填饱肚子后他问我,
“孩子,你路上可遇着什么人么?”
“不少人,都是黑衣蓑笠,看样子在找你们”,我如实回答。
“……”,短暂的沉默,大叔问,“那你怕不怕?”
“他们只要找不到你们,不会为难我”。
“那好,我们会尽快离开,麻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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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指了指依然昏睡的孩子,问,“他都不醒,你们怎么走呢?”“他是在发热吧,淋了雨病势更重了?”
大叔对我的问话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你的粥里加了生姜,葱白和香菜根,还把我收起来的柴胡,陈皮都加进去了,这都是退烧的药草啊”。
“你懂医术?”大叔倒是有点不敢置信了。
“你把刚才那块儿碎银给我,我去帮你买点退烧的药剂吧,柳郎中那常备着,我给你选见效最快的。”我认真地和大叔说着,我平生都没见过那么漂亮的人,我是真的不想那孩子出事。
大叔低头沉思,似有顾虑,我当然知道他是怕我出去告密。于是继续说,“村儿里路我比你们都熟,就算撞上了,他们也不会在意我一个不起眼的小孩儿。柳叔自我爹走后,一直都照顾着我,我只说是别人让转交的药费订金他不会多问。只要你们及时离开,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可如果我带他们找到你们,他们却不一定会留着我了。”听完这些话,大叔抬起头认真看了我两眼,下定决心后递过那枚碎银,说,“那就拜托了。”
我接过碎银,便开始拾掇之前攒下的药材,大叔看我不急着走,有些不明所以,问,“这是何意啊?”我只好解释:“平时我会帮柳郎中采集一些药材换些家用,家里现在已经没吃的了,我去买药,顺带换点儿回来。”大叔听我这么一说,望向我的眼神无端带了点儿愧疚,他应该是想到他找到那些米已经是我的全部家当了。于是没话找话问,
“你家里没别的人了么?柳郎中是你什么人呐?”
“我爹娘死的早,我爹临了请村儿上的郎中帮忙照顾照顾我,郎中就是柳叔,他教我认草药,让我帮他采药晒药收拾药材,这样我就能换些吃的。”我嘴上说着,却丝毫没耽误手上的活儿,一会儿功夫,我已经把能带走的草药都收拾好了。“我先去送药了”,我对大叔说。
大叔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和善地拍拍我的肩头,说,“快去快回!”
我再次穿戴好蓑衣斗笠,转身出门。在去柳郎中家的路上,黑衣外乡人果然还在四处找寻。柳郎中很诧异我竟然在雨天过来,他问,“丫头,你怎么过来了?是不是昨晚风雨太大,你家那屋子不行了?”
“嗯,塌了一半儿”,我答。
“什么?塌了一半儿?那,那你昨晚怎么过来的?你,还有地方待么?”柳叔欲言又止,我知道他惧内的难言之隐,想收留我又多有不便。
“柳叔,还能凑合。”
“那就好,那就好”,仿佛我下一秒就会改口似的,柳郎中赶紧接口,“你先对付着,等天晴了我找个师傅过去帮你修修。”
“好,柳叔,房子的事先搁着,我把这阵子收拾好的草药给您送过来了,我没吃的了。”
“呃,好,我给你拿些米来。”柳叔说着把草药接了过去。
“还有,前阵子我拾荒时有人托我向您讨几幅上好的治疗伤寒的药,让我帮送过去,这是药钱”,我一边说一边递上了那枚碎银。
可是这次柳叔竟然没接,他突然问,“丫头,你是不是遇见了什么生人?
2. 求药救人
我被问得心中一惊,但还是心知肚明地打着马虎眼,“柳叔,我来的路上是看到不少外乡人,我没敢上前,是绕路过来的。”
“丫头,你说实话,你这碎银子哪来的?谁看病不来当面问诊就付药钱呐?”
“柳叔……”,我觉得有点编不下去了,只能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一想到拿不到药,救不了那个漂亮小孩儿,眼泪都往上涌了。
“咳,行了行了,你可别哭,你一哭我娘子又该以为你带来什么麻烦了。我不问了,这就给你拿药。丫头,那些找人的外乡人可都带着刀呢,你少惹事,保住自己最重要,记住了么?”
“嗯!”我抹抹泪,没想到靠这个竟然能够这么顺利的拿到药。不多一会儿,柳叔拿了三幅药,一袋米回来,我接过来刚要走,他又拉住我的手,塞了一吊铜钱,说,“孩子,你可别怨叔,叔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河,实在有负你爹临终时的托付。”
我赶紧往回推钱,“柳叔,我不能要,要是让柳婶儿知道,你又要挨骂……”
“拿着吧,你拿来那定碎银付了药费还余得多,这是你该得的。丫头,记住我说的话,别招惹不该惹的,保住小命要紧。”
柳叔显然是猜到了一些实情,我怕他娘子出来,不敢多说,也不便推辞,拿了钱物赶紧快步离开。
饶是万般小心,在返回的路上我还是被那些四下搜索的黑衣人发现了。一人朝我冷冷的呼喝道,“小孩儿,过来,下这么大雨,往外跑什么?”
被冷不丁这么一喝,我登时有如脚底生了钉子,想跑却动弹不得了,眼看两个凶身恶煞的家伙冲着我就过来了,我心里慌得咚咚敲鼓,米还好说,要怎么解释这药和钱呢?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了,“这不是柳瘸子家的小丫儿么?下大雨的你跑出来做甚?”是老村长,大概他是被这群人叫出来带路挨家挨户搜人的。
我立刻扑了过去,喊到,“村长爷爷,昨儿半夜我家屋被雨浇塌了,我好害怕啊,我去求柳叔来帮忙啊。”
“啥!你屋塌了,咳!这老天爷真作孽啊!”老村长一听连连叹到。
他立刻对盘问我的人说,“二位爷,这是我们村的孤儿,她爹娘死得早,就剩下她孤苦伶仃一个人。我们这儿啊,说出来不怕您笑话,家家户户都不富裕啊,谁家也不愿意多养一个孩子。只能留她一个人守着老房子单过。她爹临终前曾请村儿里的柳郎中多照看照看,这孩子特别可怜,各位就别为难她了。”
接着他又问我,“柳郎中不在么?怎么没跟你过来呢?”
我一边抽泣一边说,“柳叔刚出诊回来,说是等雨停了再找人来帮我修。我昨晚被雨浇得着凉了,他给了我三包药,一吊钱和一袋米,让我回家先等着。”
“咳!柳郎中就是个妻管严,他这是怕他婆娘知道,让你把修房钱先带回去啊。丫儿啊,你既然着凉了就先回去把药吃上。屋的事儿你别急,等天晴了爷爷也带人过去,咱柳家村的老少爷们儿总不至于连个孤儿都养不活,啊!”老村长信誓旦旦地说着,我也不知道他是说给我听的,还是说给外乡人听的。不过他这么说,倒是打消了那两个打算盘问我的人的兴趣,他们连看都懒得多看我一眼,就转身而去了。我赶紧拜别村长往回走,生怕再节外生枝。
进了院子,家里依然是柴门半掩,因为里面有人所以我先敲了敲门让他们有所准备,等了一会儿却没任何动静儿,我就自己推门而入,万万没想到,此时的屋里竟空无一人。
不仅屋里空无一人,连原来摊在塌上的铺盖也都不见了。看着四下里静悄悄的,我猛然间反应过来村长和黑衣人来的方向似乎正是家这边,登时愣在了原地,缓了一会儿只能往好处想,也许那带孩子的大叔是悄悄走掉了,因为屋里看起来并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
我把东西放下,解下斗笠蓑衣,突然就觉得身上又冷又乏,我爬上塌,安静的坐了一会儿,终于耐不住寒凉,抱着双膝蜷缩到了墙角。那些“破屋又遭连夜雨”的伤感,那些年幼失怙的惊惧,那些有上顿没下顿的难捱,那些对于人群、热闹、陪伴的渴望,一下子压垮了我年仅八岁的心灵,突然就觉得像我这样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活着可真没意思。默默地流了会儿泪,我想起了柳郎中那拿来的药,想来看在银子的份儿上,他开的一定是上等好药,既然那漂亮孩子用不上了,就让我享受一下吧,毕竟从昨晚到现在,我一直都在雨地里跑来跑去,现在身上又湿又冷。
家里备着熬药的炉罐,是当年爹爹在世时留下的。因为十里八乡总会有人没时间熬药,柳郎中偶尔就会让我代为煎熬,煎一副药一个铜板,这也是我为数不多的能拿到钱的法子。我熟练地生火架罐倒药填水,做完了这一切便就着熬药的炉子取暖,好像只有忙活起来的时候才不那么难过,一坐下来,悲伤又逼得我无处遁逃,我索性闭上眼埋起头来,不去看也不去想。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声音在耳边说,“孩子,水就要沸出来了!”我还以为是在做梦,直到听到,“水沸了,再不拿起来药要撒了。”我猛地抬起头,竟然看到那面容和善的大叔就立在眼前。
“你,你们……”我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床榻,果然那里躺着个人,一时间我几乎搞不清楚怎么回事儿,以为自己神经错乱了。见我反应不过来,大叔只好自己上手端起来药罐,把炭火调小。
“我们没走,但正如你所见,有人在找我们,对方人多势众,又狡猾得狠,我不得不以防万一。”大叔难得地给了我一个解释,其实他完全不需要这么做。
“你们藏哪儿了,我进来那么长时间怎么都没看见?”
大叔微微一笑,指了指塌倒的那堆木板和茅草,只是我看了也白看,因为我实在想不明白,他是怎么做到带着一个人躲到那下面却完全不留痕迹的。“这趟还顺利么?我见你出去的时间久了一些,所以才……”或许是我的错觉,莫名觉得大叔的问话比先前缓和了许多。于是我便一五一十将路上所遇都讲了一遍。
大叔听完后再次打量了我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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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难为你这么小的孩子,不仅做事有板有眼,还这么机灵。只是看来已经不止你一人知晓我们的存在,此地不宜久留。”其实我并不缺少夸奖,同村人经常在我帮他们忙活完后奖励我几句好听的话,毕竟,比起银钱,说几句好话又不必心疼。只是那些夸奖,总是带着些怜悯之外的优越感,慢慢的我便懂了,就算他们把我夸得再好,也没人愿意把我这个拖油瓶儿带回去养活,我永远是个没人愿意接手的负担。至于大叔和那漂亮孩子,要不了多久也终是要走的,经历了刚才的空空荡荡,我反倒平静了下来。
大叔见我不接话,也不多话,便有意无意的主动询问着我的一些杂事。我只当他是无聊使然,毕竟等着熬药也无事可做,便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些。其实并非如此,他一直在悉心照顾那昏睡的孩子,还要留意那些四处找寻他们的人,竟还见缝插针地煮了一锅牛肉干粥当午饭。
药终于熬成了半小碗,大叔扶着那漂亮孩子,准备喂给他,我再一次仔细打量着他,心想他刚才被放到茅草堆里是怎么做到脸还那么干净的?果不其然,药还是进得少出的多。大叔急得愁眉苦脸,我看得心急火燎。不禁出声道,“你这样不行……哎,这么好的药,都糟蹋了。”“那你说得怎么办呢?”大叔急得都忘了我是个小孩儿了。这个还真难不倒我,我到塌下来的茅草堆里翻了翻,找出一段中空的麦秸,虽然不够粗,但也能对付着用。把麦秸插到孩子口中,让大叔把药顺着麦秸喂给那孩子。大叔一乐,立刻采纳,哪知刚把药喝入口中便五官紧皱,如临大敌。不过,他总算是把药给喂进去了。
要说柳郎中这药肯定是好药,只第一口,那漂亮孩子就硬生生被这药给苦醒了,和正端着药碗的我来了个大眼儿瞪小眼儿。只见一双杏眼不怒自威,又大又圆,黑白分明,冷不丁被这么好看的人这样盯着,我差点一哆嗦,将罪魁祸首的药碗扔出去。倒是大叔眼疾手快,一边急呼,“子舒你终于醒了!”一边飞快地拿过药碗,“来,干了这碗退烧药!”我心想这大叔发的什么神经?有这么呦呵病人的么,何况病人还是个小孩儿。没想到,那叫做“子舒”的孩子竟一不做二不休,哑着嗓子道了一声,“是,师傅!”便一口气把药全喝了,然后意料之中地又给苦晕过去了。
大叔面露喜色,我却看得目瞪口呆,这漂亮孩子怎么这么听话,是被烧糊涂了么。大叔见我还呆愣在原地,好心地解释道,“我这徒儿什么都好,就是太守规矩了。只要是师傅说的,那必定是要执行到底的。今天头次觉得他这样也挺好,那柳郎中的药是万万不能入口的。”
行吧,不管怎么说,总算把药吃进去了,我对柳郎中的医术还是很有信心的,因为就我对他的了解,他开药的口感和效果是成反比的。按理说这药越苦,自然效果也就越好。果不其然,一副药下去没过半个时辰,那漂亮孩子已经开始发汗退烧了。看到这,大叔和我总算都舒了口气。可还没等这口气喘顺当了,大叔突然正色危襟,对我说,“丫头,不好,该来的还是来了。”
3. 以命相偿
习武之人的听力强于常人太多了,在我还毫无察觉时,大叔已经连对方大概有多少人都估摸出来了,也就二三十人吧,足够把我这小破茅草屋围个里三层外三层了。不过大叔却并无惊惧之色,依然是泰然处之。
“他们不是来过了么?我取药回来碰上了。”我实在不解。
“上午确实来过,见屋塌了就没进来,这次怕是有备而来。”
“究竟为什么……?”我一时想不出来哪里出了岔子。
“丫头,对方既然已经知道我带着一个生病的孩子,那么就算无法在第一时间找到人,也势必会看住两个地方,一个是卖吃食的,另一个就是卖药的。”
大叔一提醒,我才恍然大悟,是了,他们只要去包子铺问了买包子的人,自然会知道我去买过,怪不得中午大叔就不让我去买包子了,我还以为是他嫌太难吃了。他们肯定还会去问柳郎中,因为这十里八乡就他一个郎中。可我宁愿透漏消息的是包子铺的大娘,也不愿意相信是柳叔。不禁小声地脱口而出,“柳叔不会的。”
大叔有些同情地拍拍我,似乎是想安慰我,他说,“他们这个时候才找过来,还真多亏了你和村长的那番周旋,已经比我预料的晚太多了。不必担心!”他手脚麻利地掀开那塌倒之处的茅草、木板和泥土,那里不知何时竟被他整理出一个容身之处,将仍在昏睡的小徒弟轻手轻脚地送进去后,他又尽量将上面恢复原状。他轻声叮嘱了我几句,便悄悄藏匿了起来。
此时门外已经传来村长高一声低一声的喊话声,“小丫儿,小丫儿,在家不?开开门,爷爷来看看你。”我抬眼望了一眼外面潮湿阴沉昏暗的天空,当即拆散头发,振作了一下,推开了门。村长打头儿,后面的黑衣人立刻鱼贯而入,把屋里屋外站了个满满当当。
“村长爷爷,你这是带人来帮我修房子么?”我一遍揉着眼睛一边含糊不清地问。
“嘿,你个傻丫头,说什么胡话,你烧晕了么?咱哪敢劳烦各位大爷来修房啊!爷爷问你,你这屋昨晚和今天可来过什么生人?”
“生人?爷爷你说笑话儿呢么?谁来我这儿啊,别说是生人,就是咱村儿的熟人,平时也没人愿意来啊!”
“噫!休得胡说!丫儿,你可得说实话,没人来你今早怎么去买了包子?还一买买了五个。”
“爷爷,你这都知道,可真神!我早上可不去买包子了。昨晚刮大风下大雨把俺家屋给浇塌了,我在雨地里淋了半宿,怕得不得了,好不容易捱到早上,又冷又饿,我就想给自己煮点粥吃,结果连锅带米都给压底下了。我只好拿出熬药攒下的铜板去买包子啊,反正我一直都是吃一顿算一顿的。身上难受啊,我就一下买了四个包子,婶子还多给了我一个,我从没吃过那么好吃的包子,两顿都吃没了。”
“这倒说得通,那我再问你,你是不是问柳郎中拿药了?你的碎银哪来的?”
“确实有人托我拿药,是我之前拾荒时走的远,遇到人家没法过来看郎中的,要我下次过去时给捎过去些治伤寒的好药。柳叔给我拿了三副,我自己难受就熬了一副先吃了。药可真苦,苦死我了。”
“你这话可不太对啊,丫头,谁家不当年问诊就直接拿药呢?这十里八乡的,就没我老柳头儿不认识的,你说是谁给你的药金,我这就让人过去问。”
“爷爷,就郭家庄的郭员外家,他家的婢女给我的银子,不信您去问吧。”我笃定了村长就是欺软怕硬,吓唬吓唬我,当即把自己知道的本地最有权势的人家说了出来,还去对质,只怕念叨一下人家的名字,都足够这小老儿吓个半死。
果不其然,村长几乎立刻打起了退堂鼓,对着后面的主事人讨起了饶,“各位爷,孩子口中无谎话,这孩子既然都招了,那想必和你们找的人没干系了。那郭员外可是我们这十里八乡有头有脸的人物,哪是我这等小民敢招惹的。您看要不就问到这儿?”
“啪”得一声脆响,村长跌出去几丈远,紧接着就传开了村长的哀嚎!那鬼哭狼嚎的惨叫吓得我冷不丁打了个哆嗦。黑衣首领扫除了面前的障碍,直接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我。
他蒙着面,一双眼睛却精光四射,“编得不错,天衣无缝,岁数不大,胆子不小。上午若不是这老东西那番鬼扯,我们也不会忽略了你这破屋儿。不过你似乎忘了,这地上可还留着脚印呢,可别说这满地的大脚印儿都你一个小女娃子踩出来的。”
“他给那孩子服了药,已经走了,我买不起那么好的药,只能自己煮点药渣水喝。”见瞒不过了,我也不废话,直接按大叔教的说。
“走了?柳家村儿出去的所有路口都有人把守,就是只鹰,也管叫它插翅难飞。说,他们到底藏哪儿了。”
“这我哪知道啊!那个男的会武功,又凶,带着人翻墙出去就不见人影了,我都怕死了,哪里还敢问。”
“你这小丫头,可比你表现出来的胆大多了,不说是吧,不说也没关系,带过来。”他突然下令,手下立刻押过来一个人,这人我熟,是柳郎中。
“柳叔……”,看着满脸血迹,一身惨状的柳郎中,我失声惊呼,无法想象从早上到现在,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郎中到底经历了什么。
“丫儿啊,你就招了吧”,柳郎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哀求着,“你别怪叔,你婶子,你两个哥哥,一个妹妹都被人家扣着呢,我不得不说实话啊。丫儿,咱跟那外乡人不沾亲不带故的,你到底把他们藏哪儿了,你就告诉各位大爷吧。他们拿了人便不会把咱们怎么样,你要是不说啊,别说是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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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家老小,加上村长,加上咱柳家村儿全村老老少少,都要跟着遭殃啊!叔求你了,你就说了吧。”
大叔确实提醒我出卖消息的可能是柳叔,可真等事实摆在眼前,我还是会心痛至极,毕竟柳叔是我这两年能坚持活下来的唯一指望。可一见他被折磨的惨状,我便半点抱怨也无了,如今听着他一句一涕的哭诉,我真是心如刀绞,进退两难。
这群凶神恶煞的家伙显然并非善类,大叔也好,漂亮孩子也罢,我只是本能的觉得他们不是坏人,千万不能让他们落到这帮人手里。可另一边,是生我养我的父老乡亲,是两年来一直照顾我,接济我的柳叔,看到柳叔的惨状,还有他家人被扣的事实,我实在不能置之不理。可那漂亮孩子还生着病呢,若是落到这群恶人手里,岂不是凶多吉少?!我的内心在进行着天人交战。
许是看出了我的煎熬和犹豫,柳叔继续劝道,“丫头,叔是没啥能耐,没啥本事,有愧你爹临终时的托付,可叔这两年也尽力照顾你了。咱村这三十来户人家,你就说你没吃过谁家的饭,喝过谁家的水?老村长隔三差五嘱咐村里人,让大伙儿多让着你,多担待着你,能帮一把是一把。你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都是乡里乡亲,你可不能置亲情于不顾,去袒护两个外人呐!”
柳叔左一句右一句的劝着,我却越听心越凉,趁他说完一长段中间歇下嗓儿的空挡,我轻轻道,“叔啊,中气十足代表脾肺强健,身强体壮,这还是你教我的。”还准备加把劲儿劝说我的柳郎中突然就闭口不言了,满是血渍的脸一下子胀成了猪肝儿色。他身后的黑衣人暴怒不止,似乎立刻就要发作。
我咽了咽口水,把眼睛闭上又睁开,心也如同被拂拭过的镜子一般,清明透彻,光可鉴人。我看向那群黑衣人的首领,轻声问道,“是不是只要我老实交代了,你们就不会再为难柳叔,村长和全村儿人了?”那领头人饶有兴味儿地盯着我,默不作声,只是点了个头。连话都不屑与我说,可见我也好,柳家村儿全村老少也好,在他眼里,不过蝼蚁尔尔。
“好!你们听着,收留那师徒二人的是我,放走他们的也是我,今日之事全系我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干。我生于柳家村儿,自幼无父无母,无名无姓,全赖柳郎中和全村老少多有照顾,偷生苟活八年。而今身无长物,唯有贱命一条,今日就以此命偿还了各位父老乡亲罢!”说完,我冷不丁抽出首领腰间的佩刀,没有丝毫犹豫,心一横便抹向脖颈。
“叮”得一声脆响,刀子被一块儿携着霸道力量的石块儿打脱了手,我不禁大震,回望过去,就见那茅草堆里爬起一个人,不是那叫做“子舒”的漂亮孩子又是谁。只见他晃晃悠悠,身形尚且不稳,却嘶哑着嗓子掷地有声地喊道,“你们要找的人在这儿,放了他们!”
4. 净身而去
黑衣首领似乎早料到是这个结果,倒也不意外,路过柳郎中时他嘟囔了一句,“全村儿的男女老少竟还不如一个没名没姓的小女娃儿有骨气。”他随意挥了挥手,已经有人准备过去拿住那小公子。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屋顶四周机关大动,弩箭齐发,同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低喝道,“趴下”,一时间满屋都是黑衣人扑扑的中箭声,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寒光一闪,名剑出鞘!我伏在地上偷眼观瞧,平生第一次领略这把“白衣”软剑的神出鬼没和见血封喉。那一直一脸和善,舒朗可亲的大叔,此时忽就化身玉面阎罗,步法诡异,剑法凌厉,出手如电,招招毙命。只是片刻功夫,屋里能站着的已经没有几人了。
那负了伤的黑衣头领此刻如同见了鬼一般恐惧地惊叫道:“秦怀章,你是秦怀章!”
“没错!在下正是四季山庄庄主秦怀章!请问您是哪位?报上名姓,白衣不斩无名之辈!”说也奇怪,那大叔只是客客气气问了对方个名姓,那首领竟二话不说,自我了断了。
此刻又有数十名黑衣蒙面人冲入屋内,向着大叔单膝跪地道,“我等护主来迟,请庄主恕罪!”显然院子里的余党也已全部殒命,大叔的人已经控制住了局势。
大叔扶起为首之人,朗声道,“大家快请起,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各位何罪之有?!”
已经有人快步搀扶起了那唤作“子舒”的漂亮孩子,甚至连村长,柳叔,还有我,都被人扶了起来。“庄主,我家小公子他……?”一名劲装男子颇有些焦急地问向那大叔。“子舒没事,已经服下了退烧药,只是刚发过汗,身体略有些虚弱,日后回山庄慢慢将养吧。”
安抚完属下,大叔好整以暇地坐到了塌上,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村长和柳叔,冷声道,“你们只知道不敢得罪先前那群恶人,我们师徒二人难道就是你们能招惹得起的么?!”他声音不高,却不怒自威,村长和柳叔被吓的赶紧跪下来磕头求饶。他指了指我,厉声质问道,“这丫头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又重信守诺,她不愿说出我们师徒二人的去向,宁愿用自己的命换全村人的平安,可见她对你们的感情有多深。可你们却拿她的命,拿我们师徒二人的命去换了什么?!”
“丫头啊,我错了,柳叔错了!”大叔这句问完,柳郎中立刻泪如雨下地颤声向我求饶,“是我猪油蒙了心,是我贪图蝇头小利,千错万错都是柳叔的错,你别怪柳叔!”一边说一边抖抖嗦嗦地从怀中掏出了两封银元宝,竟然足足有五十两,连村长也掏出了一封元宝。
望着刚才还一口一个“父老乡亲”地攀亲情,如今却因拿人手短羞愧难当的柳叔和村长爷爷,我无悲无喜地说,“你的血和伤是假的,我看出来了。”
“是,叔的血和伤是假装的,可他们确实拿你婶子和你哥哥妹妹的性命要挟我了啊!丫儿啊,这位大侠和他徒儿的命是命,我们一家老小的命也是命啊!你可真不能怪柳叔啊!”
我不怪他,看在他照看了我两年的份儿上,我当然不能怪他。可我大概也不会原谅他和村长,所以我背过身不愿再看他们。
“那群恶人能要你们的命,我就不能么?”大叔突然厉声发难,“这孩子对你们有情,你们却对她无义,拿她一个幼女的命和素不相识之人的命去换钱,当真猪狗不如,秦某乃一介江湖草莽,平生最恨薄情寡义,不讲义气之人,今天就替天行道,要了你二人的狗命!”
我万万没想到那么和善的大叔杀了一屋子的人后会突然变得如此狠戾无情,简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想都没想就拦在了柳叔和村长爷爷面前,脱口而出,“不,不要杀他们!”
我扑通跪在大叔面前,哀求道,“虽然他们贪财害你们被人发现,但既然您和您的徒儿如今已经平安,请您手下留情,不要伤害他们。”
“丫头,他们为了点儿银钱出卖了你,你难道不恨他们么?我杀了他们难道不是为你出气么?”大叔问我。
“他们并不是坏人,”我吞了口口水,心里慌张极了,脑子飞快地组织语言,想着如何能说服这喜怒无常的大叔放过柳叔和村长。“他们并不坏,我爹过世时我才六岁,若不是父老乡亲照顾着,柳叔帮衬着,我活不到现在,他们本可以不管我的。那些银锭子对于村儿里人来说,不是一点儿钱,是很多很多钱,他们只是贪财,罪不至死啊。若换了是我,我也会想要的。我不恨他们,您也不用为我出气,求您放过他们吧!”
我本以为这样说大叔就能放过他们,没想到,大叔冷冷地说,“我杀他们不光是为你出气,更是要谨防行踪泄露,谁知道他们会把我的消息卖给谁!你既如此袒护他们,我便连你一起杀了吧!”说罢朝手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便转身不看了。这下连刚才扶起我的那位大叔也不淡定了,可还没等他上前,已经有人飞身挡在了我面前,“师傅!不可!”竟又是那漂亮孩子。
“子舒!你起来干嘛?你身体还虚,快去躺着!”大叔对他这徒儿倒是关怀备至。
“不,师傅!你不能杀她!”那漂亮孩子执拗地挡在我身前,义正言辞地继续说,“她虽年幼,却敢于收留我们,几次来往于阴雨之中,取食送药,是为有勇;她与前来搜索之人多番周旋,拖延时间,毫无破绽,是为有谋;她连番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她乡亲,换她柳叔和村长爷爷的命,是为有情;她宁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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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撞刀也不肯透露你我的踪迹,是为有义!这样有勇有谋,有情有义之人,您不能杀她啊!”
“哦?我不杀她又该当如何呢?她要护着那郎中和村长,你焉知我放过他们后,他们不会向有心之人泄露我们的行踪?”大叔这里并不见通融,只是他问完这句,柳叔和村长就齐齐磕头,一边求饶一边赌咒发誓绝不会向任何人泄露半点消息。
“请您收下她!”那漂亮孩子突然向着大叔跪下来,以头抢地,坚决地说。
“收下她?子舒,我没听错吧?这是我们小周圣人说的?”大叔的语调突然就带了几分戏谑之意。
“没错,请您收她回山庄!”
“既如此……,子舒,其实你真没必要像刚才那样来一段长篇大论,来,给师傅撒个娇,求我一下看看!”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面面相觑,忍不住嘴角抽搐,一时似乎搞不准到底应该哭还是笑。只有跪在那漂亮孩子身后的我留意到,这位“子舒”小公子差点儿被他师傅的话再次噎昏过去,身子几不可察地晃了一晃。
还是最先扶起我的大叔最先反应过来,他一边过来扶人,一边哈哈大笑道,“庄主啊,您怎么能这么一本正经地没正形儿呢?你看你把孩子们吓的,小周公子你快起来吧,还有你这个小丫头,咱老毕别的不行,看人的眼光还是有几分的,真是……”他话没说完,我只见到他朝我竖了个大拇指,就因为惊惧过度昏过去了。
四季山庄秦怀章秦庄主从来都不只是个“观之可亲”的良善之人,菩萨心肠之人若非兼具霹雳手段,又如何能在群雄逐鹿的乱世开宗立派,传承衣钵,发扬光大呢。刚才那几番命运的惊变已足以震慑柳郎中和村长这些平民百姓,碌碌庸人了。此时的秦怀章收敛容色,声威并重地说,“您二位可看清了,是这孩子一而再,再而三用性命相抵,拼死也要护你二人周全,她第一次偿命已经还了柳家村儿全村上下对她的养育之恩,她第二次偿命已经还了柳郎中你这两年护持之恩,从此这女娃儿与柳家村恩怨两清,再无瓜葛!”
“你二人从今日之事中皆有所获,用那孩子的话说,那可不是一笔小钱。如今事主已经被我等灭口,你二人今日所得便可相安无事。只是这不义之财是你们出卖了一个无辜的孩子和两个不想干之人所得,今后若是让我知晓你们又向其他人透露我等行踪牟利,千里万里,我定会回来要尔狗命!我今日之言,说到做到,望尔等好自为之!”
柳郎中和村长哪敢不从,立刻千恩万谢,保证从今往后对此事只字不提。秦庄主着人料理了后事,一行人便带着我离开了这个我曾经生活了八年,如今却再也无牵无挂的村子。
5. 庙堂之高
区区一个穷乡僻壤的羸弱孤女,我就是做白日梦也不敢肖想此番离奇际遇。比起四季山庄的主人秦怀章,那唤作“子舒”的漂亮小孩儿,才是真正的背景显赫,来头不小。
值此乱世,中馈不稳,朝纲不振,四夷进犯,战火纷飞。晋州乃西北重镇,更是防范戎羌入侵的军事要塞,历来倍受天家倚重,素来派遣忠良心腹出任节度使,替朝廷守好西北大防。奈何当今天子老迈庸懦,求丹问药沉溺美色,被群臣和一众皇子摆弄撕扯,重要的边塞重镇竟落入宗室子弟之手,如今出任晋州节度使的,正是当今晋王殿下。晋州虽是严寒之地,近些年却因气候回暖,又兼风调雨顺,许是得了上苍垂怜,竟隐隐有了兴盛之势。
那名为“子舒”的漂亮孩子便生在这晋州,父族周氏,乃晋州根深叶茂的钟鼎之家。父辈是晋王的肱骨之臣,早年曾为晋王在晋州打开局面倾举家之力相助,后又在边防征战中立下赫赫战功。晋王为彰显对其重视,不仅封侯拜相,委以重任,更是将亲妹赫连郡主指婚给了周侯爷,并亲自迎娶一位周氏嫡女做侧妃,以图亲上加亲。
美中不足的就是,这赫连郡主早年性情高傲,脾气火爆,一开始与周侯爷的夫妻关系多有不睦,二人多年来始终相敬如冰。好在周侯爷不仅文武双全,一表人才,还对郡主照顾有加,别无二心。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多年相处下来,二人也渐渐交心并蒂,恩爱不渝。周子舒便是侯爷和郡主感情融洽后的爱情结晶,更是周氏长房老来得子,嫡出长孙,自是自幼被百般呵护,万般重视!他的百日宴,连晋王殿下都亲自出席,为其贺生。
因着有连襟这一层关系在,周子舒幼时开蒙便拜在王府的书塾里,此后更是作为晋王世子赫连翊的陪读被留下常住王府。说是陪读,其实更像是给这位世子爷送去了个供消遣的小“宠物”。因着他母亲的缘故,他比他表哥小了足足五岁。晋州天寒,粉粉嫩嫩的小肉团子裹在厚厚的貂裘里,偏又生得粉雕玉琢,唇红齿白,比起陪读功能,当个漂亮摆件似乎更称职。
彼时的周子舒,虽然少不经事,却觉得这位表哥当真有经天纬地之才,又待他极宽厚,每日只想着往后一定要像父亲那般忠心辅佐,助表哥成一番事业才好。
晋州苦寒,周侯夫妇心疼儿子,便几次三番向晋王求请让子舒拜入周侯的江湖莫逆之交,四季山庄庄主秦怀章门下学习本领,并于每年寒冬时节将子舒送至云南过冬,春分时节再接回。周而复始,虽不乏旅途舟车劳顿,但矢志不渝。有道是,“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送子千里入滇,周侯夫妇又何尝不需忍受思儿之苦?!
幸而这周小公子人虽年幼,却性格老成,接受能力极强,不管是夫子布置的经史子集,还是师傅教习的心法口诀,无论是琴棋书画君子六艺,还是长拳短腿马上功夫,通通来者不拒,从不诉苦抱怨,反而比本来要求的更加勤学苦练,懂事得让人心疼。连素来对儿子严厉有加的赫连郡主都忍不住跟周侯爷感叹,“你说子舒这孩子到底随了谁啊?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竟不见半点儿孩子气,从来不任性,省心得让人不安。”
周侯听到夫人的抱怨,颇有几分哭笑不得,“世人皆盼儿听话,如今有子如此,夫人何故反倒不安呐。”话虽如此,但周侯爷向来对郡主无有不应,王府书塾那边不好通融,于是特意嘱咐他那知交好友秦庄主,在教习子舒时多多注意孩子的心理健康,适当适时逗他一逗。
家世显赫,皇亲国戚,文武双全,品貌出众,父慈母爱,众星捧月,当真是占尽世间荣宠,谁又不知道这周家的小公子乃是全晋州最最无敌的小正太。
可惜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朝堂之上,风波诡谲,一夕之间,变故横生,周家不知因何故突然获罪于今上,周侯爷被王府秘密紧急处置,周府被抄查,罪名竟然是大逆不道的“谋反”。一时之间,纵是倾周家全力,竟也无力回天。幸而周侯对此番变故似早有所感,提前以秘信通知好友秦怀章,无论如何要为他周家把子舒保全下来。秦庄主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千里走单骑,先众人一步前往营救,终于在候府被抄当晚却离奇走水的致命时刻,从披头散发的赫连郡主手中接下了被父亲的噩耗打击得昏死过去的周子舒。
秦怀章本欲劝郡主一同逃往云南,郡主理了理妆容,对他道,“侯爷枉死得不明不白,可若我带着子舒逃走,就会被视为畏罪潜逃,那疑罪也板上钉钉了。所以我不能走,也不会走。”说罢,郡主看了一眼怀中的娇儿,正色敛容地给秦怀章行了个跪拜大礼,“秦先生,我夫妇二人只此一子,从今往后全都仰赖您看顾了!我夫忠君爱国,天可怜见,我定要为他讨回公道,不惜此命!”秦怀章见她死志已决,便不再劝阻,当即带着周子舒夜奔而走,可哪成想就算如此低调谨慎,他师徒二人竟也遭遇连番阻击劫杀,若非秦怀章功夫了得,技高一筹,当真是凶多吉少,死路一条。足见对方心狠手辣,势必要斩草除根。
虽然入夜又是大雨滂沱,一队人马却仍是马不停蹄地连夜赶路,正是四季山庄庄主秦怀章一行人等。山庄众人兵分几路,紧赶慢赶,好歹在柳家村儿成功地接应到了他们庄主。事不宜迟,眼下的情势,怕是只有尽快赶回山庄地界,才能确保那周小公子万无一失。
马车虽已铺得足够柔软,却也无法完全抵消奔波赶路时的颠簸,我不知道是何时被晃颠得恢复了神志,只觉得四肢乏力,头脑昏沉,眼皮想睁却根本无法睁开。迷迷糊糊之中,有人在窃窃私语,听声音竟是秦庄主和那性格爽朗的毕大叔。
“庄主,您怎么过来了?周小公子那边……”
“有周府过来的人照看着,比我们妥帖。我与你到这边说,省得被那孩子听到了伤心事儿。周府那边后来怎么样了?”
“赫连郡主孤身一人持剑强行冲进王府喊冤,一番理论之后不知何故,竟愤而触柱身亡。”
“什么?!”
“晋王那边对内对外都把消息压下了,只说是郡主与周侯伉俪情深,因侯爷之死伤心过度,悲难自持,已经追随侯爷黄泉碧落,生死相随了。”
“这……这简直岂有此理?!那周家那位嫁入王府的侧妃呢?”
“唉!她在侯府出事之前就被秘密幽禁了,如今周府被抄,哥嫂双双殒命,周侧妃知晓后已经服毒自尽!”
“啊……这周氏一门,倒是满门刚烈!唉!岂不闻慧极必伤,过刚易折啊!这也是我最担心子舒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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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主,侯爷究竟为何……,难道是因为那地宫……?”
“休要多言!老毕,侯爷陨歿,事已至此,此事千万不可再提及。”
“是,庄主!只是周家的遭遇要怎么跟小公子交待呢?”
“老毕,你要知道,有时候知道真相对谁都没好处,不说便是最好的成全了。”
“属下明白了。”
“追杀子舒的人查出什么线索了么?”
“没有,处理尸首时特意交待翻找过,都是被买断的死士。”
“那领头的在我报出名号后立刻自行了断,我便知道此事断然是查不出来了,日后从长计议吧。”
“庄主,您既然反复恐吓那村长和柳郎中二人不要泄露咱们的行踪,又为何要自报家门啊?您就不怕隔墙有耳……”
“怕什么,我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现在有四季山庄罩着周子舒,若再有人敢打他的主意,我必定举全山庄之力,不死不休!至于吓唬那两个怂人,我只是不想这小女娃儿再和柳家村儿有什么瓜葛,把话说尽以绝后患。”
“庄主英明。不过您刚才那一出可真把人吓坏了,连我都急出一身冷汗。看把俩孩子都吓晕过去了。要说这小女娃儿,比照那些大人可真强多了,若果真如周小公子所言,那这孩子倒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苗子。”
“哦?你对这孩子倒是高看了一眼啊,素来笨嘴拙舌,今天竟能舌灿莲花了。”
“嘿嘿……俺老毕是有个不情之请,想请庄主成全,能不能让这小女娃儿给我做个义女?人都说女儿贴心,女儿是爹的小棉袄。我是真喜欢这孩子,也真羡慕人家有女儿的。行不?庄主。”
“这我可做不了主,得灵枢点头才行。这么多年往回带的都是男孩儿,自己生的九霄也是个臭小子,这回带个女娃儿回来,她还不得爱不释手啊。”
“庄主,您这就不厚道了,娃娃本就亲女人,我哪里抢得过夫人呢。只是您和夫人年纪尚轻,还用愁将来儿女双全么,那不就是时间早晚的事儿。您就不能帮我老毕求求情么?看在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份儿上。”
“老毕,你要是这么说,那你也年长不了我几岁,想生也还有机会啊!你就不想成个家,找个伴儿么?有合适的人选尽管说,包在我身上。”
“庄主,您就别拿我打趣儿了,我老毕终日里神出鬼没,刀尖舔血,既如此又何苦连累别人,成家的事就不做他想了。只想认个义女相依为命,好过年过半百,膝下无人呐!”
“……老毕,你可后悔做这暗卫?……”
“庄主,您对老毕不止有救命之恩,还有再造之徳,老毕能做您的暗卫,此生不悔,誓死追随!”
“好,认义女的事儿还是听夫人的安排吧,夫人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庄主,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到底是同不同意啊?听夫人安排到底是几个意思?……不是,您别走,您……”
秦庄主和毕伯伯的话,我那时纵使大部分都听不懂,但也搞明白了两件事,就是那唤作“子舒”的漂亮孩子所生活的世界,与我熟悉的环境简直是天壤之别,可纵然我们隔着“天堑”,他如今也和我一样,成了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6. 江湖之远
走了不多时日,便来到了四季山庄所在的地界,此后果真一路坦途,再未遇险,一行人马也不再急着赶路。路上毕大叔对我关怀备至,一直没话找话儿地给我聊着四季山庄的事情,我知道他这是希望我这个已经无家可归的可怜之人能尽快熟悉新的安身之处。
听毕大叔讲,四季山庄的女主人出自云南赫赫有名的医药世家昆明韩氏,祖上便与神医谷,以及江湖上的各路杏林好手互通有无,多有走动。韩氏有二女,长女名素问,远嫁给了执天下机关术之牛耳的龙渊阁阁主龙雀。次女唤灵枢,嫁与名动天下的白衣剑主秦怀章。这四季山庄便是在原韩氏杏林山庄基础上扩建起来的。庄上不仅有数不清的奇花异草,稀世草木,更有各色花树,四季如春。除此之外,因着龙渊阁主夫人的缘故,庄上亦有各类隐藏的防御机关护佑,多拜龙渊阁所赐。四季山庄正是有了这些暗藏杀机的隐蔽手段,才有了表面上世外桃源般的一派祥和宁静。
听着毕大叔的描述,我竟也对那“春遇杜鹃花海,夏赏凤凰花开,秋来丹桂飘香,冬有寒梅映雪”的四季山庄生出了几分莫名的期待。除了即将面对新环境的忐忑,更加让我忧心忡忡却无法知晓的,是那连续两次挡在我面前的周小公子的境况。比起他的病情,我更担心他能否承受住家世剧变,父母双亡的沉重打击。毕大叔虽然长得五大三粗,却心思缜密,细致入微,他不用花心思也知道我的担忧何在,安慰我说,“子舒少爷的急烧大约是退下去了,只是自清醒后便一直不言不语,也看不出悲喜。有些事是需要时间慢慢消化的,就等回山庄后再慢慢调养恢复吧。”
晌午时分,一行人马已经行至山庄近处,这是一处群山环抱,密林掩映的开阔所在,想是早已有人回庄通报,此时旌旗飘飞,山门大开,已有管家携山庄众人在门口迎接主君的归来。下了马车,我在人群中偷偷瞥见一道颀长消瘦的矮小身影翩然飘过,无法想象短短两天功夫,那个曾经丰神俊秀如神仙般的小公子,竟憔悴到仿佛一碰就会支离破碎。秦庄主赶紧命人先将周公子带下去安置,又交待管家安排人带我下去梳洗一下,其余人等,有条不紊,各行其是。
管家安排的嬷嬷十分和善,在她的帮助下我退下了一身的破衣烂衫,洗去了满身的脏污泥泞,除去了多日的舟车劳顿。嬷嬷说庄上收的都是男孩子,所以一时半会儿竟找不出套合适的女孩儿衣衫给我,便拿了一套男童的弟子装让我先换上,虽说是弟子装,布料已是我平生仅见的舒适了。嬷嬷又麻利地给我扎了两个垂髫小髻,等拾掇利索了便带我去见庄主和夫人。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四季山庄的女主人,名门淑女灵枢夫人。夫人虽一身素服,全然不着珠翠首饰,仅用一支造型古朴的鹤形木钗束髻,周身的气度却自是不凡。未见人影先闻笑,她一笑,便如一盏全然绽放的白色山茶花,大方优雅,明媚真诚又不失娇俏。只听她娇嗔地说道,“这次到底刮得什么风?竟能让夫君带回来个女娃娃?之前求了你那么多次都不成,不是说四季山庄不收女徒弟么?”
