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当县令》
7. 第 7 章
第7章
年猪赵金川被扔到监牢里。
钱谷下的书吏们乱作一团,还有人想去赵家通风报信。
但看到刑名师爷范大勇已经跟新县令联手,不少人都知道,赵金川多半是完了。
想想也是,新县令刚来,赵金川便想着法子整人。
现在不仅没成,还被拿住把柄,难免会有牢狱之灾。
就是不知道,这件事要怎么才能平息。
一整晚,安丘县衙门上下辗转反侧。
县城不少大户乡绅同样得知消息。
钱谷师爷赵金川惹怒新县令,新县令直接把他关起来了!
等到第二日一早,不少人都来打探消息。
在监牢里待了一整晚的赵金川虽有家人送来的厚实被褥,却一夜未眠。
要说新县令极为厌恶他,那为何又同意家人给他送吃食衣物。
要说对他没有意见,怎么直接把他抓起来。
新县令,到底怎么想的。
自己昨日还送去三百两银子啊。
赵金川绞尽脑汁在想解脱之法,还要找找关系,好让新县令高抬贵手。
不过是让人来扰乱公堂,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很好通融。
不过很快,他就听到另一个消息。
“师爷,今日一早,纪县令带着人在查户房的账目。”
“就从今年冬日扶济开始查,库房里的东西,还没来得及弄走啊。”
赵金川直接站起来:“他在查账?他敢!”
钱谷师爷在安丘县衙门三十多年,中饱私囊是常态,账目上肯定有疏忽的地方。
若要往下深查,那他就不是关监牢这样简单。
偷偷溜进来的户房书吏紧张道:“就怕再往前查,那就完了。”
一个扰乱公堂的罪名,还有的说。
再加上贪污无度,更是可怕。
赵金川咬紧牙关:“帮我送几封信出去,立刻。”
书吏低声道:“如今进出衙门,都要搜身的,不敢帮您夹带。”
有刑名师爷帮忙,新县令把持进出极为简单。
“范大勇他个蠢货!扳倒我有什么好处,我没了,接着就是他。”赵金川跳脚。
书吏不敢出声,只道:“所以刑名师爷给了法子,让您出钱疏通疏通关系,或许还有救。”
“左右现在只查冬日扶济的事,咱们把冬日扶济银子补齐了,还怕拿不下纪县令?”
砸钱,似乎是个法子。
赵金川思索片刻:“你帮我给家里带个口信,冬日扶济查出多少,就补多少。至少这一关先过了。”
“等家里求援信送到曲夏州,有他纪楚好看。”
他的信送不到,家里肯定能送到。
只要拖的时间够久,就能找到帮他说话的长官。
现在看来,先出血稳住纪县令,是最稳妥的方法。
新官上任三把火。
也要看他能不能烧起来。
赵金川这边想办法逃脱,并疑惑刑名师爷范大勇怎么就听纪县令的话了。
衙门公堂上。
纪楚正在翻看安丘县扶济名单。
按照平临国的规定。
家中孤,寡,老,幼,军户,都在扶济名册内。
但手边这份名单,明显不对劲。
一个是长时间不更新,上面有些老人,甚至已经注销户籍,早就不在人世。
还有些军户家中有变化。
更为可笑的是,还有一个所谓两岁幼童,今年都十二了。
可见这名单至少十年未更新。
纪楚道:“让下面五个村,一个镇,还有县城各处书吏再报一遍。”
“五日内,呈到案上。”
扶济名单安排下去。
接着便是扶济物资的账目。
这本账目更是可笑。
冬日扶济,采买的物资多为灯油,炭火,衣料,米粮,以及修补房屋的建材。
如果再有余钱,则会买些被褥,给最穷苦的人家分发。
名册上确实是这些东西。
库房里实际的东西,却并非如此。
“紫砂茶壶三套。”
“金玉尊一座。”
“上好绸缎二十匹。”
后面什么首饰,茶盏,一听就很贵。
甚至有些盒子还是空的,看样子已经被拿走了。
这东西,是急需救济的百姓需要的?
谁家普通百姓需要金玉尊???
分明是拿着冬日扶济的银子买了自家想要的东西。
安丘县衙门是给他赵金川一个人开的吗。
原本用于扶济的一千五百两银子,都归于私用。
李师爷瞠目结舌。
好个钱谷师爷,把县里的钱谷都揣到自己腰包吗。
“衙门账面上都没这么多余钱。”李师爷拨着算盘,却见纪大人那边已经有了具体数额。
纪楚确实已经算出来了。
衙门的进项有两处,每年夏税,秋税加起来,便是本地衙门开支。
所以会在秋税收缴之后,做出明年衙门开支的预算。
各项支出罗列出来,余下的钱做备用,以防有意外。
其他各项开支都在那放着,肯定不能拆东墙补西墙。
作为冬日扶济的一千五百两,其中五百两为衙门预算,剩下一千两是县里大户乡绅捐赠。
如今全都霍霍没了。
库房这些玩意儿,既是赃物,还需要扣押。
二是,一时半会卖不出去。
百姓又冻又饿,需要的是炭火衣食。
不是什么金玉尊。
难题摆在衙门面前,想要扶济百姓,却没钱。
“要不然,再问乡绅要一些。”旁边说书吏开口,他是刑名那边的小吏。
但说完之后,书吏又有些犹豫:“不过县里大户乡绅跟赵金川关系更好。”
纪楚没去下马宴,别说让他们再捐钱了,就算人脸都认不清,这种时候,肯定不会有人卖他的面子。
一千五百两,不是小数目。
纪楚笑道:“放心,有人会给。”
方才在监牢跟赵金川“通风报信”的户房书吏战战兢兢进来。
后面跟着的,正是刑名师爷。
“赵家已经去取钱了。”刑名师爷脸上带了喜色。
这方法好。
让赵金川出钱,他为了拖延时间,肯定会出点血。
问题是,如果真让赵金川求援成功怎么办。
到时候纪县令肯定会被曲夏州长官责问。
自己真的要帮到底吗。
或者等军户救济到了之后,自己再看情况站队。
纪楚却不给他这个机会,他知道只有冬日扶济远远不够,手里的书信递过去:“这封信送到曲夏州,分别给州内吏房,以及推官张大人。”
刑名师爷范大勇疑惑,就听纪县令解释:“安丘县长时间不设县丞,主簿,以致职位空悬,于县里不利,还是早早定下为好。”
县丞。
主簿。
如今的钱谷李师爷。
以及刑名范大勇同时抬头。
纪楚笑,跟着他做,必然会有实际的好处。
信还未封,点头让他们拆开来看。
“本官举荐了你们二人,等冬日扶济做完,估计会有消息,咱们等着吧。”
范大勇立刻上前:“大人,小的一定让下面加急送到!”
举荐他做县丞!
范大勇也不客气,真的看了信件。
上面确实如纪大人所说,安丘县两个职位空悬,向州内吏房举荐他!
纪楚提醒道:“不要走漏风声,难免有人使绊子。”
正堂上都是自己人,肯定不会乱说的。
如果说纪楚答应扶济军户,短暂拉拢了刑名师爷。
现在加上县丞的位置,范大勇自然死心塌地。
那可是县丞啊。
他做梦都想当。
既然这样,范大勇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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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道:“大人,咱们给曲夏州写信,赵金川的家人肯定也给曲夏州某位长官写信。”
“只凭扰乱公堂,以及冬日扶济贪污,恐怕拿不下赵金川。”
“不如快刀斩乱麻,赶在求情的信件送来,咱们?”
不愧是刑名出身的师爷,想法就是暴戾简单,还能出口恶气。
纪楚笑道:“杀了恶吏自然痛快,可他所贪墨的钱财却很难追回来。”
“留着他,慢慢补齐衙门亏空。”
他当然知道这些,更知道赵金川最大的恶行,指荒为田并不能现在揭发。
以现在的罪名,根本不足以处斩。
既然这样,不如想想年猪要怎么吃更好。
好是好。
可他要是散尽家财,也要让上面的长官施压呢。
纪县令能扛得住吗。
范大勇眼神疑惑。
纪楚知道他的疑虑,却不打算解释太多,开口道:“等赵家送银子过来,一一记录。”
“就说,衙门看他们将功补过,会酌情处理。”
衙门收了赵金川家人送来的一千五百两银子,立刻着手采买。
这次买的东西,都是实打实百姓能用的。
不用买好炭火,耐烧好用即可。”纪楚吩咐,“带烟的也没事,只要能取暖。”
“衣料去买旧布,买新布的钱能买近两倍旧衣旧布。”
这次的采买,不仅李师爷盯着,纪县令也盯着,谁都不敢从中做手脚。
谁经手了这事,都记在李师爷的账本上。
有人问了原因,李师爷笑着道:“咱们县令说了,谁多办了差事,年底就能多发些银钱。”
他们衙门差役们,还能沾光?
本来无精打采的小吏们瞬间回神。
再想到纪县令来安丘县之后,确实说话算数,上次皂班捕快还多发了补银呢。
正说着,就看到扶济采购里,也有他们的一份,这下更让大家尽心。
消息传到监牢赵金川耳朵里,听得他一阵心惊。
他本以为等着上面救他便好,谁料如今情况跟他预测的完全不同。
纪楚收了银子,竟然还分给其他人?
看管他的牢头本来还说县令事多。
现在却说县令人好。
“那是我的钱!他拿我的钱,买你们的好!”
牢房差役看他气急,难免说几句风凉话:“老赵,不是我说你,那银子是你的,以前也只在你怀里,小的也拿不到啊。”
“现在换成炭火吃食,别提多好了。”
“咱们当差的,为的不就是这个。”
说着,还嘿嘿笑道:“你要是还有钱就再拿出来点,兄弟们日子都好过。”
如今衙门上下,看赵金川都像年猪。
新县令宰他一刀,大家一起吃肉!
年猪赵金川,这外号不错嘛。
赵金川心里发冷,牢房一众差役,似乎都是这么想的。
纪楚!
他好狠的手段。
他被关在牢里,会被不停地放血,需要的时候便来咬一口。
直到血流干净。
这种情况下,上面想帮他求情,都要顾及得罪其他人。
他没信心,靠着贿赂关系的人,真帮他到底。
谁让纪楚是官,谁让这纪楚太过狡猾。
赵金川还在痛哭暗骂。
他一定会死的,会家财散尽,然后被弄死。
衙门上下已经领到自己的冬日物资。
虽说不是顶好的东西。
但炭火,灯油,还有被褥衣食,都是他们日常所需。
杀年猪可真快乐。
等下面百姓救济名册送到手中,大家就知道,会有更多人感受到杀年猪的快乐!
眼看一城一镇五村的最新名册送到衙门。
衙门众人知道。
安丘县时隔多年的冬日扶济,终于要落到实处了。
给百姓分发过冬物资!
马上行动!
8. 第 8 章
第8章
纪楚看着一城一镇五村送来的名册。
这次明显靠谱不少,可想要知道内容真假。
“冬日扶济,我会与你们同行。”纪楚按下名册,“李师爷范师爷,收拾行装,明日便出发。”
不仅如此,他还要亲眼看看本地百姓的生活,这样才能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刑名师爷范大勇皱眉:“您也要去。”
“我跟李师爷都跟着,衙门不留人吗。”
纪楚点头:“初来安丘县,肯定要看一看当地风土人情。”
“剩下的人也得力,咱们快去快回,不会耽搁太久。”
安丘县荒地虽多,好在人们居住的地方比较集中,绕着县城转一圈,不到五日时间即可。
算上分发物资,简单了解情况,十日足矣。
“事不宜迟,大家今日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就走。”
纪楚如今说话,衙门上下立刻答是。
给百姓发冬日扶济,他们还是头一次做。
怎么觉得有点不习惯呢。
纪县令,不会真是传说中的好官吧?
安建三十年十一月二十四。
天寒地冻,安丘县衙门早早出发。
县令为首,带着两位师爷,以及十几个差役。
再加上前些日扰乱公堂的六十多人。
纪楚离家之前,让纪振,李纹照顾好妻子跟李娘子,没有什么事不要出衙门。
等他回来,日子会更安稳。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发。
安丘县,一个普普通通的边关小县。
按照前任张大人的话,这样的小县,陇西右道有十几个,既无贸易也无商路。
相比之下,朝廷更重视驻扎在边关的守备军,他们守着雄关,更是辛苦。
纪楚一行人从衙门出发,看着雄关方向,又把目光收回安丘县内。
他们县共有两万八千五百七十六人,五千七百一十五户。
多数居住在县城跟县城附近的镇子里。
剩下近两千户分布在五个村子。
今日要去的,正是安丘县第一个村子。
顺着走一圈,整个安丘县都能逛过来。
还好大家住的比较集中,否则只会更麻烦。
自然村落都是虽然人员集聚慢慢扩大,这种情况在边关小县里很常见。
毕竟这野外,真的会有群狼,运气不好,还会遇到熊瞎子。
那熊瞎子可吓人呢,听说站起来比人都高。
衙门队伍刚到第一个村附近,本地罗玉村的村长,乡绅,乡勇等人已经在附近等着了。
虽说是村长,乡绅,在村子里地位算高的,可看他们的衣服都带着无数补丁。
他们日子过得都不好,其他村民肯定更差。
村长五十多岁,看到新县令赶紧去拜,被人扶起来,纪楚还道:“咱们平临国没有跪拜的习惯,您老人家这么做,倒是折煞我。”
村长惶恐,旁边乡绅则行礼道:“多谢衙门挂念,罗玉村的百姓都感谢呢。”
“这是我们村的私塾夫子,罗秀才。”罗玉村村长介绍道。
纪楚先问了私塾情况,得知一个村里就三四个学生,所以这私塾估计明年就办不下去了。
随后村长介绍本村的情况:“咱们罗玉村在安丘县算个中等村,共有四百零一户,人口近两千。”
其中家里只有妇孺老人的,共有二十三户,军户十一户。
身有残疾,家中有两岁以下幼儿,以及老人超过六十五的,还有四十多户。
罗玉村村长细细介绍,眼里还带了期盼。
新县令真的要扶济百姓吗。
都是一个村的,真的希望他们日子能过好。
纪楚不多废话,让人带着去各家查看情况,他肯定要一一看过的。
只有见得越多,才能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事。
罗玉村村长只见除了衙门差役之外,还有一些被征调过来的百姓,他们面露苦涩,有的拉车有的搬货,眼里都带着气恼。
这模样让其中一个罗玉村乡勇看到,忍不住站出来道:“县令大人,您来扶济我们村的老弱,小人极为感激。但这些百姓,是您随意征调来的吗?”
纪楚本在核对账目,见眼前的汉子不过二十出头,一身的蛮气,颇有些打抱不平的意思。
纪楚笑笑,并未计较,让李师爷解释。
这些被带来拉车的劳役,正是前段时间扰乱公堂的泼皮们。
现在到安丘县各地分发扶济,他们是最合适的人手。
得知前因后果,那乡勇赶紧道歉,纪楚把清点的账目递给李师爷,笑着道:“急公好义,是个好汉,你叫什么,今年多大,是安丘县本地人士?”
“回大人,小的叫弓春荣,今年二十二,我外祖母是罗玉村本地人,小的从小就在这长大。”弓春荣立刻答道。
他素来知道那赵金川的恶名,也知道前段时间衙门的骚乱,没想到新县令这般厉害,竟然能降服恶吏。
纪楚点头道:“你熟悉村里情况,帮忙看着物资,不要让人乱拿了去。”
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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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楚又问了村里情况。
罗玉村村长有心想阻拦,弓春荣却被县令大人三言两语引出本地实情。
村长跟夫子两人擦擦头上的汗。
还好他们不敢有太多欺瞒,否则肯定会被识破的。
瞒下的,自然是罗玉村的惨状。
说是安丘县中等村子,可十家里有一半都吃不饱饭。
“今年收成不错,但六成田税交完,很多人都没饭吃。”
“日子实在不知道怎么过。”
“前些年还是两三成,之后是四五成,今年直接是六成。”弓春荣叹气,“我家多干些,偷偷开个荒田,打些猎物,还能勉强度日,很多人家没这能力,就差卖儿卖女了。”
荒田。
罗玉村村长跟夫子立刻去拉住他,赔着笑脸:“没有开荒,我们村没开荒的。”
“对,顶多是弄个菜地,小得很,不算耕田。”
弓春荣脸色也变了,他怎么就给说出来了。
倘若上面知道他们开荒了,肯定会上报到朝廷,到时候要交的税更多。
纪楚听出对方的隐瞒,并不打算追究,点点头道:“弄菜地好,是口吃的。”
见县令大人不追究,村长舒口气。
接下来扶济事宜更配合了。
一包包的炭火,灯油,米粮,还算干净的旧衣物,从车上卸下来。
冰天雪地里,大家忙得热火朝天。
扶济名单上的百姓,携家带口前来感激,眼里都带着不敢置信。
这真是给他们的?
官府还给他们发炭火?
其中一户贫家,他家孩子刚出生不到三个月,正是脆弱的时候,哭着跪谢纪县令。
冬日天冷,全家都怀疑孩子能不能撑过冬日。
这些炭火就是救命的物件。
大人可以不用,小孩却少不了。
还有家寡妇,她带着幼子过活,两人抱着旧衣痛哭。
终于有冬衣穿了,还有人帮他们清理房上的积雪,不再担心房顶会坍塌。
眼前一幕幕,让跟着纪楚的差役们叹口气。
差役们都觉得自己日子不好过。
跟村里百姓比起来,已经算“锦衣玉食。”
“好了,下一个村。”纪楚道,“下个村的情况更差些,我们要快些赶到。”
把这个寒冬度过。
接下来还有好日子等着他们。
一定。
他保证。
而且他会把所有麻烦清理干净。
包括那头赵年猪。
9. 第 9 章
第9章
纪楚他们来去匆匆,看到危房还留下劳役人手,让本地一众乡勇看着他们干活。
务必把房子修补好,才能带他们回指定地方。
修补房屋需要的材料,他们也备下了,虽说不能补得特别结实,但至少能过个冬。
弓春荣感激异常,抱拳送县令队伍远去。
等修好房屋,他就带着劳役们去找县令大人。
不过为什么是魏家镇?怎么不回县里。
算了,不管了。
听纪县令的肯定没错。
一连几个村子,各地情况都有不同,好在没人会拒绝送来的物资,态度都极为客气。
纪楚还特意吩咐,如果有人恶意拿走他们的过冬炭火米粮,可以直接去衙门状告,年前年后他们还会派人前来查看情况。
一条条下去,让安丘县各村都知道,新县令的命令必须当真。
到了呼文村最后一户人家。
这家年迈的寡母独居,丈夫前两年离世,唯一的儿子还在军中。
她儿子在军中算个小官,本打算辞了,回家照顾老母。
可周围人都劝,留在村子种田,根本过不下去,军中的俸粮至少及时。
但到底只有寡母一人,日子过得不算好
纪楚一行等人,帮忙清理屋顶积雪,修补房屋,再把屋子炭火补足。
原本躲着衙门差役的村民忍不住看过来。
以往都要避着他们走。
毕竟见到他们,不是劳役就是赋税等着。
这个冬天,好像不一样了。
屋子带了些暖意,更多人可以在这个冬天活下来。
也有人偷偷过来问:“我家能上扶济名单吗,交了今年田税,真的没有余钱了。”
“是啊,每日都吃不饱,天暖和还能出去捕鱼打猎,现在只能猫在家中。”
呼文村村长刚想呵斥,却见县令让人去各家核查。
看看是否符合扶济标准。
就算不符合的,也要问问田税情况。
这些都被如实记录。
来这一趟,不能只发救济。
纪楚看着破旧不堪的房屋,再想到询问到的田税情况。
单是听说指荒为田,就觉得荒唐可笑。
如今看到实景,只觉得如坠冰窖。
救命的炭火。
摆着的金玉尊。
以及随随便便拿出来的一千五百两银子。
其中对比,让人心惊。
纪楚看向县城方向。
年猪本人,到底有没有察觉到异常。
他在安丘县这样久,还没察觉到自己会做什么吗。
“还差一个魏家镇。”刑名师爷范大勇过来禀告,“魏家镇情况好一点,大家在那能歇歇脚。”
纪楚收回目光,点头:“走吧,天黑之前赶到,好好休息一晚。”
十一月二十四出发,已经过了七天。
明日都是腊月初一了,天也越来越冷。
听到县令大人这样说,剩下的差役们皆松口气。
他们来的时候,带上劳役一共七十多人。
现在多数人留在五个村子里帮忙,只剩下十几人,物资也少了大半,现在终于可以走快些。
衙门队伍启程半晌。
一个军汉挑着木炭粮食,回了呼文村,径直往家里走去。
只见家里屋顶积雪被清了干净,院子里的雪同样铲走。
走到门前,还能感觉到里面的暖意。
他刚把俸禄带回来,母亲从哪弄来的炭火。
军汉敲门进屋,再看屋里摆着的物件,心里诧异。
军汉母亲说明前因后果,这健壮汉子紧皱眉头。
安丘县衙门的事,他知道一些,特别是那个钱谷师爷赵金川,出了名赵扒皮。
新县令初来乍到,弄走他这么多东西,还发给普通百姓。
赵金川能愿意?
据他所知,赵金川手上沾过人命。
“莽撞。”军汉暗道,“娘,我出去几日,尽快回来陪您。”
说罢,军汉摸摸腰间弯刀,又看了看擦黑的天,敲响几户人家的门。
这些人都是从军中回来看望家眷的。
“走,去魏家镇。”
此刻的魏家镇外,镇长带着乡贤在官道候着,远远便迎上去,看着纪县令带的人不多,还多问了几句。
得知多数人手都留在村里修补房屋,镇长客气道:“不愧是纪县令,果然心系百姓,属下真是羞赧难当。”
冬日的天说黑就黑。
等纪楚他们住到驿馆当中,已经能听到郊外觅食野狼嚎叫。
李师爷咦了声:“此地驿馆倒像是新的,这般偏僻。”
镇长答道:“是新修的,还未正式住人呢,此地毗邻郊外官道,方便来往休息。”
说话间,众人被引到花厅。
里面摆着热腾腾的锅子。
好酒好菜都在桌子上,看着让人垂涎三尺,更不要说辛苦这样久的衙门众人了。
“魏家镇虽比不上县城,但条件要好一些。”镇长说起来颇为自得,“县令大人请上坐。”
安丘县县城共计二千多户,下面的魏家镇却有一千五百多户,可见繁荣,自得也正常。
纪楚身边的李师爷,范师爷都有些放松。
扶济百姓,也不是那么容易做的啊。
下面的路难走不说,雪还很大,有些地方要牵着马走,天寒地冻的,真是艰难。
来了魏家镇,总算能松快松快。
十几个人坐定,镇长乡绅等人作陪。
询问才知道,其中几人,正好是冬日扶济名册上认捐的大户。
不过这会他们不提,纪楚也不问。
当然,客气还是要客气一下。
“原本想着下马宴时拜会县令大人,没想到大人高风亮节,不搞那些虚头,故而一直前往拜会,还请大人见谅。”
纪楚笑:“好说,本官还要在这至少三年时间,以后有的是机会相处。”
“在座都是安丘县乡贤,本地兴衰与诸位关系甚大,希望这三年里,有所增益。”
“一定一定。”
“大人年轻有为,安丘县一定会更好的。”
镇长微微一笑,见纪县令三杯酒下肚,又起身帮忙倒酒。
吃饱喝足,众人前去安歇。
李师爷喝多了,先进隔壁房间,刑名师爷皱皱眉,开口道:“大人,我在左侧房间,若有异常,一定喊我。”
纪楚眼中笑不见底,低声道:“镇子岔路的人安排好了吗。”
“好了,大人放心。”刑名师爷立刻点头。
“那就好。”一瞬间又不像喝醉,“今明两日,必然有热闹。”
什么热闹?
刑名师爷听到纪县令安排,就知道肯定会有事发生,可他什么都不说。
看样子连最亲近的李师爷都不讲。
这样怎么能行。
刑名师爷犹豫时,纪楚已经推门休息,能睡一会儿就睡一会儿。
希望有些人不要太怂。
自己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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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出这样大的破绽,如果再不抓住机会,那就会成为安丘县持续血瓶。
只要衙门没钱,就去嘬一口。
纪楚眼中的清明尽显。
哎,都说了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他都知道安丘县魏家镇大部分人情往来。
可魏家镇镇长却不知晓原主一家千杯不倒,跟他上辈子倒是有点像。
纪楚咳了几声,闭上眼,快速进入梦乡。
他这身体,还是要多休息。
事情还多着呢。
一夜无话,纪楚清晨醒来,又咳了许久。
病大好之后,一直有些咳嗽,原本在县城养着已经差不多了。
这几日奔波加上天冷,难免又病了些。
纪楚平心静气,吃下煎好的药,心道咳嗽不能长久,时间一长,必然病变。
希望事情可以快些解决,他能好好养病。
咽下苦药,继续今日的公务。
按照名册分发救济,大家做得很习惯了。
但镇子到底更大,需要跑的路也多,而且穷苦人家多住在镇子边缘地方。
他们至少要在这三日时间。
眼看手里的物资越来越少,大家心里更加放松。
发完就能回县城了!
太好了。
差役们还道:“县令大人说,今年年底的年补也有着落。”
“嘿嘿,从赵年猪身上弄,对吗。”
“肯定啊,他贪了那么多钱,总该给咱们分了。”
“痛快。”
差役说着,下意识往身后看了眼,只见魏家镇镇长恰好在身后。
镇长身边还有个低着头的人,又被壮硕的家丁挡着,大家都没看清。
“差事办完了?真是辛苦诸位了。”镇长笑眯眯道,“县令大人等着你们呢,明日就能启程回县城,我备了上好酒菜,给青天大老爷送行。”
差役们客气几句,面露喜色。
能吃大餐。
明日还能回家,好事啊。
等他们离开,镇长身后的人咬牙道:“年猪。”
“好个赵年猪。”
“赵金川,说了让你不要出来。”镇长低声道,“被他们看到,前功尽弃。”
赵金川看前家主一眼,咬牙道:“事情安排妥当了吧。”
“妥当了,他们只有十几个人,很好解决。”
“新县令的死,必然是意外。”
“到时候,你还是钱谷师爷,咱们赵家在魏家镇依旧能自在。”镇长背着手,“金玉尊不错,多谢你能寻到。”
“小事一桩。”赵金川死死盯着崭新的驿馆。
被关在监牢里,他便胆战心惊。
刚开始以为县令想要银子,自己给就是,还能教他怎么分钱。
可逐渐意识到,纪楚不只要银子,还在私下里喊他赵年猪。
年猪是什么东西。
养肥了就杀了吃肉。
饿了就宰一刀,渴了便放碗血。
这个堪称侮辱的称号,让他恨得要死。
在安丘县经营几十年,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趁着纪楚他们都去做什么冬日扶济,他用银子贿赂牢房差役。
急匆匆赶到魏家镇,布下天衣无缝的陷阱。
这也不是他杀的第一个县令。
天高皇帝远。
只要做得够隐秘。
这些无根基的小官,谁也不会在乎。
再说了,他们根本不用亲自动手。
郊外饿狼嚎叫,似有发狂的迹象。
10. 第 10 章
第10章
魏家镇驿馆,差役们酒足饭饱,公务完成了大半,明日就可以回县城。
纪楚看向范师爷,对方微微点头,所有人都在官道听令。
问题是,听什么令?
今晚会发生什么。
李师爷也发现不对劲,纪楚看了看酒桌前伺候的小厮,开口道:“你们下去吧,我们自己来。”
支开人后,纪楚问道:“赵金川跟魏家镇镇长,走得是不是很近。”
范师爷皱眉:“没有吧。”
说完,想了想道:“赵金川他娘倒是葬在魏家镇,平日没见过来往。”
纪楚却道:“既然不甚熟悉,为何每年税收偏向此地。”
范师爷负责刑名,其中一项便是按照账册收税,他知道一些情况:“此地镇长强势,那赵金川比不过。”
“既然强势,那为何他镇里不少大户,愿意给县里冬日扶济捐钱。”
“就算给,也是给镇长。”
逻辑根本不通。
衙门的账目虽然大多是假的。
但即使假账本,也能看出其中造假逻辑,为何要往这个方向写。
纪楚写过无数分析报告,看安丘县各种文书时便发现这个问题。
安丘县一城一镇五村。
那县城的发展,甚至比不过魏家镇,再去看里面内情,以及当地粮税,再加上每次大户捐钱,都离不开魏家镇。
发现这点之后,纪楚先查了赵金川跟镇长的亲缘关系,查出双方没有联系后,再让侄儿纪振暗中观察。
多数人都不会注意一个哑巴,纪振很容易便收集到想要的情报。
其中一个,那就是赵金川出事之后,他家其中一封信件送到了魏家镇。
甚至比曲夏州的还早。
现在得知赵金川他娘葬在此地,更印证他的猜测。
李师爷,范师爷倒吸一口凉气。
“那赵金川被关起来,他们怎么没反应?咱们在魏家镇没有异常啊。”
“明面上他们并不熟悉。”
“背后会做手脚?!”
两位师爷一阵分析,赶紧推开手边的酒,不会下毒吧,还好他们还没喝。
纪楚笑:“不会下毒,他们杀人的时候,一般都很隐秘。”
杀人?
范师爷看向他,赵金川有杀县令的胆子?
他在安丘县做了十四年师爷,没发现啊。
“你做了十四年,他做了三十一年。”纪楚慢慢道,“我在翻卷宗文书的时候,翻到了很久之前的一件事。”
“安建七年,到任三个月的县令,巡查乡野时候,被野兽咬死,找到尸首时,已经看不到人形。”
真要多谢那些陈年文书。
否则他还不知道这样的事。
县令巡查乡野,被野兽咬死。
死后朝廷额外升三级,以正六品的品级下葬。
从此消失在卷宗里,再也无人在意。
毕竟是意外。
在这样荒芜的地方,被野兽盯上,也是运气不好。
此刻再听外面野兽嚎叫。
两位师爷寒毛直立。
引诱野兽过来杀人。
确实是无可挑剔的好办法。
别说上面不会追查,就算家里人也不会多想。
谁让这里大片荒原,人人都知道野狼成群,黑熊出没。
而他们现在所住的驿馆十分偏僻,狼群仿佛就在身边。
范师爷握住刀,更知道今晚的危险。
怪不得纪县令早早安排人手。
让剩下的劳役差役,以及五个村的乡勇在魏家镇外面等着。
等会,如果纪县令一早就知道魏家镇有问题,那为什么还要亲自过来。
岂不是给对方可乘之机?
最稳妥的方法,不就是待在县城里,以他的聪明,收拾这些人也是时间问题,而且绝对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危险。
两个师爷同时看过来。
他们都很清楚。
魏家镇的阴谋只会针对县令。
毕竟引诱野兽咬死一两个人还算正常。
肯定不会伤及太多,那样会引起更多追查。
纪县令冒着这样的危险,为什么?
纪楚轻笑,看向窗外,听着群狼叫声,笑着道:“扰乱公堂,顶多管他一两个月。”
“中饱私囊,贪污受贿,有长官做保,顶多去了师爷职位,关上几年。”
“陷杀朝廷官员呢。”纪楚靠在椅背上,还有些咳嗽,“如果再牵扯出陈年旧案,猜猜他会如何,他背后的魏家镇会如何。”
李师爷眼中出现惊恐,范师爷站起来,声音颤抖:“疯子。”
“你可能会死。”
纪楚笑道:“是有危险,但很值得。”
有危险,但一劳永逸。
两个师爷都听出潜台词。
眼前这个咳嗽的县令,看着好像很弱,但他做出的事绝对大胆。
“就在今晚了。”
“我有点好奇,他们到底怎么引诱野兽过来袭击。”纪楚说得轻飘飘,仿佛陷入危险的人不是他。
范师爷抱拳:“官道上的差役已经在行动了,一共七十二人,一定及时过来,保护大人安全。”
李师爷疑惑道:“那些劳役一共五十七人,怎么还多出十五个。”
劳役分散在五个村子里修缮房屋,事情做完之后,就会来找县令集合。
多出是十五个是?
范师爷眼里显出敬佩:“五个村的乡勇,以押送劳役的名义过来,他们可都是好手。”
这皆是纪县令的安排。
既让魏家镇,赵金川放松警惕。
还要做好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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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准备。
纪县令绝对不是莽撞,而是算无遗策。
夜色渐浓,纪楚起身往房间走去。
这是驿馆内最好的房间,距离后门很近,想走到前面,需要一定的距离。
最重要的是,听说此地驿馆为新建,定制的厚实大门还未送到,前后两道门都是临时的木门。
简直是完美的犯罪现场。
纪楚两个师爷紧紧护在他身边,生怕突然出现埋伏。
刚走几步,纪楚脚步顿了下。
房间里有活物,还能听到声音。
打开房门,只见里面绑着一头挣扎的黑熊幼崽,嘴还被人堵住。
房门上系了绳子,房门一开,嘴里的东西立刻脱离。
黑熊幼崽的嚎叫传遍驿馆,以及驿馆外的荒原。
随后,在驿馆外面,同样传来成年黑熊叫声,似乎有所呼应。
用幼崽引来带崽的成年黑熊。
如果纪楚没有准备,今晚必死无疑。
两个师爷冷汗直流。
想到卷宗上的那个记载。
二十三年前,就会县令死于野兽撕咬。
原来是真的。
赵金川跟魏家镇怎么敢的!
“立刻远离这里。”纪楚道,“快走。”
他们绝对不是熊的对手,必须在熊来之前远离。
把这个地方留出来,等熊救出幼崽,肯定会自己离开,没必要跟凶兽正面搏斗。
但熊的速度远远超他们想象,已经能听到黑熊砸门的声音。
“去另一个门。”
“驿馆前门有狼!”差役们喊道,“上百头狼!”
“不对,也有一头熊!”
后门有愤怒的母熊砸门。
前面不仅有公熊,还有群狼。
这是要做什么?!
纪楚看着外面绿油油的眼睛。
看来对方是一定要他死。
“抵住门!镇上很快就能发现异常,肯定会让人来救咱们的!”差役喊道。
不会的。
除非纪楚死了。
否则他们肯定会装作不知道。
眼看群狼越来越近。
更远处出现几十火把,冲在最前面的人手拿弯刀,砍向边缘处的野狼,狼头瞬间滚落。
“听我号令!救出纪县令!”
纪楚往前看去。
这人是谁?
怎么没见过。
范师爷也揉揉眼:“怎么摆的还是军阵,这人谁啊。”
他原本还怕会有伤亡,可对方指挥娴熟,收拾这些野狼轻而易举。
“纪县令初来安丘县便扶济百姓!为了那些炭火吃食,也要把他救出来!”
罗玉村的乡勇弓春荣高声道,引起无数人响应。
救出纪县令!
报答他的扶济!
11.第 11 章
第11章
十二月初三晚。
安丘县魏家镇野兽嘶鸣。
新修建的驿馆前后守着两头愤怒的成年黑熊,以及上百头狼。
仔细了解了才知道。
熊的幼崽被偷,气得两头熊发狂,先是找了荒原上的狼群。
傍晚的狼嚎就是跟熊的搏斗,抢夺狼群的幼崽。
熊这东西,不仅记仇,报复心还强。
它们残杀一头头小狼,就是为了找回自己的孩子。
直到听到幼熊嚎叫,才知道找错方向。
但知道那是人的地盘,所以一前一后堵门不说,还把剩下的狼崽子弄到驿馆门口。
为的就是引狼群过去。
了解熊的人都知道,这绝对是它们能做出的事。
极为聪明不说,甚至还会扮作人类,诱杀猎物,有人说熊瞎子智多似人,可不是谎话。
于是纪楚所在的驿馆,就被凶兽们围住。
按照魏家镇镇长以及赵金川的计划,纪楚晚上回到房间,很快就会被赶来的母熊撕碎。
就算一时逃脱,也有其他野兽等着。
纪县令身边只有十几个人,绝对不是两头熊的对手,更不用说那熊竟然还引来狼群,更让他们惊喜。
本以为计划天衣无缝。
谁能想到,驿馆众人反应极快,不仅远离了黑熊幼崽,甚至还有援军。
只见赶来的七八十人分作五队,火光加上兵刃,直接冲散狼群,甚至把公熊都吓退几十步。
等母熊再次传来嚎叫,示意幼崽救出来了,那公熊丢下血淋淋的狼崽子便跑,消失在夜色当中。
群狼见此,警惕着人类同时,叼走还有气息的小狼,同样退去。
前后一个时辰的时间,仿佛过了一整年。
李师爷冷汗津津,瘫软在地,差点结巴:“都说边关小县匪贼极多,极为凶险,如今才体会到这话的含义。”
毕竟他们来了一个月,只觉得这地方穷得厉害,恶吏极多,却没想到真是这般穷凶极恶。
纪楚咳嗽几声,闻着空气里的血腥味,让人打开驿馆大门。
只见七八十人站在门外,齐齐向纪县令行礼。
从此以后,大家就是生死与共的兄弟了。
纪楚刚想说话,听到旁边有微弱的幼兽声音,往角落看去。
只见一头血淋淋的狼崽子正在小声呜咽。
人之间的争斗,无辜牵连到它们。
纪楚托起小狼让人救治,开口道:“大家辛苦了,同我一起去找找本地镇长,来算算总账。”
领头的军汉抱拳:“皆听纪县令的。”
这军汉正是受到扶济的军户之一。
他察觉新县令惹了祸事,便前来相助,正好遇到埋伏在官道的差役劳役等人,干脆加入其中。
当官的为他们做主,他们这些人怎么能后退。
就算他们这些人都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能这么快击退狼群,也是他布置的军阵。
赶来的乡勇自然认识村里人,更知道他的身份,直接推选他领着大家来救人。
纪楚知道他们的情况后,眼神微微惊愕:“我只是做了该做的。”
冬日扶济,本就是他们该有的。
朝廷依靠百姓供应,边关依靠他们守卫。
自己只做了最基础的。
这军汉爽朗笑道:“若天下官员都如纪大人这般想,那该是什么盛世。”
纪楚没有再说,只是道:“先解决眼前的麻烦,以后再细聊。”
“他们应当不知道咱们已经解了难关,拿我的令,立刻去抓人!事不宜迟!”
听着狼群熊嚎越来越远,重新整齐了队伍,直奔镇长家中。
镇长魏老爷自然还未睡,只等着天一亮就去给新县令收尸,清理现场。
赵金川同样睡不着,两人干脆忆起往事。
“你来安丘县,也有三十七年了吧。”魏老爷对赵金川道。
都是先皇那会儿的事了。
赵金川皱眉,显然不想再听下去。
魏老爷却摸着胡子道:“当年你在其他地方做状师,坑骗银钱,一路逃到边关,还是我爹救你,收你做了家丁。”
当年魏老爷的爹看他机灵,家里也需要这样的诉棍。
之后安丘县官员变动,魏家人便推他去县衙做个书吏,也算衙门里有个人。
没想到的是,赵金川确实不错,帮着魏家镇省了不少税银,朝廷有什么好事,都先想着魏家。
再之后,顺理成章当了师爷。
这一做,就是三十一年。
可以说魏家救是赵金川的恩人,但他这些年颇有些自大,特别是魏老爷他爹走之后,赵金川索要的份额愈发夸张。
要不是新县令这个麻烦,魏家跟赵肯定已经对上了。
最后的结果,多是再搜刮搜刮百姓,才能满足两家的贪念。
现在知道新县令大半被熊吃了,危机解除,魏老爷又起了敲打的心:“安建三年那会,也有个这样的县令,一定要下去巡查,说要查清隐田。”
“要不是我爹出手,你还有这么多年的好日子吗。”
“如今情形又现,还用当年的老办法,你说是不是。”
赵金川咬牙,只能点头。
这件事算他欠魏家的,之后肯定会还回来。
“年后朝廷发来粮种,其中上等粮种七成会送到魏家镇。”
以往都是送来五成,四成用在县城赵家田地,剩下一成分给衙门其他人。
今年算割肉了。
朝廷每年会运来上中下三种粮食种子,上等种子,产粮自然最多。
按照要求,谁先买到算谁的。
出同样的力,粮食产量却不同,谁都知道要怎么选。
但这件事大部分百姓都不知道,就已经被他们瓜分了。
魏老爷却不满意:“只有七成吗。”
赵金川皱眉:“这边交的田税本就不多,还要那么多好粮种。”
话还没说完,房门从外面踹开。
原本应该死在野兽口中的纪楚好端端走过来,慢慢道:“普通百姓,拿着不好的粮种,交了安丘县大部分田税。”
“你们占了最好的粮种,却交了极少的田税。”
“是这样吗。”
“你,你你怎么?!”赵金川看到纪楚,又惊又怕,再看着门外站着的众人,更是腿软。
魏老爷此刻也不淡定,家丁呢?!
他家的家丁呢!
再往外看去,大部分家丁都被绑起来,早被制服了。
纪县令不仅没死,还带着人来踹他家的门!
怎么可能。
他的计划天衣无缝!
纪楚却不理两人口中胡言乱语,看向身后众人,两个师爷不用讲。
剩下五个村的愤怒乡勇,以及县城带过来的劳役,差役们。
再加上急人之难的军汉们。
纪楚开口道:“方才这两人说了什么,想必大家也听到了,魏家赵家不仅坑杀官员,还中饱私囊,将公利变成私利。”
“等此事呈到曲夏州,哪个长官都容不了他们。”
别说衙门众人知道此刻谁是胜负手。
就连魏家的家丁们,同样听出意思。
魏家完了。
其他事情还有回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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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地。
意图谋害朝廷官员,便是一个死。
以民犯官,没有一丝一毫回旋余地。
士农工商。
别看纪县令只是从七品小官,那也是有官身,他跟曲夏州那些官老爷一样,都是士。
领头的军汉深深看向这位安丘县新县令。
所以他必须以身犯险,才能铲除这些人,不是莽撞,反而是条汉子。
物证不用说。
新驿馆里帮熊的绳子,留下的黑熊毛发粪便,以及野狼尸体,这些都是铁证。
再加上有刑名师爷范大勇在,魏家很快有人出来做证。
甚至在魏家搜出十多个猎户,猎户们欠魏家的钱,被逼着去偷熊崽,受了轻重不一的伤。
纪楚让人请来大夫,先给他们疗伤再说。
这些人都在口供上签字画押,作为人证。
有了这个突破口,魏家内部也有人站出来。
不到两日时间,证据收集齐全,一众主犯从犯全都关押。
范师爷做这些事轻车熟路,只是赵金川朝他怒骂:“你以为纪县令为什么带你出来!”
“他鬼精一样,肯定早就预料到这样的事,就是要把你拖下水,他死了你也活不了!所以什么都不跟你讲!”
话传到纪楚耳朵里,只当没听到。
范师爷会不会被挑拨,并不重要了。
闲逛的军汉说完赵金川骂了什么,好奇道:“纪县令,你不担心范师爷反水?”
“何必要反水。”纪楚看完口供,认真道,“有什么好处吗。”
事到如今,安丘县稍微能看懂形势的人,都知道要怎么做吧。
范师爷也确实如此,他已经听命于新县令。
口供没问题,纪楚起身,郑重谢了几位军汉。
他们都是呼文村的人,带了军中发的俸禄送到家中,听说他的事后,立刻赶来魏家镇。
军汉们本不必犯险,却愿意走这一趟。
领头的军汉刘利明道:“不用客气,你们我家母亲清理积雪,修补房屋,还送了冬日炭火等物,是我应该做的。”
“不过我们也该走了,回家看看母亲,就要再回军营。”
军汉们说走就走,绝不拖延。
送走他们,纪楚一行也要启程回县城。
比原定时间推迟两日,还是早点回去的好。
等回去之后,该收拾的收拾干净。
安丘县应该有个更好的未来。
赶在年前处理好一切,才能更好准备春耕。
十二月初六清晨。
一行人启程离开魏家镇。
谁也没想到这次冬日扶济会发生那么多事。
更没人想到,新县令下去转了一圈,便真正掌握了安丘县。
魏家人所有大户乡绅在这一刻小跑着相送,跟之前的冷淡态度完全不同。
“纪县令!我们马上就去拜会您!”
“冬日扶济都被恶吏们浪费了,我家可以再捐五百两,不!一千两!”
“我家也是!我家也是!”
纪楚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一边挠受伤狼崽的肚子,另一边对李师爷道:“既然大家有心,那就都记下来,不好辜负他们的好意。”
魏家镇大户们连连感谢。
感谢纪县令让他们送银子!这是他们的荣幸!
另一边安丘县县城也是一样的情景。
大户乡绅排着队来拜见。
需要什么赵金川办什么下马宴吗。
这些人自己就会凑过来。
而纪楚看他们的眼神,跟看明年的粮种没区别。
明年春耕所需农具,都指望他们了啊。
12.第 12 章
第12章
有县里大户,以及罗玉村众人的响应,其他四个村子商议过来,也同意种植油菜。
安丘县本地主要农作物,多为冬小麦,九月十月种植,次年五月左右收获。
其他时间,会种些豆类,牧草作为补充。
如果再有勤快点的,还会在房前屋后种上果树,耕出菜地,作为额外的收益。
现在二月下旬,眼看冬小麦长出来,除草施肥浇水之外,其他事情很少,正是开荒种油菜的好时候。
纪楚早早划了地方。
这些荒地,在官府账册上,一直都是农田。
如今终于要利用上了。
五个村加上县城,这次预计要种两万亩的油菜。
而且耕种所用的农具,都由官府免费提供,油菜种子要看各家的情况,能自己买的自己买,没有余钱的给衙门打欠条。
等事情真正开始做,大家才知道,纪县令早就准备万全之策,就等大家点头。
至于那本油菜种植栽培手册,更是详尽。
而且还说明了,本地为什么要推广大面积种油菜。
原因很简单,好种。
不用精耕细作,随便犁两遍,撒上种子就能活。
如果种其他主粮,那田地不可能这么随便。
种油菜就不用担心了。
利用好种好养活的油菜,先把土地开出来,别管好不好,至少多一份收入。
至于后面的精耕细作,则要等人手足够了再说。
众人从研究肥料,再研究油菜种植,逐渐习惯纪县令的做法。
他一开口,绝对不是胡乱建议,而是经过深思熟虑,找到本地最可行的方法。
其实油菜这东西,安丘县农户并不陌生。
有时候会在自家菜地撒一把种子,养一些当菜吃,如今菜够吃了,那就继续养,开出金黄的花朵,等油菜籽成熟,把菜籽拿去榨油。
但像这么规范种植,却是头一回见。
虽说肥料制作跟使用,已经让他们大开眼界。
可现在堪称详细的种植栽培技术,更是头一回见。
就像游戏一样。
人人都会玩,但玩的好不好,纯看技术水平。
一个新开的游戏。
有人直接上手玩,有人拿着游戏攻略来玩。
谁进步的更快,不言而喻。
等人手一本游戏攻略的时候,整个游戏水平都会大大提高。
这本栽培手册,目的就是提高所有人的油菜种植水平。
往日需要口口相传,相互印证的种植技术,一股脑都在上面。
首先是油菜的历史跟发展,接着写油菜的优缺点。
再接着详细说明春油菜,冬油菜不同的种植时间跟收获时间。
然后再按照不同的时间的农作物,详细说明不同阶段时候的模样。
发芽跟出苗期要怎么照顾。
苗期又需要做什么。
抽薹期有多长,这个时候的油菜状态如何等等。
开花期,角果成熟期又需要多久,适宜的温度是什么样的。
总之一句话。
如果这是游戏攻略,那一定会是论坛上最详尽的保姆级教程。
一些老农甚至道:“老夫怎么觉得自己像个孩童,被手把手教学。”
任何学徒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估计都会笑出声。
太好了!
遇到手把手教学的师傅,你们就偷着乐吧!
以往的农书,大多言简意赅。
但大多需要种田的人,哪有时间精力学识去理解其中深意。
还是保姆级教程更好。
适合推广,适合学习。
原本还有抗拒心理的农户,逐渐换了想法。
学种地这事,反正不亏。
就算以后衙门变卦,他们也能偷偷种啊。
这么好的种植方法,不学实在可惜了。
眼看大家学习热情越来越高涨,纪楚明白,今年的两万亩油菜田,真的成了。
与此同时,安丘县的蜂农们也接到通知,今年要多加蜂箱,特别是在油菜田间,一定要多加。
如果授粉不充分,那会影响九月油菜籽的收获。
额外的蜂箱,也由官府提供,同样可以打欠条,等到蜂蜜售卖出去,再还债也不迟。
衙门上下从开年忙到三月中旬,按理说应该抱怨连连。
可谁让衙门每个月都给补银,就连伙食都有改善,说是县令夫人亲自管着,一日至少有一顿肉菜。
以前当差要从百姓手里抠钱,现在好好当差就好,谁也不是天生的恶人,多数人衣食充足,也不会可以去找麻烦。
再说了,现在谁要敢横行霸道,纪县令可不会留情面。
要说安丘县的计划井井有条,那也没错。
但这里面,却少了一个重要的地方。
衙门里开会。
纪楚坐在最上面,后面站着纪振。
下面则是李师爷,范师爷。
以及管着钱谷的书吏马泰,还有户房谢觅。
马书吏先开口道:“魏家镇还是没有消息,说是他们对油菜种植不感兴趣,而且准备请一位极好的夫子来讲学,最近很忙。”
对种田不感兴趣。
只想科举。
纪楚点头:“县试成绩出来了?”
“出来了,县试前五名可以参加州试,他们准备在三月中旬就启程。”
“三个是县城出来的,两个是魏家镇的人。”
那就是说,请来的夫子,是为了明年的县试。
提前一年备考,确实用心了。
纪楚又问:“是魏镇长对油菜不感兴趣,还是当地农户不感兴趣?”
“肯定是魏镇长。”
“但我们推广肥料的时候绕过他,他已经很不高兴了。”
那里到底是魏镇长的地盘,再绕过他,肯定会出问题。
纪楚笑着道:“别管了,推吧,咱们愿意教,百姓们愿意学,不能因为一个魏镇长就改变想法。”
手下称是。
可魏镇长那?
纪楚继续道:“放心,种田跟读书,两件事并不冲突。”
绕开魏镇长,那魏家镇的油菜种植,应该能继续下去。
只要今年的开荒能在两万五千亩左右,他在三年任期里,应该能大大缓解本地税收压力。
等到众人离开,纪楚要来县试试卷来看。
不仅是前五名,只要参加的人,卷子都被拿到书房里。
过来送茶的陶娘子并不识字,但她明显看的出来,这些字迹都不如相公。
纪楚边看边摇头,看到娘子后,想起之前的念头:“娘子,你想不想学字。”
她?
想啊。
陶娘子有些犹豫:“我不会耽误你的事吧。”
“不会。”
择日不如撞日,纪楚找来启蒙书:“今日便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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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娘子记性本来就好,学半个时辰,剩下的自己练习即可。
等纪楚再拿起试卷来看,只在里面抽出一张尚可的。
可这一张试卷的主人,却并未在去州试的名单里。
纪楚微微摇头,过来禀告事情的李师爷也道:“大人您说的没错,安丘县的县试并不是以学识取胜。”
“找到这个学生,让他不要去其他地方考试。”纪楚道,“县学这样办下去,好学生都要跑了,谁还敢来考。”
这简直是恶性循环。
原本县学的教学资源就差,选拔机制也不好。
只在家境好的人里面,选学习好的。
不就是矮子里面拔将军。
那家境差,学习好的呢?
又或者有天赋,但没有学习机会的呢?
别说出头了,机会都没有一点。
有天赋,或者学习好的人,只有两个出路。
不学了,或者去更公平的地方去。
果然,第二日李师爷过来回话。
说那个落榜的书生连夜收拾东西去外祖家了,准备明年在那边县试。
看来是被安丘县的县试选拔给吓跑了。
好学生走了,留下一群菜鸡互啄。
安丘县要是能出个考过州试,成为秀才的,那是怪事。
纪楚无语片刻,只好把目光投到油菜推广上。
昨日让人又去魏家镇,今日就有好消息。
魏家镇几家大户对此兴趣不大。
毕竟再怎么饿,都饿不到他们头上,大户们跟魏镇长想法一样,都想把精力放在子弟们科举上。
而且心里隐隐有些怨言,觉得以纪大人的能力,要是好好扶持本地科举,那才是对他们有利的事。
不过普通农户,则对学种油菜极为热情,甚至觉得他们学得慢了,会不会落后,会不会赶不上。
如果赶不上,那他们岂不是要种冬油菜,正好跟冬小麦重叠,到时候人力不足,只能错过一整年。
这种热情下,魏家镇的百姓,学得竟然最快。
一直到三月中旬,今年油菜种植大致数字出来了。
两万六千亩。
别管随随便便开荒的土地是不是农田,先多一份收入再说。
等到各家拿到油菜种子,心里怎么有点激动呢。
学了一个多月的种植技术,终于可以实践了!
路过的客商都觉得奇怪。
安丘县的农户们在干什么。
四月份在种什么呢,这地犁的也不好啊,是不是偷懒了,种什么都不成吧。
麦田旁边的空地上,粗粗翻耕的土地上,撒了油菜种子,只等着发芽出苗。
只要能减轻田税,他们不怕辛苦,也不怕劳作。
或许老天也知道安丘县百姓们的想法。
在各地陆陆续续种上油菜种子之后,天降好雨,滋润土地。
“果真是好雨知时节啊。”
有人感慨道:“今年多了油菜的收益,日子能好过些吧。”
纪楚站在雨上,眼里也充满期待。
不过油菜种上了,州试那五个人应该也快回来了吧,有一个能考上秀才的,就算他输。
田税的事在逐步缓解。
县学的问题,同样要解决。
此时,从乡下回来的谢书吏先说了另一个好消息,他兴奋道:“大人,你看到今年麦子的麦穗了吗,沉甸甸的。您给的那些肥料方法,真的太好了。”
13.第 13 章
第13章
四月份的安丘县,天气已经变暖。
去年九月十月种下的冬麦已经抽穗。
冬小麦要过冬,生长的时间更长,所以不管产量口感都比春小麦更高更好。
纪楚跟李师爷他们都是中原来的,他们家那边也种冬小麦,知道冬麦生长过程。
一般来说,会在年前种上,具体的时间,还要看当时的天气如何。
天冷的早,那就种的早,天冷的晚,那便再等等。
因为冬小麦种下之后,并不希望往上生长,需要利用冬日的严寒,种子往下扎根。
俗语说,麦无二旺,冬旺春不旺,说的就是这个。
如果冬天天气暖和,长得好了,那后劲就会不足,等到春天该长的时候不长,很影响抽穗。
这跟养花种果树一样。
想要开出更好看的花,结出更大的果,便要适当修剪枝叶,好让营养供给充分。
去年几场大雪下的好,一层层的雪如同被褥一样铺在麦地上,让地表保持温度跟湿润不说,还能在化雪最冷的时候杀死田间的虫卵。
不止如此,雪化成水时,还及时缓解了春日最常见的干旱。
都说种地要看天时地利人和,这可一点也没错。
稍微不注意,那一年都要白干。
在这基础上,开年之后,纪楚带着全县百姓一起科学制肥,在二月三月份,给麦子施肥得当,如今四月份已经看成效了。
什么样的田,配什么样的肥。
麦子不同的情况,追加不同的肥料。
虽说辨认起来麻烦了些,可这样的精耕细作,是会在田地上看出成果的。
纪楚听到谢书吏来报后,立刻跟着出城查看。
天气一暖和,麦子一日一个样。
今日过来一看,果然跟谢书吏说的相同。
沉甸甸的麦穗,实在是喜人啊。
只是麦穗便如此,等到收获的时候,只会让人更惊喜。
田间还有人惊叹道:“县令大人说肥料至少三次,翻耕时的基肥,下种子时的种肥,生长时的追肥。”
“做好这三样,定能提高收成,这话不是不信,而不是知道如此有效。”
“咱们这田地错过基肥种肥,只在年后按照县令大人说的方法,追了一次肥,都要把往年抽穗大啊。”
纪楚听到这话,都有点不好意思。
大家竟然把他书上的话,记得那样清楚。
这也是肥料使用手册写的通俗易懂,大家肯定能记住。
又听人道:“我家还种了春小麦,不仅用了上等种子,还用了肥料方法。”
“等到八九月份,看看它的产量。”
周围人看向说话的农夫,忍不住道:“你要累死不成?冬小麦要种,春小麦也种,还开耕两亩油菜地,今年是想做甚?”
“糊口啊。”这人大大咧咧道,“只要能喂饱全家,我不怕累。”
纪楚看着田地里的麦穗,再看向说话那人。
他的方法很重要。
当地百姓更为重要。
方法再好,每人去用,那也是废纸一张。
而田间农夫的勤劳,才是这麦穗不同的真正原因。
或许是他目光太过灼热,闲聊的众人瞥见田间的人,定睛一看,这是官府的差役吗?
放在往日,他们肯定是怕的,最近却大着胆子道:“可是官府的差爷?县令大人是不是又有文书宣读?”
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期待。
他们想听纪县令的文书,肯定能给他们带来好东西!
纪楚听出话里的意思,笑着摇头:“暂时没有。”
这口音不对啊,不像本地的。
等大家走过来,看着中间的官员格外年轻,哪能不知道这是谁,连忙拜见。
“纪大人,下个月夏收,您可一定要来。”
“我家第一拢麦子,想送给您。”
“您看着麦穗,应该没辜负您的期望吧?”
眼看大家七嘴八舌说着,纪楚笑着点头:“已经很好了,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能收获,一定能有个好收成。”
这也是大家的期盼!
同时大家也知道。
这有大半都是肥料的功劳。
用好肥料,就能事半功倍。
而这一切,都是纪大人带来的。
别看纪县令来了还不到半年时间,可他们已经完全信任他了。
不管是年前的冬日扶济,还是如今尽心尽力的肥料使用。
甚至帮着他们种油菜不算田地。
都实打实在帮着他们吃饱饭。
安丘县不少农户,一边看着沉甸甸的麦穗,一边伺候即将发芽的油菜,总觉得日子充满希望。
只要这些都收获了,那他们今年就不会挨饿了。
整个边关小县,都因为麦子抽穗抽得好,变的鲜活起来。
还有人唱起当地的农歌,仔细去听,都是期盼丰收的歌声。
农户们的高兴,跟县学里的冷清,形成鲜明对比。
偌大的县学里,已经没有多少学生在认真读书了。
学不会,考不上,又有什么用。
收拾收拾回家再请夫子吧。
此刻在听到农人们纵声高歌,恨不得堵住耳朵。
真是耽误他们用功。
李师爷的儿子李纹来县学的时候,脚步都顿了下。
里面都是十五,二十的少年,青年人,为什么这般死气沉沉啊。
十四岁的李纹觉得进了这里,人都要没精神了。
不过他也有些昏昏欲睡,别看他爹李师爷是秀才,但他真不是读书的那块料。
所以来了安丘县之后,拖拖拉拉到现在,才愿意来县学读书。
等他进了学堂,不少人都看过来,明显知道他的来历。
“师爷的儿子,也来这里读书?”
“县令都不管的地方,还有心腹要来啊。”
这两句话说的怪声怪气,但跟着的教谕竟然也不斥责。
看样子整个县学,对纪大人都有很大意见。
一下学,这话立刻到纪楚耳朵里。
别问为什么告状!
谁让他爹就是县令大人心腹啊!
这段时间安丘县的变化,谁都看在眼里,若这话传到农户耳朵里,估计会跟县学的人直接开骂。
纪县令也是你们能说的?
纪楚算着前去州试学生的路程,对李师爷儿子道:“别跟他们起冲突,再等等。”
李纹跟他爹李师爷,性子更像他娘李娘子,稍稍有些跳脱,他立刻答是,又嘿嘿一笑:“四叔,您还有什么后招啊,能不能提前说说。”
“还不回去读书。”李师爷立刻赶人。
还攀关系喊四叔,真是没大没小。
这些日子,李师爷已经真心把纪县令称为大人,也真心敬佩他。
就安丘县这些事,换做他来,肯定不如纪楚的。
纪楚倒也不计较,笑着道:“等夏收之后就知道了。”
说着又问了最近的天气,眼看天逐渐炎热起来,距离夏收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
农家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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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月,五月人倍忙。
进入五月,日子一天赶一天似的。
放眼望去,金黄的麦子看的人眼晕又欣喜。
别说其他人了,纪楚没事都要往郊外看一看,等到时机成熟,便能进行夏收。
要说种地离不开雨水。
可马上夏收的时候,又最怕雨水。
这段时间若是天降暴雨,那即将成熟的麦子恐怕会烂在地上,直接发霉发芽。
想要种好田可太难了。
播种的时候盼着天冷一点,麦苗长的慢一点。
过冬的时候,希望雪大一些,杀虫保温储水。
开春之后,既盼着下些雨,又盼着不要倒春寒。
好不容易熬到麦子即将成熟,此刻又盼着不要下雨,让大家收完麦子,晒完麦子再说。
稍有不慎,便会减产,便会有损失。
再严重些,等着挨饿吧。
这也是纪楚焦急的原因,种地太看老天爷的脾气了。
如今是丰收的,可以本地的田税来讲,稍微遇上灾年,日子便没法过。
天时好的时候,认真储粮,那样才能渡过未来的难关。
不过若真有老天爷,估计也要犯嘀咕,你们种个地,还要老子规规矩矩该下雪下雪该降温降温,一会要雨一会不要雨的。
但老天没有意志,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天地并不以人的想法运行,自然也不以人的期待运转。
他们这些渺小却有庞大的人类能做的,就是与天争,与地争,势必要在这不以自己意志为转移的世界里生存下去。
五月十六。
按照朝廷钦天监给的农时大致时间,以及当地安丘县农人的经验,长达半个月的夏收终于来来的。
用了新肥料培育的麦子,收获到底如何,就看夏收之后的称重了。
安丘县上下全都忙碌起来。
此刻不管是什么身份什么职位,都在关注夏收的动向。
作为安丘县的主粮收割时间,夏收的产量,代表了接下来一年是借债度日,还是勉强吃饱,又或者比较幸运能有余粮。
一切,就看夏收的收成了。
纪楚都难免紧张。
主粮若稳,那一切都稳了。
主粮要是有问题,后面的计划都要推迟。
个个村子抢收的间隙,不停有人来报。
“罗玉村!罗三叔家收完麦子了!他家十二亩田,一共收获三千八百四十斤麦子,六千九百一十九斤秸秆!”
一亩地的平均收成,竟然在三百二十斤。
去年也是丰年,曲夏州均产在二百八十斤一亩地。
多了四十斤!
衙门众人深吸口气,眼里都闪过激动。
他们各家也种田的,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众人难免躁动,好想回家看看,自家田地收获情况啊。
纪大人给的肥料知识,果然有用!
第一年便如此,以后学的更精细了,产量肯定更高吧?
“还是罗玉村,弓家二十七亩田,一共收获九千一百八十六斤!”
一亩地,产了三百四十斤!
比去年多了六十斤?!
别说衙门众人了。
消息传遍安丘县,整个县的百姓都沸腾。
六十斤粮食,便是一个人好几个月的口粮了!
今年的安丘县夏收,岂止单用丰收来形容?!
不少人还把目光看向夏麦跟油菜上。
那它们呢?
它们又会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14.第 14 章
第14章
安丘县上下喜报频频。
一城一镇五村的收成比之去年高了许多。
这让更多人对纪县令写下来的肥料推广敬佩不已。
用对肥料,用好肥料,对产量的加成也太大了。
纪楚看着报上来的产量,同样难掩高兴。
各地情况虽有不同,产量最高的一亩地能有三百六十斤,产量一般的也有二百七十斤。
实际的均产基本在三百四了。
这个产量放在后世,基本可以评为欠收,但在现在来看,已经非常好了。
甚至在风调雨顺的曲夏州内,安丘县的收成也尤为突出。
就连外乡人都知道,他们今年粮食收成不错。
但,真的不错吗?
纪楚挑挑眉,对此并未回答,只让手下人帮着收粮,一定要赶在下雨之前,把夏收好好收尾。
衙门上下齐心协力,都扑在夏收上。
无论走到哪,都能感受到丰收的喜悦。
粮食收成好,日子就好过。
到五月下旬,各家各户的粮食尽收仓内,衙门官田的粮食也差不多都收完了。
所有田产报上来,数字让人喜不自胜。
还处在兴奋当中的百姓们,稍微歇息几日,便又开始忙碌油菜地的事。
但油菜地根本不需要他们多照看,确实是极好种的。
这下更多百姓知道,纪大人都是计划好的。
先教他们怎么用肥料,增产主粮,又精挑细选可以简单种植的油菜,作为添头。
肉眼可见的。
只要今年一切顺利,那他们就算交了极重的田税,今年还是够吃够喝,不用担心冬日无粮怎么过日子了。
纪楚听着这些消息,只能稍稍叹气。
普通百姓所求的,真的不多。
不过今年到底交多少田税,还是要等曲夏州那边的消息。
他已经把安丘县夏收情况写成文书,递到上面去了。
写完之后,李师爷自然是最先看的人,他眼睛瞪得极大,半点没说出话。
怎么可以这么写啊!
但这么写,好像又没问题?
可要是上面查下来?会不会出问题。
纪楚却直接道:“不会的,只要大差不差,每人会管。”
再说了,有人比他还怕上面派人,就算觉得有异常,也会暗中阻止。
不管怎么样,等着曲夏州回复即可。
反正如今的安丘县,皆是一片和谐。
不少百姓少见地吃了几顿饱饭,只觉得日子快乐得很。
在这种气氛当中,从州城灰溜溜回来的一队人马,显得格格不入。
县学夫子跟差役回衙门交差,同纪楚禀告道:“纪大人,安丘县今年的五个学生,都没能过府试,愧对大人期望。”
赶来的县学教谕撇撇嘴。
纪县令什么时候对本地学子有期望了?还愧对?真不至于。
这个结果不出纪楚意料。
以本地学生的水平,过不了府试考不上秀才,十分正常。
至于那五个学生,先是落榜,又是赶了五六日的路,肉眼可见的垂头丧气。
其中一人,还是教谕的侄儿。
教谕眼见不忍,开口道:“纪县令,自您去年十一月到咱们安丘县,如今也有半年时间了。”
“整个安丘县风调雨顺,田地丰收,都是您的功劳。”
“只是,只是也不能厚此薄彼,忘了咱们县学啊。”
“平临国先祖劝学名篇犹在眼前,便是您纪县令也是科举出身,为何如此不重视县学?”
憋了许久的话,终于说出来了!
从去年三班六房分今年的预算,以及二月份县试那会,教谕就想说了,可那会觉得不妥,讲的也隐晦。
现在看着本地田地因县令指点变得极好,难免心有期待。
最重要的是,你也是科举出身啊!
真的不重视读书吗?!
天天就往庄稼地里跑,有什么用。
同时教谕心里也着急。
他所在的县,已经连着好几年没有出秀才了。
再这样下去,难道他一辈子就要在这?
当然了,也因为教谕早就发现,只要真有益百姓的,纪县令是会考虑的,这位所在的衙门并非一言堂。
“倘若安丘县本地科举起来,也是有益普通百姓的啊。”
“那些辛苦种田的,只要家里出个秀才,便能免除家中一部分田税,岂不是美哉?”
纪楚看向教谕的时候,心道,劝人总算劝到关键了。
而前去赶考的书生,其中一人也在点头。
他家是魏家镇的,努力读书,就是为了让家里田税轻一些。
甚至本地很多人考秀才,就是为了免田税。
纪楚这才接话道:“教谕说得没错,本地科举若能好起来,确实有益百姓。”
“当年我考中秀才之后,家里田税轻了不少,父母兄弟们都有所受益。”
“这样吧,你们先回去歇息,容本官想想,安丘县的县学要如何整顿。”
当真?!
别说教谕了,夫子跟学生们皆是惊喜连连。
倘若纪县令出手,肯定没问题吧?
现在安丘县谁人不知纪县令的本事。
只有他做不做,没有他能不能。
等他们千恩万谢离开,李师爷才道:“大人?还不到时机吗?”
“再等等。”纪楚道,“改革本地县学一事,必须他们自己提,若咱们贸然去动,肯定有人不服。”
本地县学的问题,不用过多赘述。
总结起来便是,生源少,教学质量不高。
皆因重要的位置,都在没能力的人手中。
想要动这些人,甚至比当初动前钱谷师爷还要难。
毕竟在县学任职读书的,必然是本地根基极稳的乡绅大户。
他们把持本地大量店铺税收,可以说是本地的主心骨。
其中以魏家镇为例,便知他们的势力。
动县学名额,就是动他们的利益。
所以想要改,必须由他们内部自己同意,甚至自己主动求着来改。
让纪楚意外的是,这些主动的速度,比他想象中还要快。
五月最后一日,清晨太阳便火辣辣的,从魏家镇赶来的魏镇长等人,已经到了衙门门房,请求通传。
落榜的学生回来不到三日,他们便坐不住了。
魏镇长擦擦头上的汗,望着通传的人,只见纪县令身边的侄儿来迎,指了指里面,示意他们进门。
进门之前还听到路过的百姓在道:“今年收成真好啊,你家如何?”
魏镇长脸色说不上难不难看,就是有点怪。
他跟教谕碰头后,在对方脸上看到同样的表情。
但凡纪县令把精力放在县学上,他们本地的学生,都不至于一个也考不上。
魏家镇的魏镇长,以及本地大户过来,只有一个目的。
让纪县令重视起县学!
救救县学吧!
纪楚则正在询问油菜的情况,现在的油菜长出来了,但要注意浇水,以及旁边蜂箱的防晒等等。
看看对农田的重视。
再看看对读书的忽视。
差别太大了!
这不公平!
等他们絮絮叨叨说完,魏镇长跟教谕道:“听教谕说,您有意整顿咱们安丘县的县学,不知大人有何良策?”
纪楚没有回答,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魏家镇不是要请夫子,那位有名望的夫子来了吗。”
没有!
人家觉得教不出来,去了隔壁县。
魏镇长还被当地的熟人笑话呢。
也是因为这样,他知道纪县令愿意整顿本地科举,所以亲自过来。
纪楚听他愤愤不平讲起这些事,最后努力压住气恼:“大人,您是有真本事的,就救救本地的学子们吧。”
“只要能让本地科举起来,我们做什么都愿意。”
话说到这份上,纪楚朝李师爷点点头。
一份县学的招生文书发到他们手中。
“但凡安丘县十二岁以上,二十五岁以下学子,不拘身份,皆可前来应试。”
“取成绩前七十入学,入学免学费,书本费,食宿费。”
魏镇长直接站起来,他是安建二十三年的举人,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纪县令准备重新给县学招生,只看成绩,不看家世。
而且入学免了费用,这分明是针对读不起书的人设的。
毕竟如今县学的学生们,谁用得着包食宿书本。
教谕同样惊愕,可他想了想又闭嘴了。
魏镇长却道:“纪大人,小人说的,是在现在的基础上改。”
“如何改?”纪楚不再拐弯抹角,“安丘县连着几年,都是同一批人县试,同一批人府试,然后呢?”
“可能考中?”
纪楚毫不留情:“每年矮子里拔将军,拔出来也是个矮子。”
“倘若愿意在本地做个矮个将军就罢了,但是他们要去州城跟那些真正有才学的竞争,便不能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说白了,如今安丘县的学生天天菜鸡互啄,啄出来也是个菜鸡。
但你菜,其他地方的人可不菜。
大家一起去州城考试,能过关才怪了。
你们的目的,到底是在安丘县当个有名无实的第一,还是真真正正地考中秀才?
目的是后者的话,就要换人来考。
魏镇长等人何尝不知。
可,可若加入更多学生,他们的子弟们别说考中秀才了,便是去县试的资格,可能就没了啊。
纪县令要让贫家子弟来取代他们子侄的位置?
恐怕不妥。
可纪楚下一句话,却让他们意识重新思考。
纪楚从来都不是非此即彼的人,更不是给自己竖起一群敌人。
他想要的是双方合作,达成共赢。
“天下之祸,不生于逆而生于顺。”纪楚道,“他们如今的水平,会不会就因为太顺了。”
“整天跟一群庸才读书,便是天才跟庸才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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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那也会变得平庸。”
“倘若有竞争,有追赶,便是庸才都会往前跑一跑。”
“要本官说,就该招一批贫而好学,穷且益坚的子弟过来,让如今的学生好好奋进,吃吃苦头。”
“毕竟以他们的资质,只要被追赶着好好学,一定有所进益。”
“当年孟母三迁,不就是为了让圣人有一个好的读书环境。”
“作为学生家长,你们难道就不想让他们吃吃奋进的苦,有些竞争精神?”
倘若这话说给学生们听,此刻都要跳起来骂人了。
好端端的,凭什么要吃读书的苦!
但听这些话的,是学生家长。
是啊,如今学生成绩不好,都是环境的原因。
找一些贫家子弟过来竞争,肯定能激起他们的动力。
魏镇长联想到当年在私塾读书的场景。
倘若学习氛围浓厚,便是最差的书生都能多看几页书。
倘若氛围散漫,最好的学生都想打盹。
那他想招穷学生,是为了做伴读?激起其他人奋进?
只怕也不是。
纪县令就是想招穷学生,顺便激起其他富家子弟的斗志而已。
单讲前者,他们这些人肯定会反对。
加了后面的原因,学生家长们反而想点头了。
他们最是知道,那些好不容易有读书机会的人,读书的时候会多奋进。
有他们在身边,自家孩子就能学好。
纪楚笑眯眯看向教谕,又道:“教谕你说呢?”
教谕肯定想招穷学生啊,穷学生读书奋进,考中概率更大。
但,但免食宿免书本?
费用从哪里来?
衙门有那么多钱吗。
衙门自然没有。
纪楚把目光看向心动了的魏镇长,以及魏家镇的大户身上。
想要有好“陪读”,那就捐点钱吧,这不过分吧?
纪楚又道:“倘若费用能解决,本官也可以抽出更多精力扶持县学。”
说着,纪楚让李师爷再拿出一张作息表以及县学学规。
“若是能按照这上面的来做,各家的子侄,何愁考不上秀才。”
“即便再进一步,也是可行的。”
看着堪称恐怖的作息表跟学规,在座的家长们面面相觑。
这,这太好了啊!
就按这么办!
他们立刻捐钱!
不愧是纪县令,就是有办法。
纪楚看着他们的表情,心道,本地悠闲的富家子弟们,对不起了,提前两千年让你们感受衡水黄冈模式。
至于能不能坚持下去,就看个人的本事了。
但他相信,对那些真正的贫苦人家来说,却一定能学成。
谁是谁的陪读,还不一定呢。
等“家长”们从衙门出来,个个神清气爽。
安丘县的学生们,你们有福了!
县学招生,很快就要开始了!
就在考试招生信息发下去之后,曲夏州的文书终于送到衙门。
今年安丘县的田税要交多少,就在这张薄薄的纸张里。
去年均产二百八十斤,每亩地交一百六十八斤。
那今年呢。
比如年收成高上那么多,又要交多少粮食。
原本处在兴奋中的安丘县百姓,似乎也意识到这个问题。
纪楚却笑着打开文书,上面赫然写满上司的不悦。
上面大批特批。
曲夏州各地皆是丰收,均产在二百九十左右。
为何你安丘县只有二百五十斤!
比去年收成,以及曲夏州其他地方亩产少那么多!
总之又说了一通,定下安丘县按照二百六十斤亩产来交今年夏税,让他们必须按时送到!
李师爷对此早就明了。
谢书吏却一头雾水。
他们安丘县的均产不是三百四吗。
怎么就二百五了。
纪楚看着案上一连串数据。
数据这东西,换个算法,不就不一样了。
他既不图虚名,也不要好看,自然怎么有利怎么算。
既然收税要按照账册上三十一万亩田地来收。
那他算均产的时候,肯定也要用虚田数字来算。
总共就那么多粮食,除以虚田之后,均产肯定少了啊。
这么算起来,其实他还多报了呢。
放到后代,肯定会有人说这是统计学的魅力时刻。
可用到这里,却是能救命的。
而且不管谁来查,都绝对差不多一丝一毫的问题。
再说了,以本地的情况,上面敢派人来查吗?
最重要的是,让纪楚收六成田税,跟杀了他区别不大。
谢书吏还是算不明白。
李师爷拍拍他肩膀:“总之,今年收三成田税,足够今年的夏税总额了。”
三成?!
比去年少了整整一半!
真的可以吗?!
这到底怎么做到的,求县令大人教我!
15.第 15 章
第15章
谢书吏作为安丘县本地人,听到田税数字后,面露惊喜。
他跟农户们打交道极多,自然知道,只交三成田税,他们会有多高兴。
可他打开上司发下来的文书,脸色大变。
这,这上面分明都是责问。
等马书吏,范师爷赶来时,脸色同样难看。
他们都是听说上面给的田税数额下来了,急忙跑来看,谁料看到的文书竟然是这样的。
曲夏州户司责问。
今年曲夏州其他县,夏麦均产基本在二百九十斤,为何你们安丘县只有二百五十斤。
是不是你这个新县令玩忽职守,不劝农耕。
总之一句话,产量太低了!要注意!
户司还让他认真做事,去年他刚来,没有年底考核,今年却是逃不过的。
“不对啊,咱们安丘县今年大丰收,均产应该在三百四左右,为何上面说二百五十斤?”马书吏问道。
他一向圆滑,否则当初不会率先投靠新县令。
此刻他都当面发出疑问,何况其他人。
纪楚看看现场众人,李师爷跟侄儿纪振不用讲,都是自己左右手。
再看范师爷,谢书吏,马书吏,则是安丘县本地人,如今也为自己所用,那就不用瞒着了。
“如果按照往年的方式报均产,那咱们县账册上的三十一万亩田地,应该交多少田税。”
账册上,三十一万田地。
众人眼神飘忽。
看来这就是个公开的秘密。
按照往年来算。
三十一万亩田,均产三百四,那应该交三千一百六十二万斤粮。
纪楚写出这个数字,又写下另一个数字:“按照本地十六万亩实际耕田来算,亩产三百四十斤,实际产量是这个数。”
五千四百四十万斤粮。
用十六万亩田地产的粮,去交三十一万亩田地的税。
本地税赋不重才奇怪了。
实际产的粮要拿去六成,才够填补虚田的亏空。
“所以我把均产分在荒地上了。”纪楚还有些遗憾,“其实本来想写均产一百七的,可这个数字定然会被追查,所以才写了个二百五。”
毕竟去年均产都有二百八。
即使报上去二百五十斤,其实也有些低了,上头竟然让他们按照二百六来交。
众人明白过来。
按照二百六均产算,那今年安丘县所交田税,应该就是两千四百一十八万斤。
比上面所说的,可以少交七百四十四万斤粮。
安丘县总共不到三万人,平均到每个人头上,每人少交二百六十斤粮。
这数字着实不少了。
但即使这样,今年本地要交的田税,也占了实际产粮的四五成。
基本上你家产粮一百斤,就要给朝廷四十五斤。
这对纪楚来说,自然觉得赋税过重。
所以他在账目上修修改改,把一部分冬麦田地改为春麦田,把这部分的田税挪到秋天再说。
这也是上司对纪楚不满的原因。
其他地方都在丰收,就你家减产。
其他地方田地都在增加,就你所管的县田地空置。
总的算下来,你们安丘县夏收只能交一千五百万斤左右的税,还差五百万斤的粮要等到秋天才能给?
这合适吗?
只看这些账目文书,真要以为纪县令新官上任,能力不行。
可在场众人,谁不知道纪县令做了多少事,谁不知道今年的安丘县真是均产比曲夏州其他地方高出五十斤。
之前那段时间,纪楚忙的就是这个。
感觉跟女娲补天没什么区别了。
谁让本地的虚田实在太离谱。
如果说之前本地官员既要又要。
既要开荒数字好看,又要均产漂亮。
每年都拿出最好的成绩给上司增光。
那纪楚就是什么也不要。
不要额外的开荒数字,也不要漂亮的均产。
明明他们安丘县今年的均产,是在三百四十斤,可他硬是把自己的政绩往下压,写了个二百五在上面。
倘若这均产报上去,纪县令今年的考核,绝对为上上等。
这对他以后调任升迁,都有好处。
可他压了自己的政绩不说,甚至还压了一部分夏收田税,挪到秋天再说。
大家都知道,这是分摊本地百姓的压力,并且准备从油菜上收取。
毕竟以油菜地如今的景象,等到秋日,那就是九牛一毛的事。
对百姓是好了。
对他来说,却是大大的祸事。
上司在文书里说的话,可是毫不客气,就差直接说纪楚这个举人县令无能了。
更让他们不安的,还有后面一句话。
今年的考核。
“您年底的考核怎么办。”谢书吏忍不住道。
提到考核,范师爷也反应过来:“是啊,曲夏州其他地方,今年均产都在二百九十斤,咱们报上去的却只有二百五,还要压一部分夏税,您今年考核,肯定会出问题。”
现在六月初,考核就在九月十月,眼看就要到了啊。
三年的县令,三年的考核,少一个上上,便少一个挪动的机会。
再说了,纪县令只是举人,能升迁的机会更少。
不是他们看不起举人,是担心他啊。
纪楚见他们几个人表情不一,忍不住笑着问道:“本官舍去一个上上考核,当地百姓每人少交二百六十斤粮。”
“你们觉得不值?”
这,这是值得的。
即使他们在衙门当官吏,跟普通百姓身份已经有所不同。
那也知道,少交那么多粮,对当地人来说,是救命的事。
可之前哪有人愿意这么做。
纪楚忍不住摇头:“别这副表情了,倘若本官舍去一个上上,此生便无进益的机会,那说明我的能力也就那样。”
“等本地账目平了,咱们再讲出风头的事。”
他自己做的选择,绝对不会后悔。
一个所谓的上上,一个上司的评价,影响不了他的想法,更影响不了他的行为。
跟所谓荣誉前途比,让安丘县百姓吃上饭,才更为紧要。
他出生在一个人人可以当人的时空。
难道因为一朝穿越,就要理所应当视他们如草芥。
纪楚觉得他做不到,他并不是全然无私的人,但真的做不到把百姓辛辛苦苦种的粮收走大半。
“好了,现在上面的田税数额已经出来,要去夏收了。”纪楚叹口气。
按照上面给的总数额,均摊在实际的田地上,纪楚给出数字,让范师爷带人征粮。
今年的夏税要交了。
每亩地征收一百零二斤粮,折银三百五十文。
可以交粮,也可以交银钱。
范师爷得令,立刻差人去办。
每年征粮可是大事。
衙门上下都要忙碌。
今年田税减少那么多,应该很好收!
毕竟去年一亩地产粮二百八十斤,就要收一百六十八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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粮。
今年均产在三百四,只收一百零二斤。
真是太划算了!
等众人离开,纪楚才深吸口气,回到后宅时候还有些叹气。
面对其他人的欢喜,纪楚并不高兴。
三百四十斤,收一百零二斤。
这哪里划算了。
甚至有一部分税收,被他强行挪后,这才有了如今的数字。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他如此乐观的人,都有点笑不出来。
“相公?”陶乐薇放下手里的笔,疑惑道,“相公你怎么了?”
平时他都是笑模样,今日有些不同。
养在院子里的小狼崽也凑过来,它之前伤得重,如今过去半年了,个头也没长太多,凑在两人身边转来转去。
纪楚被娘子,小狼崽喊地回了神,这才道:“在想夏收的事。”
“今年夏收不是很好吗。”陶乐薇边说,便从厨房拿来新买的蜂蜜,“我听当地人说,这是他们过得最轻松的日子了。”
纪楚听她继续说道:“还说今年就算交二百斤粮,自家也能留一百多,比往年好多了,日子就能过下去。”
“交多少?”纪楚惊愕。
二百多啊。
对于每年交田税,农户们之间自然有讨论。
他们种了一辈子的地,自然知道收成越好,交得越多。
按照往年的情况,今年一亩地应该要交二百斤上下。
去年均产二百八,交了一百六十八,能得一百一十斤。
今年都说均产在三百四五左右,交个二百斤,也有一百四呢。
再说了,还有长得极好的油菜。
等九月份油菜籽一卖,他们过冬的钱都有了。
陶乐薇认真道:“有你这样的好官,他们日子肯定会好起来的。”
“你看,本地新产的蜂蜜,我去买的时候,他们还说油菜田间的蜂蜜,都能带来额外的收入。”
平日里陶氏话不多,今日也是看纪楚神色不对,这才努力找话题。
纪楚看向自己的娘子,给她拢了拢头发,心中郁闷之气少了些,忍不住道:“这样他们就满足了吗。”
“每年辛苦种粮,大部分不是自己的。”
陶乐薇有些不解,大家都是这么过的啊,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斟酌道:“日子都是这么过的,有吃的有喝的,没有大灾大难,都能过下去。”
“再难的难关,都能过。”
纪楚这才笑了,这会笑得很轻松,连黑色的瞳孔都带了放松。
是了。
都能过。
再难的难关,都可以过去。
他何必再去忧愁,以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纪楚喝下蜂蜜水,这才道:“今年夏税不是二百斤。”
“是一百零三斤。”
农家出身的陶乐薇震惊多于惊喜,随后才有些二十岁女孩子的模样,高兴道:“这,这本地百姓,肯定会很高兴的。”
比想象中,少了一倍的田税呢!
今年的粮仓,或许都不至于空置呢。
纪楚看着娘子高兴,只觉得烦恼尽消,摸摸旁边的狼崽脑袋。
还会更少的,一定会的。
此刻的乡野田间。
好消息插了翅膀一样飞到安丘县各家。
如此丰收之年,税收比去年还要低!
不是猜测中的二百斤。
是一百零三斤!
少了一倍!
他们今年,好像可以吃饱饭了。
可以吃自己种的粮食了。
16.第 16 章
第16章
安建三十一年,六月初。
安丘县负责征税的范师爷带着差役在各村收粮。
按照纪县令给的账册去收即可。
这事范师爷是做惯了的。
在此地当了十几年的刑名师爷,还能不懂这个。
但这是头一回收粮收的那样顺利。
各家各户跟之前比,几乎抢着纳粮。
也不是他们真的心甘情愿把粮食给出去,而是生怕突然有什么变数。
一亩地只收三成的粮。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啊。
也就一些年纪稍大的农户,遥想四五十年前,好像本地有过两成粮税。
其他时候,那可是一年比一年重。
“纪县令心慈,帮咱们提高收成,还帮咱们减轻田税,真是个好官啊。”
“快交吧,如果以后朝廷令改了,也改不到咱们头上。”
“对,赶紧交。”
安丘县各地,在六月中旬,就把该交的田税全部交齐,心里别提多美了。
怎么感觉,这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呢。
炎炎夏日,心里却格外舒爽,不用担心明日吃什么,甚至不用担心秋天冬天吃什么。
这里面,还有一部分更是高兴。
他们并未像大多数人一样去休息,而是继续在田间忙碌。
罗玉村的罗三叔家里还种了春麦,他们家还能再收一季。
虽说春麦收成不如冬麦好,那也是粮食。
按照三成田税来看,他家今年剩下的粮,足够全家十几口全都吃饱!
如果再加上生长旺盛的油菜地,明年说不定能给家里添置一头牛!
这日子,想想就有盼头。
即便如此,罗三叔还是觉得遗憾。
因为他家只顾着种田,没有学隔壁弓家小子养蜂。
如果能分出一房人出来养蜂,那现在家里都有蜂蜜吃了,不用拿捕来的野兔去换蜂蜜糖。
弓家在油菜田里面放的蜂箱,攒了不知多少糖。
毕竟现在那么大片的油菜地,蜜蜂们也忙啊,听说每日都要去割蜂糖。
虽说如今蜂糖产量高了,大家也卖不出去,可放在自家吃那也是可行的。
谁会不喜欢吃糖呢。
有人劝道:“养蜂也不容易,特别累。你家种两季麦子,又种油菜,还带着几兄弟出去猎野兔,砍柴火,已经够累的了,稍稍歇歇吧。”
“不趁着丰年好好攒家底,等以后怎么办?”罗三叔瞪眼道,“跟饿着相比,累算什么。”
他家重孙女刚出生没几日,以后多一口人吃饭,要好好攒粮食的。
说话间,衙门来的差役登记他家孙女的信息。
两岁的幼儿年底会有扶济发放,必须登记在册。
罗玉村如此,其他各村,乃至魏家镇,县城的百姓,都是这样。
即使是本地大户,对此也没什么意见。
衙门倒是对他们有要求,那就是各家佃户的租子要少一些。
今年田税不重,那他们的租子若还如往年,官府会来追究。
有人暗骂纪县令事多的同时,也明白纪县令为何这样做。
还不是为了当地百姓。
作为本地人,即使嘴上骂,心里倒是佩服这个外来的县令大人。
各家全都应下来,同时还盼着纪县令忙完夏税的事,把整顿县学提上日程。
这事确实要紧,纪楚看完夏税的账册之后,便着手准备县学的事。
教谕现在每天美滋滋的,只要县令大人记挂着县学,那一定没问题。
为什么?
看看现在的安丘县啊。
今年收成高,田税却低,县令还带着大家种田养蜂。
哪件事做得不漂亮?
田税这么难的事,都能给他做成了,何况其他。
再者,县学的规划已经出来,他现在忙着跟魏家镇镇长合作,把今年招生需要的费用,以及后续款项算出来。
有了具体数字,再由县里大户们捐钱。
等银钱到账,今年的招生就要开始了。
他去年那会,还埋怨纪大人不给县学拨款,原来在这等着呢。
不愧是纪大人,就是有办法。
所以教谕听到纪县令召他,立刻带着算好的账目去了衙门。
纪楚刚站起来活动,就看到教谕小跑着过来,干脆站着看县学预算。
县学预计招生七十。
包吃包住包课本包笔墨。
一年下来,开支可不少。
但也不至于这么多吧?
教谕还觉得自己罗列的没问题,开口道:“一日三餐每人每天大约二十文,纸张笔墨十文钱,再加上四书五经十五两银子,四季衣服被褥五两。”
总之一连串下来,一个学生一年需要八十六两左右,
七十个学生,就是六千两,再加上其他杂费,基本在八千两了。
供养学生读书,花费本就巨大,教谕觉得,他还是往低了算的。
纪楚翻完账本,笑着道:“想来教谕家境不错。”
官帽底下无穷汉。
更别说教谕还是举人,家境自然可以。
只是当年朝中职位空缺不多,他才当了个教谕。
这点运气没有纪楚好,正好赶上朝中查贪墨,空缺不少位置。
教谕点头:“我家在曲夏州州城有些祖产。”
像他这种情况,只要县学出几个秀才,家里便能把他弄到州城做个小官。
可惜这安丘县情况太差,所以一直没能挪动。
教谕期盼地看着纪县令。
他能不能升迁,就看纪大人的了。
即使都是举人,教谕也知道,眼前这年轻的县令,比他厉害多了。
纪楚却回了案前,直接把几项开支砍掉。
不是纪楚心狠。
而是教谕的条件放出去,势必会有家境尚可的学生过来。
到时候挤压的,是真正贫苦学生的机会。
这不是现代,不是顾及温饱之后,可以追求舒适性了。
跟去年的旧冬衣一样。
东西如果太好,会被不需要的人强行占有。
东西如果一般,反而能发到最需要的人手中。
砍过之后,教谕忍不住道:“那如今县学的学生,恐怕接受不了,八个人一间房,他们这辈子都没住过啊。”
“不想住就回家住,又不是强制的。”纪楚道,“八千两的预算,别说大户们不会捐,我也不会给的。”
最后,纪楚又添了一条。
奖学金。
共分三等,一等一人,二等三人,三等五人。
每年两次大考,按照大考排名发奖学金,从笔墨纸砚到银钱衣食,不一而等。
等砍过的费用算下来,其实一个学生的费用也在二十两,毕竟还有夫子们的月钱,雇厨子的费用等等。
纪楚强调,县学的夫子们也要重新招,重新安排。
这部分费用也不低。
即使如此,最后所需的银钱,也远远低于八千两银子。
教谕眉头拧的根本松不开。
这样的费用,真的够用吗?
纪楚却点头:“绝对够了。”
“还有,把县学空出一部分出来,我另有他用。”
什么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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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楚指了指县里养蜂的文书。
今年县里多了不少蜂农,但真正会养蜂的却不多。
他准备找人教本县人科学养蜂,以后油菜花田会越来越多,连带的蜂箱肯定要增加。
空出来的县学学堂,要用来做职业培训。
教谕想说,读书是圣贤事,怎么还给蜂农腾地方。
但又想到纪县令的能力,知道自己老老实实听话就好,只好点头应下。
再看县学一年所需费用,大概在两千三百两,这甚至还囊括了给蜂农的教学费用。
不愧是农户出身的县令。
怎么这样节省啊。
就这点钱,大户们拿的肯定爽快。
纪楚那边却开口道:“向县里大户要钱的时候,以你的单子为准。”
什么意思???
他的单子,是一年八千两预算啊。
多出的部分?
难道是,送到纪县令家中?
纪楚看他一眼,无奈道:“自然充作明年的费用。”
“今年他们愿意给,明年就不一定了,还不趁着机会多要点。”
薅大户羊毛,他可绝不手软。
虽说一年有一年的账目,但能多要就先多要。
因为他有预感。
不用一年的时间,这些大户们就知道,谁才是真正的陪读。
他们出的银子,除了给穷学生们当束脩,甚至给蜂农们学技术之外,并无他用。
到时候怎么要薅他们羊毛。
要他说,教谕就是太实诚了。
等教谕出了衙门大门,回到县学里,叹气道:“要跟纪县令学的,还有很多啊。”
这种坑有钱人银子的事,教谕肯定不会告诉别人。
而且他跟县令已经有了天然的默契。
纪大人想要给贫家子弟一个机会。
他想要县里出几个秀才好升官。
两人目的不一样,但做事的过程却是一致的。
所以他会尽心尽力做好县令吩咐的事。
这么想着,教谕挠挠头。
当初纪大人同县里大户乡绅们商议免费招生时,用的是不是就这一招?
他们这些人好像全都被说服了。
还心甘情愿好好做事。
甚至不只是他们。
衙门上下,乃至魏家镇的魏镇长同样如此。
纪县令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让人相信他,并且按照他的计划行事。
教谕还在分析纪楚的用意。
安丘县其他人,则在认真听纪大人新发的三条公文。
第一条,县学招募四书五经夫子,秀才以上功名的,可以前往县里报名,参加考试跟面试,择优录取。
这部分针对是县里有功名的读书人。
秀才们摩拳擦掌,赶紧拿起书本研读,要是能去县学当夫子,不枉读书这么多年。
考试时间在六月底,马上就要到了!
如果说这一条公文,受益的人还比较少。
那第二条公文,面对的范围就更广了。
但凡安丘县百姓,十二到二十五岁的学子,都可前往县学报名考试,取前七十名,可以去县学读书,包吃包住等等。
这个考试的时间,则在十月份,到时候秋收都过了,大家都有时间去考试。
而第三条,更加不同。
县令大人招募蜂农夫子。
县里懂养蜂的,可以前去报名。
养蜂?
还能当夫子?
那招了养蜂的夫子,是不是还会教他们如何养蜜蜂啊?
纪县令,好像又在给他们找挣粮食的门路了!
17.第 17 章
第17章
六月份的安丘县,日头正晒,县里却出现不少人,不少人都穿着青衿,看着有些不同。
他们正是从乡下镇里赶来的夫子,准备去县学考试。
这些人里,最年轻的也有三四十岁,以前多是在村里教教孩子们,又或者当个账房。
其他时候,识字并无他用。
现在县学招夫子,他们立刻过来报名。
放在以前还会说一句,县学肯定只招自己人,根本不会要他们这些没关系没门路的秀才们。
但现在不用说就知道,有纪县令坐镇,肯定要真才实学的。
到了县里之后,更加肯定。
因为这次招生直接分科目,主要招四书夫子,分四门考试,一个夫子最多报考两门。
所以只要专精一门,就有机会去县学教书。
看这样子,明显要整顿县学的。
夫子们有夫子的考试。
学生们还有学生们的考试。
整个安丘县识字的人都被调动起来,各有各的事情做。
对普通百姓来说,一个是在思索,要不要送自家孩子读书,今年考不上还有明年。
另一个是,要不要去学养蜂。
前者或许还有顾虑,但对于后者,基本上不多思考,只要家里有人能空出来,一定会送个出来。
学养蜂,家里还能多个收入,多好啊。
还是那句话,就算不能卖钱,也能当家里的储备粮。
这样的气氛,让军营过来的几个人十分不适应。
每年夏收过后,都是边关各县最惨淡的时候。
辛辛苦苦种的粮食,大半都要当作田税,哪家不是看着为数不多的余粮愁云惨淡。
往年的安丘县也不例外。
但今年,竟然如此不同。
“难不成,安丘县真的来了个好官?”
“去年冬日扶济,只当他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如今看来,竟然是真厉害的。”
不仅厉害,还为百姓考虑。
不过想到他们要做的事,还是装作强硬,一会好谈条件。
但出乎他们意料是,听到他们说明来意,门房处立刻道:“那来衙门干什么,去县学啊,具体要求都在县学里。”
军汉们互相看看:“军户的学生也招。”
“招啊,县令大人说了,只看成绩,不看其他。”门房还道,“只要是安丘县的人都能来考。”
太好了。
他们得知消息的时候,就怕自家被拒绝。
还好有弟兄们多问几句。
就算是这样,大家还是结伴来打听。
原本以为需要费口舌的事,竟然被轻松解决了。
再走到安丘县街道上,他们的心情就跟其他安丘县百姓一样了。
家里有饭吃,孩子们有书读。
日子真有盼头啊。
纪县令确实是个好官。
回军营的时候,他们还买了些蜂蜜回去。
安丘县蜂蜜很便宜,买回去给兄弟们甜甜嘴。
此时的纪县令正在为夏税收尾。
今年夏天收上来田税为一千六百四十八万斤粮,折银五万六千两、
纪楚尽量交银子过去,剩下的粮食作为本地储粮。
而本地的粮仓刚刚修缮好,最后再检查一遍。
等夏税忙完,也就能松口气。
他今年本就少交了田税,速度如果再慢一点,那今年的考核是真的不要再想了。
等夏税封箱,负责运送税银的范师爷,以及跟随的马书吏整装待发。
马书吏颇有些激动。
这么重要的事,竟然交给他了。
同时,他还有其他任务。
那就是在州城多采买些纸张笔墨回来,给县学用。
不仅如此,还要把他们安丘县的蜂蜜带过去,最好能找找卖家。
还有一些采买的物资,全都需要他们运回来。
纪县令如此信任他,他肯定会尽心去办的!
看着运送夏税的队伍离开,夏税的事,终于搞定了!
纪楚把目光转到县学。
还有不到十日,就是夫子们的考核,他到时候也要参与,这让他有点头疼。
虽说有原身的记忆,但记忆跟自己会,那还是两回事啊。
让他看看别人的文章尚可,若自己评价一二,估计要犯愁。
所以在夫子们考核之前,纪楚在书房埋头读书,好在原身功底扎实,他读起来并不费劲。
甚至因为有原身的功底,加上自己上辈子的经历,反而更能融会贯通,甚至中西结合。
纪楚不仅自己学,还带着妻子乐薇跟侄儿纪振一起学。
一时间,安丘县上下都在学习!
为了考试!
他们冲了!
本应该闲下来的夏日,安丘县一连串的考试接踵而至。
六月底,三十多个秀才夫子过来考试,先笔试再面试。
终于站到县令大人面前。
纪楚跟教谕精挑细选,选出十二个四书夫子,五经出众的还没找到,只好暂时搁置。
还好如今考秀才,精通四书即可。
老师有了,接下来就是招生。
让大家意外的是,招生报名刚刚开始,雪花般的报名表纷至沓来。
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
这些报名的学生里,不乏天赋好学问好的。
说好的安丘县很穷,读书风气不盛呢?
平日也没见到那么多读书人啊。
等细细看过报名表之后才知道,原来许多学生在外地读书,听说自家县学有这样好的条件,便说什么都要赶回来。
免费读书,免费吃住。
还有这种好事?
再说安丘县现在的情况,别人不知道,自家人还不知道吗。
有纪县令在,回来是最好的选择。
这让教谕惊喜得根本说不出话。
这,这么多读过书的?
还有五经都学过的。
看这上面的字,怎么看怎么好啊。
他之前总觉得,安丘县地方穷,学生质量也差。
只能从家境好的学生里面挑。
没想到还“藏”着这么多天赋极好的?
报名刚开始半个月,就有一百多人了???
等会,纪县令不会早就猜到了吧。
所以他在五月份散出消息,但是要等到十月份再考。
目的就是让更多本地人知道,让更多人回来读书?
他们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一批好学生。
所以当地不是没有人才,也不是没有读书好的贫家子弟。
只是之前根本没机会让他们露头。
但凡给些机会,便如雨后春笋一般生长出来。
都说千里马易得,而伯乐难寻。
原来是真的。
若没有纪县令重振县学,根本吸引不了那么多学生回来。
教谕咽了咽口水:“这么多优秀的学生,明年考秀才的时候,咱们县或许有指望?”
纪楚道:“有好苗子,也要有好习惯,那些浮躁的气息绝对不能带到安丘县县学。”
说着,纪楚道:“都是读书人,如何提高成绩,教谕你也知道的。切不可掉以轻心。”
好苗子给他拉过来了。
读书的费用有了。
甚至连教规校训都给他写得明明白白。
如果再不培育出几个秀才出来,那他就别当这个教谕了吧。
不过话说回来。
安丘县在外的学生们涌入县学,只怕会挤占那些大户人家的名额。
他们会愿意吗?
而且这报名的学生里,还有一部分军户子弟,他们可是最能吃苦的。
估计那些富家子弟又要往后排一排。
县学只有七十个名额。
他们能考进来吗?
虽说名额已经很多了。
但架不住有些学生实在不行啊。
“这就不是我们要考虑的了。”纪楚笑着道,“想要来读书,那就好好念书。”
“还有四个月呢,还不够他们学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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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安丘县大户乡绅家中。
响起此起彼伏的骂声。
“纪楚!敢耍我们!”
“听说报名的人已经接近两百,从两百中取七十!开什么玩笑!”
“还有军户的人也能来,凭什么啊。”
“报名还没截止呢,咱们机会更少了。”
骂完之后,家长们阴恻恻站在他们身后,开口道:“咱们家给县学捐了银钱,你们若还考不上,那这些钱就白给了。”
“从今日起,一天学七个时辰,学不会不准吃饭!”
“捐了钱却上不了学,老子丢不起这个人,还不快去学!”
也有人问。
爹,您在安丘县可是有名望的,难道就被一个无权无势的纪县令这样戏耍?
你们这么听话吗?
只见他们老爹冷笑,他们自然不爽纪楚的做法。
拿着他们的钱给穷学生们作嫁衣,让自己儿子连陪读都做不成。
可他们明白,只有纪县令的做法,才能提起学生们的心气。
对自家子弟其实是好事。
再说了,那纪楚什么人,能想不到这些。
纪县令更知道,以他如今在安丘县的地位,根本不怕他们这些人使绊子。
因为敢动他,安丘县所有百姓都会愤怒,那些军户家里更会愤怒。
谁说人家没有靠山了,他的靠山是整个安丘县百姓。
“别说了,还不去背书!”
“考不进县学,等着家法处置吧!”
安丘县县学逐渐成形,一个蜂农在县学门口躲躲闪闪。
他想报名当蜂农夫子,不知道能不能行,他目光胆怯,对周围人的目光很是害怕。
要不然,不去了?
刚要后退,又想到一家老小,去吧。
当夫子有银钱赚,为了养家糊口,他要去。
等他走近县学,门房的人震惊地看向这人,蜂农似乎已经熟悉这样的目光,开口道:“请问县学招蜂农夫子吗。”
“招是招的,你要来?”
对方点点头:“我来。”
可你没有双手啊。
这怎么教?
原来这蜂农竟然没有双手,从手腕处开始,空落落的。
蜂农眼神黯淡下来,说起自己的事。
八年前他的双手还在,甚至是本地有名的养蜂人。
但那年双手被蜇得厉害,手还没养好,冬日就来了。
“那年又格外的冷。”说起之前,蜂农眼神充满悲凉,“伤口迟迟未愈,等大夫来的时候,只能截断。”
短短几句话,几乎让所有人心碎。
在寒冷的冬日,没有充足的衣食炭火。
冻伤冻死乃至截肢,都是常有的事。
甚至有人想。
当年要是纪县令在就好了。
纪县令会给冬日扶济,纪县令还会减免田税,让大家能吃饱饭。
吃饱了,穿暖了,会避免很多悲剧。
倘若那时候纪大人在,绝对会有这样的惨剧发生。
“纪大人说只要您养蜂知识过关,就能留下!”传话的小吏眼睛亮闪闪的,也为这个没有双手的蜂农高兴,“他说只看本事,不看其他。”
“我爹我爷都养蜂,我很厉害的。”眼前的蜂农已经多少年不敢说这话了。
可他在养蜂上,就是很厉害啊!
如今的县学学生们听说这件事,再想到家里父亲所说纪县令真正的靠山。
他们好像有点明白了。
纪县令如此待人。
这些人如何不全心待他。
怪不得他们家里根本不敢跟纪大人争。
根本争不过啊。
纪县令跟百姓们互为依靠。
而他们这些人,不过蝇营狗苟之辈罢了。
原本混日子的年轻人们,忽然觉得无比羞愧。
要不然,真的好好学?
或许也能有所进益?
安丘县的风气,也在一点点改变。
因为在这里,努力真的能过上好日子,真的有更好的未来。
18.第 18 章
第18章
夏日炎炎,直到傍晚才散了些暑气。
纪楚在院子里指点妻子跟侄儿写字,又跟狼崽子玩了会。
听到从州城的队伍回来,立刻起身去忙。
六月下旬,送田税的队伍出发。
现在七月初,他们终于回来了。
以范师爷跟马书吏为首的众人,显得有些蔫。
吃了好几碗凉白开,脸上还带了郁闷。
李师爷以为他们是累着了,赶紧道:“厨房饭菜马上做好,你们歇一歇,出公差不容易,辛苦你们了。”
范师爷却道:“累倒是其次。”
话一开头,就受不住了。
纪楚给他们倒水,听他们讲送田税的经历。
可以说,安丘县的百姓有多开心,出去送粮的差役们就有多烦心。
路上倒还好,遇到了同去送粮的其他县差役,一路同行。
到了交税的户司之后,差别就出来了。
“你们就是安丘县的人?”
“曲夏州下十七个县,就你们粮食产量最低,给的田税也最少,你们那的官吏怎么当差的。”
“西北陇西右道五个州府,就因为你们连累,让咱们曲夏州排了倒数!甚至还不交齐。”
其他地方平均下来,一亩地也有二百九十斤。
就安丘县拖后腿,一亩地均产二百五。
能不生气吗。
还有这事?
纪楚挑眉。
没想到因为今年丰收,各地还比起来了。
范师爷他们早就得了纪楚的吩咐,无论旁人说什么,自家不要多讲,田税给齐,事情就了结了。
夏税该给的已经给了。
剩下的都压到秋税,差不多折银两万七千两。
再加上秋日应该交的人头税以及杂税,基本差户部三万一千两银子。
“欠”人家这么多钱,怪不得上司不高兴。
纪楚安慰道:“咱们都是按照县里情况报的,并不贪功,也没什么不好,各县的情况自己知道。”
总比那些打肿脸充胖子的地方好。
差役们都是本地人,嘿嘿一笑。
就是,他们安丘县的实际情况,可好着呢。
其他地方在衙门当差的,要么俸禄不及时,要么上官非打则骂,出去转一圈百姓都是骂的。
他们却不同。
安丘县的百姓看到他们,都笑盈盈的,那感觉完全不同。
再者,各家都有田地,给朝廷的田税是不多,可自家留的粮食多了啊。
范师爷还带来前任张大人的信件。
这位张推官算是纪楚在曲夏州唯一的“人脉”,肯定要多多联系。
张推官信上的内容,跟差役们说得差不多,都讲州衙门对安丘县的收成有些不高兴。
但知州并未多说,顶多是户司那边不满多些。
不过这信的最后几句,倒是斟酌再三,承诺道:“若有所需,必当竭尽全力。”
这话说的很郑重,看来知道纪楚是在平荒田的账目,并且领了这份大恩情。
纪楚对此倒是不意外,他辛辛苦苦平账,这些人要是不领情,那就是傻子了。
他就知道,只要报的均产不离谱,肯定不会有人过来查证,说不定还会暗中帮他隐瞒。
所以说,他这一关也算过了。
看完信件,吃过饭的马书吏求见。
“县学需要的书本笔墨都已经买齐了,价格都在这里。”
“还有其他需要的物资,都在库房等着清点。”马书吏说着,把清清楚楚的账册送过来。
纪楚寄给振儿,让他跟李师爷去点数。
这些都是次要的。
最重要的事还没讲。
马书吏继续道:“带过去的百十斤蜂蜜没什么人买。”
那九十斤蜂蜜被分装成十八个小坛,正好运到州城,找找需要蜂蜜的买家。
一路上虽然小心谨慎了,但还是破了几坛。
到州城的时候,只剩十六坛了,坛口黏黏糊糊,清理了再清理,才能送出去。
有几家铺子倒是说他们蜂蜜不错。
但要说跑到五六日距离的安丘县去买,那又不划算,他们也买不了多少。
张推官知道这件事后,倒是让相熟的铺子购置几百斤,等到秋税送过去的时候送去即可。
不过这就是纯粹看在人情上购买,大概率不会有回头生意。
纪楚听着,总结出问题所在。
一,不好运。
二,路途远。
马书吏道:“其实也不用一定卖出去吧。”
“咱们县的老人小孩都喜欢吃,自家养点蜜蜂,当个零嘴。”
纪楚摇头:“如果没有合适的收入,那明年就会少很多养蜂户。”
不是他一定要赚养蜂的钱。
可蜜蜂授粉,是农作物生长很关键的一环。
如果授粉不充分,肯定会影响所有农作物的产量。
到时候油菜这个副业没搞成,主粮先给耽误了,岂不是本末倒置。
外面人以为他们亩产低,甚至笑话他们,那都是小事。
可实际情况不能这样啊。
到时候养蜂的精力跟收入不成正比,肯定很多人不再养蜂,继续种田。
蜜蜂太少,授粉不够。
产量直接下降。
再说,能把蜂蜜卖出去,还能提高本地人的收入。
纪楚忍不住道:“难道大家不喜欢甜食?”
这不可能啊。
马书吏也立刻道:“谁会不喜欢吃糖啊,别说老人孩子,大人们也喜欢。”
是啊,安丘县的百姓都喜欢,外面的人也喜欢。
问题就在于距离州城远,来往的商贾又少,带不出去多少。
纪楚把这事放在心上,让马书吏先回家休息。
忙了这么多天,肯定很辛苦。
前面的事情忙完,纪楚慢悠悠往内宅走。
陶乐薇刚从厨房出来,她做了些蜂蜜薄荷糖,用蜂蜜加上薄荷汁水做的,听相公说夏日吃薄荷糖最舒服了。
纪楚看着糖块一愣。
好方法啊。
他怎么没想到。
把灌装不好携带的蜂蜜,做成糖块,那不就好带了。
他们安丘县不卖蜂蜜,卖蜂蜜硬糖。
甚至还能卖多种口味的硬糖。
到时候让乡勇弓春荣他们攒够一车拉到州城,就不信没人买。
纪楚下意识拉住陶乐薇的手:“娘子,多谢你了。”
纪楚目光灼灼,让陶乐薇一惊,她做什么了?
等纪楚反应过来,娘子的脸颊指尖都是红的,他立刻收回手,不好让古代女子觉得自己轻薄。
但过了会,又心道这是他娘子了,拉拉手,应该没什么吧?
等躺到床上,纪楚还在想蜂蜜糖的事,陶乐薇扭头看看他,又转回去,更是不安。
纪楚开口道:“娘子。”
“怎么了?”陶乐薇有些紧张,想知道相公要属什么。
“我看你做糖有些不同,是不是有什么技巧。”
原来是这事。
陶乐薇点头:“小时候跟我娘学的,蜂蜜想要做成硬糖需要一定火候跟技巧。”
“明日开始,你带着李娘子一起做蜂蜜糖如何?”
“本地蜂蜜卖不出去,也不好运输,咱们就做成糖块,既方便保存也方便运输。”
纪楚讲起这些事话便不少,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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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内已经拿出确切可行的方案。
一直在内宅的陶乐薇听到这话,忍不住点头:“好啊,我可以。”
自从来了安丘县,她也算县令夫人,平日除了操持家务之外,也没其他事,她也闲得慌。
“若此事可行,说不定能在县里建个硬糖厂。”
还是那句话,没有人不喜欢吃糖的!
只要能运出去,肯定不愁买家。
成亲快一年的夫妻俩,夫妻夜话竟然是如何制糖,如何带着当地百姓赚钱,估计说出去都没人信。
纪楚看着妻子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喉咙微微滚动。
要是亲一下老婆,应该不算不尊重吧。
以前身体不好事情也多,不是想着怎么开荒,就是想着怎么种地,现在闲下来,倒是记起正事。
两人目光胶着,纪楚主动凑过去,轻轻亲在娘子红润的嘴上。
自他到了这个世界,陪着他的就是乐薇,在他这里,这已经是他娘子。
“等这阵忙完,咱们重新办个婚礼吧。”纪楚想了想道,“不用多少人知道,咱们几人摆个酒。”
没记错的话,原身跟乐薇的婚事办得匆忙,既无良辰也无嫁衣,便匆匆跟着原身上路。
他想补办一个简单真挚的婚礼。
为两人办个真正的喜事。
只是不知道,乐薇愿不愿意。
陶乐薇下意识起身,二十岁的女孩子在古代或许已为人母。
但在纪楚看来,就是个正儿八经年纪不大的女孩子。
她这会惊讶地起身,更有些孩子气。
陶乐薇点头。
她肯定愿意的。
而且她总觉得,相公病好之后,越来越不一样了。
办个小喜宴的事说定,纪楚从俸禄拿出些银钱,聘礼还是要准备,这是他自己备下的,跟家里备的不同。
第二日去正堂办公,李师爷都忍不住问:“纪大人,是有什么喜事吗?”
纪楚笑:“有啊。”
不过他话锋一转,说到蜂蜜上:“咱们这的蜂蜜不好往外运,我昨日见娘子做成硬糖,要不然让各家做成糖,官府派人收集,一起拿到州城去卖。”
这样既解决运输问题,也解决谁来运的事。
运费就从衙门里出。
等形成规模之后,这部分的税收也能弥补运费。
总之一句话。
衙门要帮忙解决蜂蜜滞销问题。
让蜂农们尽量都赚到钱。
李师爷听着方法,点头道:“好啊,能卖出一点,就能多一份银钱。”
谁说不是呢。
重点是有足够的蜜蜂给粮食授粉。
为了种好粮,县令什么办法都想了啊。
蜂蜜制糖的消息一出,让不少蜂农家里喜笑颜开。
他们还觉得养蜂辛苦,蜂蜜又卖不上价格,所以发愁呢。
还没愁多久,县令大人跟县令夫人就想到解决办法。
做成硬糖!
衙门帮忙卖出去!
但是,制糖有县令夫人教导。
可衙门怎么帮忙卖啊。
与此同时罗玉村的弓春荣跟罗村长被喊到县城里。
纪楚道:“县里想在你们村子试行制糖,想着你们村里蜂糖不少,再加上人也团结,所以安丘县第一批糖,在你们村里做,在你们村里收,如何?”
罗村长跟弓春荣哪有不答应的。
跟着纪大人做事,根本不用动脑子。
纪楚选他们村也是有原因的。
年初种油菜,就是他们村的乡勇最先一起过来,所以他们村油菜地也是最多的。
既如此,那制糖的买卖,就先从罗玉村开始。
而且要马上开始。
19.第 19 章
第19章
罗玉村作为安丘县的村长,一直以来跟其他边关村落差不多,约莫四百多户人家,差不多两千多人。
平日以耕田为生,得空种些牧草,瓜果蔬菜。
为的就是填饱肚子。
罗村长一直为这件事发愁,衙门压下来的赋税一年胜过一年,别说吃饱了,能吃个半饱就算不错。
至于提高生活水平?
那更不要想。
可现在的他,却把那些想法抛到脑后了。
五十多岁的他忙前忙后,把家里的房子腾出来,挪给县令夫人以及师爷夫人住。
她们两个过来,可不是摆架子的,而是教罗玉村村民们制蜜蜂糖。
这事说做就做。
七月初五,整个罗玉村所有养蜂的农户都动员起来。
能一边种田一边养蜂的,都是村里比较勤快的人家,也是当初最先响应种油菜的农户。
其中以乡勇弓春荣为首,他们学习起来更加热情。
前几日还有人说,弓家辛辛苦苦养蜂蜜,又卖不出去,在如今的安丘县又不值钱,费这力气实在不划算。
谁想到没过几天,纪县令就说,谁说蜂蜜不值钱?
他要教大家做成蜂蜜糖!
负责此事的陶乐薇还有些紧张,她看了看相公,见他点头,开口道:“制糖也并不算难,主要就是改变蜂蜜的质地,成为硬糖。”
“咱们先做原味的,大小,口味都要统一。”
“这样方便售卖。”
这些话在陶乐薇嘴里练习过多次了,跟老师准备教学资料一样,反复练习过,所以纵然紧张,也能流畅讲出来。
渐渐地,陶乐薇发现村民们听得入神,也少了很多紧张。
这边教大家怎么制糖,怎么储存,规定了糖的大小形状等等。
不到三日,罗玉村蜂农家的妇人们,全都学会了。
大家都是做惯活的,这些事对她们来说,不在话下。
剩下的时间,就是把家中储存的蜂蜜全都做成糖了。
刚开始,各家的小孩子们还高兴得很。
蜂蜜吃够了,还能吃蜂蜜糖。
谁知道没过几日,罗玉村各家小孩,竟然主动拒绝糖果。
为何?
因为吃得太多了啊!
不少老人家忍不住笑:“哪有孩子吃糖吃够了的。”
他们小时候,一年到头吃一点点糖,都能美上半年。
各家各户的蜂蜜糖做好之后,弓春荣挨家去收,他奉了纪大人的命令,做收糖的活计。
每收一家,就会给这家写个字据,证明收了他家多少蜂蜜糖,定价多少,分成多少。
为此弓春荣还紧急学了字,人家学做糖,他在那学认字。
其实弓春荣性子直,没什么心眼,并不是很适合做买卖。
但纪楚让他做,自然有道理。
他做事实诚,跟村里关系好,大家都信任他。
罗玉村的村民热热闹闹做糖,做完之后就送到弓春荣家里,等着他送到州城去卖。
弓春荣也不辜负期望,认认真真按照纪县令的吩咐,记好每一笔账目,带着兄弟们赶了牛车前往州城方向。
不论什么糖都是好卖的。
无非就是因为运输艰难。
运到地方之后,利润微薄。
比如现在,县城有些大户就在问。
全村一起做糖,还让村里人拉着糖去州城卖,能得几个钱?
答案是,二十两银子。
还是毛利。
把那一车蜂蜜糖全卖了,一共二十两银子。
“这种小买卖,值得那样兴师动众吗。”
更有精于算计的,扣掉运费,扣掉人力,落到罗玉村三十一户蜂农头上,每家顶多得五钱银子。
就连衙门的马书吏都道:“咱们县令大人,为什么要做这样小的买卖。”
旁边做事的谢书吏头也不抬:“你家要是多出五钱银子,你高兴吗。”
肯定高兴啊!
“普通农户家里多出五钱银子,他们高兴吗。”
不仅高兴,甚至欣喜若狂吧。
这两句话回答马书吏的疑问。
对于县里大户来说,五钱不过是他们一顿酒菜。
对县衙官吏来说,或许是一个月的家用。
但对普通百姓,却是一年到头手里能攒下的银子。
所以银钱虽少,却不能不重视。
而且这只是个开始而已。
万事开头难。
开头是二十两银子,整个安丘县呢?
等到百姓们尝到甜头,以后又会是多少?
马书吏只觉得,他狭隘的目光好像被开拓了一般。
此时罗玉村的弓春荣他们,终于到了州城。
他们不敢耽搁,直接按照纪县令的指点,去了安丘县前任张县令,如今的张推官家中。
那张推官本来还有点蒙,看完纪楚的书信,大大松口气:“你们安心住下,本官会找门路的。”
“放心,糖这东西绝对不缺买家,而且你们辛辛苦苦送过来,已经解决最大的难题了。”
这话没错。
糖本身不愁卖。
只是苦于不好运输罢了。
只要安丘县解决了运输难题,轻松就能卖完千斤,甚至万斤。
当天下午,就有铺子给包圆了,甚至还道:“若还有这种质量的蜂蜜糖,有多少我们收多少。”
弓春荣立刻道:“当真?以后有几万斤呢?”
“几万斤怕什么?我家可是有商船的,把这么好的糖往码头上一拉,直接运到天南海北。”
毕竟出了西北,运到平临国繁华之地。
这些东西的价格,都能直接翻倍。
“蜂蜜我也收,只要你们能运过来就好。”
弓春荣摇头:“这路不好,运过来肯定有折损,做成硬糖就是方便运。”
那掌柜也理解,点头道:“道路确实是个问题,前些年官道还好些,这些年没人修缮,坑坑洼洼的。”
二十两银子到手,弓春荣一行人喜笑颜开。
太好了!
卖出去了!
反而张推官看得有些心酸。
对普通百姓来说,这银钱足够多了。
那些商贾不愿意跑的,他们愿意跑,其实就是用血汗来换银子。
至于他为什么会爽快答应。
还是因为纪楚的信。
或者说因为他的愧疚。
上次他在信里流露出的一丝愧疚,就被纪楚精准捕捉到。
既然对安丘县百姓有亏,那就好好补偿吧。
作为田税极重的祸首之一,或许他不是直接参与的,却也是受益的。
纪楚肯定不会直接跟这人划清界限,而是能用则用。
此事让州城户司知道后,还皱眉道:“安丘县真的穷到这种地步了?二十两银子的买卖,都要县令亲自指点。”
怪不得今年的田税那样少。
“他们县今年还欠三万一千两税款,能交上吗。”
张推官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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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官员更不知道。
总之曲夏州官场上,对如今安丘县的印象只有一个,穷,特别穷。
这些评价纪楚自然不知道,就算知道了,大概会点点头,没错就是穷,大人们要不然捐点?或者减免点税款?
他现在正听弓春荣他们汇报情况。
来回十天时间,算是给安丘县硬糖买卖开了个好头。
特别是对安丘县的蜂农来说。
这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别说什么价格不高,能卖出去就行啊。
多一文钱,那也是钱。
罗玉村三十一户蜂农,各家拿着几钱银子,别提多兴奋了。
辛辛苦苦养蜂,确实有收获。
都是他们辛劳的报酬!
这让原本不想养蜂的农户也动心了。
既然能赚钱,要不然他们也养?
反正他们最不缺的就是力气。
安丘县其他各地也是如此。
甚至有些蜂农都打算明年不养了,毕竟养了也没收益,何必呢。
现在告诉他们,养,继续养。
只要你们有蜂蜜,县令大人就帮你们想办法卖出去,这还有什么理由不养啊。
弓春荣再次忙碌起来。
先由县令夫人他们教制糖,再由弓春荣等人前去收货,一并送到州城去卖。
第一批是二十两银子。
第二批便是一百两。
等到今年第三批,也就是今年最后一批蜂蜜糖送出去,价值整整三百两银子。
安丘县二百多户养蜂的人家,全都因此获益。
各家看着手中的银钱,眼里写着不敢置信。
辛辛苦苦一年,真的能挣到银子?
这些不是银子,是他们家人的衣食,是冬日的炭火,是终于能把家里的房梁修补修补,不再漏风漏雨。
对于他们可不是一点小钱,是让日子过得更宽裕的大钱。
八月初,县学门口挤满想要来学习养蜂的农户。
以前有人过来学,却不如现在这么多。
毕竟大家都看到好处了啊。
他们也要学!
他们也想养蜂,做糖果!
纪楚看着门口挤满的百姓,自己都傻眼了。
要知道,他推广养蜂,推广制糖。
只是种油菜的附属产物啊,只是为了让农作物授粉更充分。
赚钱只是顺带的。
现在好了,油菜还没收获呢,似乎就已经改善了不少人的生活?
李师爷正在感叹纪楚的厉害,就听纪大人道:“不好。”
什么不好?
“养蜂的人多了,农作物不够,那蜂蜜的产量就会降低。”
啊?
这是什么意思?
纪楚深沉点头:“跟和面是一个道理。”
农作物多,蜂蜜少,等于授粉不充分,粮食减产,农户们白做工。
农作物少,蜂蜜多,等于花粉不够,蜂蜜减产,蜂农们空辛苦一场。
这不就是另一种意义的面多了要加水,水多了要加面???
纪楚扶额。
别说了。
控制一下养蜂的数量。
以及继续开耕荒田吧。
此时再看向郊外的油菜田。
油菜附带的蜂蜜,二百多户蜂农因此获益。
而油菜本身,则是整个安丘县各家各户都在种的,等到油菜收获那一日,才是真正值得高兴的时候。
安丘县百姓今年能不能过个肥年,就看马上要来的九月了。
20.第 20 章
第20章
安丘县的油菜今年种了三万一千亩地,说不上精耕细作,但该施肥的都施了。
长到八月十五前后,已经进入发育成熟期。
这个阶段,角果发育,种子形成,油分开始积累。
再等半个月左右,就可以收获了。
如果说主粮意味着本地百姓今年能不能吃饱,那油菜收获,就意味着能不能吃好,所以纪楚让衙门上下看着,省得出问题。
纪楚打起精神,安丘县百姓们却已经上街采买了。
马上就是中秋,少见中秋能过得开怀,肯定要采买些物件,好好过个节。
养足精神,才能准备收油菜籽。
最先察觉到百姓们变化的,自然是县里的店铺掌柜们。
往日各家来买东西,那都是挑最便宜的。
如今说不上买最好的,却也能挑最合适的。
不仅如此,县里的泥瓦匠们还接到不少活,都是请他们去修补房屋的。
今年手里落了些银钱,终于可以把破旧的房屋给修缮好,等到冬天就不冷了。
点心铺里也多了买卖,说是中秋佳节,吃个月饼尝尝鲜。
放在繁华的地方,这些都不足以提。
但在他们安丘县,那可是不一样的。
往年谁会这样做啊。
说到底,还是今年丰收,田税还没那样重,一整个县的百姓都像活过来一样,日子松快不少。
“倘若油菜收获,那又会怎么样?”
“就看油菜的价格了,那收油菜的商贩早就来了,原本要跟农户们谈价,之后被衙门请走了。”
“衙门请走?”