“夫人有所不知,这女娃儿是子舒要我带回来的。”
“什么?那一板一眼的孩子竟能主动为这女娃儿求情?”
“没错,正是子舒求我将她带回山庄的。我与子舒躲避追杀时误入了这女娃儿的屋子,那么大的雨,屋子塌了,她吓得一个人在外面淋着雨哭,着实可怜呐。后又因帮我们隐瞒行踪害她得罪了全村儿的人,连累她再无容身之地,所以,于情于理,我都得把这孩子带回来。”
“啊?竟是这样么?!那倒是我们对不住这孩子了。”
“夫人,详情待日后再叙,你先看看孩子吧。”
“夫君,你知我素来喜欢女娃娃,这女孩儿如此仗义,倒叫人可敬可怜,我必定视如己出,绝不亏待。”
说话之间,嬷嬷已将我引了过来,灵枢夫人蹲下来打量我,她一靠近便有一股好闻又熟悉的味道传来,不是惯常女眷身上的脂粉气,而是我这乡野孩子最熟悉不过的草药香,想是常年料理草药浸染所致。她面带微笑,和蔼地说,“你这孩子还怪标致的,就是太瘦了,几岁啦?”
“八岁。”
“那霄儿可就有姐姐了,”灵枢夫人一边说一边朝手,喊到,“霄儿快过来,来见见小姐姐。”
一个容貌肖似灵枢夫人,却身强体壮的小男孩儿不知从哪里突然冒了出来,竟是和我同样装扮,亦是一身山庄弟子打扮。那小男孩儿打量了我几眼,理直气壮地说,“她才不是姐姐,她都没我高,也没我壮,她是妹妹,我是哥哥。”
灵枢夫人被男孩儿孩子气的话逗得眉眼弯弯,巧笑倩兮,“霄儿竟说傻话,你六岁,她八岁,你再高也得叫姐姐啊!你要不要和姐姐玩儿?咱们家可是第一次有小姐姐来住哦!”
“我不要,我要去找子舒哥哥玩,子舒哥哥十岁了,他比她还大,也比我高比我强。”
“霄儿听话,你子舒哥哥生病了,我们暂时先不去闹他,等他身体好了,就一直在山庄陪你。”
“真的么?他这回不回再也晋州了么?他以前每年才来呆几个月,来了也是成天练功,我都没和他玩儿够就又走了。”
“这次他是真的不走了,以会也会一直留在山庄。”
“那可真太好了。我就去看他一眼,我保证不闹他。”
不待母亲回应,那唤作“霄儿”的小男孩儿已经欢呼着跑了出去,灵枢夫人急欲去拦,却被秦庄主悄悄拉住了,他看着孩子跑出去的轻快身影,意味深长地说,“夫人,让霄儿去吧,孩子们闹上一闹,不是坏事儿。”
看着秦庄主笃定的神情,灵枢夫人这才放下心来,又把注意力放到了我身上。她轻声细语地说,“好孩子,我那皮孩儿唤作九霄,小你两岁,不过你放心,他虽顽劣,但还是受管教的。”她接着转向秦庄主道,“这孩子叫什么名字?难得她乖巧懂事,咱们收她做个义女可好?”说罢她又对我说,“乖宝儿,只要我将你认作义女,管保让九霄那小屁孩儿乖乖叫你姐姐,不叫就打服他。”这……我当场尬在原地,这位灵枢夫人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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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是孩子心性,顽皮得紧呐!
还未等我表态,家仆突然来报,说是毕大叔有急事求见。秦庄主气定神闲地喝了口茶,幽幽地抱怨了一句,“老毕这速度,也太慢了,让他进来吧。”不消多时,毕大叔气喘吁吁地进来了,一边小跑一边喊,“庄主,夫人,老毕有急事相告。”秦庄主与他交换了一下眼神,立刻吩咐嬷嬷先将我带下去。
秦庄主与周侯爷既为莫逆之交,灵枢夫人自然也与赫连郡主结为了手帕之交。两家人虽一南一北,一处江湖一为显贵,却一见如故,甚是投缘。老毕此番当着秦庄主的面,把周家的遭遇一一向灵枢夫人汇报,当听到赫连郡主触柱身亡的惨烈时,灵枢夫人当即痛心疾首,目雌尽裂。同为女子,她更加愤恨晋王府需要笼络下属时,便安排郡主下嫁,如今需要撇清关系时,就不顾郡主死活,甚至在她为夫喊冤不成,一死以证清白后还要隐瞒真相,粉饰太平,以维护王府声誉的冷酷安排。
秦庄主不忍看夫人如此悲愤,安慰她说,“我们好歹不负侯爷和郡主临终所托,把子舒平安护了下来。夫人,子舒那孩子本就七窍玲珑,天资巧慧,如今周家经此巨变,郡主托孤时他已经急火攻心,昏死过去。如今外烧虽褪,心火难熄,他此番所受打击想来也非药石能医。有道是,心病终须心药医,我们何不多花些心思,好好想想如何陪伴他度过这个难关?至于收养女之事,稍后再议不迟。”事已至此,灵枢夫人对周子舒的担忧确实已经超越了一切,只得点头称是。
老毕此时立刻见机行事,当即向秦庄主和灵枢夫人提出了领养养女的想法,并再三表示会对那女娃儿百般珍视,绝不亏待。然而,灵枢夫人却并未如老毕和秦庄主所愿的那样,顺水推舟,轻易答应下来,她踌躇半响,终于还是提出了自己的担忧。
一是老毕一介武夫,且终日神出鬼没不得闲,哪有精力带个娇滴滴的女娃娃;二是女孩儿终究是要长大的,就算年纪在那,终是男女有别,多有不便。显然,灵枢夫人是打心眼儿里在为一个素未平生的小女娃儿负责任才顾虑重重的。
秦庄主只好再三向灵枢夫人保证,“即便孩子名义上是老毕收养,吃住肯定也都是在山庄上的,老毕不在时,自然主要还是要由夫人来照顾和教导。”灵枢夫人突然福至心灵,说,“既如此,让那孩子认我做个师傅如何?她既懂些药理知识,又有郎中启萌,与我岐黄一门也算命中有缘呐,还请夫君成全。”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秦庄主哪里还有不允的道理?养女日后有庄主夫人撑腰,老毕自然也是乐意的。
一时间看似皆大欢喜,其乐融融,灵枢夫人却又道,“咱们大人倒是想得挺美,可这事儿终究还是要问问孩子自己的意思,你们看呢?”她这样一说,老毕的心就又悬了起来,他可没把握那柔柔弱弱的小女娃儿会愿意主动亲近自己这个大老粗,灵枢夫人那边怎么看都是胜券在握啊,于是不禁又提心吊胆了起来。秦庄主见夫人态度坚决也只好点头默许,心想老毕啊老毕,尽人事听天命吧,我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7. 镜花水月
嬷嬷再次把我引进来后,我便见到了一脸关切之色的灵枢夫人,对自家夫人的狡黠一脸无奈的庄主大人,和一脸愁眉不展的毕大叔。灵枢夫人对我温言道,“孩子,毕伯,对,就是这两天一直照顾你的这位大伯,他想收你为义女;而我和夫君,也想收你做义女,即使你不选我们,我也想收你做徒弟,总之,你想怎么选我们都由你。毕伯也好,我和庄主也好,绝不会让你为难,现在我们都听你的。”“我怎么选都行么?”我又确认了一遍,在得到三人肯定的鼓励后,我做出了自己的决定,“我愿意给毕大叔做义女,也愿意给夫人做徒儿。”听到小女娃儿脆生生的回答,老毕似乎还不太敢肯定的望向孩子,又看了看庄主和夫人,突然间就绷不住泪了。
我走到毕大叔面前,郑重其事地跪下给他嗑了三个响头,“义父在上,请受孩儿一拜!”
他一把扶起我来,一边抹泪一边说,“好孩子,快起来,来叫爷爷。”
“毕伯,你乐糊涂了么?孩子叫你义父,你怎么还自称爷爷?”灵枢夫人从旁提醒。
“不不,夫人呐,你有所不知,老毕我年过半百,如今老来得子,已是上天垂帘,我恨不得把我最好的都拿来给这个娃娃。人家都说隔辈儿亲,这女娃儿在我这儿,就是我的小孙女,就是我的眼珠子,宝贝孩子那个词儿怎么说了着,“掌上明珠”是吧?对,她从今往后,就是俺老毕的掌上明珠!”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红纸包裹,一层层打开,红色的木匣子里赫然是一块儿缠着红绳的足金挂坠长命锁。原来他一路急走,慌里慌张,竟是抽空选了这个,给不一定能认成的义女做认亲礼。
灵枢夫人虽心有不甘,但见一老一小,也算是双向奔赴,温馨和睦,便和秦庄主一道为我们爷孙相认表示衷心祝福。
灵枢夫人又道,“这爷爷也认了,是不是也该来拜见一下师傅啊?”
秦庄主却说,“夫人这个不急,今时不同往日,子舒那孩子也还差个拜入山门的正式拜师礼,我们也需要点儿时间给俩孩子备份见面礼才行,不如明日让两个孩子一同行拜师礼。”
“夫君此言有理,只是拜入山门的拜贴需要孩子名姓,这丫头的名字你们到现在都没告诉我呢。”
毕大叔抢先道,“她自小无父无母,无人照顾,哪里有名姓啊!”
灵枢夫人听闻此言又是怜爱地摸了摸我的头,说,“既如此,师傅便送你个名字吧,你既来自柳家村,想必应该姓柳。上古有神树,生昆仑西流沙滨,大三百围,高万仞。花蕊似玉屑,其名为琼华,琼华芳姿,至情至性,从今往后,你就叫柳琼华可好?”
还未等我表态,毕大叔已经先一步抢答到,“这名字好,这孩子可不就是柳家村儿那穷山沟儿里长出来的一朵小花儿。穷花儿,琼花儿,孩儿啊,夫人这是告诉你莫要忘本,可记住了么?”对于毕大叔的这番“说文解字”,灵枢夫人目瞪口呆,秦庄主以手扶额,众人皆是哭笑不得。
圣人有云,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只是人有时总是难免会贪图一回,觉得上天偶尔也可能会对一生下来就在苦水儿里泡大的孩子网开一面。我那时是真的天真的以为鱼和熊掌可以兼得,后来回想起来,那一天大概是我前世最幸福,最幸运的一天了!只不过,我终究是没能等到自己的拜师礼。
目送那一老一小手牵着手兴高采烈地往外走的身影消失在院落尽头,灵枢夫人才转头望向秦庄主,缓缓地说,“夫君今日可是故意配合毕伯跟我抢那女娃儿的?”
秦庄主立刻做伏小状安抚夫人道,“还不是被你这机灵鬼儿第一时间就察觉了。不过也请夫人多体谅体谅老毕,他跟着我出生入死大半辈子,从未主动向我提出过任何要求,难得他张一回嘴,不过是求个娃娃跟他相依为命,免得孤老终身,我怎能忍心回绝。而且夫人你也看到了,那小女娃儿自己也是要选老毕的,这可能就是合眼缘儿吧。夫人就不要再跟为夫计较啦!”
“夫君多虑了,毕伯为山庄效力多年,既有功劳也有苦劳,我怎会因认亲一事再多计较。我只是想着若你我认下那女娃儿,以后凭四季山庄义女的身份可以有门好亲事。可如果是毕伯的孙女……,唉!也罢!咱们家不是还有九霄呢么?如果琼华将来真的定不到一门好亲事,我就让九霄顶上。”
“哎!夫人,生个儿子可不是这么用的……”秦庄主抗议。
“先不想那么多了,毕伯肯定没时间给琼华准备衣衫被褥什么的,我这就着人备好给送过去。我先去忙啦!”看着一溜烟儿快速离去的灵枢夫人,秦庄主若有所思的摇摇头,心想,我大概是把她保护得太好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就没见长大半点儿呢。
当初杏林山庄以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和漫山遍野,稀世罕见的奇花异草闻名于世,韩家却香火不繁,这一代只得两个女子传承家学,自然被各方势力窥伺觊觎。长女素问与龙渊阁主联姻后,山庄得以被龙渊阁的各种精妙机关术所保护,状况才有所缓解,但治标不治本,乱世之中,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杏林山庄那一山的珍奇草药对江湖上的各路人马始终具有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直到秦怀章入主杏林山庄,凭借独步天下的白衣剑和易容术,不仅广泛交结江湖上的能人异士,还借助朝堂势力,将杏林山庄一手打造成集医药、侦查、谍报,防御等功能于一体的全新门派,四季山庄才声名鹊起,名噪江湖。“四季花常在,九州事尽知”的这副楹联不仅被镌刻在了山庄的山门上,也被深深地刻在了世人的心中。
灵枢夫人出自医药世家,自幼有家世长姐护持,嫁与秦庄主时正值二八芳龄,天真烂漫,后又有夫君爱重,是以不经世事磋磨,天性正直纯良,连带着被她养大的秦九霄性子也酷似母亲,父亲的心机手段倒是半点没继承下来。无论是做丈夫,还是做父亲,甚至是做师傅,秦怀章无疑是尽职尽责,绝对出色的。可是如果是做主人,情况就截然不同了,因为他绝不会对工具掺杂半点儿个人感情。
雨夜马车里秦庄主与毕大叔的那番对话已经让小小的我深刻地认识到自己和那周小公子之间身份,地位的巨大差距,所以来到山庄后,哪怕灵枢夫人一再示好,我还是下意识地遵从自卑的直觉和自保的本能,义无反顾地选了毕大叔为义父。毕大叔让我喊他爷爷,送我长命锁,说我是他的掌上明珠……那发自内心的,热烈真挚的喜爱几乎一瞬间就击中了我内心的脆弱,立刻对他产生了血缘之外的亲近感和依赖感,我仿佛真的找到了失散多年的爷爷,从此再也不用孤苦无依,担惊受怕。人美心善的灵枢夫人又表示愿意做我师傅,教我岐黄之术,这都是我连做梦都不敢想的开心事儿,那一刻我真觉得自己幸运得不得了,心里甚至开始暗暗期待明日能和那周小公子一同拜入四季山庄,做同门师兄妹。
令我没想到的是,这样的美梦连一个下午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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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没维持住就被碾得粉碎,“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的这个道理,秦庄主几乎是立刻马上就教给了我。
和爷爷回到他的住处后,他一直乐呵呵地张罗着请山庄的兄弟们吃饭的事,他说他一生都没啥开心的大事儿,净是些提心吊胆的闹心事儿。如今有孙女儿了,可算是人生一大喜事,必须要宴请大家,昭告四方。他一会儿盘算找人写请柬,一会儿联系人张罗饭局,根本顾不上屋里多出了一个小小的人儿。
我习以为常地坐在板凳上,安静地看着他忙里忙外不得闲,秦庄主就是这个时候走进来的。他是来送灵枢夫人给我准备的生活用品的,而这样的琐事派个下人过来就行了,完全没必要劳动庄主大人亲自出马。所以,我在看到他的第一时间,便悄悄站了起来,我本以为他根本不会注意到我,却不想他竟对我微微一笑。
毕大叔这会儿才发现庄主大人大驾光临,便把他要请客的事说了一遍,秦庄主立刻表示宴席的事他来操办,让他赶紧去忙请帖的事儿。毕大叔千恩万谢,临走时还不忘请庄主大人帮忙照看我一下。
毕大叔一走,秦庄主打量了一下屋子,又看了看我,问道,“能住习惯么?”
我点点头,简单地说了一个“能”。
他指了指包裹,对我说,“这些都是夫人给你准备的,衣服被褥日常所需,应有皆有,如果还缺什么,及时和嬷嬷说,不会短着你的。”
“好。”依然是一个字。
“你还满意么?”秦庄主突然问。
“?”
“你对现在的待遇还满意么?”见我没理解,秦庄主好心地解释了一下。
“很好了,我从没住过这么好的屋子,穿这么好的衣裳,吃这么饱过。”
“满意就好。丫头,你可知你爷爷在庄上是做什么的?”他突然盯着我的眼睛问。
“暗卫”,我也盯着他的眼睛回答。
“那晚你果然听到了。”
“你难道不是想让我听到么?”
“……不错,我果然没看错人。丫头,有道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不劳无所获,无功不受禄,你爷爷在四季山庄能有今天的地位和待遇,和他这么多年为我出生入死,两肋插刀是分不开的。”
“你想让我做什么?暗卫?”
“你可知何为暗卫么?暗卫就是主人的影子护卫,不到危机时刻不能现身,要忠心护主,别无二心,关键时刻可以为主人舍身忘死。”
“我的主人是谁?”
“是四季山庄的庄主,谁做庄主,你就是谁的暗卫。”
“好。”
“答应得这么痛快?”
“我有别的选择么?”
“还有别的条件么?”
“我还能和夫人学医术么?”
“可以,前提是你保证完成每日的训练任务。还有,既然要做暗卫,你便不能出席明日的拜师礼了。”
“好!”
隔日,风和日丽,春和景明,这是四季山庄建成以来最隆重的拜师礼。周子舒并未身着弟子装,而是一身世家公子的锦衣素服,神清骨秀,姿容出众,行止沉稳,礼数周全,远远望去,当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围观的人群中,我跟在新认的爷爷身后亦步亦趋,在无人注意的时候遥遥地望了一眼那个难免牵挂的身影,只一眼,我就顿悟了什么是天壤之别,什么是遥不可及。
8. 山雨欲来
周子舒的拜师礼办得当真是难得一见的体面铺张,四季山庄不仅广邀江湖上的各路豪杰,甚至还给远在晋州的晋王府发去了请柬。其实周侯爷当年将小子舒送往四季山庄学艺时,就已经让他正式拜过师了,只是因为不能常住,所以先做了个寄名弟子。秦怀章此番大操大办,其实是别有深意。
四季山庄作为江湖上新出现的门派,创立时间并不算长,却能在短短几年时间里声名鹊起,广为人知,除了原来杏林山庄的声誉和秦怀章本人的实力,更主要的是因为秦怀章借助周侯爷的人脉关系,搭上了晋州的官府势力。既得大树遮阴,自然要投桃报李,秦怀章也一直发挥四季山庄的特长优势为晋王一系秘密提供帮助。背后有地方实权派撑腰,这才是无人敢在江湖上公然挑衅秦怀章和四季山庄的底气。
当今圣上已到垂暮之年,身体本就衰腐不堪,想也活不过多少年岁。只是王朝储君也那般无能,余下弟子空有野心手段,却无治国安民、统兵御敌之术。加之外族侵扰,长此下去,地方拥兵自重,已经是大势所趋。晋王因朝中各方势力内斗,因祸得福,得以出任晋州节度使并在晋州经略多年,一开始为图自保严守边塞大防,此后逐渐发展壮大,虽偏安一隅但隐隐有兴盛之势,也开始为朝中各方势力所忌惮。周侯作为晋王的左膀右臂,自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前不久,周侯奉晋王密令,委托秦怀章亲自去做一件事,并严令不得假他人之手。这件事就是秘密查找前朝沙陀贵族地宫宝藏的下落。至于地宫究竟作何之用,宝藏究竟为何,周侯一直语焉不详,七窍玲珑之如秦怀章,自然也不会过问。秦怀章根据周侯提供的蛛丝马迹,四方探寻,终于发现了一处极为接近的所在,并将此处告知周侯。就在秦怀章原本以为顺利完成任务之际,却意外收到了周侯托付他保全周子舒的急函。紧接着就是一夜之间周侯枉死,周府被抄。秦怀章凭直觉断定,周侯之死必然与地宫之事有所牵连,却想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只是周侯出事后,他无法判断晋王府对四季山庄的态度,因此欲借周子舒行拜师礼之机探查一二。
令秦怀章稍感安心的是,晋王府在收到请柬后表现一切如常,不仅派专人携贺礼出席,还对周子舒嘘寒问暖,慰问了一番,显然晋王府并不想和四季山庄切断联络。因为一直与秦怀章交好的周侯突然出事,江湖上已经有了不少关于四季山庄的传言,如今看到晋王府的人出席周子舒的拜师礼,自然也能打消不少不利的猜测,稳定局面。只是因着周侯的缘故,四季山庄与晋王府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恢复到原来密切合作的状态,能从晋州得到的庇护自然也今时不同以往。
另外,在护着周子舒回四季山庄的路上,一路都有被买断的死士阻拦劫杀,如果不是晋王府所为,欲斩草除根,至周子舒于死地的又会是哪方势力呢?思及至此,秦怀章未免感到山雨欲来,不禁忧心忡忡。
虽然选择做暗卫就已经无缘这场盛大的拜师礼,几天后,我还是在爷爷办的认亲宴上得到了灵枢夫人精心准备的见面礼。她略显歉赧地向我解释,不让我出席一方面是因为四季山庄从未招收过女弟子,即使我是拜她为师,也不能破坏这个惯例。另一个不得不防的原因是,周子舒和秦庄主刚刚死里逃生,逃过追杀,这个拜师礼上必定会有别有用心之人关注,让我和周子舒一起出现,恐怕会被无辜牵扯进去。我自然知道这都是秦庄主说服她的话,只不过灵枢夫人一向是夫唱妇随,我又何必让她添堵,当即表示只要她肯收我为徒,有没有拜师礼都无所谓。
灵枢夫人听后果然很欣慰,立刻拿出送给我的见面礼,红布包裹着的是个巧夺天工的木匣,打开木匣一看,却是一支造型古拙简朴的木钗,可我一眼就认出,这正是我第一次见到夫人时她佩戴的那支鹤钗。
夫人说,“琼华,这件旧物对我来说意义非凡。我和姐姐年幼时曾随父亲走遍后山,辩识草药,常会受到蚊虫毒蛇的攻击,也经常会有分辨不清是毒是药的时候。后来父亲在一次长途跋涉时偶然遇到一种可以辟毒的犀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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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便用这种辟毒灵犀制作了两支鹤钗,姐姐和我一人一支。带着它不仅可以提神醒脑,祛除毒瘴,遇到分辨不清的毒草时用它一试便知,因为它遇毒便会变色,毒草也会随着灵犀吸取毒素渐渐枯萎。如今,我已经到了不需要这支鹤钗也可分辨清楚山中百草的程度,再带这鹤钗无非是思念故人。你既要随我从医,巡山识药尝百草是少不了的,我将此钗送与你护身,你莫要嫌弃。”
我这才知道是自己有眼不识金镶玉了,原来这钗并非木制,更绝非凡品。只是如此珍稀又如此意义重大的纪念物,我如何敢当,立刻向夫人表示,“夫人,这钗既能护身又是您思念亲人的物件,您还是自己留着吧,琼华不敢要。”毕伯也在一旁附言,“夫人呐,给小孩子的拜师见面礼,无需如此贵重,您随便送点儿什么表示个心意就行啦。”
“毕伯,琼华是我收的第一个徒弟啊,我怎么能随便送点儿呢?再说这钗本就是用来防身辨毒的,送给学医之人再合适不过,子舒和九霄平时里根本接触不到这些啊,不送给她还能给谁呢?琼华乖,想要的话,就叫声师傅来听听!”
看着笑眯眯的灵枢夫人,我终于知道秦庄主逗弄周子舒的本事是跟谁学的了,心里虽然满头黑线,还是开开心心的叫了声“师傅”,我是真的喜欢灵枢夫人,小孩子天生知道谁是真心待她的。
眼看着灵枢夫人乐颠颠得把如此珍奇的鹤钗交给我,爷爷赶忙对九霄说,“九霄,你娘可把你家传家宝送给外人了,你也不管管?”
九霄却回,“我是男孩子,又带不了钗,送就送呗,我又不要。”
周围立刻有人起哄到,“等长大了把小花儿娶回去,宝贝还是你家的……”
“去去去……少打我们家小花儿的主意………,她才多大,我还没稀罕够呢。”爷爷立刻开始护着我,旁边围观的众人都开心的笑着,连灵枢夫人也跟着乐不可支。
远处,秦庄主微笑着看着这其乐融融的一幕幕,真希望一切都能长此以往就好了!
9. 记忆裂痕
周子舒高烧昏厥,一路上又惊又吓,等他再度醒来时便发现已经置身在四季山庄自己的专属房间里了。熟悉的床榻,熟悉的被褥,熟悉的书桌陈设,熟悉的文房四宝,连一直守着他,看到他苏醒了喜极而泣的人,都是一直在他身边照料的,再熟悉不过的贴身仆从周必凡。那小仆看到周子舒不知什么时候直愣愣地坐在床上,激动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嘴里还念念有词,“公子啊,小祖宗,你可终于醒啦,我找人禀告秦庄主,秦夫人,你等着啊!”淡淡地看着周遭这一切,周子舒却感觉很茫然。
他不记得自己是因为什么来到这里了!
他知道这里是四季山庄,他也知道父母似乎都已经不在了,他想自己应该是伤心过度才昏过去了,也大致记得师傅一路护着他回到了四季山庄,路上似乎还救了个可怜的小女孩儿,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父母是如何过世的了!他仿佛做了一个很真切的噩梦,梦里他又惊又惧,悲痛至极,醒来却忘得一干二净,哪怕努力去回想,也想不起来一鳞半爪。
师傅和师娘来了,见到自己醒来似乎长出了一口气。师娘红着眼睛把他一把揽到怀里,柔声说,“醒来就好,醒来就好,子舒,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就是我和你师傅的孩儿,咱们再也不回晋州了。”师傅已经着人端来了一碗温水,轻轻打断师娘示意师娘喂给他。清水入喉,沁心润肺,他游离在外的味觉才一点点慢慢回到这具躯体里,连带那些心伤和神伤,心脏仿佛突然被巨锤重击,无法承受了一般,他眉头紧皱,抖如筛糠,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口腔里的苦立刻弥漫开来,蔓延到四肢百骸,每一个毛孔。眼泪如同不受控制一般涌了出来,他嘶哑着说出了醒来后的第一句话,“苦啊……”
灵枢夫人哪受得了孩子受这般苦,一边搂住小子舒,一边吩咐,“快去拿糖,把庄子上的糖都拿过来!”还是秦庄主比较冷静,已经有下人递上了准备好的粳米稀粥,递给夫人让她来喂。如是这般,周子舒总算是凭着米香多少进了一些食。
稍加平复,秦淮章见周子舒依然一脸茫然,便试探着问,“子舒,你感觉如何?可还有什么不舒服?”周子舒茫然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想了许久,终于问,“师傅,我怎么这个季节来四季山庄了?我父亲母亲不在了么?我以后也不回晋州了?”几句话倒是把秦淮章问得皱起了眉头,周子舒似乎对如何从周府逃出来,一路上又如何被追杀都不记得了,该如何和这孩子交待,心下立刻做起了计较。不过他首先得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庄上本就有医者经常往来,灵枢夫人自己也精通医术,周子舒昏迷时已经多次派人查看,都说外烧已褪,身体没什么大碍,幼子的身体恢复能力本就强大,如今康健起来只是修养时间长短的事。谁也没想到,他伤得似乎是脑子。后来请了经验丰富的神医谷谷主来诊断,才得知,精神遭受重创时,人体会自动启动身体保护机制,把最不堪,最致命的部分遗忘掉,借此保护自身免受伤害。如今看来,周子舒高烧惊厥之际,竟是把他爹爹枉死,周府莫名失火,娘亲跪求秦庄主托孤这些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秦怀章暗叹世事难料,却也悄悄松了口气,因为如若让周子舒了解了周府之惨烈,他一年幼遗孤,自身尚且难保,又当如何面对晋王府那些亲戚呢。于是和灵枢夫人统一口风,对周子舒只按晋州方面给出的说法告知。就这样,周子舒再塑的认知是,父亲因病英年早逝,父母二人伉俪情深,母亲因承受不住父亲突然病故的打击,也一同追随父亲而去。临走前将他托付给师傅师娘,从此,四季山庄就是他的家。周子舒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参加了拜师大典,礼数周到地走完了所有流程,甚至还和晋王府派来的代表礼貌地寒暄,对其慰问礼貌作答。是的,他可是小小年纪就被众口争相夸赞的“小周圣人”呐,这些场面上的迎来送往于他而言从不是难事。只是他为何总是恹恹的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就仿佛心被掏空了一样呢?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眼见着聪明伶俐的徒儿如今变成了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饶是足智多谋的秦庄主也无可奈何了,有道是“心病终须心药医,解铃换需系铃人”,可能解开周子舒心结的人早就不在世间了,他要如何去抚平这场惊天变故在孩子幼小心灵上留下的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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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巨大的裂痕呢?令他没想到的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那能缝补周子舒的恰恰就是天天在他眼皮子底下撒欢的小皮猴儿。
秦九霄小时候长得特别招人喜欢,儿子随娘,没长开的小九霄和灵枢夫人像了个十之七八,灵俊秀美,一笑还有两个小酒窝儿,偏又性格直爽,天真无邪,横冲直撞,天不怕地不怕,乍一看美好得像天使,仔细瞅顽劣得像恶魔。那被秦庄主从晋州的水深火热之中险险救出,又被秦庄主从奔赴云南的一路劫杀中堪堪护住,失魂落魄的空心人周子舒,就是被秦九霄这个小太阳给暖活的。
要说周子舒定居四季山庄谁最快乐,那定数秦九霄了。周子舒大他四岁,拜往四季山庄学艺那一年秦九霄正是穿着开裆裤学走路,眨着大眼儿认人的年纪,小大人周子舒比他娘亲还靠谱,就这么一路扶着他教会他走路,教会他跑步,也许是雏鸟效应,秦九霄打记事起就默认周子舒就是他亲哥,他就应该住在他家。以至于每年春分来临,周子舒回晋州时,秦九霄都有一番好哭,哭得惊天动地泣鬼神,哭得干打雷不下雨,哭得梨花带雨九转回肠,哭得花样百出无所不能,以至于前来接周子舒的周家仆从每次都觉得自己像是来劫持人家亲哥的坏人一样不受欢迎。如今,父母竟然告诉他,周子舒不回晋州了,秦九霄翻了两个人一个大白眼儿,心说,“你们终于想明白不把我哥交给外人了么?早该如此啊!”
周子舒行完拜师礼后,父亲告诉他,今后不要叫“子舒哥哥”了,要叫“师兄”,这对他来说接受起来都不叫事,只要天天能跟在他子舒哥哥身边,让他叫“祖宗”都可以。他只是觉得不更应该叫“哥”么?周子舒本来就是他哥啊。毕竟只有六岁,他从来没想过为什么周子舒姓“周”不姓“秦”。
时间可以抚平裂痕,只有爱才能治愈伤害。渐渐地,在秦九霄左一声右一声聒噪的“师兄”声中,在师傅师娘的细心呵护中,在山庄众人的爱护友善中,家世巨变在周子舒心上留下的那道创伤被时间的慢慢流逝缓缓抚平了。直到他开始留意到那个名叫柳琼华小女孩儿,据说是师娘新收的徒弟。
10. 凤雏卧龙
热闹的认亲礼过后,柳琼华也开启了自己的暗卫生涯。其实从周子舒行拜师礼那日起,秦庄主就开始正式训练琼华了,不容乐观的形势迫使他不得不尽早未雨绸缪。做暗卫自然有做暗卫的规矩。秦庄主率先做的,就是和柳琼华约法三章。
首先,作为四季山庄的暗卫,无论何时都需谨记的就是,不可对其他人轻易暴露自己的存在。即使是对灵枢夫人,也不可透露身份。
第二,作为四季山庄的暗卫,易容术和独家武学不仅要学,而且要精。只是虽得秦庄主亲传,也不能叫“师傅”,因为只会传授招式和部分心法。一般山庄弟子是白天修习,暗卫的训练只能从晚上开始。
第三,一般习武之人的世家子弟四五岁就开始发萌了,琼华如今八岁,起步已是晚了。是以秦庄主给她布置的训练任务就尤其重,也尤其多。能有何等造化只能看她的天赋和努力程度。秦庄主教习完毕后,就由老毕看管琼华训练。只有完成训练任务,琼华才可以做其它事情,否则,就是随灵枢夫人学医,也不可以。
琼华本就是苦孩子出身,苦一点累一点没关系,可她无论如何也不想失去随灵枢夫人学医的机会。夫人大概是这世间唯一无欲无求真心待她之人,既已拜师在前,如何能失约在后。是以琼华每夜无论多晚,也要拼命尽快完成训练任务,只为每日清晨可以与等在山脚下的灵枢夫人一同去山中识药采药。虽然她一边要忍受着训练带来的身体疼痛和疲累,一边又要克服着缺觉导致的大脑缺氧和精神涣散,她仍然坚持着不肯放弃,只因为跟在夫人身侧是小琼华每天最放松最惬意的时光。
毕伯一开始还怕她会耽误训练,累坏身体,也觉得小孩子未必见得有长性,偶尔会劝劝小姑娘适可而止,学会取舍,后来见她无论多苦多累,哪怕是用凉水洗脸,第二天都要早早爬起来去跟灵枢夫人汇合,倒也暗暗赞叹这孩子的毅力难得,便不再多话。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琼华发现“暗卫”在四季山庄其实是很特别的一种存在。首先就是人数少,地位高。有独立的居室,居室设施干净整洁,环境也算清静,酬劳高,当然也可能是开销少的缘故。再有就是除了出任务,不需要做其他事情。不仅院落负责打扫的专人保养,连饭食都有人负责统一供应,当然如果不嫌麻也可以自己做,家里锅碗瓢盆厨具灶具一应俱全。不需要做饭,也不需要做家务,就在她以为她爷爷闲得几乎要长毛儿的时候,爷爷接到了出任务的通知。这一去就是十天半个月,也或者时间更久。每次回来都会添伤挂彩,如果能毫发无损,无论是暗卫还是家里人,那都是要对着药师琉璃菩萨,关二爷大拜特拜的。哪怕是她爷爷这样孤身一人的,家里也是供着关二爷的。所以暗卫有家室的比较罕见,通常都是一个人神出鬼没的,如果哪天人回不来,只能传回信儿来,或者连信儿也传不回来了,其他同行就会为他举行个简单的仪式,隔空凭吊一下,仅此而已。
这么一看,琼华大概也就想明白秦庄主为什么会选中她了,无父无母,无牵无挂,即死即埋,她可不就是当“暗卫”的天选之人么,也罢,人生在世,总归是要活上一回的,无法选择父母家庭,也无法抱怨命运不公,既然还有当暗卫这条路可以走,总好过小小年纪早早夭折。
想通了这些,琼华再无后顾之忧,每日勤学苦练,全力以赴,只要是秦庄主布置的任务,无有不完成的。只要是灵枢夫人安排的功课,无有不记住的。灵枢夫人对她是赞不绝口,爱不释手,连秦怀章都在心中暗暗赞叹,这小姑娘吃苦耐劳的劲儿和周子舒倒是有一拼,只可惜是个女孩子。可毕竟是正在长身体的小孩子,怎么可能不贪吃不贪睡,即使凭毅力可以克服一时的疲劳,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于是每日午后晾晒草药的功夫便是琼华偷偷打盹的时候。
灵枢夫人很快就发现琼华睡眠不足这个事实了,因为就算她每日见到自己时都会欢欣雀跃,就算她识记草药的速度远胜过旁人,就算每日嘱咐她把草药分类她都做得又快又好,小姑娘眼底的青黑却是掩藏不了的。看着平时安静得像猫一样守着晾晒草药的琼华,在暖洋洋的太阳的烘烤下再也克制不了眼皮儿的重力,昏昏欲睡的样子,夫人既好笑又心疼,却从不曾责备。幸得夫人宽宥,琼华才不至于小小年纪过劳死。只是这等岁月静好,只要是被皮猴儿九霄盯上,那必然是鸡飞狗跳,你追我跑。
四季山庄的弟子一般上午跟随先生学习书写、四书五经,下午开始习练各种本领。毕竟是武林世家,对文化知识的需求不是第一要紧的,但识文断字还是要的。只不过先生教习的内容水平可难不倒曾在王府私塾学习的周子舒,所以小小的子舒便成了先生的得力助手。负责帮他看好秦九霄那个最不着调的,因为秦九霄最听周子舒的话,也只听他的话。
因为晾晒草药的场地就在习武场旁边,晒着太阳睡得五迷三道的琼华就这样进入了东张西望的秦九霄的视线。秦九霄那颗一刻也不能安分的顽皮之心立刻就被提起来了,这他要是还不恶搞一下,他还是秦九霄么!当即拿出笔墨,在琼华巴掌大的小脸儿上一通发挥,等周子舒赶到时,看到的就是一群山庄弟子围着一脸乌黑却不得而出的琼华,笑得前仰后合,人仰马翻的状况。而始作俑者秦九霄正得意洋洋地向旁边人大声描述着自己的“壮举”。
周子舒立刻制止了众人的围观,喝令秦九霄闭上嘴吧,他看向琼华时,小姑娘正黑着脸,红着眼睛,仿佛下一秒就能哭出声来,却紧紧地抿着嘴角努力克制着,好不容易得以脱身,她一刻都没停留的冲出去赶紧找水源把脸洗净。周子舒想当然的以为,小姑娘既然是师娘的徒弟,那她肯定会找师娘去告状,秦九霄肯定又会被收拾一顿,到时候又会有一场大吵大闹,一想到不免又得去琢磨如何安抚被揍出鼻涕泡儿的九霄,他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可没想到这事竟然就这么安静地结束了,没有师娘的责备,没有九霄的上蹿下跳,甚至没再听到谁去告状,谁在议论。琼华并没有向任何人再提及此事。
不作就不会死,可惜六岁时的秦九霄还不能明白这个道理。恶作剧得逞后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即使琼华再给草药分类晾晒时会有意尽量远离练武场,即使她努力让自己别再在太阳底下睡着了,秦九霄还是可以想着法子看准机会调皮捣蛋。果然没过多久,琼华就接二连三地被他涂了个一脸墨汁,而且他还又写又画的,有时画个乱七八糟的小王八,有时是几个四仰八叉的大字,连周子舒看到时都不免血压升高,逐渐按耐不住暴脾气。
出乎周子舒意料的是,面对秦九霄的恶劣捉弄和周围人的围观哄笑,琼华再次显示出了极强的忍耐力和极其稳定的精神状态,不哭不闹不逃避,最开始被解围后还会匆匆跑掉,后来她连离开时都走得都更加从容,而且事后依然没向任何人提及自己所受的这些屈辱,包括对她爷爷和灵枢夫人。
即使周子舒一再劝说、告诫、训斥秦九霄,还是无法打消这匹小疯马顽劣的性子,他总是能一次又一次地逮到机会去玩这个恶劣的游戏。令周子舒更为惊讶的是师娘这个小徒弟的精神状态,从一开始还会红红眼眶,狼狈逃离,到后来的隐忍不发,从容离开,最后,她不仅不以为意,甚至还能淡定地顶着一脸乌黑继续翻弄晾晒药草。这隐忍的功力着实令周子舒刮目相看。
可柳琼华不理不睬了,秦九霄的报应反倒来了。当每天下午忙于理账的灵枢夫人偶尔得空,看到自己的爱徒被涂得乌头黑脸,还在顶着众人的嘲笑奚落坚持晾晒草药时,从未在人前高声呼喝的温柔主母爆发出了她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河东狮吼,只不过她吼的是他夫君,要罚的却是她那屡教不改,顽劣成性的儿子。
结局可想而知,就在秦九霄踏着流云九宫步轻松逃过他娘的追杀,正得意忘形时,秦庄主给他来了个如来佛吊打孙悟空,小九霄被秦庄主捉着小腿一路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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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他娘面前,被迫承受他娘的音波攻击和他爹的物理攻击,身体伤害100%,精神伤害为零。在呲牙咧嘴地熬过了最开始皮开肉绽的伤痛后,他那颗不安分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逮到机会还是要继续捉弄小花儿。
一开始周子舒看到泪眼汪汪的九霄团子还忍不住心疼,会向师娘求情,求师傅轻点下手,后来见他屡教不改,挨揍不止,捉弄不停,干脆不等他师傅动手,就开始亲自帮师娘捉师弟。连曾经跟着围观起哄的师兄弟们也渐渐觉得小师弟欺人太甚,忍不住出手帮住小花儿。于是乎形势就从秦九霄一次次捉弄柳琼华,变成了大家齐心合力阻止秦九霄欺负柳琼华。秦九霄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的爹娘、师兄弟怎么就全都站到了自己的对立面,开始护着一个外来的小丫头。更让他悲痛欲绝的是,连他亲哥周子舒也不向着他了。
秦九霄本就倔强,如今小孩子的嫉妒委屈一涌上来,那更是一根筋地要和小花儿纠缠到底。墨汁涂脸已经满足不了他那整人的恶趣味了,他开始把主意打到了琼华和灵枢夫人辛辛苦苦采摘回来的,需要分类晾晒整理好,以备庄上出售之用的草药上面。总之,柳琼华最在意什么,他就要破坏什么。
某个午后,当琼华从小憩中清醒过来,她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原本被分门别类摆得规规矩矩的草药被扬得到处都是,混杂在一起。晒是晒了,可都晒乱套了。自从她来到庄上,跟着秦庄主学武,跟着灵枢夫人学医,她还从来没有不能按时完成任务的时候。可这一次自己的工作成果都被破坏掉了,如何能及时交给灵枢夫人呢?琼华心中虽急,手上却开始麻利地重新区分草药。可秦九霄并没打算放过她,她这边捡拾着,秦九霄就在那边再混在一起扔掉。就这样反反复复,琼华终于没法儿再逆来顺受了。
周子舒远远赶过来时就看到柳琼华不堪被秦九霄反复戏弄,绷着小脸冲上来这一幕。离南、东北艮、兑西、西北乾……他一眼就看清了那个出脚踏出的正是流云九宫步,心下就是一惊,师傅何时收了琼华为徒的呢?再往下看可不得了,只见琼华出招,招招狠厉,基本都是不要命的招式,一开始秦九霄仗着修习流云九宫步的时间比较久,基础更扎实还能将将打个平手,可没过多一会儿,秦九霄就完全接不住琼华凌厉的攻势了。他完全没想到琼华这个看起来一直没脾气的软柿子真打起架来,竟这么不要命,气势上就弱了下来,再加上他是先找茬欺负人的,本就理亏,如今见琼华拿出跟他拼命的劲头儿要弄死他,顿时就怯懦了下来。他也毕竟才不到七岁,心里一慌便控制不住步法了,被琼华一脚踢到,欺身就坐到了身上,只片刻的功夫,琼华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左右开弓,扇了他十来个巴掌,被打蒙了的秦九霄甚至连哭一声都没来得及。
多亏周子舒及时拉开二人,这才没让事态失控。在同龄人中从没吃过这么大亏的秦九霄反应过来后,竟也没嚎啕大哭。他涨得紫红个面皮儿,气鼓鼓的,转头就跑掉了。周子舒瞟了一眼柳琼华,终究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忧,“你虽然步法熟练,出手凌厉,但内力不济,若是不能速战速决,只怕会反受其害。”望着去追秦九霄的周子舒,琼华只有苦笑的份儿,秦庄主只许她修习初级心法,教的也都是杀人最省力的招式,内力不济她又有什么办法呢。她时常会偷偷观察演武场上庄上弟子的训练,早已晓得这些细微的差别,只是除了做暗卫,她再无路可选。
柳琼华清楚地记得秦庄主授她本事前的约法三章,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身份。现在可到好,她不仅打了庄主和夫人的宝贝儿子秦九霄,还被庄主的得意门生周子舒抓了个现形儿。估计秦庄主和她爷爷很快就会知道她身份暴露了,不知会对她做何惩罚。更要紧的是,那对她总是照顾有佳,细心温柔的灵枢夫人又会怎么看待她!如果在那双注视着她时永远温暖的眼眸里只剩下鄙夷和嫌弃,她宁愿此生再不活这一遭。
11. 以假乱真
接下来的几天琼华都在忐忑不安中度过,然而预料中的责罚却并没有如期而至。秦庄主外出,爷爷成天还是训练的时候严厉,其他时间乐呵呵,灵枢夫人待她也一切如常,仿佛那天那场架根本没发生过一样。后来她才知道,秦九霄也和她一样,没向任何人抱怨他被琼华揍了的事儿,而周子舒不知为何,竟也对此事守口如瓶。
如她所愿,秦九霄果然消停了一段时间,一顿好打换来难得的安宁,哪怕是提心吊胆了几天,琼华想想还是挺划算的。就在她以为秦九霄应该不会再来找她麻烦的时候,她在爷爷的小院儿里看到了正歪着脑袋盯着她的秦九霄。琼华顿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脑子飞速地盘算,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臭小子不知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九霄却并没什么动作,只用眼睛示意她往窗台上看,那里不知何时摆上了一个精美的食盒。见琼华一脸戒备,也不上前,九霄只好说,“你打开瞧瞧嘛,里面是九珍坊的桂花栗子糕和枣泥山药饼。我求郭叔去市集采办时特意带的。给你赔理的。”琼华并没那么容易轻信,她可不信跟她作对了大半年的秦九霄,就因为挨了她一顿暴揍就突然转性了,她甚至怀疑食盒里装的根本不是糕点,只要她一掀开盖子,没准里面就会跳出一只癞蛤蟆。
见琼华还是没反应,九霄只好自己打开食盒,闻到点心的香味儿,忍不住自己先掂起一块儿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说,“我没骗你,真是糕点,可好吃了,你要是不吃,我可就全吃了。”“你想干嘛?”琼华冷冰冰的问,她才不相信秦九霄会无事献殷勤。九霄一口吞掉手里的点心,坐到了板凳上,不慌不忙地说,“你既然会流云九宫步,那你是不是也会易容术?我想请你帮我个忙,我……”
“我不会。”琼华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她可不想招惹秦九霄这麻烦大王。
“你会,我看到你抽屉里的易容工具了。”
“……?!”