大家都是做买卖的,瞬间明白过来。
纪县令插手,就是不让这些油菜贩子们压价,让本县有个统一的市场价。
那些贩子估计没想到衙门看得紧,只好灰溜溜过去听训。
如果说之前蜂糖好卖,并不出意料。
那如今的油菜好卖,更不用多讲。
油菜生长到现在,最重要的作用,就是收获油菜籽,然后榨油,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素油。
在这个年代,别说荤油素油,但凡是油脂,那都是好东西。
所以不用安丘县多宣传,自然有收油菜的贩子紧紧盯着。
大片的油菜田,是瞒不住的。
而且安丘县衙门早就打听过如今油菜籽的市价,不会让这些贩子占便宜。
百姓们热热闹闹准备过中秋,衙门上下则为油菜籽价格争得唾沫横飞。
其中一个从外地回来读书的书生对此感触最深。
他五岁开始读书,夫子便说他天赋极好,但家里没钱,中间断了几年。
之后还是外地亲戚觉得他可惜,所以把他接过去念书。
但同在曲夏州,各地的田税都很重,他在亲戚家日子也不算好过。
所以一听到老家县学免学费免食宿,他便立刻回来了。
其实回来的时候,心里还忐忑,既怕县里骗人,也怕家里供不起。
毕竟他在外面也听说了,说安丘县今年亩产不高,其他地方都是大丰收,就他们收获平平。
但真的回到家中,看着家里给他蒸的热腾腾馒头,一下子哭出来,边哭边道:“爹娘兄嫂,何必破费。”
家人好说歹少,拉着他去看了自家粮仓,这才让他止住眼泪。
外面说安丘县今年穷得很。
其实并非如此。
反而比往年情况要好?
再等蜂蜜也丰收,他读书的时候还能吃到糖时,心里再次感叹,这还是他家吗?
读书间隙,他也去油菜田帮忙,看着黄澄澄的油菜花,更是觉得日子跟往年不同。
期间还有同窗给他写信,说起安丘县跑上百里去卖蜂蜜糖的事,都在说他们县穷得厉害,问他那县学免费是不是骗人啊。
听他家在户司的长辈说,户司的官吏,都怕安丘县交不上今年余下的税款。
这书生眼睛一转,竟然模棱两可回了过去。
他虽未见过新县令,却已经明白纪大人的想法。
让那些人说去吧!
他们安丘县自己得了实惠才是真的。
八月下旬一到。
这书生都换上旧衣,下地收油菜。
不仅他家,整个安丘县上下都忙起来。
相比夏天基本在收麦子,秋天收获更是多种多样。
从本地最传统的牧草,各种红豆绿豆,以及勤快人家种的春麦。
再加上今年新添的油菜。
走到田间,就能感受到丰收的气息。
这是西北寒冷冬天前最后一份收获了。
衙门上下也不得闲,一个是要统计各地的收获情况,二是防止百姓们私自低价售卖油菜,扰乱价格。
还要防止粮食贩子们骗人。
唯独有一点让人放心,那就是不用担心匪贼抢粮。
听说一到冬日来临之前周边几个稍微富裕的县,都难免有匪贼,守备军都要派人过去帮忙。
谁让安丘县穷名在外。
纪楚听了都觉得好笑又无奈。
秋收从八月二十开始,到九月上旬基本结束。
油菜的收获着实让人惊喜。
不愧是纪楚精挑细选,适合本地的农作物。
即使种在刚开耕的土地上,依旧长得不错。
按照各地的统计,最低一亩地产一百五十斤油菜籽,最高产了三百一十斤,可见油菜的潜力还有多大。
李师爷喜滋滋地道:“全县三万一千亩油菜,亩产在二百零四斤,按照如今的市价一斤四十三文算,咱们今年欠户司的税款,绝对能结清。”
“不仅如此,百姓手里也能多些银子。”
油菜籽跟主粮不同,各家除去留种,自家吃的,其他都可以卖出去。
也就是说,基本上全都算作收入。
还全都是百姓们的收入。
富的是农户本身。
纪楚大大松口气。
年初大力推行种油菜,若不成的话,那就是他的过失了。
现在知道油菜收获不错,他终于可以安心。
纪楚这边是松口气。
百姓那边则是喜笑颜开。
那书生更是认真算数,兴奋道:“咱们家种了四亩油菜,除去税收,种子,自家留的,差不多能余二十三两银子。”
多少?!
全家都傻眼了。
二十三两!
自家赚的!
多少年了,什么时候见过回头钱。
一整年的辛苦劳累,在这一刻终于值得了。
要说这一年,不可说不辛苦。
一年到头,都在地里忙。
本以为吃饱就好,现在告诉他们,不仅吃饱了,还能落下银子?
如果说之前的蜂蜜赚钱,只让少部分人获益。
现在油菜的收入,则是直接提高所有人的收入。
之前推三阻四不想种油菜的各家大户就差直接喊纪大人为财神爷了。
他到底怎么选的,就知道油菜能有这么大的收益啊。
甚至有一家人都放起鞭炮,庆祝自家多了收入。
整个安丘县再次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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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田上都是农户们打招呼的声音。
你家油菜田收获如何?
我家很好啊,你呢?
油菜价格没被压吧?
谁敢啊!咱们都听县令大人的!
谁能想到,去年同样是丰年,安丘县百姓还在想着怎么熬过这个冬天,怎么借钱买粮种。
不到一年的时间,整个安丘县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日子真的好起来了。
各家各户不约而同飘起油香。
平日里做菜都不舍得放油的,现在不一样了,他们要用油直接烙白面饼子!
纪楚从田间回来,都觉得肚子咕咕叫。
没办法,今年的新麦磨成面粉,再配上菜籽油烙饼,谁闻谁觉得香。
而这样香的饼子,安丘县各家都吃得起。
即使是最穷的人家,也因为今年田税减少,收成增多,能吃得到了。
这样的日子,好像有些不真实。
纪楚回到衙门,在指荒为田的册子上记了一笔。
油菜收获,就证明这三万一千亩的田地不再是荒地了。
安丘县实际田地,从十六万亩,增加至十九万一千亩,距离账面上的三十一万亩地,还差十一万九千亩。
相信以今年的丰收。
更多人会选择开耕种油菜,这些数字很快就可以填上。
这可不仅仅是数字,更是当地百姓更好的生活。
到那时候,本地的田税,就会恢复到正常水平,那时候的日子只会更好。
纪楚非常期待那一天。
所以别闲着了!
赶紧规划规划冬种春耕吧!
蜂农要有多少户,主粮要种多少,油菜地再分多少。
不能真的面多了添水,水多了加面啊。
纪楚埋头做事,外面却为一则传言吵翻了天。
从州城过来收油菜籽的贩子,随口说了一句:“听说州衙门觉得你们县令做得不好,想要把他撤了呢。”
这本是闲聊的一句话,贩子都没当回事,毕竟各地百姓,谁关心自家县令是谁,反正都差不多。
谁料此话一出,原本卖油菜的农户不干了,直接跳脚道:“什么?!要把我们县令给撤了?!凭什么。”
消息瞬间传遍整个县城,但凡听到这话的人,脸上都写着不敢置信。
上头怎么能这么对我们纪大人!
不能撤!
谁走都行!
我们县令大人不能走!
州衙门到底怎么回事!
到底长没长眼啊!
消息传到衙门,李师爷范师爷都知道,这肯定是假的。
作为本地县官,只要没什么大错,这三年内不会轻易撤职。
可这证明一件事,那就是州城贩子都知道,上面对纪县令不满了。
为何?
还能为何。
不就是夏税不够的事。
这下别说百姓们慌了。
就连衙门上下都有点着急,赶紧凑够秋税给补上去啊。
他们秋税足够了的,根本不差那点钱。
百姓们慌,是因为纪县令会被调走。
衙门慌,则是因为即将到来的年末考核。
怎么差点忘了,马上就要年底考核了啊。
想到纪大人在上司那边的印象分。
李师爷眼前一黑。
纪楚自己都想了想。
上任的时候没去拜见。
夏收的时候亩产全州最低。
甚至还拖欠税款。
如果他是上司,他对自己的印象也不会太好啊。
21.第 21 章
第21章
年底考核,放在哪都会让人心里打鼓。
更别说官员们的考核。
按照平临国的要求,对于县官考核,被称为“四善三最法”。
其中四善分别为,一,德义有闻;二,清谨明著;三,公平可称;四,恪勤匪懈。
三最为,狱讼无冤,农桑耕植,屏除奸盗等等。
总之把这些事大致分为七种。
能做到五件的,考核为上。
做到两件的,考核为中。
其他的为下。
全部做满的,可以额外评为上上。
众人比对着四善三最,总觉得纪大人哪一点都做到了啊。
这当然是自己人如此认为。
放到上司那边。
四善里面,大致能中个一条。
三最也能有个一条做到了?
毕竟安丘县穷的没人抢,所以屏除奸盗,那是没问题。
怎么算,也就是七件事里,做到两件,顶多评个中等。
但县官考核,很少有人会得中等。
毕竟都是官员,低头不见抬头见,只要不是犯了大错,极少会给官员中等成绩。
而这中等的评价,是会记在官员档案里,跟一辈子的。
以后升迁调任,都有影响。
所以每年下来巡查的官员,不会太过苛刻。
至于下等的成绩,那影响更大。
如果只得了下,那明年户司调派职位,大概率会降职。
根据外面的传言,州城衙门的人,想给纪楚评个下等?
“倘若真的如此,安丘县肯定会激起民变。”
这话竟然是范师爷说的。
自从范师爷认了纪楚之后,便一直埋头做事,格外用心,不过很少提意见。
此刻说的话,倒是让人惊讶。
而且他说的民变,恐怕是真的。
但凡知道纪县令在安丘县这一年做了什么,百姓们肯定不会坐视不管。
纪楚笑道:“没到那种时候。”
“再说咱们今年的税务可以补齐了。”
李师爷担忧道:“就怕他们没事找事。”
现在九月上旬,等到月底,州城考课院的官员们就会去下面各县巡查。
不过考课院的人不过待太久,顶多走马观花,凭着印象就把分打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纪大人真的吃亏啊。
“先把欠的税款给补上吧。”马书吏赶紧道,“我跟范师爷赶紧走一趟,先把今年的税给交齐了。”
看着大家都为他担心,纪楚也点头道:“好,按你们说的做。”
“不过大概率没问题,咱们做事问心无愧。”
“对了,你们可以打听打听,考课院的官员由哪些部门的人组成。”
去下面考核县官的考课院并不是常职,每年需要考核的时候,从州衙门抽调组成。
大部分都以吏部的人为主,再带些其他部门的人。
众人面面相觑。
问这个做什么?
难道要对症下药,让他们对纪大人改观?
纪楚气定神闲:“放心,有大用处。”
大家虽然疑惑,却本能相信纪大人。
送走秋税的队伍,大家长舒口气。
希望能帮纪大人挽回一点印象分!
等送税的队伍离开,安丘县百姓也松口气。
他们从未像现在这样,希望粮税可以快点送过去。
毕竟他们知道,现在的好日子,都是纪大人带来的。
仅仅一年时间,就给他们的生活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真的不想让他走啊。
不止农户们这样想,准备考试的安丘县学生们,也是这般想的。
九月三十,是他们考县学的时候,他们还知道,能免费上学的机会是纪大人争取来的,如果他走了,那这项好处肯定取消。
外面的官员到底长没长眼啊。
这样的好官却要给撤下去。
纪楚现在的评价,可以说两极分化。
上司觉得他不称职。
下面的人却恨不得他永远留在安丘县。
至于他本人,则在看油菜的收获。
三万多亩油菜地,一共收获了六百五十一万斤油菜籽。
如果这些油菜籽榨油,大概能得二百八十万斤菜油。
这个收获着实喜人。
毕竟临到年底,油价会慢慢上涨。
可惜本地没有大型榨油作坊,只能卖原材料给商贩们。
卖原材料,跟做原材料初加工,其中利润自不用说。
只讲现在的市价,一斤油菜籽是四十文。
一斤油的价格,则在一百五十文上下。
榨油,可真是好行业。
美中不足的是,安丘县已经没有那么多人手了。
就说马上的开荒,也需要人手。
迟迟不提修路修水渠,同样是缺人。
解决方法,也不是没有。
那就是大量引进更好用的农具,提高人的效率。
以及弄来更好的种子,同样能让百姓们负担减轻。
纪楚把目光放在即将到来的考课院同僚身上。
别人觉得他们是来考察的。
纪楚怎么觉得,又有羊毛可以薅。
不管了,这事先放到一边。
等考课院的人来了再说。
秋收结束,冬种又要继续。
冬麦都是本地人种习惯了的,这点不用多说。
只要播种结束,今年的农活算是做完了。
剩下的时间,都为冬日做准备。
安丘县上下开始了买买买的模式。
修缮房屋的建材?买!
冬日的被褥冬衣?买!
取暖用的炭火?买!
来安丘县的商人们先吃了一惊。
他们按照往年的需求,准备了安丘县的货物,怎么不够卖啊。
都说春江水暖鸭先知。
现在安丘县富了,商人们先知道。
同时心里疑惑。
州城不都说,安丘县穷的税都交不起了,怎么还能买这么多东西?
到底哪里出问题了。
等细细了解过,眼睛都要瞪出来。
安丘县的新县令,名不见经传的一个人,竟然这样好?
不管外面名声怎么样吧,反正自家百姓日子过得好,那就是好官。
如果自己老家有这样的官员,他就不用风餐露宿,奔走他乡过活了吧。
除了日常用具之外,让商人们疑惑的,还有另一点。
安丘县的书本纸张需求也增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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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说是马上要考县学,各家读书人都用功呢。
再听听人家县学免费读书,更心动了怎么办。
哎,怎么就没赶上这种好时候好地方啊。
这段时间,纪楚处理完农务,剩下基本在县学做事。
马上考试在即,从考场到试卷,再到监考老师,都要一一吩咐。
毕竟是入学考试,不能太难,也不太艰难。
所以先易后难,最后再添个附加题,全方面考验学生们的能力。
纪楚看完自己出的试卷,都想暗骂自己一句。
真把上辈子考试的习惯都带过来了?
教谕跟夫子们看得瑟瑟发抖。
纪大人的笑,怎么还有点不怀好意啊。
好像知道学生们会如何看待这张试卷?
等纪楚看过来,教谕认认真真汇报工作。
“一共有二百三十九人报名,十五户卫籍,二十七户商籍,剩下的正常,全部检查过了。”
“九月三十上午开考,一共考两场。五日后揭晓结果。”
纪楚微微点头:“不错,按照你们安排的办即可。”
这基本上是本县的一次摸底考试。
学生们水平如何,接下来要怎么教,就看这场考试了。
教谕一个劲地点头,他肯定照做!
其实他没说的是。
这件事他拿不准主意,还写信问了家中长辈。
那长辈原本还叹息,说他倒霉,来了个这样的地方当教谕,一直升不上去。
可看了他的信件之后,立刻给他回消息。
那信里把纪楚一阵夸。
总之一个意思。
如果纪楚真的像你说的那样,你就跟着他好好干,他说什么就听什么。
这人做事不凡。
不仅有手段,还有魄力。
教谕身在其中还没发现什么,可他家长辈明显看出不同。
县学考试的事按部就班。
越临近考试,事情就越少。
教谕看着纪大人,难免想到外面的传言,以及接下来的年底考核。
纪楚看向他,开口道:“有什么话想说吗。”
有。
教谕挠头。
纪大人那么为县学着想,他肯定要投桃报李。
教谕认真道:“我三叔说,他今年是考课院的人员之一,让您不用担心接下来年底的事。”
纪楚好笑,还有个意外之喜?
纪楚干脆摊开手里的信件。
是张推官的信,甚至还有范师爷呈上来的文书。
大家都是同一个意思。
放心!
上面的人他们打点过了!
今年的考核绝对没问题。
甚至还有县里大户乡绅,乃至魏家镇的魏镇长都托人禀告。
纪大人!
您安心在这做官!
剩下的我们来办!
纪楚看着大家的好意,笑着道:“好了,继续办差吧。”
只有好好办差,才对得起大家这份信赖。
前往安丘县的考课院官员们,心里还在打鼓。
他们要怎么跟同僚说,自己想给纪县令放放水啊,毕竟有人都打过招呼了。
那纪县令做事一般,人脉倒是挺广。
真好奇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22.第 22 章
第22章
人脉很广的纪县令正在拟今年的扶济单子。
去年冬日扶济的时候,已经有些迟了,今年肯定要提前。
西北的冬天很难熬。
去年他体会过,所以这份单子上的东西会更加详尽。
不止如此,还要在入冬之前,彻底检查各家的房屋。
一个是督促各家不要吝啬钱财去补救,另一方面可以找到最需要扶济的百姓。
从吃住到衣食,都要准备妥当。
期间纪楚还捉了几个趁机骗钱的小贼。
这些小贼不知道从哪听说,安丘县百姓卖油菜身上有银钱了,特来这里设骗局,全都被他捉了。
所以还要跟百姓们宣传反诈知识。
衙门的事情,若是愿意管,那就是事多如牛毛。
若不愿意管,那就是清闲衙门,全看当地官员怎么选。
现在的安丘县,显然是前者。
不过此时的安丘县衙门众人,更多了份焦躁。
说好的考课院的长官们近日就到呢?
怎么还没看到人啊。
就连教谕他三叔也没回他书信。
大家只好打起精神,赶紧把入冬前该做的给做了。
其中更焦急的,肯定还是教谕本人。
他一边忙着阅卷,一边等待三叔回信。
最后在纪楚劝慰下,让他安心处理入学考试的事,反正考课院的长官们早晚都回来,不急着一会。
说到入学考试。
教谕明显兴奋了。
二百多个学子报名考试,只选前七十。
本以为本地学生水平不高,选出来的人比之前强一些,但也不会太厉害。
可看了卷子才知道,本地是有好学生的!
只是之前被埋没了。
“看这文章写的,实在是妙啊,依照我看,明年考秀才有希望的。”
“还有这一篇,功底扎实,稍加点拨,一定可行。”
“这个,这个,天赋极高啊。”
有这样的学生在县学,何愁不能培育出几个英才。
纪楚也在看这几个人的试卷,其中一个叫张文胜的,文章确实精彩,应该是本次的第一。
“尽快出名单,他们已经等了多日了。”
九月三十考试,到现在十月初五,学生们都在等考试结果出来。
这对他们来说非常煎熬。
刚进县城的考课院众人,刚在饭馆落座,就听到有人大喊道:“求求了,让我考进县学吧。”
“有辱斯文。”其中一位长官道,“读书人这般,成何体统。”
反而更为儒雅的官员笑着道:“年轻人嘛,多些活力。”
说到这,桌子上三个人,不约而同想到另一个年轻人,纪楚。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为首的周大人轻咳道:“是啊,年轻人,要多体谅。”
方才差点拍桌子的陈大人陈左考更道:“周大人说的是,多给年轻人机会。”
儒雅官员赶紧点头:“没错,是这样。”
不用多说,这儒雅的官员便是教谕的三叔宋大人,他为考课院考究之一,被称为宋右考。
三个人藏着心思,赶紧低头喝茶。
难啊。
想尽办法帮纪楚找补。
纪楚把安丘县管理得并不好,谁让他人脉广。
放在往年还好说。
他们这些考课院的人来走个过场,只要不是太差,就能给个上等。
但如今朝廷有令,每年的考究必须严格。
他们这些人还要微服私访给出成绩。
既然是微服私访,那所见所闻,必然是真的。
如果遇到卖儿卖女,侵占良田的惨案。
又或者看着官吏扰民昏庸,到时候怎么办?
那可没办法找补啊。
旁边书生还在继续道:“只要能考进县学,就不用吃家里的粮食了。”
店小二安慰:“不妨事,现在谁家没有余粮,你们是正经读书,只要不是贪玩误事,家里都不会责怪。”
这两句话引起官员们的注意,全都看过去。
其中宋三叔宋右考最了解情况,摸着胡子道:“看来纪楚对书生们不错,还给了这样的好处。”
劝学上进。
在哪里都没错的。
更别说在座的三人都是科举出身,对此非常满意。
宋右考为了让同僚了解情况,甚至主动问道:“什么叫考进县学,不用吃家里粮食啊,考进去之后,不是照样要依靠家里。”
“一看你们就是外乡人吧。”店小二笑道,“我们安丘县县学招生,免费吃住还管书本笔墨呢。”
什么?!
宋右考看着上司周大人,跟陈左考的表情,十分满意。
他看到侄儿宋教谕信件的时候,就是这副表情。
等其他人解释清楚,三个人齐齐点头。
他们还未讲什么,就听外面大声道:“名单出来了!”
“考试的文章也张贴出来了!说绝对公平公正!”
文章孰优孰劣一看便知。
绝对杜绝了舞弊的可能。
周大人更是点头,忍不住道:“要不然去看看?”
虽说只是入学的文章,他们也想凑个热闹。
毕竟还没有县学,敢这样招生的。
随从立刻跟上,好让三人去看文章。
不过多数学子们都在看成绩,没工夫过来。
看了一圈之后,三个人倒没什么表示,以他们的眼光来看,安丘县的学生十不存一。
也就第一名还行,其他还要再读。
可他们看的,也不只是学生水平,周大人道:“看来此地的县令,也有可取之处。”
听周大人这么说,还没等宋右考开口,就听陈左考道:“没错,头一年当县令,就能把县学扶持起来,可见是有本事的。”
“其他事情上,多半是经验不足。”
“想来他刚考完乡试,便被派来做官,实在艰难。”
等陈左考说完,只见周大人跟宋右考都盯着他。
怎么,他说错了。
还是给纪楚说话说多了?
没想到宋右考拍着他肩膀道:“对,没错。说得好,他就是经验不足而已。”
宋右考松口气,安丘县其他事情,他都不知道,但县学确实不错,是纪楚的优点。
没想到是,一向严苛的周大人竟然也点头同意。
三个人再次看看彼此。
总觉得有点怪?
都在帮忙找补?
不可能吧。
那纪楚无权无势无靠山。
除了自己,不会有旁人帮他说话的。
三个人平复了心情,又回到饭馆用饭。
方才那书生欣喜若狂,显然是考上了,说要赶紧回家收拾东西,过来潜心读书。
说话间,他还把随身带来的蜂蜜糖发给身边众人,算是沾沾喜气。
这下让宋右考惊讶了,他开口问道:“你方才不是说,自己家境贫寒?为何还随手这样大方?”
蜂蜜糖对官员来说不算什么,但这样肆意挥霍,还送给陌生人,不合适吧?
其他桌的客人却笑说:“哎,蜂蜜糖,我们都不愿意吃了。”
说着指了指旁边的小孩。
那小孩接了糖之后反应平平,直接放到旁边,显然没兴趣。
怎么可能!
哪有小孩不爱糖?!
就算是周大人家的孩子,都会主动要糖吃。
书生却笑着道:“我家养蜂,所以糖多的是,不值什么钱的。”
等书生回家报喜,其他人也道:“我们安丘县缺什么都不缺蜜糖,明年更多呢。”
这是什么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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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他们发问,其他人已经聊起来了。
“纪大人说明年做糖的时候,多研究几个口味,到时候能卖得更好。”
“说是开春后在县城开个蜜糖作坊,还能把价格提一提。”
“那是好事啊,明年我家也去养蜂好了。”
“只怕不行,养蜂需要技术,好好种油菜吧,这个咱们都会了。”
说话间,考课院三个官员点的饭菜已经端上来了。
不同其他地方饭菜不舍得放油。
这里面的莲藕都是过油炸过的,这家店也太舍得了吧?
再看周围其他人,似乎对这都习惯了,甚至还让对方少放些油,最近都吃腻了。
三个官员要是还察觉不出什么,那就是傻子。
这安丘县跟传闻中,好像完全不同?
鼓励学生读书。
本地人拿蜜糖当零嘴,随便一家饭馆炒菜极舍得放油。
这是传说中的穷得要命的小县?
是劫匪都不愿意来的小县?
开什么玩笑。
三个人吃过饭,迷茫出门。
“再逛逛?”
“再逛逛。”
之前三个人不敢放开了巡查,就怕遇到什么不利于考核成绩的事。
但现在来看,似乎可以放开手脚走走了。
县城的店铺并不多,可这会看来,个个人头攒动,手里都提着东西,口中还在念叨:“终于买到了,可以给孩子们做身新衣服。”
“那老板也太抠门了,一点也不肯让价。”
路上还有人赶着牛车,车上放着建材,明显是修补房屋使用。
最关键的是,买这些东西的人,看着并不算富裕,更像是普通农户。
虽说寒冬到来之前,各家各户都会采买。
但这样普通的农家人,也能买那么多东西?
这跟他们印象中的穷县,完全两个感觉。
还是说,纪楚知道他们要来,故意编造的假象?
这也不可能啊。
谁家假象能做得这样好?
“说好的纪楚无能呢?”
陈左考话音还未落下,后脑勺被拿着扁担的老汉打了一下。
那老汉怒目而视,开口道:“你在说什么!”
他说了什么?!
随从们呵斥那老汉,让他赶紧赔罪,周围过路人也帮着说话。
对方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赶紧道歉吧。
老汉却不肯道歉,梗着脖子道:“他方才说纪楚无能!”
“纪楚就是咱们纪县令啊!”
这老汉耳背,听到纪楚,又听到无能,立刻发作。
现在满县城谁不知道,纪大人很有可能会被革职,这种情况下还说这种话,是会连累纪大人的!
什么?!
原本还在劝道歉的路人瞬间不高兴了,反手指着陈左考:“你竟然敢说我们纪大人,快道歉!”
“无能?到底是谁无能?”
“不准这样说纪县令!”
“听说最近上面要来考察咱们县令,如果听到有人说他不好,把他调任了怎么办。”
“是啊,大家就怕这个。”
“没看我都是洗了衣服才上街吗?”
“你快点道歉!不能让巡查的人听到了!”
“没错!”
三个大人被团团围住,就连随从们也被围困在里面。
周围百姓异口同声道:“道歉!给纪大人道歉!”
这三人心道冤枉。
方才只是随口说了句话,不是有心的!
他们就是巡查的人,他们都想捞一捞纪楚啊!
不对,他们就是为了捞纪楚而来的!
纪楚听到消息赶来时,人也有点麻。
好好好,他这印象分,是别想拉回来了啊。
今年的考核不会真的完蛋了吧。
50-60
第51章
冬日雪越下越大。
纪楚一行人就在驿馆待着, 现在留下的人不多了。
纪楚纪振,再加上李师爷父子二人。
蔡先生那边,也只剩下他跟两个徒弟, 两个随从。
往日还能出门走走,今日被困在房间里闲聊。
路上行人也极少, 谁让这场雪太大。
还好他们屋子里炭火充足, 而且每个人都带了棉衣棉被,故而不算难熬。
但再怎么说, 也不如自家舒服。
年纪最小的李纹有些蔫了,他想回家找娘亲啊。
不过他也明白, 要等到州城吏司给纪大人确定考核成绩,以及定下官职再说。
在场除纪楚以外的人,对此并不算担心。
毕竟以纪大人的政绩,若不得上上,那才出问题了。
不仅是成绩上上,给的官职必然也不会差。
也就纪楚本人十分心虚, 他还看了看蔡先生, 肯定没把实情说出来。
要是他们知道, 自己以前途做要挟,估计不会这么淡定。
蔡先生更是收拾东西就走。
几个人聊着天, 驿馆便来了客人。
小宋训导今日无事, 索性来找纪楚他们。
主要是州学数科没学生, 他这个数科训导无比清闲。
小宋训导也带来州城衙门的消息:“今年大考有六位官员, 现在都到齐了, 考核也结束,只等着出成绩。”
“想来不出四五日,大家的官职也会陆陆续续确定。”
流程自然是吏司给出相应职位, 再交给知州与通判核查。
像这种从七,正七的小官,一般不会有异议,所以很快就能下来。
也就是最迟十一月十五,结果就能出来了。
李师爷忍不住问道:“可还有其他消息?”
就是大家会被安排到哪里啊。
这些衙门应该都有传言。
小宋训导自然知道,他来就是说这些事的。
“州城衙门既缺人,也不缺人。”
三四年前朝廷整治贪腐,那些人或贬或罢,空出不少位置。
在这几年里,自然填充上不少。
不过也分部门。
像户司这种油水足权力大的地方,人员也齐备。
吏司权柄极大,也不用说。
其他各部都有不同。
但在曲夏州,最怪的还是工部。
工部主管工程营造,修建仓库,起盖衙门。
放到现代来说,那就是搞工程的,搞建设的。
建设从原料到人工,油水同样丰厚,是出了名的吃钱衙门。
正因为如此,三四年前工司主事直接被押往京城,听说流放八千里,人早就死了。
而这些年里,不管朝廷还是曲夏州长官,都不允工司再开新项目。
不开新项目自然就没钱,于是这原本热闹的地方,如今也冷清了。
总的来说,好地方都不缺人,只有清闲没钱的地方,才有空缺。
说着,小宋训导忍不住笑道:“所以今年最好的位置,就是户司右都事。”
“从六品的官位,又是主事左右手,之前多少人都盯着。”
好不容易腾出个好位置!
能不盯吗!
在年中那会,就有人在走动关系了。
甚至之前的右都事还没走,便在托关系。
要不是小宋训导之前职位太低,功绩又在官学上,估计他三叔也会帮忙走动。
可见其官位有多好。
但户司那边一直没有动静。
户司主事怎么也不松口,问到许知州那,也是一问三不知。
直到吏司那边整理官员文书时,发现纪楚三年任期即将满了,众人才明白怎么回事。
纪楚去户司,简直再合适不过啊。
他那本事,就适合去户司的。
虽说纪楚刚去安丘县时,不过是从七品县令,但安丘升为中县,加上兼管沾桥。
他显然已经是正七品官员。
正七升到从六,岂不是刚刚好。
“大家都说,这就是给你腾出来的。”小宋训导说得绘声绘色,“所以才一直没消息。”
不仅如此,其他人也懒得找关系再活动了。
活动又有什么用啊,还能争得过纪楚?
“所以他们都在看吏司的职位,州学也算一个。”
等小宋训导说完,李师爷终于松口气。
户司确实是好地方。
而纪楚那边也摸摸鼻子。
外面的猜测也没错。
按照许知州所说,户司位置,确实专门给他留的。
但这是在之前。
现在他等的消息,则是另一件事。
若成不了,他还真要打包东西去咸安府。
到时候就差的职位都没他的份。
许知州是个好人,也是好官。
那他也有很大概率不赞同不主张工匠进官学。
毕竟他从小学的便是这样。
纪楚脑子闪过思绪,正好跟门外路过的人对视。
那人看着三四十岁,个子不高,面带愁容,穿着县令的官服。
纪楚穿着寻常衣服,让对方有些迟疑,之后才道:“请问安丘县纪县令可在?”
纪楚起身回礼:“在下便是,请问有何事。”
“我是阳顺县县令老刘啊!”对方哈哈一笑,打量纪楚,“年轻有为。”
阳顺县刘县令?
纪楚也有些惊喜。
刘县令说起自己的经历,他从十月上旬就到州城了,一直住在驿馆等待年底考核。
吏司那边事情很多,一直到十月十六方才轮到他。
也就是说从十月十六考核之后,只能在驿馆等待消息。
到现在都快一个月了。
纪楚连连道歉,他也没想到会耽搁这样久,更不是故意的。
其实这些考核时间,大概率算潜规则,只要今年年底之前完成就好。
但多数官员都会选择十月份过来,那会手头事情少,早点知道自己职位,也能早点心安。
话是这么说,能不能理解,便全看个人了。
“我肯定没意见啊。”刘县令笑呵呵道,“你帮了我多少忙,我要是计较这个,也就不必相处了。”
去年那会,几个县派人去安丘学习,阳顺就是学得最好的那个。
不仅如此,就连棉花也种了不少。
更别说打击匪贼的时候,他们出力最多。
“当时还是你反应及时,提醒我一定安抚乡兵家眷,否则如今的治安,就不用提了。”
刘县令是个善谈的,他在等成绩的时候,基本都在走亲访友,听说纪楚来了,便主动过来见面。
他确实不用太担心,在今年考核的六人当中,他成绩算不错的。
聊到最后,几个人甚至一起吃了顿饭。
以后都是同僚,相处时间还长。
但人少的时候,刘县令还是说出心中忧虑:“纪大人,你跟礼司的关系如何?”
礼司?
纪楚心道,我跟吏司关系应该不算好,但礼司应该还行。
那地方主事是周大人,自己还欠他天大人情呢。
刘县令继续说道:“礼司主事周大人一向不喜棉花,他手下更是连带您也不喜欢。”
“今年有个叫黎士杰的官员,对你很有意见。”
那黎士杰今年二十九,也算年轻有为,之前是正七品,一直在州城吏司做事。
这次考核,他家听说户司职位空缺后,最先开始走动,直到传出这位置是给纪楚留的,方才罢休。
但也因为这件事,他对纪楚非常不满。
从棉花俗气,再到考核“迟到”,以及目中无人,没有家世等等。
刘县令同黎士杰打过几次交道,便能听出他怨气满满。
纪楚听得目瞪口呆。
素未相识的人,怎么就这样恨?
纪楚不能理解,刘县令倒是说:“多半是嫉妒,嫉妒之心不可不防。”
只能说无奈之余还有点好笑。
他还在等许知州对蔡先生的意见。
这边又来个“政敌”。
总感觉他更适合去咸安府?
这个念头刚出,衙门吏司便有行动了。
今年职位变动的官员们,终于接到通知,要前往吏司领取自己的任职文书。
十一月十二。
距离纪楚考核也就四日时间。
这更让人确定,考核结果推迟,就因为纪楚。
所以他到吏司的时候,众人不算友善的目光也在意料之中。
纪楚跟李师爷被领到吏司的小间,同大家一起等待。
那刘县令先站起来,但也不敢太亲近,省得其他人不高兴。
不过有他开头,其他人客气拱手。
纪楚笑着一一回应:“让诸位久等。”
这话既像是说今日来的最迟,也像在说考核来得迟,不管怎么样,算是一个交代。
也有人说此时应该赶紧道歉。
可这不是朋友间聚会,说句不好意思也没事,这是同僚相见,若一开始就处于下风,可不是一个好的开始。
吏司推迟考核,甚至推迟给任职文书,真实责任并不在他。
纪楚可不是随意揽罪的性子。
好在多数都是体面人,笑着回礼。
寒暄几句后,刘县令更是道:“你那两个县都不容易,秋税之后事情也多,估计忙得厉害,我这管着一个县,都焦头烂额的。”
这也是在帮纪楚侧面解释。
其他官员想想,也微微点头,不过他们看向纪楚,多是带了好奇。
整个曲夏州的官员,谁会对纪楚不好奇啊。
特别是他们这一批人。
基本都是三年前来的曲夏州。
这地方怎么样,大家心知肚明,还有两位官员同样是做县令的,更知道下面的难处。
也就纪楚了,把安丘沾桥搞得有声有色,越是这样,越佩服他。
“是忙,忙些俗气的物件。”
有个尖酸的声音传来,直接打破刚刚的好气氛。
纪楚往边上一看,就见一个面容消瘦的,颇有些病气的官员。
刘县令道:“这位是礼司的黎大人。”
就是那个黎士杰?
对他很有意见那个?
刘县令偷偷点头。
纪楚笑着拱手,丝毫不理对方的不客气,继续回答其他大人的问题:“各地种油菜也不是不成,可一定要注意多养蜂,否则授粉不及时。”
“我建议是种棉花的,百姓们喜欢最重要。”
提到棉花,似乎又让黎士杰不高兴了,再次冷笑:“都说了俗气的东西,京城多少人都不喜,怎么就你喜欢。”
“还让百姓种,实在不堪。”
“前朝喜欢白叠子,你喜欢白棉花,难道是有什么想法。”
纪楚颇有些无语,慢悠悠喝了茶,这才抬眼看向对方,冷淡道:“黎大人有何高见?”
只这一句,黎士杰便有些坐立不安,面对自己上司周大人都没这样的压迫感。
“没什么意见,就是觉得有些人,不要凭着一点政绩,便以为一定平步青云,还教别人做事呢,自己前途不先看看。”黎士杰想到打听来的消息,再想到最近吏司的混乱,更来了底气,“别教别人做事了,先看看自己。”
众人面面相觑。
在座一群小官当中,纪楚是最有前途的,这点大家没意见吧?
就算不满纪楚让人等待,也知道他不是故意的。
此番相处下来,更觉得他为人坦荡真诚。
政务处理得好,人也不错,这哪点不好了?
要说升迁的话,纪楚确实并非十全十美。
他本身能力足够,但家世跟举人身份都差了些。
但是!
现在他们都是芝麻绿豆的小官。
根本不用考虑那么多啊!
可以说正五品之前,纪楚能力足够弥补那些劣势了。
所以黎士杰在干什么。
有人忍不住道:“黎大人你仗着自己是州城官员,便口无遮拦,真以为家里有些人脉,便能欺负人吗。”
“想想自己的能力,再想想纪大人的能力。”
话还没说完的是,那户司早就给纪县令腾位置了,你呢?
你家跑上跑下的,全都是白费。
眼看要吵起来,黎士杰反而冷笑,不过他又打量纪楚,一脸的不屑。
纪楚只觉得这人莫名其妙。
真因为棉花就这般生气?
反而身后的李师爷欲言又止,低声在纪楚耳边道:“大人,你忘了他是谁?”
谁啊?
自己跟他有交集?
“您忘了,他是咱们同乡啊,来曲夏州的路上还碰到了。”
纪楚坐直身子,属于原主的记忆他没多注意。
这会仔细思考,才把人对上号。
当年从家乡出来,便遇到同为原化州的老乡,知道目的地一样后,还同行过一段时日。
那会黎士杰虽傲慢,但也没说什么,甚至帮原身带信给知州大人,说明自己赶着期限赴任,不能前去拜见。
当然,这信件并未送到许知州手中。
还是后来的张推官帮忙带过来,算是免了许多麻烦。
纪楚记得有这件事,却不记得那人是眼前的黎大人。
原来自己跟他还有这样的交集。
那边黎士杰见他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气得鼻子都要歪了。
纪楚!
自己记了他整整三年,他呢?
根本想不起来自己帮过他。
当年都是原化州同乡,自己做官直接是正七品,他才是从七品。
看他身体病弱,还对他很是可怜,甚至答应帮他带信。
之后听说他在安丘县做得不好,头一年夏收,他们那亩产是曲夏州倒数第一,在陇西右道也是倒数,还拖了他们州的后腿。
自己甚至还可怜过他,为他说好话:“他穷苦人出身,不懂得如何做官,这是正常的。”
可没想到,很快自己就被打脸了。
一连串的政绩,好像都在打他的脸。
棉花的事更让他生气。
周大人都那样不喜欢的东西,京城也不喜欢的东西,就他拿来当个宝。
在外面,根本不想说这是他同乡。
看着原本不如自己的同乡,现在也是正七品了,还有那多同僚上司夸赞。
怎么想都觉得愤愤不平。
今年三四月份考秀才那会,也就是他跟安丘县来的州案首起的争执。
也是他打的小报告,告诉周大人,有学生大肆宣扬棉花好处。
周大人也是怪。
说棉花不好,那是可以的。
说纪楚不好,周大人便会道:“你未见过纪大人,如何这样说?”
话里欣赏之意根本藏不住。
黎士杰怀疑,就是因为这个,周大人才不让他继续待在礼司的。
礼司虽清闲体面,却没有油水。
黎士杰并未介意,反而让家里帮忙走走关系。
当时传出户司右都事要升迁,位置空了出来,故而他家多次走动。
然后呢?!
然后有人看他们走动得太勤,只好偷偷透露:“别再活动了,这位置是安丘县纪大人的。”
也就是说,提前半年时间。
户司就在帮纪楚腾位置。
自己这个主动走关系的一点机会也没有。
那位还在种庸俗不堪的棉花,却已经得了先机?!
凭什么?
黎士杰怀疑过,是不是纪楚偷偷送礼。
实际上,那会纪楚忙着分棉花籽,忙着跟大家一起种地,整个六月七月,他就忙这个啊。
越是这样,黎士杰越气恼。
对棉花的恨意也越来越深。
到头来,纪楚还不认识他?不认识?!
几件事积累下来,纪楚自然是他的头号政敌。
纪楚抬眼看过去,大概想明白对方的意思,他并不在意,在意那些酸自己的干什么,难道不应该暗爽吗。
不过纪楚也不是这样的人,他对于许知州的想法,还是没摸清。
自己都“前途未卜”了,哪有工夫管别人怎么想。
好在吏司的人及时出现,打断这个尴尬。
吏司来的人,正是考核时“刁难”过纪楚的吏司右都事,他这会看向纪楚的眼神也颇有些无奈。
“把文书发下去吧。”
任职文书发到六位官员手中一一查看。
“去州学,也不错。”
“刑司,终于定下了。”
最后只剩下黎士杰,纪楚两人。
而户司右都事的位置,还未确定下来。
这里面,纪楚才是最不敢看的那个。
因为里面的内容,不仅关乎自己的前途,更关乎工科的未来。
当然了,这次不成,他也不会放弃的,有志者事竟成,一定要把工科推动下去。
这么想着,纪楚打开文书,查看自己的官职。
黎士杰见他脸色微变,反而得意笑了:“怎么纪大人,不是你想要的位置?没去户司?”
众人见纪楚点头,都来不及看黎士杰小人表情,皆带着震惊:“怎么可能。”
是啊,怎么可能。
都知道那户司右都事,专门给他空出来的啊。
难道给了黎士杰?
凭什么?
凭他家世不错?
在场众人,难免为纪县令鸣不平。
这样的政绩,那样的本事,要被黎士杰踩下去?!
没等大家开口,就见黎士杰脸色大变:“司狱司?”
他也没去户司!
为什么?!
黎士杰分明听说,纪楚得罪了许知州,知州大人特意把他从户司弄下来了啊。
他家听说过,立刻活动关系,要把他补上的。
这也是他方才得意的原因,进了户司,管着钱袋子,这些人都要看他脸色。
而他没去最好的户司,反而去了管监狱囚犯的地方!
这不仅没有体面,还脏污不堪!
可大家并不关心他,只好奇纪楚到底去哪啊。
“工司。”
纪楚笑了:“我去工司任右都事。”
户司右都事换成工司右都事。
都是从六品。
但手里的权柄不同。
可纪楚在意这个吗?
他在意的是,知州大人松口了!
工司!
纪楚目光殷切看向吏司右都事,对方无奈点头:“还有一份文书,请你带过去吧。”
“带给蔡先生的?”
“没错。”吏司右都事亲自把文书拿过来,“纪大人,希望这个选择,你不会后悔。”
以为自己的前途,换一个工匠去官学当夫子。
吏司右都事知道后,堪称震惊。
为什么啊?!
好好的户司不去,去已经落魄的工司。
还要把工匠带到州学数科。
难道不知道那州学的数科也落魄了?
州学宋训导,天天叹气,觉得自己把侄儿给坑了,想方设法调他走呢!
也就纪楚他们,扎堆往工科跑。
工司,数科,工匠。
一身的本事,就看向此处?
与此同时,吏司右都事又有些敬佩。
他知道纪大人肯定明白利弊。
但依旧这般选择。
这份魄力就不是普通人能有的。
当然了,他还知道,许知州为了说服官学学政,送了多少好画好砚台。
最近几天真的太难了啊!
“纪大人去工司,那户司的位置呢?”
他们六个人,都没去户司啊。
吏司右都事轻咳:“等朝廷派官吧。”
这本也没什么,算是正常流程。
可大家下意识看向黎士杰,心里有了同一个想法。
你上蹿下跳那样久,这位置还不是你的。
就算不给纪楚,那也不给你。
这放在谁身上,都有点难以接受吧?!
说白了。
纪楚不想要的东西,丢了人家也不给你。
如果他们是黎士杰,估计这会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纪楚此刻却高兴至极,拿着蔡先生的聘书笑道:“诸位告辞,在下要去驿馆告诉蔡先生这个好消息,有空再聚。”
说着,纪楚风风火火离开。
成了!
工匠进官学当夫子。
让数科成为实用的学科!
终于成了!
第52章
等纪楚走了之后, 众人才发出声音。
刘县令刘大人先道:“我刚刚没听错吧。”
“纪大人自己不想去户司?而要去工司?”
其中差别不用赘述,在场的人都懂。
刘大人说出其他人的心声。
方才觉得黎士杰好笑,这会忽然察觉出问题。
在今日之前, 大家都知道,户司右都事的位置, 是给纪楚留的。
不管别人怎么努力, 都没有用。
现在告诉他们,纪楚不想去户司, 而去了工司,甚至争取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事, 让工匠去官学当夫子。
怎么看都觉得怪异啊。
纪楚到底怎么想的。
不过同时也能解释,为什么蔡一繁没有回咸安府,原来是有这层原因。
所以那咸安府没有要纪楚?
只是他们瞎猜的?
在众人疑虑当中,黎士杰已经站不稳了。
为什么!
纪楚为什么要这么做!
自己想要的东西,对方轻而易举得到,还轻而易举放弃。
明明自己的起点跟家世都比他好。
但他心中的疑问, 跟大家一样。
纪楚为什么要自毁前程?
在场所有人, 看向吏司官员。
估计他们也很疑惑?
所以才对纪楚说, 让他不要后悔自己的选择。
纪大人啊纪大人,你还真是特立独行。
别说在场的人不理解。
消息传出去之后, 其他官员也不理解啊。
好好的钱袋子不要, 去如今冷清的工司。
户司众人脸色极为难看。
其中主事更是火冒三丈, 大家都绕着他们走。
有人掰着指头算算。
纪楚因为棉花的事, 得罪了礼司, 现在又因为拒绝户司职位,得罪户司。
他这是想干什么啊。
还要加上一条,强行让工匠去官学, 估计学政也得罪了。
甚至吏司内部的人还心道,他们吏司也有人不喜纪楚。
刚到州城,便得罪一圈人,这样真的好吗?
这些话传到张推官,小宋训导,以及邓捕头耳中,都觉得无比头疼。
纪楚啊纪楚。
你是不是太会搞事情了。
换作其他官员,估计这辈子前途无望。
但此时的纪楚没工夫理会这些,他跟李师爷已经回到驿馆了。
两人表情完全不同。
因为把蔡先生以这种方法塞进官学,李师爷也刚刚知道!
准确说,事情未成之前,除了纪楚之外,他们这些人没一个人听说!
李师爷,纪振,统统不知情啊。
那蔡先生,更是一无所知。
李师爷知道纪大人建立工科的决心,却没想到,能做到如此地步。
换作他的话,必然不敢的。
想想这段时间的等待,原来并不轻松,反而十分波折。
想来同乡黎士杰那般傲慢,就是知道衙门对纪大人的态度。
纪大人平时看着稳稳当当,但遇到他想做的事,那就完全不同。
一无所知的蔡先生等人百无聊赖,跟徒弟们做了个奇巧盒在玩,纪振跟李纹都觉得有意思,翻来覆去地摆弄。
直到纪楚回来,带着笑意道:“蔡夫子在做什么。”
蔡夫子?
五十七岁的蔡一繁脸上浮现震惊。
他听到什么了?
纪楚把聘书双手递上:“蔡夫子,以后您就是官学数科的夫子了。”
此话说完,蔡一繁还是没反应过来。
他是夫子?
官学的夫子?!
怎么可能!
在他想象中,应该是想把纪楚官职确定了,然后慢慢运作。
至少要到十二月份方有进展,这也是他不慌不忙的原因。
现在告诉他,这就成了?!
怎么回事啊!
纪楚一点也没说。
蔡先生识字确实不多,但这聘书最后的落款还是能看清楚的,官学学政亲自邀请,虽然没有签名却有他的印章。
以后他就是官学的夫子了?!
这来得是不是太轻松了。
徒弟班凯班贤凑过去看,眼神流露着惊喜。
听师父说这事的时候,他们大半是不信的,唯一的信心还是纪大人给的。
但现在聘书在手,怎么看怎么觉得神奇啊。
官学的夫子。
他们师父以后是官学的夫子了。
这种感觉十分奇妙,三个人忍不住热泪盈眶。
纪楚并未打扰,不过纪振却有些着急。
四叔,您呢!今日过去,不是确定您的官职吗?
那边蔡先生他们还在激动,嘴里还在感谢纪大人,纪楚干脆把自己的新官凭递给侄儿让他自己看。
这官凭就是任职经历加任职证明。
把他考试以及做官的经历都写上,以及现在是什么官职,还有吏司主事签字,本地知州,通判签字,还有各部门印章。
纪振翻看的时候,先看了四叔这三年的评价。
第一年,上上。
第二年,上上。
第三年,还是上上!
他就知道!
四叔最厉害!
李纹那边也在惊呼:“纪大人真厉害啊。”
他听他爹李师爷说过,一般官员得个上等成绩是常态。
能得上上的,绝对万中无一。
蔡一繁听到这话,也抬着头道:“没错,纪大人如此厉害,就该是上上。”
说着,这个老头起身朝纪楚正式行礼:“多谢纪大人,要不是您,老夫这辈子都得不了夫子这个称呼。”
甚至还是官学夫子。
一箩筐感谢的话就要说出来,纪楚却笑着打断:“蔡夫子,现在来说确实是好事,但您也知道州学的情况。”
纪楚话未说得明白,但作为匠人的蔡先生却明白其中意思。
别看其他地方,当面喊他蔡先生,实际上根本不会对他特别尊重。
在自家都这样,别人有求于他也这样。
更别说州学了。
想到这,蔡一繁忽然意识到什么:“纪大人,你为老夫求来夫子的职位,到底怎么做的?”
“你如何说的?”
是不是求人了,肯定非常艰难吧。
方才他只顾着高兴,竟然把这事给忘了。
大家反应过来。
是啊,让工匠进州学,肯定十分艰难。
纪大人肯定付出了什么!
班凯班贤也急了:“大人,那些人肯定为难您了吧。”
纪楚摆摆手:“不说那些了,只是你们要做好准备,进州学知识第一步,以后还有很多事。”
“但是大家放心,我既然带着蔡先生过去,就一定不会让那些人太过分。”
纪楚话虽不多,可蔡一繁听出其中意思。
这么快帮他办成这事,必然付出代价,那他被其他人嘲讽几句又算什么。
只要能完成他们的想法,坚持他们要做的事,笑话他们的人,完全不用理会。
正说着,李纹迟疑片刻:“大人,您不是应该去户司吗,怎么去了工司。”
蔡一繁傻眼,这就是代价吗。
户司可比如今的工司好多了。
而且不是说,户司是专门给他留的位置,留了半年?
纪楚刚要解释,小宋训导推门而入:“纪大人!你,你你没去户司?!”
人家等了你半年!
纪楚抬手道:“大家不要激动。”
“不管是户司,还是工司,都是右都事,也都是好地方。”
“而且到了工司,岂不是更方便咱们做事。”
纪楚在那边做右都事。
小宋大人在官学数科做训导,蔡先生在数科做夫子。
相信有他们三个,数科很快会变成实用的学科。
说到这里,李师爷也确定了。
从户司转到工司,并非纪大人开口,算是一种“惩罚”?
纪楚对此一直没有评价。
他在看到自己去工司的时候,便大概明白许知州的想法。
这也确实是惩罚。
不是想建设数科吗,那就去吧。
可这个结果,他也并不觉得难以接受,甚至觉得还不错。
再说,他那样“要挟”知州大人,换个不够大度的,估计懒得理他。
现在只是从户司转到工司,已经是优待他了。
而且这个所谓的惩罚,也算不上惩罚。
同时也是给其他官员,特别是州学学政一个交代。
这世上没有只占便宜的事。
纪楚本人觉得没什么,可蔡先生第一个不同意。
若因为他,阻碍纪大人晋升机会,那他还算个人吗。
纪楚却直接道:“木已成舟,您现在要是走了,那我才难堪呢。”
可他怎么都觉得手中聘书烫手。
那边小宋训导也是一样。
自己都跳入这个“坑”里了,怎么又来一个。
纪楚好不容易安抚好大家,最后道:“工司真的不差,而且发展潜力极强,又咱们几个联手,难道还怕做不出成绩?”
话是这么说,可心里不是滋味啊。
好在都不是小气的人。
不管蔡夫子还是小宋训导,都暗下决心,一定要把数科管好。
但管好的前提是,有学生愿意过来?
原本数科就没学生。
现在来个工匠做夫子,估计大家更要绕远路了。
纪楚笑道:“放心,总会有学生的。”
小宋训导叹口气:“你都不知道外面怎么说你的。”
不用听,纪楚大概就知道怎么回事。
无非是得罪了多少多少人,强行让工匠进州学,自己也被冷落云云。
什么礼司,户司,州学,对他都有意见,明年你那日子不好过等等。
就在众人纷纷猜测中,纪楚已经收拾东西准备回安丘县了。
考核终于结束。
明年官职也确定了。
还不赶紧回家吗!
不仅是他,还有蔡先生他们,也要回咸安府告诉家人这个好消息,与此同时等着明年州学开科,他过来教学。
到时候过来,估计还会带着家眷,直接在曲夏州长住。
这一趟曲夏州之行,让蔡一繁收获极多,更是认定纪楚这个人。
当然,他还要去户司主事那坐坐。
之前就是通过户司主事跟纪楚认识,他想借机帮忙说说好话,别让对方觉得是纪大人的问题。
户司主事这边,有蔡先生偷偷找关系。
礼司那边的周大人也听到传言,可事实如何,他最是明白。
还找纪楚的麻烦?他闲的吗。
他爹娘还夸那棉花被褥极好,就是只能私底下才能用,有些不方便,除此之外皆是优点。
不说纪楚跟他意气相投,就说这京城独一份的好处,周大人都拿纪楚当小友看待的。
最麻烦的,肯定是州学学政。
他都要气死了!
工匠来州学?!还是去数科,这合适吗?
让陇西右道其他学政听了,只怕要笑掉大牙,如此有辱斯文的事,知州还敢提。
可他又收了许知州几块好墨,两幅好画,此时宋右训导也来了。
这位是小宋训导的三叔,客客气气来拜见长官,明摆着给他侄儿还有纪楚说好话。
州学学政根本不见人,直接让右训导回去。
几次三番下来,曲夏州学政对纪楚恶感虽然没减少,但好奇却增多不少。
一个几年不出秀才的地方,突然能考中十个秀才,甚至还有府案首。
这般能力,必然胸有成竹,才推荐工匠去数科。
孔圣人说有教无类,难道他真的在践行圣人之言?
州学学政再听着外面风言风语,心道这些人听风就是雨,实在没意思,明年都要乡试了,还要在这聒噪。
当然了,就算对纪楚好奇,那见到他也不会有好脸。
这种平临国头一遭的事,要不是看在许知州面子上,一定要让他好看。
再想想纪楚从户司去了工司,算是惩罚了,就懒得再讲。
在外人叹息声中,纪楚已经收拾好行李。
离开之前,纪楚给工司主事送了拜帖,这是明年的顶头上司,肯定要先打个招呼。
等这个招呼打完,他是真的可以回家了。
工司主事收到拜帖时,还对娘子道:“这纪楚是不是太稳得住了,外面传言都成什么样了,还不担心。”
什么各部门都不喜欢,什么知州也不喜欢,来工司就是知州大人亲自下命令。
甚至讲咸安府那边想让他去做官,是不是也是假的。
“那你见还是不见?”主事夫人道。
“见啊,我也想知道纪楚是什么样的人。”工司主事一脸无所谓。
反正他这清闲衙门,好久没差事了,多个人也不错,这么有能力的下属,谁不想要?
工司主事刚要回帖子,又有一封急报送到他手中,同时还送到曲夏州知州,吏司,以及纪楚,甚至蔡先生本人手中。
这些信件,自然是咸安府送来的!
从十一月十二开始,到今日十一月十七。
各方关于纪楚去工司,蔡先生去州学的事,讨论得沸沸扬扬。
消息自然也传到咸安府衙门。
听到消息的咸安府户司震惊了。
纪楚确定留在曲夏州了?
这个也好理解,毕竟他一直在那边做事,人脉也在那边。
蔡先生被留在曲夏州做夫子?
明年他大概率常驻曲夏州?!那他们呢?!
咸安府磨油作坊还靠他啊。
纪楚还在曲夏州户司,而是被调到工司?
这么好的人才,怎么去工司,他搞经济跟民生有一手的。
头脑风暴过后,咸安府户司主事想到他们本地的产业,咬咬牙写出几封信。
总之一个意思。
纪楚!
来我们咸安府吧!
这边是府!
同样也是户司右都事!
要知道府的右都事,比州右都事高一级。
只要到了咸安府,你便是正六品的官职。
可以说咸安府绝对下了血本。
正七到正六,简直天壤之别。
纪楚看完都傻眼,咸安府那边,竟然这般着急?
蔡先生拆开他的信,只见上面也是请他回去,还说又寻到几本匠学书,甚至还有从国子监借来的墨家真传。
总之一句话,请您回来吧,您要是离开了,那咸安府的磨油作坊怎么办。
如果之前看到这些东西,蔡先生大概率会高兴。
国子监的真传,必然是好东西。
可跟留在曲夏州做官学夫子来说,差别还是不小。
纪楚看着,心道那咸安府都知道他要去工司,自然也知道蔡先生要在官学任职。
如果对方诚心请他回去,大概率也会许诺一个官学夫子的位置,那边却只字不提。
可见让匠人去官学,确实很有阻力。
纪楚对许知州以及本地学政难免有些心虚,看来他们确实为他破例了。
隔壁也要回去的刘县令见此,瞳孔地震道:“户司,还是正六品,纪大人发达了啊。”
刘县令明年会在刑司,虽然还是正七品的官职,但任职地方不同,也算进一步。
本以为自己已经可以了,没想到纪楚超乎他想象的厉害啊。
咸安府,那是府。
还是正六品的户司右都事。
真羡慕啊。
就算他这样神经比较粗的人,都忍不住咽口水。
想要嫉妒纪楚的黎士杰之流,估计这会在家锤枕头吧。
没有人觉得纪楚会拒绝。
毕竟他在曲夏州“得罪”太多人,等到明年过来,日子必然不好过。
到了咸安府不仅可以重新开始,还是正六品,正六!
换做他们,立刻打包东西过去啊。
就是蔡一繁有点难受,但能给他争取到官学夫子位置,也算对得起了。
曲夏州衙门吏司,即将接收纪楚的工司,都陷入尴尬。
他们面见许知州的时候,只见知州笑着道:“放心吧。”
放心什么?
知州跟学政正在下棋,学政直接问:“这么肯定?那可是正六品的位置,咸安府确实需要他。”
就算一时说他见利忘义,可有些人三年任期又三年,大概率还在原地踏步。
纪楚一步两个台阶,大部分人都知道怎么选吧。
州城衙门再次讨论起这件事。
还有人忍不住道:“怎么日日都是纪楚的事。”
“没办法,谁让大家喜欢讨论他。”
“主要这人太过不同啊。”
正说着,只见邓捕头带了个年轻俊朗的官员过来。
纪楚!
刚还在说他呢!
邓捕头带着笑道:“请问工司主事在吗,纪大人就要回安丘县了,特来拜见。”
啊?
他们主事去见许知州了。
那些人看向纪楚,客气打招呼,他们都是工司的人,以后都是同僚。
纪楚这个时候来拜见他们主事,就是不走的意思?
怎么可能啊。
他到底怎么想的!
等工司主事匆匆赶回来,忍不住多看几眼纪楚。
许知州猜得没错,他不走。
许知州方才说,他把小宋训导带到数科,把蔡一繁推荐为数科夫子,就绝对不会走。
别说给他正六品的官,即便是让他降为从七品,纪楚也不会走的。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咸安府那边的招揽他并不在意,纪楚认定的事,便一定会做下去。
像他这样的人,自有盘算,别人轻易改变不了。
而纪楚自做官以来,所有事情,都在为百姓考虑。
即便是他们这些久经沉浮的老油条们,也忍不住感叹一句青年人锐气。
工司主事眼神带着欣赏,笑着道:“以后都是工司的人,不须这般客气。”
“来来来,正好年底,大家都在,本官带你见见人。”
一司主事带着下属见人,这是什么排场?
其他人都看愣了啊。
众人又明白,这是纪楚应得的,谁让他如此信守承诺,如此坚定不移。
就连对纪楚最有脾气的学政,嘴也软了些:“是个好人。”
旁边户司主事欲言又止。
等学政离开,纪楚那边也见过未来同僚们了。
最近事情颇多,但现在大家对纪楚的印象,已经好到不能再好。
大家想法差不多。
这人怪是怪了点。
但人不错!够仗义!
眼看就要晚上,纪楚告别同僚,准备回驿馆。
明日就要启程离开,不能耽搁。
可他根本没离开衙门,就见邓捕头等着他。
此刻已经到官员下班时间,除了当值的差役之外,没人逗留,竟然显得有些冷清。
邓捕头等着他,也只为一件事。
旁边李师爷深吸口气:“大人,邓捕头说,许知州在等您。”
上次见许知州,纪大人把自己从户司弄到工司。
时隔几日,这次又要怎么样啊。
李师爷觉得他最近胆战心惊的!
纪楚安慰几句,笑着道:“邓捕头,咱们走吧。”
快到知州书房时,邓捕头忍不住道:“大人,您似乎知道知州大人喊您过去做什么。”
“有些猜测。”纪楚说得严谨,邓成也没追问,反正马上就要知道了。
许知州书房内,一个是喝茶的知州,另一个是老老实实沏茶的知州弟子,也就是户司主事。
或因此地都是自己人,户司主事无语道:“给某个人留了半年的位置,人家说走就走。”
“看来是户司不够好。”
“也罢,人往高处走没办法。”
事实证明。
此时最不高兴的,正是认认真真留位置,却被放鸽子的户司主事张大人!
张大人白眼都要翻上天了。
半年啊!
整整半年!
专门给纪楚腾的位置!
现在好了,你犯错了,老师要惩罚你,所以把你调到工司。
那他怎么办?
谁来补这个缺?
纪楚连连解释,那边户司主事已经拿出一份文书,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大字,种棉之要。
“因为你临时离开,户司右都事的位置,至少要到明年乡试结束,方能补上人选。”
“户司事情又多,纪大人帮忙分担分担吧。”
啊?!
纪楚震惊抬头。
他?
纪楚震惊表情看着过于明显,就连一直吃茶的许知州都放下杯子,似笑非笑道:“不想做?”
邓成在好奇道:“纪大人,您猜到知州大人要见您,可猜到他老人家找您是为这事?”
没有啊,谁能猜到,还让他兼任户司的职务?!
再对上许知州的眼神。
纪楚的表情收敛了点,他装的是不是有点过了。
说实话,他知道,只要自己在曲夏州,棉花必然交给他做。
所以许知州喊他过来,这事并不意外。
果然许知州接下来一句,让他不得不应下:“棉花之事未完,你务必善始善终。”
“不要辜负一腔热血。”
许知州知道他的想法,也知道棉花的重要,所以户司右都事就是给纪楚的,至今都没有变。
但让匠人进官学,实在要给其他人一个交代,所以转而去了工司。
工司事宜,也跟纪楚想做的事有关,实际上不算惩罚。
同时,户司的事情,他依旧要做。
至少做到明年年底,也就是再过一个棉花季。
再给他一年时间,把棉花之事做好了。
这不仅是许知州的想法,也是纪楚的想法。
可以不做户司右都事,但这事,他想办成。
纪楚深吸口气,开玩笑道:“知州大人,您这又是让一个人打两份工啊。”
纪楚一说,知州,户司主事,邓捕头忍不住笑出声。
“没错,就让你长长记性。”许知州笑着道,“再说,你难道不想管棉花的事?”
“想。”纪楚认真道,“下官很想。”
到了这会,就没必要再说假话。
“那就去做。”许知州看向手里的卷宗文书。
曲夏州百姓值得有这样好的官员,他也很期待,棉花种植越来越广泛那一日。
这么好的东西,必须大力推广。
要推广,却不能张扬,只有纪楚合适。
户司主事知道老师欣赏这个年轻人,最后提醒道:“州城情况复杂,明年来时多带几个心眼,万不可再生事了。”
纪楚十一月初过来,如今十一月十八,还不到半个月时间,都是他的传闻。
这在官场上可不是什么好事。
嫉妒之心可是会坏事的,一定要小心谨慎才是。
对此,纪楚却格外坦然,笑着道:“君子坦荡荡,下官不惧小人之言。”
他才坦坦荡荡,才不畏惧那些小人。
许知州心道,自己这傻弟子,纪楚那心眼可比你多多了。
他把曲夏州事情摸的很熟。
估计早就知道,棉花还会落在他头上,所以去户司也好,去工司也好,并不介意。
纪楚想的,只有如何种好棉花,培养起匠人。
再说了,纪楚又不是头一次身兼两职,他都习惯了吧。
也就是纪楚不知道知州大人心声,否则定要讲一句:“您去未来,肯定是合格的老板?”
让人做两份工还这样顺手,不愧是您!
从州衙门离开,纪楚又在驿馆门前见到张推官,小宋训导他们。
上次是大家来迎他,这次来送别。
知道他平安无事,大家也就放心。
不仅平安,还放弃正六品的位置,也要在工司做一番事业。
小宋训导感动得眼圈都红了。
经历这么多人,任谁都会敬佩纪楚的为人。
跟这样的人做朋友,做同僚,是他们的荣幸。
一切尽在不言中,纪楚拱手道:“明年见了。”
“明年见。”
“明年一起共事。”
走出来的蔡先生同样跟大家行礼。
纪大人为他放弃那么多东西,他一定会拿出真才实学,帮大人做事。
明年的他们会让所有人知道,数科工科的厉害!
十一月十九,纪楚一行启程返回安丘县。
他的离开,让州城多了另一个话题。
纪楚不在户司做事。
户司右都事不就空出来了。
会给谁做啊?
等朝廷任派,还是衙门提一个上来?
不少人再次蠢蠢欲动。
可惜他们不知道,再怎么走动,又是一场空啊。
第53章
跟蔡先生他们告别, 纪楚等人回到安丘县。
这次回来,跟着他的李师爷,纪振, 李纹,心里颇有不同。
一方面他们知道, 明年又是新天地了。
另一方面对安丘沾桥, 又很不舍。
特别是李纹,从十四岁过来, 一直到如今十七岁,基本都在安丘县。
他已经熟悉安丘县城每一处店面, 对官学,以及当地同龄人关系都很好。
还有街坊四邻,以及本地差役们,都是他闲暇时光的见证。
李师爷也是同样的想法。
虽说之前也在衙门办过差,但在安丘县,才算他头一份真正的差事。
刚来的时候, 还以为自己要提醒年纪更小的纪大人, 没想到这些年, 反而是他跟着成长。
可以说他们是安丘县一步步变成今天这般好的。
这般与众不同的情谊,又怎么能轻易舍弃。
今年三十六的李师爷, 感觉自己在异乡有了新的活法, 这是他之前从未想过的。
纪振则从十七成长到二十, 已经是个大小伙子, 他安丘沾桥两地跑。
他更多知道四叔的辛苦, 早就由衷敬佩。
但人都要往前看。
纪楚他们四人骑着快马回来,把那些多愁善感抛到脑后。
以后还有更多事等着他们呢。
别的不说,这次回来, 两地公务真的要做个交接。
听州城衙门那边讲,两地接任县令,会在正月三十之前到任。
所以算下来,连带春节假期,正好两个月时间。
纪楚还算了算时间:“那两位县令,估计年刚刚过完,便要上路了。”
“肯定,不然赶不过来。”李师爷也道。
想到他们赴任那会,确实也慌慌张张。
所以离任之前,要把事情做得妥贴才是。
回到安丘县衙门,纪楚跟李师爷两家,就可以收拾行李了。
而他们则要准备好交接的东西,等着两位新县令到来。
纪大人去州城一趟,这消息肯定瞒不住的。
而且多数人也知道,大人任期已经到了。
甚至有人还听说,大人或许会到咸安府任职。
如果说纪大人要升官,安丘沾桥百姓还能接受。
但要说直接离开曲夏州,那便接受不了了。
还好他们及时回来,澄清这个谣言。
安丘县衙门以范县丞,谢主簿为首,大大松口气。
纪大人不离开曲夏州就好,那他们就放心了!
至少他们还能见到纪大人。
纪楚也向两人道:“棉花的事情还未成,就连安丘县也有五分之一的人没有穿上棉衣,我怎么会离开曲夏州。”
说到棉花,范县丞感触最深,他带着的差役们时时出去巡逻,棉衣的好处,他们最有体会。
以及各家百姓,同样都对棉花赞不绝口。
有了这东西,真的不冷了。
还有人想高价购买,可想想如今的价值,又觉得不如等到明年再说,今年就用炭火熬过去,反正之前也都是这么过来的。
由此看来,今年的试种大获成功。
等到明年再种,已经不用官府多说了。
纪楚最后向两人说:“放心,明年各地棉花,还是我负责。”
还是您?
但您不是去了工司?
范县丞谢主簿一直没提这事,就是怕纪大人伤心。
但棉花种植,不应该是户司的吗。
不过转念一想,整个曲夏州也就纪大人合适!
想到这,两人更是松口气。
这么说来,除了他们不能在纪大人手下当差之外,似乎也没什么坏处。
大人去了州城,肯定会更照顾他们的。
尤其是谢主簿,纪大人坐到位置更高,就会照顾到更多百姓。
无论安丘沾桥阳顺等等,都是普通百姓,他们也想过上好日子。
想明白这些之后,谢主簿郁闷之气终于散了。
可他能想明白,衙门其他人却垂头丧气,大家好说歹说,才重整旗鼓继续做事。
不怪差役书吏们不舍得,作为安丘县本地人,最明白这些年发生了什么。
千言万语,最后说一句,还好纪大人没离开曲夏州。
这就是最大的安慰吧。
纪楚忙着交接,陶乐薇同样如此,她跟李娘子要把制糖作坊交接出去。
挑选之中,选了谢主簿的娘子,以及罗玉村本地一个寡居妇人。
两人都识文断字,也会管账目,交给她们最合适不过。
而且以后乐薇就住在州城,同样能帮忙售卖越来越多的蜂蜜,到时候州城也有落脚点,更方便出售。
还有教人如何做棉被棉衣的事情,请如今官学教谕妇人牵头。
林林总总下来,就连她身上的事情也很多,更别说纪楚了。
安丘县最重要的事情。
一个是田地跟账目要持平,这点好不容易弄平的账,不能再回去。
以及田地所种东西的规定,经济作物绝对不能超过主粮等等。
还有就是水利建设依旧要继续,每年都要检查修缮。
再则本地乡兵,时时整顿,不能有欺压百姓的风气。
最后还有当地乡绅大户的言谈举止,更要约束。
接下来油菜发展,成品油,以及蜂糖,棉花制品,统统都要有计划。
制糖作坊,磨油作坊,一定要管好了。
谢主簿记的认真,事实上纪楚也最信任他。
不管后来的县令如何,有谢主簿在,这些事就不会出大问题。
再者还有他在,也不会坐视不管。
一连串事情交代下去,本地的范县丞,谢主簿终于把心放到肚子里。
就说纪大人不会不管他们的!
有这些计划在,就算大人不在曲夏州,他们也能继续下去。
呸呸呸,说这个晦气话干什么!
他们才不想大人离开!
安丘县事情处理得差不多,基本也到腊月了。
但纪楚马匹还不能停,继续往沾桥县跑。
沾桥那边的重点就是棉花。
有白婆婆坐镇,想来当地很快恢复棉花种植。
如果说安丘在保证主粮的同时,更注重油菜。
那沾桥则保证好粮食,就更重视棉花。
等到当地平民都能穿上棉衣,以及种植规模,种植产量增加。
到那时候,沾桥的棉花产业,就能发挥作用。
这也是纪楚急需蔡先生的原因,有他在,以后的纺织棉业,便能快速推进。
所以说沾桥县的事情,不比安丘县轻松。
更别说安丘的水利道路,同样要提上日程。
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都安排好,只等新县令过来了。
不过还有一件事,是沾桥县独有的。
那便是县丞以及主簿的任命。
之前的主簿跟县丞,早就跟当年的王县令一起,被拉出去砍头了。
纪楚兼任本地县令之后,一直让马典吏暂代县丞职位,以及成捕头在做典吏的职位。
那傅康傅书吏,则是主簿一职。
纪楚在州城时,也为三人请了职务。
对于县里小官,州城吏司并未过多考虑,直接点头了。
本以为自己回来之前,能拿到正式任命的文书,却没想到,一直到他回来,吏司都说年底事多,让他等等。
纪楚认真跟三人解释:“吏司那边已经答应,只等走了文书就好。”
马典吏稍稍松口气。
成捕头跟傅书吏连连感谢。
要说不想当正式的官,那是假的。
他们同样知道,纪大人既然这样说,那便一定没问题。
纪楚还道:“最迟到年后,任职一定能下来,特别是新县令要来,大概率会一起办好。”
三人点头,齐声向纪大人道谢。
按理说大人以后不是本地县令,其实不用为他们考虑。
但临走之前,不仅把事情安排妥当,更是替他们以后着想,哪能不感动。
纪大人救沾桥于水火当中,他们哪个人不是无比感激。
而且这种感激的话,说多少都不觉得多。
当年沾桥什么样,大家心里还没数吗。
单匪贼的劫掠,就够大家日子难过的。
现在完全不用担心。
两地衙门抓紧做事,终于赶在衙门封印前把事情做完。
剩下就是等着新县令上任了。
纪大人离开已经是事实,就算再不舍也没办法。
大家一边觉得难过,一边期盼新县令是个好人。
不过再看看纪大人在曲夏州州城,好像又没事了?
只要纪大人在本地就好!
话是这么说,纪楚再回安丘时,不少百姓偷偷在后面相送。
就连白家村的白婆婆都过来了,她穿着厚厚的衣服,眼角带泪,可又不敢上前,生怕自己阻拦大人的脚步。
大家都知道,纪县令是升官的,他们不能打扰。
跟在纪楚身后的纪振明显发现了,纪楚却道:“往前走吧,别看。”
都别看了。
大家都要往前走。
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纪楚甚至希望,再来的县令可以比他厉害,甚至可以把他忘记,那就说明大家的日子一直在往上走。
大雪茫茫,直到纪大人身影彻底离开,聚在城门前的众人才散了。
还是傅书吏道:“放心,大人还会回来的,不管是年后新县令交接,还是以后棉花的事,他会经常来的。”
就算大人在州城当官,同样会来看他们。
不只是安丘沾桥,其他各县,都是大人的百姓,所以不要担心他离开,他一直都在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
因为整个冬日,纪楚他们都在准备交接的事。
再加上临近年关,以及他马上升迁,关系比较好的村民,大户,还有魏家镇镇长,甚至连沾桥的大户们,都在频繁登门。
因为人人都知道,纪大人升迁之后,依旧能管着他们。
再说跟着纪大人是有好处的。
各家行事确实不能肆无忌惮,同时却也有相应的好处,比如各家子弟明显上进不少。
趁着各地发展,他们也从中赚到不少好处。
当然了,还有欢天喜地送走纪县令的。
这人管得太多了,而且明显偏向普通百姓。
他一走,岂不是痛快了?
这种想法的人再看看纪楚留下的其他官吏,瞬间把心思压下去。
这些官吏都是纪大人提拔,真要有什么,难道他们还能跑得了?
以前纪楚还需要略施小计。
现在升到州城衙门,只要一封文书即可。
算了算了,还是老实点吧。
大家也算明白,纪大人愿意接受拜见的原因。
哪里是真要见他们,是给他们这些人提个醒。
他纪楚没走!
是升官了!
以后管的更宽!
大家老老实实的,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要有旁的心思,他这人的手腕,大家心知肚明。
所以在正月十六,安丘县新县令到的时候,只觉得这安丘县真如传言一般。
百姓安居乐业,民风无比淳朴。
虽是边关小城,商业却比一般县里还要发达些。
真是个好地方啊。
新县令身后跟着两位师爷跟数十仆从。
师爷念念叨叨:“那纪县令能把安丘县治理成这般模样,必然是厉害的,一会见了必然要以礼相待。”
还有一师爷道:“没错,听说他出身贫家,也只是个举人,少爷千万不要以进士身份自居,也不要提这回事。”
新县令认真点头:“放心,我好歹也在翰林院待过一两年,这点人情世故还是懂的。”
师爷们知道少爷不是这样的人,只是担心罢了。
他们在家中便是老爷的幕僚,以前还当过少爷的夫子,所以才这般絮絮叨叨。
这一行人来的路上,纪楚已经接到提前打招呼的文书。
内容十分客气,就是说他们大概什么时候过来,一共多少人,以及对纪县令的敬仰等等。
也就是提前讲一句,接任的人要来了。
“朱吉胜,安建三十一年的二甲进士。”纪楚看着打听来的履历,“之后一直在翰林院做修撰。”
这些信息虽然简单,却能品出不少意思。
纪楚是安建三十年乡试结束,然后匆匆上任的。
证明他们其实是同一届乡试,不过纪楚是在老家原化州考的,朱吉胜则是在京城考的。
当时职位空缺,纪楚这种家里条件不好的,便匆匆上任。
而新县令则安心备考,甚至等到贪腐之案风波平了,这才被任派出去。
说明新县令家底不错。
但又没有格外突出。
因为安丘县再怎么好,也是边关小县,不算最好的选择,跟真正富庶地方压根没法比。
不出意外的话,新县令更像是依附大家族的新贵,处在上升期的家族。
纪楚分析之后,稍稍松口气。
这样的家族一般教育子弟都比较严格,看来他不用担心新来的人胡乱行事了。
再想想曲夏州的许知州,想来他也不会允许别人胡乱做事。
李师爷感慨道:“之前举人还有做县令的希望,如今这几年,又变成进士了。”
谁让中举中进士的人越来越多,职位却就那几个啊。
纪楚点头,时也命也。
纪楚他们这边对举人,进士的态度,并不像新县令他们认为的那般敏感。
以至于新县令特意来拜见时,只讲了自己的名字,一个字都不提进士身份。
让纪楚更加确定,对方是抱着善意来的。
纪楚笑着看向他们,笑着道:“本以为要正月底才能到,一路上辛苦了吧。”
新县令跟身后众人都松口气,连忙道:“年前知道要来曲夏州安丘县,家里便做了准备,所以正月初六就出发了。”
路上十天时间,昼夜不停地赶路,终于到地方。
因为推荐他们来安丘县的亲戚说,最好早点过来,趁着上任县令还没走,跟着他多学一些实用的事。
实际上,新县令朱吉胜今年二十八,跟纪县令刚好同岁,甚至功名也比纪楚厉害。
但那亲戚依旧让他向纪楚学习,他家不敢耽搁,所以赶紧出发。
要说来之前,新县令还担心之前的官员会不会为难他,当地官吏会不会难缠。
实际上到了安丘县半日,别说他了,两位师爷都被奉为座上宾,颇有些宾至如归之感。
还不是那种表面客气那种,而是实实在在想要做好交接,把安丘县之前的事情,以及接下来的安排,事无巨细交代。
纪县令甚至还带着他们一一见了下属,还讲了大家脾气秉性等等。
这让新县令一行人无比感激。
太好了!
本来忐忑的想法,终于放下了。
跟其他同族兄弟们不同,根本没有受到刁难。
两位师爷更是摸不着头脑,这里的人际关系,怎么那样简单?
他们之前学的钩心斗角都到哪去了?
纪大人真的不介意他们学习吗?也不介意他们全盘接手吗。
这就跟到了一个新环境准备工作。
本以为会被同事刁难,以为工作会有难题。
可突然发现,人家早就把交接事宜准备好了,而且有问必答,根本不跟你耍心眼。
你要做的事,就是好好工作即可。
这种良性健康的工作环境,谁不想要啊!
而且越相处下去,越知道亲戚为什么让他们早点来了。
纪大人身上的事情也太多了吧!
现在正是开年,要查问百姓各家农具又多少需要修缮,又有多少家准备买耕牛。
再加上春耕在即,检查各地水利设施,以及经过一个冬天,沟渠水渠要不要清淤等等。
甚至连各个村种什么都要管。
特别是不想种粮食,想多种油菜的,一定要严厉打击。
其中原因不难想明白,新县令之前也学过。
但学过的东西,跟实际应用又是两回事。
而且真正应用,跟看到,又是两码事。
眼前一片哭天抢地的,让新县令于心不忍,可纪大人表情依旧,还带了些笑意。
如果换了不知情的人来,还以为两个县令在做什么恶事。
实际上是把德昌村某家想多种的油菜全都给铲了。
这家自以为粮仓存够了粮,所以今年打算只种两亩地麦子,剩下田地全都按照油菜的种法犁地。
被发现后,说什么都不让人动他们田地。
纪楚却冷淡道:“幸好还没真正种下,否则你们损失更大。”
“不种粮你们吃什么,若遇天灾人祸,你们那点东西,难道还能卖上价格?”
事实上,不是之前强力手腕,当地油菜价格早就崩了。
现在上赶着多种,却不管粮食,实在糊涂。
对方见纪大人开口,又是羞愧,又是心疼。
好不容易犁的地,要重新收拾了。
等回衙门的时候,新县令忍不住道:“想来时间久了,他们就不会办这种糊涂事了吧。”
谁料纪大人却摇头:“还会的。”
从百姓糊涂种经济作物,再到乡绅大户们又有兼并土地的心,甚至衙门出现恶吏,皆是春风吹又生的。
越是这样,他们越要警醒。
纪楚郑重对新县令朱吉胜道:“所以我们才要时时巡查,一枝一叶总关情,不能让之前的努力付之一炬。”
新县令终于知道,衙门为何那么多事了。
而且这是他们当官的职责,读着圣贤书,吃着天下人的米粮,在其位谋其事,否则不是白眼狼吗。
接下来的时间里,新县令更是日日跟着纪大人,恨不得什么都学,什么都干。
但很快,纪楚便接到沾桥县的消息。
沾桥的新县令已经到三日了,特意送信过来,想请纪大人过去。
信件并未避讳旁边的安丘县新县令。
朱吉胜人傻了,他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等会,一个县的事情就那样多。
纪大人之前管着两个县?!
来之前就觉得他厉害,真正接手之后,他都要给纪大人跪了啊!
纪楚看着安丘县的事,刚要说这里也差不多了,他确实要去沾桥一趟。
可是朱吉胜下意识开口喊道:“大人!别啊!您别走啊!”
他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您怎么可以走!
他甚至觉得,安丘县没有您不行!
旁边范县丞谢主簿内心点头,新县令学东西挺快,人也够聪明,跟他们想得一样。
只是他们早就被迫接受现实,一点办法也没有啊。
要是纪大人能留下,他们也不会接受你啊。
朱吉胜这边晴天霹雳一般,可他还是要把纪楚送走。
因为沾桥县的县令,就差自己过来请人了啊。
那边的县令朱吉胜认识,也是京城人士,家世比他还要好些。
也不知道为何,这两个县相比,明明是安丘县更富裕些,甚至县学的成绩也更好一点。
为何他家去了隔壁?
朱吉胜在纪楚面前毫无遮拦,把这些话都给说个干净。
他不了解原因,纪楚本人却明白过来。
沾桥新来的县令,也是京城人,家世甚至更好。
他去那边,只有一个可能。
看重棉花的潜力。
除此之外,应该没有第二个原因。
这么说来,京城那边明面上在说棉花不好,实际上早就有人知道其中利害关系。
纪楚对此微微松口气。
来个明事理的最好,知道棉花与众不同,那更好了。
看来沾桥县他真的要早点过去。
纪楚一下决心,谁都拦不住他。
不管朱吉胜如何难过,纪大人还是离开,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忙。
而那边沾桥县的新县令,早就翘首期盼了。
纪楚!
终于见到本人了!
实际上来沾桥县,是他自己找的机会。
因为他在冬日时,无意间知道一样东西,棉花。
甚至想方设法弄了一点点。
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他甚至认为,这是最好的保暖物件。
可惜京城人提起棉花,都说俗不可耐,只有最下等人的才会穿。
他家族里,对此更是不屑一顾。
正因这样,他心里才越叛逆。
你们这些人,懂什么啊!
棉花的好处你们了解吗?
就这么胡乱说话?
可惜就算是他,也不敢在其他人面前这样讲。
唯独在舅舅家吐露几句,还被人笑话了。
只是没过几日,周家舅舅问他对外放有什么想法。
之后拐到棉花上,舅舅才道:“有个地方种了不少棉花,为全国之最,正好缺个县令,你要不要去。”
“只是那地方艰苦,又是边关之地,若遇战事,更不安全。”
其他的话,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唯独听明白,那里种不少棉花!为全国之最!
他要去!
必须要去!
走之前周家舅舅还道:“等种出来了,记得给我寄几床过来。”
这些事情自然秘密进行。
但沾桥新县令颜骥看到纪大人,不到三日时间,便把这事吐露干净。
不怪他嘴不严啊!
而是知道纪大人肯定也是喜欢棉花的!
这跟找到同好有什么区别!
“京城人人都说棉花不好,那是没眼光,还是您厉害,你发现的棉花。”
颜骥说完,纪楚扶额道:“没那么夸张,这东西本就在这,大家也知道它的好处。”
但听完这些话,纪楚干脆直接道:“你的周家舅舅,他父亲是在曲夏州做礼司主事吗。”
“是啊,您很熟悉吗。”颜骥立刻道。
那可太熟了。
你在这大骂,说棉花不好人没眼光。
实际上,周大人就是说棉花不好的那个人。
这也正好能对上,周大人暗地里送了几百斤棉花到京城,给他爹娘用。
不过只给爹娘,没给儿女,所以周家舅舅还让侄儿年底寄几床棉被。
更因为知道好处,所以才让喜爱棉花的侄儿过来任职。
可这么一说,也有怪异的地方。
京城那边对棉花也有恶感。
竟然不是周家传出来的?
好在颜骥是个什么都说的。
“二王爷啊!二王爷说棉花庸俗不堪,是卑贱之人用的。”
太子同胞兄弟二王爷都这样讲,京城人自然跟风。
这也解决了纪楚一个大疑问。
怪不得州城那边,人人都对棉花排斥,原来有大人物“站台”。
不错不错,这是意外之喜。
纪楚笑的嘴角勾起,拍拍颜骥道:“好了,从现在开始,不要跟别人科普棉花的好处。”
“百闻不如一见,不如好好把棉花种出个样子,等到越来越多人用上棉花,就会有更多人夸赞。”
“咱们不辩论,只做事,你说呢?”
颜骥立刻点头。
好!
听纪大人的!
他们要种更多棉花,让更多人用上!
到时候看看谁嘴硬,谁不穿棉衣!
眼看两个地方的新县令全都斗志满满。
纪楚长舒口气。
该做的事终于做完,他也放下心。
该收拾东西去州城了,想来蔡先生他们,也快到了。
州城的工司也好,棉花之事也好,都等着他们呢。
安丘,沾桥。
也会越来越好的。
他保证。
第54章
安建三十四年, 二月初五。
曲夏州天气逐渐放晴,冰雪化冻,变为雪水滋养田间。
纪楚一行人从安丘县出发, 带着家眷行装,直接到了曲夏州州城。
他这边安排人收拾行李, 那边让李师爷去衙门递官凭, 证明他人已经到了。
住宿的地方,是张推官帮忙寻的, 他道:“本就是官府的宅子,闲置一年多没人住, 好在维护得不错,我挑了几处,这里最合适了。”
官府名下也有宅子铺面,但里面有好有坏,想要挑选合适的,就需要张推官这种对本地熟悉的人。
纪楚他们以前就住在衙门内宅, 还是头一回住到衙门不远处的宅院里。
这附近基本都是衙门官吏住处, 所以平日不仅安静, 治安也格外好,就连上班都快了许多。
纪楚再三感谢, 笑着道:“麻烦张大人了。”
“你我客气什么。”张推官连忙道。
他跟纪楚都做过安丘县的县令, 这就是情谊了。
但比这更不同的是, 纪楚帮他遮掩不少事情。
就算那不是他做的, 他也有知情不报的罪过。
天知道, 他发现安丘县当地情况后,吓得好几个月都睡不着。
也因为这样,彻底不管当地任何事。
本以为是个谁都解不了的难题, 谁料纪楚解决了,还留了许多人的体面。
但纪楚从来都不提,只是当关系好的同僚相处。
跟那些事比起来,找个合适的房子是算什么。
纪楚跟着看了整个宅子,里面分了四个小院,主院是纪楚夫妇俩人的。
隔着小花园的西院可以给李师爷他们一家。
剩下的两个小院,一个闲置做客房,另一个则是给纪振自己留的。
纪振今年二十整,眼看也是说亲的年纪。
而且不管他成不成亲,这么大的小伙子,也该有自己的独立空间。
纪振看着整个院子都是他的,兴奋地连连点头。
追风偷偷探出头,干脆利落进了屋子,看来也很喜欢这里。
说起小狼追风,大家还犹豫过。
在安丘县还好,到了州城,带它是不是不安全。
可再看撒泼打滚的追风,在家人身边,哪有野狼的样子,肯定带上啊。
倒是张推官连连后退。
怎么说也是狼啊。
而且这狼认主人,只对主人乖巧。
纪振看了一圈,给四叔打手势,他想在院子弄个木桩,专门用来练功夫。
这点李纹也狠狠点头,他也想!他还想练枪法!
对于这几件事,李师爷叹口气:“实在不是读书的料,让他学武吧。”
要说穷文富武,其实练习武术比读书还费钱。
毕竟这俩小子吃起饭,那可不含糊。
好在如今饭是不愁的,就让他们俩练吧。
纪楚点头:“等稳定下来,给你们找专门的师父。”
“好!”李纹立刻答应。
陶乐薇跟李娘子看完整个宅子,也带着笑意:“真是好地方,还能种点菜,很方便呢。”
“对,院子大,房间也不错。”
宅子里不止他们,还有从安丘沾桥跟过来的差役书吏,以后算是他家随从。
毕竟也到州城做事,到处都要用人。
正说着,门口来了不少客人。
听说纪楚到了,众人纷纷带着礼物前来。
张推官娘子迟相公一步过来,但对乐薇非常客气。
小宋训导夫妇带着一双儿女也过来了,仆从则手提无数礼物。
接着邓捕头同样过来,他家自少不了物件。
还有先一步到州城的刘大人,陆陆续续进门祝贺。
那小宋训导还说:“我三叔说,等你安顿好后,一定要到他家吃酒。”
州学的右训导,以后需要接触的多着呢,肯定要过去。
毕竟他可是把工匠塞到州学,估计那边厌恶死他了。
纪楚立刻应下,其他人知道原因,忍不住笑:“你还没来,就惹了那么多祸事。”
今年过年期间,整个州城都在议论工匠入州学当夫子的事。
不过讨论各有不同。
官吏之间很是不满,觉得有辱斯文,于礼不合。
但民间对此反响很是激烈,还有几家厉害的匠人热泪盈眶,觉得官府重视他们,还想着要不要送自家有天赋的子弟去官学读书。
听到工匠要来官学读书,有些人更不高兴了。
特别是当地学政,他气得脑仁疼,在家躺了好几天。
纪楚沉默片刻,他也没想到啊!
但说起来,蔡先生不是写信说,很快就来了吗,人呢。
小宋训导知道这回事,轻咳道:“蔡先生就住不远处,要去看看吗。”
去啊。
反正这里收拾得也差不多了。
众人闲得没事,女眷们在家逛宅子,其他人跟着小宋训导去蔡先生家中。
还未到蔡家门前,纪楚就指着那处大宅子道:“不会是这个吧?”
如果说纪楚那四个小院还带花园带书房的宅子,已经不错了。
但跟这个比,只能说小巧精致。
因为眼前的宅子是真大气啊。
进门之后,甚至有鲁邦的木雕,迎他们进来的小徒弟骄傲道:“这是我们师父刻的,厉害吧,这不是他的专项,却也极好。”
确实好看。
纪楚连连点头,直到进了宽阔的院子里。
蔡先生精神奕奕,正在指挥大家放好物件,特别是几个房间,必须宽阔,才能放他的东西。
其实蔡先生并未带太多人,就连家眷也留在咸安府府城,仅仅了四五个徒弟,以及七八个仆从。
这么多东西,都是他常用工具,挑挑拣拣,只能带这么多了。
可见他这一趟搬来不容易,也证明他对即将去州学的渴望。
至于这个宅子,蔡先生直接道:“买的啊,不管这夫子能做多久,多处宅院总没有错,就算以后不在这,还能当个仓库用。”
这么大的宅子。
直接买了。
显得他租衙门房子,真的很呆啊!
纪楚深吸口气:“蔡先生,您什么时候来的,可是有什么麻烦?”
因为按照原本的计划,是带着家眷一起过来。
如今突然改变,肯定有原因。
在这的都是自己人,蔡先生也没瞒着,直接道:“一言难尽。”
说着,把他回咸安府之后的事都给讲了。
这事在咸安府不算秘密。
自从传出来,蔡一繁要在曲夏州州学当夫子之后,咸安府那边便不敢置信。
一个是不相信蔡一繁要走。
另一个不相信官学会让工匠当夫子。
这个消息让他们不知所措,反正不想让蔡一繁走,毕竟他在这的好处,大家都知道啊。
能做出那么受欢迎的农具,每年出货量还那么大,肯定是当地税收大户。
蔡先生能随随便便买大宅子,就可见一斑。
也有人讲:“让蔡一繁进咱们府学不就好了。”
但这个提议刚说出来,就被人否决。
怎么可能!
就问你怎么可能!
咸安府户司主事,甚至知府都多问了句。
还有其他下面官员,一直在劝蔡先生。
诸如什么:“去官学当夫子,又有什么好的。”
“别说你了,普通夫子都会被刁钻的学生嫌弃。”
“现在各地数科本就落寞,你就算过去也没用啊。”
“肯定没有学生愿意来的。”
这些劝诫的话,并未让倔脾气老头放弃,但也有些影响,比如家眷就不带来了。
他自己跟徒弟来就行,到时候事情没错,灰溜溜离开,不至于太惨。
蔡先生说的隐晦,但在场人都听懂几分。
再想到曲夏州的情况,有些顾虑确实存在。
纪楚看看众人道:“还没开始呢,怎么就丧气了。”
“我在工司,你们俩在数科,一定能做出什么。”
蔡先生跟小宋训导齐齐看向纪楚,下意识点头。
相信纪大人!
一定可以的!
说着,众人再次参观了宅子。
最后就连家境最好的小宋训导都说:“这宅子可真大啊。”
不愧是全国前三的匠人,随随便便都能买得起这样大的宅院,真好啊。
但即便这样,他还是愿意前来当一个普通的夫子。
也能看出来,平日对匠人们有多不公平。
接下来几天里,他们前来赴任的官吏们都在安顿行李。
到了二月初八,衙门那边便陆陆续续让他们前去报道了。
小宋训导带着蔡先生去官学。
原来阳顺县刘县令,如今在刑司做事。
纪楚自然要去工司。
两人部门挨着,正好同路。
刘大人大名刘为民,今年三十八,是泾旗郡人士,距离曲夏州不算远。
所以他过年的时候还回家一趟。
仔细问了才知晓,原来刘大人竟然是进士出身,之前一直都不知道,他也从未讲过。
刘大人还笑:“三十多才考上进士,一直到朝廷有了空缺,才能补上,实在算不了什么。”
现在能到刑司,还是做正七品的官职,已经很好了。
说起来张推官正好是整个刑司的上司。
跟着纪大人,还跟顶头上司搞好关系,可真是好事。
纪楚听着,刚要搭话,便听到隔壁户司有人压低声音讲话。
纪楚跟刘大人对视一眼,往那边看去。
只听那边有人道:“户司主事真的没来?”
“没有,别问了。”
“都过个年了,那户司空缺的右都事?”
纪楚摸摸鼻子,忽然有点心虚。
因为他知道谁会兼任右都事啊。
但大家也太锲而不舍了。
从年前到年后,一直在走关系吗。
特别是那人一抬头,正是黎士杰,他同乡。
纪楚欲言又止,如果让对方知道实情,那不完蛋了。
可黎士杰见到他们两人,冷笑道:“纪大人还不去工司吗,不就喜欢跟工匠混在一起。”
现在人人都知道,黎士杰跟纪楚的仇怨。
其实作为体面打工人,都不应该有这么激烈的爱恨情仇。
可谁让那天在吏司闹得厉害。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吏司的人竟然把事情全部讲出来,不少人看到黎士杰就在调侃。
都是一个地方的人,难免把他们两个拿出来做比较。
可以说整个冬日,州城一提起棉花,提起蔡一繁,就会提起纪楚,然后把他的事情拿出来讲!
黎士杰隐隐知道,这事跟纪楚关系不大。
完全是吏司大嘴巴,把事情给挑明了。
可让他也不得不恨纪楚,毕竟都是他的出现,才有现在的麻烦。
纪楚对着汹涌的恨意倒是坦然了。
不过他有点奇怪,户司主事没跟属下说明情况吗,就算稍稍透出点风声,其他人也不至于惦记到现在。
这点疑惑很快解开了。
因为户司主事跟工司主事正好一起过来。
两位上司朝他一起点头,纪楚一时间不知道该先拜哪个。
最后还是户司主事急一点道:“你先去吏司一趟,把该走的程序给走了。”
虽说是兼任,却也要官府文书。
吏司那边一定说,要纪楚自己过去签字才成,否则文书不能给。
故而耽搁这么久。
事情还没定下,户司主事不好直接说出来,那才是对纪楚不好。
吏司。
又是吏司。
大大小小的绊子,也不知道使多少了。
别说纪楚了,就连黎士杰也意识到什么。
黎士杰脸色难看得要命。
这跟吏司传出两人争端是一样的。
这次吏司压着纪楚文书不给,同样让他误会还有去户司的机会,所以多次走动。
黎士杰还没来得及找到埋怨的对象,便又意识到一个问题。
“纪楚,你还是去了户司?!”
年前说的工司,难道在骗人?!
别说黎士杰了,就连刘大人也大为震撼。
一直都没听纪楚提起过啊。
刘大人想要恭喜,却又碍于工司主事也在。
谁料户司主事哼笑:“去户司?想得美,不过是帮户司办些苦差事罢了。”
看来主事还是在想纪楚放鸽子的事,最后道:“你赶紧过去吧,如果吏司再不给任职文书,就让他们主事来见我。”
刘大人听着这话,忍不住心道。
一边说办苦差事,一边让纪大人去拿文书,您在傲娇什么啊!
办了文书,就说明人在户司啊!
工司主事则笑眯眯道:“不着急吗,先去工司认认人。”
“少来,年前已经见过你们工司同僚了,这会要见户司的。”
等会。
这又是什么意思。
黎士杰跟刘大人根本听不懂。
纪楚拱手:“两位大人,下官先去吏司办文书,然后去工司,户司面见大人,请大人们吩咐。”
他到底是工司正式官员,真的要先去工司!
而其他人终于反应过来,就连户司的书吏们都颇为震撼。
纪楚,身兼两职?!
两边都有他的职位?!
都是什么职位啊?!
所以户司右都事一直空着,还是为纪楚空的?
从去年夏天一直到今年春天,就给他空着?
连纪大人去了工司也不放过?
纪楚知道这个消息有多惊愕,赶紧道:“只是帮忙处理棉花的事,等到户司右都事过来,下官便能功成身退。”
别解释了。
再解释,你也是身居两职。
刘大人拍拍纪楚肩膀。
按理说对方比他官职高,不该这样做的,可他忍不住啊。
那边的黎士杰已经石化了。
再开什么玩笑!
纪楚不是去了其他地方吗。
怎么还是到了户司。
原本还在疑惑吏司为何针对纪楚的黎士杰,现在出奇愤怒。
而户司工司主事看着他们走远,工司主事忍不住道:“年轻人,就是有活力。”
像他们这些老帮菜,哪有工夫生气啊。
就像他,人称曲夏州大佛,脾气好,还无欲无求。
户司主事心道。
若不是你这样的性格,哪会在贪腐大案里独善其身。
当年能留在衙门的人,除了有背景的,也就你了。
可如今事情都平了,你还是不敢干事,那是什么佛?胆小佛?
两人相视一笑,显示出老帮菜们的道行。
凡事不要挂脸啊!
黎士杰横冲直撞去了司狱司,却发现跟纪楚关系好的张推官,以及刘大人,都在管司法监察。
他简直眼前一黑,怎么哪哪都有纪楚!
而纪楚已经到了吏司。
还是那句话,州城衙门里,真正对他有意见的,唯有吏司。
户司工司不用说,两位主事脾气不同,但对他都还可以。
礼司更不一样,周大人他们面上争吵,私底下来往密切着呢。
官学要往后放放,这是真有利益冲突,可冲突又不是不可调和。
只有吏司,这个主管官员考核考勤,以及丁忧起复等事的部门,对他是真有意见。
纪楚思前想后,也没想到自己哪里得罪了他们其中某些人。
再次来到吏司,书吏们看他的眼神,只觉得惊讶,知道他来做什么,就主动道:“小的带您去吧。”
说着,便到了吏司右都事这里。
这位吏司右都事朝他尴尬笑笑,再翻出文书:“只要签个字就好。”
但就是这个字,让户司右都事位置空悬,以至于让其他人惦念。
惦念不成,再恨到他身上。
所以为什么啊。
纪楚见四下无人,忍不住问道:“大人,请问是哪位大人觉得文书不对。”
右都事没回答,手指却按在另一份处理好的文书上。
而指着的位置,就是吏司主事的名字跟印章。
赵锡元。
自己毫无交集。
右都事稍稍叹口气,手指又移到另一处金镶玉的摆件上,特意在鎏金处敲了敲。
金镶玉。
鎏金。
赵锡元。
赵金川?!
一个许久未提的名字浮现在脑海里。
赵金川。
那位安丘县的赵师爷。
纪楚稳住神情,并未表露出来,客气拿着官凭离开。
而吏司右都事若有所思。
这位纪大人到底看明白没有,他会不会对威胁自己的人出手?
以他的聪明,应该能解决赵锡元吧。
纪楚走出吏司,才深吸口气。
原来那位赵师爷在安丘县横行霸道,甚至连县令都不放在眼里,是有原因的。
他背后的靠山,竟然是州城的吏司主事。
看名字就知道应该是一个家族的,而且十分亲近。
其实现在想想,事情也没错。
想当年自己刚到安丘县,事情处理得极快,确实也有疏漏。
但细细想想,其中也有不同。
他在安丘沾桥两地,处理不少贪官污吏以及匪贼。
可押往州城的人,除了沾桥县的王县令之外,其他官吏大部分都在当地处决。
比如说沾桥衙门大半人都人头落地,真正能被审判的,却只是少数有官身的。
说白了。
没有官身,不是有身份的。
你就算想被州城衙门审,都没有机会。
直接在当地砍人完事,毕竟犯的事情太大,而且证据确凿。
甚至当初杀了那么多匪贼,同样在沾桥处决的。
也就最初的赵金川,被押送到州城,听说是关押起来。
毕竟他身上最大的罪过,就是指荒为田。
偏偏指荒为田不能言明,故而从轻处罚。
当时也就是纪楚刚刚做官,没有直接砍了赵师爷,给了他们钻漏洞的机会。
对方肯定是趁着这个机会,把赵金川从轻发落的。
所以这位赵金川赵师爷。
如今肯定还活着。
但短短三年时间,总不能已经放了吧?
不管放不放,明面上的敌人已经出来了。
吏司主事赵锡元。
那吏司内部也不太平,吏司右都事相反设法拿他当枪使。
纪楚从吏司走到工司,心里已经大致明白。
而且那赵锡元也不会真的动他,只能用这些小伎俩,好让他日子难过,最好四面树敌,一事无成。
等到他对于曲夏州没用的时候,才是真正危险的时候。
纪楚把玩手里的官凭,只觉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纪楚非但没有惧怕,反而微微挑眉。
之前因为刚刚做官,业务还不够熟练,所以没能把赵金川杀了。
现在可不一样,总感觉新的机会又来了,好让他弥补新手期的错事。
他甚至感觉到,或许还能另辟蹊径,找到指荒为田真正的恶人。
安丘县百姓吃的苦,他可没忘记。
不能因为现在日子过得好,就把之前给忘了啊。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方是真君子。
纪楚进到工司,笑眯眯朝同僚们打招呼,顺便道:“大家知道棉花吗。”
知道啊。
但没真正见过。
别看大家争论那么多,其实多数人真的没见过。
毕竟现在产量低,名声差,大部分人都不用的。
所以怎么了啊。
纪楚笑着道:“如今虽然到了二月份,可还是有些倒春寒。”
“我家做了几床棉被,不算什么,想送给同僚做个见面礼。”
谁家送棉被做见面礼物。
谁家还没被子啊。
纪楚并不回答,也不管大家什么表情,一定留了众人地址,说是让家里小辈给送过去。
想要让工司同僚们一起发展棉花机械,就定然先让大家知道好处。
特别是佛一般的工司主事。
纪楚刚要开口,这位主事就笑眯眯道:“不用了,我家用的是羽毛被,很暖和,而且马上春日,不用的。”
真的不用吗?
纪楚表情疑惑,其他同僚没见过棉花被,您应该是见过的。
工司主事身后的书吏只想偷笑。
上司家哪有什么羽毛被,分明就是从礼司主事周大人那“抢”来的棉花被!
哎,纪大人您不用多说,咱们工司主事早就爱棉花被爱的不行了啊。
第55章
纪楚年前就被工司主事带着见了众人。
那会也觉得主事热情周到, 对他这个下属很是不错。
连带着跟工司同僚们关系也不错。
正因为这样,纪楚才敢一来就说要送大家棉花被,其他人也不觉得突兀。
纪楚这人, 跟他接触之后,就知道他的好了。
为人大方客气, 也不跟你玩虚的, 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就是工司主事,有些出乎纪楚的意料。
要说热情, 他依旧热情。
但现在来看,更类似于热情, 周到,一问三不知。
所以一圈人都接了棉花被的好意,唯独他例外,还对纪楚道:“不是不喜欢,就是家里的东西够用了,不用送我。”
纪楚头一次被看穿的感觉。
这位不愧是工司主事, 当初曲夏州那么多官员出事, 尤其是工司, 连当时的主事都没了,就他还留在这, 可见他的厉害之处。
但上司只是自己拒绝, 并未阻拦别人。
等这边打好招呼, 纪楚便去了隔壁户司。
户司这边对纪楚更加不同。
从去年开始, 就把右都事的位置留给他, 所以大家早就把他当自己人。
现在知道他去工司,还兼任工司的事,多数人都知道, 还是因为纪楚跟匠人走得太近,所以要有所惩罚。
故而纪楚刚到,众人对他也客客气气。
毕竟都说户司是钱袋子,说户司是财神爷。
他们要是财神爷就好了,直接凭空变出银子,那该有多好?!
衙门里这里要钱,那里也要钱,还要给朝廷送过去银钱。
他们一个偏僻小州,哪有那么多银子啊。
而纪楚呢,他在安丘沾桥两地的能力自不用说。
凭借油菜就能把安丘县盘活了,连带其他地方也开始油菜产业。
什么是财神爷!
这才是财神爷啊!
而且说实话,他们对蔡一繁到曲夏州,暗地里是很支持的。
倘若不进官学,只在本地做事,估计大家都会前去祝贺。
可转念一想,若不给点实际的好处,人家凭什么过来。
其实咸安府那边若是胆子大一点,也把人弄到府学,估计他们也没机会。
所以说这事有利有弊。
对户司来说利大于弊。
就是纪楚要被些迂腐的人为难了。
一个上午时间,纪楚拜见两司同僚,关系都还不错。
不过他人刚到,还处在适应阶段,跟着同僚们熟悉两个部门的事务,等熟悉之后,再正式上手。
一开年,衙门各处都在忙碌,纪楚等人也算进入正轨。
跟在安丘县不同。
在安丘县内,县令便是最大的官职,想做什么都很方便。
到了州城,从六品官员不说遍地抓,也有七八个人,再往上还有不少上司。
各部门之间关系错综复杂。
总之一句话,不仅要做事,还要做好人际关系。
就连陶乐薇都被拉去吃了几场宴席,都是必不可少的。
她刚开始还有点忐忑,不过在安丘县时,好歹牵头做过几件重要的事,再加上如今识文断字,话虽然不多,却颇有些见底,没有在众人面前露怯。
再加上刑司刘大人家的夫人指点,两人也算很快融入里面。
两家都是从县令刚到州城,处境差不多。
刘夫人出身小官之家,知道得也多些,帮了陶乐薇不少忙。
李娘子陪着她去交际,都忍不住道:“还不如在安丘县呢,人至少自在。”
陶乐薇颇有些紧张,却认真学习,也道:“不可能一成不变,咱们也要好好学,省得给他们丢人。”
后宅都如此,前面也差不多。
但纪楚在工司的处境,却一日比一日更好。
为何?
还不是因为最开始送的棉被。
其实纪楚送大家棉被,并未大张旗鼓,只说是刚来送同僚们的土仪。
至于棉被这东西,名声不好,也是众所周知的。
再加上工司一向清闲,官员们之间也没什么利益往来,故而只当个小玩意儿。
谁料当天下午,纪楚就让自家师爷把东西送到各家。
工司正式的官员有五人,下面书吏十二人。
除了最上面的主事之外,其他每个人都收到两床棉被。
刚开始还有人说:“都说是俗气的东西,只有最下等的百姓才用,直接收到库房吧。”
还有些人则是好奇:“拿过来看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为何接触过的百姓都在夸。”
“别说了,今晚就用上,听说好用得很。”
这三种态度,决定大家不同的做法。
至于后两者的体验,自不用说。
用上的夫妇都震惊了。
又软又暖和。
就连羽毛被也比不上的,也就最好的皮货比这强一点?
二月份的晚上,还是有些凉意的,盖着这样的被子,都不用点炭火了。
“如果冬天盖棉被,那是什么感觉?”
“肯定不冷了啊。”
“如果做成棉衣,穿出去呢?”
那还用说!?
怪不得百姓们都喜欢,怪不得好多地方农户,都要种棉花。
天啊,这么好的东西,名声却那样臭!
都怪周大人,要不是他胡言乱语,说不定大家都用上棉花了。
可以说工司但凡用了棉被的人,几乎立刻倒戈。
要不是京城那边都说棉花不好,他们真想帮棉被翻案啊!
也就把棉被收到库房的同僚面面相觑,当晚就让人取出来用上。
有一家最是好笑。
老爷让下人把东西收到库房,那家下人竟然偷偷把被子取出来,晚上当值盖,气的这位老爷直想打人。
但再看看下人的表情,就知道这东西确实错不了。
不到三日时间,曲夏州工司,除了工司主事之外,各个都认定了棉花的好处。
要说比棉花好用的保暖物件有吗?
自然有。
但贵啊。
不是每个当官的,都是家财万贯。
即便家财万贯,没听说过有钱人更抠门吗。
有了更好的保暖方案,怎么会不想要。
不管穷人还是富人,夏天会热,冬天怕冷,都是人之常情。
有钱人不可能更抗冻啊!
纪楚过去的时候,不少人目光殷切看向他。
那个,还有没有多余的棉花了。
他们家爹娘孩子,甚至妾室,都需要这么好的东西啊。
纪楚也直白道:“没有了,去年整个曲夏州,种了不到三千亩的棉花。”
才三千亩。
确实不够多。
而且多数都被农户们自家分了。
一想到贫穷的农户们家家都有棉花,他们却没有,有些人只觉得不自在。
但也没办法,谁让棉花名声太臭。
周大人是一回事。
京城那边贵人开了金口,又是一回事。
“那今年呢,没记错的话,今年什么时候种,什么时候收获?”工司左都事问道。
他最心疼家里小孩,可他家孩子还多,所以更是关切。
左都事为正六品,比纪楚高一级,算是他的上司,所以他回答时候很是客气,而且非常细致:“等五月份麦子收获就可以种了,不用额外开耕土地,直接在麦地上种就行。”
“一亩地可产棉花一百八十斤上下。”
“所以一家种一亩地,就够穿了的。”
纪楚说得这么详细,自然不只是跟上司讲,同样跟同僚讲。
种一亩地,就够普通一家子用的。
那就种啊。
可众人表情凝固。
不好大张旗鼓地种,省得被贵人知道,他们有忤逆的意思。
大家都知道那位贵人是谁,纪楚也知道。
京城的二王爷,重点是,他跟脾气很好的太子是同胞兄弟。
就算是不顾及王爷的面子,也要顾及太子的地位。
纪楚直接道:“各家农户都愿意种,让他们去种不就好了。”
看似把风险丢给百姓,实际上百姓们也不介意什么卑贱不卑贱,什么俗气不俗气,好用就行。
其他人连连点头。
没错,让农户种,实在不行他们去收购。
虽说不能大张旗鼓,但不是有纪楚在吗,人人都知道他热衷种棉,他去收的话,不会有人多说什么。
工司主事听说这些事,微微挑眉。
看来纪楚想要做的事情,确实能成。
主事身后的书吏道:“大人,这要管吗?”
“管什么,这是好事。”工司主事悠哉游哉的,“让他去做就好。”
“那纪大人会做什么?”书吏一脸好奇。
其实他也想要棉衣啊,这不是不能要吗。
工司主事笑着道:“工司是做什么的。”
工司,大到工程营造,什么修桥铺路,修建房屋,甚至防御工事。
小到各色器具,珍玩珍宝。
也就是说,实用的不实用的,大的小的,只要有需要,工司就能揽下这些事,然后分派给其他人。
这也是多数工司跟户司一样肥得流油。
主管工程,里面吃拿卡要的环节太多了。
曲夏州不同,是因为曲夏州的工司做得太过分,故而如今清闲。
但清闲不代表不能做事了。
纪楚明显是想用工司的便利,给棉花种植提供便利。
就以主事现在知道的。
棉花种植不是问题,问题在于后续的去壳去籽,以及弹棉花,把棉花纺线织布。
去年就因为弹花机不够,让许多人等到深冬才穿上棉衣。
所以纪楚想让工司同意,加大对器具的营造。
“路都铺好了,只等着他提出方案,然后工司大家点头。”工司主事说完之后,笑着对书吏道,“哎,这么一看,也就本官还没点头啊。”
纪楚自然不是故意为之。
只是从一开始,主事就没接棉被。
而且工司其他人,接受棉花的速度,远超纪楚的想象而已。
那书吏若有所思:“纪大人很快就会来找您?”
“嗯。”工司主事叹口气,似乎想到什么,最后摇摇头道,“等他来吧。”
“那您的打算呢?”书吏算是主事远房亲戚,还是他的晚辈,自然敢多问几句。
谁料主事久久不说话,再次叹气:“不知道啊。”
这是真不知道。
他做这主事也有三年多时间,说是碌碌无为都是夸他的。
就像现在,他知道纪楚的意思,更知道他想做什么,但自己的打算呢?
不知道。
官场险恶,不是他们这些没有家世的人可以应对的。
有些人靠着背景姻亲,再大的祸事都能躲过,还能被赦免,甚至被重用。
他们可不行。
工司主事想到自己艰难的求学之路,再想到为官多年的战战兢兢,以及还未做事,就被压住的心思,只能最后叹气,对晚辈道:“你还是回去读书吧,今年乡试,万一能过呢。”
他能庇护的人太少了,只能明哲保身。
跟他预想的一样。
纪楚真的过来了。
纪楚看着工司主事,客气行礼,对方依旧笑眯眯道:“来工司也有四五日,可还习惯吗。”
“习惯,工司同僚人都很好,也很热心。”纪楚如实道,“只是有一事,还请大人给些意见。”
工司主事点头,慢悠悠查看他的文书,表情依旧温和。
确实如他猜测的一样,纪楚想要让工司这边主导,建造弹花机,以及对织布机进行改进。
最好是通过工司关系网,搜罗更多织布机,结合百家之长,造出最适合棉花的器具。
其中规划非常详尽,放在稍微有事业心的上司眼里,这会都要夸赞纪楚了。
但工司主事略略迟疑,开口道:“工司事杂,容本官慢慢考量。”
事杂,完全是借口。
就是不想管事,少做事就少出错。
纪楚抬头,竟然直接道:“大人可是担心州学那边不高兴。”
工司主事这才坐直身子,认真看向纪楚。
在他看明白纪楚的同时,对方也看清楚他了。
让其他人看,这就是工司自己的事情。
一个弹花机大量制作,甚至改进。
另一个织布机的改良。
确实是工司的职责范围。
只看到这一步,也没什么,但若再往深处看一看,就会发现这些东西,都直指蔡一繁蔡夫子。
想要启动上面的事,必然要用蔡一繁。
而此时用蔡一繁,就会抬高他的地位,让州学难做。
工司主事“佛”一般,自然不愿意得罪人的。
旁边的书吏都听呆了。
眼前两位大人短短几句话,像是打机锋一样啊?!
他这脑子有点不够用!
甚至纪大人看明白,不是这事不好,是主事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干脆挑明。
在两个聪明人之间,他好自卑啊!
工司主事又笑了下,靠在椅背上闲适道:“听说你是原化州的人,字是什么。”
书吏奇怪,大人怎么突然换了个问题。
纪楚答道:“回大人,下官是原化州人士,字敬安。”
敬安。
工司主事随手写了下这两个字,慢悠悠道:“修己以敬人,修己以安人,不错。”
修养自己,让自己成为真正的君子,成为君子之后就可以安抚百姓,让百姓安乐,确实是好字。
工司主事让纪楚上前来看,只见雪白的纸张上正是纪楚的字。
重点是这字极好,让纪楚为之一振。
此等书法大师,竟然藏在曲夏州衙门?!
纪楚看之欣喜,竟然有点想要回去自己裱上。
很少有人喊纪楚的字,在曲夏州这算头一个。
工司主事换了个称呼道:“敬安,你我都是贫家出身,一路考学不易,凡事都要谨慎。”
这样说话,便是掏心窝子了。
因为主事知道,找再多推脱的借口,都会被纪楚看穿。
跟聪明人之间,还是说实话的最好。
书吏屏住呼吸,意识到这次对话更加不同。
纪楚自然也察觉到了,他却抬头道:“大人,就是贫家出身,才要这样做。”
在现代的纪楚,自认为没有这样大的觉悟,也只觉得为民请命,为百姓做事离他很远。
他们那个时代,吃饱穿暖并不是很大的问题。
在这样的环境下,所有人都觉得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如果把他现代的家庭平移到现在。
约等于年迈的祖父母,带着他一个几岁的小娃娃。
祖父母耕田为生,交着重税。
那他呢?
别说考上好大学,进入好的企业,能不能活着都是问题。
在他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纪楚才会说:“正是因为贫家出身,才要帮他们。”
如果他都视而不见,那他在现代被帮扶被爱护的一切,就是喂狗了,是真正的白眼狼。
即使他不在那个时空,即使那个时代离他已经很远很远,也不能背叛当时的所学所知。
纪楚认为,抛弃现代的想法,直接去拥抱他如今所在的阶级,一定是对上辈子教育的背叛。
这些想法无人诉说,也无人探讨,但他能讲的便是:“普通百姓有多辛苦,大人你我都清楚,而科举为官不能成为唯一的一条道路。”
纪楚直言:“倘若工匠们成就被人敬仰,倘若天下英才各有所去,倘若条条大路都能让人有更好的生活,为什么不做呢。”
他们都是科举出身,都知道科举之残酷。
也不是每个人都适合读书,即使去做官了,像工司主事所说,贫家出身,凡事谨慎。
所以不如再开一条路。
一条让更多人可以过得更好的路。
如果有人告诉你,只有科举一条路可以改命,那大家都会冲过去。
如果再告诉你,其实不止这一条,大家可以有多种活法,岂不是给了更多人机会。
旁边书吏心里微微颤动。
作为工司主事的晚辈,已经算得了便宜,但他同样知道贫家的苦楚。
而纪楚说的,正是他们这些人需要的。
只是主事大人,不会太在意吧?
他为官多年,早就习惯官场沉浮,不会多想的。
谁料工司主事稍稍闭眼,最后故作轻松:“纪楚啊纪楚,你是故意说这些话吗。”
确实是,因为纪楚知道,这些话有用。
对一个贫家出身,为人聪明能干,而且在混乱中还能明哲保身的人。
他方才的话,就是当年主事的心声。
只是自己得了死过一次的便宜,知道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工司主事没死过,不知道这点。
纪楚都把死过一次当自己的经验值了,可见他如今之坚定到底哪里来的。
但说到现在,工司主事拿起笔,在纪楚的文书上写了个准。
弹花机也好,棉花的一切也好。
想做就去做吧。
这个准,也算回应他当年的想法。
工司主事挥挥手让纪楚离开,他继续当工司的佛。
俗话说的话,不管不问到三公。
不过等纪楚离开,主事又坐起来。
“不好。”
“让纪楚给糊弄了。”
工司主事算是知道,为何许知州这般欣赏眼前的年轻人。
有想法,还敢干,更是会对症下药。
想来换个其他人过来对答,他肯定还有别的说辞。
自己刚喊一声敬安,开始真情流露。
纪楚流露得就更厉害!
这也太狡诈了吧。
工司主事扼腕,怎么就被纪楚看穿了?!
他不会早就想好怎么对付自己吧。
工司主事在这不高兴。
更不高兴的还有不少人。
那就是隔壁户司的官吏。
纪楚怎么就给工司同僚送棉被。
他们呢?
他们也是同僚啊,怎么没见到东西。
作为户司的人,大家多多少少接触过棉花,但之前也没那么喜欢。
还是最近工司众人私底下日日夸赞,才让他们起了想法。
有人还去同僚家串门,正好试一试。
这一试可不得了。
好东西谁不想要啊!
纪楚啊纪楚。
你也是户司的人,怎么不管管自家同僚?
故而纪楚刚到户司,就被大家围成一圈。
听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听说最近工司的人,都得了礼物?”
“倒春寒可真冷啊,晚上特别凉。”
“衙门发的炭火也太少了,冻得厉害。”
“就是,怎么办才好呢。”
纪楚刚从工司出来,自然明白大家在说什么。
他终于得到工司众人,以及工司主事的许可,可以大力发展棉花相关的农具。
至于户司这边,不用他多说,事情都已经成了。
纪楚轻咳:“如今是没库存了,但想来今年多种一些,等到年底,就又有新的了。”
当真?!
不过大家又有点犹豫。
棉花是好东西,但名声不好。
纪楚不仅点头,还道:“本官去买,到时候作为节礼送到大人各家。”
可以啊!
这样既保住面子,还有了实际!
只见众人赞同之际,纪楚继续:“那今年各县夏收之后的种植,只怕还要吹吹风。”
如果说工司是在做预备工作,提前准备好棉花工具。
那户司这边,则是做宣传工作。
他们只要跟各县户房打声招呼,问一句今年打不打算种棉花,下面便会揣摩他们的意思。
这可比纪楚一个个县去说简单多了。
曲夏州十七个县,去年已经有九个县在种,今年剩下的地方,肯定会抓紧的。
毕竟名声不好归名声不好。
那也是京城,以及礼司主事说不好。
顶头上司户司想让他们种,就要多考量考量。
是得罪远在天边的贵人,以及管不到他们的礼司。
还是听钱袋子户司的话,大家都知道怎么做。
此事说起来曲折,但办起来不算难。
纪楚长长舒口气。
棉花推广,终于走上正轨了。
就是大家嘴上嫌弃,心里诚实那种。
只是还有一件事,需要他立刻处理。
从二月初八,到如今的二月二十二。
新到州城任职的官员,基本已经在做事了。
唯独还有一处。
纪楚看着时间还早,转而去了州学。
虽然跟州城打了好几次交道,还去跟州学右训导吃了顿饭。
可纪楚还未真正去过。
现在终于空出时间可以去走走了。
纪楚刚到州学门口,就被拦下来,得知他的名字,以及他来找数科训导以及数科蔡夫子时,门口的差役面容颇为扭曲。
啊?
您就是纪楚啊。
是个好官,大家都知道,特别是他们这些普通人,最佩服让大家过好日子的好官了。
就是你做的事也太怪了。
那数科现在什么样,您还不知道吗?
纪楚知道一点。
那就是今年已经是乡试年,故而数科没有学生,谁让如今的科举不考啊。
但差役低声道:“大人,您绕着小路走,千万别让其他夫子看到您。”
“对了,现在的数科只有一个训导,一个夫子,您有个心理准备。”
纪楚震惊。
没有学生,还能说是乡试年的事。
现在只有一个夫子了?!
剩下那夫子,肯定是蔡夫子啊。
这也行?!
差役见纪大人惊愕,干脆道:“算了,小的带您去瞧瞧吧。”
“千万千万别跟其他人说,您是纪大人。”
门房还有两个差役同样点头,还对身边人道:“纪大人来的事,千万别说出去。”
虽说门房处扒高踩低的人很多。
可大家都是穷出身,对纪大人有天然的好感,轻松达成默契。
纪楚哭笑不得,只得跟着门房的人一起走。
至于自己的名字,不说就行了!
他今日就叫纪敬安,不叫纪楚!
第56章
跟着门房的差役, 一路“鬼鬼祟祟”来到州学数科,好像做贼一般。
这路上情况确实不同。
经过其他教舍,基本是人声鼎沸, 特别四书五经处,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毕竟最近一直到四月份, 都是秀才考试。
等到八月份, 今年还有乡试。
就算州学里都是秀才,不用在乎前者, 也要备考乡试。
甚至一些举人都要备考明年的会试了。
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不热闹。
走着走着, 情形有所不同。
先是到书科,练习书法的学生也不多了,骑射更不用讲。
但这些地方好歹还有人在,学生夫子们也算其乐融融。
唯独数科,还未走近,就能感受到凄凉。
“以前大家都不爱过来, 科举又不考, 日常也用不到。”差役开口道, “最近更不来了。”
虽然大家对小宋训导很是可惜,觉得他能教出那么多秀才, 必然有真本事。
可惜明珠暗投, 自己去了数科这个冷门之地。
但当时数科三位夫子, 还是挺高兴的, 毕竟有人看重此地。
可之后一个学生没有打击了众人热情。
再接着听说工匠也成了夫子, 是他们这第四位夫子,气得三位先生直接离开,说什么都不教了。
“他们三个如今只是挂名, 年后绝迹不来了。”
这些事纪楚并不知道,小宋训导也从未讲过。
甚至最近碰到蔡夫子,他也不提。
纪楚叹口气。
两人只怕是知道他最近在忙什么,故而不想打扰。
毕竟工司户司的事情确实很多。
而且他们也隐隐知道吏司等人的针对。
纪楚谢过门房的差役,对方却道:“纪大人,你是个好人,也是好官,要不是您,我老家还会被匪贼抢东西呢,这点小事,不用记挂的。”
从去年夏天到现在,曲夏州十七个县,再也没有匪贼直接抢东西,让不少百姓不用提心吊胆过日子。
治安变好,是所有人都受益的事。
所以不管其他人怎么看待纪大人,他们这种普通百姓,最是信赖不过了。
纪楚笑着道:“既然这样信任我,那我以后再接再厉。”
差役也忍不住笑,行礼告辞,又道:“前面就是数科,小的不打扰了。”
数科。
纪楚一阵头疼。
大家怎么不告诉他啊。
竟然抗了这么久。
纪楚抬脚踏进门,只听里面有人道:“不是这么玩的。”
“你会不会玩升官图。”
“我肯定会啊,但你这设计得也太复杂了。”
升官图,有些类似现代的大富翁,起点是白丁,最高是状元。
谁先成为状元,谁就赢了。
其中规则可复杂可简单。
看来这是蔡先生自己设计的复杂版升官图。
纪楚凑近一看,小宋训导还在秀才那一关,蔡先生已经到进士了。
“蔡先生要赢了。”
纪楚一开口,两人齐齐看过来。
纪楚!