顶着琼华飞过来的眼刀,九霄赶紧解释,“别误会,我本来就想往你抽屉里放只癞蛤蟆……,不小心看到的。”
“你……”
“我发誓,你帮我这一回,我再也不找你麻烦了!”秦九霄赶紧在她发飙前争取把话说完,“明天昆州刺史擢升离乡,城里富户集款办庙会,摆戏台,唱大戏,还有舞龙舞狮,可热闹了。这千载难逢的好事情,怎么能少了我呢,我必须去啊!可我因为书没背下来被先生骂,我爹罚我在听书阁背书,还让师兄盯着我。你能不能易容成我的样子,替我装装样子?你就帮我这一次,我保证从今往后再也不找你麻烦了。”
“秦九霄,你当我傻啊!模仿你的外形、容貌、声音都不算难,可看着你的人是你师兄,他对你那么熟悉,我如何能骗得过他?!更何况周公子的易容术想必比我更加精湛,我怎么可能逃过他的眼睛!”
“你不说他怎么可能会想得到嘛!你不是也没想到我来找你和解?父亲让他看着我,又不是要他每时每刻都在我面前盯着,我只说他进听书阁会分我的心,不让他进去看不就完了?师兄他才不愿意看着我呢,他有时间就会去钻研他的剑法,连赔我多玩一会儿都舍不得。”
“我那天打了你,你没跟别人告状?”
“谁打架打输了还到处嚷嚷啊?你可真小瞧人。小爷我流血流汗不流泪。”
“反正你也打不过我,我不怕你再来找我麻烦。”
“哎,不是,你不想帮我是嘛?我师兄可说了,我可不是打不过你,那天是我自己理亏心虚导致步法混乱才输你的。你才来山庄多久?我基础比你扎实,而且你内力不济,咱俩要是再打一场,还指不定谁赢谁输呢!不过呢,我还挺喜欢和你打的,其他师兄和我打都是各种放不开,叔叔伯伯们就更别说了,总像糊弄小孩儿一样。只有你跟我打架时不会掺水。我师兄也说了,你才来了一年就有如此修为,我要是再不努力,早晚会被你超过去。”
“你到底帮不帮啊?你就帮我这一次吧,我求求你,求求你啦!”
“你保证,我帮你这一次,就不再来找我麻烦,也不把我会这些本事跟别人讲。”
“你放心,我秦九霄说话算话!”
“那一言为定!”
翌日,秦庄主携夫人出席当地乡绅为知府践行的宴会。四季山庄听书阁,阁内,秦九霄对着长篇书卷愁眉不展,刻苦用功。阁外,周子舒就着亭台楼阁心无旁骛,钻研剑法。不过一个上午,管家派人送来餐食,招呼两位小公子用餐。周子舒待服侍的人退下,反复打量了秦九霄几眼,轻声说,“手艺真不错,我都险些被你骗过了。要不是平日的九霄绝不可能在屋里安静地待上一个晌午,我根本不会怀疑。你是……柳琼华?!”
突然被叫破,琼华当场呆愣在原地,心里把秦九霄骂了个百十八遍,心说道,“惨了,周子舒岂是能轻易糊弄的!”面上却波澜不惊,一边打着哈哈,一边嬉皮笑脸地回道,“师兄,你提那晦气的做甚?我不敢出来,还不是怕先生跟我爹告状么?那老头子讲起我坏话来次次嘴下都不留情。”
“真是不错,连声线语气都控制得很相似,九霄,你背得什么书,背来给我听听。”周子舒也不急着拆穿,慢条斯理地说,可琼华知道,没什么能逃过他那双明察秋毫,清澈灵透的眼睛。
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琼华并没读过书识过字,虽然灵枢夫人会在教习医术时抽出一点时间教她识字,但毕竟时间尚短,认识得有限。尽管她在阁中确实在努力研究秦九霄背书的内容,毕竟力有不逮。没辙了她只模仿着秦九霄的样子搂着周子舒的胳膊撒娇,“师兄,好师兄,我这不是还没背下来么?要不等吃完饭,师兄给我讲一遍,你给我讲一遍我就背下来了。”
周子舒饶有兴趣地看着琼华扮九霄,他深知易容一门可不止单凭手艺,模仿对方的性格语气神态几乎完全靠天分,如此看来,柳琼华可真是个奇才,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扮他师弟,被叫破竟然还能不露怯,当真是天赋异禀。轻笑了一下,说,“好,那就先吃饱,再算账。”
琼华自打来到四季山庄,就彻底告别了缺衣少食的日子,更别说还有她爷爷和灵枢夫人时不时照拂着,嘴上是缺不着的。可毕竟是长身体的年纪,每天又有大量的训练和劳作,所以见了吃食还是吃得欢天喜地。细嚼慢咽,举止得体的周子舒见她吃得欢实,一时间竟真有种自己搞错了的错觉,只见眼前的秦九霄,无论是身高胖瘦,还是音容笑貌,甚至是形容举止,都和他那不怕天不怕地的小师弟如出一辙,当真是扑朔迷离,以假乱真!
等琼华吃尽兴了,周子舒才又不紧不慢地问道,“你打算扮到几时呢?秦九霄到底藏哪去了?”琼华自知也是瞒不下去了,直接回道,“他去赶集逛庙会了,非要我假扮他糊弄你,你要算账找他去。”“什么?他去庙会了?!”周子舒不听则已,一听过后,勃然变色。
此番刺史升迁乃举昆明全城之喜事,昆明刺史勤政爱民,为官清正,颇得乡邻敬爱,是以全城富户自愿集资举办庙会为其饯行。老刺史深知当地百姓借市集庙会的商机也可以多得些实惠,便权当自己临走前为当地再做一件好事,恭敬不如从命了。四季山庄虽在江湖上扬名,却是凭医药行当为生,刺史在任期间也多受其恩惠,故此秦庄主夫妇自然要为知府饯行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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份力。
只是自周府出事后,四季山庄所面临的形势难免暗潮涌动,危机四伏,不管是被山庄庇护下来的周子舒,还是山庄少主人秦九霄,那都是多少对家明里暗里惦念的目标。秦怀章一面调派人手,加强山庄戒备,一面暗中布局,以备不时之需。这次老刺史升迁,秦怀章不得不携夫人出席,行前也是一再嘱咐周子舒千万看管好秦九霄,不得出庄,至于背不下来书被罚,那不过是秦怀章请夫子拘住秦九霄的一个说辞。
谁成想百密一疏,还是让秦九霄那小子想出这么个金蝉脱壳的法子溜了出去。周子舒本以为秦九霄也就是跑到庄子山上山下撒欢儿去了,所以并未着急,没想到这臭小子竟敢自己下山去浪,上赶着给江湖仇家送人头,顿感头皮发麻,大事不妙。每逢大事有静气,周子舒虽急却并未自乱阵脚,先是遣自己的贴身侍卫许临渊秘密通知师傅,再从守卫山庄的护卫中抽调少部分身手好的跟随他亲自进城寻找。走之前,他反复打量着扮成九霄的琼华。
看到周子舒如临大敌般的调兵遣将,琼华已经料到此番怕是要大祸临头了。未等他开口就自告奋勇道,“我跟你去,只要对家看到我扮的秦九霄,他就是暂时安全的。”周子舒深深看了她一眼,道了声“好”,便心急如焚地带上她出庄了。
秦九霄毕竟是个七岁的孩子,他的机灵劲儿也就够他灵机一动脱身出庄。行头没换,毫不伪装,一副富家公子的模样就蹦蹦跳跳的赶集去了。若不是大家都以为有周子舒看着他,绝无差池,他连庄子都走不出去。此刻,昆明城内舞狮舞龙,锣鼓喧天,庙会市集摩肩接踵,人声鼎沸,好不热闹!秦九霄就算没少见过大场面,也被这市井繁华迷乱了眼,反正也没人看着,当真是哪有热闹往哪凑。殊不知这出手阔绰,无人看管的小家伙儿,就算没被仇家盯上,也早就被人贩子惦记上了。
手上攥着糖画,提着方砚台,腰上系着三四枚玉佩,别着五六把折扇,怀里揣个布偶兔,肩上还搭着一副装满糖炒栗子的布搭子,秦九霄此刻停在一个面人摊子前,正盯着捏面师傅一双巧手上下翻飞,不一会儿,一个白面皮儿,红肚兜儿,身披混天绫,脚踩风火轮,手拿火尖枪的小哪吒就捏好了,秦九霄看得正入迷,面人儿却被一旁预订的客人买走了。
“老板,给我来个孙悟空,就要你铺上插的那个齐天大圣。”秦九霄赶紧对面人师傅说,他刚才就是看到那个打样儿的招牌才凑过来的。
“小公子,那个是我拿来做招牌的,今天材料带少了,做完刚才那个没料了,我得回去拿家伙事儿去了。”师傅一边对秦九霄告歉,一边收拾着摊子。
“老板,你别啊,就给我捏个齐天大圣吧,我好不容易跑出来的。”
“不是我不想给你捏,是我真没材料了,你看,这面也没了,颜料也缺了,下次吧。”
“下次我去哪找你啊?再说我还能不能有下次还两说呢。老板,你就给我捏一个吧,要不你把那个招牌给我,我多给钱还不行么?”秦九霄的犟脾气又来了。
“哎呦,这真不成……公子,要不这样吧,我家离这儿也不算远,我家里有个比这个还更大更漂亮的齐天大圣,您想不想随我回家看看?”
“真的嘛?走啊,我想要那个更大的。”
“好嘞!走着!”
这捏面人的推着摊子在前面走街串巷,三拐两拐便进了一条偏僻巷口,秦九霄急着去玩儿,已经跟得有些不耐烦了,烦躁地问,“快到了么?还有多远?”“不着急,这不就到了么!”面人师傅突然停下摊子堵住巷口,转过来面对着九霄,而巷子的另一端也被两个人给堵住了。
12. 险象环生
眼看自己陷入对方的合围之中,秦九霄却并不慌张,对着捏面人的无所谓地说,“你这老板不厚道啊,不卖面人改卖小孩儿了么?”
面人老板大言不惭地回道,“对不住啊,我捏面人一年才赚几个钱,卖个小孩儿,我这一年可就吃喝不愁喽!”眼见后面两个人朝九霄欺身上来,面人老板退到一旁,冷眼旁观。
九霄不退不躲,嗤笑一声道,“今日卖到小爷头上你算是卖到头儿了。”言毕拿布搭子抡起手中的砚台,踏着流云九宫步就迎了上去,刹时间手起砚台落,被击中要害的两个人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就捂住要害痛做一团。那面人老板一见两个大人都拿不住这个小孩儿,知道是碰上练家子了,转身想逃却被秦九霄一砚台砸中后脑,晕了过去。见三人如此不经打,秦九霄也不多停留,临走还不忘拔了面人摊子上的齐天大圣当战利品,欢快地道,“拿来吧,你!”
秦九霄举着面人一边欣赏一边潇洒地走出巷口,刚走几步就觉察出不对了,此时巷口不远处不知什么时候竟悄无声息地站了两个头戴葛巾,身着葛袍的年轻道士。秦九霄登时没了刚才一派举重若轻的混不吝派头,而是静静站定留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一位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皂衣老道随后后发先至,拂尘一摆施施然道,“公子可是四季山庄的少主人秦九霄?在下乃九华峰灵虚观观主吴道仁是也,与令尊秦庄主乃知交好友,今日与少庄主萍水相逢,可愿到我观上消遣几日啊?”
一听是灵虚观的,秦九霄心中已经有数了。即使不愿让稚子幼童过早忧心,从长远打算,秦庄主也得有意无意地让周子舒和秦九霄知晓山庄对家的一些情况。四季山庄因据有一山珍惜草药,并以医药立世,江湖门派多不愿与之结仇,但也不乏有同行竞争,并恶意觊觎一山珍宝者。这踞于九华峰的灵虚道人便是此中跃跃欲试者。来人自报家门这番话说得漏洞百出又十足倨傲,果然没有大人在跟前,对方连装都不装一下就想直接掳人。
“我若不去呢?”秦九霄冷冷地说。
“秦少庄主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今日落单,去不去我观中可就由不得你喽。”无论秦九霄打算做什么,这牛鼻子老道压根儿没放在心上。一个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剑客如何会将一个黄口小儿放在眼中,动动拂尘,示意两个徒弟上去绑人就是。未待对方动作,秦九霄已经先人一步掷出不知何时悄悄取下的数枚玉佩为自己争取逃跑时间,对方躲闪间他踏着流云九宫步已经飞速向前掠出数十米,撒腿就跑,毫不迟疑。
秦怀章教育孩子素来是因地制宜,因材施教。周子舒细心缜密,文武双全,智计无双,天分极高,他便授他“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至于秦九霄这个顽劣成性,不肯用功的,他教的便是“打不赢就跑,打得赢也要跑,万般皆下品,活命最重要”,是以九霄此番遇险逃得那叫一个毫无负罪感,什么“少庄主”,什么“英雄少年”,啥帽子也扣不住他要逃命的求生欲。当即凭着精妙的步法和自己的灵活矮小,哪里热闹往哪钻。眼见秦九霄就要没入人群,两个道士赶紧在人尚少处施展轻功,追上去拿他。可秦九霄在来的路上早就把这周围的巷口留意心间,此时急刹猛拐,小小的人影儿没入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羊肠小巷,刹时不见了踪影。
灵虚道人见势不妙,立刻拔出狼烟卷儿向同伙儿释放信号,此番他得到徒子徒孙汇报秦九霄的行踪后,乃是有备而来,正在他观上做客的峨眉双雄也被他叫来助他一臂之力。这峨眉双雄虽以“峨眉”二字闯荡江湖,却与峨眉山没甚关系,只因二人擅使武器均是一双峨眉刺而得名。一人唤作孔方九,一人名为贺不修。望文生义也知道这二人并非善类,乃见钱眼开,唯利是图之辈,平时接些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生意,与那灵虚道人倒是惺惺相惜,沆瀣一气。
仗着有同伙儿接应,灵虚道人并不慌张,当下自己施展轻功从高处观察秦九霄的去向,带着两个徒弟紧追不舍。此刻秦九霄走街串巷,已经置身在庙会主街了,眼前就是热闹欢腾,缓缓向前行进的舞龙队。秦九霄人小鬼大,当即窜进龙身底下借此藏身,哪想那峨眉双雄也在此刻赶到,前有强敌,后有追兵,秦九霄不禁冷汗岑岑,心说不好。
与舞龙队一桥之隔的另一条主街上,舞狮队正从相对的方向边舞边行。周子舒带着柳琼华以及山庄护卫一路急行正赶至此处,他深知九霄素喜热闹,所以不做他想,吩咐大家散开往人多的地方找。周子舒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灵虚道人发出的狼烟一升上天他立刻赶往此处,峨眉双雄几个腾空而起早已被他尽收眼底,立刻断定九霄十有八九就在附近,当即飞身跃上舞狮表演的台柱子上四下眺望。看热闹的百姓只见一袭青衣,俊荣修目的周子舒旋身而起,翩然而至,身法那叫一个利落潇洒,模样那叫一个万中无一,还以为他是舞狮队表演的接引郎,顿时爆发出热烈的喝彩叫好声!
秦九霄就算是身处险境,也改不了吃瓜人爱看热闹的本色,听到对面叫好连连,也探出小脑袋极目望去,立刻就见到他那仙人之姿的师兄站定在舞狮表演的台柱上,好生俊逸。当下冲出舞龙队伍,现出身形,大喊,“师兄救我!师兄,快救我!”他这一喊不要紧,周子舒看见他了,灵虚道人、峨眉双雄也看到他了,就在此时,桥那端突然也有人喊了起来,“师兄救我,我是秦九霄!”喊话的正是易容的柳琼华。灵虚道人和周子舒知道孰真孰假,可峨眉双雄就不清楚了,只见两个秦九霄除了穿着大同小异,面貌、高矮、胖瘦皆一摸一样,也没听说秦怀章家里是一对双胞胎啊,顿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那峨眉双雄踌躇了一下,当即决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都抓来再说,二人奔着柳琼华所在的方向就冲了过来。周子舒二话不说,飞身过来挺剑刺向灵虚道人,奋力将秦九霄护在身后。
灵虚道人万万没想到集灵虚观与峨眉双雄之力截个落单的小毛孩子会如此枝节横生,颇有些恼羞成怒,但见又一个身量尚未长成的半大孩子从正面全力挺刺而来,不禁冷哼一声,躲都懒得躲,单以铁拂尘相迎,欲凭自身雄厚的内力将对手震飞出去,最好震得他七窍流血,知难而退。可他错就错在没在第一时间认出周子舒,周子舒岂是普通半大孩子,敏锐的察觉到有机可乘后,这直刺的一剑不仅注入了十成内力,还尽得秦怀章真传,明明是直刺面门,却在将碰未碰到拂尘那一刻剑锋急转,剑身突然走了个诡异至极的曲线,如灵蛇附体一样绕过拂尘,直奔灵虚道人心窝而去。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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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灵虚道人再想撤下内力回防已经来不及了,只能急急刹住,堪堪避闪,说是迟那时快,剑锋已然没入灵虚道人左肩头,顿时血流如注。“师傅……”两个随后赶到的小道士急忙扶住灵虚,周子舒惦记着秦九霄和柳琼华那边,一击得逞也不欲继续纠缠,厉声斥道,“道长虽身处江湖,却也该知民不与官斗这么简单的道理,今日是本府刺史升迁饯行的好日子,奉劝您不要一意孤行,坏了刺史大人的好兴致。”心有不甘的灵虚道人没想到周子舒会抬出官府来迫他就范,即使心有不甘也不得不退让三分。对两个徒弟嘱咐一声,“走!”便速速撤离了。周子舒深知他借灵枢道人托大之机将之击退已实属侥幸,万万不敢再纠缠拖延时间,马不停蹄地赶紧去寻秦九霄和柳琼华。
周子舒和灵虚道人斗法之际,峨眉双雄也奔着假扮秦九霄的柳琼华冲了过来。琼华本想引来追击秦九霄的人保他平安,再借山庄护卫人多之势化险为夷,却没想到秦九霄根本不按常理出牌,被周子舒护下来后,竟朝着她所在的方向跑了过来。琼华无法,只好先想办法避过峨眉双雄的追击。舞狮队堆放行头的帐篷就在附近,琼华想都没想就钻了进去,可等她躲好了,她却发现秦九霄正被峨眉双雄追得四下奔逃,无处落脚。琼华咬咬牙,托起一个小狮子的行头跑出去,一把拉过秦九霄掩护在狮子皮下面,两个人舞着小狮子混在舞狮队里勉强躲避。
正踩着鼓点舞着呢,秦九霄还不忘了问,“你怎么来了?你为什么说你是秦九霄?”
琼华翻了他一个大白眼,气呼呼地说,“当然是为了救你啊,你要是出事了,你师兄能把我生吞活剥了。”琼华也问,“你呢?你刚才都安全了为什么还往我这边儿跑?人不是都冲我来了么?”
秦九霄理直气壮地说,“当然是为了救你啊,我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替我被抓么?!”琼华顿感无语。
秦九霄见她石化了,自顾自地说,“现在可怎么办呐?那两个家伙好像挺厉害,师兄没过来,其他人也联系不上。”
琼华心想,咱俩这到底算谁连累谁啊,心中无语,还得假装淡定。
两人正盘算着,那峨眉双雄已然杀到,二人越过挤挤挨挨的人群看到了舞得七扭八歪的小狮子,顿时锁定目标,正准备左右合围,来个瓮中捉鳖,没想到狮队的两头大狮子见这两个人鬼鬼祟祟,给他们来了个泰山压顶,一头狮子围着一个人各种戏弄,花样百出,围观的百姓不明所以,还以为是临时表演的彩头,纷纷鼓掌喝彩,欢笑不止。琼华和九霄这才趁乱挤出人群,拐进巷子口等待救援。可惜二人终是对这昆明城内太过陌生,路况不熟,勉勉强强逃了出来,慌乱之中却又迷了路,拐进死胡同出不来了。
要不怎么说冤家路窄呢,那被周子舒刺中肩头的灵虚道人并不死心,简单地处理了伤口后,依然和两个徒弟躲在暗处等候峨眉双雄的消息。两个小孩跑出人群时正被他看在眼里,一路尾随,正好将俩孩子堵在死胡同里。此番老道接连折戟,面子上着实过不去,此时阴着脸,恶狠狠地道,“小娃娃,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回乖乖跟道爷我走,否则就别怪我心狠手辣,那姓周的小子敢在本道身上戳一个窟窿,我就在你俩身上戳十个!”
13. 李代桃僵
秦九霄见已无路可走,正欲挺身硬刚,胳膊却被柳琼华拽住了,柳琼华对他小声说,“你死了,你娘得多伤心啊,让我来吧。我抽屉那支鹤钗,你帮我还给师傅,让我爷爷再认个孙女吧。”
“你想干嘛?”秦九霄突然觉得这些话好不吉利。
“借你的剑用用,看准机会,跑!”琼华话都没说完人就飞出去了,这一击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此前连把真剑都没摸过的她,此时根本没想过活,她只想着给秦九霄拼一个冲出去的机会。只是琼华到底还是高估了她能在成名剑客手下得手的几率,灵虚道人已经在周子舒那吃了一次亏,如何能再让琼华得逞,老道心说,这么点儿的孩子,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不要命呢。既然不知死活,本道就成全你。太极剑既出,一道寒光对着柳琼华的身子就劈过去了。
秦九霄登时吓得闭上了双眼,他不敢也不愿相信,那道寒光过后,那个早上还不情不愿,被他拖拽着才扮成自己模样,穿了好几层衣服才能和自己一样壮,个头儿勉强才和自己一样高的柳琼华就会被一劈为二,血溅当场。哐啷啷啷……金器相搏争鸣的声音,待秦九霄睁开眼睛,才看到自己的父亲一剑格挡住了灵虚道人的全力一击,另一只手已经稳稳地托住琼华小小的身体。而自己的师兄此刻正向他飞奔过来,秦九霄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一头扎进周子舒的怀里,他从来没像现在这个时候这样,愧疚地只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灵虚道长,不管灵虚观与四季山庄有何过节,光天化日之下,当街劈杀无辜幼童,可还算江湖高手所为?”秦怀章冷声质问。
那灵虚道人自知理亏,却还强撑着面子嘴硬道,“秦庄主,明明是你那大徒儿伤我在前,如今你儿子又要行刺于我,我才动手的,秦庄主莫要护短,恶人先告状!”
“哼,恶人先告状?那又是谁勾结峨眉双雄要掳我孩儿秦九霄在前的呢?!灵虚道长是出家之人,本该清心寡欲,如果身上不便,而我四季山庄刚好有用的上的,尽管开口便是,我秦怀章保证有求必应。可若是贪得无厌,连我这山庄都惦记上了,那可就休怪本座不留情面了。你的客人我帮你招待了,望道长好自为之!”话毕,已有山庄护卫把峨眉双雄推到了灵虚道长眼前,只见二人双双被挑断手筋,再也拿不住那对行凶作恶的峨眉刺,正是秦怀章的白衣剑所为。眼见此番兴师动众,却损兵折将,不仅自己受了伤,还累及他人,灵虚道人好个没脸面,让徒弟扶起峨眉双雄,一摆拂尘,灰溜溜地撤走了。
周子舒从未见过秦九霄如眼下这般手足无措,他安安静静地把脑袋埋在自己怀里,眼睛却不受控制地往师傅怀里飘去,想必是想知道琼华的状况。那是他的父亲,他张张口就能得到答案,可他此刻却情怯到不敢相问,生怕那个结果自己无法接受。
周子舒摸了摸他的脑袋瓜,终是不忍看他如此,轻声煎熬问向秦怀章,“师傅,琼华她……”秦怀章长眉紧锁,他确实以白衣剑隔挡了对方的利刃,可成名剑客倾注内力的剑气,却是被柳琼华的身体全盘承受了,也就是说他这一剑只是避免了柳琼华被当街劈杀,血溅当场,却无法抵消剑气对她全身经脉的伤害。如今看这孩子声息全无,有出气没进气的虚弱模样,结果如何实难断定。秦怀章只好说,“不好说,先回庄上让你师娘看看吧。”秦九霄见柳琼华生死未卜,连父亲都没法下结论,眼泪立刻又涌上来了。周子舒只好揽着他的肩膀,给他支撑。
灵枢夫人和毕长风再次见到被秦怀章抱回来的柳琼华时,二人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从来安静本分听话,从不惹是生非的小姑娘,只是半天不见,怎么就变得如同断了线的布娃娃一样,骤然没了声息。此时的琼华已经恢复了本来面貌,苍白瘦消的小脸,毫无血色的嘴唇,不知承受了怎样的重击才至如此。灵枢夫人忙上前探脉,不探还好,一探之下倒抽一口凉气,这孩子的五脏六腑竟如重锤碾压过一般,经脉气息时断时续,险象环生,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琼华自身内力不强,对这霸道的外力没有形成蛮横的冲撞,是以经脉没有紊乱。
眼见灵枢夫人的脸色阴晴不定,秦庄主和毕伯对视一眼,十分默契的问,“如何?”灵枢夫人道,“琼华无病无灾,这副状态完全是被外力所伤,眼下除了用灵芝参汤吊着她的精神,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了,只能靠她自己的意志苏醒。她若是能自行醒过来,身体便会慢慢自我修复。她若是醒不过来,那恐怕就是凶多吉少,时日无多。”当得知琼华是为了救秦九霄才伤得如此严重,毕伯一脸于心不忍,灵枢夫人则是震惊至极。当然,秦庄主也好,周子舒也好,谁都没向灵枢夫人透露琼华是怎么救九霄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秦九霄变得异常乖巧,让吃饭就吃饭,让背书就背书,习武再不见偷懒,就别说以前那些恶作剧了。每天做完功课后雷打不动的去柳琼华的窗口守上半个时辰,只是随着琼华昏迷的日子越久,他的头也越来越低,心也越来越沉。任凭周子舒如何劝解,也不见好转,周子舒无奈只好向师娘求助。
那晚灵枢夫人迎向从柳琼华处刚回来的秦九霄,柔声道,“儿啊,你有什么心事儿,别憋在心里,跟娘说说话。”秦九霄一下子就绷不住了,抱着娘亲嚎啕大哭道,“娘啊,她总共就只吃了我一块儿桂花栗子糕,我没想过会害她丢了一条命啊!”“我之前还一直捉弄她,一直捉弄她……”灵枢夫人一边难过,一边欣慰,知道儿子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没心没肺的熊孩子了,琼华的牺牲唤醒了他的良知。
另一边,周子舒也在求见秦庄主,不出意料,毕伯果然也在。周子舒开门见山地问道,“师傅,柳琼华的流云九宫步和易容术是您教的么?您是打算收她为徒?”
秦怀章直视这个得意门生一双灵透出尘的双眼,感慨没什么能瞒得过这么早慧的孩子,直截了当地答道,“是我教的,但四季山庄没有收女弟子的惯例,琼华她并非我的徒弟,而是暗卫。”
周子舒显然是知道四季山庄暗卫的存在的,他直视着秦淮章,幽幽地问,“师傅,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柳琼华曾经救过你我二人的性命,您收留了她却让她做暗卫,是打算让她将来继续以命换命,替山庄之主挡灾么?就像她今天做的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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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
“周公子,您不能这么说……”毕伯欲接话,却被秦怀章一个手势打断了。他没打算回避周子舒的目光,也不准备逃避他的质问。“子舒,四季山庄上下共有多少人,你知道么?”
“二百一十二人。”
“没错,如果有一天,你肩负着保护这两百多号人活下去,过得好的使命,必须从一个人和一群人的命运中做出选择时,你会怎么做?选择柳琼华做暗卫,是保护山庄未来必要的一步,琼华她的性命并不是无关紧要,可以随意牺牲的,她的存在,和你的存在,九霄的存在,你毕伯伯的存在,甚至是你师娘的存在并没什么不同,大家都是山庄的一份子,都是山庄必不可缺的组成部分,只是因为能力不同,所以在不同的位置上发挥作用。对于琼华来说,她最适合的位置就是暗卫,只有在这个位置上才能发挥她的能力和她的最大价值。我这么说,你理解了么?”
“……她只是个与我们萍水相逢的孤女,因为遇见我们就要走上一条舍生忘死,刀山火海的路么?”周子舒能明白秦怀章的道理,却仍不能接受这么残忍的事实。
“子舒,琼华她在这里,有爷爷,有师傅,有兄长,有弟弟,有她愿意为之牺牲保护之人,你觉得是这样好,还是孤身一人,无亲无故,了无牵挂的好呢?这个问题将来等琼华醒了,你自己去问她吧。你只需记得,人活着的意义不在你活了多长时间,而在于你曾怎样而活。”
“师傅,琼华她做了庄主的暗卫,将来岂不是只有死路一条?”
“谁说做暗卫只有死路一条的?能决定琼华命运走向的,是未来的山庄之主,那个人并不是我,子舒,你明白了么?”秦怀章说完这句话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周子舒可以退下了。
望着周子舒若有所思远去的身影,秦怀章轻声问,“老毕,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么安排对琼华来说太残忍了?”
“庄主,长风知道您为了山庄,用心良苦。我对您的决定完全赞成。只是琼华这孩子着实让人心疼,训练她这么久就从没喊过半句累。今日,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她竟真能豁出自己的命去保护少庄主。可惜这孩子才到我跟前儿将将一年,好日子没过几天就生死未卜,若是她能挺过这一关,我无论如何也要好好待她。”
“我去藏剑阁挑了把好剑,你帮我带给她吧。”秦怀章低声说,一张脸在烛光的映照中晦暗不明。
但见此剑身量不长,剑身如冷泉一般,稍稍拔出便青光四射,寒气逼人,剑柄镌刻着古朴的两个篆字“青拗”。
“庄主,这是青拗?!这可是当年吴王赐给西施那把防身之剑,夫人当初求您送给九霄您都不肯……”
“老毕,宝剑赠英雄,名剑自然要送给适合它的主人。柳琼华这孩子的品性不正像这柄剑一样么?低调沉稳,不事张扬,一朝出鞘,宁为玉碎。九霄如何配得上这把剑呢?”
“这……,那老毕先带小花儿谢过庄主了!”
凝望着毕长风携剑离开的背影,秦怀章暗自思忖道,四季山庄最锋利这把剑,终于是让他给找到了!
14. 梦里梦外
昏迷中的柳琼华睡得很不安稳,她一直在做梦。
一开始,她在阴暗潮湿的雨地里跋涉,忍饥挨饿,又冻又累,疲惫不堪,分不清方向,也看不见希望。雨水时而倾盆而下,浇得她睁不开眼,张不开嘴,想喊喊不出,想走走不动;时而淅淅沥沥,粘腻得触感如吐着信子贴身攀爬的冷蛇,让她从头到脚,不寒而栗。地面的积水在不断上升,她实在是走不动了,累瘫在地,眼睁睁看着雨水漫上胸口,呼吸越来越困难,她觉得自己就快溺亡了……她很孤单,也极害怕,她好像看到了提着药箱的柳郎中,又看到了须发皆白的老村长,好多从前柳家村里熟悉的面孔,她应该是向他们呼救了,可他们都冷冷地看着她,无动于衷。雨水还在不停地下,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突然感到有人在用尽全力托举她,她看不见他们的脸,可她直觉地断定,那就是她的爹爹和娘亲。“是娘么?”她好想仔细看清娘的样子啊!她努力地挺起脖子扭着头,执拗地想看清她那素未谋面的娘,哪怕是梦里也好,哪怕是梦里看上一眼也好啊……!突然,一双手拉了她一把,她终于能从泥水雨水中站了起来,她终究还是没能看清娘的脸,只能看着爹娘的影子渐渐变得越来越模糊不清……
拉她的人是她师傅灵枢夫人,在梦里灵枢夫人也笑得很温柔,琼华拉着她的手,便有源源不断的暖流传递过来。可是很快秦九霄那个讨厌鬼就举着毛笔跑过来了,追着她不停的往她脸上画,她躲到东他就追到东,她躲到西他就追到西,她怎么都逃不掉,委屈至极,却死活都不肯掉眼泪。她看到了爷爷和灵枢夫人,她想向他们告状,却又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要他们替她撑腰,就算和他们讲了,他们大概也不会去责备秦九霄。突然秦九霄披着一个狮子头跑到她眼前,狮子眨巴眨巴眼睛,吐出了很多很多桂花栗子饼和枣泥山药糕,欠扁的声音魔音贯耳般传了过来,不停地说,你吃啊,你吃吧,求求你,帮帮忙,醒来吧……
画面一转,她好像又置身于一条前途未卜的道路之上,这条路并不宽阔,路两侧是壁立千仞的悬崖峭壁,她无意中瞟了一眼,顿时被那深涧下的景象吓得魂不附体,那里有无数冤魂悲怆嚎哭,凄厉的哀怨声仿佛要把踏上此路之人全部撕裂。琼华胆颤心惊,踌躇着不敢向前。就在此时,令她又敬又怕的秦庄主,让她倍感亲切的灵枢夫人,对她十分爱护的爷爷,朗月清风般的周子舒,英气逼人的秦九霄,还有山庄里好多熟悉的面孔,他们都走了过来,如同看不到琼华看到的可怕景象一样,说笑着就大踏步地迈上了那条悬崖上的独径。
琼华想把自己看到的告诉他们,让他们三思而后行,可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终究只能眼看着他们依次从她面前经过,有说有笑的向前走去,琼华虽然害怕,却不愿与众人分开,还是大着胆子悄悄跟上。可是走着走着,独径上的天气就变得变幻莫测了,一开始还是晴空万里,忽然间就电闪雷鸣了,忽而又雨雪交加,最后竟变成了凄风苦雨,十分难捱。比恶劣天气更让琼华感到惊恐的是,走着走着,灵枢夫人不见了,秦庄主不见了,爷爷不见了,最后连九霄都不见了,好像只剩下走在最前面的周子舒在咬着牙坚持向前了,她看不见他的脸,可单是看着他的背影,心脏就如同被重锤砸碎了一般莫可名状的心痛,因为她从未见过那般凄清黯然的周子舒,明明是神仙般的人物,却仿佛蒙上了两千层灰……
而此时此刻,现实中的周子舒就站在柳琼华的床边,正若有所思地盯着昏迷中的她。周子舒确实忘记了一些极其重要的事情,但他没忘记逃亡路上救了他的这个小姑娘。当初他被一口伤寒药苦醒,睁开眼便看到了这个落破得如同乞丐一般的小姑娘顶着一头蓬乱的头发,端着碗,仿佛做错了事一般惊恐地望着他,“她大概是想把那苦得要命的药扔了吧!”他再次昏过去前这样想着。他记得她是如何替他们隐瞒行踪,又是如何舍身取义,与父老乡亲决裂的。当师傅终于同意收留她时他是真的舒了口气,以为终于可以救她于水火,让她过上安宁的日子,报答她的救命之恩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他的师傅秦怀章转过头来就送这女孩儿走上了一条生死未卜的不归路。暗卫是什么?直白点那就是四季山庄豢养的死士啊!苦熬苦练方能独当一面,神出鬼没,出生入死,需要的时候义不容辞,不需要的时候连名姓都不能为人所知。如果收留她就是为了留着她有朝一日为山庄送死,又何必让毕伯以爷爷的名义收养她,又何必让师娘做她师傅!那是他第一次在心底里对他一直敬爱有加的师傅产生莫可名状的腹诽,他第一次意识到师傅除了表面上的霁月清风,也兼具着深沉的心机,虚伪的手段,甚至是杀伐果断的冷酷。
可他还是会为柳琼华鸣不平,为什么等待她的会是如此残酷的命运呢?就因为她无父无母,无牵无挂,可以随死即埋?!她明明救了他们,得到的却是这样的报答么?当他看到易容后的柳琼华为救秦九霄没有半点迟疑地选择跟他一道去庙会,不顾自己安危舍身引开强敌,最后又奋不顾身地为秦九霄开路后,那种愧疚感逼得他不得不为她做点什么。他去求见师傅当面质问了,可师傅的话仿佛让他对人生命运有了新的领悟,师傅让他亲自来问柳琼华,她愿不愿意为想保护之人牺牲自己。她会怎么回答呢?她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不是已经回答他了么。毫无疑问,柳琼华是愿意的,哪怕是对一而再,再而三戏弄她的秦九霄,她都能毫不犹豫地护着他,就不要说对她爷爷,对灵枢夫人了。
周子舒忍不住细细地打量这个小姑娘,自从回到四季山庄后他便没什么机会认真看过她,印象中还是那个一脸脏污,惊恐地瞪大眼睛的模样;后来就是被秦九霄画得一脸漆黑,红了眼眶的模样;再后来是易容成九霄,让他忍不住想揍上一拳的欠扁模样,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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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他才有机会在她昏迷时好好看清楚这个有骨气,有智慧,有忍性,有决断,一次次让他刮目相看的小姑娘,她就那么悄无声息的躺在那儿,苍白的小脸显得特别瘦消,嘴上毫无血色,若不是师娘亲自悉心照顾,怕是已经干得不成样子了。她睡得并不安稳,不用想也知道五脏六腑经脉受损有多难熬,就算不死大概也一直在鬼门关打转吧。师傅有时会过来给她输点内力帮她疏通经脉,又因她的情况太过脆弱不敢太过。后来这件事干脆就由周子舒代劳了。
此时周子舒一边观察着柳琼华脸上的细微表情,一边想着师傅对他说的话,这么个可敬可怜的小姑娘,他无论如何不希望看着她随时可能死在自己面前。师傅说,她的命运取决于未来的山庄主人,难道柳琼华的将来竟要指望那个不着调的九霄?!想到这儿周子舒自己都不禁笑了起来,如果要靠九霄,那还不如他自己来!也许……他可以让大家都好好地活着!对,只要他努力,他一定能做到!
找到方向的周子舒突然就豁然开朗了,他希望他在乎的人,珍视的人,敬重的人都能好好地活着!他一身的才华才刚刚崭露头角,自然对把握将来满怀信心。他豁然觉得,九霄,琼华,师傅师娘,毕伯伯,甚至是四季山庄每一个人,也许都可以在遥远的将来平安快乐地生活着,他想起了在晋王府邸夫子讲过的话,“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脩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与,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既然上天给了他一身天纵之才,那他必定要为在这乱世之中实现“大同”做点什么才能不负此生!
想开了的周子舒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期待明天的到来,他仿佛看到了一条“为生民立命,为万事开太平”的路正等待他走过去,当然还要带上九霄,琼华,师傅师娘,毕大伯,四季山庄的所有人……他甚至有点迫不及待了!