纪大人!
你怎么来了。
两人四下看看,只觉得不好意思。
纪楚给他们铺的一条好路,两人都没走成功,竟然凑在一起玩小游戏。
纪楚猜测,两人不告诉他这里的实情,是害怕打扰他。
其实只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则是蔡先生的自尊心。
把他弄进官学,已经让纪楚很难做了。
旁的不说,就州学跟纪大人的关系,肯定是因为他才搞僵的。
毕竟纪大人在安丘县培育出那么多学生,按理说州学学政应该对他很好才是。
可这关系非但不好,反而更差,甚至对纪大人避而不见。
单说这件事,蔡先生都觉得自己给纪楚添了很大的麻烦。
大家都是刚来,纪楚的日子同样艰难,何必再去找他。
再说自己一个老头,老工匠,能在州学登堂入室,已经很好了,天下间还有比他更厉害的工匠吗?
没有学生又怎么样,大家见了他,还是要捏着鼻子喊一句蔡夫子,蔡先生。
小宋训导这边,更没什么想法。
经历过安丘县那几年,他已经知道凡事急不得。
再者,纪大人只要腾出时间,肯定会来管他们的!
对此他很有信心啊。
而且他三叔也说,让他少安毋躁,看看纪楚如何打算。
如果实在不成,靠着他之前的政绩,以及今年安丘学生又要考秀才,以及去年府案首张文胜还要乡试。
这些都是小宋训导实打实的政绩,所以不用忧虑。
所以两个人并不像其他人以为的愁云惨淡,反而快快乐乐玩起升官图。
不过纪楚过来,这升官图肯定放一边,小宋训导还道:“纪大人怎么有空过来了。”
纪楚摆摆手:“今日叫我敬安。”
啊?
纪楚笑道:“我这名字在州学,不是人人喊打吗。”
这么一说,两人都笑起来。
确实如此啊!
敬安是纪楚的字,两人干脆也这么喊了。
纪楚过来,自然是看看两人的情况,然后道:“是我没有考虑周全,把这里给忘了。”
他也是低估大家对匠人的轻视,以及如今仕途经济的重要性。
尤其今年还是乡试年,没人愿意在数科,甚至有匠人的工科上浪费时间。
倘若不是这么重要的年份,大概率还有人愿意来学数科。
但说起来,数科原本的三位夫子都已经走了。
估计也是多方面都让他们伤心,故而离去。
见纪楚知道内外原因,小宋训导也不瞒他:“确实,乡试年,加上蔡夫子过来,所以造成数科这般情况。”
“其实等到乡试结束,数科就会好很多,也有学生愿意过来学,三位夫子再劝劝,他们也能回来。”
时间太久了。
如今不过二月底,乡试结束则是八月底。
不能什么都不做,只等着情况变好。
纪楚略微思索,不过他先把自己在工司,户司的进展说出来。
“户司已经开始推广棉花,接下来两个月,会让十七个县的百姓去种,毕竟不耽误主粮,也不用种太多,不算艰难。”
“工司那边已经批准,制造一批弹花机,以及改进织布机。”
当然了,批准是批准,怎么做,谁来做,钱从哪来,是个问题。
不过有了这个文书,后续才能推进。
至少改进机器这件事,纪楚完全可以交代下来,让最合适的蔡先生去做。
等于说,这是曲夏州衙门工司给的指派,算是正式给官府做事。
以前给官府做事,也只是口头上说几句,算是跟官府往来,这般认命,倒是头一回。
毕竟蔡先生如今是州学夫子,肯定不一样的。
蔡先生颇为激动:“好啊,改进机器这事,原本就一直在做,不算什么。”
但是,在州学改进吗。
把他的那些器具都搬过来?
这个想法出现后,蔡先生跟小宋训导都觉得不妥。
真要把东西搬进来,那数科的三位夫子,只怕是真不来了。
而且这样一来,真的有学生愿意来学习吗。
三位数科夫子虽然不喜匠人,却也有真才实学。
直接推开不用,实在太可惜了。
他们只是不了解情况,又不是真正的坏人,不好直接交恶。
好好的数科,不能只有蔡先生一个人。
想要真正地发展起来,一个人实在独木难支。
如此两难局面,实在没有办法。
正说着,就听门外有人探头探脑,见里面的人看过来,对方才道:“见过夫子,夫子们有礼了。”
小宋训导微微点头:“你们在这有何事?”
“小宋训导,我们经学训导说今年新来一二十学生,桌椅不够用了,那库房也没有。”
学生说的时候,颇有些不好意思,但又带了理所当然。
新来了备考的学生,桌椅不够用,库房也没有。
偏偏数科是没一个学生的,只能从这搬啊。
小宋训导原本还算心平气和,听到这话,脸色变得难看:“没有就让研学处去买,来数科做什么。”
研学处约等于老师办公室。
翻译一下便是,桌子不够让领导买啊,来这里找碴?!
那几个学生面面相觑,只好离开。
不过走之前,多看了纪楚几眼,这个官员是谁啊,年轻英俊的,重要是这么年轻,都是从六品官员了?
等他们把话如实转达,那经学训导摸着胡子的手微微顿住。
年轻英俊,还是从六品。
跟数科两人走得近。
还能是谁?
纪楚啊。
好个纪楚,竟然敢直接来州学。
小宋训导也是,自己都没学生了,还守着空荡荡的桌椅,有什么用,不如留给更需要的人。
而纪楚这边看着学生离开,已经有了想法,立刻对小宋训导说:“快,让你的随从去三位夫子家中,就说其他科目的老师,要把书科桌椅教具都给搬走。”
“只怕他们再不来,这里就要被搬空了。”
没有一个老师,能允许自己教室里东西被其他科目老师霸占的!
特别是数科这些夫子们。
他们能为了维护数科,气得直接离开,也能为了维护数科而回来。
小宋训导其实没有想明白纪大人要做什么,只是本能去做,吩咐手下快快去说。
等人走了才道:“这是劝夫子们回来?”
“夫子们在,其他人才不好借机索要数科根本。”
虽说桌椅没了可以再补,但让其他人知道的话,对数科来说,更是元气大伤。
学生没了,还能再招。
夫子走了,还能再劝。
如果连教室里的桌椅板凳都没了,那跟挖根基没区别啊。
小宋训导擦擦头上的汗。
旁边的蔡夫子嘴唇微动,他是不是来错了。
一向倔强的老头,头一次这么垂头丧气。
纪楚却道:“蔡夫子,您可是这里的夫子,万不可泄气。”
“万事开头难,这不过是个开始。”
被称为蔡夫子,蔡一繁深吸口气,重重点头。
虽然不知道信心从何而来,纪楚这么说,他却莫名相信。
果然,桌椅的事并没有解决,他们这边刚开一局升官图,就被“闲逛”过来的经科左右训导调侃:“好悠闲啊,这是在玩什么。”
没错,人家五经科的训导,一共有两人。
毕竟下面学生多,夫子也多,两个训导都有些不够用。
“真羡慕你们数科,竟然可以这么自在。”
后面跟着的书吏也在附和,显然来者不善。
纪楚笑着看了他们,稍稍点头,只等经科左右训导来行礼。
经科左训导正七品官职,右训导从七品。
而纪楚不用说,身兼两司右都事,从六品的官职。
两人虽然不甘愿,却也只好拱手作礼:“见过纪大人。”
“下官拜见纪大人。”
纪楚向来是没官架子的,不管小宋训导还是蔡先生,都知道这么回事,此刻却笑眯眯道:“本官途经此地,正好来逛逛。想到今年乡试,安丘沾桥都有不错的学生,让小宋训导有空指点指点他们。”
安丘沾桥的科举好成绩,还用得着说?
小宋训导为何能指点?
因为他是那边的教谕,是他们的老师。
去年府案首出在哪,大家不知道吗。
纪楚几句话,就把经科左右训导的气势压下去。
别比了,也就是小宋不想去经科,否则你们的位置很稳固吗?
纪楚眼神轻轻扫过经科右训导,特别是你,很稳吗?
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又什么都说了。
小宋的政绩如何,大家心里清楚。
人家三叔是谁,大家更是清楚。
眼前两人明显有些坐立不安,忍不住道:“纪大人,您已经不在安丘县了,没必要多管吧。”
以前是以前,总不能抱着以前的事不放手吧。
纪楚轻笑,并未多说,但其中意思很明白了。
真要跟以前切割啊。
这是一个人说了算的吗。
好气!
纪大人一个表情,就能让人轻易生气!
凭什么!
两人干脆不管了,直接说明来意,想要这里的桌椅。
也不是他们故意找碴。
而是为了今年乡试,各县很多学生都来州学投奔,靠着关系的,靠着成绩的,来了一两百人。
州学挑挑拣拣,也收下大半。
这样一来,经学的桌椅肯定不够用。
让研学处批经费,那边还说要找户司。
等经费到账,都要到明年去了吧?
说到户司,两人又看看纪楚。
完了,这还是个钱袋子,得罪他,那账目更难拿到手。
他们俩也是,一定要跟纪楚争吗,还是要客气点好。
经科左右训导说起实情,他们也确实需要,不是故意为难。
但话音还未落,就听到背后有人道:“数科是没人了吗?凭什么要给你们?”
“我们不在,就要把数科搬空?”
“还没有学生,等乡试结束就有了!”
数科三位夫子脸色黑得吓人。
两位老者,还有一个年轻得厉害,似乎二十出头的样子。
他们三个极为喜爱数科,否则也不会一直在数科不离开。
即使有工匠过来,也还在数科挂名,可见对数学的“忠心”。
听到有人要霸占他们这里,急急忙忙跑过来,说什么都不肯让步。
毕竟他们数科有的东西不多了。
再这样下去,州学真的要把数科直接撤掉。
到时候怎么办,那些想研究数科的学生怎么办,虽然人少,却也有啊。
而且他们数科很厉害,不比儒学差!
至于怎么厉害,你别问,反正就是厉害。
经科左右训导更傻眼了。
本就是借着数科只剩两人,所以过来“借”东西。
现在不仅多了个纪楚,这三位还回来,那还借什么啊。
眼看两人灰溜溜离开,书吏跟只好四散而去,刚热闹起来的数科,此刻又冷清下来,显得格外尴尬。
小宋训导。
三位数科夫子。
蔡夫子。
纪楚。
这几个人怎么看都不对劲。
数科夫子忍不住打量纪楚。
如果说对经科训导们是言辞犀利,那对纪楚,便有些阴阳怪气了。
毕竟让姓蔡的过来,就是他的主意。
不可否认,这是个好官。
全县各地匪贼就是从他开始清缴的。
听说他所在的两个县,百姓人人夸赞。
可你毁我们数科做什么。
让一个门外汉过来,岂不是让人厌恶。
蔡夫子更是尴尬。
他一向是野路子,头一回进官学,眼看这三位真正的夫子,难免有些心虚。
小宋训导跟这些人倒是都很熟悉,但他也没办法调和中间矛盾。
还是纪楚开口道:“不玩升官图了,咱们换个游戏吧。”
众人看向他。
换个游戏?!
这会是玩游戏的时候吗。
纪楚却不管大家的表情,继续道:“不如来玩幻方。”
幻方,不难理解。
现代初中,甚至小学都会接触的一种数学游戏。
简单来说,就是在三乘三的方格当中填入数字,让每行、每列和对角线之和相等。
这在古代被称为幻方,三乘三是三阶幻方,也就是最简单的。
四乘四,乃至更多行列的幻方,甚至多维幻方,难度自然越来越高。
这种数学游戏,传说中大禹治水的龟背上便有铭记,以及四书五经里的《易经》同样有记载。
发展到现代,计算机,建筑,甚至人工智能,都能用到幻方。
纪楚提起这个,倒是比升官图,或者说大富翁,更让在场四位夫子感兴趣。
小宋训导默默退出,让他玩三阶幻方,或者四阶幻方,那还好一些。
如果再往上玩,那他根本不行啊。
眼前的这三位夫子,可都是数学高手,更高难度的,他们都手到擒来。
自己凑过去,那不是跟着被打脸吗。
纪楚有点心虚,他何尝不是啊。
但这个游戏的重点,并非自己跟小宋训导,而是蔡夫子。
众人沉默下,纪楚先献丑了。
一个表格当中,他跟小宋训导先填数,然后让三位夫子以及蔡夫子接着填。
这种玩法很容易丢人。
毕竟填错一个,那整个表都作废,况且其他几个人,还能立刻发现你的错误。
“谁填错就淘汰。”
好!
小宋训导就差喊起来了,他肯定先被淘汰!
淘汰好啊,淘汰不用丢人!
小宋训导偷偷看了看三位夫子的表情,看样子他们显然是感兴趣的。
毕竟都是数科的夫子,对幻方不感兴趣,是不可能的。
对于他们来说,这种奇妙之物,这种数字之间的神秘联系,怎么看怎么有趣。
就算没有纪楚他们,他们三私底下依旧会研究。
数科院子里,数科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开始玩幻方。
从三阶幻方开始,小宋训导方能应对。
但到四阶幻方时,他犹豫不决,写下一个数字,只听四个人齐声道:“错了!”
三位数科夫子跟蔡先生同时喊出来,对自己上司很是不敬。
小宋训导擦擦头上的汗:“真的不对吗,这个数没问题吧。”
“怎么会没问题,你行算对了,列呢?”
“影响全局,这局没法玩了。”
“就是,淘汰淘汰。”
三个人说完,齐齐看向蔡一繁,他也看出来了?
纪楚道:“蔡夫子,您说呢?”
蔡夫子。
三个数科夫子咬牙切齿。
还夫子上了!
蔡一繁在这上面,可是毫不含糊地,大笔一挥,写下自己的答案。
没错!
是这样!
四阶幻方很快过去。
一直到五阶,六阶,五个人依旧兴致勃勃。
只是到多维幻方时,纪楚意犹未尽放下笔:“这我就算不出来了。”
“还请四位夫子继续。”
纪楚推出的利落,让蔡一繁直接道:“你是算不出来,还是不想算了。”
纪楚心道,我还需要计算,你们一眼就能看出来,已经输了啊。
再者,这游戏的输赢并不重要。
好在四个沉迷于数学的人,根本没工夫管别人,还是小宋训导找人买来饭食,大家一起玩数学游戏,一边吃东西。
小宋训导忍不住道:“数字如此枯燥,他们怎么还玩得兴致勃勃。”
说完又看看纪楚:“你也是,你竟然也能陪着玩那样久。”
“数学自有乐趣。”纪楚则道,“幻方不只好玩,还有用。”
有些数学家甚至还能悟出哲思。
当然了,在纪楚这,是拉近四个人关系的利器。
无论是三位数科夫子,还是蔡先生,共同点便是数学。
但四个人的侧重不同。
前者重理论,忽略实际应用。
而蔡先生重实用,忽略理论总结。
纪楚无意去争辩各方对错,只要求同存异,找到他们最大的共同点就好。
其实在场的人并不知道。
他才是最怕数科彻底没落的那个人。
毕竟他见识过数学被抛弃后,给现实带来的影响。
科举不考数科,以至于数科没落。
没关系,他们总能找到方法,让数学重新起来。
所以经科那些人,如果想要找户司批什么桌椅板凳的钱,你猜他批不批。
他纪楚也很记仇的啊。
纪楚看着四人争论不休,甚至已经开始出题目考考对方,笑着对小宋训导道:“这下不用担心夫子们离开了。”
是吗?
为什么啊?
等纪楚离开州学,小宋训导才悟出缘由。
他们四个人,都热爱数学!
非常热爱!
爱的方面不同,却都抱着绝对的热忱。
那三位数科夫子,也渐渐发现眼前的工匠,并非像他们以为,只会做些木工活。
实际上人家所会的理论并不少。
很多东西甚至另辟蹊径,找到不同的解决方法。
只是没有形成规范的理论知识。
他们三个人呢,实践不足,说出来的东西过于抽象,无法落实。
总之蔡一繁虽然是个野路子,却是个极有天赋,而且数学实践不亚于在场任何一个人。
倘若他读遍官学许多书籍,只怕上手更快。
三人虽然没有说,却在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眼前的工匠,竟是他们的知己。
在这个只学四书五经的官学里。
那些正统读书人不是他们的知己,唯有这个匠人是。
等到暮色降临,四个人还有些意犹未尽。
蔡一繁也是一样的,很少遇到棋逢对手的人啊。
而他们三人对视一眼,虽然有些别扭,却还是道:“蔡夫子,明日再见了。”
“明日继续探讨,蔡夫子。”
“还有蔡夫子你说的那个实验,咱们一起做做看。”
蔡夫子?
蔡一繁眼神微动,颇有些不敢置信。
他终于是真正的蔡夫子了吗。
“好,明日继续研究数学。”
“相信数科,一定会越来越好。”小宋训导郑重道,“一定会的。”
几个人同时想到已经离开的纪大人。
他先是让三位夫子一起过来,同仇敌忾应对经科的人。
再用四人共通点,以数学拉近距离,最后深藏身与名。
有了数学作为共通之后,什么夫子不夫子,什么工匠不工匠,区别并不大。
他们都有自己热爱的东西,也有为之奋斗的东西。
在如今仕途经济风靡之时,这种被排挤的纯粹爱好,让几个人颇有些抱团取暖的意味。
难道,这才是纪大人的意思?
纪大人早就发现他们的共通点了?
所以他们三个人直接威胁辞去数科之职,纪楚并不介意,反而找机会促进关系。
数科在他手里,或许真的会好起来。
第57章
“听说了吗, 数科的几个夫子又回来了。”
“听说经科的人想用数科教具,所以被夫子们很生气。”
“不止哦,纪楚去了一次, 夫子们不仅回来,还接纳了蔡一繁。”
“啊?那个工匠?”
“没错, 听说那个工匠的数学水平不亚于夫子们, 只是路子不同。”
“是这样吗?!”
州学的小插曲被很多人看在眼里。
匠人蔡一繁本就很有名气,说他会数学倒是不让人意外, 但好到这种地步,还是让人惊讶的。
怪不得纪楚极力推荐, 原来是乡野有遗才啊。
这让州学压力也少了很多。
一个工匠来当夫子,变成一个数学极好的人来当夫子,那感觉还是不同的。
小宋训导日日喜笑颜开的。
还是纪楚有办法啊,略施小计,就让四位夫子和睦相处。
有其他夫子接纳,蔡夫子明显融入里面。
相信州学其他人, 也会慢慢习惯这件事。
所以接下来, 等着乡试结束,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到时候肯定会有学生的!
纪楚听到这话的时候,沉默片刻。
反而小宋训导他三叔没坐住, 直接对他道:“招一个蔡夫子过来, 就是为了让州学数科多个夫子吗?”
啊?
不然呢。
小宋训导终于也沉默了, 思前想后, 震惊道:“是啊, 数科完全没有变化。”
不过是“离经叛道”招了个工匠而已。
所以蔡夫子融入官学,不过是第一步而已?
他三叔继续道:“蔡夫子的那些器具,是绝对不能进官学的, 已经算是底线。”
“你们要如何教学?”
“改变数科,如何改变?”
“等到乡试结束,真的会有很多学生吗。”
致命几问,让小宋训导直接傻眼。
工匠器具不能进官学,这确实是底线。
但实际的教学,又离不开这些东西。
如果这样下去,就算乡试结束之后,数科有学生,还是跟之前一样罢了。
而且大概率大家学不下去,数科照样冷清。
刚刚欣喜没几日,更大的问题就来了。
小宋训导这才知道,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官学宋右训导直接对侄儿道:“你去问问纪楚吧,他应该早就发现弊端,在着手解决了。”
像他三叔,甚至官学学政,都有些不理解纪楚为何看重数科。
在大家看来,数科该研究研究,确实必不可少。
而蔡一繁的匠人手艺,该传承传承,他那也不缺弟子。
为何一定要混为一谈。
各自发展自己的,不好吗?
换作其他人,估计早就被阻止了。
也就是纪楚,还有许知州的支持,想看看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可说到底,匠人工具不能进官学,这是底线。
同时也是对纪楚的提醒。
小宋训导来到纪楚家中时候,如实转达,然后眼巴巴看着纪大人:“这要怎么办,就算数科夫子,甚至官学接纳了蔡夫子,也只是多了个夫子而已。”
对数科并未有根本的影响。
也不会改善数科冷清的局面。
纪楚何尝不知。
他甚至觉得,自己知道得太晚了。
去年年底那会,他还没意识到其中差距到底有多大,自然而然忽视所有人对工匠的排斥有多深。
他天然觉得工程师厉害,发明家,科学家厉害。
但如今没有这个概念啊。
今年经历官学发生的种种事,更让他明白,之前想把匠人学跟数科强行结合,到底有多天真。
让原本就冷清的数科,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前几日让几位夫子能坐下来一起研究数学,也只在兴趣相同的层面上。
对真正的数科发展,毫无作用。
纪楚直接道:“官学数科冷清的本质是什么。”
书房里,李师爷,小宋训导,纪振,李纹,都面面相觑。
李师爷先道:“没有前途。”
归根到底,只有一个原因。
如今科举不考,所以没有前途。
等于官方层面都不鼓励,谁还学这个干嘛。
就跟现代的高考一样,如果把数学去掉,你看学数学的人还多吗。
所以想要扶持一样东西,必须考虑实际的发展,否则就是无本之水,投入再多也没有办法。
官方的数科冷清。
可蔡夫子的匠人之学却异常火热。
多少子弟都想拜他为师。
为何?
因为学一门手艺,以后就有饭吃,也就是有前途。
纪楚直言:“让匠人学进官学数科,不是在救匠人学,是在救数科。”
这也是纪楚最初的想法,以及现在也坚信的。
蔡夫子固然想要官学的背书,想要被承认。
但归根到底,是官学的数科,更需要蔡夫子才是。
可惜这个简单的问题,很多人不明白。
就算明白的人,也会装作不知道。
谁让官学是清高之地,匠人以及匠人的工具,不能进去。
有些事无关对错,就是观念问题。
甚至连蔡夫子的融入都需要调和。
到底谁是大小王!
你们分不清吗!
正是头一次去官学时,发现这样的问题,让纪楚深知一件事。
想要靠时间磨合。
想要强行改变大家的观念,只怕是不成了。
“也怪我,想得简单了。”
纪楚刚这么说,小宋训导就道:“别啊,是那些人迂腐,不怪你。”
事到如今,怎么办才好?
总要有个解决之法。
纪楚对李师爷点点头,李师爷铺开一张曲夏州州城地图,上面标注了几个地方。
之前张推官帮他找宅子的时候,对衙门的房屋还算熟悉,故而专门去找他帮忙,找到这几处废弃的官署。
“这是?”小宋训导疑惑。
纪楚指了几个地方,特别是官学附近的一处:“这个官署,原本就是州学藏书用的,但之后官学里面修了更好的藏书阁,便把藏书转移,这地方直接空出来。”
而且这个地方,距离州学数科位置十分近,走路一炷香的时间就能到。
纪楚不卖关子,直接道:“我想把这个地方要过去,专门给数科用。”
什么叫要过来?!
什么叫给数科用?!
小宋训导蒙了,这官署至少能容纳三四百人,直接给数科?!
他们数科有那么大的脸吗!
前几日经科想要几套桌椅,都只能各处去借啊。
他们数科倒好,直接要个官署开分校?
他作为数科训导,都没敢想这么好的事!
出于对纪大人的信任,小宋训导还是道:“要怎么做啊,官学本就烦咱们,怎么可能给咱们新官署,专门做数科的地方。”
“怎么不会给。”纪楚笑,“倘若不给,那匠人的器具,就真的要搬进来。”
“而且咱们接下来要招的学生,不论出身地位,都能进官学读书,老夫子们受得了?”
啊?
这是什么意思。
李师爷差点跌倒。
这也行?!
首先,蔡夫子进官学,已经开天辟地头一遭。
现在还要让匠人器具都运过去,那老夫子们肯定不高兴,倘若再把学生门槛降低,招些他们看不上的人会如何?
会发疯!
肯定会生气的!
跟这些相比,申请一个废弃不用的官学,作为分校,好让数科的新“教具”,以及新学生分开,便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这样大家谁也不打扰。
“如果不答应呢?”小宋训导深吸口气,“他们直接砍掉这部分,也有可能。”
人家根本不受威胁,直接不同意就行了。
纪楚再次强调:“是匠人学救数科,不是数科救匠人学。”
如今反对蔡夫子他们的,有两类人。
一类是糊涂蛋,就是觉得匠人三教九流,压根不想接近。
另一类则不同,他们深知各项利弊,只是碍于官学面子不同意。
这两类人,前者最难沟通。
好在纪楚他们不需要跟前者讲,只要跟后者,也就是学政讲清楚即可。
提到学政,小宋训导张张嘴:“他老人家根本不想见咱们啊。”
“要不然直接找知州?”
说完之后,小宋训导也觉得不对。
之前塞蔡夫子,便直接找的许知州,那时候还能说,纪楚不是这里的官员,不好直接找州学学政。
如今都州城做官了,不能再绕过他。
而且这件事,只能他去说,纪楚去都不行。
作为数科训导,他小宋才是最适合的人。
纪楚见他明白过来,认真道:“我说你听?”
这就是要教他怎么讲了。
小宋训导深吸口气:“来,我全都背下来。”
三月初一,数科小宋训导在州学的研学处晃悠。
他在等一个人!
官学学政王大人!
之前他总是绕路走,现在不一样了,必须见到王学政!
还好王学政每日都来官学,他很快就被请到书房,还正好跟经科训导擦肩而过。
经科训导哼笑:“我们弄到桌椅了,不用你们的了。”
啊?
还提桌椅的事啊。
小宋训导给了个笑脸,我们要的东西吓死你!
等他见到王学政,先是认真拜见,就听上司道:“你是老宋的侄儿,不用那样客气。”
“最近数科可还好?”
王学政此刻心情还不错。
毕竟蔡一繁的名声好起来,听说他数学水平确实不错,能跟另外三位夫子差不多,也证明他们官学没有收错人。
这样无论对哪里,都算有个交代。
小宋训导连忙道:“还可以,已经准备招学生了,蔡夫子也准备好教学。”
招生?
教学?
王学政心道不好。
那边小宋训导已经开始侃侃而谈。
一会说无论出身门第,一会说匠人之学如何如何,再说蔡夫子那些工具可以摆满整个院子。
“只是有个弊病。”小宋训导道,“锯木头的时候,声音有点大,好在数科僻静,应该不会打扰经科学生。”
这叫弊病?!
这叫有辱斯文!
王学政冷笑:“谁教你这么说的?”
“直接讲目的吧。”
明知道官学不允许蔡夫子教实际的,也明知道这些工具不能进官学,更知道他们绝对不允许锯木头。
让其他读书人看了,岂不是笑话死他们。
眼前的小宋训导可没那么大胆子,也没那么多心眼。
小宋训导咽咽口水,继续道:“大人,也没什么目的,就是想招学生,数科没有学生,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听说其他州府,有的数科都给撤了,这不合适吧。”
这是实情,谁让科举不考。
各地官学早就成为专门培育仕途经济的地方了。
什么君子六艺,早就抛到一遍。
再这样下去,曲夏州的数科,基本也是这个下场。
“数科包罗万象,并非只是算数那样简单。”
“无论天文地理,乃至日常生活,都需要数学,其中蕴含的哲理天道,足够读书人学一辈子。”
“如今数科冷门,不过是因为科举不考,并非这东西真的没用。”
小宋训导所说,或者说纪楚所说,王学政何尝不知道。
作为一方学政,这点道理还是明白的。
他就是纪楚所讲的第二类人,聪明,可以沟通的类型。
但天下芸芸学子,总要有个盼头不是吗。
科考之利弊不用赘述,至少在现在,还是学生们能出头的道路。
小宋训导抬头看向王学政,还有话说:“官方的数科冷清,跟民间匠人学的火热有着鲜明对比。”
“但两种都有弊端,官学数科冷清,是脱离科举考试范围内,所以学生不学。”
“匠人之学虽火热,也有弊病,那就是只重实践,没有理论总结,既无理论总结,便更谈不上发展。”
“两者最终都指向一件事,数学理论研究必然消亡。”
没有理论研究支撑的实际应用,必然会走到头。
没有实际应用作为现实支持,也没有科举的重视,那理论研究必然也冷清。
这才是两者必须结合的原因,没有第二种选择。
“春秋战国时,宋国弱小,却靠着建造当时先进的千辆战车,被称为千乘之国,抵御更强大的敌国。”
“更好用的船只,行驶更平稳的车马,以及更精密的机器,无一不是靠着理论跟实际的支撑。”
“就算这些都不提,那数学研究的书籍,似乎有近百年没有新作了。”
“倘若这样下次,这门学科不说消失,必然没落。”
“学政大人,您要看着一门学术,从此停滞不前吗。”
“大人,借助民间匠学火热,让数学重焕新生,难道不好吗。”
总之一句话。
他们实践要做,理论也要总结并且研究啊!
不能不研究,不能从此不发展了。
说别的,王学政或许还会反驳。
但讲到一门学术或许会没落消亡,这简直让读书人痛心。
诸子百家发展到如今,事实证明每一门学术都有自己的作用。
无论哪一门学术失传,都会让读书人心痛。
很多地方官学一直保留数科,就是这个原因。
再冷清,再落寞。
也是老祖宗传下来的。
纪楚的意思就是。
您别管怎么发展怎么传承的。
先传下去再说。
匠人学您看不上,没关系,但它对数科的发展好啊。
只要能发展能研究,您就网开一面吧。
王学政透过小宋训导,似乎看到那个狡诈的纪楚,他还真敢讲,还说到学政的痛点。
总算知道,许知州怎么被他说服的了。
但再怎么样,匠人工具,不能进官学。
其他学子怎么看,风气怎么办。
“所以下官请求,给数科拨一处官署,专门用来教导实践课。”
“那样我们的学生,以及锯木头的声音,就不会打扰到别人了。”???
什么?!
王学政深吸口气。
好好好,跟他扯数学要消亡,扯数学要发展,要研究。
最后的落点在这啊。
小宋训导都说到这了,也不纠结,直接摊开准备好的地图:“您看这里,就在官学附近的官署,地方不算特别大,距离数科也不远。”
“新招的数科学生,以及实践场地,都在这里。”
“这里火热起来,才能反哺理论研究啊。”
王学政知道那里,本来就是官学的地方,一直空着没用。
可那边经科费劲弄到十几套桌椅,还因为今年乡试年,所以额外请求。
你们可倒好。
一个学生没有,直接要新官署了。
“大人,这对官学一点坏处也没有。”
“而且我们数科可以自负盈亏。”
教学所需费用之昂贵,不用多说。
你们数科还敢自负盈亏?
“知道你们接了工司的任务,哪能长久吗。”王学政无语。
但不得不承认,他被纪楚说服了。
王学政沉吟片刻:“容本官考虑考虑,你先回吧。”
说完又道:“在这期间别想去数科锯木头,否则你们知道后果。”
说到这,小宋训导知道自己该做的都做了,只有听消息的份。
等他离开,王学政微微摇头。
眼看着数科消失吗,这不太好吧,即使他不喜欢数学,也知道每一门学科都有其重要性。
一个读书人,最看不了这种事发生。
把数科实践课单拎出去,他们锯他们的木头,理论研究依旧在官学,确实是个好的选择。
不会打扰现在的官学,也给数科一个机会。
或许真的如纪楚所说。
上百年没有新的数学著作,就是因为实践跟理论脱离太久了。
这更能保住官学的颜面,以后数科好坏都有说法。
再说,他感觉自己要是不答应,纪楚真能让大家去数科锯木头。
到时候消息传到京城,他可以直接辞官了。
纪楚真让人头疼。
可他并无私心不说,还很有远见。
反正只是给个废弃官署的事,要不然同意了?
王学政对随从道:“让左右训导过来一趟,说本官有事商议。”
数科要官署这事,还是没瞒住其他人。
毕竟左训导,也就是官学二把手一听,直接炸了啊。
“数科就四个夫子,一个训导,还要新官署?!现在的地方都够大了吧。”
“还自负盈亏,他们一直吃官学的拨款,难道心里没数?”
“真是服了纪楚,胆子也太大了。”
宋右训导没说话,但心里的震惊也不小。
好好好,侄儿有出息啊。
什么要求都敢提。
跟着纪楚,胆子倒是大了许多。
但平心而论。
这确实是数科发展的路子。
只有一个匠人夫子进来,远远改变不了数科的前景。
若无学生,若无前途,注定冷清。
纪楚要招学生,要额外的官署,就是为了改变现状。
而且那个自负盈亏,颇有些自信之感。
所以他肯定支持啊。
他可不会因为数科训导是他侄儿,就不开口说话的。
双方你来我往,吵得整个州学,甚至整个陇西右道所有官学都知道。
其中经科自然气得要命。
凭什么啊!!!
他们这么多学生,还马上考乡试,这么重要的时候,只敢要桌椅。
你们呢?!
要官署?!
州学里的数科保留的同时,还要新官署?!
凭什么。
怪不得小宋训导见到其他人,一直在笑,原来打得好算盘啊。
“罪魁祸首”纪楚,自然也在漩涡之中。
他这人怎么回事,铁了心要发展数科?
数科救过他的命?
殊不知纪楚后续的很多东西,确实需要数科救命啊!
不止纪楚,甚至这个朝代,都需要数学救命。
确实,如果想要发展本地棉花产业,油菜花产业,只要跟蔡夫子达成合作即可。
凭借两人的关系,这些都不难达成。
只看蔡夫子愿意过来改进弹花机,便是一个做证。
可这只是一时的。
把数科真正发展起来,才能带来意想不到的成果。
纪楚始终相信,自己是改变不了一切的,唯有群策群力,方是正道。
一直到三月十五,下面各县学生都要来考秀才了,官学那边才迟迟给出答案。
“保留官学数科教所,另拨藏书官署做数科使用,如何使用不必告知。”
“官学数科教学之费用,按惯例由研学处拨款,藏书官署费用自理。”
这个结果一出。
经科左右训导都要疯了。
真给啊?!
学政大人?!
您真的给?!
还让如今的数科保留,甚至还继续拨款。
藏书官署也给他们,怎么用也不用上报,唯独费用自理。
这明显在给数科留退路,新方法不行,还能回到以前的模样。
那我们请求桌椅板凳算什么!
算我们精打细算吗!
经科众人都要心碎了好吗。
为什么啊。
数科真的很重要吗。
但学政并不过多解释,似乎想把这件事赶紧翻篇。
以后别提了,他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
不等大家再问,学政一句:“马上州试,不去准备吗?”
三四月份,就是今年考秀才的时间。
州学肯定要忙前忙后。
以至于大家想发火也要把事情做完再发。
等公务做完,一身疲惫,谁还有工夫想别的。
曲夏州数科小宋训导,以及四位夫子,拿着藏书官署的契凭不知所措。
上个月,还有人要拆他们家呢。
这个月,自己地盘还扩大了?
好神奇的经历啊。
“蔡夫子,你说那个弹花机上的问题,咱们好像可以去实践了。”
“按照我写的公式,效率肯定更高。”
“就是咱们新场地需要打扫,现在还不能去吧。”
新场地自负盈亏,他们凑钱找人打扫吧。
说到这,蔡夫子挥挥手:“我刚刚已经让人去修缮了,两天时间足够的。”
能够容纳三四百人的场地,两天能扫完?
他们中间的隐藏富人蔡一繁挑眉:“多找点人不就行了。”
被雇用的五十扫洗短工,已经在新场地忙活了。
两天!
一定能打扫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听到这话,其他一贫如洗的数科夫子傻眼。
都是搞数学的,怎么你那么有钱?!
这不科学!
小宋训导领着众人认真打扫,还跟“路过”的经科左右训导打招呼:“哎,地方太大,打扫起来可真愁人。”
“真羡慕你们,没有这种烦恼吧。”
经科左右训导懒得理他,扭头就走。
不是大房子吗!
他们不稀罕!一点也不!
第58章
如果说最近曲夏州州城衙门里, 大家最羡慕那一个,那肯定就是数科。
本来无比落寞的数科,现在却变得与众不同。
官学给了他们新官署!
那么大的房子!
现在被称为新数科, 不少人都过去凑热闹。
纪楚出现在这,自然很正常。
这处官署原本冷冷清清, 现在已经被打扫干净了。
蔡夫子自己请的撒洗仆从, 很快就把这里收拾得十分利落,而且他还留下十个人, 以后专门做打扫的活计。
另外三个夫子下意识道:“虽说一个月花不了多少银钱,但成年累月下来, 可是不少的。”
作为官学夫子,再加上进士的身份,三个人已经算体面的了,而且各自家族也不错。
只是数科没什么油水,加上平日也不爱结交,故而手中银钱不算多。
他们说得也实在, 雇十个人, 一两个月的话, 他们也出得起,但这一雇, 至少也要一两年吧。
谁料蔡夫子却道:“放心, 不过小钱而已。”
小钱?
见识过蔡夫子大宅子的小宋训导轻咳:“放心, 等咱们数科盈利了, 肯定给补回来。”
纪楚也点头:“放心, 很快的。”
看到纪楚过来,大家下意识看向他。
数科能有今日,全靠他啊。
放在其他时候, 谁能想到数科还会有自己的新地方。
六个人在新数科转了一圈,四个人的研学处自然在一起,其他数十间房屋作为教室,还有三个大的房间则做实训室。
这点让蔡夫子安排即可,实际操作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
旁边还有三位夫子,他们对于教学十分有经验,也能帮忙安排。
不过蔡夫子频频看向纪楚。
其实到这一会,他才有当夫子的真实感。
进到官学,其实也还好,一直都见不到其他人。
跟其他三位夫子接触,则有种同行交流之感。
只有这布置教室,分配教学,才像个真正的夫子了。
众人边走边安排。
其中的教学,就按照纪楚所说,分为理论跟实训两门课程。
首先的理论,自然是指最入门的算数,在老数科学到一定程度,就要加入实际的计算。
然后再来新数科进行实践。
两者都有之后,最后把学生安排不同的情况分类。
极有天赋的,那就进行抽象数学的继续深造。
动手能力更强的,自然要跟着蔡夫子改进,研究各种机器。
理论方面快速发展,给实际应用给出指点。
实际应用也要给出问题,好让理论有研究的思路。
两者相辅相成,方能落到实地。
当然了,蔡夫子这边的实际操作,也需要有理论支撑,这点就要拜托其他夫子们帮忙补充完善了。
“只是这样的话,您的很多技巧,可能会公开。”纪楚直接说出弊病。
蔡夫子也不藏着,直接道:“所以我会有选择地公开。”
一些独门之法也要编纂成书,但在他们内部流程,不想公开。
另外一些技巧,他则会让更多人知道远离。
其实很多东西,他也只知道要这么做,却不知道原因,所以需要人帮忙。
在这方面,蔡夫子早就做好心理准备:“我这个年纪了,其实哪有什么秘密不秘密,我就是想出本书而已。”
出本像《棉花要术》那般的书,不说名垂千古,也一定能在曲夏州,乃至咸安府留下名字吧。
名气他有了,钱他也有了。
只剩下这最后一样,尊重。
作为蔡夫子,他还没有被完全尊重,成为白婆婆那样的人,才会被尊重吧。
旁边三位夫子看着,深吸口气。
说要著书立传,谁不想呢,他们要是能帮蔡夫子完善他的理论,完善他的书籍,竟然是沾他的光。
一想到这,三个人只觉得之前实在狂妄自大。
圣人都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他们怎么就把这句话给忘了。
经过这段时间,四位夫子早就惺惺相惜。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会花很长时间,把理论跟实践相互补充,完成这本著作。
蔡夫子还笑:“纪大人,等这本书出来,你可一定要帮忙题字才是。”
“好吧,那我从现在开始,就苦练书法。”纪楚也笑道。
众人忍不住大笑。
真好啊。
数科有救了。
匠人学也有救了。
这两个殊途同归的东西,已经被埋藏太久,太久不能相见。
以后就在这新数科里,让数科从故纸堆里出来,继续发光发热。
小宋训导更是热泪盈眶,终于,他能做出点东西了。
虽然是跟着纪大人一起做的,那也可以了啊。
现在新老数科都已经准备好,甚至接下来的课程同样备好。
那就剩最后一件事。
招生!
没错,扩大了场地,还是没有学生过来学习。
官学各科之间其实没有冲突,如果愿意的话,可以把四书五经君子六艺全学了。
如今的情况大家也知道,基本没有人会在经科之外的学科上,浪费工夫。
就跟现代的音乐课一样,大部分人都不考,那还学什么。
而且能来官学读书的,基本都已经是秀才了。
少数不是秀才的学生,那也是极有天赋,准备科举的,没有工夫来学什么数科。
倘若已经考上秀才,就更对科举没兴趣,好好备考举人。
故而偌大的新老数科,还是一个人也没有。
顶多有人看热闹。
比如经科左右训导,两人日日在看数科情况。
招不来学生吧!
难道还没死心吗!
纪楚也是,如果帮经科的话,便能立竿见影。
还有小宋训导,他也是,明明教出那么好的成绩,却把天赋浪费在数科。
在他们的嘟囔声中,今年来考童试的县里学生,陆陆续续都来了。
其中自然包括安丘沾桥两地。
两地县学都出自纪楚之手,故而夫子学生们过来,第一时间就来找纪大人了。
一两个月没见,他们真很想纪大人的!
不过他们刚安顿好,就听说州学数科的事。
跟其他县里学生不同,安丘沾桥的学生认真听了经过,又听了纪大人对数科的见解,都说道:“是纪大人的选择,肯定没错的。”
“是啊,纪大人深思熟虑扶持数科,必然有其原因。”
甚至有安丘沾桥的学生心道:“倘若考不上秀才,不如去州学数科学个技术。”
“怎么说也是官学的学生,不算普通匠人,而且要是能继续研究数科,那也不错。”
前者当然为实际考虑,后者则对数学更感兴趣。
其他各县学生议论纷纷时,安丘沾桥两地学生,已经准备好入学了。
但说起来,州学最想要的学生,大概还是去年的府案首林元志。
所以林元志不情不愿地过来了,其中很大一部分,还因为纪大人在州城。
不仅是他,还有之前的秀才张文胜。
他们都被选进州学,可以过来备考今年乡试。
两人不是磨叽的人,干脆跟着来州城的学生一起来了这里。
既然要去见纪大人,肯定是他们两个领着学生们前去。
林元志不用说,他还是对棉花格外痴迷,若不是因为乡试,估计还会研究棉花。
张文胜则因为家里养蜂蜜,最近还帮着看蜂箱。
故而两个人来得比起其他秀才都要晚。
故人相见,大家自然很是开心。
再听说数科找不到人的时候,林元志差点跃跃欲试。
纪楚连忙道:“别,你要是来了数科,不管科举,王学政能直接端了新老数科。”
毕竟科举才是学政的政绩,不能明抢,至少现在不能明抢,如今数科风头已经够大了。
林元志跟张文胜颇为遗憾,只好作罢,但心里却想着为数科出份力。
但不等两人再提,就听纪大人道:“放心吧,数科会有人来的,你们好好备考乡试即可。”
有了纪大人的话,他们两个瞬间安心,听话肯定没错的!
等这两人去了经科,州学众人对小宋训导跟纪大人更是遗憾。
看看你们手里的学生,多好啊,为什么不继续培育这样的学生?
纪楚不多说,而数科其他人听了纪楚的吩咐,安心准备教案,只等着州试结束再说。
没错,他们数科的招生,放在州试结束。
没考上秀才的读书人,要不然别走那一条路了,来数科看看?
如今的州城,聚集了十七个县以及州城本地所有童生。
肯定有对科举无望的,肯定有对数科感兴趣的。
等到州试出榜单那一刻,就是他们招生的时候!
这也是纪楚拒绝林秀才跟张秀才的原因。
让他们过来,显得数科门槛很高一样。
那样怎么招落第的读书人?
再说,落榜而已,又不代表这个人学问不好,或许是方向没找对呢?
纪楚这一番话,数科众人听得连连点头。
听纪楚的!
等到州试放榜了再说!
其他的官员夫子,都是想着招揽上榜的读书人,也就他们,准备捡落第的。
州学数科这边,已经不像之前那般清闲了。
四位夫子分别准备新教案的同时,还会研究工司派来的任务,那就是改进弹花机跟棉花织布机。
理论跟实践的结合,这不就开始了。
至于学生?
再等等呗,反正他们不着急。
也是最近州学忙着州试的事,故而没发现数科众人异常,只觉得他们沉得住气。
倘若他们问上司要了那么大的官署,还一事无成,早就坐不住了。
纪楚去工司户司的时候,甚至还有同僚在问:“纪楚,你不着急?”
纪楚有什么可着急的。
慢慢来呗。
眼看他胸有成竹,众人朝他竖了个大拇指。
工司那边,还是同之前一般休闲。
户司忙得团团转,主要三月份,各地田地情况要查看,以及马上要种的油菜,同样要多看看。
以前的户司其实没那样忙,只要管好户口征税即可。
但许知州来了之后,这些事都提上日程。
按照许知州所说,想要征税纳粮,那就要帮百姓管好田地。
主粮自然不用说,如今加了油菜,户司的事自然就多了。
户司现在的管理,基本都是许知州提拔上来,故而事情虽多,却也不会抱怨。
即使油菜的事让大家更忙,闲话也不算多。
谁让油菜的收益极为可观。
只安丘一地的收获,就比之前翻了两倍。
如今整个曲夏州十七个县,都在陆陆续续学着种植,要不了两年,曲夏州在陇西右道五个州府里,都能排得上名。
大家不怕干活啊,就怕干活还没成果。
现在干的,就是必然能看到成果的事。
甚至还要感谢纪楚才是。
而纪楚在这,更方便做事了啊。
整个曲夏州里,还有谁比他更了解油菜种植,以及油菜跟主粮间的平衡。
甚至后续怎么储藏,怎么收购,怎么定价,他全都会!
纪楚沉默。
说好的兼任户司右都事,怎么专职的工司那边一点事也没有,反而兼职的事情极多啊。
同僚笑道:“你本就是户司的人,别挣扎了。”
“没错,谁不知道这位置给你留的。”
“再说了,你能看着油菜之事一团糟吗。”
自然是不能的。
纪楚不仅不能看着一团糟,还帮各县制定规章制度。
关于油菜种植的一条条规范,必须列入其中。
主粮跟经济作物之间的区别更要说明白了。
所以刚从州学数科抽身,纪楚便投入到户司里面。
户司主事越看越满意,甚至觉得工司主事实在好运气,竟然把自己早就看中的人抢走。
工司主事懒得理他,继续逗刚买来的雀,悠闲地走过去。
这一幕被许知州看到,也没说什么,只是微微叹气。
当年工司主事也是愿意做的事,只是被伤透了心。
算了,不提这些,他对学生户司主事道:“咸安府要来人了,让纪楚准备准备。”
咸安府?
户司主事皱眉:“老师,他们派的是谁。”
“户司左都事。”许知州直接道,“他跟你平级,好生招待。”
之前就说过,府比州的官职都要大一阶。
在曲夏州,户司主事为从五品,左右都事分别为正六,从六。
咸安府都要高一些。
所以对方咸安府户司左都事,跟曲夏州户司主事平级。
别说在各地管辖内容不同,但至少在官职上,确实一致。
而这位咸安府户司左都事,还差点是纪楚的上司。
头疼啊。
可事情该办还是要办。
“看看纪大人在忙什么,让他过来一趟。”户司主事裴新禄道。
纪楚刚见过裴主事,就听他身边人说明情况。
简单来说,咸安府户司左都事安都事,是有事才过来的。
这件事正与户司在忙的事务有关。
还是那两个字,油菜。
前两年,特别是去年。
两者无形中达成合作关系。
前者送原料,后者初加工。
不管哪方面都挺挣钱的。
而且后者买到的油菜籽,多半也是曲夏州消化不了的。
即使这样,也能让咸安府赚得盆满钵满。
如此好的买卖,咸安府自然不会放过。
本以为习惯成自然,他们只要每年九月份来收油菜籽就好,毕竟曲夏州油菜产量稳定,品质也高,甚至价格都公道。
咸安府有着最好的磨油器具,可以快速大量磨油,再给卖出去。
这么好的事情,在今年却被无形中打破了。
蔡一繁走了,他到了曲夏州。
刚开始户司众人还没注意,挽留也只是口头说说,并不想给实际的好处。
但临到曲夏州大量种植油菜了,咸安府这边开始着急。
倘若蔡一繁给曲夏州也造了大量的磨油器具,那怎么办?
倘若这里能吃下大量油菜,他们咸安府促进的百十家磨油作坊,又要怎么办。
故而咸安府安都事主动前来,就是为了聊这件事。
希望曲夏州跟咸安府能达成真正的合作,好让大家都有饭吃。
能让从五品的左都事亲自过来,可见油菜籽的事,对咸安府的利益有多深厚。
听完牵引后果。
裴主事补充道:“敬安,油菜到底出自你手,所以让你过来商议。”
“曲夏州自己种自己磨油合适,还是分出一部分给他们合适。”
自从大家知道纪楚的字后,基本上都这么喊了,尤其是上司,极爱喊他的字。
纪楚拱手道:“依大人之见呢。”
裴主事让他坐下说话,开口道:“曲夏州没有那么多的人口把这买卖都做全了。”
贪多嚼不烂。
曲夏州本就是农户居多,腾不出更多的人手去磨油。
即使强行开磨坊,到时候也会出问题。
磨油这产业,需要人手极多。
一个是去各县收集油菜籽,然后拉到磨坊。
磨坊同样需要人手不说,磨出来的油还要装瓶,装车,找到大买家,一车车一船船运出去。
说白了,这个产业,他们曲夏州自己吃不下去。
除非当地人口直接翻一倍,这是有可能的。
更别说油菜带来的蜂蜜产业,同样需要不少人手。
曲夏州户司这边的意思是,同咸安府合作,大家都能得便利。
但同意归同意。
不谈点好处,那是不行的。
双方合作,也要最大程度保证自己的利益。
谈这种事情,不喊纪楚不可能的。
想想他,都能从州学要来新数科,还有他不能谈成的吗!
纪楚摸摸鼻子,好像确实如此。
不过裴主事又道:“来的人,差点是你上司,你拒绝正六品的咸安府户司右都事,估计他也不高兴。”
啊?
这也能喊他?
可都这样了,纪楚只能硬着头皮上。
只是去之前,他们之间先商议好,要如何跟咸安府安都事谈判。
这日子怎么过啊。
裴主事是他上司,工司主事是他上司。
又来一个安都事,也差点是他上司。
纪楚努力保持微笑,维持一个打工人应该有的风度?
户司这边,裴主事,左都事,纪楚,以及几个书吏,连夜准备谈判条件。
那边咸安府从五品的户司左都事,终于到了地方。
最近州城很是热闹,主要还是来考试的人多。
不过这些事对他们官员来说,不过小打小闹,还是各司的事情更重要。
咸安府户司安左都事,到了曲夏州州城衙门后,还左右看了一圈:“你们的纪右都事呢。”
纪楚脚步顿了顿,一来就找他吗!
他刚从工司那边过来啊。
纪楚连忙上前打招呼,客气道:“见过安都事,下官便是纪楚。”
纪楚。
安都事面容严肃,上下打量。
给他正六品的官不做,留在这做两份从六品的差事。
也算是个奇人。
甚至还把蔡一繁给拐走了。
简直“新仇旧怨”叠加一起。
不对,今日他一起过来,岂不是要谈油菜籽的事?
“安老弟,好久不见啊。”裴主事笑着道,“你在咸安府可好?”
裴主事笑着走进来,给纪楚使眼色,让他跟着自己。
户司房间内,曲夏州跟咸安府两家户司的人落座。
由此可见,第一轮交锋开始了。
刚开头,大家肯定都客客气气的。
先说油菜的好处,再说磨油作坊的规模,以及去年的成果,再者试探一下曲夏州今年油菜种植规模。
最后,肯定是曲夏州有没有打算包揽油菜籽所有产业链。
裴主事这边先不松口气,既不说规模,也不说自家打算,只问咸安府按都事来意。
这种时候,谁先交底谁露怯,大家都是谈判高手,肯定互不相让。
等半晌过去,咸安府来人差点就要休息去了,毕竟刚刚赶路过来,双方不好争执得太激烈。
纪楚在旁边陪着,既是帮腔,也是随机应变。
这也没什么,只是咸安府的安都事看了他好几眼。
不会又添摩擦吧?
别记仇啊!
事实上也差不多。
咸安府安都事明显看得出来,纪楚虽然刚到州城,却已经是裴主事的心腹。
能做到这种程度,可见他的本事如何。
再听到蔡一繁在安丘县的情况,更加确定他的能力。
这样的人若是同僚,那再好不过,若是谈判的对手,那实在头疼啊。
纪楚在这种目光下,依旧做自己的事。
因为谈判到第四轮第五轮,双方终于见真章了。
纪楚他们这边的说法是,曲夏州不会以官府名义再建磨油作坊,也不会大量使用蔡夫子所做的磨油器具。
这些数量都能白纸黑字写在纸张上。
但是,他们曲夏州也有要求。
那就是咸安府要优先收购曲夏州的油菜籽,而且每年都要提前给出他们要收购的最低数量,价格也不能低于按照提前预估的市场价。
说白了。
想大量买曲夏州的油菜籽,想形成合作,没问题。
你们要提前给出收购合同,标明收购价格跟收购数量。
无论发生什么,不能低于这两个数字。
相对的,曲夏州这边也会保证有这么多货出给你们。
当然天灾人祸这种,另外再说。
其他时候,要按照约定的数字来。
这是对双方都有约束的合作。
一个可以保证自己种出来的油菜籽一定有人买。
另一个保证自家能买到足够的数额。
大家都是优先对方供给。
这种方法让咸安府安都事有些措手不及,只道:“我们要商议商议。”
眼看咸安府众人离开,纪楚微微松口气。
倘若交易达成,以后曲夏州的油菜,就不愁有人恶意压价了。
只要有咸安府在,就不愁没有出路。
油菜籽定价权,必须掌握在他们手中。
为当地百姓争取更多的保障,以及促进油菜籽产业良性发展,正是他们要做的。
这对双方都是有利的。
纪楚他们这边唇枪舌剑,为自家地方据理力争。
不出意外的话,咸安府必然会同意他们的约定,大家合作共赢才是关键。
悠闲逗鸟的工司主事路过,脚步都不带停顿的。
年轻真好啊,有冲劲,有锐气。
工司主事正好遇到许知州,笑着打招呼:“敬安又要大获全胜了。”
“是啊,他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心气。”许知州笑眯眯道,看了看工司主事新买的雀,“这要怎么养,怕不怕惊,会不会跑。”
工司主事微微抬头:“惊了就跑了。”
两人和气笑笑,并未再说。
只是看向意气风发的纪楚,许知州道:“他若受惊,必不会跑。”
定然知难而上。
谁让这是纪楚。
两个观念不同的人,同时用欣赏的目光看向里面的人。
纪楚似乎察觉到什么,喝口茶往前看过去,只看到许知州跟工司主事的背影。
哎,个个都是他上司。
他这上司,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说起来,州试结果是不是要出了,他还要抽空去捡落榜的考生。
等数科招到学生,那边才算走入正轨。
一想到源源不断的数学人才,纪楚就觉得未来一片大好!
第59章
从三月下旬开始, 咸安府安都事便带着手下来谈油菜籽的事。
他们这样着急的原因也不难猜测,无非是磨油作坊的利润实在客观,每年带来的税收, 让咸安府衙门宽裕不少。
这从去年年底就能看出来,当初蔡夫子来改进弹花机, 就让他帮忙带信给纪楚, 想请纪楚去咸安府户司帮忙。
谁知道纪楚不仅没被拐走,反而蔡一繁离开了。
这点是大家都没想到的。
本以为有了纪楚, 户司油菜籽的事,一定能搞定。
事实证明, 在这件事,除了他之外也没人更合适。
咸安府安都事冷着脸,私下却跟下属道:“早知道就该再许点好处,让纪楚到咸安府的。”
以前只是听说纪楚厉害,如今可真是见识到了。
他提出的每一条,基本都是切实可行的, 对于油菜, 油菜籽, 以及后续的制作销售,都有自己的见解。
你想反驳吧, 还反驳不了, 因为没有比他更了解这种农作物。
这样一来, 就只能听他的。
谁让你没他懂呢。
但即便如此, 纪楚也会尽量讲明白, 好让曲夏州跟咸安府百姓都得利。
他想做的,是双赢,而不是某一方吃尽好处。
这种对官员的要求极高, 做不好就是两头都不行。
“纪楚可以。”咸安府众人道,“这人实在聪明。”
谁说不是呢。
众人点点头,最后心里齐声道。
大家别装了!
大家明明想说,要是把纪楚拐到咸安府,那现在的谈判就不至于落下风!
没错,从谈判一开始,咸安府就落入下风。
几乎是被曲夏州牵着鼻子走,人家说什么,同意什么,毫无还手之力。
谁让人家把事情摸的透透的,只能听他的啊。
安都事一直没说话,他看了看手下,心道,不仅是纪楚,还有一个人额外重要,那就是蔡一繁,
他不在咸安府了,手底下土徒弟们干活都都没那么细致,故而磨油机器频繁出问题,还是官府发了火,质量才提高了的。
只是那价格,也在往上提。
他之前就说蔡一繁很重要,其他人还不信,现在老实了吧。
只是那时候他也不坚定,有人提议让蔡一繁进官学,给个名头,他竟然犹豫了。
正是这个犹豫,蔡一繁彻底离开。
作为蔡一繁关系最好的官府朋友,他那时候都犹豫,别人如何想,也就了然于胸。
安都事摇摇头,不再想这些事,还是把油菜谈好再说吧。
等公务忙完,就能去找蔡一繁赔礼道歉了。
不过说实话,如今也谈的差不多了。
人家曲夏州给的条件跟合作模式确实合理,需要改动的地方并不多。
故而接下来一段时间,就是明确各种细节即可。
咸安府这边已经躺平了,等着签字即可。
曲夏州则忙得极为厉害,户司自己都没想到,跟对方谈判的过程会如此顺畅。
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府里跟州里合作,一般都是级别更低的吃亏。
哪像现在这样,对方只等着他们提条件?
哎,谁让他们有纪楚呢,眼看该谈的都谈妥了,双方不像之前那般剑拔弩张,大家也都放松下来。
这样的合作确实对双方都有利。
而且还问纪楚那边取得经验,他对油菜的经验独一无二,很值得学习,。
只是咸安府的人刚想拉纪楚单独说话话,就被曲夏州户司的人拉走,开什么玩笑,让你们单独说话,在把人骗走怎么办?
安都事很无语,他们咸安府也是要脸的,纪楚都婉拒他们更高的职位,肯定不会再把脸伸过去打。
如今纪楚就算主动过去,那日子也不会太好过,府里不少人都觉得他不识抬举。
就算是自己,也不太能明白纪楚的选择。
从六跟正六之间的区别,那可不小的。
多少官员拼劲心血,也走不上那个位置。
现在拉纪楚说话,多是了解油菜籽的事,还有一部分人想问问棉花。
至于他,肯定想问问蔡一繁。
想到这,安都事再次叹口气,他总觉得,经历官学之后,自己跟这个老友生疏了很多。
也不知道蔡一繁介不介意自己去看他。
事实上,蔡夫子早就把之前的事抛在脑后了。
他现在搓着手,准备迎接新学生。
要说弟子,蔡夫子有不少,很多贫苦人家的孩子想学手艺,都会求他。
虽然他也挑剔,但这些年来,还是有二三十子弟,学的有深有浅,多数就在咸安府作坊里做事。
天赋最好的,诸如班贤兄弟俩,那就在他身边带着。
两兄弟比师父更紧张:“师父,您真的要招学生了?”
“他们愿意来吗。”
“是啊,不过也不要去问纪大人,以免给他压力。”
蔡夫子瞪他们一眼:“用你们说?而且纪大人已经在忙这件事了,他说时机已经成熟。”
成熟?
怎么成熟了?!
纪楚忙完户司的事没多久,就知道时间到了。
为此,他还特意向礼司周大人偷偷要了具体时间表。
今年什么时候州试,什么时候放榜,考生多少,榜上名额多少,都在其中。
周大人脾气本来就好,跟纪楚还有交情,甚至因为两人私下往来,颇有些同仇敌忾的感觉,自然乐意给出。
知道是给官学数科用时,更是乐呵呵道:“跟儒学侧面抢人,有点意思。”
纪楚瞪大眼睛,周大人摆摆手:“诸子百家,没有优劣之分,只是需要什么用什么。”
在这一刻,纪楚才明白周大人书香门第,世家清流的含金量。
虽是在礼司,却也不会拘泥这些东西。
其实这跟一地长官有很大关系。
像许知州这样的长官,手底下的人就会比较开明。
像咸安府那里,估计他们的长官另有想法,以至于下面人也差不多。
安都事还不知道,纪楚内心里偷偷拉踩了一下。
虽然是下意识的,但倘若听到,大概也不会特别在意,只会嘱咐他,不要跟其他人讲。
以免传到咸安府知府耳朵里。
纪楚拿着周大人给的名单,从头到尾认真看了一遍,开口道:“今年来参加州试的学生有二百四十五人,录取三十五人,也就是说,有二百多都没有着落,要到明年继续。”
“其中十二岁到十五岁的有三个。”
“十七到二十的有四十九个。”
“二十五到二十九的,有三十七人。”
中间空缺不用说,就是考试的主力军,而这一部分,也是最不容易放弃学业的。
二十五到二十九这期间,才是最合适的。
他们年纪渐长,不能再想以前一样脱产读书,无论如何都要找个事做的。
数科,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总之纪楚跟小宋训导,已经把学生们情况摸清楚了,只等着时机成熟。
至于时机,现在已经到了!
所以他们要提前选宣传才行!
比如从四月初八州试结束,就要提州学数科招生的事,好给大家一个准备的时间。
州试刚考完,纪楚跟小宋训导便开始了。
“数科!开了实践课那种数科!”
实践课?有什么不同?
这个问题还没等大家回答,就有学生自己说了:“蔡一繁那个啊,什么实践课,分明是木工课,谁要去啊。”
这学生说完,自己哈哈大笑起来,原本是想让大家跟他一起笑,谁料多数人都没笑,反而稍稍皱眉。
无他,谁让这是官学办的科目。
官学啊,官方的学校,官方的数科。
“你还不知道吧?现在官学很注重数科,甚至给他们拨了专门的官署,用来教导数科理论课。”
“对啊,这肯定是重视,否则根本不用这样做的。”
“没错,其他学科,有这样的态度吗。”
“其实考不上秀才,可以去数科看看,至少有书读,还有事情做。”
最后一句话,才是多数学子心声。
多数学生,其实并不理解读书的意义,他们只是想过好日子,想让自己功成名就。
如果功名不成,总要有能成的吧,
让他们直接去当工匠?多数学生会直接拒绝。
但若让他们去官学学习数科,好像又是可以接受的了?
诚然,纪楚可以不大费周章,打消大家的念头。
但牛不喝水不能硬按头啊。
有时候迂回一下,会更方便做事。
毕竟有着功名为上的想法,有着仕途经济最大的想法,并不是这些学生们的错,是如今的时代发展早就了这种想法,
要是一来就说他们只重面子,只看仕途经济,多数人都不会接受。
而前来应试的考生们,对数科接受程度,远比纪楚想象的还要高。
毕竟那数科跟之前不同,学了有事情可做不说。
还不是特别丢面子。
于是在没放榜前,好多考生自嘲:“今年再考不上也没事,反正还有数科等着。”
这种话刚开始或许是自嘲,但说着说着,难免有人当真。
其中最先提起数科的安丘,沾桥两家学生,深藏功与名。
他们自从去了纪大人家里之后,便接到这个“秘密”任务了。
这种小事,他们肯定帮忙啊!
小宋训导对纪楚佩服的五体投地。
到底有什么,是你没有提前想到啊!
这也太牛了。
李师爷也松口气,他最近还去学生们经常待的茶馆里,起到同样的作用。
看来第一步的造势已经成了。
接下来,只等着州试放榜,他们来捡落榜考生。
别人看成绩,都是看榜单的名字,就他们看落榜的名字。
四月初八考完。
四月十二成绩公布。
虽然只是考秀才,远不如八月份的乡试隆重,但即使这样,也是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时刻。
考上的,就能成为秀才,至少不是白丁,至少有功名了,还能继续往上考。
考不上的,便要各自选出路。
四月十二一大早,二百多学生几乎都聚在榜单前。
来往的州城百姓,对此一幕已经很熟悉了,毕竟每年都来一回。
“这个胸有成竹,大概率能考上。”
“这个太紧张了,不行。”
“他也也不行,已经觉得考不上,无所谓了。”
“那他呢?”
“应该对自己文章没自信,但实力还行。”
纪楚听的津津有味:“你也太厉害了,竟然对此这般了解。”
“肯定啊,在官学做了那么久的生意,还能不懂这个。”
李师爷跟李纹此刻也在,李纹忍不住道:“那我们老爷呢,你觉得他能考中吗。”
纪楚今年不过二十八,按理说也能去考秀才。
谁料那小贩笑:“别逗我了,这位通身的气派,早就考中了吧吗,跟进士老爷没什么区别。”
无论这人是不是开玩笑,都把人夸的通体舒畅,纪楚只得无奈道:“在下是考不上进士了。”
他都做官这样久,肯定不考了啊。
正说着,那边放榜了。
而第一个消息,竟然不是喊府案首的名字,则是大声道:“安丘县今年考中了八个人!”
“八个?!十个考中八个?!我要去他们县读书了。”
“开什么玩笑,人还是这么多?”
“安丘县真的厉害啊。”
李纹早就混入人群,纪振不能说话,只能留在四叔身边,不过他知道李纹要讲什么。
“对啊,还有人说什么数科不好,不好纪大人能支持吗。”李纹大声道,“不会还有人不知道,数科的小宋训导以前就是安丘县的教谕啊。”
“教出十个秀才那个,就是他。”
这个消息一出,人群里立刻炸锅了。
纪大人支持数科,这事并不意外。
蔡夫子就是他请来的。
小宋训导是安丘县以前的教谕?
知道的人并不多啊。
安丘县众人却点头:“没错,就是我们县以前教谕。”
大家还没反应,就听安丘县唯二落榜的两个书生道:“所以我们准备报名去数科读书。”
“对,我已经二十六了,不能再让家里供给,还是去数科找找前途吧。”
说着,这两人还真走了。
纪楚都看傻眼,这不是他安排的啊。
哪有这样的。
谁料沾桥没考中的五个人,同样商议一下,点头道:“要不去数科看看?”
原本看榜的书生们,上榜的还在高兴,落榜的则呼呼啦啦走了一大群。
少见的,榜下竟然没有哭泣的人。
“怪了,以前这种情况,肯定有无数人痛哭流涕啊。”旁边小贩又道。
这都是每年的固定节目了。
难道数科的影响力真有那么大?
众人疑惑中,此时的新数科已经挤满学生。
纪楚过去的时候,小宋训导正在道:“排好队,排好队报名,数科也不是谁都收的。”
落榜的二百多人里,一口气来了一百多,把之前冷清的数科新官署搞的十分热闹。
毕竟州学也才二三百人,这来的人,几乎是官学的三分之一了。
纪楚从后门进来的时候,四个夫子眉头都皱起来,讨论道:“关键是能留下几个。”
不管是纪楚,还是四位夫子,又或者让书吏安排报名的小宋训导,对一窝蜂过来的落榜学生,其实心里有数。
许多人只是一时被刺激,前来数科报名,并不真的改变想法。
报名是报名,真正能留下的,才是数科学生。
纪楚点头道:“不过也是个好的开始了。”
这个倒是,自从科举不考数科之后,全天下的数科,也没这样热闹过。
四位夫子对纪楚频频点头,忍不住道:“还是你有办法,选的时机也好。”
“对,能留下一两个,也算咱们工夫没白费。”
一两个?
纪楚挑眉。
大家的胃口也太小了。
不过也是,数科冷清多年,要求确实不能太高。
数科这边的热闹,自然传到官学众人耳朵里。
啊?
你们是这么打算的吗?
这个时候招生?
而且那些考生,即使今年落榜了,明年大可以再考,没必要直接去数科。
你们能通过各自的县试,已经很了不起了啊。
“放心,留不了几个人,头脑发热罢了。”经科左右训导道。
对于这点,大家心里都有数。
只等着看数科张扬起来,然后看他们笑话。
可惜了,数科根本不张扬,他们认认真真在出考题。
没错,想来官学数科?那也要考试啊,真以为这里是菜市场,可以随便进吗。
大家的担心都没错。
在知道数科要考试的时候,一百多考生已经走了四十多,剩下六十多里,还有犹犹豫豫的。
而这场考试,也是开卷考,试卷拿回自己家,自己写完交上来。
截止到四月十五写完,过了四月十五,就算作废。
可以说,这次的试卷,就是给所有人看的。
试卷开头,就引用易经里面的话,阐述数学的重要。
接着让人列举,生活中遇到的数学问题。
再接着,从日晷到印刷术,再到天文台的观星台,以及行军打账单粮草计算,以及军人行程等等。
这哪里是试卷。
分明是告诉你数学的用途,以及数学的魅力。
单是这样,还不够。
从民间物件到皇宫贡品,所有东西都能有其数学问题。
人只要活着,就跟数学相关。
最后的附加题,则是几道经典难题,没打算让大家做出来,只是炫技而已。
甚至不仅是炫技,而且是劝退。
看到没,题目这样难,你真的要来吗。
你真的以为理论工匠没有用吗,不要太自大了。
这份试卷的传阅程度,甚至超过了今年的州试。
州试年年有,这个热闹可不多。
曲夏州的数科试卷,甚至传到了外地,谁让它确实在为各地数科证名。
听说不少数科夫子看了,都差点哭出来,纷纷写信回应。
什么截止日期?不知道,我们就是互相交流。
在曲夏州还没走的咸安府安都事,听到州城里不少人在讨论这件事,还口口声声说四位夫子,只觉得神奇。
蔡一繁真的被他们接受了?
还真的被学生们称为夫子?
那试卷上几个刁钻题目,都出自他的手,他数学这样好?
带着这些疑问,他更不敢去见蔡一繁了,就怕对方生气,自己当时没有力挺他在府学任职。
可不去又不成,公务已经办完,下次见面也不知道到什么时候。
安都事去数科的时候,第一眼看到,还是纪楚,纪楚正被喊着批改试卷。
那六十多个考生里,只有二十二个人交了试卷,
这一轮轮的筛选,剩下的二十多个,就是真的想在数科学习的,并且对数科实践课很有兴趣。
不管他们能不能留下,已经证明了,数科不是没人想学,你认为再枯燥的东西,都会找到同好。
说白了,不能发展,只是因为觉得没有前途。
安都事也好奇,纪楚要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如今如果再看不出来,这是纪楚一手扶持的,那他也不用当官了。
不过纪楚下意识抬头,正好看到安都事。
众人见来了客人,正要奇怪,只听蔡夫子道:“安大人来了。”
倔脾气老头撇撇嘴:“听说你早来了曲夏州,也不同我讲。”
安都事心里一松,看来蔡一繁并没有太生气,连忙上前说话,不过如今的蔡一繁是蔡夫子,自然要比之前客气。
可要是太客气,又会显得刻意。
小宋训导并未让他为难太久,在数科,他是最会应酬的人!
有人招待安都事,其他人自然各自去忙。
二十二个学生里,有十五个人是认真答的,不管分数多少,都能通过了。
开卷考试,比的就是这个。
他们整场考试,就是为了挑选出愿意来数科的人。
说起来很卑微,但目的就是这个。
纪楚能给出的东西,绝对会比他们想象的多。
就像安都事想的,数科没有前途,真的留不下人。
可他们真的没前途吗。
纪楚跟蔡夫子对视一眼。
工司给出的来任务,可以开始做了。
改进是一方面,弹花机各地需要又是一方面。
眼看还有两个月,曲夏州各地就要种棉花了。
倒是需要多少弹花机?大家心里都有数。
如果靠着整个州的棉花,还不能让这二十多人吃上饭,那蔡夫子名字倒着写。
懵懂来上学的十五个数科学生,完全不知道接下来的命运如何。
他们有的是冲着纪大人,有的冲着学有手艺,有的是真爱数学。
还有的人,纯粹不想学经科了,要换个脑子。
但在旁边看着的安都事,倒吸一口凉气。
纪楚说种油菜,油菜已经造福了一州一府。
如今又在暗地里鼓励种棉,估计这又是一大利器。
再加上巧匠蔡一繁,以及这么多文化知识足够的学生。
只怕要带出一批真正的匠人学。
倒是他们产出的工具会如何?
看看蔡一繁就知道了。
他走了,咸安府才知道头疼。
如今他被全力扶持去做这事,又怎么会不成功。
安都事现在才觉得真的后悔。
如果有后悔药,他肯定会竭尽全力,帮蔡夫子进咸安府府学,拼命把纪楚拉过去。
现在,一切好像都晚了。
全都晚了。
第60章
要说蔡夫子没有埋怨过安都事吗。
那倒也不是。
他去年回到咸安府, 不少人都知道他要来曲夏州做夫子了。
那些人一方面不想让他走,一方面又觉得他不配进官学。
就连跟他关系最好的安都事,都是这样的想法, 这让他微微叹气。
也是预料之中的。
所以那会起,蔡夫子就决心自己到曲夏州, 就算带人, 也少少带几个,就怕到时候真的丢人。
谁又能想到, 他不仅被曲夏州官学接纳,还真的招到学生了。
十五个学生, 都是能通过县试的水平,年龄从十八到二十七的都有。
不管大家过来的目的是什么,只要到数科撑撑场面,就不算他这事白做。
这时候再看到安都事,自然毫无怨言。
只当是他确实为难,不再多想。
而且计较那些事总没有意义, 还不如老老实实做好眼前的事。
作为官学夫子, 他要忙的事情可太多了!
其他三位夫子教理论, 他这边可是教实践,是带着大家一起完成工司给的任务。
安都事心情复杂, 看着蔡夫子, 再看着纪楚, 只好稍稍摇头。
他心中的偏见, 确实太严重。
就连安都事带着众人回咸安府, 心情也不算美妙。
不过他带回去的方案,倒是让咸安府户司众人满意。
能以稳定的价格收购油菜,那再好不过。
曲夏州也不会跟他们抢磨油的事情, 看来以后合作会很愉快。
再得知这里面也有纪楚的手笔,有人皱眉道:“能力不错,就是不识抬举。”
安都事并未附和,只道:“尽快把事情吩咐下去吧,让本地磨油作坊安心。”
此话一说,众人领命离开。
而此时的曲夏州,纪楚跟小宋训导刚刚松口气。
数科有十五个学生了!
终于有学生了!
小宋训导都想抱头痛哭,他来数科这样久,学生从来没有这样多过。
至于中间的教导,肯定由三位夫子负责。
他们会把理论跟实践都传授到位,同样会在闲暇时间,编纂蔡先生的书,以及改进弹花机。
最后一项,也会让学生们参与进来。
只有参与得更多,才能更了解数学在其中的作用。
纪楚定然是不会管这些细节的。
术业有专攻,这种事情,还是交给最适合的人去做。
甚至接下来,他都不用经常来数科了。
毕竟事情很有条理,只要按部就班交下去就行。
小宋训导知道他身上事情多,连忙道:“放心,我跟你不会客气,要是有什么事,肯定第一时间去找你。”
旁边纪振跟李师爷都快笑出来。
你这还真是不客气啊!
纪楚知道不用说这些虚的,点头:“好,反正看着不出问题就行。”
其实纪楚最害怕的不是其他事。
就是担心大家学不进去啊!
这可是数学!
无数人头疼的数学。
别的不会还能硬学,数学不会,那是真的不会。
但他也知道,自己是多担心了。
之前的筛选过程,就是把一看到数学就头晕的人,直接劝退。
现在留下的人,至少有点兴趣吧?
那十五个学生住到新数科的宿舍里,还有些晕晕乎乎。
啊?
他们真的来官学读书了吗。
虽然进到州学读书,是每个县里读书人的梦想。
可也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住进来啊。
大家下意识看向安丘县的两个书生,他们两个还是堂兄弟两个,名叫祝亚祝耘。
两人也是这批学生里,文章最好的。
有人还说,他们如果再考一年,大概率能考上的。
可祝亚却道:“我今年二十五,不想再考了,就算考上去又有什么用。”
“秀才功名不算什么,便是考到举人,也难以做官,至于进士,我没那水平。”
祝亚对自己的分析非常冷静到位。
弟弟祝耘同样如此,两兄弟早就合计过了。
他们都不是真正能科举的料,要是能考上秀才还好,至少有个功名。
今年秀才也没考上,干脆换个思路。
正巧知道纪大人扶持数科,两人商议过后,便下定决心到数科学习。
所以他们两个,是真心要在这读的。
听到他们的话后,其他人叹口气。
文章最好的两人,都觉得科举无望,他们还想什么呢。
数科,或许真的有出路?
他们说话的时候,还有人坐在角落里,一眼不烦,这人啃着指甲,如饥似渴地看着手中书籍,手里还写写画画的。
“他极爱数学,以前荒废经文也要看的。”
“那很好啊,这不是正合他胃口。”
有他们三个在,其他人的心也安定下来。
这或许真的是条路!
算了,不管怎么样,这是真的在官学读书了。
说起来也是官学子弟!
不就是数科吗,他们学。
说不定真的能学到真本事。
就在数科招到学生,正式授课时,官学其他人颇有些坐不住。
真让纪楚跟小宋训导招到人了?!
还是通过了县试的学生,这说明人家水平肯定不错。
不仅如此,这十五个人老老实实去上课,不仅是理论课,实践课照上不误。
听说是带头的祝亚祝耘两人,十分尊敬蔡夫子,其他人也跟着学,气氛竟然比想象中要好得多。
只是那实践课可不简单。
新数科大门一关,就听到里面锯木头的声音。
锯木头。
真的锯木头。
有人趴门缝在听,说里面真的在锯木头,蔡夫子还指点他们,怎么锯更省力。
等他们从院子出来,手里还拿着自己做的小玩意儿,脸上可有成就感了。
“看我做的这个正方形,不错吧。”
“我这个三角形也可以啊。”
“还是我的好,我直接做了个小盒子!”???
你们每天就学这个?!
大家都快憋出内伤了,谁家官学教这种东西,这不就是木匠活吗?
谁料祝亚直接道:“你知道怎么计算周长,怎么计算对角,怎么能让所有东西严丝合缝吗?”
“若不会数学,只凭感觉的话,单靠熟能生巧跟死记硬背?”
你们在说什么,做个盒子而已,哪有那么多道理。
消息传到州学学政耳朵里,只能无语道:“别问了,他们想做什么做什么吧。”
新官署给了,学生也招了。
只要不在州学里面锯木头,他就谢天谢地。
再者,这几个学生还不错,心志坚定,不会被外物打扰,不管做什么都会成功。
有些人觉得,这是学政懒得管,有的觉得,这是给数科自由。
但看着看着,不少人经科学生觉得,人家数科也不错啊。
上午去学知识,下午去实践,还能自己动手,比他们天天背书好玩多了!
哎,要是考不上乡试,也能去数科试试?
这当然在开玩笑,能考乡试的人,必然都是秀才了。
谁家秀才去工匠那学习。
种种争论当中,纪楚他们都知道,如今的数科,终于走向正轨了。
他跟小宋训导来往依旧密切,但不再往州学跑。
毕竟不是州学的人,去得多了,难免有越俎代庖之感。
他在户司跟工司的事情还多着呢。
工司还是老样子,清闲部门,最近唯一通过的文书,就是纪楚请求让蔡夫子改进弹花机,织布机的请求。
其他的事情?那都不值得说。
什么椅子坏了,需要修补,什么工司院子里的花开得不好,要怎么补救。
与之相反的,肯定是户司。
曲夏州户司跟咸安府户司谈完油菜的事之后,已经是四月中旬。
到了这会,就要把去年各县的税收账目找出来,好跟五月份税收做对比。
不管多了还是少了都要有原因。
纪楚今年刚来户司,肯定要了解去年情况。
除了安丘沾桥两地不用管之外,其他各县则要了然于胸。
这些事情足够纪楚忙得晕头转向。
以至于乐薇最近想找他说事,都有些挪不开时间。
最后还是吃饭的时候,把自己的事情说了。
陶乐薇想讲的,还是蜂蜜糖的事。
如今这日子,已经是蜂蜜糖制作的时间。
但跟往年不同,往年多是安丘县在做。
这两年各地都在种油菜,连带着蜂农必然增加,产出的蜂蜜也有不少。
安丘县的蜂蜜早就找好销路。
可其他十六个县的蜂糖却一直卖不出好价格。
有人找到安丘县之后,那边又推荐来找陶娘子,想让她帮忙想想办法。
乐薇管着安丘县制糖作坊两三年时间,对此肯定更为熟悉。
她这会就是想问,自己能不能去操持这件事。
纪楚听了便笑:“这有什么不能,你喜欢就去做。”
纪楚想了想道:“可以找找一直合作的刘掌柜,先问问他那边的想法。”
这点陶乐薇知道,她甚至道:“一两个县的蜂糖还好,再多的话,刘掌柜的东家也不行,不过他们举荐了一个大商户,想问问那边的意思。”
曲夏州的蜂糖基本都是油菜花蜂糖,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所以销路应该不算差。
但再好的销路,也需要有人去走动。
陶乐薇如今充当的,就是这个角色。
纪楚肯定全力支持,再看娘子已经有了想法,便不再多说,直接开口:“娘子,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相信你。”
相信她?
陶乐薇脸上浮现笑容,坚定地点头。
她会好好努力的。
说做就做,第二天早上,陶乐薇便跟李娘子出门,帮忙找找蜂糖的销路。
而且她还让人问问,预计有多少蜂糖,她心里也好有个数。
她甚至隐隐有个想法,倘若把制糖作坊开到州城,专门用来加工,是不是会很不错。
这边如火如荼进行,不少县里的蜂农都往陶乐薇这跑,明显是信任的。
纪楚则稍稍松口气,然后就要开始收夏税。
在县里时,他是收税交税的那个。
如今是只管收了。
现在总算知道,户司怎么算出各县的田税额度,以及要如何权衡利弊。
再者,还会受到陇西右道其他四个州府的压力。
各个县之间互有比较不说,陇西右道共计五个州府,同样要比较。
这份评价甚至会直接上报到中央朝廷,由户部,吏部共同记录。
这些成绩,可不仅关乎陇西右道所有知州,知府的政绩,甚至跟全州,全府的官员有关。
倘若成绩不好,那肯定要记一笔的。
了解到这里时,才有人幽幽道:“这下你知道,你头一年给曲夏州拖后腿,让大家都为难了吧。”
直接搞了个倒数第一!
要不是许知州跟户部吏部关系都不错,他们那年的奖金都快没了!
这合理吗!
纪楚被说得有一点点心虚,但大致还是理直气壮的。
他到安丘县第一年,就是故意的。
不过就算知道这件事,估计还是会那样做。
在户司同僚的奖金,以及全体安丘县百姓七成赋税里。
他果断选择减少后者的赋税啊!
而且他都是选择性如实汇报,都是真实数字!
好在大家没有过多纠结,先不说那一年没有实质损失,再者纪楚的为人,大家心知肚明。
他那么做,绝对不是为了自己谋利,肯定有原因的。
都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不要提了。
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根据下面汇报上来的亩产,查验核实的同时,计算出应缴的田税。
有之前的数据跟现在的数据对比,纪楚明显能感觉到,本地赋税在逐渐减轻。
或者说恢复到正常的状态。
这让纪楚心里稍稍安慰,就怕再看到安丘沾桥的情况。
看来这些年来,许知州一直在处理这件事,他身居高位,做的事情或许不能立竿见影,但也确实有效果。
只是这效果,不如安丘沾桥明显罢了。
纪楚微微摇头,拿出算盘开始拨珠子。
户司上下忙得昏天黑地。
这可是一年到头最忙的时候,也是最重要的时候,务必认真仔细!
于是纪楚最近,基本都泡在户司,工司那边顶多点个名。
对此工司主事乐见其成,甚至道:“点名都不用了,知道户司忙,快去吧。”
纪楚抬头看看工司主事,并未再说什么。
可他明显发现,工司主事似乎有些不开心。
这点不开心并非是冲这个冲着他,更像是觉得无聊?
但看着主事最新买的鹦鹉,他不是玩得很起劲吗。
纪楚摇摇头,老老实实去户司。
在这时候,户司同僚们还不忘见缝插针,私下推荐各县种棉花。
棉花这好东西,他们也想要啊!
麦子马上收完,基本就可以接茬种棉花,绝对不能耽误。
去年那会,曲夏州十七个县里,已经有八个县在种,或多或少不用再说,反正只要种了,就知道好处。
不止如此,就连其他县里的穷人,都对棉花十分感兴趣。
过冬这种大事,谁不操心啊。
只是各地长官态度不同,也不愿意帮忙去安丘沾桥买棉籽,很多农户只能自己跋山涉水去买。
那些长官们的理由,大多都是:“上面都说不雅,我们真的要种?”
“京城二王爷都不喜欢啊,不好触霉头吧。”
“庸俗,不种。”
户司的人都无语了。
他们在州城的人都不怕,你们在县里怕什么。
没听过那句话吗,山高皇帝远的,谁怕谁啊。
再者,又不是让你们穿,是让百姓种百姓穿啊,当然他们也能蹭一点。
怎么还拿不上了。
户司这边施压,各县长官只好捏着鼻子答应。
不过这事做得巧妙,说出去也只讲是百姓们自发行为,不会有人受到惩罚。
这跟纪楚当初猜测得差不多。
一边是远在天边的二王爷,一边是顶头上司户司,绝对会偏向后者。
棉花,他们曲夏州种定了。
下面的百姓们,则不用过多动员。
只要有能保暖的东西,他们肯定会努力争取。
棉花对他们来说,已经是最容易获取的东西了。
农忙时节,再加上棉花的事,纪楚连轴转了十多日,总算有了各地纳税数据,等分摊到下面后,所有人都松口气。
接下来,就等着大家纳税上来。
整个平临国,都以农户为单户,家家户户纳粮到县里,县里送到州府中。
州府统一调派,刚送中央的中央,该留下的留下。
总之各有名目。
可以说,全天下的官员,世家,皇亲国戚,包括皇上本人。
都是由着一层层的纳粮供给。
这种情况下,但凡有点良心的,都不会压榨他们的百姓。
可惜懂得民为重君轻之的人太少。
五月下旬,十七个县的差役陆陆续续来到州城,运送今年的粮食。
今年换了个角度,才知道事情还有这么多。
各地私底下也说了棉花的事。
长官们是不喜,但下面差役高兴啊。
来往当差时,他们见过安丘沾桥阳顺差役的棉衣,有那样的好东西,他们也想要。
从这就能看出来,棉花不用费太大力气,就能获得所有人的喜欢。
纪楚非常期待今年冬天,棉花会焕发多大的光彩。
但在这之前,他终于有工夫去工司看看。
现在的工司却没什么人过来,他们这里没什么事情,多数人摸鱼都懒得在官署摸,干脆直接回家躺着,岂不是更舒服。
唯独工司主事还坐在远处,手边的鹦鹉放在一旁,面前的书法也只写了一半。
等到纪楚见礼,工司主事才道:“不用客气,来看看本官的字如何。”
说完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这幅字还未完成,一时间有些尴尬。
纪楚似乎想到什么,开口道:“大人,户司那边基本已经忙完了,以后不用再告假。”
“放心,工司也没什么事。”这话说着,莫名觉得工司主事有些怅然。
等纪楚离开,工司主事才叹口气。
以前就算了,自己这里众人都闲,谁也不觉得突兀。
其他各司忙则是他们的事,他看不到就行了。
可纪楚过来之后,一切似乎都变了。
他很明显能感受到纪楚身上的冲劲,以及他是如何忙碌的。
再加上许知州上次点他,让他一直心绪不宁。
许知州明确在说,纪楚遇到挫折之后,不会跑,会更努力。
反之则在说他,遇到事情之后,便立刻躲开,现在也没恢复过来。
工司主事苦笑。
这要如何恢复。
差一点点,自己就要被满门抄斩了,他这种毫无根基的,谁会来救他。
事情还要从之前说起。
当时他刚从其他县里调任过来,做了工司右都事,正是纪楚现在的位置。
那会同样有干劲,加之当时的工司事情也多,便整日奔波。
但做着做着,就发现不对劲。
中饱私囊的,行贿受贿的,偷工减料的,肆意搭盖官署从中牟利的。
甚至如今官学几处废弃不用的官署,都是当年大肆修盖的结果。
再意识到,自己这个没有家世的,或许要被当作替罪羊时,工司主事辗转反侧,一直睡不着。
最后识相什么也不管,终于熬了过去。
那两年过的日子,他都不敢想。
事实证明,他这样是对的。
因为朝中很快派了许知州过来,把官场风气整顿一清。
他甚至因为参与得不多,直接被任命为工司主事。
当了工司主事又如何,他还是按照之前的态度,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绝对不多敲。
毕竟又不是所有人都有后台。
工司主事提着鹦鹉出门,正好跟迎面走来的吏司主事赵锡元撞了个正脸。
两人都有些尴尬,还是吏司主事先反应过来,嗤笑道:“又买新鸟了?爱好不错。”
工司主事并未多讲,谁料对方却想到什么:“纪楚在你那可好?听说他隔了好多天,才去工司点一次名,是真的吗。”
“假的。”工司主事直接答,“他这人做事认真,从没有差错。”
做事认真?
吏司主事更笑:“人家做的是户司的事,不是工司的事,你怎么知道认不认真。”
说着,这人直接哈哈大笑。
留下的工司主事深吸口气。
不能跟这种人计较,这种人至今还留着,就因为人家后台太深。
否则不会出了那么大的案子,现在还能在这。
忍了这么多年,不差这一会的。
他们不知道,此事皆被纪楚看在眼里,他深深盯着吏司主事赵锡元的背影。
这个与赵师爷赵金川狼狈为奸的人,怎么还敢这般跳脱。
而许知州为何要包庇他?
这个问题还没得到答案,另一件事先找上来了。
“听说了吗,二王爷又骂棉花了。”
“谁没听说啊,有人在他面前提了棉花,害得他发了好大的火,还说看到穿棉花的人,就要狠狠打一顿。”
“这谁还敢穿?”
原本刚刚欣欣向荣的棉花产业,瞬间萎靡。
尤其是原本就不想种棉的各县长官们,忙不迭下命令,让农户们别种了。
听二王爷的!不知道吗!
人家不让穿!
也有人说:“京城距离我这,怎么也要两千多里地,人家还能过来看我穿什么衣服?”
“就是,吓唬人呢。”
“反正我家要种。”
即使有固执的人,坚持要种棉花。
但还是有胆小的被劝退了。
远方贵人的一句话,便影响他们这里的棉花种植。
让纪楚这么长时间的计划全部打乱。
实在是好啊。
纪楚很少有这般咬牙切齿的时候,这会是真恼了。
此时吏司右都事,就是那个挑拨他,想要他跟吏司主事争斗的人,适时递来一张条子。
“吏司主事的远房表妹,极为美貌,为二王爷十三妾室,颇得宠爱,近来怀有身孕。”
一个远房表妹。
是二王爷妾室。
就能如此影响棉花种植?
都不知道是传话的吏司主事荒谬,还是发脾气的二王爷荒谬。
纪楚深吸口气,开口道:“别管,继续种。”
“不让种也要种,不行就偷偷种。”
还是那句话,山高皇帝远!你们怕什么啊!
就种,还要多多地种。
至于那吏司主事,恐怕就等着自己这样说。
自己早就准备好接招了,有种放马过来。
60-70
第61章
原本好好的棉花种植被打断, 别说纪楚,就连户司都有点生气。
棉花好不好,他们心里没数吗?
换句话说, 棉花好不好,整个曲夏州州城官员没数吗。
如果不是书香世家的礼司周大人率先发难, 再有京城太子殿下同胞兄弟二王爷开口。
整个曲夏州的官员, 都会主动购买棉花的。
一个是这东西确实好,二是纪楚在推广的东西, 基本不会差。
再者,冬天谁不冷, 就问问谁不冷?
那些皮货,也不是这些普通官员都买得起的。
这也是棉花之争能掀起的原因。
倘若东西不好,其实就不会有争论了。
户司众人让各县种点棉花,既是自己想用,也明白底下百姓确实需要保暖的物件。
多数官员虽然是当官的,但他们也是人, 不会是冷血无情的动物。
这种随口说说, 又不用付出什么的仁政, 凭什么不支持。
就拿纪楚讲。
他在安丘沾桥受喜爱的程度,还用讲吗?
也是正因为他的仁政, 才会年年被评为上上, 更因为这份心, 仕途才无比坦荡。
否则一个没有家世, 没有根基的举人官员, 凭什么被那么多上司看重?
都因为他的能力,都因为他对百姓好。
这样正面的例子,很难不鼓舞人心。
眼看这种不费力就能讨好的事, 被远在天边的二王爷,或者说被近在眼前的吏司主事打断,肯定不高兴。
工司那边也有点意见。
不说他们做不做事,只讲棉花的好处,他们都真心体验过,好不好心里没数?
打个比方说,你最近挺喜欢一样东西,可偏偏有人故意在你面前讲:“什么品味啊,还喜欢这个?没意思。”
此刻就算对那东西一般般,都会生起无名火吧。
吏司主事那边,却已经开始发难。
经他的嘴一说,曲夏州十七个县里,已经有五六个不准备再种。
理由大同小异,不必赘述。
这就算了,经过纪楚的调查,还有两个地方的县令,甚至严令禁止不许种植,违反的会被责罚。
那两个县的百姓,加起来也有六万多。
明知道有好东西在那,却不许他们种,不准他们穿,这是什么道理?
纪楚要是不生气,那就奇怪了。
而他更明白,吏司主事完全是对人不对事。
棉花若是其他官员提前,他肯定不会介意,反正无关痛痒。
谁让这事跟自己有关,谁让自己跟他堂兄弟赵金川有仇怨。
如果因为自己,连累六万多百姓不能穿上保暖衣服,那他如何自处。
纪楚表情平静,谁都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户司众人见他表情,莫名有点害怕。
平日的纪楚不是这样啊,这会是怎么了?!
他倒是说话啊。
纪楚笑了下:“没事,就是想事情。”
停,你别笑了!
更可怕了好吗!
如今已经是五月二十五,如果没在六月初五之前种上棉花,今年时间就错过了。
还是想想怎么解决那两个县吧。
谁料他们还没想出来如何解决,吏司主事竟然开始第二轮进攻。
税收刚刚收上来,各部门在许知州那边开会。
众人核算账目时,就听吏司主事上下打量纪楚道:“纪大人,最近没去州学?”
纪楚表情波澜不惊,直接道:“下官并非州学官员,自然不会常去。”
“哦?之前不是很喜欢管官学的事吗。”
“是吧,王学政。”
吏司主事一开口,就是战火东引。
想让王学政觉得,纪楚越俎代庖。
谁料王学政懒得理他,根本不回答。
吏司主事赵锡元也不尴尬,竟然又问礼司主事周大人:“周大人,您觉得呢。”
外面都说周大人不喜欢棉花,这肯定跟他同一阵营吧。
周大人喝口茶,对王学政道:“你那盘棋我解开了,回头去我家看看。”
到这,赵锡元脸色难看起来,又看向逗鸟的工司主事。
他原本想说,纪楚一个工司的人,日日都泡在户司,你不生气?
但总觉得说出来,工司主事也不会理他。
一口郁闷之气堵在胸口,赵锡元颇有些恼怒。
而纪楚总觉得对方在众人当中有些格格不入,但一时也找不到缘由。
以免他扯进更多人,纪楚也懒得再绕弯子,直接道:“赵大人有何指教,尽管说就是。”
他们在外面交锋,里面许知州,户司主事等人还听了一耳朵,甚至对随从使眼色,听清楚外面在干什么。
纪楚说得直白,赵锡元也不装了:“纪大人,听说你让下面各县继续种棉,可有此事?”
“是有这么回事,怎么了?”
“还怎么了?你难道不知道,太子殿下的同胞兄弟二王爷不喜棉?你却偏要种,这是为哪般?”
“是公然反对二王爷,还是反对太子殿下?!”
听到这话,普通官员肯定会被吓到。
太子乃未来国君,又素有贤名,谁敢这样说?
纪楚却泰然自若,拍拍官服道:“赵大人不用给下官扣大帽子。其实你大可说,下官送你堂弟进了牢狱,故而这般报复,这样说不丢人的,毕竟亲亲相隐,可以理解。”
纪楚这话一出,在场不少人差点笑出声。
要不要这样直白啊!
这可是官场!
谁有你这般说的。
可要讲起来,大家又明白怎么回事。
毕竟比起什么对二王爷,对太子大不敬这种话。
还是赵大人打击报复,来得更真实。
而亲亲相隐这种话,虽然是圣人言,却也有个限度。
就赵锡元他堂弟干的那些事,不拉出去砍头,已经是相隐了。
赵锡元没想到,纪楚根本不给他来虚的,一时间哑言。
都说纪楚难缠,却也没想这般难缠
“你胡说什么。”赵锡元再次辩解,“本官不过是提醒你,莫要自以为有些功绩,便自鸣得意,以为什么都能做。”
“这官场,可不是那么好混的。”
纪楚点头称是:“大人教训的是,看来以大人的为官之道,以后必然拜相封侯。”
众人这次真的忍不住了,扑哧笑出声。
一个四五十岁的吏司主事赵锡元。
一个还不到三十的户司右都事纪楚,谁的前途更好,一目了然。
即使纪楚被家世所累,可凭借他的本事,当个一地主事,还是轻轻松松的。
所以这么看来,谁的为官之道更好,自不用讲。
世俗都说,为官要圆滑,要唯上是从。
实际上,谁心里又没个为国为民的读书志愿。
倘若给读圣贤书长大的人来说,更喜欢哪一种人,其实不必多言。
里面许知州听着,轻声道:“他倒是不怕事。”
这分明是把吏司主事对棉花的战火,引到他身上。
以前的赵锡元还能借着棉花说事,指桑骂槐。
纪楚直接挑明之后,他也不必拿棉花做靶子,可以针锋相对了。
所以纪楚不是莽撞,也不是直接。
只是让自己站在前面,拒绝那六万百姓因自己被牺牲掉。
不仅许知州意识到,外面看戏的工司主事微微叹气,似乎也想到什么。
纪楚啊纪楚。
你为何要这样做。
如果问到纪楚,其实他自己只会说:“本就是我惹的祸,何必要六万百姓替我受难。”
又或者说,一个自己,跟六万百姓穿棉衣相比,好像不用过多选择。
他认为自己并没有过多的觉悟,只是两者比较起来,选择更好的答案而已。
纪楚并不觉得自己在做多么了不起的事,故而他的面容更加坦然,甚至道:“对了,今年安丘沾桥的好友要送下官几百斤棉花,吏司的差役,以及冬日值夜的书吏们,可有兴趣?”
大冬天出去巡视的差役!
冬夜置办的书吏!
谁不想要保暖的东西?!
那是开玩笑!
特别是他们,每年冬天还要下去考究官员课业,真的需要啊!
另一个支起耳朵的,还有一直看戏的兵司主事,他朝纪楚嘿嘿一笑,竟然直接凑过来:“我看赵锡元不想要,但我想要,纪大人今年棉花收获了,给我也来一些吧,底下兄弟们治安巡视,极为需要。”
吏司其他人眼睛都瞪大了。
谁不想要了?
兵司主事你不要乱说!
兵司主事甚至补充:“不讲那些雅不雅的,我们大老粗,可不在乎这些。而且我们兵司可以买,到时候还望纪大人牵牵线。”
纪楚真诚笑道:“这好说,今年各地种得多,应该不是难事。”
“贵人们与众不同,穿皮货皮草,咱们穿棉衣棉被,互不干扰,岂不是美哉。”
这话便是强调贵人跟平民不同。
他们可以穿皮草,咱们就穿棉衣,丰俭由人嘛。
默不作声的礼司周大人终于找到机会开口:“说得没错,普通人该穿还是穿,本官说的是风雅之士穿上臃肿,不美观而已。”
好好好,周大人打得好配合。
但周大人还给他使眼色。
今年的棉花,可别忘了我的。
纪楚客气行礼,明显达成默契。
赵锡元几乎气急,原本想借着不敬二王爷,不敬太子的事情,好好声讨纪楚。
可他几句话,就说什么私人恩怨,跟其他人无关。
就把原本扩大的事态降低了。
今日的谈话传出去,其他人肯定会更相信后者。
相信是自己针对纪楚,这才如此讲。
虽然自己确实如此,但真的能当面说出来吗?!
纪楚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原本天大的事,被化作私人恩怨!
自己现在针对他做什么,似乎都像是报私仇一般。
谁让赵金川确实是他堂弟,也确实还在监牢里面。
吏司主事要拂袖而去,却被左右之人拉住,还要向许知州汇报事情,不能离开。
纪楚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些奇怪。
要说曲夏州六司主事,各有各的性格,各有各的长处。
户,礼,工,不必再说,大家都很熟悉。
刑司主事也很公正,这点同他一起来州城的刘大人刘为民说过。
兵司主事方才讲话,更是实在。
唯独一个吏司。
可要说吏司不公正,那也不是。
这主事赵锡元那般厌恶他,每年的年末成绩又给得到位。
为何?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缘由。
那就是这吏司主事,其实并非真正管事的,更像是个被架空的人?
纪楚看向留在原地的吏司右都事,这个频频向他示好,明确是吏司探子的人。
对方朝他友好一笑,明显有想法。
等公务办完,吏司右都事主动前来,客气道:“大人辛苦了,方才我们主事说话有些着急。”
这右都事一双狐狸眼,从去年年底考核,就对纪楚屡次示好。
之前还是他传递消息,告诉自己吏司主事跟赵金川的关系,又是他说了,赵家的远房表妹是二王爷的妾室。
以前还能说暗戳戳的,现在竟然一点也不藏着。
纪楚这次反而不直接了:“没关系,人与人之间,也并非只有一种关系,同僚嘛,有着摩擦很正常,求同存异即可。”
吏司右都事薛明成微微挑眉:“纪大人说话,怎么开始绕弯子了。”
纪楚不语,只是微微拱手。
两人一番交谈,让薛明成只得道:“吏司主事不会罢休的,你要做好准备。”
“哪个方面的准备?”纪楚问道。
薛明成低声道:“二王爷下令。”
纪楚停顿片刻,看着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无比震惊。
什么东西?!
二王爷下令?!
对方直接请王爷的令,不让曲夏州百姓种棉花?!
就因为让妾室吹了耳边风?
或者还送了无数金银礼物?
为什么!?
不种棉花,真的那般重要?
这个报复,是不是有些太狠了。
薛明成狐狸眼微微眯起:“你这么聪明,肯定猜到了。”
纪楚哑然失笑。
能猜不出来吗。
这一切真是太好笑了。
从最根源的安丘县说起,一个县的师爷,或者说之前的各个县令,都敢指荒为田。
揽下无数金银财宝,这些银钱必然二八分账,自己留一部分,给上司一部分。
而上司又要给自己的上司。
不出意外的话,这条利益链已经显露。
赵师爷赵金川把揽来的金银给到吏司主事赵锡元,赵锡元通过亲戚关系给到远房表妹,表妹那边送与京城二王爷。
这一场大鱼吃小鱼,小鱼吃小米的戏码,便是这样搭建的。
这就是为何许知州要解决指荒为田,却不能声张。
要解决这些贪官污吏,还要找个别的名号。
因为许知州,就是被派来给二王爷擦屁股的。
事情做得太过分,总要有个收场,总要有个能兜住的人。
这也是指荒为田处理得格外缓慢,更是为首之人不能直接处决的缘由。
更是历任官员不能多讲的原因。
因为最上面的人是二王爷。
或者说是太子。
别忘了,大家提起二王爷时,总会说他是太子殿下的同胞兄弟。
这么看来,二王爷会下令,禁止种棉也很好理解。
不仅是他,甚至是许知州,都断了二王爷的一条财路,能不生气吗。
所以这命令看似荒唐,实际上是上位者轻飘飘的报复。
可他这报复,是让五六十万百姓不能穿棉花,不能穿棉衣。
甚至会毁了因为棉花建起来的数科。
纪楚深吸口气,这才看向吏司右都事薛明成,直接道:“想当吏司主事,不能只靠借刀杀人。”
薛明成一顿,又挑眉道:“我都直接来找你,肯定不会躲在后面。”
其实有点可惜,如果纪楚没那么聪明,他肯定能挑拨成功,让纪楚冲到前面解决赵锡元,自己坐享其成。
可也就是纪楚足够聪明,自己才会选择他,来做这件事。
整个吏司,一个吏司主事,一个左都事,都是废物!
他早就忍够了。
事情不做,屁事极多,不把他们弄下去,自己既要做事,还没官职,这气他忍不了。
现在局势总算明了。
许知州被太子殿下派来给自己同胞兄弟解决麻烦,但又不能真的大动干戈,只好捂着盖子解决。
眼看曲夏州终于拨乱反正,要重回正轨,自然吃掉不少人的利益。
二王爷知道自己的问题,不敢反驳兄长,可又不高兴手底银子逐渐变少,便私底下来点报复,纯粹发泄情绪。
找到的点,便是棉花。
对他们来说,算是不大不小的事。
对经办此事的吏司主事来说,算是终于找到由头,好好出口“恶气”。
纪楚也好,棉花也好。
都是他们在宣泄自己利益减少的不满。
所以才会有即将到来的命令。
不准种棉。
事情发展到这,纪楚面色凝重道:“命令还在路上?”
“在路上。”吏司右都事薛明成,“还有三天,就能到了。”
倘若命令一到,直接公布出来。
那一切就完了。
到时候就算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命令不对,知道轻飘飘的命令能毁了五六十万百姓的冬日,也不能反驳。
等朝臣为百姓据理力争,等民怨四起,等事情再解决,便直接错过一年种棉时间。
更别说,二王爷他爹,他哥。
真的会驳回对方的意思吗。
他们难道不会为了皇家面子,直接认下这件事?
到时候整个棉花产业不至于完蛋,但至少推迟五年,甚至十年。
纪楚几乎被气笑了。
看着老天发笑。
什么叫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所以,他们必须在二王爷命令来临之前,彻底解决这事。
把命令直接掐灭。
纪楚思索片刻,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二王爷下令禁棉这事,太子知道吗。”
这个问题问到别人,多数人肯定反问:“我怎么知道,京城距离曲夏州两千多里地!”
可薛明成却犹豫片刻,不知道该不该回答。
回答了,证明他知道京城那边的动向。
不回答,又怕纪楚判断失误。
纪楚深深看他一眼:“我知道了。”
说着,纪楚转头就走,他要赶紧阻止二王爷禁止种棉的命令。
薛明成愣了片刻。
纪楚比他想象中还要敏锐。
不过他立刻下意识道:“你去干什么?”
纪楚头也不回:“告状。”
什么?!
“找许知州告状!”纪楚咬牙。
最高深的官场争斗,只需要最朴素的技巧!
他要告状!!!
谁都不能阻拦!
二王爷干出那样荒唐的事,太子则派许知州过来解决,由此也能看出来,太子必然不赞同弟弟的行为。
所以这禁止种棉的命令,必然是自己下的。
毕竟他真做了这般荒唐事,老爹跟哥哥也不会怎么着他,顶多人家父子兄弟关起门臭骂他一顿。
五六十万百姓四五年不能穿棉衣又怎么样!
人家二王爷可是挨了几天训斥啊!
这个话稍微过一下脑子,纪楚都要爆炸了。
等他进了许知州的书房,眼看旁边站着的是户司主事,工司主事,直接道:“大人,这里也没有外人。”
话刚说到这,工司主事就想离开。
因为这话一听,就要说大事了。
可纪楚稍稍挪动一步,巧妙挡住上司的步伐,直接道:“二王爷想要禁止种棉,下令马上下来。”
“会给到吏司主事赵锡元。”
直呼上司大名,已经是不尊的行为。
无异于直接骂人。
纪楚这样说,自然是表明自己的态度。
禁止种棉。
此话一出,就连不想管事的工司主事都停住脚步,不敢置信道:“全州不许种棉?”
“全州。”
许知州猛然咳嗽几声,直接捂住胸口,户司主事赶紧上前:“老师您别生气,别气了。”
“汤药呢,快把药端上来。”
这三四年里,老师收拾了不知道多少烂摊子。
眼看曲夏州终于要恢复正常,甚至逐渐变好。
现在又来一个事。
二王爷,你是想逼死我老师吗!
三个人都没问纪楚的消息来源,只是觉得恼怒。
棉花之争在曲夏州,顶多是个茶余饭后的玩笑。
不管棉花名声如何,只要好好推广,让百姓能用上,便是极好的。
此等苦寒之地,有这般保暖的东西,是百姓之幸,是所有人之福。
但就是这么好的东西,要被剥夺?
好好好。
二王爷你为了报复,就这么干。
许知州甚至看向边关常备军的方向。
百姓保暖暂且不提,常备军那边要是不准种,又会掀起什么波澜。
大家嘴上不说,行动上支持,已经形成无言的默契。
许知州甚至早就跟太子殿下汇报过棉花的好处,也提过纪楚不想让权贵先用的想法。
一则是为了百姓。
二则为了各地驻军。
不仅是曲夏州的常备军,还有更冷更远的东北之地。
此番远虑,全要被二王爷毁了。
就算是忠于太子殿下的许知州,此刻都忍不住想,殿下为何不能约束胞弟,为何不能严惩他。
“命令应该在路上。”许知州道,“不能让命令落地。”
要把这件事彻底阻拦。
许知州看向户司主事,工司主事,以及纪楚,直接道:“你们三人,按我的吩咐办事。”
工司主事抬头看向长官,按照往日的情形,应该拒绝的。
他看向旁边坚定的下属纪楚,此刻再也拒绝不了。
工司主事景若瑾认真道:“许知州,下官领命。”
第62章
工司主事景若瑾的回答, 让户司裴大人吓了一跳,指着他道:“你你你,你答应了?!”
景大人一开口, 裴大人颇为震惊,眼神更为惊讶。
但想到这件事的严重程度, 又知道景大人也是被触动。
他们这些官员, 先后来曲夏州做官。
自己是跟随老师许知州一同到的这里,刚来时的愤怒自不用多说。
他都如此。
那眼睁睁看着曲夏州变成那般模样的景大人, 只怕恼怒。
在那种环境下,还能独善其身, 保全自己,已经是极大的能力。
这也是老师许知州让景大人直接任工司主事的原因。
更是想让他振作起来,重新为朝廷,为百姓做事。
三四年里,他都以为老师已经放弃了,没想到事发突然, 还真的用得动这尊清闲佛。
也是。
曲夏州好不容易恢复一些生机, 百姓们日子刚刚好过一点点。
就又来搅局的。
裴大人朝景大人郑重拱手, 以示尊重。
两位大人目标达成一致,纪楚更不用说, 全听许知州安排。
而许知州一开口就道:“此事是冲我来的。”
如果说纪楚切断了安丘县与二王爷那边的利益输送。
那他许义更是切断整个曲夏州的不义之财。
把曲夏州十七个县的税收, 从七到八成, 降低到如今的三到六成, 让二王爷损失多少金银, 大家心里都有数。
但不管许知州,还是二王爷,都是太子党羽。
他们不能直接撕破脸, 故而想杀鸡儆猴,既不损伤太子的手下,也不会真正伤和气。
思来想去,纪楚是最合适的人选。
纪楚主导的棉花,也成了其中一项。
所以对方千里迢迢过来,就是要借着纪楚挫挫许知州的锐气。
牺牲品他们并不在乎。
棉花更不会在意。
只是他们忽略了棉花的重要性。
又或者说,就算知道也不在意,能出这口恶气即可。
朝中之间有争斗,太子东宫之间自然也有。
所以许知州说,这事是冲着他来的。
可在场众人,无一不觉得生气。
尤其是知州亲随邓成,以及弟子户司裴大人。
裴大人直接道:“当初他们把曲夏州弄成什么模样,心里没数吗?倘若不是您殚精竭虑,只怕早就官逼民反了。”
邓成也点头,沉声:“那些民脂民膏拿得还不够多吗。”
就是够多,才不甘心,才生气的。
纪楚跟景大人同时心道。
这几年里,许知州身体日渐不好,也有麻烦太多的原因。
眼看好不容易要了结,又冒出幺蛾子。
当初看在都是太子手下,这才帮忙捂着盖子。
这些人不仅不知足,还气恼上了。
许知州摆摆手:“这些先不提,把眼前的麻烦应付过去才是真的。”
二王爷禁止棉花的命令马上就要下来,首要之举,是派人去拦下他们。
派过去的人,既要聪明,又要懂得随机应变,口才还要佳。
更重要的是,不怕这些京城来的官员。
许知州说着,裴大人,景大人,邓成,同时看向纪楚。
除了他!
还有别人吗!
邓成想了想道:“许大人,下属陪同纪大人一起吧。”
许知州点头:“我也这般想的,你务必护送他前去。”
说着,许知州想了想道:“如今说他们三日之内会到,你们务必阻拦,延长到五日。”
纪楚还算了算,这会是五月二十五傍晚。
延长五日,正好五月末。
只要能在这时间内解决,那六月初五之前种上棉花,就不是问题。
做成了,那曲夏州剩下两个县的五六万百姓就能继续种棉。
做不成,整个曲夏州五六十万百姓都不能种。
纪楚深吸口气。
阻拦五日时间,他一定能做到,必然要做到。
只是说了这些还好,许知州看看户司工司两位主事,没有再开口,只对纪楚邓成道:“事不宜迟,现在就出发吧。”
现在?!
那州城的安排呢?
这段时间,吏司主事赵锡元肯定会再搞事情吧。
如果没了他这个挡枪的,岂不是要跟知州他们对上。
到时候要是真撕起来,估计不好收场。
但邓成不给他这个机会,直接道:“走吧,再晚一会就要关城门了。”
裴大人,景大人都朝他微微点头。
景大人甚至道:“快去,州城的事情交给我们,难道不放心。”
哪能啊!
在场都是他上司前辈,纪楚心里还是有数的!
等纪楚带着李师爷,纪振离开州城,骑马走上官道,还觉得这事有点怪。
邓成那边则带着十几差役,作为纪楚的随从。
仔细看的话,这些人都是好手,大有来人不听劝,就直接动手的意思。
当然了,这是最坏的打算。
纪楚深吸口气,不再想其他,想好怎么拦下来人再说。
夜晚入住官道上的驿馆,纪楚把事情跟李师爷等人讲了。
李师爷跟纪振了解完前因后果,也是一身冷汗。
一想到那么好的棉花,就要因为利益党争,而被直接禁止,两人就觉得难受。
那二王爷,到底怎么想的。
李师爷也问道:“只是不知道,派人传令的人是谁?咱们也好有个准备。”
正说着,邓成从外面走进来,手里还拿着密信,直接交给纪楚:“你来看。”
纪楚也不推脱,干脆利落打开。
自许知州得知这件事后,就立刻派人去查,当天晚上就得到确切消息。
邓成甚至道:“久不在京城,消息还是慢了些。”
远离京城四年之久,难免跟那边生疏,否则消息不至于是从其他人那得到。
信件内容写明这些人的来历,以及禁棉的命令等等。
禁棉不用说,他们找的借口也很可笑,说白叠子是前朝皇室贡品,如今复辟来种,恐有不妥,必须禁止。
今朝已经两三百年历史,而且白叠子不过多贡品的一个,实在不算什么。
纯粹就是为了禁棉,为了打击许知州找的借口而已。
至于来历。
“赵锡元,赵金川的远房亲戚,名叫赵子恒,正是二王爷十三妾室的亲哥哥,今年三十三,平日帮王府做些杂事。”
赵家这三人,就是通过这条线,把安丘县百姓们的粮食银钱,搬到京城二王爷家中的。
百姓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他们却娶着十三妾室,还心有不满。
至于帮王府做些杂事。
杂事便是搬运贿赂的银钱吧。
信上还说,他们就在某县驿馆当中。
不过每日都是日上三竿才出发。
纪楚他们对视一眼,开口道:“现在就去吧。”
虽说夜晚赶路不算安全,但已经知道对方在哪,还是早点过去的好。
说话间,众人继续出发。
一行人马匹跑得飞快,等到五月二十六,天蒙蒙亮,小县城门开的第一时间,便走了进去。
这个小县隶属陇西右道永锦府,平日并不起眼,但城里情况明显比一般县城要好。
陇西右道两府三州,比之咸安府,永锦府人口经济都要更好,由此可见一斑。
纪楚他们目的地明确,直接去往本地驿馆。
过来的借口,自然是有公务要办。
邓成看到后院的马匹,朝纪大人微微点头,赵家人还在。
“先休息,最少也能睡两个时辰。”邓成道。
如何阻拦他们的行程,是个大问题,必须养精蓄锐。
纪楚却抬抬下巴,对他道:“把马匹的饲料给撤了,稍微下点泻药。”
邓成沉默。
这么简单吗!
但说起来,好像非常方便啊。
留下值守的人后,多数人赶紧去休息,醒来还有要事办。
这一觉睡到中午,纪楚便听到门外吵吵嚷嚷的。
“你们喂的什么谷草?!我们家管事大人的马匹怎么成这样了?!”
“马上就要赶路,你们要是耽误我们的事,有你好受的!”
纪楚听了片刻,就见其中一个肥肥胖胖的中年男人走出来,慢悠悠道:“今日必须赶路,既然马匹不能用,便换个法子。”
“赵管事,您是说?”
被称为赵管事的人看看那驿馆差役,开口道:“让他们抬吧。”
抬?!
纪楚都站起来了。
眼看那人有二百三十多斤的样子,抬?!
“反正不能耽误我的事,赶紧办完赶紧回京,谁要来这种穷乡僻壤。”
说着,赵管事转身就走。
驿馆众人也傻眼了。
他们平临国一直不喜用人力代替畜力,更不兴坐轿,这还是头一遭啊。
眼看他们不肯,那赵管事的仆从明显生气,想要抽出鞭子打人。
纪楚赶紧道:“且慢。”
一般人看到脚力牲畜病了,要么等一等,要么临时租一批。
头一回见到直接让人抬的。
这真给纪楚封建主义震撼了。
纪楚直接道:“岂能用人力代替畜力,我看你那马儿病得也不厉害,歇个一日两日的,不就成了。”
赵管事等人,驿馆等人看着纪楚气度不凡,都多看几眼。
前者带着审视,后者则多了感激。
“你是个什么东西,还敢管我们管事大人的事?”
纪楚挑眉:“管事就管事,大人就大人,什么时候还有管事大人这种不伦不类的称呼?”
此话一出,原本还在打量纪楚的赵管事瞬间不高兴,他身后的狗腿子们更是恼怒。
可再见身穿捕快衣服的邓成快速走来,那赵管事眼睛一瞪,赶紧跑去行礼:“邓三少爷,您怎么在这啊。”
邓三少爷?
纪楚好奇地看向他。
邓成无语,只好跟纪大人解释:“我家为武将出身,先祖曾封侯,只是如今情况不好,不是什么少爷。”
这也说得简单了。
邓成先祖跟随太祖皇帝一起打江山,不过随后几辈没落,还犯了事,侯爵之位传着传着就没了。
一直到邓成他爹在广宁卫杀敌,才夺回些颜面。
作为三子,他跟随太子心腹之一许知州在曲夏州任职,也算历练。
赵管事能如此客气,自然因为人家家里真的有军功在,而且有望恢复侯爵之位。
加上此番历练过后,下一步就是去各地守备军。
邓成如此年轻,本人又有能力,以后必然是太子重用之人。
故而赵管事近乎谄媚地喊邓三少爷。
可此刻,见邓成向眼前的年轻人解释,赵管事又道:“邓少爷,这是?”
“喊我邓捕头即可。”邓成冷脸,又看向纪楚。
得到纪大人答应,这才介绍:“这位是曲夏州工司右都事纪楚,这位是京城二王爷府中管事之一。”
所以就是这么个管事大人。
确实是管事,又确实给尊贵的二王爷当差。
纪楚似笑非笑,等着对方见礼。
那赵管事脸色无比难看。
换个懂事的官员,这会应该来拜他才是。
小小的从六品都事,也敢这般张狂。
还有,这个人就是纪楚。
曾经的安丘两县县令,断他们财路的那个。
眼看双方剑拔弩张,邓成却走到中间,直接对纪楚道:“大人,您不是要去县里衙门送信吗,快去吧,我跟赵管事叙叙旧。”
纪楚面露疑问,对方却认真点头。
这是什么意思?
可邓成根本不给他机会,直接让手下拉着纪楚离开,甚至对李师爷低声道:“不让你们大人参与这件事。”
为什么?!
自出曲夏州之后,奇怪的事越来越多。
纪楚方才肯定是故意挑衅,想要让赵管事跟他争执。
再加上他的名字足够拉仇恨,肯定能挡住对方脚步啊。
现在不让他挡,还让他赶紧去办差?
明明给此地衙门送信是次要任务,拦人才是主要的。
如果再发现不了异常,那自己也太蠢了。
等坐到县衙当中,纪楚细细复盘这件事。
他意识到什么,只听县衙门的人道:“知县大人刚刚出去了,大人,还请您再等等。”
纪楚微微点头,看向李师爷跟纪振:“原来是这样。”
纪楚起身看向衙门众人离开的背影,再道:“他们一时半刻不会回来了。”
作为从六品的官员过来,此地县令肯定要相迎的,但看过信件后,对方却不出现,还让手下说自己出去了。
目的就是为了留住他。
或者说,许知州让他离开曲夏州,目的就是这个。
李师爷跟纪振很是不解。
为什么要支开纪大人?
大人又不会给这件事添麻烦啊。
因为从一开始,许知州就不打算让自己参与到这件事里。
毕竟他说,此事的缘由是他,是二王爷的人要针对他。
对自己来讲,这是无妄之灾,还差点被杀鸡儆猴。
许知州知道,如果他留在曲夏州,那赵家三兄弟,没有一个会放过他,必然会找借口整治。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对方没有成功,这仇怨也彻底结下了。
作为没有家世的纪楚,面对二王爷那边的人,实在太危险了些。
但只是这样就罢了。
“许知州只怕要彻底掀桌子。”
把他支开,是不想他被太子党羽两派势力波及。
无论厮杀成什么样,跟他一个被外派出去送信的人有什么关系。
对邓成来说,拦下赵管事等人是他的主要任务。
对自己来说,送信之后,被留在本地衙门,才是最关键的。
这才是许知州的真正安排。
许知州在政坛多年,必然不是只防守不反击的人。
给二王爷收拾烂摊子,已经够烦的,现在还动他手下的官吏。
不仅如此,更要毁了本地刚刚起步的棉花产业。
这让他如何能忍。
所以他要彻底掀桌子,要把之前替太子捂着的盖子直接掀开。
或许不会闹大,但一定是内部处决,太子也会点头那种。
这种大佬之间的博弈,跟他一个小小的从六官员关系不大。
但谁让被推上前当靶子。
许知州大可让他入局,也是多份助力。
只是事情结束,他依旧是这场局里最软的柿子。
不仅如此,还会因为这场争斗,结下真正的恩怨。
许知州的选择就是,借着拦下赵管事的差事,把他支走。
这也是邓成对李师爷说,不要让纪大人参与此事的原因。
他们肯定也知道,自己肯定会猜出来,干脆不装了。
反正他已经到这里,再回去都来不及,还只能跟赵管事一起,已经没了危险。
“州城那边,肯定在清算吏司主事赵锡元,以及重审赵金川的案子。”
“工司跟户司,掌握他们不少证据。”
以前不拿出来,是顾及统一阵营。
现在对方都出招了,许知州也不必再客气。
跟纪楚猜测的几乎一模一样。
他们前脚刚走,工司景大人,户司裴大人,立刻携手办案。
刑司主事也被连夜招来,立刻重新提审当年的安丘县师爷赵金川。
吏司那边也不甘示弱,屡屡打断调查。
二王爷之前留下的爪牙逐步显露。
这是属于太子阵营内部的厮杀,既见血,也要命。
至于那个由头纪楚,已经没人再多讲。
都到这种地步了,谁还管他。
裴大人肯定是为老师许知州出气。
景大人则完全为自己出气,都这样了,不能再躲了。
忙碌至于户司裴大人还笑:“敬安肯定很不高兴。”
工司景大人无奈:“他根基太薄弱了。”
就像纪楚为了曲夏州五六十万百姓,坚持要守护棉花一样。
他们这三个老东西,怎么就不能护一护纪楚。
像这种事情,还轮不到一个年轻人挑大梁。
他还需要更多政绩,更多根基。
不是说他应付不过来,也不是说他一定会败给二王爷。
而是这种风雨,没必要来得那么早那么快。
他需要更多时间精力放在棉花上,放在他的数科上。
这种有抱负的年轻人,就该如此。
裴大人笑:“当年我刚考上进士,老师就是这么说的。”
他的老师肯定是许知州。
如今他跟老师一起,做同样的事。
而一贯谨慎的景大人,则没有说话。
但谁都知道,他跟纪楚太像了,一样的贫苦出身,一样的聪明,还有一样的境遇。
不过这一次,他可以保护一下后辈。
等吏司右都事薛明成偷偷过来时,两人看着这个年轻官员手里整理好的罪证,并不觉得意外。
薛明成还是一双狐狸眼,笑眯眯道:“你们太小看纪楚了,他在也没事的。”
两人并不回答,只接了东西道:“你也先躲躲吧。”
“好,我立刻走。”
裴大人无语。
要是纪楚在,肯定不会这样讲!
但这也不失聪明。
等薛明借口离开州城办事时,纪楚已经在永锦府小县衙门里,吃第二顿饭了。
中午一顿,晚上一顿。
那县令还没回来。
县令此刻正在县里最大的酒楼,陪着赵管事喝酒。
他擦擦头上的汗,还是头一回做这种事啊,隔壁许知州给他银钱,让他陪京城来的管事大人吃酒。
衙门里还坐着比他官职大的纪楚纪大人。
不过他并未多问,上司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绝对不多讲一个字。
等纪楚幽幽来到酒楼时,就看到酣睡如雷的赵管事,嘴里喊着想回京,还有半醉的邓捕头。
说他给马匹下药简单粗暴。
您这方法也没那么好啊!