柳琼华在梦魇中伤心难耐到无法抽离之际,突然听到一个清亮的声音在喊她,“柳琼华,还不快醒来?庄主还没准你死呢?!”庄主?啊,对了,她已经决定做四季山庄庄主的暗卫了,庄主……,是谁?她蓦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正是那俊眉修目,顾盼神飞的周子舒!二人四目相对,都被对方搞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间竟都忘了反应。然后,琼华就看见那原本就神采奕奕的一张俊脸突然绽放了层层笑意,他一笑,仿佛花都开了!她听到他说,“你醒了,太好了,我去叫师娘!”
周子舒的笑容太有感染力,琼华也跟着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可是笑着笑着她就流泪了,因为她怎么也想象不到,这样一个神采飞扬的少年郎,究竟得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变得如同梦境中那般形容枯槁,心如死灰。
15. 山中岁月
琼华梦里莫名的伤感一闪而过,很快就被随后涌入的众人的喜悦冲散了,风风火火的秦九霄一马当先,灵枢夫人紧随其后,接着是一脸焦急的爷爷毕长风,之后是周子舒,连秦庄主也跟在最后信步走来,脸上是一派春风拂面般地如释重负。灵枢夫人一把拂开九霄,先擒起琼华的手腕为她诊脉,果然,脉象已不似先前那般险象环生,而是渐趋平稳,虽然还很虚弱,但已经渐有起色了。众人听完灵枢夫人的诊断,悬着的一颗颗心终于可以放下了,皆是面露喜色。灵枢夫人又张罗着家仆准备药膳和水米膳食,忙前忙后好不周详。
秦九霄趁着母亲没功夫管他,再次蹭到琼华床边,低着头红着脸站了半晌才小声说,“谢谢你救我,谢谢你没死。”琼华无语,心说有这么说话的么。九霄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只丑兮兮的布偶兔儿,对琼华说,“那天急着逃命,送师兄的砚台,送其他师兄弟的玉佩折扇全都跑丢了,就这个揣在怀里的兔子留了下来。我本来是想送给你,谢谢你假扮我骗过师兄的,没想到害你睡了这么久……我知道这个不好看,我那时故意买了个丑的逗你,不过你先收着,以后我一定送你更好看的。”
那布偶兔子丑得实在离谱,看着秦九霄一脸的真诚和柳琼华藏不住的嫌弃,周子舒憋笑到一肚子内伤,终于还是好心地过来帮九霄找了个台阶下,他假装拿起布偶兔细端详了一下,笑着说,“好啦好啦,这个兔子丑是丑了点儿,但这可是一只跟着你们俩出生入死的兔子,是你们结成生死之交的见证,琼华就勉为其难收下吧。九霄今后也不要再戏弄琼华了,让琼华赶紧养好身体,等她能起床了,师兄带你俩去捉活的小兔子,好不好?”听到周子舒如此说,秦九霄立刻来了精神,就连琼华精神涣散的眼睛也亮了起来。从旁观察的秦庄主和灵枢夫人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从他们那“两耳不闻窗外事”,天天沉迷于精进武学的徒儿嘴里说出来的话,心有灵犀地相视一笑。看到孩子们在事故发生后的相处方式,也是由衷感到欣慰。
灵枢夫人说过,只要琼华能够自行苏醒,伤势好转就是时间长短的事。果不其然,凭借孩童强大的身体自愈能力,她果然日渐一日地好了起来,只是因为筋脉受损,她未来的武学修为并不乐观,是以秦庄主开始教她全面修习本门内功,希望借助内功心法的修炼,可以帮她尽早修复筋脉。灵枢夫人并不知晓琼华成为山庄暗卫的事,单纯以为秦庄主只是在帮助琼华复健,因此也很是支持。
秦九霄经历了这件事,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也许是被山庄外面的人心险恶打击到了,也许是被差点害死一条人命的严重后果吓到了,他似乎对山庄以外的世界一夜间失去了兴趣,也开始每日勤学苦练,虽还不及周子舒勤奋,但也有样学样,大胜从前。连一向认为他顽劣不堪的教书先生都捋着山羊胡儿,笑眯眯地点头称赞,“孺子可教也!”
只是毕竟还是孩子,始终惦记着周子舒带他和琼华去捉小兔儿的约定,于是养成了天天去毕伯小院打卡,询问琼华伤势如何的习惯。琼华这么温顺的性子都被他问得好不耐烦,却也无可奈何。倒是毕伯见着他会时不时和他逗拌拌嘴逗逗趣儿,一开始是半真半假地抱怨他把他孙女害惨了,后来相处的日子久了,毕伯发现九霄这小子只是看起来有些混不吝的倔强顽皮,其实心正口直,又善良得紧,着实是个好孩子,倒是越来越喜欢。结果这一老一小反倒成了忘年交,每天来问琼华伤势也变成了每日来听毕伯讲那从前的事情。毕伯闲下来时,就着一只烧鸡,一盘花生米,一坛老酒,跟九霄吹牛能一直吹到夜色将深。
变化最大的竟然是在这次事故中沉着冷静、毫发无伤的周子舒。除了每日精神奕奕地刻苦习练武学,竟开始钻研起兵书阵法,治国之道来了,每日与先生切磋治世经纶,竟也颇为有模有样。先生惜才,又深恐自己学识浅薄,误人子弟,故而一再向秦庄主表示希望另请高明,周子舒不欲师傅为难,只好请人广购书籍,自己研读。幸而晋州府方面逢年过节一直都有礼物相送,文房四宝,文章典籍,训诂注解,应有尽有,周子舒倒也取之不竭,用之不尽。
除了文武并重,周子舒仿佛从一尊不识人间烟火的仙人下了凡,从往日事不关已的冷清变得对身边所有的人都热络关照了起来。虽然还是会冷着一张俊脸,遇见师娘琼华晾晒草药也会主动来帮忙,看到师兄师弟遇到困难也会积极询问,会帮夫子提书,会替师傅斟茶。端详着第一次被周子舒无故递上的一杯茶,秦怀章受宠若惊地莞尔一笑,百感交集地想,等到这个冬天再叫子舒去打雪仗,他这个当师傅的大概终于可以不用被徒弟反过来教训一顿了。
最紧要的是,周子舒真的在琼华身体大好后带着九霄和她去捉小兔儿了。四季山庄因为盛产草药,并无太多野生动物出没,这兔儿是周子舒带着俩小的进到深山里捉到的。犹记那年,草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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莺飞,林荫蔽日,小周圣人一身玄色劲装,兔起鹘落,挽弓搭箭,没一会儿就接连射中了几只肥头大耳的兔子。九霄一边赞叹师兄真厉害,一边自己也跃跃欲试,收兔子的工作就全都由身体刚刚痊愈,还比较虚弱的琼华来做,琼华小小一个儿,提着几只大兔子,跟又跟不上,跑又跑不快,急得满头大汗……
等周子舒打够了兔子,回过头发现自顾自得意的九霄和一脸狼狈的琼华时,终于忍不住给了秦九霄一记暴栗,心说这小子怎么就不长心呢?哪有重活儿累活儿全都让女孩子抗的。于是回去的路上就变成了秦九霄一头大汗了……
兔子是逮回来了,但死的多活的少。看着一地的死兔子,欲哭无泪的琼华算是明白周子舒所谓的捉小兔儿其实就是去打猎,那叫一个百发百中,箭箭毙命。幸而还有两只秦九霄射到的没中要害只是受了伤,被心软的灵枢夫人救了下来,放到了庄上养着,才有了四季山庄后来满山遍野的兔子。
对了,这次庙会惊魂还带来了一个持续了数年的影响就是,小周圣人庙会上惊鸿一瞥的仙人之姿被不少百姓争相目睹,在市井之间交口相传,传来传去被传得神乎其神,一夕之间,四季山庄那个姓周的俊俏小郎君竟成了多少待字闺中的妙龄少女怀春的对象。昆明城内早有商贾富户,有权有势者托灵通人士来四季山庄打探相看,这着实打了秦庄主夫妇一个措手不及,毕竟周子舒满打满算也才十一岁,这个年纪的女子都尚未及笄,遑论亲事了。灵枢夫人也算是头一遭开了眼,对秦庄主苦恼道,“人都说,一家女,百家求,怎么到了子舒这儿,连男孩子也有百家来求了呢?!”秦庄主只好又好气又好笑地安慰夫人说,“至少子舒以后讨媳妇不用我们为难了……”看到夫人朝他抛过来的眼刀,只好又说,“以后再不能让子舒轻易抛头露面了,省得被人惦记。”灵枢夫人这才心情好转,点头称是道,“可不是么,这么俊的孩子,我这做师娘的都还没稀罕够呢,其他人,排队去吧!”
年幼时的快乐其实很简单,哪怕是一次偷偷溜下山,哪怕是一次捉小兔的野游,哪怕是满头汗水的一身狼狈,都可以让小孩子欢欣雀跃,乐不思蜀。多年以后,那为人事、心事、国事而烦忧困扰的三个年轻人每每想到这段儿时的时光,嘴角都会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犹记当时年纪小,无忧无虑没烦恼……”只是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不经意间,三年转眼就消逝在指尖……
16. 龙渊访客
时光如白驹过隙,不经意间悄然而逝,内有灵枢夫人操持山庄草药生意,外有秦怀章周游天下交朋结友,小小的四季山庄即使没有了晋州方面的强力庇护,竟也如这乱世之中的世外桃源一般,得享一方安宁。三个孩子飞快地成长着,无论是见识眼界,还是武学修为,就连身形个头儿也跟着一起猛蹿,十二岁的柳琼华竟比秦九霄都要高上些许。对此,十岁的秦九霄表示很不服气,次次找琼华拆招都打不过她就算了,怎么现在竟连个头儿也比不过她了?想他师兄周子舒当年力挫灵虚道人独当一面的时候,也就比现在的他大一岁。更别提自己母亲多护着琼华了,比起他这个亲生儿子,他觉得母亲对这个徒弟才是真爱。所以三年悠然时光,除了秦九霄,无人受伤。
只是这如梦似幻般的安宁终究是在三年后的某一天被打破了。是日,山庄上下一切按部就班,忽有家丁来报,说是庄外有人求见,求见之人孑然一身,自报家门龙渊阁。一听“龙渊阁”三个字,灵枢夫人理账的手都不禁颤动起来,泫然欲泣,虽是极力克制,依然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连秦庄主也急忙放下手头要事,快步上前确认,“来的就一个人么?你确定是龙渊阁来的?”家丁见主人如此重视,哪敢疏忽,连忙点头称是。秦庄主略略沉吟后道,“还不快去赶紧请进来。”不多一会儿,家丁已经引着来人来到了议事大堂,秦庄主和灵枢夫人定睛观瞧,再三辨认才敢确定,眼前这个拄根木棍当拐杖,身形佝偻,头发灰白,面色憔悴,风尘仆仆的人确实就是他们的姐夫,龙渊阁的现任阁主龙雀。
龙渊阁位于川渝腹地武陵山脉的大峡谷之中,传闻乃是当年鲁班祖师爷位列仙班之前的修行之地,故掌天下机关术之牛耳。后世继承者不仅凭借独步天下的机关术闻名江湖,更成为各方势力竞相拉拢收买的力量。龙老阁主执掌龙渊之际,那也是门庭若市,名扬天下的存在。当年龙老阁主身体抱恙,少阁主龙渊辗转到杏林山庄寻奇药访名医,得以结识韩氏长女素问,素问倾囊相授,全力医治,悉心照顾才使得老阁主转危为安。二人也在朝夕相处之间两情相悦,渐生情义。老阁主见素问与龙渊男才女貌,情投意合,门当户对,也是喜不自胜,身体痊愈后即亲自带着儿子敢赴杏林山庄提亲。至今昆明城的百姓都还记得韩氏长女出嫁时十里红妆,锣鼓喧天的热闹场面。
婚后二人鹣鲽情深,琴瑟和鸣,龙雀深知韩素问是为了自己才千里赴渝,实属远嫁,为了消解妻子对娘家安危的担忧和顾虑,特意在成亲后陪妻子留家一年,在杏林山庄周围广布机关术,用各种巧妙的机关把山庄保护得极为周全,夫妻二人这才拜别韩家二老,启程赴渝,赶赴夫家。即便如此,龙雀婚后依然对妻子悉心呵护,爱护有佳,二人未有子嗣之前一直坚持每年陪同夫人省亲,顺带修护机关,风雨兼程,从无怨言。
后来白衣剑秦怀章游历到昆明时,偶然帮杏林山庄解了灵虚观恶意侵占之围,得到韩老庄主的青睐,特将次女灵枢许配于他,并将山庄一并托付。而龙渊阁也因老阁主离世由龙雀继承阁主之位,料理阁中之事,无法轻易擅离职守,素问夫人的省亲这才从一年一次推迟到了两年一次。灵枢夫人自幼十分仰赖长姐,姐妹二人婚后两家又多有走动,故此感情相当亲厚。
可这世上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素问与龙雀成婚多年却始终未有过生孕。一开始二人年轻气盛,恩爱不移,倒也不以为意,可是时间久了便也察觉出似有不妥,是以素问频繁省亲也是为了与家人一起查明原因。后来得药王谷多位名医会诊后这才发现,原来龙渊阁位于山腹之地,常年密林覆盖,充满瘴郁之气,久居于此,必然会对人体产生影响,无论男女。女子体寒本属阴,受此影响更甚,素问夫人即使有灵犀鹤钗护体,也难免伤及本元,故此二人始终无法成孕。
龙雀了解实情后很是自责,因为他想起来自己当年随父母之所以移居龙渊,本是因龙老阁主贪念“鲁班修行地”一说,想借龙渊之名使得他家的机关术声名鹊起,也想借龙渊的险峻地势使得别有用心之人无法轻易觊觎这门独学,哪曾想这瘴郁之地竟会为祸后代子孙?!后来夫妻二人另觅居所,经过多年坚持不懈的调理,素问夫人竟真的喜结珠胎。只是这个胎儿的孕育却极为不易,素问夫人不仅要承受远甚于常人的各种不良反应,还几次生命垂危,险象环生。若不是集结了四季山庄和神医谷的珍奇药草和多位名医,是绝无可能坚持到十月分娩的。
龙雀也深知素问夫人这一胎极为凶险,福祸难料,数次含泪劝说夫人以己身为重,他宁可没有后代也不愿失去挚爱,但素问夫人却仍然想拼尽全力为挚爱之人孕育属于他们自己的孩子。只是纵使二人情深似海,至死不渝,却也未能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素问夫人勉强诞下胎儿后再也没有体力应付产后失血的凶险了,即使对夫君对爱子有无限爱怜,还是撒手西归,一命呜呼,而那尚在母体时便命运多舛的胎儿也是一生下来就有先天不足之症,不仅体弱多病,还似有软骨之兆,集众医者之力才艰难地活了下来。望着到死都不能安心瞑目的爱妻,龙雀心如刀割,万念俱灰,待孩子略略长大,便遣散家仆,只身一人带着孩子重回龙渊阁闭门不出。
当日素问夫人生产故去之时,灵枢夫人也有孕在身,秦怀章怕爱妻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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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家姐的状况惊惧伤痛之下动了胎气,因而一直瞒到灵枢顺利生产,才全盘告知。待九霄满月,夫妇二人迫不及待赶去龙渊阁探望之际,才发现整个龙渊阁机关遍布,瘴气弥漫,龙雀甚至不愿出面一见,只用木偶捎信出来,劝二人不必挂念,他会带好幼子,请他们速速离去。一晃这么多年,秦怀章曾因故见过龙雀一面,已知他头发斑白,形销骨立之状,而第一次见他的灵枢夫人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曾经风度翩翩,英姿飒爽的龙渊阁主许久不见,竟至眼前这般失魂落魄。一句“姐夫”还未喊出口,已是泪如雨下,悲从中来……
龙雀似对自己的狼狈之态毫不在意,微笑着朝二人点点头道,“不请自来,实在唐突,还望妹妹妹夫不要见怪!”
秦怀章一边引着龙雀坐到主席,一边道,“姐夫这说的哪里话,这里也是你的家啊,就怕你不来呢。”
灵枢夫人已经着人看茶,准备食点,须臾功夫,杯盏具齐,龙雀似是着实累到饿到了,旁若无人地就着茶埋头吃了起来,直把秦庄主夫妇看得又心疼又难过。
待龙雀吃饱喝足,灵枢夫人这才问道,“姐夫怎么突然出来了?我那侄儿可还有人照顾?”
龙雀点点头道,“放心吧,我就是不顾自己死活,也断不会让他出事的,他算是素问留给我的唯一的念想了,照顾不好他,我怎么有脸去见她。”
灵枢夫人这才放心,又小心翼翼地斟酌道:“姐夫多年都不曾出谷,如今这是……”
“自是有要事来找你们”,龙雀也不卖官司,从怀里掏出一件锦盒递给灵枢,道,“这是素问临终前让我一定要送给你的,当年她故去,我实在难过得紧,一个人带着孩子扎进龙渊阁,差点忘了这个。拖了这么多年才给你带过来,抱歉呐!”
灵枢夫人打开锦盒,不看则已,一看之下又不禁潸然泪下,盒子里装的正是姐妹二人一人一支的灵犀鹤钗,只不过这支自然是姐姐素问的。“你姐姐她随我远嫁,我知她一直舍不得家人舍不得你,可我,我是真喜欢她……”龙雀说到此处已是哽咽到说不下去。秦庄主赶紧抚着他的后背为他平缓心绪。灵枢夫人亦是难过得不能自已。龙雀接着道,“她临终之前要我无论如何把这支钗送返四季山庄,她说这是她一直带着的,上面有她的一魂一魄,送给妹妹,妹妹带着它,她就能知道你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她会一直守护着你的。”灵枢夫人听闻此言,睹物思人,更加伤情,秦怀章只好着丫鬟送夫人先去休息。
待灵枢先行离去,龙雀这才对秦怀章正色道,“带鹤钗给灵枢是第一件事,而这第二件事是找你的。容炫死了!”
17. 痴儿容炫
“你说什么?容炫竟然死了么?!”虽然不在意料之外,龙雀带来的这个消息还是令秦怀章万分感慨。
昔年他游历江湖,因缘际遇途经长明山,曾幸得长明剑仙叶白衣指点剑法。那剑仙本事大,嘴巴毒,脾气怪,人却着实不坏,略加指点一二,便能让他受益无穷,故纵使时不时要被冷嘲热讽,各种揶揄,秦怀章也能一笑而过,不以为意,反倒觉得这剑仙口直心快,从不拐弯抹角,较之与其他俗世之人相处轻松多了。秦怀章的好度量着实让那剑仙刮目相看,大概是令他想起了唯一的挚友容长青,二人分别之际便以其所铸三把名器之一的“白衣”相赠。为报答剑仙赠剑指点之恩,秦怀章答应今后行走江湖时会帮他留意那私跑下山的徒儿,也就是他老友容长青之子,容炫。这也是秦怀章第一次听闻容炫的名字。
此后秦怀章四处奔波始终未曾忘记当年对长明剑仙的承诺。访到那容炫的踪迹倒也不难,生于长明山、长于长明山的容炫自幼有父亲和师傅教习武功,虽然对山下的世界完全陌生,因其武艺高强,倒也没人能欺负他。名不见经传的他在与各派较量中总能胜出,很快就异军突起,在江湖上闯下偌大名声,成了来路不明的绝顶高手,名震江湖。待秦怀章访到他时,他已经成了当时武林中人口中神乎其神的“封山剑”。
彼时的容炫刚刚迎娶了神医谷三杰中的大师姐芝仙岳凤儿为妻,两人情投意合,夫唱妇随。还结识了五湖盟的五位异姓少侠。此外,还有甄如玉和谷妙妙,这两人与岳凤儿师出同门,合称神医谷三杰。有娇妻相伴,有知交好友相随,当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只是这容炫自幼与世隔绝,涉世未深,于武学一途有着异忽常人的天真与执着。他认为天下武学系出同源,如果大家都能摒弃私心,互相交流印证,必能造就出一门前无古人的绝学,还认为真正的武者就应该开诚布公,一同研究武学,互相分享、共同进步。这番言论打动了当初不知天高地厚的五湖盟五子,大家跟着他一起疯,想着改变中原武林沿袭了千百年的武学传统,造就一番前所未有的新气象。
为了拥有更多的武功秘籍,更好地交流武学,创造前无古人的绝学,容炫他们开始无所不用其极地搜集秘籍,或巧取,或豪夺,或坑蒙拐骗。一群本为江湖翘楚的青年,渐渐沦为江湖人人过街喊打的老鼠。一时间毁誉功过,众说纷纭。就这样历经数年,容炫等人搜集了无数武林绝学,为保管好这些秘籍,容炫准备在一个秘密的地方建立武库。
无论是抢夺搜集武林秘籍,还是建立武库,阅历丰富,人情练达的秦怀章都并不赞同,他曾多次认真规劝容炫等人,但武痴容炫以及那一群深中他“毒”的少侠们又岂会听得进去。秦怀章无奈只能顺其自然,既然阻止不了容炫等人的疯狂行为,为今之计只能尽量确保秘籍不会轻易泄露,以免引发江湖纷争。于是,当容炫等人在选址上犯了难时,秦怀章把自己发现的前朝地宫遗址告诉了他们;当他们不知如何保护武库时,秦怀章又请出了避世多年,深入简出的龙雀,为他们改造和设计了武库的机关和密钥。
后来,容炫与五湖盟五子因六合心法起了争执,约定论剑比试,谁赢就听谁的。哪成想容炫比武虽胜,却身中剧毒,虽被其妻岳凤儿动用一命换一命的禁术强行救活,却如得了失心疯一般时好时坏,而且随着时间流逝病得越来越严重,一疯起来谁也不认识,结果就连岳凤儿也被其在某次陷入疯癫之时失手杀死,此后,痛悔过度下的容炫丧失了最后一点本心,彻底走火入魔,并引来了江湖追杀。
为对付容炫,当时的五湖盟盟主召开武林大会,号令江湖群雄围杀容炫。武林各派纷纷呼应。其实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来追杀容炫,根本不是为了什么武林正义,不过是冲着琉璃甲、开武库、获武学秘籍、取六合神功、夺阴阳册而去,但为了显示自己正义,都号称是为除魔头容炫,就连当初容炫的好兄弟五湖盟五子,除了被师傅打断了腿的镜湖派张玉森,其余四人竟也参与了围杀。
走投无路的容炫被逼到青崖山外,妻子死了,四个好友要杀他,所谓的武林正派要杀他,孤立无援,唯有医者仁心的甄如玉还在苦口婆心地向众人解释,容炫至此实有隐情,绝非本性,恳求众人网开一面,放过容炫,交由他看管,但凡出了事都由他甄如玉承担。容炫见甄如玉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武林,实在不忍再牵连无辜,于是将之打晕,在声嘶力竭中自刎于鬼谷界石之旁。
从名动江湖的“封山剑”,到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再到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容炫,一路见证容炫人生历程的秦怀章在被告知他最后的结局后依然不胜唏嘘。他对龙雀说道,“虽然从容炫开始搜集天下武学起,我就预感到他会走上一条不归路,可结局终于来临时,还是不免会为他感到可惜。他本是下山的神,如何能懂这世间的人,他想用这世间最难得的公心去做一件伟大的事,却忽略了这世间最难揣测的,最善变的便是人心。”
“人哪能没有私心呢?就连我帮他们设计建造武库的机关和密钥,也是想着能用那起死人肉白骨的阴阳册彻底治好我那不中用的孩儿。可是后来我看到哪怕凭芝仙岳凤儿的医术都无法以阴阳册医好容炫,便彻底死了这个心。这世间哪有起死回生之法啊!得失之间早有定数,就像岳凤儿动用禁术救活容炫,代价便是容炫的疯和她自己的命。就像我父亲当年贪恋龙渊阁的威名,代价便是为祸子孙后代。就像我和素问本无子孙之福却奢求一个孩儿,代价便是天人永隔,孩儿深受病痛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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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到此处,龙雀痛苦地捂住双眼,仿佛置身炼狱一般。
秦怀章悲悯地劝慰着他,“姐夫,你实在无需过度自责,侄儿的身体状况到底怎样,实在不行就回到庄上修养吧,这里好歹有医有药,你又何必讳疾忌医,独自煎熬呢?”
龙雀摇了摇头,一双混浊的眼睛如失焦了一般地喃喃自语道,“没用的,没用的,这都是我的报应,是我该遭的罪。等我赎完了罪,我就可以安心地去见素问了。”突然,他好似想起了什么,双目重新聚焦后急切地看着秦怀章道,“有人来龙渊阁寻武库机关和密钥了,当初知道此事者无外乎容炫身边那几位青年才俊,容炫中毒就是在与五湖盟五子论剑比输赢之际,显然这想拿钥匙的一定就在五湖盟五子之中。当初武库是你帮选的址,这消息如果被别有用心之人传出去,四季山庄从今往后恐怕都永无宁日了。我此番便是为了此事而来。”
听闻龙雀如此一说,秦怀章也不禁皱起眉头,感到危机重重,刹是棘手。龙雀又说,“那武库钥匙大概是被岳凤儿交到了甄如玉夫妇手里,江湖上对他们一家的追杀恐怕早就开始了。当年素问怀胎生产之际,神医谷三杰里里外外忙前忙后,我也无以为报,现在我想将计就计,借那打探之人之口将龙渊阁可以复刻武库密钥的消息传播出去,这样一来既可以掩护四季山庄,使人们忘记当年你参与了武库之事,二来也可以减轻甄如玉夫妇被追杀的压力。你觉得如何?”
秦怀章听闻龙雀如此深明大义,舍已为人,不禁十分动容,但还是出口阻拦道“姐夫,你这岂不是把江湖人争夺的焦点都引到龙渊阁去了?这么做风险太大了,要不我们再想想其他办法?”
龙雀却说,“淮章啊,我在赶来的路上已经反复权衡过了,这样做风险最小。我那龙渊阁,地势险峻,机关遍布,且毒瘴满谷,蛇虫遍地,能平安接近的都没有几个。就算接近了,我也有八百种办法让他有去无回。龙渊阁实在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啊。你这四季山庄行么?你如果真觉得过意不去,还不如去接应一下甄如玉一家,这甄氏夫妇行走江湖多年,救人无数,何置被连累至此啊。你如果能帮上忙,也算代我偿还一下他们夫妻当年的恩情吧。”
“姐夫,这个不用你嘱咐也是淮章份内之事,只是姐夫,您带着侄儿真的应付得来么?”
“淮章啊,只要我人在龙渊阁,这些就都不是问题。所以我这次来,除了和你商量对策,主要就是把四季山庄的机关工事再检查加固一遍。以后,我怕是再难出谷了,你和灵枢就好自为之吧!”
听闻此话,秦怀章知道龙雀已经下定决心,哪怕是终生困死在龙渊阁,也要永远守住武库的秘密,对龙雀不禁由衷敬佩,二人紧握双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18. 魔童龙孝
自素问夫人产子故去至今,四季山庄周围的机关工事已经十一年未曾修缮过,即使有专人维护保养,却也年久失修,部分陈旧,部分破损严重。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龙雀起早贪黑,不分昼夜,果真如他所说,要将四季山庄里里外外的机关工事都加固一遍。他一边修缮,一边教山庄子弟如何组装、操作、维护,保养这些机关工事,每日忙得脚不沾地,连午餐和晚餐都就地解决,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早点完工。秦氏夫妇料他定是惦念独自留在阁中的孩儿,所以不劝也不拦,只是着人好好照应,无论龙雀需要什么,都要全力保障供应。
可即使是忙里忙外不得闲,每当吃饭休息的空挡,龙雀总会不由自主地被山庄里孩童们嘻笑打闹的场景吸引目光,看到九霄那皮小子更是止不住地喜爱。一天他把九霄招呼过来,从怀里掏出一只无比精巧的机关雀,轻轻一抛,那雀儿便像活过来一般,乘着风扶摇而去,飞了起来。
九霄被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能活过来的玩具,当下缠着龙雀把使用机关雀的方法交给他,然后欢天喜地地跑到师兄弟们面前卖弄去了。龙雀望着九霄那活灵活现,虎头虎脑的样子,眼里全是止不住的羡慕。孩子们生动的表情,开心的笑脸好似能灼伤他的双眼似的,没一会儿,他就双手捂脸,仿佛悄无声息地哭了一场。
他自然是想起了他那孩儿龙孝,那个素问拼尽全力,搭进性命才生下来的孩子。那日素问产后血崩,岳凤儿和谷妙妙全力施救也无力回天,由于产程太过艰难,孩子一生下来便全身青紫,声息全无,稳婆见婴儿如此,说了句“不中用了”,连碰都不敢再碰就离开了,最后还是甄如玉冒险施针,谷妙妙全力拍打才迫得婴儿发出了声。小小的婴儿一来到人间,便与母亲阴阳相隔,又胎里带着病弱,全靠三位神医加各种仙草吊着命才勉强活过满月。只是因他难产缺氧太久,三位神医估计孩子的大脑很可能会受影响,而且他的下肢绵软无力,似有软骨之兆。
痛失挚爱的打击让龙雀痛不欲生,婴儿的病况却又让他求死不能。这样的孩子就算是勉强活下来,也必定是终生残疾,这样的结果让素问的牺牲越发显得像个笑话!思前想后,他再三恳求三位神医帮他保守住这个秘密,只对外界说孩子一切正常。为了避免孩子长大因为残疾承受非议,感到自卑,他待孩子的状况稳定下来,便带他回到了与世隔绝的龙渊阁隐居避世。回到龙渊阁的龙雀看着包在襁褓里的婴儿,虽然凄凉但好歹也有了点儿盼头儿,他对婴儿说,“儿啊,你娘她不是故意抛下咱爷俩儿的,以后就剩咱们爷俩儿相依为命,无论你将来什么样儿,爹都不会嫌弃你,你放心,爹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将来你长大了可一定要孝顺爹娘啊!从今往后,你就叫龙孝吧!”
这些年他又当爹又当妈,没日没夜地伺候照顾着病孩儿,好不容易把孩子从嗷嗷待哺抚养长大。只是这龙孝确实受了难产和胎毒的影响,虽然智力与常人无异,双腿的软骨却让其瘫痪在床,始终无法自由行动。龙雀并不在意这些,反正龙渊阁里只有他们爷俩儿,给龙孝配上小轮椅,推着他东游西逛,龙雀并不觉得有何不妥,他只是觉得对于一个幼儿来说,龙孝的情绪似乎过于安静平淡了些,无论他做出什么样精巧奇妙的玩具,龙孝都是反应淡淡的,也不好奇,也不惊讶,他倒也会接过去玩儿,他玩儿的方式就是默默研究这个玩具,拆了装装了拆,等他自己能把这个玩具的组装搞明白,这个玩具的使命就算结束了,他再也不会看一眼碰一下。
虽然没有其他孩子那样的活泼可爱,龙孝于机关术上的天分还是让龙雀颇感欣慰,他安慰自己,孩子安静点儿也没什么不好,喜欢研究机关术也没什么问题,至少龙孝在他这个年龄所展现出来的对机关术的痴迷可比他自己小时候强多了,没准将来会是个不世出的天才。所以龙雀干脆专心教龙孝钻研机关术,把毕生绝学一样一样传给儿子。
只是他偶尔也会希望龙孝能像其他孩子那样跟他笑,跟他闹,跟他撒撒娇。一天他看着天上的飞鸟,突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反复捉磨了几个月他终于做出了传说中可以乘风起舞的机关雀,他欣喜地在龙孝十岁的生日上把它作为礼物送给了他,希望能给龙孝一个惊喜。不出龙雀所料,当龙孝看到这用木头做的机关雀竟能随风而去,自由飞翔时,他的视线一刻也没离开过那只雀,他确实被深深吸引了。可是令龙雀万万没想到的是,等他把雀儿再度放回到龙孝手上时,下一秒,龙孝就奋力将它掷到石头上摔碎了。龙孝那张苍白的小脸上,他看到的不是孩子的欣喜欢笑,而是赤裸裸的愤恨和恶毒,他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龙雀,一字一顿地说,“我不喜欢活物,为什么连木头都能飞,我却不能随意活动?!你们干嘛生一个我这样的残废?!我恨你,我恨我娘……!”
那天龙雀有生以来第一次打了龙孝一个嘴巴。整整十年他都在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个脆弱的儿子,那真是放在掌心怕冻着,含在嘴里怕化了,打骂都不曾有过,别说是碰他一个手指头了。可当龙雀听到龙孝说他恨素问时,他终于忍不住打了他。事后他很后悔,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跟龙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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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对不起”,可他还是坚持对龙孝说,“孝儿,你要恨就恨爹吧,你不要恨你娘,你娘她为了你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最后把命都搭上了,她那么温柔、善良、胆小的人呐,为了你可以变得很勇敢,很决绝!没能给你个健康的身体,是爹的错,没能保护好你娘,是爹的错,如果能换你娘来陪着你,爹宁愿去死啊!”他没等来龙孝的回应,只看到孩子冰冷的眼神如同吐着芯子的毒蛇,仿佛在说,“那你去死好了。”
自从那天他失手打了龙孝,龙雀就感到,他们父子的关系似乎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他看不出龙孝有什么变化,他依然我行我素,不声不响,沉浸在一个人的世界里,如闷葫芦一般。于是龙雀想大概是自己多心了,直到某天他从山下采买回来,发现龙孝在虐杀一只不小心跑到他们屋子里的野兔,兔子吱吱地惨叫着,后腿被生生扭断,前腿还在拼命的向前爬,龙孝拿了些石头,一块块地砸向野兔的头,打中了他就开心地笑起来。他玩儿得太过投入,以至于都没发现龙雀什么时候回来了。
此刻躲在门外的龙雀五味杂陈,悲从中来。他第一次晓得,原来龙孝也是会笑的,会激动,只是他的兴奋点如此恶劣。令龙雀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圣人都说,人之初,性本善。他的孝儿,那个生下来就没离开过他的病孩子,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残忍歹毒的呢?是他三岁时第一次因为腿使不上力从床上摔到地上么?是他五岁时第一次好奇为什么自己不能走路么?是他七岁时第一次因为自己没能及时带他去解手弄脏了衣裤而发脾气么?龙氏一族都是些闷葫芦,以至于他们父子朝夕相处,竟隔阂至此,要是素问在就好了,龙雀第一千零一次这样想……
兔子的惨叫,龙孝恶魔般的狞笑冲击着龙雀耳膜,他的脑子嗡嗡作响,手足无措,不知该作何反应,听着听着他听到了龙孝因为兴奋过度喘不过气的哮喘声。龙孝有喘症,当年三位神医反复交代过要避免情绪激动,并给龙雀配了应急的药丸,随身携带。这些年了龙孝一直不苟言笑,故喘症并未曾发作,以至于他们都快忘了这个病。听着龙孝越来越急促越来越艰难的喘息声,龙雀想,只要他不进去,是不是一切就能就此终结了?!……
龙孝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安置在干净温暖的床榻上,屋子里的狼藉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什么痕迹都没了。父亲像往常一样给他端来了可口的饭食,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他想他大概是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自由自在地操控着一只兔子的生命,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那可真是个好过瘾,好痛快的梦啊!……
19. 此去一别
龙雀用力搓了搓脸,想把所有伤感和疲累赶走继续忙手头的活计。还没等他开始,就看见秦九霄拉着师兄周子舒跑了过来,即使是被一路拖拽而来,周子舒还是第一时间稳住身形给龙雀见了礼,才道:“龙伯伯好!”反倒是九霄吵吵嚷嚷地叫道,“大伯,我的机关雀掉地上摔两半儿了,师兄给修好的,你来帮我看看修好了么?”这机关雀雀身工艺复杂,翅膀全凭巧妙的排列才可以借助风力,因此物件虽小,技术却格外精细,外行人根本摸不到门儿,更别说修了。可龙雀接过机关雀左看右看,竟没看出哪里不对,迎风一试,雀儿立刻乘着风飞了出去。九霄听到他说“没坏”,立刻跑着追了出去。
龙雀看看周子舒,问道,“是你修好的?不简单。”
“谢谢龙伯伯夸奖,子舒有个不情之请,想请龙伯伯指点。”因为时间短,任务重,所以掌握所有机关使用方法的重任就落到了博闻强识,触类旁通的周子舒身上,是以他这两天一直和其他几个师兄弟跟在龙雀身侧学习。聪明机灵,过目不忘,举一反三,龙雀对周子舒的印象自是极好,如今又见他能修好机关雀,心想这孩子于机关一途竟也颇有天分啊。
他和蔼地拍了拍周子舒的肩膀说,“你说吧。”
“是,子舒见这机关雀精巧灵动,空中飞行时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出是假的,雀身虽繁复,但因为要借助风力必须轻盈中空,所以就想如果在雀腹中增加一个密闭的卡槽,这样是不是就可以传递消息了?”
“咦?你这个主意倒是不错啊!”龙雀听了立刻来了精神,他这些年隐居在龙渊阁,所造之物除了为了生活便利,就是取悦儿子,阁外有老管家替他料理生意,只接老客户的订单,所以再无创新,他几乎都忘了机关术本可以有很多实际功能了。周子舒的这个想法并不难实现,却在一瞬间点燃了龙雀发明制作机关的兴趣,他有点兴奋地说,“你等着,等我把今天的活儿忙完,晚上就和你一起研究。”
“那就有劳龙伯伯了!多谢!”
此后,龙雀就从没日没夜的忙活庄里的机关变成了白天干公事,晚上和周子舒研究机关雀,没两天,能传递信报的机关雀就诞生了。
龙雀看着周子舒观察雀鸟时兴奋的模样,重新找到了制作机关的成就感。可这种成就感还没延续多久,他就又被周子舒摆了一道儿,托着报信机关雀的小周圣人又带来了新的难题,“我见古籍中提到过一种可以一弩三连的弓弩,子舒斗胆想请龙伯伯帮忙,看看是否能造得出来,不知龙伯伯意下如何?”
“一弩三箭?听起来可是厉害的武器,你造它想做什么用啊?”
“子舒知道戎狄中擅射者通常可以连发连射,我们中原的兵士则不擅此术,因此对阵中常处于劣势。如果能够通过武器性能的提升弥补兵士射艺的不足,就能大大提高我军的战力。”
“你这孩子,竟有这等思虑,将来是要去领兵打仗当将军么?”
“若真有一日奔赴沙场,戎狄胆敢来犯,子舒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此言一出,确实让龙雀对周子舒刮目相看。他原本以为周子舒热心机关术纯粹是出于兴趣爱好,就如龙孝一般,如今看来这孩子竟是存了报效国家之志,当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只是这等志气于这乱世之中会有如何结果……龙雀有些黯然,却也不愿打击孩子,便道,“你若真想研究一弩三箭,先去把古书找出来,我们从根据描述设计图纸开始,争取亲手把它做出来。”
见龙雀不仅没拒绝还打算跟他一起做,周子舒欢欣鼓舞,立刻应道,“是!子舒这就去做!”
此后这一大一小便朝夕相处,形影不离,周子舒着迷于机关术的神奇,龙雀沉浸于发明创造的乐趣,这种全身心的投入倒是削弱了龙雀工作的疲惫和对儿子的惦念。时间倏尔就过去了半月有余,山庄工事修缮完毕那日,龙雀和周子舒一起研发的一弩三箭的新型弩弓也问世了。这把三连弩弓虽然只是木制,但是威力不容小觑,在周子舒箭无虚发的操作下,着实让山庄众人大开眼界。
龙雀将新弩弓交付给周子舒,半个多月的相处,他看到了这孩子在机关术上的灵气和天赋,着实舍不得这样的好苗子。他望着给一众师兄弟演示新弓弩的周子舒,颇有些不舍地移开视线,转头向秦庄主探问,“淮章,我真羡慕你有个好儿子,还有个好徒弟,看来四季山庄后继有人呐,分给我一个做徒弟怎么样?”
“姐夫说笑了,九霄还小,性子不定,不堪大任,倒是子舒那孩子还更沉稳些,将来山庄不管谁继承,都少不了子舒来掌舵,淮章实在不能割爱。龙渊阁不是已经有侄儿在了么?侄儿继承了姐夫的才华,姐姐的聪慧,姐夫又何愁龙渊阁后继无人呐?”
龙雀苦笑了一下遮掩过去,再不提这个话题,只是说,“说来我离开龙渊已有月余,着实想念我那孩儿,今日山庄既已完成检修,就告辞啦!”
秦怀章一听大惊,“姐夫,你这就要走?我和灵枢还没为姐夫饯行呢?”
“自家人,饯不饯行无所谓,你们有这个心就行了。”
“可是姐夫,这么走未免太仓促了?”
“无妨,我只身一人,来时未约,去时不定,身上带够银钱,没什么不方便的。走了!”
“姐夫,总要和灵枢打个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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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见龙雀执意要走,秦怀章有些急,已经叫下人赶紧通知主母,收拾行李,准备马匹。
“淮章,就不必打扰灵枢了,她和素问长得太像了……你也不必麻烦,我这就先走一步。”龙雀说完拎起来时那根木棍,竟是说走就走。
“姐夫,既然你执意要走,我也不留,且让我和九霄,子舒先送姐夫一程吧。”马夫已经牵来马匹。
“如此也好!”龙雀不拘小节,不再推辞。
秦怀章带着秦九霄,周子舒一路将龙雀送至昆明城城外的长亭,亭边杨柳依依,随风拂面,不舍离人,四人翻身下马,再道珍重。
在秦怀章一再坚持下,龙雀总算拿上了一些银票和干粮,马匹却坚决不肯带走,他看似走得很急,其实又不想那么快回到龙渊阁面对只有与龙孝相伴的日子,只是龙孝的情况和这些心里话,他是决然不会讲与任何人的。
秦怀章不解龙雀做法,却也不会妄自揣度,只把他的性格孤僻,做事不合常理之处都当成是常年避世而居的怪癖来加以理解。一想到龙雀这么多年来只身一人,又当爹又当妈地拉扯孩子,秦怀章深感龙雀的不易。又承他纵使人生艰难也要掩护四季山庄之情,感他纵使个人不易也要偿还甄如玉夫妇恩情之义,即使他再不理解龙雀偶尔的古怪,却也感念在心,不疑有他。
龙雀拜别三人,拾起来时拄的那根木棍,头也不回地走了,一如他风尘仆仆地来。秦淮章目送他远去的背影说道,“子舒,九霄,人贵乎二品,一为仁,二为勇。先贤论世间勇者,分为气勇、血勇、骨勇、神勇,皆为少年之勇,师傅在你俩这般年纪时,曾以为这就是世间勇者的全部品质了。如今到了我和龙伯伯这般年纪,才知道这世间还有一种勇法,叫做孤勇!”
“师傅,何谓孤勇?”
“世间之事,千头万绪,世间之人,千人千面。是以为人行事,唯初心不可辜负,唯初衷不可遗忘,如此,方能有始有终,善始善终。孤勇者为坚守本心,敢于万马齐喑中鸣不平,敢于晦暗不明中擎炬火,敢为公义公理冒天下之大不韪!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人心难测而信之,此即为孤勇!孤勇者乃人世间至勇之人!你们的龙伯伯,就是这样的人呐!”