纪楚沉默片刻,对邓成又低声说了几句。
邓成无语,但还是点头:“听你的。”
趁着这赵管事醉酒,直接把他往反方向拉啊。
还有他这群随从,直接拉到反方向的驿馆里,既能保证安全,还能耽误行程。
问起来,就是他喊着要回京,大家没有办法,只能听命。
再说,大家也没讲错啊。
五月二十七日午时。
在偏僻官道驿馆醒来的赵管事,觉得有点蒙。
这破地方,他好像来过?
等再一问,瞬间沉默。
为什么把他往回拉?!
他明明要往西走,怎么又是回京的路?!
手下战战兢兢说了原因之后,自己也迷惑,他们其实也喝醉了,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
那驿馆差役倒是开口:“您一直喊着要回京,那酒楼的人就照做了吧。”
喊着回京。
倒像是他会说的话。
可也不能真回啊!
他还拿着王爷手谕,要禁止曲夏州种棉花啊!
“现在再去曲夏州州城,要多久?”
“回管事大人,三天时间。”
三天,又是三天?!
他要疯了啊。
“别休息了,立刻出发。”
等看到送他过来的马车极为简陋时,赵管事更是怒火中烧,他的马匹生病,就换了这样的小车?!
一路上赵管事骂骂咧咧,继续赶路。
再看到那个小县时,总觉得鬼打墙一般。
“今日稍微歇息,连夜赶路。”
“对了,换上大车。”
手下赶紧去办,最后哭丧着脸:“大人,您的马车被架着回京了,说是要追着找您。”
又回京?!
他跟马车还是不同时间回?!
“不过邓捕头说,他让人去追了,您在这歇息两日,必然能追回来。”
赵管事欲言又止,只见当地县令再次殷勤过来,手里又拎着当地出名的好酒。
又来?!
他还要喝?!
这是真的鬼打墙吧。
幕后的纪楚面无表情。
换作其他时候,他才懒得这么折腾,这不是纯粹无聊吗。
要怪,只能怪许知州把他支开,让他只能折腾一个管事大人玩。
可他又明白。
这是许知州的拳拳爱护之心。
只要过了这关,以后的棉花种植甚至可以摆到台面上讲。
百姓们的棉花,就再也不会受到阻碍。
作为带着百姓种棉的自己,更能全心全意做事。
他想护着百姓们种棉花。
而许知州既要护百姓种棉,同样要护着他暂时远离纷争。
即使大人作为太子心腹之一,也没想着借机拉拢自己,因为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
在许知州心里,为百姓做事,才是更好的选择。
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士人君子一定要有宽广坚韧的胸怀,因为他们身上的担子很重。
许大人确实是真君子。
等赵管事再次喝得烂醉,纪楚还是道:“京城,继续送往京城。”
赵管事第三次看到这个小县城门时,整个人极端暴躁。
鬼打墙!
这一定是鬼打墙!
纪楚已经收拾东西,准备带着他回曲夏州。
想来那里的事情,应该已经解决了?
第63章
赵家三兄弟。
京城的赵管事, 曲夏州州城的赵锡元,安丘县的赵金川。
三个人里面,只有赵金川还算精明, 赵锡元次之,反而是赵管事最为蠢笨。
但是, 他是二王爷妾室的亲哥哥。
想来有着这层关系, 依旧没有做官,多半也是能力不行, 只能从这上面弄到银钱。
故而链条断了之后,才如此生气。
想来那个赵家女儿, 也就是王爷妾室不会太简单。
毕竟按照原来的安排,确实能挫挫许知州的锐气。
只是不管那女子有多聪慧,曲夏州这边的情况,只怕还有人在主持。
这个问题,邓成就能给出答案。
“吏司左都事。”
“他跟赵家关系一直来往密切,也是这群人在曲夏州的主心骨。”
许知州来了之后, 多数人都被撤职, 一定要保下来的, 也早就走了,只剩下他们几个。
上不去也下不来。
那吏司左都事原本也想走, 可赵家的赵金川还在牢里, 他们要是一走, 许知州肯定直接杀了。
所以只能留下来, 这些年基本架空。
“应该就是他不满现状, 所以要搏一搏。”
正好跟京城那边想法一致,故而有这次乱子。
纪楚点着头,只听前面马车里的人道:“再走快点!走快点!”
今天都五月三十了。
必须把棉花禁令发下去, 否则时间太迟,那刁民种上棉花,这禁令不就形同虚设?
到时候下令他们铲除棉花,又是一桩事。
赵管事心里着急,他这几年在王府的地位愈发下降,既没什么本事,也没什么门道。
只能借着这件事,好好让二王爷出口恶气,地位才能好一些。
否则他也不会千里迢迢跑到这么远的地方了。
赵管事还看看后面的邓成,纪楚等人,心里更加生气。
他几次三番被运走,只能是这些人搞的鬼。
但他在两个人之间来回看看,又知道纪楚一直在忙公务,招呼他喝酒的,只是邓三少爷。
赵管事欲言又止,也不能说什么,最后还是想记恨纪楚,谁让他家世最单薄?!
只是一行人终于在六月初一来到曲夏州州城,已经完全想不起来,到底要记恨谁了。
因为这里的事情,远比所有想象的不同。
尤其是赵管事,他来到州城第一时间,便直接去往吏司赵锡元家中。
可刚到门口,就看到外面黑压压一群人站着,明显是在羁押犯人?!
而纪楚他们则直接回了衙门。
此刻的衙门一片肃穆,看起来发生了大事。
上到官员,下到差役,个个面色凝重。
按理说这个时候不至于。
刚收完夏税,今年曲夏州的税收在陇西右道五个地方里,甚至排了第三,在三个州内为,已经很好了。
而且各地百姓都被安抚住,没有出现太大的乱子,甚至连往些年常见的匪乱都不存在。
这种情况下,气氛不应该如此严肃。
好在走入许知州的书房,情况立刻不同。
“差不多都解决了,两个人的罪证板上钉钉,可以定案了。”户司裴大人直接道。
说话的时候,他神情轻松,甚至带着微微的畅快。
看起来纪楚他们离开这五六天里,确实做了很多大事。
裴大人能不高兴吗。
在曲夏州这几年的闷气,全都发泄出去了。
还帮你们捂盖子?
不帮了!
真当我老师好欺负吗?!
一想到赵锡元被抓时,他不敢置信的眼神,众人就有点想笑。
敢设计陷害他们大人,想要破坏这里的成果,做梦!
户司跟工司手中的证据,稍稍挑出来几件,就足够定罪的了。
美中不足的是,两人多数罪证只能封存,毕竟跟二王爷相关,不好直接拿出来。
好在其他东西,已经足够让两人死上无数回。
裴大人一想到这些年的恶气终于可以解决,就差直接唱曲庆祝了。
那边工司景大人的表情差不多。
他虽然没被这些人陷害成功,但当时赵锡元等人猖狂的时候,可没少欺压他。
现在借势一窝端,实在痛快。
事到如今,当年在曲夏州谋取利益的多数人,终于可以得到真正的惩罚。
纪楚听他们说着,就知道大家这些年的不容易。
好在他们都成功了,都在让曲夏州百姓过得更好。
他们这边是高兴的。
而赵管事一到赵锡元家附近,就知道大事不妙。
原本想着,拿了王爷口谕,再通过吏司说出禁棉的事,好让许知州知道轻重。
现在好了,他们人还没到,自家兄弟都被软禁,看样子证据确凿,毫无转圜的余地。
等他再去找吏司左都事,可那人同样被软禁,想尽方法递消息出来,也是请求救他。
这如何救?!
许义那人做事稳妥,如果不是有确凿的证据,肯定不会直接把人软禁起来。
以他的性格,这么做,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死罪。
赵管事本事没有,但见风使舵的嗅觉不是假的。
至于手中的王爷口谕,如今也是烫手山芋。
拿出来给谁?
给许知州?
许知州会不会买账?
而且自己跟赵锡元的亲缘关系,只会让王爷口谕变得模棱两可。
到时候再告他一状,他也就完蛋了。
事情已经成这样,他又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只能按兵不动才是真的。
但口谕不拿出来,回头王爷肯定不高兴。
这要如何是好?
赵管事第一次觉得,自己这脑子好像一点用也没有。
要不然找找邓三少爷,靠着关系裙带,说不定能找到解决之法。
又或者自己妹妹在就好,她肯定能周旋。
可惜他还没想到法子,许知州便派人请他过去了。
许知州还十分好奇道:“赵管事怎么来了,是来探亲吗。”
对!
探亲!
他是来探亲的!
顺便把王爷口谕拿出来?
拿出来的话,王爷就不会责罚他,但许知州不会放了他。
不拿出来,能躲过现在,躲不过王爷。
而许知州直接道:“看在你是二王爷亲信的份上,本官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解释?!
刑司主事上前,直接把罪证扔到赵管事面前。
看看这信件,是你跟赵家其他两兄弟写的吗?!
安丘县那么多银钱,全都在你的手中,还不赶紧承认!
什么?!
赵管事跌坐在地上。
这才意识到,许知州这次的目的,是要把赵家三兄弟一网打尽!
给王爷的钱也按在他头上。
这样的话,既能给太子交代,也能让他们受到惩罚。
好啊。
竟然是打的这个主意。
赵管事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
二王爷会保他吗?
肯定不会。
放弃他们三兄弟,自己身上也能干干净净。
在这一刻,赵管事知道自己完了。
二王爷那边的人,想利用纪楚跟棉花,作为攻击许知州的靶子,打掉许知州手中的干吏。
而许知州他们,则直接攻击二王爷手中的人,也就是他们赵家三兄弟,好打击二王爷的气焰。
在某种程度上,自己跟纪楚是一样的处境。
不完全一样的是。
人家纪楚在这件事里隐身了,全身而退了。
他们才是被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赵管事急得团团转,想要赶紧找补:“许大人,京城的情况您不了解吗,二王爷的开支多大,您也明白。”
“皇上说要节俭,这年宫里基本不出什么银子,太子那边也效仿,大家日子都不好过。”
“而且总共算下来,其实没几个钱,安丘县一个小地方,顶天加起来百万两银子,够什么啊。”
“不过是桩小事,您高抬贵手,我们以后绝对不惹您,我们几个离安丘县离曲夏州远远的,行吗。”
一连串的话说出来,许知州并不开口,又听赵管事道:“太子殿下那边,已经逐步接手多数政务,二王爷是他唯一的同胞兄弟,以后您说呢。”
这些话许知州何尝不知道。
作为太子唯一胞弟,等殿下登基之后,地位自然非常高。
而且二王爷一点夺权的想法也没有,纯粹就是借着太子弟弟的身份赚点银子,故而不会有什么太大惩罚。
越是这样,其实越麻烦。
许知州抬抬手,让人继续列举赵家三兄弟的罪证。
总之是把安丘县,乃至曲夏州这些年的事,都按在他们三头上,挑点能说的说,不能说的则另外准备。
另一份,则要送到太子手中。
让殿下看看,他这些年的纵容,到底都带来了什么。
赵家三兄弟先是被分别软禁,接着被关押起来。
等到证据全都准备好,由邓成押送到京城当中。
事情到这一步,已经没有人能保他们。
等待这三人的,只有死路一条。
纪楚回到家中刚坐稳,就看到吏司右都事薛明成过来。
纪楚被支走这几日,薛明成也不在州城,现在事情马上了结,则要回来接手吏司的烂摊子。
好在吏司原本就是他管,这些事并不为难。
而薛明成来找纪楚,也是互相了解情况。
甚至想让纪楚问问,他是如何实现得知这一切的。
毕竟连许知州他们都慢他一步。
但纪楚只讲闲话,半点不聊缘由。
你们京城的事,跟我真的没关系啊!
薛明成犹豫片刻,最后叹口气:“算了,不问就不问。”
“我只说一点,太子是个好人,也会是个仁君。”
等这位离开,纪楚身边的李师爷,纪振,李纹则在琢磨这句话。
是在夸太子的吧?
肯定是吧?
李师爷看看两个小的,并未解释。
纪楚则更为明白。
就像现代一样,想夸一个人的优点,实在没办法了,会讲对方是个好人。
对于统治者来说,夸他是个仁君,就意味着其他方面差点,哪怕夸个能力强,干练有为呢。
说白了,如今的太子殿下心肠确实不错。
作为普通人,这自然很好了。
可惜他是未来的君主,他的好对于许多人来说,颇有些残忍。
“那薛明成是谁的人?”李师爷下意识问道。
大概是其他王爷的。
纪楚心里答道,面上摇摇头:“不管他们,反正这事跟咱们没关系,他们处理衙门的麻烦事,咱们要赶紧去另外两个县,让当地百姓快点种上棉花。”
六月初二早上,纪楚便带着户司的人去往还没种棉的两个地方。
到那里之后,发现一个让他们会心一笑的事。
这两地县令都不准当地百姓种棉,更不会组织人去安丘沾桥买面子。
但自从州城吏司那边出事后,当地衙门人心惶惶,也没工夫再管。
下面各村百姓,通过走街串巷的货郎们买到棉籽,已经在偷偷种棉。
说不让种,我们就不种了?
做什么梦呢。
是不是好东西,我们心里不清楚?
让你们多嘴。
边关百姓可不是顺民,不是别人说什么,他们就听什么的。
想当年安丘县那么难,那时候的罗玉村百姓,还不是在村子跟乡勇的带领下,偷偷开耕,偷偷种地。
这有错吗?
不仅没错,还是大大地好。
官府都不让他们活下来了,就没必要再听。
所以偷种粮食也好,偷种棉花也好,纪楚都当不知道。
但是他这一来,就能把棉花摆在明面上。
种,都给种起来。
二王爷这一闹,还能光明正大种了。
但凡不支持二王爷的官员,都可以鼓励百姓种棉,是好是坏你别管,能反对他就行。
虽然这样一来,棉花之争会更加激烈。
但是没关系,你们还真争论好不好,反正百姓们已经穿上了。
当然,这不是长久之计,利用争论来达到目的,迟早会反噬。
所以必须加速种棉的规模,让棉花成为真正的产业。
只有这样,才能消解那些争论。
好在虽有波折,一切却在按计划进行。
纪楚的出现,让两地百姓瞬间松口气。
太好了,可以光明正大种棉了。
两地县令看到长官纪楚,只能诚惶诚恐拜见,至于他说什么,那肯定要做什么。
大人都亲自来了,还能反驳不成。
再者,州城那场大混战里,不仅能全身而退,还能片叶不沾身。
这本事这人缘,谁能有啊。
本想借着种棉的事,攀附上二王爷,谁想到会是这样。
现在他们也老实了,至于种不种棉,那都是小事,爱种就种,跟他们关系不大。
眼看着五六万百姓终于把棉花种上,纪楚终于松口气。
好了。
今年的曲夏州十七个县,加上州城,全都种上棉花。
再加上他们已经日渐成熟的种植技术,今年的棉花,绝对够全州百姓穿上。
甚至肯定会有多出来的,可以外溢到其他地方。
不止整个曲夏州,还有常备军那边。
纪楚跟安丘县的范县丞,以及常备军的黄总旗,曹百户他们还有联系。
据他们说,常备军的种植规模,远比纪楚想象的还要多。
今年他们抓紧开耕,就是为了士兵们冬日棉被服做准备。
从这里也能看出来,常备军的岳将军对棉被服的重视程度。
当然了,说这些,也是想跟纪楚提前预订弹花机。
想让士兵们今年就用上棉被服,大量的弹花机肯定不能少。
这点肯定没问题。
不说去年的弹花机已经够好用了。
今年有数科其他三位夫子参加,弹花机又有新进展。
只是他最近太忙,没能去查看进度。
等这里的事情差不多结束,就能去数科看看。
等纪楚从下面县城回到州城,邓捕头已经准备出发,他会押送赵锡元跟赵金川两个人去往京城刑部。
毕竟案子牵扯到二王爷的家仆,必然要小心查问。
那赵管事同他一起回京,总算能回他心心念念的京城了。
甚至还有一批有所牵连的官员,都要暂时停职查办,等上面下令再说。
其中还有纪楚熟悉的人,安丘县前前任知县,如今的张推官。
张推官已经在家等候发落,他当时知情不报,也有罪过。
这东西不查问就算了,查到今日的地步,肯定有问题。
以后如何,只等着发落。
好在他帮纪楚做过不少事,特别是跟安丘县蜂蜜相关的产业,有他的帮忙。
这一项写上去,不仅性命无忧,还能说一句当时是被胁迫,后来能悔过。
因此张推官的娘子还特意来感谢纪楚夫妇。
当初他们来说,不过举手之劳,如今竟然能救人性命,也是当年积下的福报。
其他人就没那样幸运了,根本没有补救的机会。
估计这会只恨为百姓做的事情太少,一点挽救的可能都没有。
邓成走的时候,纪楚还去送他。
这一去,恐怕至少年底才能回来。
跟邓成这些时间的相处,纪楚自然知道这是个有抱负的好汉,而且此事上也一直在维护他。
邓成开玩笑道:“等棉花收获,你帮我牵牵线多买个几百斤上千斤的,我给父亲大哥他们送过去。”
之前经过赵管事那事得知,邓成父亲跟大哥,都在东北广宁卫驻守,那边的冬日比这里还要冷,所以很需要棉被服。
即使当将领的有皮货可穿,赏给下属们,也是极好的。
这点纪楚可以满口答应:“今年年底,棉花肯定够用的。”
“那就好。”
他们这边谈话,正式练习武术的纪振李纹则看向另一边,两人明显察觉到那边目光不对劲。
纪楚不用回头,就知道那是谁。
赵金川,赵师爷。
算下来,三年多没见了吧。
自己从安建三十年十一月到的安丘县。
赶在年前,就把他送到曲夏州州城监牢里。
如今安建三十四年六月十四,这期间纵然有吏司主事赵锡元照拂,牢狱的日子依旧不好过。
肯定恨他恨得要死。
估计是对方目光太热烈,纪楚还是回头看看他,轻轻笑了笑,随后扭头继续同邓成告别。
而赵金川早就气急了。
纪楚!
都是你!
肯定都是你!
如果不是你弄出那么多东西,安丘县也好,曲夏州也好,根本不会被重新重视。
那许知州也不会因为把曲夏州整顿得特别好,被太子再次重用。
你以为他们为何要护你,还不是因为你能做事?!
他们是不贪你的功,但他们沾你的光!
你也能忍!?
纪楚啊纪楚,你到底会不会往上爬!
可随后赵金川心里又明白。
纪楚知道怎么往上爬,可他并不在意。
如果他真的在意的话,在自己暗示指荒为田的明路时,他就应该知道怎么做。
就算不做,也该像张推官那样明哲保身。
其他人或许会忽略他,但自己在监牢里三年多时间,没有一天不在想这件事。
就是纪楚。
就是他。
一切都因为他的到来而不同。
他把大家害成这样,竟然毫无表示,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赵金川赵师爷再恨也没有用。
距离他的死期并不远。
就连他以为的靠山二王爷,只怕是最想让他们死的。
这些人对二王爷来说不再是敛财工具,而是麻烦。
距离京城越近,死得越快。
邓成知道纪楚心情复杂,因为只惩罚这赵家三兄弟,其实并不符合他的想法,所以低声道:“放心,许知州还有三封信发了出去,不会就这样罢休的。”
三封信?
一封送到京城,一封送到隔壁陇西右道的永锦府。
最后一封,由心腹亲自送到常备军岳将军手中。
纪楚有些奇怪,京城跟岳将军还能理解。
永锦府是为何?
纪楚知道这个地方,前段时间去拦赵管事,他们就去了其中的一个小县。
邓成知道他疑惑,解释道:“他们知府对棉花很感兴趣,永锦府本就做纺织生意,无论是原材料,还是纺织好的布匹,他们都能大量收购。”
甚至府名都是由此而来。
如果说江南织造整个平临国之闻名。
那永锦府便是,陇西右道,甚至整个陇西的江南织造。
就连他们曲夏州官员的官服,基本就是那里产的。
那里的知府,听闻白叠子重现,自然是支持的。
不过他本以为,沾桥县会继续织白叠子布匹,没想到是做棉衣,所以没再多说,只是观望。
许知州把这件事说给永锦府知府听,也是让他心里有个准备。
又或者说,让永锦府有些危机。
二王爷一句话,就要断了棉业。
岂不让人心惊。
倘若永锦府那边惹到他,又会有什么幺蛾子。
纪楚惊讶,原来还有这种渊源。
那他们五月底在永锦府的一番折腾,已经给当地知府提了醒,如今再有许知州的信件,肯定会有考量的。
许知州不愧是知州啊。
几方联合起来,一定要让二王爷吃次教训,否则对不起整个曲夏州!
永锦府知府参一本。
曲夏州再参一本。
更重量级的常备军岳将军,同样会不高兴。
谁让常备军也在种棉花。
你一个二王爷,还想插手军中之事?
还管到边军头上。
作为二王爷,先不说还有兄弟姊妹。
只说上面的太子,最上面的皇上都在,是不是有点过于胆大。
不让种价格便宜的棉花,他们边军穿什么,你二王爷给大家买皮货吗?
真要这么做,他岳将军也不介意。
三管齐下。
二王爷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好过。
太子自己也要掂量掂量。
纪楚听完这些,才意识到许知州这一局的反击有多漂亮。
静待时机,抓住机会,一击致命。
甚至都能解释,为何工司训导景大人直接参与。
因为他们都知道,自己手里的牌足够多,足够强大。
一定能讨回公道。
所有的局势,都在掌握当中。
纪楚深吸口气,而邓成道:“你还年轻,做你想做的事吧,反正天塌了,有大人们顶着。”
邓成年纪也才三十多,说这话再合适不过。
听出,纪楚认真点头。
许大人他们都创造出这么好的条件了,自己要是不认真做事,岂不是要错过这个时机。
别说了,好好种棉吧,赶紧多造弹花机吧。
相信今年的冬日,会给所有人一个大惊喜。
送走邓成他们,纪楚先回了户司。
户司那边已经统计好曲夏州棉花种棉面积。
这次的种植,远比预计的要多得多。
谁让这东西确实好,所有人都明白的。
地上有钱谁不知道捡?
能种的肯定都种啊。
整整十七个县,加上州城本身,一共种了五十四万亩的棉花,平均到各地,差不多均种棉花三万亩。
三万亩的棉花地,绝对够当地百姓使用的。
去年总共加起来,也不过三千亩,今年直接翻十倍。
这要是还不够用的话,那就奇怪了!
纪楚甚至算了算,惊讶道:“这差不多就是去年棉籽的重量。”
“是,棉籽实在太抢手了,限制棉花地的不是大家的热情,绝对是棉籽的数量。”
同僚还低声道:“常备军那也是如此,他们那边五万多人,种了一万多亩棉花。”
这也是够用的了。
纪楚虽然听黄总旗他们讲过,可此刻再听,还是很提士气。
“现在出现另一个问题。”户司有远见的同僚道,“弹花机。”
“必须造出大量的弹花机,否则到时候只有棉花,做不成好棉衣的。”
去年做棉衣的时候,就因为弹花机不够用,好多人大冬天在弹花机坊门口排队。
那会总共才种了三千亩棉花。
今年加起来,都四万多亩了。
不提前准备的话,到时候只怕弹花机要被抢破头。
既然如今棉花摆在明面上,就要未雨绸缪,不能临到跟前再慌张啊。
说到这,众人目光看向清闲的工司。
你们工司还逗鸟摸鱼呢!
赶紧起来干活!
重新恢复清闲佛状态的工司主事景大人摸摸胳膊。
六月份,大夏天的。
怎么突然感觉身上凉凉的。
是他的错觉吗?
其他官吏同样觉得不对劲,是有什么事要发生?
等纪楚踏进工司大门,景大人上下打量他后,扭头就走,可惜已经迟了!
“工司主事大人!户司那边说,下面各地都需要弹花机!需要您前去参详参详。”
他就知道!
纪楚一来肯定有事!
曲夏州工司。
咱们的清闲日子到头了!
第64章
前段时间的工司, 其实也忙了一阵。
主要是把前些年的案子翻出来。
什么利用工程揽财的,什么营造上偏私的,再有什么强征劳役给自家修宅子的。
这些案子看起来复杂, 但翻出来并不算难。
整个曲夏州工司因为这件事,忙了好几日。
等忙完之后, 就恢复往日的清闲。
对工司众人来说, 跟之前没什么两样。
对工司主事景大人来讲,更是悠闲自在。
现在好了, 纪楚从户司回来,便找来许多事。
这件事也在景大人意料之中,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找上门。
那就是跟户司合作,先预备好棉花收获之后所需的弹花机。
弹花机可以说是改变棉花形态的必要工具了,有了这东西棉被服才能蓬松软和。
出乎其他人意料的是,景大人并未拒绝,而是道:“好,定个时间, 让户司跟工司两处商议。”
“今年曲夏州加上常备军, 种了三四万亩棉花, 需要的弹花机数量必然不少。”
“纪楚你跟左都事再联系官学数科,去看看弹花机改进的进度, 以及如今的弹花机, 一天能弹多少斤棉花, 各地需要怎么建设, 咱们都要提前准备。”
纪楚直接称是。
工司其他人愣住啊。
啊?
他们要做事了吗?!
这也太突然了。
左都事却拱手道:“下官领命。”
众人立刻醒过神。
他们主事大人能参与进之前的案子, 就说明他的态度。
之前的恩恩怨怨大致了结,肯定要开始新生活了啊。
如果说景大人之前是因为被官场伤透了心,什么也不想干, 凑合过日子就行。
如今情况不同,害他的人已经离开,而且现在的曲夏州跟之前大不一样。
反正不管怎么样,景大人已经变了!他愿意做事了!
工司其他人想法不同,但上司让做就做呗,如果实在觉得这里碍着躲清闲了,他们回头再换地方就好。
再说了,工司也该支棱起来。
其他各地工司,基本跟户司差不多的等级,也就他们曲夏州不一样。
景大人看着纪楚,甚至在想。
许知州故意把他弄到自己这,是不是也考虑过这点。
身边有这样的年轻人,很难不打起精神。
他也没有理由再像之前那样。
而景大人身后的随从,看向纪楚的眼神里充满感激,好久没看到叔叔打起精神,想要好好做事了。
就为了这点,他都感谢纪大人。
纪楚肯定不知道景家小辈的想法,他最近忙得脚不沾地。
等这些事忙完,纪楚又被许知州喊走。
许知州看到纪楚,就笑道:“最近事情虽多,可这件事你肯定想知道。”
最近确实特别忙,一会是棉花地的统计,还要安排人去各地教导种植,以及白婆婆的棉花要术还要印刷送过去。
再加上工司跟户司合作,纪楚在中间肯定格外重要。
但纪楚也没忘,还有一个消息在等着他。
许知州这次让他过来,说的就是这件事。
虽然押送犯人的邓成他们,还未到京城,但太子的回信已经到了。
这事肯定要提前告知,省得京城那边措手不及。
而太子肯定也接到三封文书。
永锦府,曲夏州,常备军,这三地一起参二王爷,必然非同小可。
永锦府在说二王爷一意孤行,唯恐连累到永锦府的纺织行业。
常备军岳将军不满二王爷要禁止种棉,当地士兵穿什么。
曲夏州这边说的,肯定更多。
许知州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丝毫没有隐瞒。
这几乎是把太子手下两股势力摆在明面上,只看殿下如何抉择。
之前说过,太子是个好人,是个仁君,对此自然犹豫不决。
一方面,他知道许知州说得对,这事完全是弟弟的问题,甚至是动摇国本的问题。
当时派许大人过去,为的便是解决这件事,没想到二王爷怀恨在心,依旧不满足。
另一方面,他对弟弟也没什么好办法,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难道还能真的责罚不成。
可他又知道,此次事情太大,不责罚肯定过不去,便是太子府跟许知州交好的太傅等人,都不会同意。
几番犹豫下,太子终于有了决断。
毕竟他心里深知弟弟做错,所以更加偏向惩罚,爱之适足以害之,他必须管束自己的胞弟。
“禁足三个月,罚俸一年。”
“赵家一干犯人皆斩首,与之牵连党羽,一并秋后问斩。”
“其中赵家妾室怀有皇家血脉,免于责罚。”
“令赔安丘县百姓二十万两白银,受害人家各有补偿。”
还有对永锦府跟常备军的安抚,让他们安心即可,禁棉一事不准任何人再提。
此等利于百姓之物,必要大力推广,乡绅富豪不得与之争利。
再看最后的落款,竟然是太子亲手写的。
其中不乏愧疚之意,对许知州,对曲夏州,特别是安丘县百姓十分诚恳。
就连落款也表示惭愧云云,让许大人帮忙好好安抚。
更承诺会约束胞弟,不让他再造次。
其中惩罚先不再提,里面最狠的,大概就是直接斩断二王爷府内党羽,这样一来,二王爷手中的势力大减。
另一派的太傅许大人这一派明显占上风。
其他斩首赔钱也是出血,却也不如这一条,二王爷的势力尽损。
太子竟然做到这种地步。
看来是真的知道二王爷做错事,纪楚对此有点意外。
对于曲夏州或者天下百姓来说,最重要的也不是那些的现银,而是经由太子之口奠定棉花的地位。
当然了,银子也很重要。
不过推广百姓所用棉业,并且禁止乡绅富豪争利。
意思就是,这百姓们穿的,其他人不便用。
不争利,就是不能恶意抬高价格,否则便是违抗太子的意思。
不管怎么说,这两条正是纪楚想要的。
就算民间执行得不够彻底,但至少有了依据,便不会特别过分。
纪楚松口气。
折腾这一圈,总算有个好结果。
以后的棉花不仅过了名路,还奠定了地位。
太子啊太子。
确实是个好人,甚至是个想尽量端水的好人。
而且这次对二王爷的惩罚,也算是找到根源了。
纪楚可以理解许知州他们对太子的感情。
这信件写得情真意切,在古代对臣子如此客气的储君可不多见。
纪楚看得出来,太子的愧疚是真的,歉意也是真的,他极为认真地替自己弟弟道歉,尽力弥补了中间的过失。
二王爷的党羽尽损,没五年八年,根本缓不过来。
许知州叹口气:“殿下向来如此,会顾全所有人。”
纪楚听着许知州感慨,也微微低头,看起来似乎也被信件感动。
“体谅殿下的难处吧。”许知州有些感怀,又道,“经过这一遭,二王爷绝对翻不起大风浪。”
纪楚心道,如果他真的是正统科举出身,看着为尊者如此客气,还真正惩罚了自己亲弟弟,大概率也会感动。
可惜他不是,故而心里有些怪异。
也就是这种时候,他能明确感觉到,自己确实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许知州这次召纪楚过来,说的就是这些了。
曲夏州多年来的弊病,终于清扫干净。
甚至源头的二王爷,从此都不再是问题。
想来他手底下的党羽这次会折损大半,以后不足为意。
这事自然瞒不住衙门其他人,不少人听到其内容,忍不住道:“太子殿下果然公正。”
“竟然那样罚自己的弟弟,二王爷这一闹,手底下能用的人都没了吧。”
“活该,吃了曲夏州那么多民脂民膏,就该如此。”
“咱们太子殿下不愧是未来储君,有这样的仁君,以后天下百姓,日子都会好过吧。”
曲夏州州城都洋溢着快乐的气息。
他们那么多太子弟弟的手下,不仅没被惩罚,反而还有奖赏,哪有这样好的事啊。
更让人羡慕的,肯定还是安丘县百姓,安丘衙门直接多了二十万两银子,赔给当地百姓的!
看看人家县,从一个穷困潦倒的下县,如今日子越过越好。
当地粮食产量很高,油菜蜂蜜都是人家先有的,棉花也没落下,甚至县学里还出了那么多人才。
如今还有天降二十万,这要怎么花啊!
现在的安丘县县令朱吉胜很是惆怅,还特意写信给纪大人,让他参详参详,这些银钱要怎么办,直接发给当地百姓吗,直接发钱合适吗。
肯定不合适的,骤然暴富,多数人都握不住那些银钱,而且如何发给当地百姓也是问题。
所以先补偿当年被赵金川等人欺负最厉害的人户,之后的银钱雇工修路修城墙修水渠。
水渠跟道路还好些,安丘县的城墙确实早就需要修缮。
朱吉胜那边无比感激,总知道这些银钱要怎么花了!
修桥铺路才是真的,让当地百姓都能享受到便利。
城墙同样重要,别看现在边关没有什么大的战事,可到底是边关小县,不能不防。
众人夸赞太子殿下大公无私时,笼罩在曲夏州头上的阴霾也逐渐散去。
而棉花的定位,也彻底显露出来。
是百姓们的物件,不能牟取暴利,约等于麻布葛布,同样受到官府掌控。
这事肯定交给曲夏州州城,毕竟整个平临国,只有他们这里有。
有了官方的同意,棉花的好处,也经过曲夏州传到整个陇西右道。
陇西右道这五个州府,冬日都是寒冷的。
一想到有那么好的东西,价格还不昂贵,不少人都无比艳羡。
“说是白如雪,穿到身上却暖和。”
“一家不用种太多就行。”
“别忘了,棉花能种,但还需要做衣服的布料,那也不便宜。”
“从永锦府弄点旧布不就行了,大冬天的,你不怕冷?”
还有人已经在可惜了:“可惜今年已经错过时间,否则咱们家也种一点。”
冬日有多冷,大家都知道,知道有好东西,肯定会心动啊。
有人问到纪楚这,他却直接道:“就算提前知道,只怕也不行。”
“一个是棉籽不够,如今曲夏州已经没有多出来的棉籽可供种植。”
“二是地理位置,曲夏州可以种,其他地方却不好说。”
还是那句话,如今的棉花是非洲棉,并非可以普遍种植的亚洲棉。
具体能种到什么地方,还要慢慢实验。
而且棉籽的缺口也是实际情况。
甚至如今来说,已经好多了。
如果在刚发现棉花的时候就大肆宣扬,那仅剩的棉籽,绝对不在普通百姓手中。
这两个问题,应该都能在明年慢慢解决。
明年的棉籽充裕,可以让更多地方试着种植。
棉花面积,肯定是越广越好。
种得越多,价格就没那么高。
纪楚真的希望,能有更多百姓可以穿到暖和的衣裳,盖着暖和的被子。
纪楚的希望,正是百姓们需要的。
所以来找他的人极多,有的想请教问题,有的想拜托他介绍白婆婆,好让白婆婆前去指导种棉。
还有些聪明的,则在预定弹花机。
工司户司坐下来商谈后,已经在处理弹花机的事。
四万亩的棉花,预计产量会在六千万斤左右。
不说全都做成棉被服,只讲曲夏州五十六万百姓所需,差不多也要弹近两百万棉花。
而去年一台弹花机一天,只能弹三十斤。
其中差距已经不用多说。
那弹花机至少要造五千台,才能在十几天内,弹够全州百姓所需。
如今六月下旬,距离九月底收获,也不过三个月时间。
所以像安丘沾桥两地,当地衙门早就有经验,很早就来问弹花机的事,就怕弹花机买得晚了,到时候百姓们一窝蜂过去,肯定会很麻烦。
工司这边,不少人才意识到,纪楚之前请主事签的文书,不就是跟弹花机有关吗。
请官学数科,帮忙改进机器。
好家伙,他们坐在这商量的事,正是纪楚早就想过的。
所以纪楚跟工司左都事一起去数科的时候,左都事还道:“幸好你提前说了这件事,还提前把蔡夫子请到咱们州城,否则弹花机的事更麻烦。”
纪楚不敢居功,但他也道:“蔡夫子很厉害的,之前安丘沾桥两地很多东西,都是靠他。”
说起这个,左都事还低声说了个八卦:“没错,咸安府那边极为后悔,现在不少人都说,不该放蔡夫子离开。”
本以为蔡夫子走了,他的徒弟们还在那,甚至家里的工匠作坊也在咸安府,不会出什么大事。
可咸安府众人逐渐发现,他们购置的磨油机器频频出现问题。
谁让徒弟们的主心骨不在,而且徒弟们的心思同样没在咸安府。
去年过年,咸安府衙门的态度不仅伤了蔡夫子的心,同样让弟子们难过。
对最厉害的匠人蔡先生都这样,那他们呢?
朝廷重视士人,轻视工匠,他们都习惯了,可真摆在明面上,还是让人觉得心寒。
这些工匠能做蔡一繁的徒弟,肯定也有其本事,有本事的人必然自傲,被这般对待,难免心灰意冷。
所以做事不算用心。
他们还尤其关注师父在曲夏州的情况。
刚开始师父被冷遇,大家心里有准备,但很快被其他夫子接纳不说,还收了不少正统科举的学生。
这让大家更心不在焉了啊。
一个地方,说你做的东西,都是奇技淫巧。
另一个地方,尊称你为夫子。
这待遇可谓天差地别。
这些原因,让咸安府磨油作坊屡屡出问题,就连官府也有些头疼,最后还是再三请求,才去解决麻烦。
“所以他们很后悔,甚至在想,要不要把蔡夫子请到他们府学做事。”左都事直接下结论,“现在愿意了,早干嘛去了啊。”
是啊,早干嘛去了。
现在这样想,肯定已经晚了。
旁的不说,蔡夫子又不是傻子,哪边真心待他,能不知道吗。
再者,这边有全力支持他的纪楚,其他地方呢?
已经吃过被州学排挤的苦,现在再回去,吃府学排挤的苦?
他没毛病吧。
那边能给他单独的官署吗?能跟数科夫子,训导,相处得这么愉快吗?
蔡夫子的态度,让曲夏州这边也是松口气的。
如此厉害的工匠,大家都想要的。
纪楚便听便点头,还道:“以后他们会更后悔的。”
肯定啊。
工司已经重视起数科,没看各地要造弹花机,第一时间就找他们。
之前是改进弹花机,只要确定没问题,便是造弹花机,
工司左都事跟纪楚,这次过来的目的,就是看看弹花机改良的进度。
两人路过州学并未进去,而是去了隔壁的新数科,这会是下午,不管夫子还是学生,应该都在这。
他们刚到新数科附近,就听到官署里面传来一阵阵声音。
左都事还在思考,里面吱吱啦啦地在干什么。
纪楚已经意识到里面在做什么事,推开门一看,就见里面成排成排的幕僚,十五个学生正拿着锯子在锯木头!
方才的声音,就是锯木头放出来的。
纪楚有些无奈,他之前“威胁”州学学政,说什么不给新官署,就在州学锯木头,却也没想到真的锯啊。
看大家的手法,似乎已经很熟悉了。
纪楚一出现,蔡一繁便看到了,眼神带着震惊:“你终于有空了?”
倔脾气老头说话直来直往,大家都习惯的。
蔡夫子还道:“是不是为了弹花机的事来的。”
纪楚笑:“蔡夫子猜得很对。”
提起这个,蔡夫子止不住地高兴:“你过来看看。”
说完,还对自己十五个学生道:“继续做,一分一毫都不能差,这是数学,每一个数字都很重要。”
十五个学生里,其中两个人最为热切,他们便是安丘县出来的祝亚祝耘两兄弟。
安丘沾桥出来的人,对纪大人肯定热情啊。
其他学生也差不多,他们很多人愿意过来,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纪大人。
可惜从四月下旬到六月底,基本上都没看到他。
蔡夫子知道他在忙什么,还感慨道:“还好恶人没得逞,那什么赵大人想找你的麻烦,真是没脸。”
纪楚却道:“其实还好,跟我关系并不大的。”
毕竟身边有邓成,还有许知州他们,根本不让自己掺和。
只是没想到,外面不仅不知道原因,还都心疼他无辜被牵连。
想来,也是大人们的手笔?
越是这样,他越要做好手头的事才成,否则辜负那么多人的信任。
等蔡夫子带着纪楚跟左都事来到研究间,那房间里摆着一排各式各样的弹花机。
其中最为精巧简洁的就在中间。
旁边还有四个夫子写写算算,争论不休。
“这个材料不行,太不经用了。”
“那也不能用太贵的。”
“还有这个弧度,肯定有最优解。”
“别喊,我快算出来了。”
纪楚前后看看。
倒不是看弹花机,也不是看那些复杂的数学公式,而是看夫子们。
身边一个蔡夫子,怎么还有四位夫子?
其中三位他认识,那个年轻人是谁?
蔡夫子赶紧解释道:“这是咱们数科新来的夫子,从广宁卫千里迢迢过来的。”
“他姓张,数学研究世家,他还带来很多家传书籍!”
啊?
这还是他们数科吗。
怎么还新来个夫子?
学政也答应了?
急忙赶来的小宋训导前后看看纪楚,长舒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他有自己三叔在,其实知道前段时间州城发生了什么,但没见到本人,还是不放心的。
现在眼看着纪楚平安无事,更为安心。
“前段时间你太忙了,就没说这件事。”小宋训导连忙干起正事,跟纪楚介绍道,“咱们数科第五位夫子张玉春。”
纪楚行礼,对方终于放下手中的笔,抬头看向他,随后郑重行礼。
“原来您就是纪大人。”张玉春算数的时候一脸不耐烦,此刻却带着感激恭敬,“谢谢纪大人,给数科一条新生路。”
张玉春,祖籍洛州,家族几百年里几经辗转,如今在广宁卫安家。
跑这么远,自然是为了躲避战火,保护家传书籍。
而他家研究数科已经上千年,其中著典无数,甚至如今数科几本基础书籍,都是出自他先祖之手。
他回洛州老家祭祖之时,听说曲夏州的事,还听说数科跟匠人学科混为一谈,所以过来看看。
这两者结合,张玉春并不觉得难过,毕竟如今的数科也是旁门杂类,甚至不如匠人学实用。
只是他想知道,两者结合会带来什么。
说白了,他这一路走来,也是想寻求数科的新出路,不再作为依附其他学科的辅科。
近些年科举不考,已经流失大量学生,就连他们家族,多数子弟也会选择读儒学考科举。
能传承数科的人太少了。
作为家族最有天赋的张玉春,自然无比痛心。
只是他也没想到,意外来到的曲夏州,竟然真的有所规划。
再知道这是一个叫纪楚的官员支持时,更是想见见他。
当然了,前段时间太忙,就没顾得上。
这段时间他又沉迷研究弹花机上的数学问题,更是没空。
曲夏州学政那边速度倒是快,立刻邀请他在州学当夫子,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肯定答应啊。
这会终于见到本人,张玉春必然要郑重行礼。
他仔细研究过纪楚的想法后,差点直接上门感谢。
他甚至注意到其中一个细节,那就是纪楚认为,如今的数科停滞,也跟书写材料,工具,以及符号不够完善有关。
外人看不出什么,但研究数学一辈子的张玉春却从中窥探出不同。
很多复杂的东西,确实受限于这些。
纪楚难道有好的解决之法?
纪楚这边同样认真回礼,更是觉得高兴。
家学传承的数学大家都来了!
他们这数科岂止是有希望,简直人才济济!
而蔡夫子迫不及待指着弹花机道:“纪大人你看,改良过的弹花机,不仅能够去籽,效率还更高了,甚至能更省力。”
“之前的弹花机一天弹三十斤棉花。”
“改进过之后,可以弹五十斤!”
纯粹靠手工机械做出来的轻便简洁机器,竟然能达到这种效率。
纪楚眼里都带着惊喜。
他就知道!
数科一定会给他惊喜的。
数科好啊,数科可真香!
这还只是数学大神小小发力罢了。
等实践跟理论结合到一种地步,肯定能迸发出更先进的生产力。
纪楚跟左都事对视一眼。
看来户司跟工司,可以统计各地所需的弹花机了。
而且他们肯定能在棉花摘下之前,把各地的弹花机作坊都布置好。
有了这么好用的机器,那整个曲夏州的百姓,今年能在入冬前穿上棉被服!
一定可以的!
第65章
曲夏州数科从去年开始, 一直是州城的话题。
数科的境况大家都清楚,如今的地位更是了然。
其实到现在,情况也不算特别好。
毕竟州学共计三四百人, 数科也不过十五个学生,而且人家多是秀才, 也就他们, 一个秀才也没有。
至于夫子,更是少得可怜。
也就是广宁张玉春过来, 让大家有些意外。
不过也能看出整个平临国数学的情况。
一个数科大家,千里迢迢过来当夫子, 可见其他地方的数科,还不如曲夏州官学呢。
知道这一层,多数人也是唏嘘
没办法,谁让科举不考,学了也没前途。
没前途,是最大的问题。
刚开始那会, 不仅外人这样认为, 就连数科的十五个学生, 对此也很迷茫。
他们进到官学数科,一个是因为童试失利, 二是想找个门路。
好在有蔡夫子, 学生们忍不住想, 大不了学门手艺, 总不会饿死。
但事实上, 蔡夫子也好,其他夫子也好,教导的并非如何造东西, 更是拆解各项东西的原理。
大白话就是。
你们不是造机器的,而是设计机器的。
只是设计之前,必然要先了解原理,这也是大家一定要学锯木头的原因。
这让十五个学生陷入沉思,特别是祝亚祝耘之外的书生,以前都说数科跟工匠,都为奇技淫巧。
真正学下来,方知里面学问之深,绝不亚于儒学的艰难,而且自有其乐趣在。
所以不管外面的人如何认为,十五个学生反而稳住心神,认真学习。
更别说,他们早早知道,工司给了他们数科任务,那就是改进弹花机,这便是纯粹的设计范畴。
虽然如今跟他们没有关系,可却知道努力的方向是什么。
有了方向,便有前进的动力!
他们这边是稳得住,外面却越来越奇怪。
尤其是经科的秀才们,他们没事就往新数科这里逛,嘴里还念叨着:“经科人满为患,也没有新官署,怎么就给数科了。”
“看看他们学生们。”
“学数学,有前途吗?”
“以后我们高官厚禄,你们呢?”
这些话比比皆是,但他们越说,在祝亚祝耘两兄弟带领下,众人就越稳得住。
流言蜚语而已,如果这都经受不住,那就别来数科了。
这种态度让经科子弟们有些挫败。
本以为备考之余,有个乐子看看,谁料真正的乐子竟然是他们。
不过很多人暗暗下决心,等今年乡试时候,这些人看到他们考上举人,身有功名,一定会羡慕的。
学生们之间的事,夫子们略略知道些,但大家更多的精力,还是在弹花机上。
蔡夫子跟其他三人,刚开始磨合并不顺畅。
前者纯粹的实用派,后者完全理论派,两者经常吵的不可开交。
多数时候,都需要小宋训导,甚至学生们过来调停。
好在争吵当中,还真吵出好结果了。
现在改良过的弹花机,便是一个证明。
两派夫子各有主意,终于改出现在的弹花机。
“看到这个把手没有,可以更省力了。”
“还有专门去棉籽的,剥得又快又好。”
纪楚跟工司左都事翻来覆去地看,自己也上手,同时还拿到弹花机的数据。
两人不住点头。
改良后的弹花机,物美价廉不说,只要三个人,就能支起一个摊子,专门用来弹棉花。
这样做的目的,便是最大程度节省成本,更方便下面百姓使用。
但现在,也出现另一个问题。
张玉春摊开一张图纸道:“纪大人,你看这个。”
另外三位夫子也凑过来,甚至蔡夫子都有点紧张。
这屋子里有一排排的弹花机,改良的方向非常一致,那就是用更便宜的成本,造出最高效的机器。
说白了,便是追求极致的性价比。
当初工司给的要求便是这样,不管蔡夫子还是其他人,都按照要求做。
但同样的,如今的五位夫子,还有另一个想法。
那就是在追求性价比之余,又设计出另一套弹花机设备。
“这张图纸上的弹花机如果造出来,一天至少弹一百二十斤棉。”
多少?!
旁边工司左都事掏掏耳朵。
方才的弹花机从三十改进到五十,他们已经很高兴了。
如今还有效率更高的?
“为何刚刚不拿出来?”左都事刚问出来,就看到复杂的图纸。
眼前的弹花机图纸,清晰标明各项数据,长约两米,宽约一米,需要至少五个人同时作业。
张玉春继续道:“不是不想拿,而是这不符合您的要求。”
眼前弹花机不仅体积大,成本也高。
可以说跟工司的要求完全不相符。
那为何还要设计出这样的图纸?
大家心里痒啊。
谁不想追究一点极致。
可蔡夫子做的事情多了,对此并不抱希望。
他每次做器具的时候,多数人还是要价格低廉,方便使用的。
更别说工司的要求就是这个,要不是张玉春撺掇,他们甚至都不会画出这种图纸。
几位夫子目光热切地看向薄薄的纸张。
别看只是简单的图纸,上面却包含了无数的数学公式,以及精密的计算。
这是一架效率更高,成本也更高的弹花机。
也是多数人并不需要的。
如同现在的数科。
纪楚的反应却出乎他们意料,几乎欣喜地看着眼前复杂的机器,开口就是:“造,一定要造。”
“大众使用的,确实需要性价比,但作为研究用的,多离谱都没问题。”
说白了,大众使用跟科学研究,完全是两个方向。
注重实用是好事。
但只管实用,不超前研究,那科技一定会停滞不前。
纪楚这么一说,众人眼睛都亮了。
没错没错,他们就是这么想的!
没想到还有人支持他们啊。
纪楚甚至指了条明路:“去找沾桥县,他们那的县令颜骥对棉花非常感兴趣,而且他们当地棉花产量最高,如果这机器落地在他们那,会非常有用的。”
纪楚还道:“这也不够大胆啊,要做就做动力更足的机器。”
张玉春眼睛更亮了。
他就知道,来这是没错的!
那边工司左都事欲言又止。
其实现在改良过的弹花机,已经够用的了。
没必要搞那么复杂而且不实用的东西?
但他又本能相信纪楚的判断,所以不好多讲。
听到纪楚说不够大胆的时候,左都事倒是开口:“这张图纸还能落地,如果再大胆一些,那真的不实用,而且建造的费用不菲。”
蔡夫子刚要说他有钱,便被纪楚先打断:“数科还会缺钱吗?”
以后不用蔡夫子你的钱,数科自己赚的钱,肯定够用。
“别忘了,整个曲夏州都要预定弹花机,至少都是四五千台,这些银钱的利润,不正好用来研发新科技吗。”
数科,便是他们曲夏州的研究所!
研究出实用的机器,就用来挣钱。
挣来的银钱,作为新科技的资金。
凭借他们的本事,这点并不难实现。
蔡夫子忍不住道:“原来招我过来,不是为了给数科赚钱。”
这话一说,蔡夫子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他还以为自己过来,就这一个目的呢。
没想到纪楚说的两者结合,竟然是这个意思。
“是这个自负盈亏的法子。”左都事自己都惊讶了。
与此同时,在场所有人都意识到。
数科没有前途吗?
这还叫没前途吗?
市井的工匠学,跟高高在上的理论研究,真的可以完美结合。
超高性价比的东西,跟最高端的研究,从来都不是冲突的。
他们是成年人了!
他们可以选择两者都要!
一瞬间,所有人都知道数科前途光明。
只要有研发的动力跟资金,市面上需要改进的东西可太多了。
他们这里有最好的数学人才,也有最好的工匠,肯定能做出更多实用的东西,实用的东西再反哺到研究上。
张玉春已经说不话了。
找了那么久的解决之法,原来是这样。
想要让数科发展,真的离不开实际。
只是一个劲地追求实际,就会变成匠人学。
原来还能这样。
张玉春反反复复念叨这件事,他猛然抬头看向纪大人。
他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张家,或许能搬到曲夏州。
或者说他家所有还有研究数学的子弟,全都搬到曲夏州来。
纪楚似乎看出他的意思,却道:“不急,先把这件事做成了。”
没错,先把这件事做成了,再说其他的。
外面还在锯木头的学生们,看着夫子们高高兴兴进到研究室里,又带着狂喜出来。
纪大人说了什么好事啊!
夫子们高兴成这个样子!
一边是研究室,一边是认真学习的学生们,左都事都觉得,以后的数科前途无量,他都想把自家考不上科举的子弟送来了。
听说旁支有个孩子,就喜欢算数,大家笑话他以后只能当商贾,是不是可以送到这?
左都事还在琢磨这件事,而新数科这边,已经确定好可以推广的弹花机,被称为弹花机八号,也是他们改进的第八个版本。
至于那个效率高,却笨重的,则是弹花机十一号,已经跟沾桥县那边说好,就放在去年建造的弹花机房里。
这两项事一确定,整个数科都忙碌起来。
户司跟工司那边也统计了所需弹花机的数额,跟纪楚当初算得差不多,正好五千台。
因为效率增加,肯定有多余的,则是为曲夏州以外的百姓准备。
如今棉花的名声,早就在陇西右道传遍了,最终需要弹的棉花数量,肯定也超过预期。
可以说纪楚他们现在所有努力,都是为了年底做准备。
各地确定需要的弹花机数量之后,便安排人前去学习如何弹棉花。
因为弹花机八号非常轻便,故而由三人结伴,可以走街串巷弹棉花,算是一个营生,不少人脑子灵光的人已经前去学习。
相信各地的弹花作坊,加上这些走街串巷的百姓,今年的棉花被服,肯定能以最快的速度做好。
数科这点变化在外人看来,其实跟之前差不多,多数人都没在意这件事。
就连经科学生们,最近也不怎么来了。
现在已经七月份,再有不到两个月时间,乡试便开始。
乡试,基本上决定了一个读书人的前程。
没看到纪大人吗,他就是考上举人后,才来做的官。
只有当上举人,才算有官身,可以说一步登天。
数科的学生们对此也无所谓,他们要是耐不住寂寞,早就跑了。
他们现在的事情可太多了,毕竟造弹花机八号的事,他们虽然不用动手,但需要时时检查木匠铁匠们造出的零件合不合格。
夫子四个人,学生十五个。
监制五千台弹花机,跟十七个县对接,需要忙的事情太多了!
蔡夫子见此,还把自己在咸安府的徒弟们喊过来帮忙。
一方是工匠,另一方是读书人。
按理说这辈子都不会有交集,这会却算是师兄弟?
不管怎么说,谁管你们考不考乡试,他们要在九月份之前造出弹花机,然后送到各地,这才是真的!
而蔡夫子的学生们,则从未感觉到,自己会被读书人这般重视。
师父在曲夏州,过的竟然是这种日子?
他怎么不早说啊。
这么一对比,那咸安府的态度,也就那样嘛。
但不知道,是不是咸安府知道这回事,明显对当地的匠人愈发客气,就怕大家一窝蜂离开。
不过,不管是咸安府,还是曲夏州,两地衙门都在暗中观察弹花机制造一事。
他们也想知道,纪楚说的两者结合,真的会有多大的效果,又会带来多大的收益。
纪楚本人则总算可以歇一歇了。
从年初来州城,一直到七月初九,他基本没休息过。
就连侄儿纪振跟李师爷儿子李纹拳法练完了,才刚刚知晓。
他们两个习武还算有天赋,请来的拳脚师傅也一直在夸。
纪楚看着,还跟着练习几招,算是打发打发时间。
纪楚是闲下来了,衙门礼司跟州学却忙得厉害。
三年一次的乡试,肯定是他们两个部门主导。
原来看人家忙忙碌碌,是这种感觉啊。
纪楚跟工司,户司同僚看热闹的时候,有时还会被拉过去帮忙。
只是看到那一张张报名的名单,纪楚忍不住感叹:“这么多考生?!”
礼司周大人还道:“你刚知道吗。”
大家都是经历过乡试的人,能不知道每年的秀才有多少吗!
周大人也是忙得厉害,忘记自己跟纪楚明面上不合,搞得大家以为他们要吵起来了。
纪楚纯粹是感叹。
怪不得州学的经科傲气,自家有这么多学生,能不傲气吗。
州学有符合条件的考生为三百二十七人,下面各县加起来三百一十人。
一个小小的曲夏州,便有六百三十七个秀才。
今年录取的人数则为十五个。
可以说,多数人都是陪跑的,真正能考上的读书人凤毛麟角。
旁边人道:“纪大人想什么呢。”
本以为纪楚会糊弄过去,谁料他老老实实答:“这么多学生,分数科点多好。”
走进来的王学政跟室内的周大人对视一眼。
不能跟纪楚计较,不能跟年轻人太计较!
但王学政过来,却是让纪楚回避的。
原因很简单,陇西右道的巡考大人来了,你要躲远点。
最好就在工司户司别出来,或者直接去各县指导种棉。
总之一句话,不要在他面前晃悠。
为何?
终于从京城回来的邓成给他答案。
邓成道:“我跟巡考大人一起从京城过来的,他对你很不喜。”
扶持数科,轻儒学,已经犯了很多儒学官员的忌讳。
再加上纪楚赶在童试落榜时,招揽有资质的儒学子弟,这跟抢自家学生有区别吗。
别说那些学生落榜了,落榜又怎么样,那也是孔圣人的学生。
纪楚听到这,心里明白七八分。
自从经历过二王爷禁棉一事后,他对如今很多事更明白几分。
知道这里的人跟现代想法之不同。
现代人经常说孔孟之争,又或者说老庄跟孔子之争,再有什么各个门派学术之争,多是带着兼学兼听的想法。
如今可是真能为这些不同打起来的。
王学政让他回避,就是不想撞到对方枪口上。
真要闹起来,对谁都不好。
邓成见他明白,不再多说,而是讲起二王爷如今的下场。
“他府内能用的人基本都没了,要么去了太子府中,要么直接流放到其他地方。”
“以后的二王爷,就是闲散宗室。”
可以说这一回,太子身边的太傅等人,终于能松口气。
二王爷任意妄为不是一两日了,能够彻底压下去,估计大家都费了不少力气。
解决这个隐患,天底下许多事,就能真正施展拳脚。
邓成对此还是很高兴的。
不过他挠挠头,转而说了另一件事,估计今年年底,他就要被调到常备军,在岳将军手底下做事。
这也是他家早就想好的路子。
“本以为你来了之后,咱们能当一阵子同僚,没想到也还不到一年时间。”
邓成颇有些遗憾,不过他也不是扭捏的人:“不过以后时间还长,我在常备军,以后肯定还会再联系。”
纪楚想到什么,笑着点头,心里还说,肯定的,你们常备军以后肯定会需要数科。
如果说弹花机八号是民用。
那以后搞点军用的东西也不在话下。
至于未来的武器发展,他心里可太有数了。
但现在,还不是说这些的时机。
真让其他人听到,肯定怀疑两人要密谋什么。
而且数科刚刚起步,一个弹花机都够买得了,其他事情还要再等等,不能太过贪心。
一想到数科的未来,纪楚心情都好起来了。
所以他完全不知道,新来的乡试巡考,正想办法“偶遇”纪楚。
巡考大人就是想看看,纪楚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官员。
可惜纪楚知道轻重,根本不往他面前凑。
再说户司工司两处事情那样多,谁有工夫管那些。
巡考没找到纪楚,倒是去新数科看了一眼。
眼看着满院子的木头屑,牙都要咬碎了,只说着奇技淫巧,不堪入目,又说什么匠人之学卑劣等等。
放在前些时候,数科的夫子学生们,还有工夫难过。
现在不行啊。
现在日日忙的吃饭都要抽空,谁管这些事。
有功夫还不如多去造几台弹花机八号。
估计是学生们的态度,以及夫子们根本不介意,让巡考更为恼火,连王学政都被阴阳怪气几句。
王学政心道,他以为自己都够古板了,没想到来了个老学究,更古板了。
王学政道:“数科艰难,扶持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事,孔子言有教无类,匠人学数科也该教导。”
有教无类是这样用的吗?!
这不是强词夺理吗。
巡考面色阴沉,对纪楚这人印象更深。
此时的纪楚则在看乐薇手中的订单,以及参观州城的一处蜂蜜作坊。
跟他一起的,还有终于官复原职的张推官跟他娘子。
不过张推官等到年底,也会再有新的官职,大概率不在曲夏州,会平调到其他地方,约等于降职了。
安丘县的事肯定会影响到他,如今的惩罚已经算轻的。
他们夫妇两个一起过来,同样是交接手中的事。
毕竟这处蜂蜜作坊,是张娘子帮着乐薇,李娘子牵线,终于给落成的。
曲夏州各个地方,如今都种油菜,大批的油菜带来大批蜂蜜。
蜂蜜买卖应运而生。
听说为了装蜂蜜,当地的陶罐都涨价一文钱。
所以蜂蜜做成糖肯定更好运输。
同样的,这些糖运到各地之后,还能再熬成蜂糖。
等于说为了降低运输成本,多了个步骤。
总之江南一带的商家需要什么,他们曲夏州蜂蜜产业便做什么,一定会保质保量完成。
陶乐薇对创办作坊并不陌生,而张娘子又跟江南的商户们多有来往。
她们两个合作,把当地蜂蜜产业办得十分红火。
如今下面十几个县的蜂蜜,基本会运到这处作坊,而且这里也基本招女工。
用张娘子的话说,女工做事干净利落,更适合触碰食物。
跟她们一起合作的,还有曲夏州州城几位蜂农家娘子,一群人把蜂蜜作坊办得风生水起。
纪楚前段时间忙前忙后,只知道乐薇做得好,却也没想到,这作坊竟然如此专业,规模也远超其他地方。
怪不得可以接纳那么各地来的蜂蜜,也怪不得出货量能那般大。
到现在,作坊里还是人来人往,要么给蜂蜜装箱,要么做成蜂蜜糖,反正按照商户们的要求做。
再看看最后的纳税额度。
娘子创办的蜂蜜作坊,已经是当地的纳税大户了。
这才多长时间啊。
纪楚再看看账目下面的分红,眼神更加疑惑。
完蛋,他好像成吃软饭的了。
娘子现在,比他能挣钱了?
第66章
前段时间纪楚有多忙, 不用多讲。
与此同时,陶乐薇几乎也不在家中,虽说有安丘县制糖作坊的建立, 州城的作坊到底有些不同。
十几个县的蜂蜜质量不同,兜售的价格也不同, 必须有个统一的规范。
再加上其他制糖作坊也在陆陆续续成立, 之间多多少少有些竞争。
其实陶乐薇最开始,只是帮蜂农们的忙。
之后还是张娘子主动说:“我家就想建个蜂糖作坊, 要不然咱们一起?”
这才有陶乐薇去问纪楚,李娘子也问了李师爷。
现如今, 便是三人一起开了这曲夏州最大的制糖作坊。
她们三人一起合作,那分红数字不可小觑。
纪楚在户司也有半年时间,更知道这样的税收规模,在整个曲夏州都能排名前列。
当然,也是曲夏州之前经济支柱太少的缘故。
现在一个油菜,一个蜂糖, 两个税收加起来, 曲夏州明显富裕不少。
而且还能看出来, 这些银钱确实落在百姓们手中,改善他们的生活。
再看户司那边新旧布料的销售情况, 大概能推测出曲夏州百姓的日常生活同样有所提高。
不过数字归数字, 真的看到女工数量增加, 以及整个产业带来的收益, 纪楚便无比高兴。
但张推官也好, 陶乐薇也好,甚至这个产业上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些收益到底哪来的。
纪大人去安丘县的头一年, 便全力推广油菜。
当时很多百姓还不明所以,不想多种。
谁料到如今曲夏州一半税收,都是因为油菜籽的售卖。
张推官甚至隐隐觉得,要不是油菜籽收益不错,曲夏州指荒为田的事情,也没那么快了结。
毕竟各地都有指荒为田的情况发生,
而且大家都不想多种,多种意味着更多税收,偏偏有油菜这种不同凡响的东西。
甚至为了种油菜,很多大户都会多种主粮。
目的自不用说,自然害怕纪楚那条油菜与主粮的禁令。
可以说,推广种油菜,大大缓解本地指荒为田,粮食不够的窘境。
所以张推官很能理解,为何许知州对纪楚如此推崇,就连巡考想找他麻烦,也被其他官员们挡回去。
这样厉害的下属,一定要好好保护起来才是,这肯定是上司们的心声。
世上的官员极多,真正能做事的,却少之又少。
纪楚能力如何,那还用讲?