周子舒和秦九霄听着秦怀章的教诲,此时此刻的他们还无法理解这段话的全部意义,却也明白了龙雀有着这世间难得的高贵品质。相处时间虽不长,但都对龙雀心生敬意,依依惜别。遗憾的是那个时候,没人能料到此去一别,竟会是许多人此生的最后一面。在龙雀离开龙渊阁的这段时间里,一个挑拨他们父子关系,利用龙孝针对他的阴谋已经在悄悄编织中了。
20. 祸福相依
秦怀章送别龙雀一回到庄上便被灵枢夫人好一顿埋怨,自然是怨他为何没能留住龙雀多待些时日聊表谢意。秦怀章耐心地解释了一番龙雀坚持要走的情形,灵枢夫人这才作罢。虽然这十年来疏于走动,但龙雀毕竟算得上是灵枢夫人为数不多的在世亲人。看着灵枢垂首默然不语,难过不已的样子,想起龙雀要徒弟一事,秦怀章不禁计上心来。
昔年韩老庄主将小女儿和杏林山庄全盘托付时,秦怀章正是二十六岁的青年才俊,韩老庄主看中了秦怀章才华横溢,人品贵重,沉稳可靠,执意将二八芳龄的小女灵枢许配给他,是以秦庄主长于灵枢夫人十岁有余。婚后秦怀章对灵枢夫人不仅有对妻子的尊重和扶持,也有一份对小妹妹的包容和疼爱,夫妻二人蜜里调油,既温馨又不失情趣,感情相当融洽。婚后第三年,灵枢夫人虽顺利诞下九霄,产程却颇为凶险,又因为此前不久素问夫人因生产撒手西归,秦怀章便不肯让妻子再冒风险,于是二人暂时放弃了多子多福的打算。后来出类拔萃的周子舒来到庄上,秦氏夫妇是真把这个优秀的孩子视同已出,是以九霄都已经十岁了,二人却没有考虑再度孕育子嗣。
龙雀这段时间一直和周子舒一起钻研机关术,设计新物件,对其几乎算得上是有求必应,这种非同一般的欣赏和偏爱秦怀章自然看在眼里,只不过周子舒不仅身份特殊,还是故人托孤之子,他就算舍得把九霄送给龙雀做徒弟,也不能把周子舒送出去。所以他拒绝了龙雀,只是龙雀被拒绝后眼底那一丝黯然和提到儿子那一瞬间的闪躲并没有逃过秦怀章的双眼,心有七窍的他心中早已有了计较。
当年素问夫人诞下的幼子有先天不足之症,关切此事之人都是知道的,只是那孩子后来如何,龙雀从不曾向任何人透露,大家也无从猜测。如今从龙雀的身心状态和提及儿子那闪躲回避的表情,秦怀章已经猜到,那素未谋面的侄儿怕是身体不会好到哪去,否则龙雀也不会想将周子舒收入门下,传承门楣。他将自己的推断说与灵枢夫人,然后劝道,“夫人,你也看到了,姐夫还未到不惑之年就已白发斑驳,形销骨立,想必这些年来一直都郁郁寡欢,闷闷不乐。他一个人照顾侄儿已是不易,却还惦念着我们的安危,只身一人来回奔忙数月,只为帮我们加固机关工事,保护山庄。如果侄儿的身体真如我推测的一般不堪重任,你我无以为报,不如就送姐夫一个健康的孩儿吧。”
“这……”见灵枢尚有迟疑,秦怀章再接再励道,“姐夫是个至情至性之人,他走时不让惊动你,想必是因为你与姐姐长得太像,他怕触景生情,徒留伤悲。可见他至今都对姐姐情深义重。他这么多年都离群索居,孑然一身,想来再娶绝无可能,若是侄儿身体病弱,姐夫后半生岂不孤苦无依?他在这世间的亲人,除了侄儿,就是我们了,我们的孩子也就是姐夫的孩子啊!”
听秦怀章这样分析,灵枢夫人突然觉得送一个健康的孩子过继给龙雀是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于是说道,“夫君说得在理,只是若我们这次生的是女儿,难道要把九霄送给姐夫?!”秦怀章觉得自己的夫人真是思维跳跃,天然呆萌,他只想说服灵枢再要个孩子,没想到他的“灵儿”竟开始担心孩子的性别,以及犯愁把哪个孩子送出去了,不由得莞尔一笑说,“灵儿,只要是我们的孩子,姐夫自然都是喜欢的,这次不管生得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本也该九霄这个哥哥出去历练,毕竟姐夫一个人含辛茹苦地照顾侄儿这么多年,不能让他再照顾一个幼儿长大了,你说呢?”
“也是,只是九霄……唉!没办法,那我这段时间就多疼疼九霄这个好大儿吧。”灵枢夫人一想到自己养了十年的小皮猴要外放了,伤感突然涌了上来。秦怀章拉起灵枢夫人的手轻声道,“灵儿,九霄还来得及疼,在那之前,你是不是先疼疼我呢?”咱们的秦庄主说起情话来那也是一等一的高手,只这一句就让灵枢夫人羞红了脸……
秦庄主夫妇正值青春鼎盛,好消息很快就传来了,灵枢夫人不仅如愿得子,而且还一胎双生,三月胎像平稳后,请经验丰富的妇科圣手观脉一诊,竟还是一儿一女,龙凤呈祥!整个山庄都因为这个喜讯欢欣鼓舞起来,秦庄主当真是大喜过望,喜上眉梢,立刻决定全庄修整三日,摆宴庆贺!
就在全庄上下其乐融融,一派祥和之际,忽有家丁来报,说本城刺史携晋王府特使一起来给秦庄主贺喜,人已经携带不少车马礼品在庄外候着了。秦怀章一听此言顿觉蹊跷,三年前前任刺史擢升离开后,昆明城便迎来了现任刺史,这位贺刺史表面上是当今太子的羽翼,实际上却与晋王府渊源颇深,刺史赴任之前,晋王府就派人前来知会请四季山庄多加照应,贺刺史到任后,秦怀章的四季山庄确实给足了对方该有的礼数和面子,只是秦怀章作为江湖人士,“近则不逊远则怨”,与官府之人打交道自然要把握分寸。三年下来,两相倒也宾主尽欢,相安无事。
灵枢此番怀孕不仅是女子闺阁之事,更是四季山庄的家事,就算全庄庆贺那也是关起门来高兴,再说女子怀孕不比诞育,这期间还有许多不确定的因素,故此秦怀章并不曾知会任何江湖中人或公门之人,当然他也未曾刻意遮掩,所以消息传出去倒也有可能。只是本府刺史竟然和晋州特使一起来道喜,这个组合真是说不出的怪异。一旁的周子舒看着师傅举棋不定,轻声提醒道,“师傅,本府刺史和晋王特使一起前来,未必是为师母的身孕而来,也许另有隐情。”一句话提醒了秦怀章,刺史和特使人都已经在山门之外了,不管怎么样都得先请进来在说。于是立刻吩咐道,“快把山庄大门打开,我亲自迎刺史大人和特使大人进来!”
随着山门大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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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怀章已经携着周子舒,秦九霄及山庄众人恭候刺史和晋州特使一行了。举目望去,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只见以昆明刺史为首,后面是一抬花轿并十里红妆,这来的竟赫然是一支送亲队伍!秦怀章一头雾水却还得强装淡定,带着子舒和九霄先给刺史大人见礼,道,“淮章携徒弟子舒,儿子九霄拜见贺大人,不知大人今日光临寒舍有何贵干?这又是在为何人送嫁?”
贺刺史笑得一脸意味深长,乐呵呵地道,“秦庄主,我这可是来给你道喜的啊!晋王听闻秦庄主和夫人喜结珠胎,已三月有余,怕秦庄主您孤枕难眠,无人照拂,特意给您指婚了一位妾室,这花轿里抬的可不就是么!”秦怀章不听则已,一听之下又惊又惧,不由得羞愤交加,沉吟半响,冷哼道,“贺大人,草民夫人有孕在身,还需静养安胎,可不兴开这么大的玩笑!”那贺刺史听闻此言也勃然变色道,“秦庄主,晋王指婚,特命我来送嫁,您看我像开玩笑么?”“你……”,秦怀章一时语塞,僵持在原地,厉声问道,“晋王特使在哪?我要与他讲明情况,退掉这么荒唐的指婚。”还不待贺刺史说话,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自花轿中传出,“晋王特使在此,秦庄主有什么话,同我慢慢讲好了”,说话的竟赫然是坐在花轿里的新娘子。
习武之人素来对声音敏感,单是凭这个声音,秦怀章已经大概猜出对方的身份了。只是他压根儿就不想给对方表演的机会。因此也不问对方来历,断然回绝道,“既然特使也在,还请特使代为转告晋王殿下,淮章乃一介布衣,江湖草莽,早年幸蒙拙荆收留才有今日立锥之地。淮章非官非宦,无品无功,纳妾这等风雅之事实在受之有愧,敬谢不敏,还请晋王殿下收回指婚承命!刺史大人,特使,淮章家中还有要事处理,恕在下不能陪各位消遣了!韩忠,送客!”秦淮章说完,立刻给周子舒,秦九霄使了眼色,命他们协助老管家韩忠关门送客,以防有人强行破门而入。
对方显然没料到秦怀章竟敢公然驳晋王的面子,表面功夫做都不做,拒绝得如此不留余地。眼看着四季山庄的大门就要关闭,猝不及防的贺刺史当场傻了眼,只能“哎、哎、哎……”地叫个不停,后面的送亲队伍一路敲锣打鼓欢闹而来,已经引得不少人来围观,如今却吃了闭门羹,势如骑虎,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在此时,只听得一声娇斥“且慢!”一道红色身影从轿中冲出,一个轻巧的腾挪越过贺刺史直奔山门而去。周子舒早有防备,腾空而起挡住山门,双方过了一个回合,各自落地站定。众人定睛一看,竟是那轿中的新娘子坐不住了。只见她一把扯下盖头,露出一张明艳娇媚俏生生的脸,只是此刻面若寒霜,一双杏眼满含幽怨地瞪向秦怀章。秦怀章并不意外,冷冷地说道,“果然是你!”来人非是旁人,正是秀水山庄的当家狄蓝衣,人送绰号“凌波仙子”。
21. 落花有意
若说这“凌波仙子”能以一介女流之身能成为一庄之主,并在江湖上闯荡出名号,也着实是个女中豪杰。秦怀章与此女的渊源说来话长,若较起真来恐怕还早于认识灵枢夫人。当年秦怀章拜别长明剑仙携“白衣”下山,行至桂林时着实被那名甲天下的山水之美所吸引,寻了个幽静素雅之处徜徉于山水间了一段时间。正是在这段时间里,偶然搭救了那还曾是个被族人欺负的落魄嫡女的狄蓝衣。
狄蓝衣本是当地雄甲一方的秀水山庄庄主的嫡出长女,按理说这种出身的女子只要安于闺阁便可衣食无忧。奈何这秀水山庄的狄庄主是个宠妾灭妻的性子,妾室一纳就是三房,且各个母凭子贵,都有儿子傍身。当家主母却只有蓝衣这一个女儿,是以终日郁郁寡欢,早早离世。狄蓝衣年幼失怙,虽是嫡出长女,却也只能在姨娘掌家的局面下艰难讨生活。偏这蓝衣女自幼习武,又是个争强好胜的性格,越是被别人打压瞧不起,越要奋勇争先。武功学问见识手段,竟是处处都比四个庶出的兄弟强上许多。狄老庄主只是宠妾灭妻,却并非好赖不分,他对这个女儿还是极其满意的,甚至不止一次惋惜,蓝衣若是男儿身,以后山庄的基业也不至于后继无人,话里话外都是对几个不争气的庶子的不满意。
依着狄蓝衣这份要强的性子和嫡女的身份,如果一切顺利,狄老庄主至少也能为她备一份丰厚的嫁妆,觅一桩门当户对的亲事,让她风光大嫁。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未及狄蓝衣出阁,她那沉迷于美色的爹就猝死在了新纳小妾的温柔乡里,连身后事都来不及安排妥当。秀水山庄诺大的家业,突然间群龙无首,庶出四子虽然心怀鬼胎,各有盘算,但都认为当务之急是必须先解决掉即使威胁不到他们继承资格,也势必要分掉一部分财产做嫁妆的狄蓝衣。这些阴险小人都不用商量就立刻靡集在掌家的李姨娘和她那两个儿子身边,一起商议如何对付狄蓝衣。
就这样,毫不知情,披麻戴孝的狄蓝衣在为父亲守丧时被迷香迷晕,李姨娘竟把她和她爹新纳的妾一并处置,让她四个兄弟亲自将二人卖到勾栏院去。狄蓝衣清醒的时候已经人在勾栏院的后院了,她爹那倒霉的妾已经帮她解开绳索,用凉茶水泼醒了她,正满脸鼻涕眼泪地望着她,而她的兄弟们正在和老鸨在前堂讨价还价,搞清楚自身处境的狄蓝衣一不做二不休,打晕看守之人,带上那小妾悄悄跑了出去。以她的身手,若不是被她的兄弟们打了个措手不及,如何能困得住。眼见煮熟的鸭子要飞走了,她那四个兄弟不待老鸨发飙,已经接二连三地追了出去。
狄蓝衣带着那不会武功的小妾,速度根本快不起来,二人又是从勾栏院跑出来的,衣衫不整,不伦不类,一路上根本没人敢施以援手,好不容易跑出一段路来又被兄弟四人赶上合力围住,狄蓝衣只能以一敌四,力战四恶。就算她武功比每个人都强上不少,也是独木难支,渐渐疲累,眼看即将落败之际,游山玩水的秦怀章洽从此地经过,白衣一出,谁与争锋,只一剑就破了狄家四兄弟的合围之势。秦怀章断喝道,“你等怎敢光天化日之下持强凌弱,围攻女子,好大的胆子!”那狄家四少本就多行不义,见来人正气凛然,武功高强,早已做贼心虚,被秦怀章一喝,登时做鸟兽散,一哄而去,生怕跑慢一点儿,便被那白衣剑戳个透心凉。在大致了解情况后秦怀章又仗义地护送二人投奔狄蓝衣的二叔伯家,此后便先行告辞,转身离去。彼时的秦怀章在狄蓝衣眼中无异于救她于水火的天神下凡,早已对风华正茂的秦怀章情根深种,只恨她当时的处境,眼看着秦怀章飘然离去,也只能是万般心思,更与何人说。
狄蓝衣在决定投靠她二叔伯之际就对未来有了计较。这狄家二叔当年乃是被迫分家自立门户的,是以始终对秀水山庄的家主之位耿耿于怀,念念不忘,狄蓝衣准备以在族佬会议上揭发她四个庶出兄弟对她的所作所为为筹码,借狄二之手夺回家主之位再做筹谋。为了投诚,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说服那倒霉的小妾去勾引她二叔。那小妾本就是扬州瘦马出身,因长得美被狄蓝衣那黄土埋脖的色鬼爹相中买回家中,哪知道狄庄主竟会死在自己身上,她被李姨娘治了个狐狸精的罪名,必死无疑,好日子还没开始就到头儿了。后来又同狄蓝衣一道被卖到勾栏院,一路上又惊又惧,早已六神无主,唯狄蓝衣马首是瞻,当下为了活命也只能委屈同意。
只是没想到这狄二爷也是个穷凶极恶,厚颜无耻,老奸巨猾之人,哪怕有小妾主动献身,却依然不动声色地道,“大侄女,二叔是早年被逐出家门之人,早就没资格争夺家主之位了,你那四个兄弟做得确实过分,可是由我来提出废黜他们继承家主之位依然是名不正言不顺呐,搞不好还会被人非议我觊觎家主之位。”狄蓝衣无奈只能等对方开条件,便道,“你待如何?”狄二见狄蓝衣上钩儿了,立刻道,“简单呐,我要你!”狄蓝衣万万没想到竟会遭到如此调戏侮辱,而且对方还是她的叔伯,顿时目呲欲裂,就要拼命。狄二吓得连忙退后解释道,“大侄女别误会,二叔的意思是请你和我的儿子,也就是你表弟订下亲事,咱们亲上加亲呐。”狄蓝衣顿时明白狄二是看中了她的嫡女身份,想增加自己争夺家主的筹码。狄蓝衣意识到除了这个嫡女身份,此刻的她已经一无所有了,只能硬着头皮应下这门亲事。
后面的情况再无波澜,狄蓝衣借助和狄二叔的姻亲联盟,在族佬会议上轻而易举地击破了李姨娘聚拢起来的那一伙乌合之众,成功地剥夺了她那四个庶出兄弟的继承权。狄二叔又当众宣布狄蓝衣已与自己儿子订下亲事,不日成婚,借助狄蓝衣嫡女的身份顺理成章地成为秀水山庄的新任家主。
只是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还不待那狄二把家主的位子坐稳,把儿子和侄女的亲事顺利操办完,狄蓝衣就巧妙的引得狄二父子反目成仇,自相残杀,一石二鸟,石破天惊,待那父子二人俱成尸骸,狄蓝衣终于登上了秀水山庄的家主之位。短短的三年时间,没人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只是从那以后,伴着“凌波仙子”这个名号响彻江湖的还有一个别号,那就是“蛇蝎美人”狄蓝衣。
这三年间的千种辛酸,万般煎熬只有狄蓝衣自己清楚。她几乎把终日筹谋算计之余的所有余力都用来留意秦怀章的动向了,因为若是不惦记着这唯一的白月光,她真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捱过那度日如年的三年。
当她收到秦怀章与杏林山庄韩氏次女灵枢拜堂完婚,喜结连理的消息时,狄蓝衣被那种剜心之痛彻底击倒了,病了足足一个月。在那一个月里,她想了许多许多……明明都是世家山庄的嫡女,论家世相貌才华她明明不输于任何人,明明也曾与秦怀章相逢于未嫁之时,怎么她就偏偏这般命苦,遇见心仪之人不敢也不能表白……。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却要在这藏污纳垢之地摸爬滚打,名节尽失,声誉尽毁?!那韩灵枢凭什么能如此幸运,既能得家族庇佑,又能让秦怀章倾心?!她不甘心,也不想认命,她觉得如果不去看上一眼,她永远也死不了这条心。有了这个不死之心,她终于摆脱了病弱颓靡之态重新振作起来,痊愈后便加速了手上的动作,在最短的时间内结果了那对视她为工具玩物,丧尽人伦、天良的禽兽父子。
狄蓝衣接掌庄主之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以答谢当年救命之恩的名义赶赴四季山庄拜会秦怀章。当她目睹自己朝思暮念之人笑靥盈盈地牵着那不谙世事的韩氏女百般呵护时,她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维持住脸上得体的微笑,没让任何人发现她的心被一寸一寸地碾成齑粉。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告辞返回秀水山庄的,回去后便又一病不起,大脑一片空白,满脑子只剩下一句“终是你不配!”
是啊!站在秦怀章身边的韩灵枢虽然年纪尚幼,但那一身医药世家独有的才华、姿容傍身,泰然自若的气度,和白衣剑站在一起是多么般配啊!而且人家本来就是德高望重的韩老庄主的掌上明珠,家世清白,底气十足,单是这一点,就足以令如今深陷泥淖的狄蓝衣自惭形秽。秦怀章身侧那属于“秦夫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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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置,她终究是可望而不可及。又病了整整一个月狄蓝衣才勉强拼凑好破碎的自己重新面对世事,那份对秦怀章的念想也因为自卑被她封存在了心底不为人知的地方。如果没有后来的再次相遇,那时的她已经打算认命彻底断了这个念想了。
没想到晋王为了壮大势力,嘱咐周侯爷暗中广结江湖人士,四季山庄、秀水山庄等江湖势力都成为晋王一系招揽合作的对象,偶尔一个大动作,甚至需要几个门派通力合作。狄蓝衣又见到了秦怀章,还有了与之共事的机会,那些当初好不容易才平复下去的思念和情愫顿时如野草疯长般蔓延开来。合作的过程中,也许是秦怀章彬彬有礼的友好态度让她产生了错觉,也许是秦怀章对女子的谦让有佳让她产生了勇气,狄蓝衣竟说动周侯爷替她向秦怀章转达了愿自请为妾嫁与他的意思。
秦怀章万万没想到多年前偶然一次施救竟会让狄蓝衣对他一直念念不忘。他很清楚绝不能再让对方心存非分之想,立刻毫不含糊地向周侯爷直接表达了拒绝。周侯本还想劝秦怀章再考虑考虑,狄蓝衣以一庄之主的身份竟愿意自请为妾,也算是对他情深义重。秦怀章直言他与灵枢之间就如周侯与赫连郡主之间一般,哪里还容得下第三人。而且四季山庄本就以侦查打探起家,狄蓝衣是怎么坐上的家主之位秦怀章岂会不知,这样的人娶进家门,只怕是会家宅不宁,祸事不断。周侯爷被秦怀章一番话堵得无话可说,只好代他委婉隐晦地拒绝了狄蓝衣。
可想而见鼓足勇气自降身份自请为妾的狄蓝衣被拒绝后会有多么伤心欲绝,秦怀章的那些话仿佛将她最想隐藏起来的一面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凌迟,可她多想当面问问秦怀章,以她当日的处境,除了从污秽中杀出条活路来她还有别的选择么?明明当初他们初遇之时,她也是个清清白白的世家女子啊,她凭什么不能拥有韩灵枢那样完美的幸福?!羡慕、嫉妒、恨,在每一个想到秦怀章会鄙视她的瞬间,她清楚地感受到这些满是痴怨嗔怪的词语一个个的植入了自己的骨血,令她越来越失去理智,令她对秦怀章爱恨交加,欲罢不能。
自秦怀章知晓了狄蓝衣对他怀有不一般的情义后,他便一直刻意避免再与之接触。尤其是在周侯获罪后,四季山庄本就与晋王府若即若离,对晋州方面的事务参与的也越来越少,是以与狄蓝衣再无瓜葛。哪想成在灵枢夫人喜结珠胎的节骨眼上,这狄蓝衣竟能借得晋王指婚的威压,以晋王特使的身份来逼秦怀章纳自己为妾。
只是秦怀章又岂是会被逼就范之人?哪怕狄蓝衣身披嫁衣,端坐花轿,十里红妆,敲锣打鼓做足了气势,哪怕有昆明刺史一路开道,秦怀章理都不理就要闭门谢客,态度之坚决令那贺刺史都大为不解。
如今四季山庄门口这么多人看热闹,若是连四季山庄的山门都进不去,那她狄蓝衣就不止是武林人口中的笑话,而是天下人的笑话了,这叫狄蓝衣如何还能坐得住。眼看自己的破门之举被周子舒强行拦下,狄蓝衣再也忍不了了,她厉声质问,“秦怀章,今日你我的婚约乃是晋王指婚,你不接旨难道就不怕得罪晋王殿下,吃不了兜着走么?!”
秦庄主冷言道,“淮章一介草民,非官非宦,得罪就得罪了。只是上有王法,下有黎民,淮章不知这平民拒绝纳妾是触犯了哪一条王法,又是违背了哪一条民心?晋王能凭什么治我的罪!”秦怀章这番对答不卑不亢,掷地有声,连围观群众都不禁为他叫好。
“你……”,狄蓝衣不禁气结,只能望向贺刺史,贺刺史深知秦怀章所言句句在理,又如何反驳得了,只能对狄蓝衣的求助视而不见,假装望向别处。狄蓝衣发狠道,“秦怀章,就算你不怕得罪晋王,如果晋王降罪,难道还要连累你这庄上一庄老少赔你受罪?”
两相僵持不下之际,忽然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说道,“不知刺史大人和晋王特使阁下光临寒舍,灵枢身子多有不便,迎接来迟,万望海涵!”众人望去,那本该在后宅静心养胎的灵枢夫人不知何时竟来到了山门外。
22. 流水无情
“灵枢,你怎么来了?”秦怀章立刻迎过去扶住妻子的身形,长眉立刻皱了起来,喝问道,“是谁多嘴多舌扰了夫人清净?”四下里无人敢答。
灵枢夫人拉住夫君道,“淮章,不怪别人,倒是你,刺史大人和特使来访,你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害我迎接来迟,失了礼数。”
“灵枢,今日之事一言难尽,我晚些再与你细说,你先进去。”秦怀章明显不欲让眼前之事惹夫人烦心,只是那明晃晃的花轿和一抬抬的嫁妆,已经明明白白地表明了一切。
“淮章,来者是客,更何况晋王特使千里奔赴,着实辛苦,闭门谢客可不是待人之道。”灵枢夫人转向贺刺史和狄蓝衣道,“刺史大人,特使阁下,此时春寒料峭,二位旅途劳顿,庄外人多口杂,实在不便议事。我已命人略备茶点,还请二位略赏薄面,进庄叙话。”
那贺刺史碍于晋王情面,领了个给妾室送亲的尴尬差事本就一肚子憋屈,如今这送亲的队伍又卡在了四季山庄的山门这儿进退两难,这令眼见难以交差的贺刺史着实恼火。心中暗自腹诽,“我堂堂一府刺史,来给个妾室送亲也就罢了,不说上座喝杯喜酒,竟然连大门都不让进去,这算怎么个事儿啊!这秦怀章,可真是不识抬举!”
如今眼看灵枢夫人给了台阶下,这贺刺史是多么识时务一个人呐,连忙就坡下驴,对着灵枢夫人道,“夫人此言正合本官心意,那就有劳夫人了!”转头又对秦怀章小声说道,“秦老弟,不是大哥说你,你就不能想开点么?这纳不纳妾,纳了妾让她做什么,那还不是你们关起门来自家说得算的事儿?你又何必当众去驳晋王爷的面子呢?你好歹先让我们进去,我也算完成任务好复晋王的命。还是弟妹明事理,识大体,我呀,我就进去喝口茶压压惊,马上就走哈。”话毕,贺刺史已经一马当先,先人一步迈进了庄里。
狄蓝衣紧随其后也想进庄,却被一直跟在灵枢夫人身边的柳琼华抬手拦下。灵枢夫人注视着她,一字一句郑重说道,“多谢狄姑娘在筹办自己婚礼的百忙之中抽时间代表晋王赶赴四季山庄。只是您今日既是以晋王特使的身份来庄上议事,穿着婚服恐怕实在不妥,姑娘既以蓝衣为名,灵枢特意为姑娘准备了一身蓝色素锦便衣,还请姑娘自行换装,再入我山庄!”
听闻此言,狄蓝衣羞愤交加,转过头怒目而视。她确实没料到,看似柔弱的灵枢夫人竟有如此智计,如此轻松地就打碎了她欲借势嫁入山庄的如意算盘。而此时被她瞪着的灵枢夫人虽然面带微笑,目光却分毫不让。
狄蓝衣见势不敌,转过头来,正看到秦怀章正目不转睛地望向妻子,那满是赞赏的目光如火焰一般灼伤了狄蓝衣的双眼,一向好强的她不由得红了眼眶,咬紧牙关才没泪洒当场。她明白此时若是拒绝,她会立刻失去能保住颜面的最后一个台阶。面对这对异体同心的恩爱夫妻,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半点儿胜算。
狄蓝衣心如死灰地接过备用衣物扭头钻进了花轿,当众换下婚服,卸妆更衣,那些被她用大张旗鼓的送嫁队伍吸引而来的围观群众此时此刻仿佛都成了她自取其辱的见证。当她收拾停当再度走下花轿时,再不见初来时的盛气凌人,趾高气昂,而是一袭蓝衣,不着珠钗的素雅模样了。随着灵枢夫人一声“请”,她终于是迈进了她曾经心心念念,朝思暮想的四季山庄,只是她的身份依然是个庄外人。
此时那人精贺刺史早已吃饱喝足,一看眼前这番光景,心中对事态已有判断,立刻二话不说,对众人抱拳告辞,恨不得脚底抹油,赶紧回去复命,经过狄蓝衣时他甚至都不曾看她一眼,生怕再扯上半点儿关系。
如今只剩狄蓝衣只身一人面对秦氏夫妇,她若是个不识时务的,这些年早已不知死过多少次了。狄蓝衣决定不再在婚事上作困兽斗,而是以退为进。她飘飘万福先给秦氏夫妇见了个礼,低眉顺眼道,“秦庄主,秦夫人,今日之事全因蓝衣思虑不周而起,对给您夫妇二人造成的诸多麻烦,蓝衣深感抱歉,无论你们今日做何要求,蓝衣悉听尊便,无有不从。只是这门亲事确实是蓝衣拼命求得晋王殿下指婚恩赐的,贺刺史和所有送亲之人皆可作证,如果秦庄主执意不从,惹得晋王动怒,只怕不仅四季山庄要被牵连,就连我秀水山庄也无法幸免。蓝衣早于秦夫人结识秦庄主,这些年一直对他情有独钟,贸贸然求得这门亲事,也是原本以为君心似我心。如今看来,倒是蓝衣一厢情愿,自作多情了。只是这违逆官家赐婚的代价实在太大,蓝衣已经不再敢奢求妾室的身份,只求您二人大人大量,为大局考虑,暂时为蓝衣提供一个容身之所,面子上让晋王殿下挑不出毛病来,不再追究秦庄主和蓝衣违逆赐婚之罪。至于蓝衣今后何去何从,全听秦庄主和秦夫人的安排,只是且待从长计议。不知您二位意下如何?”
秦氏夫妇实在没有料到,这狄蓝衣换了套衣服竟如同转了个性一样,从一开始仗势欺人的嚣张跋扈到如今卑微无奈的做低伏小,态度几乎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她这番话说得极为讲究,不仅于情于理都挑不出毛病,而且态度十分诚恳,一时间倒是让秦氏夫妇无法断然回绝。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后,灵枢夫人道,“狄姑娘果然懂得审时度势,是个明白事理之人,既如此还请先将庄外的闲杂人等并所有物品等尽快遣散,妥善安置。至于容身之地,狄姑娘请放心,我四季山庄虽算不得家大业大,总还不至于让晋王特使风餐露宿,居无定所。”灵枢夫人对狄蓝衣提完要求,转向秦庄主道,“夫君,今日一番折腾我已颇觉疲累,其他安排就由夫君代劳吧,灵枢先行告退。”秦庄主明白灵枢夫人这是留他和狄蓝衣把话说个明白,轻轻拍拍妻子的肩背,柔声道,“好,你先行回去歇着,我安排好后就立刻过去陪着你。不必担心!”两个人毫不掩饰的默契和信任再次让一旁的狄蓝衣生无可恋。
目送灵枢夫人走出去好远,秦怀章这才收回眼中的柔情,不带感情地看向狄蓝衣。狄蓝衣本想向他报以微笑,唇角扯出来的却是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在这个自己痴心错付了这么多年的意中人面前,她终是再难勉力维持自己的体面,所有心事都倾泻而出,她幽幽地哭诉道,“凭什么啊!明明当初是我先遇到了你,明明那时我也是世家嫡女,清清白白,若不是我父亲早死,这秦夫人之位明明就该是我的。我这么多年来钟情于你,为了在你身边谋得一个位置几次三番求告于人,我付出了多少你知道么?为什么如今我抛却一庄之主的身份,只求一个妾室的名分你都不肯应允?我当真就不堪至此么?”
秦怀章见狄蓝衣此时涕泪交流,仪态尽失,狼狈不堪,实乃真情流露,也不忍再冷言冷语地针锋相对。不过他还是坚持把话讲清楚:“狄蓝衣,当初你我萍水相逢时,有那么多不得已导致你我无法结缘,早已说明你我之间实乃无缘无分。既天意如此,又何必强求。另外,我的夫人从来就不是秦夫人,她有自己的名姓,唤作灵枢夫人,请你记住了。”讲完这些秦怀章命下人收拾一间厢房安置狄蓝衣,便拂袖而去,徒留狄蓝衣一人留在原地哭得昏天暗地……
昆明城,刺史府。
贺刺史从四季山庄赶回来便直奔自己后宅的密室而去,那来自晋州的贵客可还等着回复呢。
“回禀世子爷,事都办妥了。”若不是这位晋王府的世子爷亲自压着,饶是狄蓝衣一介江湖女子磕破头磨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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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他这一府刺史也绝不可能去送这个亲的。
“哦?可还顺利?”年轻的声音矜贵自持,却不怒自威。
“这个,大致还算顺利吧……”贺刺史回完这句不由自主地偷瞄来人,不知为何,他站在这位面前总是不由自主地冷汗直冒。
“大致?……那秦怀章还敢抗旨不成?”来人似乎并不生气,饶有兴趣地问道。
“他确实不同意这桩婚事,不过他夫人倒是比较识大体。”
“秦怀章确实有骨气,不愧是能开宗立派的一代宗师。”这话里倒是有了那么一丝欣赏。
“确实确实,就是太不解风情。那么大个美人儿就是放着当个摆设也好啊,怎么就连门儿都不让人家进呢。”这贺刺史一放松嘴上就没把门儿的,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没进去?”听到这句,来人语气立刻冷了下来。
贺刺史暗道不好,刚放松的心立刻又悬起来了,小心翼翼地说,“一开始是不让进门的,后来他夫人迎了出来,让以特使身份进了府。”
“人送进去了?”
“是,送进去了。”
“送进去了啊……”,来人若有所思,似乎十分满意现在的结果,“秦怀章,既然你把美女蛇放进去了,接下来不妨领教一下这蛇蝎美人的厉害之处吧。”
四季山庄,环秀晓筑。
周子舒陪同师傅来探视师娘,此刻秦怀章正欲向灵枢夫人负荆请罪,想对今日之事再做解释,灵枢夫人立刻摆了摆手道,“夫君,你这么多年来如何待我,灵枢岂会不知,你我夫妻十二载,早已一体同心,又何须多言。比起解释狄蓝衣对你的纠缠,咱们不如一起来合计一下这晋王指婚是何用意,我们又该如何应对?”
秦怀章见妻子与自己心意相通,也不再纠结于今天的指婚闹剧。沉思了一下说,“灵枢,你此番怀孕咱们只是在庄内庆祝,远在千里之外的晋王怎么会这么快就得知消息,而且还很清楚你怀孕的月份是三个月?我感觉狄蓝衣挑在这个时间发难恐怕来者不善。”
灵枢夫人道,“不错,我这次是双生之胎,胎像不稳之前根本不曾声张,几位妇科圣手也就是最近才确定下来是龙凤胎。所以这个消息走漏的速度太不正常。”
二人已能断定庄内被安插了给晋州方面传递消息的内应,这也说明晋王府方面一直都在密切地关注着四季山庄的情况。思及至此秦怀章突然感到有些后悔,他对灵枢夫人说,“夫人,我现在有些后悔当初借着与周侯的私人关系搭上晋州的势力了。我本想在这乱世之中为山庄谋个可靠的庇护,如今看来,恐怕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夫君,你何出此言?乱世之中想谋一方安宁委实不易,若不是你这些年周旋筹谋,广结善缘,这据有一山珍宝的四季山庄早以不知是何种境遇,你实在不需为此自责。依我之见,晋王也不见得就对我们有何不满,也许只是卖个面子给那秀水山庄的庄主,欲成其好事,他也不一定知晓你们之间的过节啊。”
秦怀章觉得灵枢夫人说的不无道理,便道,“当务之急恐怕还是得尽快找出庄内晋州方面的内应,但不宜打草惊蛇。不管晋王是何用意,狄蓝衣有何打算,为今之计恐怕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罢,四季山庄有龙渊阁的各种机关可以依仗,也算是易守难攻,不怕他们动歪主意。”
屋内秦怀章夫妇勠力同心,屋外,周子舒悄悄向柳琼华询问,“琼华,刺史和特使到访,你可注意到是何人惊动夫人的?”柳琼华深深看了周子舒两眼,并未言语,只是拉过他的手,在他掌心写了一个他十分熟悉却也令他十分意外的名字——“周必凡”。
23. 灵蛇出动
周子舒居住的凌云阁里,贴身仆人周必凡正在任劳任怨地打扫着卫生。当初随周子舒一同到四季山庄来的周府旧人除了他就是许临渊了。许临渊是周侯收留的将士遗孤,自小在军营中长大,他是在周府出事后才奉周侯密令一路追随周子舒到四季山庄的。秦怀章直接安排他做了周子舒的贴身侍卫,因为他的弓马骑射是一等一的童子功,秦怀章便请他负责教习山庄小辈儿骑射功夫,因此他平时并不待在凌云阁。
与许临渊不同,周必凡他们家是周府的家生子,世代都要服侍周家,因此也是周侯爷在族内最信赖的存在。周必凡五岁时就被指派给刚出生的周子舒做贴身仆人了,此后一直是他陪在周子舒身边,和周子舒一起长大。周必凡从小胆小怕事,人倒是忠厚老实,让他服侍谁便一心为主,再无二心,周子舒对他也颇为亲近,毕竟是从小照顾自己长大的小哥哥。
周侯获罪周府被抄查,连带周必凡一家上下也跟着遭殃,他爹临死前嘱咐他,周府对他家祖上有恩,而且这么多年来一直待他家不薄,让他以后不要贪恋故土,不要怀念家人,一定要照顾好少主人周家的独苗周子舒,他去哪儿你就去哪儿,只要还活着,就一定要报答周家的大恩大德,做个有情有义的忠义之人,说完就为周侯尽忠了。周必凡牢记他爹的遗志,隐姓埋名,风餐露宿,一路寻着周子舒的行踪南下奔赴四季山庄,只为完成他爹无法完成的夙愿。路上遇到歹人截路,还差点丢了性命,多亏遇上了山庄暗卫毕长风一行,才稍上他和秦怀章救下的周子舒得以汇合。
患难见真情,经历了生离死别的周必凡对周子舒仿佛是珍惜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样,事事谨慎,处处小心,生怕小主子再出点什么意外,愧对他爹的嘱托。而周子舒也感念他对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一心一意,对他格外亲厚和信任。
此时周子舒正在书案上奋笔疾书,把他读兵书时的所感所悟及时记录下来,因为有了龙雀帮忙实现的一弩三连,他对未来战场的规划又有了新点子。记录好这些想法后他一抬头,就看到端着切好的果盘等他休息的周必凡在一旁侍立,也不知道已经等了多久。见他起身,已经掬起一脸笑意对他说,“公子写累了吧,来吃点儿水果歇一歇,这是正当季的郁金香甜瓜,清甜可口,可好吃了。”和往常一样,看到他笑,周子舒就会感到很安心。
周子舒拿起果叉插了一块儿甜瓜送入口中,只听得周必凡又道,“这云南好就好在四季如春,一年到头儿,瓜果梨桃各色水果从来都不重样儿,量多便宜可够儿吃,不像咱们晋州,一年到头半年冬天半年夏天,吃点儿水果啊死贵。公子要是还在晋州,可长不成这么水灵。”
周子舒听他越说越不像话,不禁皱起眉头,“小凡,你说什么呢?我又不是姑娘家,什么水不水灵的。”
“我哪里说错了?你要是长的不水灵,那昆明城里的小女娘们怎么这么多年一直惦记着您呢?你看那提亲的,都快把人四季山庄的门槛踏平了,这几年越发来得频繁了。”
周子舒听得满头黑线却也无法反驳,周必凡说的是实情。
“我早说过我们公子是晋州人,就算娶妻将来也是要回晋州去的,就晋州城那满城风沙,这边的小女娘有几个能适应的,她们呐,可别做梦了。”
“小凡,你想回晋州么?”周子舒听出了周必凡话里话外的思乡之情,随口问道。
“公子放心,当然是您去哪我去哪。不过我琢磨着您的亲戚根基都在晋州,哪怕您现在定居四季山庄拜师学艺,老王爷和世子爷这么多年来也一直对您关照有加,年年都派人来既送钱又送物的,估计早晚是要把您接回去重用的。”
“舅父和表哥确实……小凡,说到这儿我想起个事儿来,昨天贺刺史送亲上门,是你去叫的师母?”
“是我啊!我听说来的有晋王特使,晋王特使那不就是老王爷派来的人么?我看到大家都堵在门口儿,听说是秦庄主不让进来,以为双方不是有什么误会才闹得僵持不下的,我怕公子你夹在其中左右为难,就去请夫人了啊。”
昨日柳琼华告诉他是周必凡惊动了灵枢夫人他还百思不得其解,今日一问,周必凡答得自然而然,顺理成章,周子舒心想,竟然是这样么,倒是我多心了,顺口嘱咐道,“小凡,师母最近正在安胎养胎,以后但凡不是内宅之事,还是不要惊动她为妙。”“是,公子!”周必凡应下。
四季山庄,西厢珑翠阁。
四季山庄说小不小,就算狄蓝衣在这里不受欢迎,秦氏夫妇也绝不会苛待她,更何况她还是名义上的晋王特使。珑翠阁虽不算大,胜在环境清幽,景色宜人,陈设雅致,用来招待女客再合适不过,只是身心遭受重创的狄蓝衣并没有多余的心情欣赏这一切,从她被仆人送至这间屋子,她就团身拢膝瑟缩在墙角没再动过,真的好像一条陷入冬眠的蛇。
她娘过世那年,八岁的她曾被李姨娘污蔑偷拿了庄上祭祀用的金烛台而被关进祠堂后的密室罚跪,从那以后她就患上了黑暗幽闭恐惧症。时至今日,她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独自一人在黑暗的恐惧中自己舔舐伤口,向死而生了。
十岁那年被庶出的大哥堵在庵堂里猥亵;十六岁那年被几个庶出的兄弟迷晕后装进麻袋卖进勾栏院;十八岁那年因为秦怀章娶妻病了一个月;被狄家二叔毁了清白之身;主动勾引堂弟之后;十九岁那年因为见到秦怀章夫妇又病倒一个月;求周侯做媒被秦怀章无情拒绝之后……
每一次没入黑暗感受那溺亡般的窒息和痛苦,她都觉得自己好像死了一次。在痛到几乎不能呼吸时她开始一片一片地重新拼凑碎了一地的自己,如果能熬到天亮,她就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细细算下来,她才发现她几乎有一半时间的死去活来竟都是为了秦怀章这个人,可他竟对她说他们本就是无缘无份,何必强求。
“无缘无份,何必强求,无缘无份,何必强求……”,狄蓝衣反复咀嚼着这八个字,从泪如雨下到低声啜泣再到冷哼不屑,天刚破晓之际,她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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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怀章啊秦怀章,你既然不肯拉我进天堂,那就让我送你下地府吧。”此刻她透过窗子凝视四季山庄的冰冷眼神,就像刚刚苏醒的毒蛇准备猎食前吐出的毒芯。
第二天一大早,山庄的老管家韩忠就在珑翠阁门外等候狄蓝衣了,狄蓝衣带来的那些送嫁的人和嫁妆还等着她去处理。昨天等她在议事大厅哭够了都天色已晚了,待狄蓝衣行至庄外才发现,四季山庄宁愿派人在庄外整夜值守看着这些人和物,也没让这些和婚礼有关的进入山庄半步,可见拒婚之心有多坚决。狄蓝衣苦笑了一下,倒也十分配合,让带队的心腹清点人数和物品,嘱咐他们如何处置完嫁妆后再回秀水山庄。狄蓝衣带来的人也算训练有素,很快便将庄外的架势全部散去。
管家韩忠事务繁忙,当然不可能一直在这儿看着狄蓝衣处理这些事情,所以就让他侄儿韩平代为照看。狄蓝衣吩咐完,便不慌不忙地坐在石头上看送嫁的家丁收拾东西,顺便和韩平拉上几句家常。那韩平不过是个十六岁的乡下少年,正是一看漂亮姑娘就脸红的岁数,狄蓝衣就算一夜未眠也还是个明艳照人的大美女,这样的美女愿意和自己搭话,韩平几乎是知无不言。
狄蓝衣很快就搞清楚韩忠在韩老庄主在位时就已经是山庄的管家,老庄主对他有提携知遇之恩,很是器重和信任,临终前将女儿和山庄的管家事务拜托给他,让他无论如何要照顾好幼女,尤其不能让人欺负了去。韩老管家不辱使命,这么多年来一直对庄上尽心尽力,对灵枢夫人处处维护,后来看到秦怀章对灵枢夫人是真心真意的好,也很是为灵枢夫人终身有托而感到欣慰。韩忠终身未娶,他待灵枢夫人就像自己的女儿一样,秦怀章夫妇待他也很是敬重。
如今年岁已长,精力大不如从前,韩老管家便把侄儿韩平从老家叫过来帮忙打个下手,四季山庄对外的草药生意,以前灵枢夫人主内,韩老管家主外,现在出门送货已经大多交由韩平负责押送奔波了,只不过草药采集是分季节的,一年之中忙的也就是那么两个月,其他时间一个月出去一次也就够了,除非是送特需药材。
狄蓝衣打量这韩平也不过就是十六七岁,想来应该未曾订亲,便问道,“小后生,你可曾订亲啊?”
韩平看到狄蓝衣上下打量他,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腼腆道,“还没有。”
狄蓝衣打趣他,“那你可有中意的女子?就是意中人啊?”韩平红着脸摇了摇头。
狄蓝衣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事,道:“没有?没有你脸红什么?”韩平被她一语戳破,脸更红,头更低了。
狄蓝衣看得好笑,对他说,“你说与我听嘛,若是这庄子上的,没准我能帮上忙,就算帮不上忙,姐姐我也可以帮你出出主意啊。”
情窦初开的韩平哪里有和女子打交道的经验呢,心想有人帮出主意倒也不错,便小声说道,“姐姐,我告诉你你可别跟别人说,她是夫人的徒弟,每次押送的草药,我都是和她交接的。她叫柳琼华,是庄上毕大叔的孙女儿。”
24. 琼华议亲
狄蓝衣一听是“夫人的徒弟”,便想起来定是跟在韩灵枢身边,拦住她逼她更衣的那个小姑娘。当时她就奇怪,那清秀的小姑娘看起来年纪尚小,身量未成,可哪来的那种迫人的感觉呢,原来不是普通侍女,而是韩灵枢的徒弟,怪不得。
“她姓柳,她爷爷姓毕,你个小后生,嘴巴不长毛,做事靠不牢。我信你个鬼。”狄蓝衣对着韩平嗔怪道,她生起气来更好看了。
韩平赶忙给她解释,“姐姐我没说谎,她真是毕大叔收养的干孙女儿。”
“她是你们夫人的徒弟?”
“嗯,我来的时候她就在庄上了,一直跟在夫人身边学,具体多长时间我也不清楚,反正她懂的可多了。”
“呦,瞧你这痴样儿,还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狄蓝衣奚落他。
韩平急忙辩解道,“我不知道什么西施,不过她真的挺厉害的,夫人懂的她都知道,会算账又识字,比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村姑强多了,我认识的字都没她多。做事又认真,从来没出过错儿。”
“我逗你的,看把你急的……”狄蓝衣哂笑,“不过她才多大啊?十三?十四?就被你惦记上了。”
“她才十二,就是还小,所以我没敢跟我叔伯提过。”韩平嗫喏道。
“依我看也不小了啊”,狄蓝衣还真头头是道地给韩平分析起来了,“有道是一家女百家求,如果这女孩儿果真如你所说的这般出色,又是庄主夫人的徒弟,那惦记她的人可不会少的,若是你们夫人哪天心血来潮,想亲自为她寻个高堂贵婿,那还能轮到你么?”
“那可怎么办啊?”韩平被狄蓝衣一提醒,确实担忧了起来,柳琼华就算是毕大叔的养女,毕竟还有庄主夫人首徒这重身份,而自己真就只是个乡下来的穷小子,要不是叔伯给自己谋得这份体面的差事,他可就只能在村里种地了。
“傻小子,你真是抱着笸箩找米吃,抱着金猪找钱使。你最大的优势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啊,如果你叔伯真的如你所说,对山庄贡献巨大,与韩灵枢有如亲生父女,那么由你叔伯去替你求亲,你们庄主夫人是绝不会驳了你叔伯的面子的。”
“真的么?可琼华还小……”
“什么真的假的啊,让你叔伯去提亲,先把亲事订下来,又不是让你马上娶她,人定下来你可以等她慢慢长大么。若是让旁人捷足先登,你可就追悔莫及啦!”
狄蓝衣看着韩平的嘴角掩饰不住地往上翘,知道鱼儿已经上钩儿了。
“多谢姐姐提醒,回去我就跟我叔伯说这个事儿。”韩平朝狄蓝衣抱拳告辞,恨不得下一秒就冲出去立刻找他叔伯。
“快去吧!”
狄蓝衣看着韩平飞跑的身影,心中无限感慨,心想年轻多好啊,若是时间能再重来一次,让她回到自己十六岁那年,她多想也像这韩平一样,飞奔着去见自己的意中人啊!只是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属于她的那份青春年少,终究是和那年那日遇见的那个心上人一起,被逝去时光深深地掩埋了。
听书阁内,秦怀章正在展信阅读,自龙雀放出龙渊阁可以复刻武库密钥的消息后,江湖上的动向波谲云诡,各派势力都在蠢蠢欲动,打算攻上龙渊阁,却又忌惮龙渊阁的深不可测而不敢轻举妄动,对甄如玉一家的追杀倒是大为缓解。自与龙雀一别,秦怀章一直在派人打探甄家的下落,只是他们在多方长期的追杀下,已如惊弓之鸟,昼伏夜出,隐姓埋名,想找到线索也着实不易。秦怀章正愁眉不展之际,有暗卫来报,“启禀庄主,狄氏已经遣散聚集在庄外的送亲之人,嫁妆也一并处理。她并未有其他动作,只是一直在和韩平闲聊。“知道了,继续盯紧她。韩平……”秦怀章对着这个印象不深的名字若有所思。
韩平反复琢磨着狄蓝衣的话,也不知给自己打了几次气才终于鼓起勇气跟叔伯韩忠提出向柳琼华求亲的想法。韩忠此前根本就没想过这事,毕竟柳琼华才十二岁。经侄子这么一提醒,才开始琢磨这桩亲事的可能性,老管家毕竟见多识广,他可不是韩平那样被人一撺掇就热血上头的毛头小子。柳琼华自打八岁来到庄上,也算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四年前跟豆芽菜一样营养不良的小姑娘如今出落得越来越有少女的模样了。这丫头一直跟在灵枢夫人身边,精通药理,识文断字,还会理账,年纪虽小,人品、心性、才华却越来越随夫人,再看看自家子侄,韩平十四岁上下才到庄上,品行已经基本定型了,虽然这两年来走南闯北也算有了些见识,但那得分跟谁比,若是和柳琼华相比,那真是货比货的扔。韩忠摇了摇头,心对韩平说,你小子眼光倒是不错,只可惜和人家差距太大了。可是直接拒绝又怕伤了侄子的心,只推说琼华现在岁数还太小,不好向夫人提。后来经不住韩平几次三番不断恳求,老管家心里也泛起了嘀咕,若说主家重视琼华,可为什么又让她给老毕做义女呢?既然是老毕的孙女儿,这出身自己侄子倒也算不上高不可攀,于是打算先找他那老冤家毕长风探探口风。
话说当年秦淮章入主山庄之际,韩老庄主生怕自己故去后幺女会受夫家欺负,所以才特命韩忠继续掌管四季山庄日常事务,为韩灵枢撑腰,是以头几年韩忠对秦怀章和他的心腹们都颇怀戒心,也闹出了一些不愉快,其中与心直口快的毕长风摩擦最多。后来随着人家夫妻二人耳鬓厮磨,如胶似漆,他们之间的关系也自然融洽了许多,只是碰到一起就斗嘴的相处模式却保留了下来,交情再好也不耽误嘴上不饶人。不过老毕也算是韩忠的老交情,若是能亲上加亲,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毕长风看着一见着他就从来眼睛长在头顶上的老对头韩忠一反常态地拎着酒肉菜饭找上门来就戒心四起,因为打他认识韩忠起,他就从来没见过韩忠能对他摆出这么一副谦卑与有礼的姿态。“呦,老韩头儿,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竟然拿着饭菜来看我。我得看看最近我是不是要倒霉了。”毕长风一边打着嘴仗,一边真的开始翻黄历。
“老毕头儿,你可别不识抬举,算了,我今天不和你一般见识,酒菜放这了,爱喝不喝,爱吃不吃。”韩忠已经把饭菜放在了院里的石桌上。
酱肘子,叫花鸡,香酥炸鱼,花生米,还有一坛上好的玉冰烧。摆好了也不叫毕长风,自己先自斟自酌了起来。
毕长风闻着玉冰烧的酒香,酒瘾就犯了,心说这老小子倒是会享受,可不能便宜他一个人。果断地凑上来,“你到我院里摆席,我没收你租,还不得吃点儿喝点儿,要不然岂不便宜了你一个人?来来来,给我倒上。”
“就知道你忍不住,装啥啊装,我还不知道你,来走一个。”二人斗完嘴,该吃吃,该喝喝。
“你上我这院儿有啥事啊?”酒过三巡,毕长风开门见山地问。
“你既然猜到了,我也就直说了,我那侄子韩平,你知道不?就是现在替庄上往外送药材的韩平,今年十六了,他呀,看上你们家琼华了,想让我给提个亲,你看成不?”
“你说啥?!韩平要娶小花儿?!”毕长风一听立刻就站起来了。
韩忠赶紧陪着毕长风站了起来,“你看你,八字还没一撇呢,你激动个啥啊!我知道琼华还小,我一开始压根儿也没想过这事,可是我侄儿提了很多次,看样子是对琼华上心了,就先来你这儿打听打听。就是提亲也是先订亲,等琼华年长几岁再成亲。”
“韩忠,我就说你这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老狐狸今天来准没好事,果然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敢情是惦记上我那孙女儿了。别说小花儿今年才十二岁,就是将来真长大了,你那侄子配得上么?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看。小花儿那可是夫人带在身边亲自带大的,你还想让她跟韩平回去种地不成?!”
“老毕,你说话……,你说话怎么就那么难听呢?琼华是夫人亲自带大的不假,可也不能真摆个世家小姐的谱儿来择婿啊。她的爷爷不是老毕你么?我那侄子既然已经在山庄做事,而且做得不赖,我将来肯定会争取给他谋个好出路,如果主家允许,接任我的管家之位也不是不可能,琼华跟了他,再怎么着也不至于回乡下种地啊。你说是不是?”
“不可能,你回去和你侄子说让他死了这条心吧。在我这儿就不可能。”毕长风气势弱了下来,口却不松,酒菜也没心思吃喝了,当即下了逐客令。
“老毕,你这犟脾气怎么说上来就上来了?咱们两家也算得上门当户对吧。你再考虑考虑,我不急着等回复。”
“没啥可考虑的,你快赶紧走吧,我看着闹心。”毕长风心烦意乱地赶人。
韩忠只当他是一时倔脾气上头,也不再纠缠,东西也不拿就告辞了。临走时还扯着嗓子喊,“老毕,你再考虑考虑啊……”
撵走了韩忠的毕长风怔怔地望着琼华住的小屋,第一次后悔当初坚持从夫人手中把她抢过来给自己做孙女儿了。当初他看上琼华是个做暗卫的好苗子,跟秦庄主的打算不谋而合,如今他们花了四年心血好不容易把她打造成了四季山庄最锋利的一把剑,毕长风很清楚秦庄主绝不可能允许她被韩平这样的平庸之辈说娶走就娶走了。可柳琼华毕竟是个女孩子,她以后的人生归宿该归于何处啊?
这样的品貌才华,一身本领,别说是配个世家公子,就是配个公孙王子,怕是也配得的。可是有他这么个做暗卫的爷爷,柳琼华注定只能在和他层次差不多的人群中择婿,韩忠说的也不无道理,那样来看,韩平已经算是上上选了。说到底,竟是他执意要做琼华的爷爷拖累了这孩子的婚事,因为她本可以做庄主夫妇的义女的。毕长风突然开始为自己当初的鲁莽决定后悔了。
琼华从夫人那里整理完账目回到住处,便看到爷爷毕长风醉倒在了院子的石桌上,也不知在冷地里睡了多久,她赶忙扶起爷爷进屋去睡,顺带煮上了萝卜醒酒汤,晚上还有秦庄主布置的训练任务,她可不能偷懒,松懈一点儿就有可能完不成当日的训练量。
“小花儿,爷爷对不住你,爷爷不是故意的……”琼华喂给爷爷喝醒酒汤时,毕长风不停说着醉话。“爷爷,您没有对不住琼华,真的,无论琼华将来如何,都不后悔做您的孙女。”他在迷迷糊糊中听道孩子这样说着,感觉很安心……
后来毕长风到底还是没能咽下这口闷气,在跟秦九霄侃大山的时候一不小心说漏了嘴,秦九霄不停地刨根问底终于知道了全部情况,一听有人要跟琼华订亲他可不干了,当即跑回环秀晓筑找灵枢夫人告状,好巧不巧,当时秦怀章、周子舒都在,三人正在商量眼下的局势。
“娘,娘,不能给琼华订亲,你可不能同意给琼华订亲!”秦九霄一边狂奔一边呼喝,后面跟着来不及阻拦的毕长风。
“九霄,你乱叫什么呢?谁要给琼华订亲?”秦怀章被这个大呼小叫的皮猴子搞得头痛,又怕打扰了灵枢安胎。一晃又过去了三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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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月龄增加,这双生胎着实让灵枢夫人十分辛苦。
“毕伯说韩管家要给他侄子韩平提亲,要订下琼华给他当媳妇儿。我看那韩平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小主子,你瞎说什么呢?”毕长风吓出一身冷汗,他可真怕了秦九霄这个没把门儿的了。
“原来如此。”秦怀章并不吃惊。
“霄儿,你别急,哪个要娶你琼华姐姐,琼华才十二岁,谁要娶走她,娘第一个不答应。”灵枢夫人看着急得满头大汗的九霄,先安抚他的情绪。
“韩平啊,就是韩管家那个侄子,他刚来时还在庄上随地小便呢,都不知道去如厕。我前两天还看到他往地上甩大鼻涕呢。”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人家呢?”灵枢夫人觉得秦九霄好好一个孩子,怎么就长了张嘴呢。
“娘,我说的都是我亲眼看到的。可不能让他把琼华娶走,要不就没人陪我练功了。”秦九霄一句话把大家都逗乐了。原来他不让琼华订亲的理由竟是这个。
“霄儿,琼华若订了亲,你可以找你师兄陪练啊。”灵枢夫人故意逗他。
“我不要,我又打不赢师兄,他太厉害了。”秦九霄愣愣地答到。
“琼华你就打得赢?”
“我俩四六开么,她六我四。”
众人忍俊不禁,灵枢夫人摸摸秦九霄还不开窍的脑袋瓜,心说,“儿啊,就你这榆木疙瘩,将来能不能娶上媳妇可真成个问题啊。”
“子舒,你怎么说?”秦庄主又问大徒弟。
“师傅,师娘,庄上此时正值用人之际,柳琼华年纪虽小,却是可用之人,不宜订亲。”周子舒毕恭毕敬地回答。
灵枢夫人再次扶额,心说,“儿啊,你这个师兄白长了一副聪明相,脑子也没比你开窍到哪去,但是人家长得好啊,人家靠脸就不愁找媳妇儿的。”
托秦九霄的福,虽然韩老管家并未正式向灵枢夫人提过亲,现在山庄的主要决策者们都知道韩平要向柳琼华订亲的事了。灵枢夫人直接请来韩管家,明确客气地告知,柳琼华现在还小,不急着订亲,将来的亲事会由她亲自做主,韩平并非良配。她会为韩平选几个门当户对的好女孩儿做备选,还望韩管家好好安抚韩平,继续为山庄效力。韩管家见灵枢夫人态度坚决,已知这柳琼华韩平是彻底高攀不上了,也就不再坚持,只能回去嘱咐侄儿别再惦念着柳琼华了。
情窦初开的韩平第一次有了意中人就被拒绝得彻彻底底,虽然整个过程柳琼华并不知情,也未曾露面,但是从庄主夫妇,到子舒九霄,再到柳琼华的爷爷,韩平等于是遭遇了四季山庄上上下下的一致拒绝,着实遭到了沉痛的打击。闷闷不乐,郁郁寡欢了好一阵子,连庄上的送药差事都不太上心了,这一不上心就更容易出纰漏了。
韩忠看在眼里,只好一边不断提醒,一边尽量找补,次数一多,也只能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当初韩忠何尝不是从乡下出来的,来到杏林山庄求老庄主收留后,他能做到管家之位并深得主家信任,关键在于打铁还得自身硬。山野孤儿柳琼华到这庄上四年来早已无异于脱胎换骨,可韩平来到四季山庄做事也有两年多了,乡野之地的一些恶俗陋习却都还没改掉,连九霄一个孩子家都觉得嫌弃,两相对比,确实不般配。索性是自己的侄子,既然尽到心劝了也不听,韩老管家也不再强求,由着韩平去了。心中已经明白,此子不堪大用。
狄蓝衣早就料到韩平求娶柳琼华根本就是痴心妄想,而韩平眼前这不求上进,怨天尤人的状态也正如她所愿,寻着机会就会顺着韩平的心意劝慰一番,又给他画了几张找媳妇,重用之类摸不着看不见的大饼,换得韩平一阵涕泪交流的感恩戴德。
藏剑阁前,柳琼华正在陪秦九霄过招,琼华擅快攻,出手如电,招招凌厉;九霄长防守,稳扎稳打,耐力持久。两个人切磋了两年多,武艺各有所长,齐头并进,不分上下。要么是秦怀章,要么是周子舒,也有可能是毕长风,会在一旁观战并即时指点。今天来的正是周子舒。一番比试下来,两个人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九霄干脆累得瘫坐在地上,琼华也没好到哪去,拄着剑发不出声音。周子舒一板一眼地总结归纳他们各自的优点和劣势,最后还不忘加上一句,累么?若是累的话一会儿就再练半个时辰好了,丝毫不顾及两个小的的死活。
看着周子舒远去的背影,秦九霄没头没脑地问柳琼华,“你说师兄他这么没人性,为啥还有那么多姑娘上赶着要嫁给他?”
柳琼华正喝着的水没忍住全都喷了出来。
秦九霄又说,“你还不好好感谢感谢我,要不是我,你就被韩平那臭小子娶走了。”
得了,柳琼华正喝着的第二口水都喷九霄身上了。
有秦九霄这个大嘴巴在,柳琼华终究还是知道了韩平曾想和她订亲的事,小姑娘默不作声,若有所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秦九霄充分发挥男孩子的好奇心,追问琼华,“你肯定不喜欢韩平吧?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师兄那样的?昆明城的女孩子都喜欢他,你喜不喜欢?要我看,师兄就是长得好看点儿,实在太凶了……”
柳琼华被他说得脸越来越红,终于受不了秦九霄的嘚啵嘚啵嘚,于是山庄里第一次看到柳琼华主动出击,追着秦九霄打。
暗中注意到这一幕的狄蓝衣悄声道,“你果然是习过武的。”
25. 后会无期
转眼间已是春去秋来,初冬将至,临盆前的这最后一段时光对于灵枢夫人来说,简直是度日如年,双生子消耗巨大,肚腹也越来越大,灵枢夫人却因为月份太大,身体沉重睡不好也吃不下,整个人日渐憔悴。秦怀章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已经请了最好的妇科圣手每日照顾饮食,又请了有经验的稳婆住在庄上时刻候着,真是万事俱备,只待胎儿降生。
另一旁,狄蓝衣住进四季山庄珑翠阁已经时间不短了,可她宁愿托庄上管家从外面添衣置产,却始终不提离开之事,被问及只说想待灵枢夫人诞下胎儿后看看孩子,沾沾福气再走。随着灵枢夫人生产日期临近,四季山庄如临大敌,各处都加紧了戒备,狄蓝衣也很知趣地相当配合,平日里深入简出,安分守己,偶尔还会准备些贺生的礼物,如亲手给新生儿缝制的小被子,绣的小肚兜儿,纳的虎头鞋之类的亲自送过来,吃喝饮食反倒一概不碰,显得极其有分寸。秦氏夫妇反倒不好说什么。
秦氏夫妇早就和毕长风打过招呼,让柳琼华早早搬进环秀晓筑,寸步不离地照顾着灵枢夫人。一来她懂医术又会武功,可以检查饮食,护夫人安全;二来,庄上的药材生意不可一日离人,灵枢夫人倍受孕晚期折磨的这段日子,琼华基本担起了所有生意往来账目的整理核对,连秦庄主都意识到了这个帮手的重要性,深觉周子舒那句“庄上此时正值用人之际,柳琼华年纪虽小,却是可用之人”所言非虚。
就在大家严阵以待,既期待又担忧灵枢夫人生产的这个时机,秦怀章突然接到暗卫回报,甄如玉一家有消息了,只不过这个期盼已久的消息不仅不好,还十万火急,此时甄如玉一家已流落到秦岭附近凉州一带。自那甄如玉被药王谷老谷主挑断手筋脚筋,废去全身武功,逐出师门之后,甄夫人便带着丈夫和儿子艰难度日,流离失所。前有甄如玉武功尽失,后有江湖势力各种追杀,如果再不能及时接济,恐怕就要支撑不下去了。秦怀章不由得心急如焚,一边是随时可能临产,且生产状况十分凶险的爱妻,另一边是自己的知交好友,侠义为怀却身陷绝境的甄氏一家。何去何从,该走该留,秦怀章真是分身乏术,左右为难。
灵枢夫人见丈夫突然变得心神不宁,忧心忡忡,已察觉他心中所虑,反复追问下终于知道了甄如玉一家的境况,当机立断地对秦怀章说,“夫君不必为难,当务之急应救下那甄氏一家才是。甄氏夫妇与我们相识多年,又有恩于我们,咱们实在不能见死不救啊!我生产的日子无法准确确定,山庄里既有医者稳婆,又有侍从护卫,问题不大,你就放心去吧。”
秦怀章哪能轻易放心,踟蹰道,“灵枢,如若真的赶往凉山一带,这一去至少也要十天半个月。我听说女人生孩子就像是过鬼门关,而且你生九霄时也是各种状况,我到现在都还心有余悸。这么凶险关键的时刻,我怎么能不在你身边呢?”
灵枢夫人道,“淮章,生孩子确实凶险,可也不是每时每刻都要提防,而且庄上准备充分,医者、稳婆都能降低风险。可你想过没有,现在对甄家一家三口来说,他们几乎每时每刻都身处凶险之中啊!那也是三条人命啊,更何况甄氏一家是医者仁心,古道热肠的忠贞之士,救下他们同样重要。你就放心去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没准儿等你回来时,我和宝宝们都已经在等着你了。”
灵枢夫人的通情达理和深明大义让秦怀章自愧不如,于是一边加紧对山庄的防卫保护,一边准备携周子舒带上部分人手前去营救甄如玉一家。临走前,他把毕长风,秦九霄和柳琼华叫到一起,把调派山庄人手的权力交给他们,嘱咐他们无论如何都要护灵枢夫人周全,非是万不得已,不得离庄。准备停当,便和周子舒、许临渊等人快马加鞭地离开了四季山庄,直奔秦岭而去。
秦岭凉山一个村子里,谷妙妙正在一处十分不起眼的农家院落里照顾着手残脚废的甄如玉。自师傅无奈之下狠心将他们一家逐出神医谷,恩断义绝后,失去师门庇护的他们日子越来越难熬了。甄如玉被挑断手筋脚筋,武功尽废后行动不便,精神上也遭受了重创,一蹶不振,谷妙妙只好带着丈夫和儿子隐姓埋名,藏身于市井之中,一边修养身体,一边躲避追杀。
曾经人人敬仰的杏林圣手,神仙眷侣,如今落得如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打,谷妙妙的心里如何能好受呢?时常在没人的时候崩溃绝望地暗自流泪,可转头看看萎靡不振的丈夫和不谙世事的儿子,她知道自己绝不能倒下,如果自己也倒下了,那么这个家就真的全军覆没了。可是饶是这般顽强地坚持着,也着实不易,他们的积蓄一路逃亡过来已经所剩无几,因为要躲避追杀又不能外出谋生,这样无望的日子看也看不到个头儿啊!一想到这些,谷妙妙的头皮都发麻了,曾经名动武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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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绝色医女被命运的无常摧残得形销骨立,唯有一对蝴蝶骨,还残存着昔日的风姿。
这日,已是农妇打扮的谷妙妙正扶着身体略有好转的甄如玉出屋晒太阳,儿子也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条小狗,正在院子里自顾自地逗弄。不曾想追杀之人已经在住宿四周布下埋伏,谷妙妙只身一人力战群敌,渐渐不支,眼看一家三口就要惨遭毒手之际,一柄熟悉的白衣剑及时地破解了对方的所有攻势,秦怀章周子舒师徒二人终于及时赶到,救下了本以为已经是穷途末路的甄氏一家。秦怀章的到来不仅解了他们疲于奔命之围,还给这已看遍世间人情冷暖,陷入绝境的一家三口带来了温暖和希望,就连甄如玉也一改往日的颓靡,下决心振作起来。
待一行人转移到安全之所,短暂地休息和叙旧之后,秦怀章看着甄氏夫妇如今的境况,又看看被周子舒带出去玩耍的甄家独子,对甄如玉夫妇说,“甄兄,甄夫人,以你二人目前的状况,将侄儿带在身边实在危险,如果二位信得过淮章,淮章愿代二位抚养侄儿直到他长大成人。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甄氏夫妇这一路行来见识了太多的世态炎凉,袖手旁观,落井下石,秦怀章能不远千里前赶来雪中送炭,足以令二人感激涕零,没想到秦怀章竟然还愿意冒险收留他们的独子,为夫妻二人保全一个后人,实属意料之外。夫妻二人当即行大礼拜谢秦怀章的大义之举。秦怀章忙还礼道,“甄兄和甄夫人不必如此,淮章愧不敢受。如今贤伉俪受迫至此,淮章只恨自己能力有限,不能护你们一家周全。唯有保全侄儿略尽一点绵薄之力。”
甄如玉夫妇握紧秦怀章的手道,“秦兄弟,世事造化弄人,实在怨不得别人啊!你愿意冒险保全我们的孩儿,对我夫妻二人已是天大的恩情了,只是我二人前途未卜,生死未定,这份恩情我们也许只能来世再报了。”当即唤来独子,命他拜秦怀章为师,秦怀章就算认下这个徒弟了。
秦怀章因为顾念家中正待生产的妻子不敢长做停留,安顿好甄氏夫妇后便留下钱物准备带那甄家独子赶回四季山庄。可惜那孩子自幼在父母身边长大,从未离开过双亲,坚决不肯与父母分别,哭闹不止。甄氏夫妇也不忍骨肉分离,怜子心切,垂泪涟涟。秦怀章见状便与甄氏夫妇约定三月之后再来接那孩子。谁成想世事无常,当时的在场之人谁又能料到,这一别竟会是后会无期。
26.闯鬼门关
冬至这天飘起了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午后雪势稍歇,漫山遍野的皑皑白雪映得四季山庄的红梅分外夺目。
环秀晓筑里,午憩刚刚醒来的灵枢夫人此时正被柳琼华刚从外面采摘回来的几支红梅吸引了目光,难得地来了赏梅的兴致,要过来瞧瞧,琼华赶紧从旁搀扶。望着白瓷净瓶里盛开的红梅,灵枢夫人自言自语,“算下来也快半个月了,夫君和子舒怎么还没消息呢?”
柳琼华赶紧宽慰道,“师傅,你别担心,周公子的贴身侍从周必凡天天都到入城的驿道去守着呢,若是有消息一定会第一时间传回来的。”
“是么?他对子舒倒是忠心不二,真上心呐,毕竟是从小一块儿长大,一起从晋州出来的。”
突然灵枢夫人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问道,“对了琼华,你随淮章习武的时日也不短了,怎么还称子舒为周公子呢?不是该和霄儿一样叫师兄么?”
柳琼华不知如何向夫人解释自己的暗卫身份,也不知如何说明秦庄主的约法三章,只能硬着头皮默不做声。
灵枢夫人却自顾自地脑洞大开,八卦道,“难道你喜欢子舒?要我看,你这师兄也就是长得好看点儿,实在太凶了……”听到这耳熟的话,柳琼华一头黑线,果然,母子俩的脑回路都是一模一样的。
灵枢夫人继续顺着自己的思路说,“琼华,师傅作为过来人告诉你,选夫君呢可不能光看外表,好看毕竟不能当饭吃,得选个知冷知热,有情有义的,对,像淮章这样的就很好。”
柳琼华继续沉默加黑线,心中默默回道,“秦庄主对您自然是万里挑一,就算如此,他对别人也未必如对您那般好,您就没看到那一直被晾在一边的狄蓝衣么。”让柳琼华万万没想到的是她师傅的下一句话,“我觉得你可以期待一下我们家九霄,等他开窍了肯定比子舒会疼人。”
柳琼华突然觉得“一孕傻三年”的说法简直太靠谱儿了,师傅果然连出身门第,门当户对这些订亲的基本常识都忘光了。周子舒也好,秦九霄也好,他们这些主家的公子和她这个做暗卫的只能是主仆关系,怎么可能扯到一处谈婚论嫁?此时此刻她真希望有人能来帮她分散一下灵枢夫人的注意力,这样她就不会顺着这个思路继续天马行空了。
可能是老天爷听到了柳琼华的心声,还真有人来替她解围了,下人来报说是晋王特使狄蓝衣带了礼物过来探望。在山庄暂住这段时间,狄蓝衣经常带点儿自制的礼物过来走动,送完后也只是礼貌客套性地小坐片刻便起身告辞,渐渐地,灵枢夫人从满心戒备倒也慢慢习以为常了,所以这一次,她也并未多加防备便叫仆人将狄蓝衣请了进来。
不多时,狄蓝衣便随下人进入了环秀晓筑,与以往不同,她今日似乎特意装扮了一番,妆容精致,面若桃李,灵蛇髻插满珠翠,一身锦绣蓝缎百褶裙衬得整个人越发娇艳,见到大腹便便的灵枢夫人,心情似乎格外好。只见她提着一只精致的竹篮,竹篮上面还盖着花纹繁复的织锦铺盖,以往她就是用这只竹篮将自己制作的小物件带过来的。
狄蓝衣给灵枢夫人见了个万福礼,双方客套了几句,灵枢夫人命人上茶,以往狄蓝衣这时就会将礼物交给下人然后礼貌离开,但这一次她却坐下来接过茶,似乎也并无介绍礼物的意思。灵枢夫人见她坐得沉稳,也不好主动逐客,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闲聊两句。
狄蓝衣问道,“夫人生产大概就在这两日了吧?身子可还吃得消?”
灵枢夫人回道,“应该快了,着实难熬,不过也还受得住。”
“夫人马上就要临盆,怎么也不见秦庄主陪伴呢?”
“淮章他正在快马加鞭的往回赶,算来应该也快回来了。”
“是么?若是他赶不上了呢?”
“不会的,”灵枢夫人笃定地说,“我每天都和两个宝宝讲,让他们乖乖等着爹爹回来再出来,你别看他们还在我肚子里,也是可以听得懂的。他们都答应我了。”
“是么?这小胎儿还真是乖,我都有点舍不得了。”狄蓝衣说的话有点莫名其妙。
就在这时,秦九霄和毕长风突然跑了进来,秦九霄望向灵枢夫人焦急地说道,“娘,周必安刚才回来报信了,他说爹和师兄已经回来了,可是不知何故在庄外不远的竹林里和灵虚观的老道打起来了,娘,我带人去接应一下吧。”
“怎么会……”灵枢夫人大惑不解,但也救夫心切,对九霄说,“霄儿,你去吧,让毕伯伯陪你一起去,务必把你爹他们接回来。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九霄得了令,恨不得立刻赶往事发地点,和爹爹汇合,毕长风怕他跑得太快落单,急忙辞别灵枢夫人,点数人数赶紧跟上。看着他们风风火火地出庄,想到马上就能见到自己的夫君,灵枢夫人又担心又高兴。
待秦九霄一行人散去,灵枢夫人也欲婉拒狄蓝衣的久留,正要开口,狄蓝衣却先她一步说到,“恭喜夫人马上就能见到秦庄主了,蓝衣就不在此叨扰了,送上礼物,这就告辞。”说着已经提着篮子走了过来,琼华及时地挡在灵枢夫人面前,正欲接过篮子,狄蓝衣突然掀起篮子上的铺盖,一只雪白的狮子猫从篮子里一跃而出,朝着灵枢夫人就扑了过去。柳琼华眼疾手快,不由分说一掌拍出,那猫登时跌落在地,口鼻流血,嗷呜了几声,一命呜呼。
“哎呀呀,这,这,这……”狄蓝衣看着地上猫的尸体,显得十分惊讶和惋惜,委屈地说,“夫人,这可是蓝衣花了好多心思才挑选出来的金碧鸳鸯眼狮子猫,本是想送给夫人和未来的宝宝们解闷玩的,想来这畜生定是在篮子里憋久了才跳出来的,我可没想着害夫人呐,怎么就被这小丫头一掌给拍死了?”
灵枢夫人临盆之际本就对气味敏感,如今见到这猫血溅当场,立刻感到十分不适,忍着作呕的感觉向狄蓝衣道歉,又让琼华着人赶紧收拾干净。琼华吩咐了下人,自己却一动不动地站在灵枢夫人前侧盯着狄蓝衣,冷声说道,“我家夫人今日身体多有不适,请特使先行一步,尽快离去。”
狄蓝衣见柳琼华戒心已起,似乎也没打算再留,轻快地小声说,“小丫头,你拍死我的猫儿怕我追究是么?不用担心,我会讨回来的。”又向灵枢夫人见礼道,“夫人好生歇息着,那蓝衣就不再打扰,先行告退了。”
柳琼华一直戒备到狄蓝衣走出环秀晓筑才回过头来照顾师傅,却发现灵枢夫人此时的脸色极为难看,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只听灵枢夫人道,“琼华,去请郎中和稳婆,我,我大概是快要生了。”为了以防万一,柳琼华不敢擅自离开灵枢夫人身边,只能立刻着下人去请。
入夜时分,天色渐晚,派去的人去了一个又一个,却始终不见郎中和稳婆,连去的人都一去不返,心急如焚的琼华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一连串巧合,心知大事不妙。突然,一个满身是血的家丁强撑着跑进环秀晓筑的回廊,他告诉柳琼华,所有医者稳婆,通通都被杀掉了,说完便倒地不起。柳琼华心想,这么大动静却许久都不见庄中留守的暗卫示警,怕是已经全军覆没了,看来眼下已毫无其他指望,只能背水一战了。
柳琼华稳了稳情绪,进到屋内对灵枢夫人平静地说,“师傅,郎中和稳婆已着人去请,不过还请夫人自己努力生产,我会一直在屋外守护您的,只要我在,不会让任何人进来打扰您。”灵枢夫人听了这番话,已知庄内生变,又见琼华面色不善,想来今日恐怕凶多吉少,艰难地对琼华说,“琼华,琼华,你还是个孩子,不用管我,自己逃命去吧。”琼华以头抢地,给夫人叩头道,“师傅,您和毕伯犹如琼华的再生父母,今日,琼华绝不贪生怕死,一人独活。请您自己保重!”
“好感人呐!”伴着稀稀落落的掌声,一个妖娆的声音冷冰冰地说着,来人提剑拾阶而来,每走一步,头上的珠翠就发出清脆的铃音,如同一支步步紧逼的响尾蛇,不是狄蓝衣又是谁。柳琼华抽出被灵枢夫人攒紧的手,抹了把脸快步出屋,解开青拗被油绳缠绕的剑身(以往她和九霄比试怕青拗太锋利,误伤了九霄特意做的保护),露出青光四溢,寒气逼人的剑锋,执剑在手,突然就气势暴涨,她看到了狄蓝衣剑锋滴落的鲜血,也不知她这一路行来杀了多少无辜。
“好剑呐,”狄蓝衣被青拗惊艳,眼前一亮,“四季山庄的好东西可真不少,可惜怎么落到了你这么个不起眼的小家伙儿手里呢?”闯荡江湖多年的狄蓝衣显然没把十二岁的琼华放在眼里,对她甚至还没对那把青拗剑感兴趣。“小家伙儿,你不是劈了我的猫么?现在就用你的剑来抵吧。”
一语未毕,狄蓝衣已经欺身攻了上来,凌厉的剑气加上迫人的剑压,竟是想一剑解决问题。柳琼华清楚自己和对方内力的差距,心知若是想在成名剑客手下得手,必须趁其轻视自己之际一击得手,心下有所计较,脚下已经踏出流云九宫,利用巧妙的步法蹭着剑身堪堪躲过了致命的一击,青拗翻转顺着狄蓝衣的秀水剑就送了过去,直削狄蓝衣握剑的手指。
狄蓝衣虽知琼华习武,却没想到是秦怀章亲自调教的武艺,琼华一出手就是流云九宫加独门剑术,倒是让她心吃一惊,刹那间青拗的剑气已经割破自己的手指,慌忙撤剑回护,哪知琼华已经算计到了她的动作,削指只不过是虚招,实招则是一招鹞子翻身,青拗剑奔着狄蓝衣的面门就扎过去了。狄蓝衣只能急速后撤躲闪琼华的攻势,一招未尽反受制于人。
电光火石辗转腾挪之间,二人已经过了三十来招,狄蓝衣心中暗叫不好,这小姑娘的内力虽然和自己还有差距,却凭着精湛的步法和扎实的剑术和自己堪堪打了个平手,而她才只有十二岁而已。假以时日,此女的武学修为必在自己之上。想到这儿,狄蓝衣出招越发狠厉了起来,既然你还需假以时日历练,那我就让你再活不过今天。
柳琼华自知庄内已无后援,而此时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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枢夫人还在生产的紧急关头,她唯一能指望的就是拖到秦九霄把秦怀章他们接回来。面对强敌琼华并无胜算,只能拼了这条命尽力为夫人争取拖延时间,所以她迈出房门那一刻已经抱了必死之心。眼见狄蓝衣步步紧逼,恨不得立刻致自己于死地,琼华稳扎稳打,计上心来,流云九宫边退边招架,趁狄蓝衣进击之时主动卖个破绽,狄蓝衣见到有机可乘,自然不会放过,秀水剑凌厉一击,已没入琼华左肩。
让她没想到的是,琼华亦精通医理,她让秀水剑刺入的正是肩胛的缝隙之中,秀水剑一插进去,受骨骼辖制便再难拔出,趁狄蓝衣愣怔之际,琼华已经得到偷袭的机会,青拗泛着迫人的光芒斜刺入了狄蓝衣的腹部。狄蓝衣瞬时失了气力,下一秒便暴怒地将琼华从她的秀水剑上踹了出去,琼华一跌之下不禁口吐鲜血。狄蓝衣捂住腹部的伤口,看着喷出的鲜血,不可置信地瞪着柳琼华。就在她身体栽倒之前,秀水山庄的精兵强将已经结束各处与四季山庄护卫的激战,赶了过来。她的心腹立刻扶住了她,马上为她处理伤口。
柳琼华艰难地爬起来摆好防御姿势,抬头看了一眼晦暗不明的夜色,雪似乎又重了。眼看着对方人多势众,自己的肩胛又受了重创,说不怕是假的。可她身后的屋内就是生死未卜的灵枢夫人,已经无路可退,是以众人就看到这个身负重伤的小姑娘单身匹马,握着剑挡在他们面前,硬是不肯后退半步。
那狄蓝衣的心腹们见自家庄主竟被个小姑娘重创,发狠要给庄主报仇,又见这丫头瘦小可欺,以为毫无威胁,也不着急杀了她,反而是持强凌弱,以多对一,每个人上来过几招,刺一剑,开启了虐杀的狂欢。
这秀水山庄本就是藏污纳垢之地,当年狄蓝衣之所以能上位,除了利用了二叔家的父子相残,主要还是依靠自己在江湖上勾搭的一群对她有各种肖想的草莽之辈,镇压了庄内的所有不满,左护法冷秋蝉就是她的倾慕者之一。是以狄蓝衣治下的秀水山庄,糜集了许多臭名昭著的武林狂徒,烧杀抢掠,巧取豪夺,根本就没多少礼义廉耻,江湖道义。
柳琼华咬着牙艰难地支撑着,她没想过活,只想着能多撑一时是一时。虐杀者们见这姑娘年纪不大,骨头却硬得狠,不仅不求饶,一直跟这么多人过招还能勉力招架,不禁啧啧称奇。渐渐的,一些人没了一开始的嬉皮笑脸,开始对这姑娘刮目相看,有道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他们已经清楚这姑娘的功力不仅不弱,甚至可跻身高手之列,若是真的一对一对战,他们这群人中能胜过这女孩儿的屈指可数。
众人的虐杀持续了一会儿,琼华就因为失血过多,站立不稳了。狄蓝衣已经在右护法凌飞霜的帮助下止住血,包扎好伤口,阴狠地喝止了这场毫无底线的游戏,“别玩了,抓紧时间干正事!”她恨极了这个竟敢捅伤自己的小丫头,更恨急了四季山庄上上下下。她要让柳琼华亲眼看着她的师傅灵枢夫人惨死在她面前。
狄蓝衣步步逼近环秀晓筑的内室,一脚踢开浑身是血却依然拦在门口的柳琼华,就想冲进屋内,可令她没想到的是,身负重伤,失血过多的柳琼华却用尽最后的力气抱住了她的一条腿,狄蓝衣试了几次都挣不脱,冷哼一声,威胁道,“我们这么多人,你光拦住我有什么用?放开我,否则我就捏碎你的骨头。”
琼华已经没有力气出声,只能箍得更紧作为回复。狄蓝衣没来由地一阵不耐烦,下一秒就用内力踩碎了琼华的左腿骨。琼华忍受着钻心之痛,手上的力却半点儿没放松,狄蓝衣满脸不屑,不为所动,又施力捏碎了琼华的左肩,琼华活活痛晕了过去。“这回总该松手了吧”,狄蓝衣道,抬脚往前迈时却发现,昏死过去的琼华依然用一只满是鲜血的小手紧紧地攥着她的裙角。狄蓝衣一怒之下用掌风切断裙角,直奔屋内的灵枢夫人而去……
此刻四季山庄外的竹林中,秦九霄和毕长风等人遍寻不着秦怀章和周子舒队伍的踪迹,也没有见到任何打斗的痕迹。秦九霄见父心切,跟毕长风商量再往城门驿道方向迎一迎,一行人没有出去多远就见一队人马风驰电掣地往这边赶来,为首的正是秦怀章和周子舒。
“爹,师兄,我们来接应你们了。”秦九霄看见家人不由得心花怒放,高声叫了起来。秦怀章和周子舒见到秦九霄和毕长风不在庄上却在城门口均是一愣,秦怀章立刻问,“九霄,你娘怎么样?老毕,你们怎么出庄来了?”
“娘还好,有琼华陪着。我们听说你们被灵虚观的老道们截住还打了起来,娘让我出庄来接应。”九霄答道。
“并没有,九霄,谁报的信?”周子舒立马发现了不对劲儿,急问道。
“周必凡啊”,九霄不明所以地答到,“他没和你们在一起么?他报完了信说先去找你们的。”周子舒勃然变色道,“调虎离山!”
秦怀章神色冷峻,再无废话,下令道,“马上回庄。”众人立刻拼了命地往回赶。
27.单骑索命
两队人马还没进庄,已经闻到浓重的血腥味飘荡在山庄四周,哪怕是漫天飞雪都掩盖不住。毫无疑问,山庄遭到了血洗,漫山遍野的血红,一时间竟分不清哪里是红梅,哪里是鲜血。所有人都眼红了,四下里疯狂地寻找生者和仇敌。
秦怀章、周子舒、秦九霄、毕长风等人直扑向环秀晓筑,当他们看到血葫芦一般昏死过去的琼华时,已知大势已去,毕长风惊慌地抱起琼华,试探鼻息,当众人看到她手里死死攥着的蓝色布料时,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秦怀章颤抖着身体,轻声对着屋内唤着:“灵儿,灵儿,你在不在,还在不在……”,手却迟迟不敢推开那扇让他们阴阳两隔的房门。满脸是泪的秦九霄担心娘亲,已经是不管不顾地要扎头往里冲,被周子舒死死抓住,撕心裂肺地哀嚎,“娘,娘,师兄,我求求你,你放开我让我看一眼娘,我求求你了啊……”
秦怀章最终还是推开了那扇门,然后就见到了灵枢夫人和他的一双未及出生的孩儿。灵枢夫人死不瞑目地摊在一汪血洼之中,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脖颈上明显的淤青和嘴角的血迹分明表明,她是在分娩时被人活活掐死的。看到妻儿这一尸三命的惨状,秦怀章急怒攻心,血气翻涌,直冲脉门,一口血喷得老高,再也支撑不住了,竟直挺挺地昏死过去。“庄主,庄主……爹……”一片混乱。
周子舒见状,赶紧一掌砍晕情绪崩溃的秦九霄,然后吩咐毕长风带可靠之人将师傅、师弟和只剩下一口气的琼华搀扶下去先做紧急处理,再严加照料。其余人手一部分负责山庄防卫,一部分救死扶伤,整理遗体。待诸人都守着自己的一摊事忙活起来,周子舒用手指探了探灵枢夫人的尸体,随后对毕长风道,“毕叔,你带大家照顾好庄上,我去去就来。”
“周公子,你去哪儿?”毕长风大惊。
“我去报仇,此仇不报,誓不为人!”话音未落,就一人一骑冲进了庄外的漫天飞雪,眨眼间,只剩下少年的誓言回荡在夜空之中。
周子舒心细如发,思维缜密,他们回庄时是从城东门进入,并未遇见可疑之人,可想而知对方提前知晓他们的行踪并有意回避。入庄后,周子舒已从地上的马蹄印迹和血迹延伸的方向确认了仇人是向西撤去。灵枢夫人的尸身余温尚存,说明仇人离开的时间不会太久,是以他骑上了晋王曾经特意派人给他送过来的那匹塞北汗血宝马,这马脚力奇佳,日行千里,跑起来风驰电掣一般,周子舒想赌一把,就赌自己能凭这匹宝马追上凶手一行。
昆明城西门外附近的五里坡。
狄蓝衣一行正不慌不忙地向城外撤去,因为她腹部中剑,心腹凌飞霜还特意为她准备了一架马车。这次血洗四季山庄,秀水山庄一百名高手倾巢而出,与内应狄蓝衣配合得天衣无缝,时间掐算得精准无比,虽然偷袭山庄,和暗卫交手时损失了四十多人,一想到秦怀章千里迢迢赶回来,只来得及看到妻儿一尸三命惨死的画面,该有多么悲痛欲绝,狄蓝衣就兴奋得全身都畅快起来。
她一大笑就牵动了腹部的剑伤,剧烈地咳嗽了起来,直嗑得面红耳赤,全身蜷缩。心里却还想着,她终于让秦怀章也尝到了什么叫活生生置身于炼狱的滋味儿。
接着,她开始把玩着从柳琼华手里夺过来的青拗剑。一想到那死丫头竟敢用这把剑把她的肚腹豁个口子,她就气不打一出来,就算将来恢复好,恐怕也难免留下一道难看的蜈蚣疤。她故意留了被虐杀至半残的柳琼华一口气,那小丫头竟敢刺伤她,她就要让她看着自己拼命想保护的人死在自己手里,从今往后生不如死。比划了两下,这把名剑现在也是她的了,真是越想越开心。
最后,她把从灵枢夫人头上拔下来那只鹤钗插到了自己的发髻上,心想,她终于胜过了秦怀章那高高在上的皎皎月光一回,至少她死了,而我还活着。
感慨万千的狄蓝衣突然被队伍中的一阵骚动打断了思绪,马车外有人中箭仆地的声音不绝于耳,冷秋蝉掀开门帘对她说,“家主,追兵到了,赶紧下车躲避一下。”狄蓝衣大吃一惊,心说这绝不可能,他们算计好时间的,秦怀章绝来不及追上自己。等她躲避好观察了一阵才发现,所谓的追兵不过一人一骑,那少年的容貌太过突出,让人过目不忘,正是四季山庄的大弟子,秦怀章的首徒周子舒。
周子舒单枪匹马却并不莽撞,他手持龙雀研制的三连弩弓,一弩接一弩地射着,一个人竟射出来十数名弓弩手的气势,一出手就打了放松戒备的狄蓝衣一行一个措手不及。等他们反应过来,已有数十人中箭身亡,众人赶紧在树林中分散开来,各找掩体。
周子舒见状立刻抛下弩弓,单手持剑,展开近距离的追击搏杀。只见他一身夜行衣,一张俊脸,杀气森然,一言不发,接连出手,如同地狱修罗前来索命,眨眼间便斩杀秀水山庄高手数十人。
一路上,周子舒耳边都在回荡着秦怀章昔日对他的教诲,“人贵乎二品,一为仁,二为勇。先贤论世间勇者,分为气勇、血勇、骨勇、神勇,皆为少年之勇。”此时周子舒年方十四,武学修为虽然还未登峰造极,却也已是一等一的高手。血气方刚正少年,气血骨神皆鼎盛,自是一夫当关,神勇无匹!亲眼见到周子舒如杀人机器一般,干脆利落,不知疲倦的杀戮,狄蓝衣被吓到面无血色,抖如筛糠,忙在凌飞霜的帮助下卸去珠翠,脱掉蓝衣,改头换面,悄悄藏匿。
左护法冷秋蝉见周子舒转眼间又结果了数十人,己方人马已经损失大半,心想再这么下去,秀水山庄所有人怕是要尽数折在这五里坡了,立刻命凌飞霜护卫狄蓝衣先行一步,自己负责断后。
作为狄蓝衣的头号倾慕者,冷秋蝉向来自视甚高,他知道狄蓝衣一直钟情于白衣剑秦怀章后,便一直欲找个机会与秦怀章比个高下。如今,他已从狄蓝衣口中得知来人是秦怀章的得意门生周子舒,亲眼见到秦怀章的徒弟战力竟恐怖如斯,不禁冷汗涔涔,料想自己若真对上秦怀章亦未必有胜算。心念流转,已经有所计较,他准备偷袭取胜。眼见周子舒与人拼杀露出后防,冷秋蝉瞅准机会射出了自己的独门暗器“蝉蜕”,一枚淬了毒的青色蝉镖射向周子舒的后心。
哪知周子舒在狄蓝衣上门闹亲之后的第一时间就翻阅了秀水山庄的全部资料,对于秀水山庄有名有姓的高手皆了如指掌。自他与秀水山庄众人交上手,他就一直在留意着秀水山庄两大护法的行踪。此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早就注意到了藏头露尾的冷秋蝉。是以毒镖打出后,他已架着对手突然变换了位置,借对方的身体替自己挡下了毒镖,只听对手闷哼一声便一命归西。
周子舒断喝道,“堂堂秀水山庄左护法,“蝉翼刀”冷秋蝉,竟要靠偷袭取胜,不知羞耻!”冷秋蝉听到自己连名号都被报出来了,不禁汗颜,只能硬着头皮从树后站出来,正面对上周子舒。哪知周子舒根本不给他感到羞愧的机会,他一露面,袖子里的三枚袖剑就射了出来,直取冷秋蝉的面门,丹田和双腿三路。冷秋蝉全力闪避还是被射中了右腿。“你?你不让我偷袭?自己却一上来就发暗器?”冷秋蝉暴怒。周子舒冷哼一声“兵不厌诈”,欺身而近,手起剑落直刺过来。
冷秋蝉又怒又急,连忙拔出自己的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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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进行格挡,哪知周子舒并不与之硬拼,脚下流云九宫一错而过,已是绕到冷秋蝉侧后方,对着他行动不便的右腿就刺了过去,冷秋蝉始料不及又被刺中。连中两剑,冷秋蝉的身形已经肉眼可见地站立不稳,一个成名剑客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自己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面前,竟然丝毫没有还手之力,冷秋蝉觉得自己今晚好像中邪了。
他没注意到的是,周子舒早知与其硬刚并无胜算,在对付他时连心理战术都用上了,要的就是个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如今接连得手,周子舒信心倍增,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仗着自己少年人敏捷的身法,他全力突袭冷秋蝉,转眼间已经刺出去二十来招,纵使冷秋蝉有着蝉翼刀的一世英名,在右腿负伤的状态下,也架不住一流高手这样暴烈的连续攻击,一个不留神,已经做了周子舒的剑下亡魂。
冷秋蝉的死让剩下的人惊恐不已,那可是蝉翼刀左护法啊,竟这么快就被周子舒斩杀,关键是周子舒和他激战这么久,竟然还能在蝉翼刀下毫发无伤,这还是人么?所有人此刻都无心恋战,只想做鸟兽散。
周子舒没可能放过他们的,对着意志崩溃的凶手毫不留情地展开了单方面的屠戮。从他看到自己当做家一样的四季山庄被屠满门,看到自己视为家人的灵枢夫人惨死的那一刻起,他就被刺激得失去了底线。这些人根本不配活,他要他们统统下地狱。
结果了秀水山庄余下的众人,周子舒继续上马追击狄蓝衣,远远地看着一道袅娜的身影站在路边,定睛细看的周子舒下一秒已是热泪盈眶,他看见灵枢夫人正温柔地朝他招着手,就像那年冬天,师娘叫他过去搭雪人。“师娘!”周子舒翻身下马跪在师娘身边泣不成声,他多想再让师娘像以往那样摸摸自己的头,打趣自己两句啊,可他心里太清楚那再也不可能了。对方只来得及叫了一声“子舒”,下一秒就被周子舒的利剑贯穿了身体。凌飞霜难以置信地盯着满含热泪的周子舒,不可思议地说着,“你明明中招了,不可能……”
望着死不瞑目的凌飞霜,周子舒默然无语。他早知道她闯荡江湖的独门秘技是致幻术,用一种独门秘药导致人产生幻觉,让人们以为她是自己最为思念的亲人。秘药的散播防不胜防,周子舒并不知道自己何时被致幻的,可他此时深深缅怀的师娘救了他,师娘惨死的样子只一眼就牢牢地刻在了周子舒的脑海深处,他知道,师娘绝不可能再这样毫发无伤地站在路边望着他了,于是,他毫不迟疑地刺了过去。
可杀了凌飞霜的周子舒觉得自己还是中招了,因为此时此刻他已再无心去追那罪魁祸首狄蓝衣,杀光了秀水山庄全部高手的他,此刻就颓然地跪坐在路边,双手捂脸,泪流不止,任由飞雪将自己覆盖,仿佛唯有如此,才能陪自己敬爱的师娘再多待上那么一会儿。
一夜未歇的四季山庄众人终于在凌晨时分等到了他们的大师兄周子舒。伏在汗血宝马上的周子舒已经完全累脱了力,浑身浴血,一脸脏污,仿佛刚从修罗场爬出来一样。前来接应的弟子只听他说了句“西城门五里坡”便声息全无。毕长风赶紧一边命人把周子舒抬进去诊治,一边亲自带人手前去探查。
毕长风一行很快就被五里坡的惨状惊呆了,尸横遍野,满破鲜红。毕长风赶紧命人收敛尸体,打扫战场。清晨,众人将五里坡收回来的五十六具尸体和四季山庄内的四十四具凶手尸体放在一起,前来屠庄的一百人,一夜之间,全军覆没。众人这才知道,在周子舒十四岁这一年,他凭一己之力灭了秀水山庄满门。
这年冬至过后,四季山庄仍在,秀水山庄已无。
28.白衣授剑
第一个苏醒过来的是秦九霄,除了脖子被周子舒砍得生疼,他的身体并无大碍。当他看到那一院子的仇家尸体时,他满心的暴怒和苦痛无处发泄,握剑的双手攥紧又松开,松开再攥紧……他终究是什么都没做,他这么多年来所接受的教化让他无法做出凌虐尸体泄愤这般下作之事,无能为力也于事无补的他只能扑到已经被整理好遗容的灵枢夫人的棺椁上撕心裂肺地痛哭……
第二个苏醒过来的是周子舒,虽然经历了一夜鏖战浑身浴血,伤情却并不严重,但庄里庄外师傅师门的大事小情牵动着他的心,强烈的责任感让他根本无法安心休息,稍事休息便挣扎着爬了起来,他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赶到师娘的灵堂,把险些哭到昏厥的九霄揽到自己怀里……
第三个苏醒过来的是柳琼华,她身体上受的伤太重了,满身都是形形色色的武器制造的各式各样的伤口,左腿骨和左肩都碎了,失血过多让医者一度以为人已经救不过来了。多亏了四季山庄各种珍稀草药应有尽有,医者可以放心取用,死马当活马医,柳琼华才侥幸保下一条命来。可当她得知灵枢夫人终究没能躲过厄运后,如果可以选择,她大概更希望自己能战死在冬至那一晚,因为不够强,她终究还是没能护住自己拼了命也想保护的人,十二岁的小姑娘,一言不发地默默流泪,早早知道了什么是生不如死的滋味……
让所有人都没料到的是,迟迟醒不过来的竟然是庄主秦怀章。四方名医会诊,惊恐地发现秦庄主怒急攻心,哀大心死,一身筋脉,竟隐隐有了崩溃自解之兆,只能紧急召集庄内内力最为深厚之人轮流护住庄主心脉,即使如此,医者也面露难色,直言秦庄主依然吉凶未定,生死未卜。
秦怀章徘徊在黄泉路上,生死边缘,韩灵枢在奈何桥畔温柔地注视着他,把辛苦孕育的一双儿女抱到身前给他看,他知道她是想让他看一看这一双未及出世的孩儿。那是一对儿白白胖胖的龙凤胎,如同观音菩萨座下的金童玉女,着实可爱得紧。秦怀章忍不住伸出颤抖的手想摸摸婴儿,韩灵枢却只能朝他无可奈何地摇着头。
秦怀章看得心头一酸,忍不住泪流满面,他嗫喏地说着,“灵儿,对不起,没能保护好你们,我对不起你和孩子们……”渐渐地失声痛哭,涕泪交流。灵枢夫人看起来十分悲伤,却依然温柔地注视着他,似乎在轻声说着,“淮章,我不怨你啊,我从来没怨过你。只可惜我们今生的缘分恐怕只能到此为止了。我何其有幸,能得夫君爱怜,呵护有佳,我从未后悔嫁与你为妇,为你生儿育女,与你同甘共苦。只愿我们来生再见,能够同心比翼,白头偕老。今生,为妻只能先行一步啦!”
眼见灵枢夫人转身欲向奈何桥上行,秦怀章心急如焚,伸手去拉,想要强行挽留,却无论如何都牵不到灵枢夫人的衣角,情急之下,他奋力前冲,真想与妻子一同去了。韩灵枢见他如此,心中万般不忍,早已泪水涟涟。可还是朝他不断地摇着头,似乎在说,“淮章,人鬼殊途,此路不通,你我已是阴阳两隔,天人永别。请你顾念一下其他活着的人吧,难道你忍心留九霄孤零零一个人活在世间?万望夫君珍重此身,我会和孩儿们一直等着你,我们终会有相见之时的。”然后灵枢夫人突然用力推了他一把,而自己则以更快的速度飞向了奈何桥的另一边……
受此一掌,秦怀章一阵猛烈的咳嗽,等他睁开眼睛,就看到了久候多日,满脸焦急的秦九霄、周子舒和山庄众人,“我爹醒了……师傅醒了……庄主醒了……”一时间,众口一词,把他唤回了这生无可恋的人世间。只是片刻之后,秦怀章又是一阵狂咳,鲜血再次沿着嘴角流下。“师傅,爹爹,庄主,保重啊……”众人见秦怀章痛心疾首至此,无不动容。
一旁的医者急忙上前诊治,只是搭了一下脉就大惊失色,见他脸色突变,周子舒赶忙拉过先生出了房门才详细询问,只听郎中愁眉不展地说,“鄙人行医多年,还从未见过秦庄主这样古怪的脉象,他明明并未遭受任何外来重创,心脉却受损十分严重,脉息暮气沉沉,毫无生机,这根本不是春秋鼎盛的中年人该有的脉象啊,倒像是……”,
郎中孙庭芳与四季山庄交往多年,与秦怀章亦是知交好友,说到这儿突然顿了下来,周子舒已知情况不妙,他说,“先生,家师境况如何您但说无妨,务必让子舒心中有数,万望先生明示。”
“周公子,既然您这么说了我就明说了吧,秦庄主的脉象乍密乍疏,乱如解索,散乱不齐,节律紊乱;时而如釜中水,火燃而沸,有出无入,绝无根脚,脉象空浮而疾;时而如雀啄米,止而又作,脉象急数。他的五脏六腑都出现了气血竭绝的征兆,老朽无能,这脉象凶险无比,着实无药可医啊!为今之计,我只能先开些止血养心的方子先护着他的心脉,后续如何发展,还得另请高明,再做定夺。”周子舒听后眉头紧锁,他知道师娘的惨死必然对秦怀章打击巨大,但没有料到,秦怀章竟情深至此,心如死灰,气血竭绝。眼下也只能先送走郎中,再做定夺。
秦怀章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却并不以为意,只要还清醒着就开始着手处理庄内事务,为爱妻和庄上无辜遭屠戮之人筹办丧事。以至于不明庄主身体真实状况的人们都觉得他已并无大碍,山庄的一切也都会慢慢好转起来的。只有周子舒留意到,秦庄主一直在咳血,虽有按时服药却丝毫不见好转,他是在点灯熬油般地消耗着自己的生命来维持山庄的正常运转,长此以往,必然会油尽灯枯,回天乏术。
灵枢夫人的葬礼和庄上惨死众人的葬礼是一起举办的,秦怀章素知韩灵枢喜欢热闹,想来有庄上的男女老少陪伴着,亡妻此去也不至太过孤单。设灵堂那天,四季山庄全庄上下俱是缟素,飞雪漫天,似乎上天也在为这些无辜枉死之人而哀恸。“师傅,秀水山庄前来屠庄的一百人已尽数剿灭,该如何处置,等候师傅发落。”周子舒禀告师傅。“子舒,冤冤相报,死者已矣,便用这一百人的尸身来告慰四季山庄在这次屠庄中死去之人的在天之灵吧。”秦怀章已经听说了周子舒单枪匹马剿灭秀水山庄的事情,无悲无喜地答道。“是!”周子舒正待领命而去,却发现灵堂外面发生了吵闹,似乎是秦九霄的声音。
循声望去,不是披麻戴孝的秦九霄又是哪个,只是被他堵住门不让进的竟是勉强挣扎着过来要给夫人守孝的柳琼华,此时她的左臂和左腿依然行动不便,失血过多惨白着一张脸,若不是毕长风抱扶着她,她根本都站不住。秦九霄倔强地不肯让柳琼华进灵堂,只听他说,“你来干什么?谁让你来的?你来有什么用?滚回去躺着,这里不需要你!我不想见到你!你走,你走,赶快滚,别让我再见到你!”柳琼华本就惨白的脸更加没法看了,泪流不止却一语不发,毕长风一脸气愤,却碍于身份和场合没法为琼华打抱不平。
周子舒看不下去了,跑过来拉过秦九霄问,“你发什么疯?为什么不让琼华给夫人守灵?她是夫人唯一的弟子,你都不让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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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么?”“我不要她来,她来了我怎么办?我一看见她我就想我娘,我为什么那么相信她啊!我为什么觉得只要她在,娘就会没事儿啊!我太傻了,她平时明明比我强的,为什么守不住我娘啊!我恨那天留下来的为什么不是我,我恨她……”秦九霄大哭着语无伦次地发泄着,周子舒见他说得越来越不像话,喝止道,“秦九霄,你住口!琼华她肩膀腿骨都碎了,你还叫她怎么守?!”被周子舒一喝,秦九霄也知道自己过分了,悲痛地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周子舒知道他是伤心过度无处排解所致,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回头看向被秦九霄的话伤到体无完肤的柳琼华,劝慰道,“琼华,要不你先回去歇着吧,这有我在,你不用担心,再说你现在伤势未愈,也未必坚持得住。九霄他,他那些话不是有心的,你别往心里去。”柳琼华期期艾艾地望了灵堂一眼,凄苦地说,“周公子,那师傅就拜托你们了,请无论如何代我给师傅上柱香。你也不要怪九霄,就让他恨我吧,总好过他自己钻牛角尖,伤了自己。”柳琼华说完便在毕长风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目睹了一切的秦怀章虚弱地说道:“子舒,有劳你了!今后恐怕都要辛苦你了!你的剑呢?”
“师傅,子舒此前剿灭秀水山庄时连续斩杀多人,那柄剑耗损太过,已无法再用。”
“周子舒听令,为师今日特授你白衣剑,从今日起,你就是白衣之主!”
“师傅?!师傅万万不可!”周子舒突听得秦怀章授他白衣剑,顿时大惊失色,对于江湖中人来说,随身兵器就是武者的第二条命啊,更有“剑在人在,剑亡人亡”之说,哪有成名剑客尚在人世便向他人授自己佩剑的,周子舒深感惶恐。
“子舒,你听好了,这柄剑能屈能伸,此为大丈夫立于天地间之品,剑身至清至明,此为大丈夫辩识人心之本。为师授你此剑,愿你能如此剑一般立身于天地间,行端做正,能屈能伸,至清至明,明辨是非!为师愿将此剑托付于你,望你不要辜负为师对你的期望。”
“子舒谨记师傅教诲!只是子舒不明白,师傅您为何要执意授剑?您正值春秋鼎盛,好好将养身体,一定可以无大碍的。四季山庄还等着您主持大局呢,您可一定要保重啊!师傅,子舒实在不敢领受白衣,请您收回承命!”
“子舒,为师的情况自己心里有数,我秦怀章纵横江湖数十载,自诩一身本领,一世英名,却连自己的妻儿都无法保全,此心已折,命不久矣。而你却能于危难之际冷静判断,追凶于千里之外,单枪匹马剿灭秀水山庄,为灵枢和全庄父老报了屠庄之仇,已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九霄还小,心智未成,唯你可堪大任,师傅今日授你白衣,其实也是将四季山庄的未来托付于你,师傅会尽量护你多些时日,只是从今往后,山庄的大事小情都要你自己酌情处理了,希望你能照顾好九霄和全庄上下,担起这副师傅已经再也挑不起的担子。”
周子舒意识到这是秦怀章的托孤之辞不禁泪流满面,他那识人至明,与人为善,行侠仗义,济危扶弱的恩师竟要如此陨落了么?!以前周子舒闯荡江湖也好,天马行空也好,从无后顾之忧,因为他知道总有师傅会在背后撑着他,接住他,师傅于他而言,如巍峨崇山之于清浅溪流,如参天古木之于浅草柔甲,如今这为他擎起了一片天的师傅轰然倒地,他才知道,原来即使强大如斯,师傅也是会痛会累的。心中百感交集,唯有以头触地,长跪不起。
29.落井下石
葬礼过后秦怀章的身体就每况愈下,好不容易捱过年关已经缠绵病榻了。这个年是四季山庄有史以来最清冷的一个年,全庄上下无人展颜。有道是年关好过,日子难熬,山庄的事务大事小情,千头万绪,尽管秦怀章还在勉力支撑着,已不得不与周子舒慢慢交接了。
首先是继续追查这次屠庄元凶的踪迹。这次血洗四季山庄的秀水山庄众人虽然已经尽数被诛,但两大罪魁祸首却仍然逍遥法外。一个是潜伏在山庄内做内应的狄蓝衣,那日周子舒屠尽秀水山庄一干部众却被她做了漏网之鱼,一方面是周子舒中了凌飞霜的致幻术沉浸在多陪师娘一会儿的悲伤情绪中无法自拔,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周子舒斩杀五十六人确实已经精疲力尽,无法再继续追击。
另一个就是误导秦九霄出庄,调虎离山的周必凡。说到这周必凡,周子舒的心情当真是五味杂陈,一言难尽。柳琼华曾极其隐晦谨慎地提醒过他,但那么多年来同甘共苦的主仆情分,他对周必凡如同对兄长一样的情感依赖,让他忽略了那一闪而过的警觉。所以当九霄告诉他,是周必凡通报的错误信息时,别说九霄会中计,就连他自己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那种被最信任的人彻底背叛的锥心之痛让周子舒一度怀疑人生。直到师娘惨死的景象深深地刺激到他,他才切身感受到周必凡在他背后捅的这一刀到底有多深,有多狠,让他彻底斩断了与周必凡的感情羁绊,看清了这个人的险恶用心。遗憾的是,自冬至那日起就再无人见过周必凡的行踪,秦九霄一行成了最后见过他的人。
四季山庄本部虽被血洗,散布在外围的情报网却并未被伤及,是以秦怀章已于第一时间下令各处暗桩密切留意狄蓝衣和周必凡这两个人的动向,然而,这两个人却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连查数月竟是半点踪迹也无,此事唯有从长计议。
第二桩要紧事就是重建家园。昔日山庄鼎盛时共有二百一十二人,如今被秀水派血洗屠庄,损失伤亡过半,虽然大部分战力得以保存下来,但他们的家人和亲戚,那些平日里维护山庄日常的人员,几乎家家都有伤亡。想要迅速恢复庄内往昔的秩序井然,迅速完成重建简直困难重重,而首当其冲的就是经费问题。
四季山庄得以平稳运作这么多年,根基就是那一山的奇珍异草和依此发展起来的草药生意。以往秦怀章主外,韩灵枢主内,庄上的生意往来全都是灵枢夫人和杏林山庄的原班人马在经营。如今管理账目的灵枢夫人骤然离世,视她如亲生女儿的韩忠管家本就年事已高,被夫人一尸三命的噩耗彻底击倒了,葬礼过后没多久也卧病在床,无法再操持庄上事务。无奈之下,原本就已接替夫人理账的柳琼华只能一边养伤,一边接手庄上药材生意的管理,好在她之前一直跟在灵枢夫人身边帮忙,接手起来也不算困难。
难就难在接续生意的外联上,本来这一摊活计早已由韩忠的侄子韩平接替起来,之前虽纰漏不断,有韩忠管家看顾着,倒也不是太大问题。可如今韩忠病倒,韩平自葬礼后便以照顾叔伯为由不再外出送货了。秦庄主本想着过完了年再说,可哪想成年后上工,韩平一开口就是涨一倍工钱,否则不干。为了维持山庄的经济命脉,周子舒明知道韩平是在趁火打劫,也不得不先满足他的条件。就这样商量着他才勉强把年前欠下的货都发出去。
结果送完欠货,他竟然又提出新的条件了,这回是要代他叔伯拿韩管家原来该得的那份份例。理由是他现在做的就是原来韩管家的那份工作,而且韩管家身体不好,需要更多的钱看病。对韩平的这个要求,周子舒感到十分棘手,韩管家病倒后的一切开支本就是由庄上负责供给,并无出去看病的必要。再说以往韩管家除了送货,还要操持庄上的管家事务,如今这些事情都是由他亲手过目,韩平不在其职凭什么领管家的份例呢。可周子舒摸不清这是韩老管家的意思还是韩平自己坐地起价,于是他决定以探望韩老管家为由前亲自去韩家一探虚实。
韩忠屋内,叔侄俩正在进行一场并不愉快的对话。靠在床榻上的韩忠在问韩平,为何都二月底了,还未见他上工?以往二月至少要为青州的医馆送三车货了。韩平在打哈哈,顾左右就不言它。韩忠几次三番得不到韩平的正面回答,已有怒色。他愤怒地质问,“你到底想干什么?工钱刚给你涨了一倍,你还想怎么样?别说现在主家有难,大家应该同舟共济,就是主家好好的,你看你干那个熊样儿,配得上这个工钱么?”
韩平却不慌不忙地答到,“叔伯,此一时彼一时啊,之前你们还嫌我活儿干得烂,现在不是指望不上别人么。叔伯你倒是能干,事事滴水不漏,可你现在病得爬不起来了,说这个有用么?您要是看不下去啊,来来来,车我帮您套上,您自己去送。”韩平这明显是在揶揄讥讽韩老管家,果然,韩忠被这不肖侄子气得一阵剧烈的咳嗽,气都喘不匀了。
韩平看着韩忠吃憋,冷笑道,“说什么主家有难,同舟共济,您老人家倒是一辈子跟主家一条心,有什么用?那秦夫人不是照样该拂你的面子拂你的面子,该打你的脸打你的脸?你辛苦一生连要个丫头给我当媳妇儿的面子都没有。还好意思教训我?如今你生了病干不动了,还不是得靠我来伺候你,给你养老送终?叔伯,我劝你啊少说为妙,真要是惹得我不高兴了,我就把你扫地出门,让你在冰天雪地里挨饿受冻。”
韩忠听闻此言,气得胡子乱颤,后悔自己当初眼瞎了才提携这么个忘恩负义的家伙进庄,如今不仅连累了主家,也害了自己。又听得韩平略带得意地说,“说起来那秦夫人看不起我又能怎样,她自己还不是个孩子也生不出的短命鬼?那个柳琼华被打得半残,现在想嫁我,我还怕她残废了连累我呢。如果四季山庄不给我管家的份例,那就别怪我不客气,我会带着客源另觅高就。灵虚观那边已经不是第一次邀请我过去当管家了。”
“你……”韩忠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喘了半天才道,“你打的好算盘呐……你怎么就不想想,那道观会需要你这么样一个管家么?你见过哪个道观配管家的?”
“叔伯,你少说这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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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人家道长是出家人不打诳语,你怎么就知道人家不是看中了我的才华呢?算了你可别说我不爱听的了,你要是给我声张出去,我真把你扔外头去。”
见侄子冥顽不灵,韩忠老泪纵横,想想自己平生也算阅人无数,竟没能早早识得韩平是这样的白眼儿狼,他哪里知道狄蓝衣这么长时间以来对韩平下了多少功夫呢,灌输、挑拨,就连灵虚观那边也是狄蓝衣暗中牵的线搭的桥。
周子舒就是在这个时候来到韩忠院内的,他唤了两声“韩伯”,却始终等不到应答,便自行推门而入。韩平看清楚来人心里便开始七上八下,因为他不确定刚才还被他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叔伯会不会把他的盘算向周子舒和盘托出,心下忐忑竟连礼数都忘了。
周子舒一进来便敏锐地觉察到韩老管家的情绪不对头,他放下补品开始询问缘故,那韩平做贼心虚,赶紧以准备茶点为由脱身而去。周子舒也猜到他在韩忠恐怕有些话无法直说,便随他去了。果然,韩平一出去,韩忠便拉住周子舒的手,把韩平的如意算盘和他与清虚观的暗中勾连都悉数告知。韩忠悲伤地说,“我当初为了照顾他这个韩家三代唯一的一个男丁,把他接到我身边调教,让他接手草药的生意和人脉,虽然两年多来,他人不成器,小毛病不断,可我还是存了私心,盼望着他能接替我的位置,走出穷乡僻壤,能出人头地啊。现在看来,我的这点儿私心不仅害苦了主家,也毁了我韩忠的一世英名。韩平若是真带着客源投到对家门下,我怎么有脸再去见小姐,再去见韩老庄主啊!我真是糊涂啊……”
周子舒听闻此言不禁愁眉紧锁,心道原来这韩平明知山庄不可能同意,还是提出要领管家份利这个过分的要求,竟是在为转头他人找借口,事态如此棘手看来只能回去与师傅商量,当下赶紧安抚好韩老管家,劝他不必自伤,保证山庄一定会照顾好他,让他不必有后顾之忧。
得到消息的秦怀章显然也没能预料到药草生意居然会因为韩平的缘故陷入停滞,一时间也没有太好的应对措施。倒是毕长风听说了韩忠的状况,连夜赶到韩家探望。看着缠绵病榻,再也无往日那般趾高气昂的精神头儿的韩忠,毕长风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当下劝慰道,“老哥哥,你也不必为你那侄儿的事太过伤心,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毕竟不是你儿子,就算是亲生儿子还有不孝顺的呢,何况是侄子呢。你放心,只要有我老毕在,我一定不会让你跌到地上没人接,大不了你就搬过来和俺老毕一块儿住。”有了老友的开解和托底,韩忠稍感宽慰,令他没想到的是,韩平做得比他能想象到的绝多了。
第二天一早,韩平没来庄上,倒是和他一起押送草药的另外七八个人来向周子舒请辞,这几乎是曾经押送草药的全部人手了,韩平不知道什么时候拉拢说动了他们,周子舒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更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韩忠听说了此事后已经完全清楚这就是韩平所为了,他深感愧对主家,有负韩老庄主所托,为了不再拖累山庄,竟当晚就在自己的院子里自缢了。
30.釜底抽薪
韩老管家的死让本就哀鸿遍野的四季山庄更加雪上加霜,那韩平在庄外以韩老管家唯一子侄的身份,四处散播四季山庄庄主秦怀章在先夫人故去后,不念旧情,苛待原杏林山庄下人,逼死韩家原来的老管家的谣言,让不明所以的人真的以为现庄主是个鹊巢鸠占,忘恩负义之人。一时间传言纷纷,四季山庄上上下下均是有口难辩。毕长风在韩忠的葬礼上一边洒酒敬他忠义,一边为他难过,若是韩忠泉下有知,知道连自己的死都能被侄子用来诋毁主家,他大概也会后悔如此仓促地一死了之了。
三月,明明是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的季节。往年这个时候,庄上已经清空所有积压草药,为收割晾晒新一季的草药腾挪空间。眼见草药的运送耽搁不得,周子舒只能组织人手将草药送往各地的医馆,可惜药材生意不比其它行当,因为成本高昂,物以稀为贵,买主担心良莠不齐,无法保证质量,只认老主顾供货。是以派出去多少队,就原样退回多少车。望着满庄草药却不得而出的秦怀章和周子舒不禁忧心忡忡,一筹莫展。
这日,自那日被秦九霄拒之于灵堂之外便基本处于“隐身”状态的柳琼华突然请求参见庄主。虽然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柳琼华仍然是一身缟素地在为灵枢夫人守孝。她向秦怀章和周子舒施礼后说道,“庄主,周公子,让我去送药吧”。秦怀章和周子舒对视了一眼,均是不可思议地摇摇头,他们就算山穷水尽,也不能把主意打到一个还在养伤的人身上,尽管已经过了必须修养的“伤筋动骨一百天”,可拄着的拐说明,柳琼华的腿骨明显还需要继续康复一段时间才不至于落下后遗症。更何况柳琼华就算过了年,也才是个十三岁的姑娘家啊,哪有让年纪轻轻的女孩儿在外抛头露面的道理。
柳琼华却坚持说道,“庄主,周公子,如今庄上并不缺人手,只是缺熟悉运送路线,能跟买主接上头的送药人。如今庄上精通药理者已十不存一,派生面孔去送药如何能说服买家,取信于人?让我去吧,如今药材生意已经好久没开张了,我已无账可理。我是夫人的徒弟,拿着夫人的信物,再加上对草药熟悉,总能争取到一些老客户的信任,挽留住一些买家。等我把人带熟了面孔,自然也就不必再一直外出了。”柳琼华这一番分析入情入理,显然她为了说服秦庄主和周子舒做了充分的准备。
见秦怀章和周子舒还在犹豫不决,柳琼华又道,“庄主请放心,路上我会易容成男子模样,到目的地再亮明身份,绝不会因为女儿身耽误山庄正事。”这已经不只是充分准备,而是万全之策了。柳琼华的缜密思虑让秦怀章不由得赞赏有佳,唯有担心她的身体能否经得住舟车劳顿,一路颠簸。柳琼华一再保证会多加小心,这才说服了秦庄主放她出去一搏。因为眼下除了柳琼华说的方案可行,实在已经别无他法。
柳琼华争得秦庄主首可后便开始回去做外出的准备了。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了,秦九霄才从议事厅的屏风后露出身形,望着厅外一阵惆怅道:“骨头都碎了还要折腾,以后瘸了可怎么嫁得出去?!爹,师兄,你们真让她去啊?”周子舒问,“你还有其他办法么?”秦九霄说,“我去啊,我可以押送草药的。”周子舒道,“你知道前面送药的人为什么都被退回来了么?你懂药理能跟人家搭上话么?”秦九霄语塞。
秦怀章拍拍九霄的肩膀说,“让琼华去吧,如果能挽留住客户,以后你再换她。”秦九霄知道这次自己根本没法顶替柳琼华的作用,不免有些郁闷,闷闷不乐地离开了。看着他再不似往日那般欢脱,一有功夫就去找琼华过招,周子舒也是一阵惆怅。他也搞不懂这俩小的是在闹什么别扭,明明都在为对方担心,现在却是一副有你没我,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
三日后柳琼华已经带着车队到了离山庄最近的青州医馆,按着以前合作过的医馆名单,车队挨个过去送药。然而令柳琼华万万没想到的是,医馆的管事的一听说是四季山庄的车队,立刻就关门谢客,坚辞不授。甚至在柳琼华自报是灵枢夫人的徒弟后,也无法获得通传的机会。
柳琼华百思不得其解,在坚持不懈地挨家挨户问过去后,终于一位面慈心善的老郎中向她透露了实情。原来他们二月份已经收到了来自四季山庄的送货,就是那一次货几乎让青州每家医馆都损失惨重,那些药材根本就是以次充好,滥竽充数。因为四季山庄一直和青州的医馆合作,来送药的还是那个一直负责押运的小伙子,韩忠管家的亲侄子韩平,所以所有医馆都是照收不误,根本没仔细查看过。柳琼华终于明白了,原来早在二月,韩平就已经开始故意使坏,败坏四季山庄在客户那里的声誉了。
她这些年来跟在灵枢夫人身边看夫人辛勤打理庄上产业,太清楚药材生意不仅是四季山庄的根基,更是灵枢夫人的一番心血。如果她不做点什么就此离开,四季山庄恐怕将会永远失去这些主顾了,那夫人多年来辛辛苦苦守着的杏林山庄传下来的基业岂不就要付之东流?她觉得自己必须得做点什么。
柳琼华掏出了灵枢夫人赠予她的那支鹤钗,因为韩老庄主当年得到识毒灵犀时曾开过品鉴大会,是以那支灵犀鹤钗辩识毒药的能力在医药界独一无二,知道的人不少。凭借展示此物的功效,柳琼华先是向老郎中表明了自己灵枢夫人徒弟的身份,又凭借出色的药理知识取得了老人家的信任。然后,她以四季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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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医药代理人的身份请老郎中代为向青州所有因为劣质药材受损的商家传话,他们的损失四季山庄愿意全部负责,无论是换货还是退钱,她会全力包赔医馆的损失。请他们无论如何派人来索赔。
老郎中万万没想到竟还有这等好事儿,立刻和医馆里的助手们一起把消息散播了出去。等到各个医馆派来的人都聚集到四季山庄的车队前,柳琼华指着自己拉来的三车草药向大家承诺,但凡收过四季山庄劣质草药的青州医馆,都可以选择换货或退钱,所有损失皆由四季山庄承担。等各个医馆领完索赔后,柳琼华才说道,“今日到此的各位均与四季山庄有过长期合作,我们送来的草药这么多年一直保质保量,为何二月这批货会出这么大问题,各位就没怀疑过有人从中捣鬼么?”她请众家医馆听听自己的解释,果然各家负责人的对柳琼华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从拒之门外到洗耳恭听。
柳琼华这才把四季山庄发生的不幸,以及韩平此人的所作所为一一揭露。众医家本就是医者仁心,四季山庄被屠他们早有耳闻,却不知道还有韩平这样的阴险小人落井下石,坑害主家,纷纷对四季山庄的遭遇表示同情,对韩平深恶痛绝。柳琼华继续道,“各位主顾长期以来都在照顾四季山庄的生意,这既是情分,也是信任。四季山庄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会把这份情义铭记于心,绝不会让各位蒙受不该受的损失,如果各位还愿意信任四季山庄,信任我这个灵枢夫人唯一的弟子,我愿意以我的命担保,从今往后亲自向各位保质保量的提供你们所需的草药!”
众医家见柳琼华虽然小小年纪,说话却掷地有声,处世为人气度不凡,不禁赞叹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啊,四季山庄后继有人!纷纷表示愿意继续与四季山庄保持合作。琼华深施一礼,向众医家表示感谢,心中无比庆幸,终于是把青州医馆的生意保全下来了。
柳琼华带着三辆空车往回赶,虽然她这次送药不仅没赚到钱,还白白搭了三车草药,但能在第一时间挽回四季山庄在青州医药界的信誉,保住了灵枢夫人一番心血,琼华觉得一切都值了。而且一些众医馆听说了四季山庄的这些遭遇,还有侠义心肠的给她开出了新的订货单,甚至预先交了部分珍稀草药的定金,指定由琼华来送货。想到这些,琼华身上的酸痛与疲惫顿时一扫而光,对未来充满了希望,恨不能立刻回庄向秦庄主和周子舒禀报这个好消息。
马车一路急行,进了城很快就行至离山庄不远处的那片竹林,第一辆车突然传来了不小的动静,车队不得不暂时停下修整。众人下车一看,马车的轮子竟然卡在了陷阱里,不知何人把捕猎用的陷阱挖在了马路上。
31.诛杀韩平
柳琼华的车队行到离山庄不远的竹林里突然遭遇了陷阱,能把捕猎用的陷阱挖到马路上,这明显就是有人故意使坏。
等待车夫检修马车时,果不其然,韩平领着那七八个和他一起从四季山庄出走的押车青年从竹林深处走了出来,团团围住了柳琼华一行。显然,他们打听到了柳琼华押送草药赶赴青州的消息,一直在留意她的一举一动。当韩平听闻柳琼华仅凭一招“包赔损失”就让自己在青州医药界臭名昭著,身败名裂时,他是又气又恼又恨。呼朋引伴埋伏在琼华回庄的必经之路上想要报仇。
见柳琼华的车队中招,韩平凶相毕露,叫嚣着,“柳琼华,你给我滚出来,冤有头债有主,今天我来找你报仇,其他人不想死的,赶紧给我起开!”易容后的琼华从车里出来,从容不迫地站定,看着韩平耀武扬威,只听他对着马车的车厢吼道,“柳琼华,今天这陷阱是本小爷挖的,你敢在青州让我身败名裂,不报此仇,誓不为人。”琼华淡定地回道,“你造谣韩忠的死是秦庄主背信弃义所为时,不早就不是人了么?”
韩平显然没认出来眼前这个身材矮小瘦弱,面皮又黄又脏的半大男孩儿就是柳琼华,可被她上来就揭短,还被噎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突然就急赤白脸地展开了激烈的人身攻击,“柳琼华,我看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你难道还没被我狄姐姐教训够?我以前也是瞎了眼,竟看上你这么个不识好歹的干巴瘦的小丫头,对了,你不是肩膀碎了,腿也断了么?现在我看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愿意娶个残废。”
“狄蓝衣是你什么人?”琼华平静地问。“我什么人?当然是比我叔对我还好的亲姐了。我那死鬼叔天天让我起早贪黑,勤奋努力,偶尔犯点小错儿就揪着我不放,非得让我改过来。我辛辛苦苦的押车送药,挣来那两吊钱好干个毛用?让他求着夫人给我订个亲他都搞不定,还有脸成天训我。狄姐姐不止接济我钱物,还派人给我置房买地,日后还会给我寻一个美娇娘,比那柳琼华强上一百倍!她还介绍我结识灵虚道长这样的老神仙,许诺让我当灵虚观的管家,给我铺前程。那天把柳琼华打残废,不过是我姐顺带帮我报的求亲不成的仇。”
“挺好的,都说清楚了。夫人当初就不该一念之仁放这个妖女进庄。”柳琼华终于明白韩平为什么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原来一切都是狄蓝衣早早预谋好的,她当初真应该替她那心慈手软,与人为善的师傅好好守住山庄的大门。
“你放屁!那灵枢夫人才不是个东西!她有什么了不起?柳琼华一个野山沟子里蹦出来的孤儿,下人养大的丫头,配我这个管家侄子都是高攀,在这儿跟我拿什么大小姐的桥儿?还我韩平并非良配,依我看,她是想把柳琼华留给她那毛都没长全的儿子吧。我最恨的就是她了!听说她生孩子的时候被我狄姐姐活活掐死了,哈哈哈哈……掐死好!一尸三命,太痛快……了”
韩平的这句话卡在了喉咙里,因为那黄皮小子不知怎地动作,突然一只手薅着他的头发,另一只手用一柄锋利的匕首抵住了他的脖子。“韩平,你怎么说我都可以,可你胆敢亵渎我师傅一个字,我便让你生不如死!”话音未落,柳琼华揪着韩平的头把他一脚踹翻在地。韩平惊恐地望着眼前这个力大无比,快如鬼魅的黄皮小子,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话。“不可能,你不是柳琼华,你怎么可能是她?她平时都文文静静的。你骗人!”
柳琼华当着韩平的面卸下脸上的易容伪装,对他说,“你看清楚,我就是你平日里见到的那个柳琼华。现在我们开始一桩一桩算算你干过的缺德事儿,每算一桩,我便削你一根手指头,你若不认,我便削你两根!”韩平被柳琼华的话吓得头皮发麻,抖如筛糠,赶紧向同伴求救,“你们还看着干嘛?快来帮我揍她啊!”呼了半天没人应,他这才发现那八个人早已被车队的其他成员控制住了。原来秦怀章和周子舒为了确保柳琼华的安全,这次随她押送药草的再也不是些普通庄民了,而是由原来山庄的暗卫全部接管。
柳琼华翻转匕首逼近韩平,对他的所作所为张口就来,“借着山庄遭难,逼着庄里给你涨工钱,甚至要领你叔伯管家的份例,贪得无厌,厚颜无耻!”话音刚落,手起刀落,削飞了韩平第一根手指。竹林里顿时响起了韩平杀猪一般的哀嚎。
“借着老管家韩忠之死,四处散播庄主不念旧情,鹊巢鸠占的谣言,不忠不孝,造谣生事!”韩平第二根手指不保,开始大声咒骂。
“勾结奸人狄蓝衣,认賊人做姐,忠奸不辩,善恶不分!”柳琼华毫不犹豫地剁掉韩平第三根手指,咒骂再次变成鬼哭狼嚎。
“勾结山庄宿敌灵虚道观,以次充好败坏四季山庄声誉,断绝山庄财路!釜底抽薪,居心叵测!”柳琼华再斩断韩平一根手指,韩平开始喊姑奶奶,跪地求饶。
“明明破坏山庄信誉在前,却反污我败坏你的名声,还欲寻仇泄愤,恶人先告状!”又是一根手指,韩平痛得人都要变形了。
“你长着一张嘴,要么红口白牙捏造事实凭空造谣庄主,要么污言秽语满嘴喷粪诋毁主母清誉,想来要这条舌头也没什么好用处,我就替你割了吧!”琼华说完,匕首戳进韩平口中一转,已是割掉了他的舌头!韩平痛苦嘶声,无论是叫还是骂,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柳琼华的一番操作早已把那八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吓得屁滚尿流,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们无论如何不能相信那个平日里跟在主母身边看起来娇娇柔柔,沉默寡言的小姑娘,今天的一番操作竟比恶鬼还要骇人。倒是那些挟制住他们的人,见怪不怪一般,不仅对琼华的手段连连叫好,还商议着怎么做才能更解恨。
做完了这些的柳琼华风轻云淡地甩了甩匕首上的鲜血,一边往韩平的伤口上撒金疮药,一边拉家常道,“你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家伙,我本想着等身体好利索了再去找你算账,没想到你竟然自己送上门来,倒是省了我再去寻你的力气。我爷爷与韩老管家是多年挚友,他老人家嘱咐过我,因为你是韩家三代单传,让我日后相见留你一命,也算是韩老管家多年积德的造化。我今日便留下你这条狗命,日后少做些伤天害理的事情给自己积点德吧,否则我要你这条狗命,易如反掌。”
柳琼华接着对韩平带来那八个像看恶鬼一样看她的人道,“你们这群忘恩负义,背主求荣的家伙,都给我记住了,如果再让我知道你们做了什么对不起四季山庄的事儿,等着你们的就是韩平今天的下场!带上他一起滚吧!”八人一看还有命活,哪敢再做停留,赶紧带上已经痛昏过去的韩平脚底抹油,速速溜之大吉。柳琼华望向他们一行人撤离的方向,对一位暗卫下令,“跟着他们,看看他们最后的下场。”有道是狡兔死,走狗烹,更何况是一群歪瓜裂枣呢,会有人收割这群人的命的,又何必脏了自己的手。车队继续赶路,仿佛刚才的插曲根本没发生过一样。
那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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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轮流背着悠悠转醒的韩平,慌不择路地逃着命,却远远地看到一个人站在他们逃窜的路中间,身量不高,却散布着骇人的气息,是死亡的气息。那人背对着他们,说了句“不想死的把人留下”。八人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早就被柳琼华吓破了胆,如今哪敢再做停留,不顾韩平如何惊慌失措的比划,扔下他做鸟兽散。来人这才转过身来,在韩平惊恐的注视之下,一步步朝他逼近,“柳琼华可以看在他爷爷的份儿上饶你一命,我却不能,生而为人,如果连自己的父母都不维护,我还配当儿子么?!去地下跟你对不起的人忏悔吧。”一剑挥下,了结了韩平龌龊不足道的一生。
向秦怀章和周子舒汇报完此行成果的柳琼华终于可以回到自己的小屋,好好修整一下疲惫不堪的身体。毕竟腿伤未痊愈,踹韩平时因为太过义愤填膺,没太注意控制力度,腿骨又有些受力了,此时已经肿胀了起来。突然,毕长风心急火燎的跑了进来,对柳琼华道,“花儿,你咋做这么绝情呢?我都跟你说了看在老韩一辈子为庄上操劳,临死也没善终的份儿上,给老韩家留个后。你怎么还是把韩平给杀了?”
“韩平死了?”柳琼华愣怔了一下。
“脖子上挨了一剑还能活么?你说你这孩子,怎么不把爷爷的话当回事儿呢。”老毕显然把韩平之死算在了琼华身上。
“死便死了,烂命一条。”柳琼华淡然地答到。
“嘿,你这孩子……”看着柳琼华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毕长风明白,四季山庄这场浩劫对孩子们的巨大影响是不可逆转的,性格巨变的又岂止是柳琼华一人呢,叹了几声终究是没再追究。
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了周子舒的声音,“毕伯,琼华在么?”毕长风赶紧出来迎接稀客,琼华也挣扎着踉跄起身。周子舒并不见外,说这话已经直接推门而入,对毕长风说,“毕伯,这次押送草药旅途奔波辛苦琼华了,她的腿伤还没好利索,我给她送点儿药。”
“好好,有劳周公子惦记,花儿,你先跟周公子聊着,爷爷去给你们拿点好吃的。”
“毕伯不用这么客气,您忙着,我看看琼华就走。”近来周子舒一向事务繁忙,他竟会抽空过来送药,连琼华都觉得稀奇。
“你的腿怎么样?”周子舒一边示意琼华不必起身,一边问。
“还好,不碍事的。周公子,您怎么亲自送药过来了?”
“九霄让我拿给你的,他说你为了维护师娘踹了韩平,伤腿可能会受力。”
“……”秦九霄果然去了竹林,他连这点细节都注意到了,琼华颇感意外。
“他不放心你押送草药去青州,偷偷跟着去了,你没发现吧。担心你的腿备了药,自己不送却非得让我来送。这犟小子,我也搞不懂他怎么想的。”
那日秦九霄把她拦在灵枢夫人的灵堂之外,没让她送师傅最后一程,尽管琼华会尽量说服自己理解秦九霄,但每每见到他,却心结难解,愧疚难当。柳琼华自认为在没为师娘手刃仇人之前自己是没资格再出现在秦九霄面前的,所以她深入简出,偶尔碰到了也会远远地绕路避行。毕长风来质问她韩平之死时,她已经猜到是秦九霄了,还是毫不犹豫地顶替了下来。周子舒的话让琼华五味杂陈,原来秦九霄不止出现在竹林,竟是跟着她一道去了青州。
半晌,琼华才小心翼翼地问,“周公子,九霄他,是原谅我了么?”一语未必,早已泪流满面。
32.幕后之人
周子舒见过琼华小小年纪视死如归的样子,见过琼华刻苦努力挥汗如雨的样子,见过琼华识记草药忙碌理账的样子,见过琼华太过疲累昏睡打盹的样子,唯独没见过她委屈难过泪流满面的样子。以前哪怕是被九霄捉弄得在全庄上下丢了脸面,她也只是红红眼眶,不肯流泪。哪怕是这次骨碎筋折清创时痛得满头冷汗,她也没哭过一声,可她现在却因为周子舒手里的那瓶金疮药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彼时的周子舒尚没有太多和女孩子打交道的经验,向来礼数周全,从容不迫的“小周圣人”一时间竟变得手足无措。
毕长风取了些果子茶点一进屋就发现俩孩子都不太对劲儿,一个可怜兮兮,一个呆若木鸡,正纳闷周公子到底做了什么,小花儿是受了多大委屈,才会哭成那个样儿。难道……看到老毕准备思维发散的八卦眼神,周子舒赶紧说,“毕伯,琼华她腿疼,疼得都哭了,快点让她上药吧,我,我先告辞了啊!”说罢逃也似地夺门而出。
一听孙女儿腿疼,毕长风赶紧放下托盘,焦急地问,“花儿,你腿怎么样?爷爷去给你请郎中。”琼华一边抹泪,一边安慰爷爷说,“爷爷不用,就是没注意用了点力,有点肿了。周公子拿的药刚好可以用上,不用去请郎中的。”“哦,你没事就好。赶紧上药吧,我还以为你这次哪里做得不好,周公子把你训哭了呢,白天庄主明明都当众夸奖你了。”琼华见爷爷想差了也不纠正,一想到一向稳重的周子舒刚才落荒而逃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毕长风一看孙女儿又笑起来了,心也放下来了,说道,“你看你这孩子,怎么一会儿哭一会笑的,害爷爷还以为是周公子欺负你了呢。”琼华还是止不住笑,因为她来四季山庄这么久,也从来没见过那样狼狈的周子舒啊。
周子舒出了毕家赶回凌云阁,秦九霄早已等在那里了。“师兄”,看他一脸焦急却欲言又止的样子,周子舒皱着眉头说,“药我送到了啊,下次我可再不替你送东西了,要送你自己去送。你是没见过琼华哭的样子,她从小到大我就没见她哭过。”“她哭了?为什么?腿疼?”周子舒看着秦九霄一副榆木疙瘩不争气的模样,气呼呼地说,“你不让她给师娘守灵,她一直以为你是在怨恨她没救下师娘,她不知道你现在是不是原谅她了。九霄,这个事你欠琼华一个当面道歉。如果不说开,琼华怕是会一直有心结。”九霄躲避开周子舒的视线望着别处,并不回应,周子舒也摸不清他在想什么。周子舒自然也感受到了这场浩劫下秦九霄性格的巨变,那个素来直来直去,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的秦九霄突然就变得深沉了起来。
晋州,晋王府密室。
“小人周必凡见过段大人。”晋州羽林军校尉段鹏举反复打量着眼前这个一脸忠厚的老实人,心中纳罕,这人看起来平庸至极,毫不起眼,竟会是王府里最出色的细作么?话说出来却成了,“周先生,一路旅途颠簸,您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能为晋王殿下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儿,是我的荣幸。只是如今我已经完成任务,我能否去见我的家人了啊?”
“那自然是,晋王一直对您的家人照顾有佳,颇为厚待,您去我给您的地址,就可以见到他们了。”
“感谢晋王的大恩大德,周必凡谢过晋王殿下!”
目送周必凡的离开,段鹏举在等他真正的主子发话,“世子爷,就让他这么走了么?”
屏风后传来一个年轻矜贵的声音,“无妨,他潜伏了四年多,总该让他过两天与家人团聚的好日子。让下一个进来吧。”
一身仆妇打扮,眼圈青黑的狄蓝衣被带了进来,只有在晋王府她才不用担心被人追杀。段鹏举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如惊弓之鸟一般,心绪不宁的女人,无论如何都无法与此前秀水山庄光彩照人的蛇蝎美女庄主对上号。
“狄庄主,一路昼伏夜出,藏踪匿迹,您辛苦了!”
“段大人,请您务必向晋王回禀,为我寻一处安居之所,四季山庄和江湖上与之交好的势力都在追杀我,而我的秀水山庄已无人可用,我实在无处可去了啊!”狄蓝衣语速急促,涕泪交流,可见确实被逼得走投无路了。
狄蓝衣一怒之下决定屠戮四季山庄之前确实没有想到,秦怀章经营四季山庄多年,广交天下英雄志士,在武林中竟有如此广泛的影响力。不仅四季山庄的各处暗桩对她穷追不舍,知晓四季山庄灵枢夫人惨死,全庄被屠的惨状后,不少受过四季山庄救助和恩惠的江湖义士和门派也主动加入追捕狄蓝衣之列,连江湖上有名有号的杏林高手们也拒绝为狄蓝衣进行医治。狄蓝衣实在没有想到,一个为爱冲动的决定竟使自己陷入灭门绝派,江湖上人人喊打的绝境。
“狄庄主放心,晋王答应您的自然不会食言,不过还有几个问题劳烦狄庄主确认一下。您的秀水山庄屠完四季山庄后,为何没能及时撤离呢?细作明明已经把秦怀章回城的时间提前通知你们了。”
“段大人有所不知,我们本来也是掐算着时间撤退的,没想到那秦淮章的徒弟周子舒骑着一匹汗血宝马追上了我们。”
“狄庄主,就算周子舒追了上来,可他只有一人,你们一行有五十多人,还都是江湖成名高手,到底是怎么被屠满门的啊?”
一想到冬至那晚的情形,狄蓝衣就止不住发抖,周子舒罗刹鬼一般疯狂杀戮的状态,无论想起来多少次,都会让狄蓝衣不寒而栗。她癔症一般嗫喏道,“都是周子舒杀的,都是周子舒杀的……”
段鹏举不得不打断她说,“狄庄主,你确定是周子舒一人所为?”
“没错,就是他一个人,如果不是他最后中了凌飞霜的致幻术,连我也会死在他剑下的。”狄蓝衣如同承受不住一般嘶吼着,她实在不愿意回忆那晚恐怖如斯的周子舒。“段首领,求求你让晋王殿下赶紧安排我躲起来吧,我实在是害怕啊!那周子舒杀人都不带眨眼的,秦怀章对我下了江湖追杀令,我实在走投无路了。可我做这一切还不是为了晋王殿下的宏图大业么?我连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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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庄基业都一无所有了啊,我……”
“狄蓝衣,你也知道你现在一无所有了,那还是请你时刻注意你的言辞。你是因为妒忌秦夫人,对秦怀章因爱生恨,带着你的人马屠了四季山庄,这跟晋王殿下有什么关系?你不顾江湖道义血屠手无寸铁的无辜之人,触犯众怒,成了江湖各派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还不是你心狠手辣,做过了头?这又跟晋王殿下有什么关系?晋王念你一介女流,如今无依无靠,愿意暂时收留你,是你的福气,管好自己的嘴,别不知足了!”段鹏举冷冷地说。
狄蓝衣羞愤交加,但也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卑微地答应道,“段大人,蓝衣会谨记您说的话,还请晋王殿下垂怜,庇护蓝衣。”
“去吧,这个地址有你需要的一切,足够你的日常所需了,在晋州晋王绝对可以护你安全,出了晋州可就未必了。还请狄庄主小心行事。”
“是,蓝衣告退!”
待狄蓝衣离去,一身墨金盘龙锦袍的晋王世子赫连翊缓缓从屏风后步出,此人身高八尺,长身玉立,隆准丰仪,相貌堂堂,虽然年纪尚轻,端的是一副不怒自威,韬光养晦的好相貌!段鹏举赶紧趋步跟进,请示道,“世子爷,这女人,还要留么?”
“暂时留着吧。”
“属下想不到她还有什么用处。请世子爷明示。”
赫连翊没有直接回答段鹏举的疑问,若有所思,却话风一转道,“鹏举啊,你说秀水山庄五十六人,真的都是周子舒一人杀光的么?”
“狄蓝衣是这么说的,现场的当事人只剩下她了。依卑职所见,她不像撒谎。”
“想不到当初我那个漂亮得像个摆件一样的小表弟,这么多年未见,竟变成了战力这么恐怖的顶尖高手,这秦怀章还真是育人有方啊!”赫连翊不知想到了什么,面露微笑,心情实好。
“世子爷,那狄蓝衣……”
赫连翊仿若未闻,走到一盆盆栽面前悠闲地拿起剪刀,一边修剪一边问,“鹏举,四季山庄那边怎么样了?周必凡离开后消息回来的慢多了。”
“回禀世子爷,据说秦怀章病得不轻,已将白衣剑授予周子舒了。”
“没给他儿子么?果然是个聪明人。选周子舒就对喽。”赫连翊果断地减掉一枝,继续道,“对了鹏举,我听说自古名剑出炉都离不开活人血祭,白衣绝非凡品,为了得到这天下最锋利的一把剑,我还不得精心准备两个祭剑的。我看那周必凡和狄蓝衣就很适合。”
“还是世子爷考虑得长远!”
“对了,四季山庄的生意如何了?”
“我们的棋子成功地搅黄了青州医馆与四季山庄的合作,他们的草药应该出不了货了。”
“哦,不错!子舒的生日是不是要到了?如今四季山庄的日子这么不景气,我这个做表哥的也该为他备份厚礼。鹏举啊,早点做准备,这次我要亲自去给子舒庆生。”
“是,卑职立刻着手准备!”
33.番外一:四季山庄综合素养比拼[番外]
《我曾是一个暗卫》番外一
琼华芳林小剧场:四季山庄综合素养评比
评委:秦怀章
出题人:灵枢夫人、毕长风
参赛者:周子舒、柳琼华、秦九霄
题目一:毕长风:请问四季山庄暗卫的必备素养是什么?
柳琼华:想庄主之所想,急庄主之所急。庄主不方便说的话暗卫来说,庄主不方便做的事暗卫来做。比如诛杀韩平,如果由庄主来做,会有苛待下人,锱铢必较之嫌。如果由暗卫做,既可以使庄主免去公开承担责任,又可以杀鸡儆猴,让世人见识四季山庄的不容侵犯。
秦九霄:所以我杀韩平是杀错了?
柳琼华:没错,我本想留着这个现成的惩罚的活体实例让世人见识坑害四季山庄的下场,现在没有了。不过不用担心,那八个人会把我的所作所为添油加醋的传播出去的。
秦九霄:你辛苦了(自闭中)……
柳琼华:为庄主服务(得意)
题目二:韩灵枢:请问四季山庄庄主的必备素养是什么?
周子舒:物质精神两手抓,既要稳定山庄经济,又要关爱下属。遇事不慌,当机立断,未雨绸缪,把握方向。有责任有担当。
秦九霄:草药卖不出去是琼华解决的。
柳琼华:为庄主服务(得意)
秦九霄:你给琼华送药为什么不告诉她我从来都没怨过她,而是落荒而逃了?
周子舒:(脸红嘴硬)那是你该做的事。
秦九霄:我该去替我娘报仇的,但被你砍晕了。
柳琼华:第一,汗血宝马只有一匹,第二,换你去你也屠不了那么多人,倒有可能被反杀。
秦九霄:(自闭中)……
评委秦淮章:就目前对两题的理解和掌握来看,柳琼华第一名,已经做好了成为一名暗卫的充分准备,并坚定的履行暗卫的职责。
周子舒第二名,仍处在庄主见习期,实力够上岗,经验尚不足,还无法做到游刃有余。秦九霄第三名,似乎还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秦九霄:师兄,你素来样样第一,这次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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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居第二?
周子舒:没办法,谁让琼华是师傅和师娘共同打造的一把剑呢?她授剑比我还早呢。
秦九霄:合着我这个亲生儿子是挂名的,(自闭中)……
周子舒:柳琼华,解释一下为什么这次评比我这个原著人物干不过你这个原创人物?
柳琼华:下次评比颜值担当,不用评您稳赢。
周子舒:难道是美貌拖累了我的综合素质?!
秦九霄:评比美貌我也垫底,(自闭中)……
灵枢夫人:夫君,山庄有子舒和琼华在,两人一明一暗,互相帮助,我们可以放心啦。
秦怀章:不错,山庄和九霄交给他们二人很稳妥。
秦九霄: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独当一面?
秦怀章:我确实也为你准备了一把剑,不过到现在还没发现你的优点。只能由你师兄给你授剑了,大概……他觉得时机成熟了才会给你。
秦九霄: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自闭中)……
现在知道秦九霄为什么变得越来越深沉了吧
34.晋州风云
自柳琼华稳下了青州的医药生意并接下部分草药订单后,四季山庄接下来最紧要之事就是筹措订单所需药品。以往负责采集、晾晒草药的庄民在冬至那场血屠中所剩无几,如今要想确保草药的制作,必须招募大量人手加以培训才能胜任,这笔人力支出的费用绝不是小数目。
偏偏琼华的青州之行虽保下了四季山庄的信誉,于钱财方面却于事无补,因为腿伤恢复的缘故,又不便立刻奔赴更远的地方送药。山庄自筹备葬礼以来已经近五个月未曾有收入进账,却还要供应一大群人的衣食住行,这自大劫之后的收支状况确实让周子舒感到左支右绌,焦头烂额。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周子舒接到了晋州信使送来的信函,信上说晋王世子赫连翊要于五月份亲自前来给他十五岁的生辰庆生,随信还附带了一个数额巨大的红包。送走信使的周子舒望着这封信思绪纷飞,久久出神。
母亲是出自赫连王族的郡主,所以当今晋王便是周子舒的亲舅父。晋王早年阴差阳错入主晋州,为了边关大防,也算是励精图治,一代明主。若说有什么遗憾,那便是他经略河东多年,正妃却始终无所出。直到周侧妃入府,才有了唯一的亲子赫连翊,彼时晋王府与周府相辅相成,荣辱与共,是以赫连翊甫一出生便承了世子之位。
在赫连翊年纪尚幼,急需用人之际,晋王曾收养了两位养子(也有一说是私生子),分别是赫连钊和赫连琪,名义上这三位都算是周子舒的表哥,但唯有与之有着血缘关系的赫连翊,与他最为亲厚。周子舒四岁时便入王府做了赫连翊的陪读,二人一起受蒙于王府西席,当世大儒礼维正,直到他十岁那年世事突变,家道中落。
及至周子舒长居四季山庄,这位大他五岁的表兄也并没有因为周家的变故与之疏远,逢年过节,经常借晋王府使者之便与他书信交流,谈天论地,还经常为他准备一些一看就颇费心思的小礼物。正是那些带着熟悉的晋州气息的小物件,陪伴周子舒熬过了初离故土时那些时而不时涌上心头的思乡之苦。
一开始,赫连翊信中大部分时间都是谈天说地,赏心乐事,随着二人年岁渐长,便会时而不时隐晦地谈及边关的战况,晋州的时局和他的志向报复。赫连翊似乎把远离晋州朝堂的周子舒他当成了一个难得的倾吐对象,把那些不能为人知,不足与人道的心中所想与他言无不尽。通过书信往来,周子舒早已清楚他这表哥胸纳山岳,心怀百川,注定是个要登临绝顶,独揽乾纲之人。而赫连翊也早就发现周子舒心忧苍生,志在太平,十分欣赏他的一身文武之材和一腔报国之志。二人都有一种英雄惜英雄的惺惺相惜之感。
也正是通过与赫连翊的这些书信往来,身在千里之外的周子舒对于河东的时局并不算陌生。周父病逝,周府败落之后,痛失肱骨之臣的晋王开始一蹶不振,意志消沉,从此竟心猿意马,荒淫无度了起来。周侧妃自尽后,赫连翊虽然被记在了晋王妃名下,但彼时他已十五岁,与嫡母的亲密程度有限。晋王却因着周家的缘故,对世子赫连翊也心生芥蒂,连带着不喜。
两位养子赫连钊和赫连琪均年长赫连翊不少,已在晋州朝堂经营多时,此时趁着周侯让渡出兵权,各凭本事拉拢人手,插手军务,拥兵自重,各成一系。年仅十五的赫连翊却因母妃早逝,母族衰败,又不被晋王、王妃重视,人单势孤,空有世子之名,却无人助力。势不如人,赫连翊也只能隐忍不发,潜心蛰伏,韬光养晦。
按理说表兄亲自来为周子舒贺十五岁生辰他本该高兴的,可是四季山庄近来的遭遇却让他郁郁难安。无论是狄蓝衣的强嫁,还是周必凡的背刺,显然都和晋州方面脱不了干系,毫无疑问,导致四季山庄此次被偷袭,灵枢夫人一尸三命惨死的元凶就在晋州。如果说狄蓝衣的指婚还可以算作晋王一时兴起的乱点鸳鸯谱,那细作周必凡长达四年多的潜伏究竟是晋州方面哪一支势力所为呢?
回转头来看见那个随信而来的红包,里面封着一张一千两的银票,对于王府世子爷来说,这个数额确实也不算大,但却刚好可解四季山庄的燃眉之急。只是红包的明目又让周子舒暗自纳罕,赫连翊信中称红包是庆他生辰的首贺礼,等到他亲自来那天,再给他封个更大的红包。赫连翊于交际一途向来思虑周到,老成稳重,他若是知道四季山庄遭了屠庄之劫,主母被害,秦怀章深受重创,卧病在床,又怎么会对一庄之主不闻不问,失礼至此?难道……身为世子的赫连翊对这些事竟全然不察么?
“但愿他对此事毫不知情”,周子舒这样期望着,但又摇了摇头,以赫连翊的身份和心机,若说毫不知情似乎绝无可能,他又继续摇头,仿佛这样就可以把那些不好的预感摇走。最后,周子舒只能无奈地开解自己,如果表哥知道些什么,大概可以帮他更快地追查到元凶。不管怎么说,先用钱把窟窿堵上,让山庄的生意运作起来才是当务之急。周子舒向秦怀章通秉后便找来琼华、九霄各自忙碌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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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九霄在赵管家的帮助下负责招募人手,琼华带着庄里采收草药的老人负责对应征者进行采集、晾晒草药的培训,周子舒则统揽大局,运筹帷幄。四季山庄在三个朝气蓬勃的半大孩子手中渐渐恢复了生机。暮春三月本就是万物复苏,春暖花开的时节,看着马不停蹄忙碌着的孩子们,身体一直抱恙的秦怀章也受到了感染,时不时出来和他们一起劳作,眼看着精神大好。其实秦怀章本就是生性洒脱,最为通透之人,如今看到三个孩子各自独当一面,山庄一日好过一日,便觉得没有辜负灵枢夫人,她若在的话应该也会感到十分欣慰。淤积的心结一旦打开,身体竟也有了好转的征兆。
自柳琼华惩戒韩平的骇人场面被那八个忘恩负义的庄民散播出去后,无论是江湖上还是民间,对四季山庄震慑四方的手段都颇为忌惮,草药运送的外联路线基本无人再敢破坏。琼华腿伤大好后,便经常易容成面黄肌瘦的小男孩儿模样外出送药,因为有些商户是指定要她过去送。
秦九霄看了十分不满意,向周子舒告状道,“师兄,你就不能让柳琼华易容成个健康强壮的样子么?否则别人会以为四季山庄虐待童工的。我易容成女人都比她易容那鬼样子强。”
周子舒扶额道,“你就不能自己直接去和她讲么?”
秦九霄别扭道,“那还不如让我去送药。”渐渐地,等九霄也可以分担部分路线后,四季山庄的草药生意总算恢复了原来的规模,每个人都干劲儿十足,山庄再现昔日盛况指日可待。
转眼间就到了五月,晋王世子赫连翊说到做到,竟真的赶在周子舒生辰之前亲自来为他庆贺,而且还带来了比以往都要隆重数倍的贺生礼。周子舒接到通报后立刻带人迎出昆明城外,早早恭候。时隔四年多,周子舒再次见到赫连翊十分激动,当年对他照顾有佳的表哥早已褪去青涩稚嫩的模样,成长为仪表堂堂的青年人,举手投足间隐隐有了王者风范。倒是赫连翊,见到少年老成,却貌若好女的周子舒相当淡定,故意上下打量了半天打趣道,“听说全昆明城小女娘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就在这四季山庄,今日本世子也来见识见识。”
“世子爷说笑了!一路舟车劳顿,想必疲累,快随我回庄上休息一下吧。”周子舒红着脸答到。
“子舒,叫表哥吧,我都四年多没听见你叫过了。”赫连翊没了刚才调笑的神态,突然郑重其事道。
“是,表哥!”周子舒依然答得毕恭毕敬。
35.何去何从
赫连翊为了显示亲近,特意下车与周子舒并辔而行,二人一路上边聊边行,可刚进昆明城门不久,便有官府的车马迎了过来,一人于车上远远高呼,“不知世子殿下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不是那八面玲珑的昆明刺史贺秉章又是哪个。
赫连翊的神色明显不悦了一瞬,他此次前来完全是私人行程,并不曾知会昆明官府,也不欲引人注目,这贺刺史却巴不得弄得尽人皆知。然而,也只是一瞬,赫连翊便已换上了一副和蔼可亲的神情,面上显得十分惊喜,开口却拒人千里,“原来是贺刺史贺大人,大人亲自出城迎孤,不胜感激!只是孤此行只是访亲,并无公事,昆州也并非晋州管辖之地,所以不曾提前惊动贺大人,还请贺大人莫怪!”
“世子爷这说得哪里话,晋王世子殿下光临昆明城,下官若是不来亲自迎接,于情理无碍,却有失体统。下官已于寒舍备下薄酒,还请世子殿下略赏薄面,大驾光临,稍事休息!”这贺刺史此番话虽说得十分委婉,却是迎难而上,以退为进。
赫连翊斟酌了一下,对贺秉章的邀约着实无奈,只好转头对周子舒说,“子舒啊,这贺大人乃是父王故友,既已费心为我准备接风酒席,总不能让贺大人白忙活一场,你且先回四季山庄候着,孤去去便来。”
周子舒却道,“无妨,贺大人既如此用心,世子殿下如果不去,反倒却之不恭了。只是表哥你一路舟车劳顿,身上想必多有不适,子舒若不能随身照顾,十分担心。想来贺大人那里也不缺子舒一副碗筷,子舒这厢叨扰贺大人了!”
贺秉章赶紧接话,“周公子哪里话,别说是多一副碗筷,就是多个十副二十副也不在话下,只要世子爷赏脸,周公子能把世子照顾周全,下官自当全力以赴。”
赫连翊一看,这场面竟是他始料未及的,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兵来将挡,水来土屯。道,“既如此,那孤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子舒,你也随孤一道来品品贺大人的一番苦心吧。”
贺秉章赶紧接道,“二位贵人请!”
这顿接风宴准备得很丰盛,但比起菜样的花式繁多,宾主之间每个人的心思才更叫个千回百转。周子舒很想当面问清楚贺秉章当初为何要代表晋王为狄蓝衣送嫁,若非贺秉章宴请赫连翊,他绝没有更合适的机会。赫连诩压根儿不想让周子舒有单独接触贺秉章的机会,更不想他因此产生不好的联想。
而贺秉章的这顿接风宴,既是情面,也是要挟。一方面,他要借此宣示自己与晋州地方势力的密切联系,另一方面他要以双方在送亲一事上的密谋要挟赫连翊,省得周子舒把这笔账记到自己头上。自从他听说周子舒凭一己之力屠了秀水山庄满门,他就觉得自己的脖颈总是冷飕飕的,刺史府衙再三加强戒备他依然是杯弓蛇影,不得安睡。于是这场宴席便成了三人互相试探,彼此防备,勾心斗角的“鸿门宴”。
这场宴席主打滇菜特色,没想到那贺秉章竟是个深谙美食的“老饕”,每上一道菜便会为赫连翊介绍一下菜品的由来和特色。比如这道“白油鸡枞”,贺秉章介绍道,“这道菜是用云南特有的白油鸡和长在高山地区的野生鸡枞炖煮而成,虽说昆明乃山野之地,却自有其个性和特色,这白油鸡和鸡枞二者只有相辅相成,才能味道独特,脱颖而出。世子爷,周公子,你们尝尝?”
赫连翊想了想,却指向了另一道“汽锅鸡”,说道,“鸡枞味道虽独特,也并非人人都觉受用,孤更喜欢这道自己独美的汽锅鸡,味道纯美,不受其他食材的影响。子舒,来一块儿?”
周子舒却道,“这汽锅鸡乃是用汽锅蒸制而成,讲究一个小火慢烧,所以肉质细腻绵软,不适合我这个急性子,若是依着我,我更喜欢这只宜良烤鸭,若是让我得了确信,便大开大合,大斩大斫,大块儿朵颐,虽有失文雅,却胜在痛快!”看着周子舒绘声绘色的描述,赫连翊一脸饶有兴味,贺秉章却听得如芒在背,浑身不自在。
周子舒顺带问道,“贺大人,想必您也听闻那日您送嫁至四季山庄的狄蓝衣与人串通,里应外合,血洗四季山庄的事了吧?对此,您怎么说?”
“子舒,不得无理!”赫连翊欲喝止。
贺秉章却连忙摆摆手说,“误会,这都是误会啊!周公子!那狄蓝衣借着晋王特使的身份,拿着晋王指婚的令旨,要我为她送嫁,我能有什么办法呢?不过是看在晋王的面子上图个喜庆,成其美事一桩罢了,我哪里知道那狄蓝衣是什么人呐!我还听说周公子当晚追上狄蓝衣一伙儿,屠了秀水山庄满门,你看我这不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么。依我之见,这江湖门派间的仇杀,官府想插手也是有心无力啊!”
听完贺秉章一番话,周子舒看向赫连翊,问道,“世子殿下,请问您在晋州可有听闻此事?狄蓝衣指婚确系晋王的意思么?晋王怎会指条美女蛇给我师傅?”
“子舒,此事究竟如何我也不是很清楚,但起因确实是父王听信狄蓝衣说与你师傅秦怀章过去有一些因缘,想要成人之美而已。怎知竟会酿成惨祸,贺大人对这个中缘由自是不知,你千万不要怪到他头上。怎么,那狄蓝衣竟血洗四季山庄了么?还有,你又怎的屠了秀水山庄满门?”
周子舒见赫连翊果然还不知晓此事后续,便道,“世子殿下,秀水山庄偷袭血洗我庄在前,害我师娘一尸三命,惨死庄中。此仇不报,何以为人?我追杀他们不过是为我师娘报了血海深仇而已。”
“子舒,我竟不知四季山庄刚刚经历这等惨烈之事!”赫连翊一脸愤慨。那贺秉章见已摆脱嫌疑,也附言道,“周公子,人死不能复生,你既大仇得报,便节哀顺变吧!恕下官实在无力干预此事,万望海涵!”
一顿饭吃下来贺秉章很是满意,看着告辞而去的赫连翊和周子舒一身轻松,身边通判悄然递上一个信封,回禀道,“大人,晋王世子侍从离开时留下了这个,谢大人盛情款待之意!”贺秉章看都没看,便满意地点点头说,“看来世子爷对我这出戏演的还算满意,但愿我们这次押对宝。”
因为周子舒已经先着人将赫连翊随行携带礼品的车队人马提前带回四季山庄,病体未愈的秦怀章已带领山庄众人恭候多时。在路上被周子舒告知山庄被洗劫细节的赫连翊免不了要嘘寒问暖,关切开解一番,秦怀章只是表示心意已领,点到为止即可。他淡然处之,不屑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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衍的姿态让赫连翊的寒暄客套一下没了用武之地,可赫连翊毕竟是个人物,立刻放下假模假式,也并不觉得有何不自在。秦怀章嘱咐周子舒,晋王世子千里迢迢为他庆生而来,一定要好生款待,多加照料,莫要怠慢了客人,因着病体确实坚持不了多久,便以身体抱恙为由先行告退了。
亲眼得见秦怀章确实沉疴难起,赫连翊在与周子舒一番促膝而谈后终于道明了此行的来意。“子舒,想必你已知晓,如今父王日渐老迈,早已不似从前一般勤政爱民,而是终日不务正业,荒废朝政。如今晋州朝堂纲纪废驰,两位王兄各自拉帮结派,割据一方,我身边实在无人可用,连老师也被调往外地,去做了西北巡按的幕僚。”
“什么?老师也已经不在你身边了么?”“是父王举荐他去的,他明知三子之中,唯我势单力孤还如此安排……。”赫连翊说到此处已是气闷哽咽,“所以,子舒,你跟我回晋州吧,回去做我的左膀右臂,咱们一起干一番事业。”
“不会的,舅父不会如此糊涂的,你再怎样也毕竟是他的亲子啊,有道是虎毒不食子,王爷如此安排也许另有深意。”
“他是忌惮我身上流的周家血脉才如此的吧,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他对我竟依然疑心至此……”赫连翊心灰意冷的表情看了着实让人心寒,可天下又有哪个父亲会对亲生儿子如此防范,甚至不顾他的死活!
“表哥,这世上尚与子舒血脉相连的亲人已经为数不多了,你如今如此艰难,我自当回去全力助你。只是四季山庄刚被洗劫,师傅深受重创,久病不愈,一众弟子尚且年幼,最近好不容易才接续上了庄上的医药生意,不瞒表哥说,还多亏了你先送来的那张银票。如果我现在一走了之,山庄该何以为继啊!”
“子舒,你有没有想过率领四季山庄部众一同入府门效力?”
“这……表哥,如果师傅愿意这么做,他早就有能力和条件做到了。至于为何不做,师傅他应该自有道理。”
“可他是他,你是你啊!你师傅他是故土难离,可你别忘了,你是晋州人,你的根基在晋州啊!”
“表哥,师傅尚在,我绝不会背离他的意思单独行事。等师傅身体大好,四季山庄稳定下来,我就同师傅讲明,让他放我回晋州辅佐你,你看可好?”
盯着周子舒清亮的双眸看了半晌,赫连翊才出声道,“如此……也罢!”
晋王世子赫连诩第二日一早便辞行离去,如此匆忙让周子舒大感意外,赫连翊只推说公事繁忙,不容耽搁,四季山庄众人无奈只能仓促为其饯行。临别之际,周子舒还不忘拜托赫连翊回到晋州后帮忙留意狄蓝衣和周必凡这两个罪魁祸首的踪迹。赫连翊也一一应下。反倒是秦庄主,似是不堪病痛,除了送客的客套话,一语未发。
秦怀章望着赫连翊离去的身影若有所思,周子舒正欲禀明世子邀约一事,秦怀章却如早已知晓一般摆了摆手。他拍拍周子舒的肩膀,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什么都没说出口。
马车驶出昆明城那一刻,赫连翊终于下定了决心,对随行的段鹏举下了令,“把消息放出去吧,既然他放不下,我便帮他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