张推官甚至预料,只要让曲夏州平稳发展四五年时间,本地人口绝对会迅速增加,到时候直接成为府,那都是有可能的。
只看如今的安丘县,人口已经跟之前相比,已经增长了两三千,几乎家家户户都添丁添人口。
以后的曲夏州,估计也会像安丘县那般愈发壮大,人口多了,本地的发展会更迅速。
陶乐薇则有点紧张。
这是她头一次脱离相公自己做事,之前相公太忙,她也不好打扰,便跟张娘子,李娘子一起摸索着做。
如今终于有些规模,怎么看都觉得高兴。
见相公夸赞,乐薇更是高兴,在听相公开玩笑讲,他如今吃喝都靠娘子时,乐薇下意识道:“怎么会,这些可都是你教的。”
纪楚不算开玩笑?
毕竟那分红确实比他工资高啊。
纪楚对乐薇能做成这事,一点也不意外,她一向聪明还有不同寻常的毅力。
想到曲夏州的蜂蜜远销平临国各地,纪楚便无比高兴。
只要有这种长久买卖,当地百姓日子就不会太难过。
说起来,是不是还能跟数科合作,看看有没有更好的机器可用。
纪楚让乐薇把如今制糖作坊遇到的麻烦,统统都记下来,之后提交给数科,让他们来解决麻烦。
“不要怕写得细致,只要能省力,更提高效率,都要记下来,也别管能不能实现,反正让数科他们操心。”
也就是小宋训导他们没听到纪楚说什么,不然肯定要无语啊。
什么叫不管能不能实现!
哪有这样使唤人的!
但大家想想,刚开始种油菜的时候,谁又会想到,油菜产业会有今天的盛况。
所以别怕!
敢想敢干才是真的!
制糖作坊的三位娘子,还真的立刻开始找问题。
陶乐薇一个劲点头:“好,最近问题确实很多,炉子的火不够稳定,搬运也有问题。”
这些问题看似简单,但其实会造成许多麻烦,所以一点也不能将就。
找到问题,解决问题!
她们可以的!
作坊里人来人往的,还有不少人在看纪楚。
这就是纪大人吗,乐薇的相公,教她读书写字,教她骑马,教她开作坊的纪大人吗。
今年二十八岁的纪楚本就生得好,这些年强身健体,也强壮不少。
看着风度翩翩,面容棱角分明。
而且他这人并不倨傲,不管是谁跟他说话,都和和气气的,跟其他官员不同。
别看他这么年轻,已经是被许知州器重的从六品官员,真厉害啊。
她们各家能靠着蜂蜜以及蜜糖作坊挣钱,靠的就是他们夫妇两个。
纪楚回去之后,又让乐薇组织本地的蜂农工会,以及蜂糖作坊商会。
“前者以交流技术为目的,多找勤快踏实的蜂农,这样各家蜜蜂出现问题,能及时交流。”
“后者不以作坊大小来论,只讲人品口碑。”
行业内的抱团,可以最大程度抵御风险,是一定要做的。
纪楚并不牵头,也是他的身份不合适,还是娘子更好一些。
陶乐薇惊讶。
她刚学会办作坊啊!
这又来一个新事?
可她也不觉得为难,反而兴致勃勃,一个劲点头:“好,我跟张娘子李娘子一起,一定办起来。”
今年二十五岁的陶乐薇放到现代,也正是刚刚步入职场一两年,开始打拼的年纪。
这个时候不奋斗,什么时候努力呢!
夫妇两个各忙各的。
纪楚这边更是被派到各县,去检查主粮跟经济作物比例是否合适。
工司那边,则让他统计各地的水渠修建。
自从工司主事景大人支棱起来之后,两司事情越来越多。
纪楚被户司派去查看农田,工司干脆也让他监管了。
不过两边都透露出同一个意思。
那就是,最近不要待在都城。
看来今年的巡考大人,确实很烦他。
对此纪楚当然没意见,反正都是办差,在哪都一样,他立刻出发。
李师爷和纪振跟在左右,现在又多了个李纹,看来李师爷彻底放弃他的学业。
但他们不是最高兴的,最兴奋的,还是许久没有撒欢的追风。
平日也带它在城郊转悠,但哪有乡下地方宽敞啊。
走之前纪楚偷偷去了趟数科,看他们认真筹备弹花机八号,他也就彻底放心。
只要按部就班下去,今年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除了那位巡考大人,一切都好说。
果然,纪楚离开州城没几日,巡考便想到他了,专门点名道:“听说如今曲夏州大半税收,都来自油菜,连隔壁的咸安府都受益,所以今年两地考场布置得非常不错。”
“如此功劳,都是那个叫纪楚官员所为吧。”
巡考绕了一大圈,就为了说这句话。
王学政在旁边点点头:“听说是这样的。”
说完之后,便不再搭话。
巡考看向王学政,就等他再介绍介绍,谁料一言不发。
张巡考算是看出来了。
这曲夏州上下官员,都没打算让自己见到纪楚。
如此败坏学风之人,不值得这么多人维护。
还是左右训导开口道:“大人们,这是备下的流程,还请两位审阅。”
今年的乡试在八月十六开始,连考三日,八月十九傍晚出考场。
最后的成绩,在八月二十六公布。
一共十日时间,决定六百三十七名秀才的命运。
这么重要的事巡考不敢再耽误,专心办自己的差。
一直到八月份开始考试,纪楚还在下面巡查。
他为人和善,又懂公务如何处理,跟各地县令关系都还不错。
谁让他不仅能力强,态度也好。
有这种办实事的上司,谁会不喜欢?
除了这些事之外,纪楚还着重问了匪贼的事。
各地盗贼,基本都是春风吹又生的,不可能完全剿灭,必须时时刻刻提防。
好在各地经济好起来,很大程度能抑制犯罪。
众人最大的问题,其实还在耕田十分辛苦上。
这点谁也没办法,除非能突破种子技术,化肥技术,以及后世的机械化种田。
这些科技树只能一点点地攀爬了。
纪楚觉得遗憾,大多数百姓却十分知足。
眼看日子越来越好,哪有不高兴的呢。
不少人家能有积蓄跟囤粮呢,反正比之前的日子好过太多。
纪楚并未说话,只是稍稍叹气。
只要给淳朴百姓一点活路,他们便是最乐观最勤劳的人。
等纪楚要离开时,多数官员都会问弹花机的事:“听说制造弹花机的人手不够,是真的假的,我们能如期拿到东西吗。”
现在已经八月中旬,州城那边乡试都开始了。
他们各地的棉花也快到收获的季节,各家都很紧张啊。
事到如今,谁要是看不出棉花的好处,那就是瞎眼的。
旁的不讲,让百姓们穿上棉衣,冬日里少死几个人,对当地官员来说都是功德一件。
而且其他地方的人不冻死,他们这里死了好多人,那找谁说理去。
再者,已经有聪明人,想到要多做棉被服了。
这么好的东西,曲夏州的人需要,其他地方的人就不需要了?
周大人二王爷说棉被服庸俗?
俗就俗呗。
天底下大多数人肯定都不介意,顶多价格卖得低一些。
尤其是沾桥县的颜骥颜县令,他在大型弹花机落地在自家县城之后,便有了这个想法。
这么高效的机器,不好好利用实在可惜。
反正一家棉花也是弹,一堆棉花也是弹,不如做棉被服的买卖!
有了这个想法,沾桥县对弹花机的需求肯定更旺盛。
不出意外的话,整个曲夏州各县似乎都能做这个买卖。
尤其是冬日,大家都在家里取暖寒,正好在家做个针线活,还能贴补家用。
这可是棉被服,一定能卖出去的!
就算今年卖不出去,明年也照样能卖的。
纪楚听着他们说,下意识道:“此事只同我讲,也没什么用吧。”
“我们已经派人去州城了。”
“直接去了数科,幸好新数科不在州学里面,找他们也方便。”
如今的州学学府就是乡试的考点之一。
倘若新数科在那,大家确实进不去,谁让如今有了新的官署。
所以各地想要弹花机的官吏,直接去新数科找人。
纪楚跟李师爷面面相觑,心道不好,追问道:“去新数科的官吏多吗。”
“多啊,棉花马上就要收获,大家都急着要弹花机呢。”
这不完蛋了。
李师爷忍不住道:“或许没人发现?”
这就是掩耳盗铃了。
看大家对弹花机的热情程度,就知道这会的数科门口绝对排着长队。
完了,什么时候火爆不好,偏偏在这个时候。
他辛辛苦苦出来巡查办差,为的不就是躲开乡试巡考的怒火吗。
“今日是八月二十,考试也结束了。”
所以巡考已经从考场出来了!
纪楚扶额,已经不忍细想。
千躲万躲,也是没躲开。
此时的曲夏州州城,巡考面如黑炭。
原本乡试顺利结束,他应该高兴才是,但看着新数科门口挤慢了人,怎么都觉得不痛快。
新数科这边也有点惆怅。
人太多了啊。
不是早就确定过弹花机的数量,怎么每个县都要增加?
不止如此,州城还有几家商户,说是想要最好的弹花机,准备做专门的弹棉花作坊,请他们帮忙去建造。
哪有说建就建的,谁有那个时间。
而弹花机的总数,从原本的五千台,直接增加到九千台。
重点是,跟我们说也没用啊!
我们数科只负责设计跟督造,以及最后的组装。
具体的零件制造在本地工匠那里。
为了造约定的五千弹花机,他们几乎把本地工匠全都找了一遍,实在没有空闲的人了。
不止如此,蔡夫子还调了一拨人过来,这才够用的。
所以大家一致意见就是:“不能再增加了。”
“实在造不出来。”
“你们要那么多弹花机干什么啊!开作坊?不怕赔钱?”
不管大家怎么说,众人还是不死心。
毕竟谁都能看出来,弹棉花,卖棉被服,是个极好的买卖,谁肯放过?
而且数科这边越是拒绝,他们越想买。
没看到那么多人都在求弹花机吗,他们要是走了,岂不是把机会白白让给别人。
自己不挣钱没事,但看着别人挣钱?不行!
抱着这样的想法,各县官吏跟商户们,都堵在数科门前不离开。
往日冷清的数科,哪经历过这种场面。
巡考从乡试考场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无数人挤在数科门口,等着预定弹花机。
也有人说,你们去找工匠直接订不就好了。
肯定不行啊,这弹花机的零部件是在工匠那边定做,但组装是在数科。
数科负责设计,把各个零件分类好,发给木匠铁匠们制作。
零件做好,再送到数科,由数科众人负责组装,最后才能完工。
整个流程当中,数科才是最关键的。
所以大家捧着银钱过来,只为了求求数科,多给他们一些弹花机。
别说之前订的是五千台,那是之前订的。
现在来说,肯定不够用啊!
他们带着银子过来的,不行还能适当加价。
只要不过分,大家都能接受!
数科这边无比头疼,刚开始还是夫子们被拉着塞钱,后来是十五个学生也不能幸免。
为了买到弹花机,大家真的很努力。
赚钱的买卖谁不想做啊。
甚至有人想要沾桥县同款弹花机,虽然价格昂贵,但效率确实极高,做长期买卖的,自然会算这个账。
这一看,就是真想建弹花作坊的商户。
于是州学便出现神奇的一幕。
刚刚从考场出来的考生们,正垂头丧气,想着自己能不能考中时,便看到隔壁一向冷清的新数科人头攒动。
“他们在干什么啊。”
“手里拿的是银票吗。”
“为什么啊。”
“他们想买弹花机!如今最好最先进的弹花机,只有数科这边有图纸!”
再看原本应该落寞的数科学生们,他们虽然一直摆手拒绝,可面容红润,形容自然,嘴里还道:“我们忙着呢,真的造不出那么多。”
“太多了,大家平日除了学习,就是去督造弹花机八号,真的没空。”
最后实在扛不住,小宋训导同样让他们早点离开,只好道:“给我们时间商议一下好吗,看看能不能分批交货。”
不是数科不愿意多做,多做他们也有钱赚。
上到夫子,下到学生,都能从中分到利润。
关键是忙啊,真的来不及。
这让刚从科考场出来的秀才们开眼了。
数科的事情他们都知道。
但根本不知道,他们这样受欢迎?
也就是州城的学生们赶紧解释,平日不是这样的,就是现在不一样。
为什么不一样?
因为棉花。
不对,是因为他们有真才实学。
他们学到的东西非常有用。
没有弹花机啊,也会是其他东西。
更好用的车马器具,都可以建造,这就是数科跟工匠学结合之后的魅力。
要说以前的秀才还算吃香,这些年已经很一般了。
完全不如这些没有功名的数科子弟。
“别看了,你们要去当工匠吗,奇技淫巧罢了。”
有个酸秀才脱口而出,本以为身边考生们会附和,谁料大家眼里都有些艳羡。
旁的不说,有个能赚钱的营生贴补家用,那该有多好。
最近几年里,曲夏州百姓的日子越来越好,但跟书生们关系不大。
顶多开了几家私塾罢了,那也不是所有秀才都适合教书,更有大把的人靠着算账写字谋生。
算账写字的钱别说养家糊口了,自己吃喝读书都顾不上。
三年五年的还成,但一直这样一事无成,自己都不好意思再读书了。
数科,似乎是个出路。
那些秀才都没考过的人都能去,他们是不是也能去。
怎么也是官学下面的数科,过去读书做事不丢人吧。
“考不上举人,去数科似乎也不错。”
“是啊,反正前途是不愁了。”
肯定不用发愁。
看看那人家新数科门前多少人就知道了啊。
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什么好,什么不好,心里都清楚的。
“我反正大概率考不上的。”
“今年这么多考生,只有十五个举人名额。”
是啊,只有十五个!
他们寒窗苦读多年,大多数人,似乎只能在此止步了。
这么一说,数科似乎真的不错。
而且大家又不是真正的匠人。
州学有人道:“他们自称工程师,还是纪大人给的名字。”
工程师,听着好像不错,跟匠人还不一样啊。
眼看考生们议论纷纷,巡考脸色越来越难看,直接道:“纪楚呢,不管他在哪,都把他给我喊过来!”
作为京城礼部派到陇西右道的乡试巡考,张巡考为正四品大员,这会真的生了气,就连许知州都要避让三分。
所以纪楚这次,是真的要直面张巡考了。
“成何体统!看他把官学搞得乌烟瘴气,这合适吗。”
大家看的明白。
巡考如此生气,就是因为有危机感。
那么多考生都不是傻子,科考不成,自然要选其他路走。
现成的数科摆在这,很难不动心啊。
数科,工程师,听着好像不一样。
纪楚明晃晃在跟儒学抢学生,身为儒学大家的张巡考,必然不允许这种欺师灭祖的行为发生。
大家只能暗道纪楚倒霉,他已经在外面躲一个月了。
眼看只要放榜出了成绩,巡考他们便会带着成绩离开。
谁料正好赶上棉花快要收获,赶上数科如此受欢迎。
许知州微微摇头,也没什么办法,让手下找到还在巡视的纪楚,让他回州城一趟。
差役在沾桥县找到纪楚的时候,十分无奈道:“许知州说,您不用着急,慢慢去就成。”
着不着急,都要面对巡考了。
纪楚看着面前的弹花机十二号,颇有些感慨。
如此大型的设备,只有专业人员才能做出来。
听说蔡夫子,张玉春他们,已经准备造更高效的机器了。
想到这,纪楚便无比高兴。
只有这些机器有进展,便是最好的事。
至于那位生气的巡考,他回去努力敷衍敷衍。
不过走之前,纪楚对沾桥县县令颜骥道:“你这还有收来的棉花吧,给我一些。”???
干什么,凭什么要给你。
颜骥酷爱棉花,这不是秘密。
他来到沾桥县之后,不为吃不为喝,只想偷偷摸摸收了棉花。
虽说都是去年的,但也是雪白雪白的,又软又暖和。
纪楚知道他的爱好,也确定他这有棉花。
“给一点吧,反正等到十月初,今年的新棉就要下来,你还缺这点?”
颜骥无奈,只好让人去库房搬,他还等着天一冷,就直接用上呢,看来只能等今年的新棉了。
纪楚看到棉花,也不是私用,而是对差役道:“送到巡考大人下榻的驿馆,给他换上棉花褥子。”
“再放一条薄薄的棉被。”
如今已经是八月底,天气逐渐转凉,可以用薄被了。
就算用不上薄被,那下面褥子可以换了吧。
差役一口答应下来。
在场众人同时嘿嘿笑出声。
不喜欢数科,不喜欢棉花?
现在就让你喜欢喜欢!
吩咐完这些事,纪楚才带着众人慢悠悠回去。
殊不知此刻的巡考大人快要气死了。
因为今年乡试成绩还没公布,已经有好几个学生要去曲夏州州学数科报名!
你们怎么回事!
成绩还没公布,就要去数科?!
就知道自己一定榜上无名?!
第67章
曲夏州乡试考场内。
八月十九傍晚, 考生们已经离开。
但阅卷考官,以及巡考等人还在此地,要抓紧时间看完六百多人的试卷, 才能选出今年中举的考生。
不过今年阅卷之余,大家还在讨论数科的事。
即便考官们不说, 可心里依旧把数科当作不少学生的退路。
科举之事艰难, 能考中的寥寥无几,有个新的去处, 自然很好。
当然了,讨论的时候, 必然要避开张巡考,否则他肯定生气。
张巡考现在就在盘算,等考试成绩出了,他们这些官员可以离开考场,自己第一时间要去找纪楚的麻烦。
好好的乡试,怎么能让他给毁了。
张巡考的愤怒显而易见, 谁都不愿意去触霉头。
好在乡试一切顺利, 阅卷, 评分,都是大家做惯了的。
跟着巡考而来的京城官员们都松口气。
如此大事, 不出岔子, 就是最好的。
至于放榜之后的事, 那就再说吧。
只是那纪楚要倒霉了。
八月二十五晚, 纪楚终于回到州城。
为了躲开张巡考, 他在外面一个多月啊!
回来之后,立刻向户司,工司禀告自己巡查的情况。
各地的农田整齐有序, 没有太大的问题,只是今年天冷得早,估计要准备御寒。
还有各地的水渠确实需要清淤,等到明年开春一定要做等等。
两司主事听完,几乎同时问道:“想好怎么应对张巡考了吗。”
纪楚沉吟片刻,点头道:“想好了。”
想好就行。
两位主事还安慰。
裴大人:“那人死板,却不是个坏人,放心,九月十五之前,他一定会走。”
意思就是,他又不是咱们本地人,不管他。
景大人则道:“他正统儒学出身,所以对此格外敏感,顺着他说就好。”
大意也是,不用管的,他再尊儒学,那也是他的事。
朝中多数人,还是奉行实用的原则。
纪楚认真记下来,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明日就是乡试放榜,等放榜之后,才是他面见巡考的日子
八月二十六上午。
曲夏州乡试放榜。
张巡考看着芸芸学子前来查看榜单,微微点头。
这才对嘛,古往今来的科考场上,不都是这样。
能考中举人,谁会去什么数科。
只是不多时,便听到榜下多数学生唉声叹气。
“又没中。”
“倒也意料之中。”
“六百多人,只取十五人,如何能中。”
“非天资卓越之人,不可能成的。”
张巡考叹气,想当年他也是考了三次才考中,科举艰辛,世人皆知。
至于考中的人,自不用说。
今年的乡试第一才华卓然,他的文章扎实厚重,颇有古风,实在不错。
人群当中的林元志被同窗们团团围住。
“乡试第一!”
“林元志,这是你头一次考乡试吧。”
“第一啊!你是举人了。”
今年二十四岁的林元志揉揉眼,竟然是真的,他想过自己能考中,却也没想到能得第一。
“纪大人,咱们去向纪大人报喜吧。”
同为安丘县的学生们立刻道:“元志你说呢。”
“肯定要去啊,纪大人回来了吧。”林元志立刻道,“走!”
纪大人?
张巡考听着考生们的话,瞬间皱起眉。
不会是他想的那个吧。
偏偏旁边有人道:“没错,就是纪楚。这是纪楚的学生。”
纪楚作为安丘县县令,而林元志是那里的县学学生,说一句学生,并不过分。
张巡考一听,震惊之余,又颇为荒唐。
如此推崇数科的人,还能带出乡试第一的学生?!
开什么玩笑!
“大人,您先回驿馆休息吧,劳累这么多天,先养养身体,再找纪楚问话。”
张巡考思索片刻,也不好打扰这些学生去向纪楚道谢。
不管怎么样,师生之情确实不能耽误,不好在这个时候扫兴。
“走,去休息。”
张巡考跟京城来的官员们一同回驿馆。
洗漱过后便躺下歇息,本想躺着思考纪楚的问题,可这被褥怎么这般软和,还很温暖。
以至于张巡考根本来不及思考,便沉沉睡去。
没办法,谁让这被褥太舒服了。
之前也没觉得曲夏州驿馆的被褥格外好啊。
难道是家仆专门换上自家常用的毛毯?
不错不错,很细心。
再多的,张巡考也没工夫想了,直接进入梦乡。
跟他同样感受的,还有同从京城来的官员。
曲夏州经济好起来,这驿馆都跟其他地方不一样啊。
躺着也太舒服了。
睡眠好了,人的心情也好起来。
第二日一早,大家吃饭的时候,还提起这件事。
驿馆差役直接道:“肯定舒服啊,咱们驿馆都换上棉花被褥了,能不暖和吗。”
什么东西?!
棉花被褥?!
他们昨天晚上用的是棉花?
那么俗气的东西。
可大家都说不出口俗气二字。
没办法,太好用了啊,他们甚至想自己买点棉花被褥回去用。
反正在自己家,谁也不知道。
就连张巡考都说不出来。
一直以来,只听说棉花的名字,却从来没见过,也没用过。
总算知道,这东西为何引起那么大的争议,还有那么多人用。
想到软和的触感,便再也升不起诋毁的心思。
张巡考老实闭嘴,难免想到数科做的事。
怪不得那么多人去数科面前求购弹花机。
原来是做这种好用的物件。
连张巡考都能理解数科面前的景象,何况其他人。
但是,东西好归好,却不能在数科放着。
如果他们是专门的工匠作坊,张巡考可能还会夸几句。
如此带坏学生中的风气,绝对不是官学该做的。
张巡考又问了句:“今日去数科报名的秀才还多吗。”
驿馆众人面面相觑,还是说了实话:“多。”
肯定多啊。
没放榜的时候,多少秀才就想好退路。
现在放榜了,成绩公布了,六百多个落榜秀才,肯定更想要退路。
数科,便是极好的去处。
既不是很丢人,又有前途。
原本被棉花被褥平息的怒火,这会又起来了。
张巡考放下筷子,咬牙道:“纪楚不是已经回州城了,让他来见本官。”
而纪楚早就做好面见巡考的准备。
要说正四品的张巡考属于京城礼部,跟纪楚八竿子打不着。
但人家到底是朝廷派下来的官员,谁都要给几分薄面。
再说纪楚跟数科的关系,大家懂得都懂。
纪楚从工司去见张巡考的时候,同僚忍不住同情。
倒是景大人道:“相信纪楚,他不会有事的。”
景大人说罢,又对手下道:“各地水渠修缮,今年就要拿出个方案,清淤,修理,都是最要紧的。”
工司众人听了这话,赶紧去做事。
他们景大人自从支棱起来之后,工司就再也不是清闲衙门了!
纪楚这边倒没什么太多想法。
扶持数科,早就遭受无数非议。
但他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更觉得自己做得没错。
这种情况下,便是理直气壮的。
所以纪楚到的时候,比其他人想得还要泰然自若,这份淡定,便足以让其他京城官员微微点头了。
纪楚拜见各位大人后,就见张巡考认真打量他,最后道:“数科如今的境况,你可知晓?”
这话里的意思,原本是指责他。
纪楚却笑着道:“大人不必夸赞,让数科繁荣起来,也是天下学子应该做的。”???
我是夸你吗?
明明是在指责你!
纪楚又道:“之前数科冷清,几近凋零,总算找到方法,让学生多起来。”
“古人都说君子六艺,这数科绝对不能落下。”
一番言语,上升到君子六艺上,便是张巡考也无法反驳。
最后他道:“君子六艺确实该学,但把匠人学带到数科,这合适吗。”
此话一出,无法反驳的,应该是纪楚了。
纪楚沉默片刻道:“大人,您认为的数科,应该是什么样。”
自然是兴趣使然,专心研究数科的学者们,而不是敲敲打打地锯木头。
如此市井行为,实在不堪。
对此,纪楚并未反驳,而是说了另一件事:“这样的数科,确实高雅,却也不能长久。”
张巡考本想讲,学术之事,怎么能用长不长久衡量。
可纪楚又道:“今年乡试考生六百多人,录取十五人,剩下六百多人,大人觉得应该如何。”
“继续考?还是直接放弃。”
“无论哪种行为,都是学生们的选择。”张巡考道,“自古科考都是如此,无从改变。”
“即便不考了,自有他们的去处,读书识字,便是好的。”
纪楚赞同这一点,却也道:“但如今士风涣散,也是因为秀才过多。”
什么?!
你在乱说什么!
纪楚却大胆直言:“秀才,已经不是白丁,但其身家却又跟白丁差别不大。”
“学了许多知识学问,却无从施展,多半会做师爷,做幕僚。”
“又或者去做诉棍。”
“秀才之多,早就无赖化了。”
在场众人震惊。
你你你,你这话说出去,就不怕被秀才们打吗!
可众人仔细想想,纪楚说的话,又是真的。
过多的秀才,又没有适合他们的岗位,便会聚集成风,作为乡绅士族的爪牙,想办法欺负人。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路线不对,知识越多越反动。
这话他们虽然不知道,但大概知道其中意思。
“而秀才无赖化的根本,也不是他们的错,是朝廷民间的职位太少。”纪楚继续解释,“就拿今年一位姓贾的考生来说。”
“他十八岁考中秀才,连考四次乡试,均落榜。”
“那他接下来的选择是什么,是继续考?可他今年整三十,上有爹娘,下有妻子儿女。已经无法再考。”
“不考了?那能做什么,算账也好写字也好,挣来的银钱,是不够养家的。”
成千上万的考生过独木桥。
能过去的人自然好,过不去的呢?
“数科就是给他们另一条出路,难道我们要让这位贾秀才从此落寞失志,浑浑噩噩过一生吗。”纪楚拱手对张巡考道,“咱们读书明理,既是修养身心,也是造福百姓。”
“为何不能给落榜书生一条新的出路。”
张巡考在说书生去数科不合规矩。
纪楚却说,要给他们一条出路。
不止这位贾秀才,还有更多的穷秀才是一样的境地。
他们空有学问,却无处施展,真的太浪费了。
难道你张巡考看着他们贫困潦倒一生,也不愿意让他们去数科吗。
这是不是太死板了。
不要再让这些书生们过独木桥了。
给他们多铺几条路吧。
科举很重要,纪楚依旧这样认为,但科举不应该是唯一的路。
世间百种职业,若因歧视,阻碍更多人的发展生计,实属不应该。
张巡考哑口无言,此刻说再多空话也没用。
在穿衣吃饭面前,换个职业,是最好的选择。
“那也不能跟科举抢人。”张巡考最后道。
“大人,数科并未抢人,数科要的,不过是落榜的考生。”纪楚继续道,“而且两者哪个前途更宽广,大家都知道的。”
当官可以位极人臣,数科可以糊口扬名,怎么看都是前者好啊。
咱们数科哪会抢人啊。
一番言语下,张巡考心中怒火消失大半。
纪楚说得真诚,而且是为读书人考虑。
可他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好像不鼓励数科,就是放弃那些落榜书生一样。
张巡考头有点疼,看向纪楚的眼神满是狐疑。
可纪楚说的那句,秀才过多,所以无赖化,也确实是个问题。
各地秀才极多的地方,士风也糜烂。
按纪楚说的,那就是这些人太闲了,没有正经营生,只能聚在一起吃喝嫖赌,给他们找点事做,那就好了。
原本想指责纪楚的张巡考,反而意识到什么,纪楚不是真的推崇匠人学,是给书生们找点出路。
这么看来,他对读书人着实不错。
如此古板的张巡考都被说服,其他人也差不多,甚至觉得纪楚说得对。
秀才高不成低不就的,换个营生最为合适。
这么看,去数科当工程师,好像还可以?
纪楚看出他们的表情,却心道:“工程师有那么好当?他们数科也不是什么人都要啊。”
但不管怎么样,张巡考这一关是过了。
张巡考在筹备乡试宴的时候,也在观察数科,看看他们到底在做什么鬼把戏。
张巡考还在探究事实如何,看他一个手下,却把今日的谈话如实记录下来,寄给自己舅舅,也就是如今的吏部尚书。
因为纪楚这些话的根本,好像指向另一个问题的答案。
如何消化越来越多的读书人。
平临国发展两三百年,读书人越来越多,官府职位也越来越少。
这是礼部跟吏部向来头疼的问题。
吏部每年都说,科举应该更严格一些,少录取一点学生,囤积那么多候补官员有什么用,还会滋生捐官,以及更多腐败。
可礼部这边却恨不得年年科举,毕竟科举是他们部门最重要的事情之一。
而且减少招生,会让天下学子不满,更有甚者还会聚众闹事。
前十几年里,有一次因大水耽误乡试,朝廷本打算取消那边考试,但几个府的书生们联名抗议,只得恢复。
所以礼部跟吏部,向来对越来越多的举人进士头疼。
纪楚这个做法,似乎跟吏部礼部两部在做同一件事。
用现代的话来说。
差不多等于大学生,研究生越来越多,好的职位越来越少。
一个是学历开始贬值,另一个是闲散人员越来越多,社会容易不稳定。
有知识有学问的人想要闹事,可比平头老百姓难办多了。
纪楚虽然没有明说,却用书生举例说明这么做的好处。
无论纪楚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似乎能跟吏部礼部想要的殊途同归。
只是把这话记录下来的官员忍不住心想,这位纪大人到底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看似是在解释情况,实际拉了更多人下场。
倘若他真的意识到这个问题,并给吏部礼部解决方案,那两部都要感谢他的。
这个年轻人,着实不简单,对什么人都说什么话,他算是拿捏得非常到位。
纪楚自然是故意的。
因为自古以来,解决就业问题,就是个难事啊。
官员们的就业,难道就不是就业了?
数科想要平稳发展,必然要得到更多人的支持。
否则他根本不用说这么多的。
想要扶持数科,并非只有对抗这一条路可选,团结多数人才是最好的选择。
纪楚平平安安从驿馆出来,还没被张巡考责骂,出乎很多人意料。
那么古板的张巡考,都被纪楚说服了?
说明数科真的可去吧。
今年四月份那会,数科去了一批童试落榜的书生。
今年八月,不会再去一批秀才吧?
放在年初,大家都会说不可能。
但是现在却不好说。
看看人家数科门前的人,有各地官吏,有各地富户,全都有求他们。
数科众人都被称为工程师,设计图纸,研究其中原理的。
不说别的,就这份追捧,已经让很多人侧目。
如果说放榜之前,想来数科的秀才们,多是跟风。
但现在来说,已经是真的动心了。
他们动心归动心。
数科这边依旧稳得住,并不会因为突然被追捧,突然有那么多学生要来而冲昏头脑。
别忘了。
这里都是理科生!
小宋训导主持大局,对想来读书的秀才们道:“州学在十月份统一招生,我们数科自然也如此。”
他们听州学的!
因为他们是州学数科!
年初那会?那会例外啊,以后不会啊。
现在八月底,等到十月份招生时,该冷静的人都会冷静下来,好好思考自己的前途方向。
都说了!
他们数科不是谁都有!
会有真正的入学考生,也有真正的资质比较。
这不是谁都能来的地方。
越是这种门槛,越让众人信服。
就连张训导都点头:“竟不是胡来,数科选人,确实需要一定的标准。”
而且数科严格按照州学标准,也并非要脱离州学,分明是在州学下面努力求生。
这么一看,反而可敬了。
数科没落许久,或许真的有适合它的路。
对此,王学政也是满意的。
数科如今大不相同,还有自己单独的官署,若真有什么,不听命令也是可行的。
但小宋训导跟纪楚依旧选择紧跟州学,就能看出来,他们不是单纯的借官学名声,而是真正想让官学的数科发展起来。
这种时候,数科还趁机发布了一份备考指南。
上面着重说明数科需要什么样的人才,又要考哪方面的试题。
总之一句话,想考数科,就要学这些东西。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数学题!
不想学?
那对不起,数科不适合你。
再说一遍!数科不是谁都要的!
就算是这样,也有一部分落榜的秀才开始研习数科书籍。
这部分人是真的想找新出路,并非跟风的。
相信他们的努力,肯定会有结果。
这些事做完时候,数科再次忙碌起来。
现在都九月份了!
很多弹花机八号都要交货,他们真的非常忙!
原本冷清的数科变得格外忙碌,也幸好他们有单独的官署,否则官学的学生们受到的触动更大。
毕竟每天都有排着长队过来买弹花机的各地官吏商贾,都不用认真计算,便知道如今的数科再也不同往日。
曲夏州所有弹花机,都出在他们啊。
不说最先设计出弹花机的蔡夫子,就说帮忙改良的其他夫子们,都得到不菲的报酬。
原本最为贫穷的数科夫子,如今摇身一变,成为最有钱的夫子?
虽说夫子们不为这些,但能不受家里供养,得到应有的报酬,没有人还会拒绝吧?
再说了,以前都讲,他们研究数学没用,就是白费工夫,不如好好钻研仕途经济。
现在告诉那些人,他们靠着自己的爱好,依旧能赚银钱?
什么仕途经济,数学也有经济!
这可让夫子们扬眉吐气。
而且弹花机到现在,基本已经成型了,剩下的让学生们去弄就行。
他们可以进行下一个研究了。
接下来的事情,便是改进织布机。
要说如今的织布机已经非常好了,松江府一位织布好手造出来的机器非常省力。
但对于棉花,特别是如今曲夏州的短绒棉来说,有些不适用。
夫子们现在要针对棉花的特性,造出更适合短绒棉的织布机。
曲夏州的棉花产量日益增加,这种织布机必然会畅销的。
谁料这件事刚刚确定,外面就有人得知了。
弹花机不用说,各家都买得有。
但适用于棉花的织布机却是个新玩意,而且是个一定能盈利的新玩意。
别说本地的织户了,隔壁永锦府织户们蜂拥而至。
“我们永锦府做惯布料生意,以后肯定也做棉布买棉,所以前来预定。”
“只要效率好,织出来的布料好,有多少我们买多少。”
“白叠子放在前朝可是贡品,倘若能大量产生,还怕卖不出好价?”
你们是不是有点太着急了。
项目刚刚立项,怎么就来预订了?!
不怕我们做不出来?
谁料这些织户们道:“最厉害的工匠夫子,跟最厉害的数学夫子,你们要是造不出好的织布机,那才叫奇怪。”
“是啊,你们还是官学的,能不相信你们吗。”
即将离开的张巡考他们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其实改进机器的需求一直都在。
而能改进机器的人才也一直都有。
只不过两者并无交集,才会让很多事情搁置了。
现在的数科跟实际应用结合起来,必然是双赢的局面。
如果为了所谓的面子,规矩,把这些都压制下去,简直是倒行逆施。
只要能提高生产力,又有什么不行的呢。
难道这才是纪楚的真正想法?
他的一切出发点,都可以用,让大家过上更好的生活来解释。
无论是数科的人才,还是当地百姓。
这才是一切的基础。
张巡考有些迷茫,但随行的几个官员却暗暗记下。
这种讲究实际的官员,可太少见了。
曲夏州数科的事情本就引起关注,张巡考极为古板,大家也是知道的。
不少地方数科,见张巡考都没反对,自然也起了想法。
要不然去曲夏州州学取取经?
就算当地官学不在意,但数科训导们肯定在意啊,如果能把数科扶持起来,自然算功绩一件。
而且他们再不扶持自家的数科,这些夫子都要往曲夏州跑了。
最先过来取经的,肯定是咸安府府学的数科训导,这位数科训导早就着急了。
看看人家的数科,再看看自家的,自家这边也要没学生,能不着急吗。
现在不急,等数科直接被取缔,那自己的官位都没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陇西右道其他四个州府,数科训导全部齐聚曲夏州。
小宋训导都傻眼了。
他什么时候这么重要了?
还都向他学习,知道他怎么办到的吗。
小宋训导对自己三叔道:“我的办法就是,抱紧大腿。”
抱紧纪楚的大腿!
按照他说的做就行。
他三叔无语,让他认真回答。
之前侄子要当数科训导时,也只想让他试试看。
没想到真的做出成绩。
这种时候,必然要做个表率,这对傻侄子的晋升很有帮助。
三叔更无语的是。
自己辛辛苦苦勤勤恳恳做事升职。
还不如侄儿运气好更重要。
哎,算了,侄儿不算聪明,好在听劝。
这位即将升职为官学左训导的宋三叔,继续给侄子指点:“扶持起整个陇西右道的数科,以后我的位置,就是你的。”
小宋训导想到这,立刻点头,他肯定会的!
不管是为了升职,还是为了纪楚,他都会努力!
宋三叔轻轻叹口气。
数科的崛起,已经成为定局了。
因为无论从哪方面看,这都是极好。
纪楚这人,又做了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棉花马上就要收获,纪楚的名字,会让更多人知道的。
第68章
数科, 多少年没有这种景象了。
老数科跟新数科,频频有外地官员前来学习。
小宋训导待人接物上肯定没问题,在不打扰夫子学生们的前提下, 他着重讲了如今数科的运行模式。
说白了,就是利用自己学到的知识, 回馈给百姓。
不让这些学问高居庙堂之上。
“都说穷则变, 变则通,通则久。也是这个道理。”小宋训导用周易里的话来解释, 很让众人信服。
这里的穷并非贫穷之意,是说事情发展到极点, 就要发生变化,发生变化才能使事情不断进步。
数科的困境不就是如此吗。
陇西右道来的数科众人纷纷点头。
现在能为数科取经的数科人,基本是对此抱有期待的,故而很是赞同。
“来,这里就是新数科了。”小宋训导笑着道,“看到这里没, 就是大家实践之地, 如今的学生大多虚谈废务, 亲手做些事情,也有利于他们成长。”
“虽说大家是以设计为主, 但该学的还是要学。”
学生们锯木头, 确实超乎大家想象, 但倘若是为了实践, 磨炼心智, 似乎又可以接受了。
新数科逛完,大家以为这就是最主要的地方,以为他们的数科能发展, 依靠的就是此地。
可回到官学的老数科,一些数科夫子才意识到,老数科依旧是压舱石。
因为老数科教导的理论十分扎实。
不仅如此,还有一间宽敞的教室专门用来编书,要把实践过程中的很多问题写下来,知其然,也要知其所以然。
但这间教室里,有很多纸张上的符号让他们看不明白。
这不是鬼画符吗?
小宋训导心道,终于说到正题了。
“此为数学符号。”小宋训导道,“各位大人都是数科好手,平日计算的时候,遇到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一个是算筹跟算盘实用性足够,但复杂运算难以解析。
再者,便是古代数学没有相对的抽象符号,多用文字来表述。
比如一道数学问答题目,不让你用符号来表达其含义,而是用文字转述符号。
这让本就复杂的数学题目跟答案变得更加难以理解。
数学本就难啊!
现在不就更难了。
在纪楚的启发跟引导下,曲夏州数科五位夫子在创立属于平临国自己的数学抽象符号。
刚开始大家还不适应,但只要用上了,便知道这会对算力有多大的提升。
特别是高次方程解析,用相对应的符号,绝对能省很大的力。
其中一位其他地方的数科夫子,惊愕地抚摸上面的文字,叹息道:“当年我家祖父也有这样的想法,不过还未做成,就钻研科举。”
学数学又没有功名,也没有银钱,大家自然另谋出路,他家先祖就是舍弃了数学转而科举。
不过就算中举做官,数学也是他一辈子的爱好。
只不过后来事务繁杂,只能当茶余饭后的消遣,至于创建符号的想法,也一起搁置了。
纪楚听到这话,心里说,他就知道!
古代中国是没有数学人才吗?是没有物理化学天才吗。
不是的!
只因科举不考,没有前途,才把这生生耽误了。
纪楚跟蔡夫子,张玉春他们一起过来,众人立刻凑过来寒暄。
纪楚,拯救数科的大英雄。
数科终于能被重视,都是因为他。
而蔡夫子跟张玉春的大名,大家可都听说过。
一位是鼎鼎大名的匠人夫子,一位是家学渊源的数学世家。
他们几乎是两种学术代表的极致,如今结合在一起,果然不同凡响。
蔡夫子跟张玉春过来,想说的也跟符号有关。
只有他们五位夫子,加上纪大人六个人,创造,使用这些符号,显然是不够的。
如果想要真正地推行下去,必须大家都用。
“我们不如成立一个数学联盟,专门来设计创造数学通用符号。”蔡夫子道,“咱们陇西右道五个州府,一起把符号完善了,一起使用它。”
使用的范围越大,传播的范围也就越广。
与此同时,有更多数科人才加入进来,岂不是能更快完善?
“这个好。”其中一人立刻答道,“我加入。”
“我也加入,就凭大家都喜欢数科,我也要来。”
“这样的符号确实不错,整齐简洁,是谁想出来的啊。”
这话一说,众人立刻看向纪楚,纪楚轻咳,并不居功:“只是从一本闲书里看,西域更远之地,也有数学书籍,他们便是用抽象符号代替文字,研究数学,可以提高算力。”
要说阿拉伯文字,如今也有的,但数字符号还未传过来。
这两个简洁的东西,就是为数学而生的。
取长补短,才是最实用的做法。
有纪楚开了这个头,剩下的不用多讲,小宋训导牵头,蔡夫子张玉春次之。
剩下众人无不响应。
等到数学联盟众人一起吃酒,大家才意识到,不是说来这里研究的吗,怎么突然加了一个数学联盟?
纪楚跟众人闲聊时,也发现数科众人倾向不同,还知道平临国这样的数学爱好者还有不少。
不过多数人只能做官经商谋生,不能钻研此项,实为可惜。
而且他们各自偏向也有不同,爱好的数学范围也不一样。
在科举不考,官府不扶持,甚至名声不算好的情况下,还能有这么多人喜欢数学,可见是真爱了。
“那能不能联系他们,一起完善数学符号?”纪楚道,“人多力量大,也让更多人参与进来。”
但凡参与的,基本也会使用,这样有利于数字符号的推广。
这自然可以,蔡夫子他们已经整理出一个简单的范本,可以寄到各地,让大家帮忙修改完善。
最后汇总在曲夏州数科,大家一起研究。
这个过程至少也要两三年时间,不过却是能推进数学的大事。
张玉春只觉得高兴。
纪楚之前就重视这件事,但并未真正提起。
等到陇西右道数科前来学习时,他才把完善符号的事提上日程,看见他的远见。
数学,真的要前进一大步了。
张玉春最后举起酒杯,他一定要敬纪楚一杯。
数科如今的情况,就是按照纪楚的计划在走。
以后的数科会如何,他不清楚,但现在的数科,已经够让他满意的了。
纪楚却心道,这才刚开始呢,等数科成为万物之源的时候,再来感谢不迟。
一顿宴会宾主尽欢,而数学联盟的消息也彻底传出去。
并非数科联盟,而是数学。
天底下所有爱好数学的人,都能参与其中,一起研究探讨数学。
这第一桩事,便是设计出数学符号。
在旁人来说枯燥的事情,对他们来说却是无比有趣。
所以多数人也没觉得什么。
什么诗会茶会多了去了,多个数学联盟而已。
对于曲夏州州学,则觉得颜面有光。
数学联盟的总部就在州学里,还是在老数科里,这样的好事,就跟天上掉馅饼一般。
以至于王学政看向小宋训导时,总是面露慈祥。
这孩子跟他三叔一样厉害啊,数科这事办得好。
遇到纪楚的时候,同时忍不住点头微笑。
看得两人头皮发麻。
王学政,要不您还是冷着脸吧!
小宋训导觉得鸡皮疙瘩掉一地的时候,还在认真筹备数学联盟的事,经由他手,完善符号的事情已经提上日程。
对此最为激动的,还是蔡夫子。
去年那会,他还在羡慕白婆婆有自己的书。
如今他更是不同,不仅在编纂自己的书,还带着许多人一起,牵头完善数字符号,这种殊荣,以前做梦都想不到啊。
现在全成为事实。
蔡夫子现在日日都要夸一遍纪楚,没办法,谁让他确实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数科这样的想法,自然抓紧做事。
今年的弹花机八号陆陆续续做出来,按部就班地发到曲夏州各地。
他们事情做得有条理,大家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一股脑地预订预订。
他们想要卖棉花被!
越早卖越好啊!
眼看棉花都要收获了,再不准备,真的要来不及了。
安建三十四年十月初。
曲夏州各地的油菜已经收获完毕。
像安丘县罗玉村弓春荣他们的车队,已经在各地运送油菜籽。
本地油菜籽价格平稳,咸安府跟本地抹油作坊还能优先收购,所以这买卖做得平稳无波。
这对百姓们来说,就是最好的事。
地里的油菜一收完,那土地上的棉花便格外起眼。
远远就能看到白绒绒一片,煞是好看。
如今大家都知道棉花的好处,还知道棉花引起的争议。
但这都不重要,重点是马上入冬,大家都想用啊。
刚把油菜籽卖了,换了不少布料,只等着做棉衣棉被呢。
条件好点的人家,准备给每个人都做一套,条件不好的,也能做个旧布做成的棉衣。
谁让现在的曲夏州百姓,依靠着赋税逐渐恢复正常,以及油菜籽带来的额外收益,都有闲钱买布料了。
至于那棉花,各家基本有种植,没种棉花的少数人家,也能问亲戚朋友们买一些。
所以一到十月份,曲夏州街头巷尾聊的事情,只有棉花二字。
纪楚也颇为紧张,他看着数科送出五六千弹花机,确定各地都有相应的弹花作坊,又跟工司这边确认无误,这才稍稍安心。
接着就是等待棉花收获了。
去年种植范围不广,今年却是全州一起,难免有些不一样。
户司这边也在关注这事。
甚至永锦府都写信来问,到底是跟纺织行业相关,他们也想从中分一杯羹。
十月初三,各地陆陆续续开始摘棉,纪楚还去城郊看了看,确定大家学习的都没问题,也就放心了。
随着棉花摘下来,已经有勤快的人去弹棉花,不知多少人都在期待棉花被的出现。
其中阳顺县一家百姓便是如此。
他家是曲夏州最普通的人户,带上老爹一家四代,共有六七口人。
朝廷要田税多的时候,他们险些把田地全卖了,之后田税少了些,才又开了些荒田。
这个李家看着周围其他人种油菜,也就跟着学。
再之后,油菜就不用讲了,这份收益让他们家还把之前的田地赎回来。
听说那地主家是被警告,不准拿着田地不放手。
这些东西他们都不太懂,反正有田之后,就要盖屋,这是所有普通百姓的想法。
可惜去年只想着盖,忘记种棉花了,让他们只能看着周围人穿上棉衣。
去年耽误,今年可不能。
李老汉早就盼着种棉,早就盼着做棉衣棉被。
都说这东西,比兽皮还保暖。
是真是假他们不知道,反正跟着做肯定没坏处。
李老汉一高兴,今年种了整整一亩地的棉花。
虽然伺候庄稼的时候很辛苦,但如今看着白花花的棉花,还是欣喜的。
所以十月初五一大早,他们全家就去摘棉花。
摘完之后自己跟儿子送到弹花作坊。
媳妇,女儿,儿媳妇则在家缝棉衣的布料。
家里七口人,李老汉咬牙做了决定,家里老父亲一身,儿媳儿子,还有未出嫁的闺女,一个小孙女。
再加上自己老两口,一共七身衣服。
棉被只做四条。
老爹的,自己跟媳妇一条,儿子一家三口,还有闺女的。
做这么多东西,要的布料可不少,即使新旧布料混着用,也要不少银钱。
“要不是油菜籽卖出去了,我是真舍不得。”李老汉抱怨道。
村里其他人也点头:“谁说不是啊,你家还好点,我家十二口人,个个都要棉衣穿,反正我是不做棉被了。”
“你家人口多,种的地也多啊,怕什么。”
“总不能把家底全花了吧,穷怕了,不敢啊。”
只听前面又有人道:“把你家剩下的棉花做成棉被,有人收购的。”
“或者去接点针线活,给外地人做棉衣棉被,应该能把布料的钱赚回来。”
这,这可行吗?
更有甚者道:“那我家都不用棉被服了,全卖出去行吗?”
这话一说,众人都看向他笑话:“冻不死你。”
“今年天冷得这样早,你窝在家里不出来?还是不多用炭火取暖?会不会算账?”
“先顾着温饱,再想你的银子吧。”
银子再好,也是要换成物件的,抱着银子睡?天还没亮,人就硬了。
百姓们并不愚昧,他们知道什么是重要的。
先顾好自己的温饱,有余力了再去做针线活贴补家用。
李老汉盘算着这件事,家里做的七件棉被加上四条被子,一共用了六十斤棉,家里还有一百斤剩下的,要不然做成棉被卖出去?
不对,自己再留一点棉花,把卖棉被的钱换成布料,给孙女单独做一条被子。
李老汉的儿子肯定愿意啊,那是自己闺女,能不想着吗。
回家说给其他人听,也是点头的,李老汉的儿媳妇还道:“可以把我这件棉衣先卖了,立刻换成新布给孩子做被子。”
听到这李老汉扣扣搜搜拿出攒下的银钱:“先做吧,反正还能回本。”
全家老少这才明白,李老汉这个当家人,精打细算到什么程度。
哎,不过大家也没什么怨言,日子都是这么仔细过的,估计想着孩子年纪小,等明年再做也不迟。
但现在能做针线补贴家用,还能把剩下的棉花卖出去赚钱,自然没什么好说的,立刻给孩子补上。
阳顺县李家人别提多高兴了。
跟他家一样高兴的,在曲夏州各地比比皆是。
只要各家种了棉花,基本能做棉衣棉被,多出来的则有专门的商贩收购。
出乎户司意料的是,不管外来的商贩还是本地的贩子,全部都老老实实的,不敢坑骗百姓。
问他们为什么?
“你们户部有个纪楚对吧?”
纪楚当时一边收拾沾桥县的麻烦,还能一并收拾恶意降油菜价格的贩子,那事早就在陇西右道传遍了。
反正附近的贩子一听说棉花,就知道是纪楚的手笔,再想想他如今还在州城户司,权柄更大,谁敢惹他?
之前那些油菜贩子,到现在都没缓过来。
户司裴大人还笑:“确实,纪大人早就做好准备,谁敢恶意炒高棉花价格,肯定会被抓的。”
即便如此,一斤棉花的价格,也要在一百五十文了。
东西的价值在这,确实没有办法。
而且不是之前棉花名声过差,价格肯定至少翻一番。
曲夏州全民做棉花的风潮一直持续到十月份中旬,偏偏今年的冬日来得还早,不少人寒风一起,就要穿上棉衣,刚开始还被热得够呛,后来才老实了。
“人家安丘沾桥,去年就做了棉衣,原来是这种感觉啊。”
“没错,怪不得他们都在夸棉衣,听说今年是给家里每个人都做棉被还有褥子。”
“那是什么感觉啊?”
“还是人家这两个地方有钱啊。”
“别说了,我们家也要把剩下的棉花做成被子,有人走街串巷收购呢。”
各地收购棉被服的贩子们,每天都能购置几条,他们准备攒一攒就卖到隔壁其他地方。
棉衣这东西,不会愁销路的。
美中不足的是,那些富贵人家是真的不穿,所以卖不上高价,顶多卖给冬日还要出去干活的人,棉服是必需品。
因为他们的交易,户司这边赶在十月份,又有一波税收。
谁让今年曲夏州的棉花产量如此之高,不仅够本地人穿用的,还够卖出去的。
当然,纪楚私底下还给了礼司周大人几千斤棉。
毕竟一提到棉花名声不好,好多人都要骂他,说是他连累棉被服的售价。
气得周大人基本不是在官署待。
他也不是气纪楚啊,毕竟这是好事,他是气那些不敢买棉被服,就把事情赖在他头上。
他说不好,你们就不买?这怪谁啊。
反正你们挨冻,你们去挨,我家是要盖棉被,铺棉花褥子的。
谁冷谁知道!
曲夏州百姓们做棉被服做得兴致勃勃,另一个地方,更是欣喜若狂。
比曲夏州地理位置更偏,更寒冷的常备军驻扎地。
今年五十六岁的岳将军见过无数大风大浪,镇守平临国二十多年,头一次觉得,自己做的这件事,是利在千秋的。
这话绝对不是夸张。
而是事实。
岳将军进到弹花作坊,这里面还建了一处固定的大型弹花机,数科众人来去匆匆,造完就走,说是很多地方都有需要,不能久待。
由此可见,多数人都注意到棉花的好处。
而这种保暖的衣物,在常备军的作用更加明显。
如果每个士兵都有这样的衣物,那边关的驻守问题,就能解决大半。
现在的话,真的要实现了。
“每人一套被服。”岳将军认真道,“一定要做得厚实,棉花都是咱们自己种的,布料也是调用最新的,必然要做好。”
士兵们立刻高声答是,每个人都带着激动。
去年那会,常备军就有棉被服了,但只有少数人才用得上。
要么是岳将军亲自赏赐,要么是跟纪大人关系好,特意送的。
其他人只能看着眼热。
那几个兄弟还把棉衣借给其他当值的人穿,不是他们夸张,冬日里一穿上棉衣,根本脱不下来,真的太暖和了。
他们还总结出一套规律。
先穿里衣,再穿棉衣,外面套一层羊皮衣,轻轻松松就能扛过冬天。
去年大家还在羡慕,今年就不用了!
岳将军带着大家一起种棉,一起弹棉花,一起做棉被服!
五万士兵,一人一套!
岳将军还道:“先不说备的肯定足够,就算不够,咱们还能问纪大人要。”
虽说他们没有直接联系,但自家帮他们训练乡兵,这人情要不要还?
所以大家放宽心!一人一套!
士兵们看着弹花作坊,心里都觉得高兴。
暖和的冬衣,谁不喜欢啊。
棉花可真是个好东西。
还在州城的纪楚看着一封封递上来的文书,长长舒口气。
同僚们也颇为激动。
好啊,各地,乃至常备军都有棉被服了。
他们这么冷的地方,就该这样的。
百姓们穿得暖和,士兵们穿得暖和,都是应当的。
这么好的东西,怎么就被纪楚发现了,他也太聪明了。
不过话说回来。
他们的棉花呢?
今年你过来,可是只给了工司众人,我们呢?
明面上不好意思穿,我们背地里用啊。
大家不好意思去买棉被服,毕竟还要脸面,也怕被周大人看到。
纪楚低声道:“放心,今天回家就有了。”
他已经托娘子去办了,各家都有!不用着急!
倒是工司跟户司两位主事,甚至许知州,只能让手下偷偷摸摸去办,不好向下属要东西。
等曲夏州第一场雪下来,纪楚看着同僚们的官服都鼓鼓囊囊的,怎么回事啊。
最为熟悉的吏司右都事薛明成嘿嘿一笑,那狐狸眼都有点憨厚了,低声道:“官服下面穿棉衣啊,你没穿?”
这就是你们的背地里用吗?
是不是太明目张胆了啊!
第69章
曲夏州州城衙门, 众人在书房外的大间里,等待面见许知州。
这是年前最后一次大汇报,所有人都整齐衣衫, 整理官帽,生怕出一点差错。
大间里众人端坐, 也不好意思凑到前面烤火, 只能蜷缩在椅子上,尽量保持温度。
要说往年的十一月也没今年这样冷啊。
外面大雪都早早地下了, 实在是能冻死人。
但这大间里,也有人是暖和的。
比如坐在前面的几位主事大人靠近炭盆, 故而可以取暖,看着形容自然。
坐在后面,特别是离门口很近的官员们则各有不同。
身上鼓鼓囊囊的,多半不觉得冷,还跟同僚们嘻嘻哈哈,想着今年要怎么过年。
官服妥帖的, 则蜷缩在椅子上, 目光幽怨地看着对面一群人。
纪楚被薛明成问道:“你没穿棉衣吗?”
纪楚低声道:“穿了啊。”
“不过我家娘子缝得仔细, 也看不出什么。”
还有他冬日的官服做大了一号,为的就是里面能穿棉衣。
还能这样?!
其他人傻眼了。
纪楚你早有准备, 也不跟我们说?!
户司跟工司的官员嘿嘿一笑, 他们知道啊, 没看到他们的衣服很正常吗。
也就是你们其他部门的, 今年只能凑合了。
至于一些附庸风雅之辈, 则是真的没穿棉衣,冻得手都青了。
有钱的人还好说,手炉, 靴子,加之各种上好皮货,让自己尽量保暖。
一些没什么银钱的官员,只能挨冻了。
吏司右都事薛明成看着他们笑,眼底闪过一丝不屑。
这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朝廷如今多半事,都是因为面子,所以受罪。
估计提出这件事的纪楚也没想到,利用棉花之争,竟然逐渐分出两个派系。
实用一派自然不在乎什么面子,只讲实际。
面子一派要么有钱有势,保暖的东西过多,要么为了巴结前者,所以宁愿挨冻。
不管怎么样,这确实能让人分辨出性格。
他们在这边讨论,刑司刘大人忍不住掩面朝大家笑:“看他们冻的。”
本就离炭盆远,也没什么好皮货穿,故而冻得要命。
纪楚跟薛明成微微摇头,都当没看到,再看一会,他们就要恼羞成怒了。
实际上,那些冻得要命的人,半句话都说出来,只能恨恨地盯着他们看。
连来往的差役们都穿着棉衣,他们却不能穿,实在气人。
而且差役们连官服都不用套上,直接穿外面即可,棉衣棉裤加起来,走起来路来都带着暖风。
越看越让人生气啊!
再想到乡野农夫都穿得暖和,他们却不行,已经有人反悔了。
要不然去穿一件?
反正价格不贵,穿官服里就算被看出来,也没什么吧,大家都这样做。
这边还在讨论要不要买棉衣,纪楚他们那边则换了话题。
要说今年的曲夏州,比往年好上太多。
油菜彻底成为本地的支柱产业,一项油菜籽的售卖,就足够让本地脱颖而出。
再加上连带的蜂蜜产业,也是很不错的。
还有本地指荒为田的事情,账目基本也平了。
事情办完,被任派过来的官员们,便会有所变动。
纪楚之前就想过这件事,邓成邓捕头被调到常备军,也只是个开始。
毕竟他们这批人,基本是为了填之前留下的坑。
填完之后,该升迁的升迁,该回京的回京。
纪楚看向薛明成,他消息灵通,应该知道什么。
刘大人若有所思地也看过去。
而那薛明成也不吝啬,只对他们二人,或者说对纪楚道:“许知州年后就走,太子要重用他。”
“跟二王爷那样作对,太子还要重用?”刘大人下意识道。
“太子一直是这样。”薛明成微微叹口气,“对人很好的,很看重官员的品行,也看重能力。”
“有这样的储君,实乃平临国之幸。”刘大人感叹两句,却见纪大人跟薛大人都看向他,不发一言。
最后纪楚才点头:“是平临国之幸。”
那薛明成也叹口气点头:“是了。”
这两人说话,怎么云山雾罩的。
刘大人继续问:“那户司主事他们呢。”
户司主事裴大人是许知州的学生,这点大家都知道,许知州一走,他要去哪?
“一起回京。”薛明成又点了几个人的名字,“基本要回去。”
“最近才确定的,估计之前大家也没多说。”
纪楚熟悉的许知州,户司主事裴大人,以及礼司主事周大人等人,都要回去。
像本地王学政则要调任到隔壁永锦府继续做学政,州到府,也是升迁了。
这么多大员职位变动,其他官员职位,多半也会变。
看来这次年底议事,肯定会提起年后的变动。
等纪楚被喊进去时,对许知州要说的话,心里已经有了准备。
许知州看向纪楚,直接便道:“京城的消息过来,让我跟裴大人他们一起回京,等到年后,就有新知州过来了。”
说着,旁边通判微微点头,接话道:“放心,曲夏州官员变动虽大,但我还在。”
这确实让纪楚安心不少。
如今曲夏州的情况不用多说,自然是很好的。
只是许知州一走,本地的情况,却不好说。
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下面的任地也多半如此。
县令去某个任地,都要带自己班子,何况一地知州。
新知州过来,也不知道脾气秉性如何。
有通判这句话,证明以后的变化不会特别大。
说起知州跟通判这两个官职。
前者管着本地大小事务。
而通判则有监察州内长官的职务,故而话语权也不小。
按理来说,通判会比知州权柄更大一些。
但许知州是特事特办,故而如今的通判不会多言语。
再新来一个知州,通判便不会那么好说话了。
纪楚认真再拜向通判,这位通判名叫沈博扬,今年四十三,进士出身,前年调来的曲夏州,也算跟着曲夏州一起成长。
许知州这会当着沈通判的面这样讲,便是给纪楚再找个靠山的意思。
这些事情说完,知州通判对视一眼,笑着道:“不用紧张,以后你也算朝中有人好办事。”
身后的长随递上知州大人的名帖,上面赫然写着知州在京城的住址。
千言万语,不如这一个举动,许知州已然把纪楚当作自己人。
只要有这封帖子,纪楚的信件随时都能递到许知州的家中。
许知州如今又得太子器重,回到京城也是另有一番天地,庇佑一个小小的纪楚,那还是很轻松的。
许知州起身,感慨道:“曲夏州这一行不易,本官是真怕此地会反。”
纪楚并未说话,那通判也叹口气。
谁说不是呢。
肉眼可见的,只要再像之前那样,此地必反。
匪贼环绕周围,敌国群狼环伺,这种边关地方若是要反,就会极为麻烦。
故而许知州在曲夏州这四年来苍老不少。
这也是他得知安丘县有个纪楚时,格外厚待的原因,对他很多事情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之后把他调到州城衙门,也是知道,他能为百姓做更多事。
许知州还笑道:“说起来,还要感谢敬安你,不是你在这,曲夏州能恢复三成生机,便已经可以了。”
谁料不仅恢复生机,还变成富裕地方。
油菜,蜂蜜,棉花。
只要经营好这三样东西,便可保曲夏州万世太平。
甚至还有个看不清的数学联盟,潜力也是无限。
许知州再也不掩欣赏,走近拍拍他的肩膀:“大胆去做吧,有我在京城给你保驾护航。”
纪楚颇为感激,立刻称谢。
有这样坚实的后盾,他确实敢做得更多。
说到最后,许知州又对他道:“邓成年前就要去常备军了,你们要多多联系,常备军那边很需要帮助。”
常备军?
许知州没有再说,让下一位官员进来。
他年后就要离任,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
纪楚略带沉思,干脆去找邓成邓捕头说话。
不过他走路带风,又开了门,冷风顺着门缝就溜进来,让不少拒绝棉衣的官员冻得够呛。
一路去衙门正堂,差役书吏们基本都换上棉衣棉裤,看着就暖和。
纪楚一来,众人喜笑颜开:“纪大人来了。”
“看这棉衣,特别厚实。”
“这都要多谢纪大人。”
“听说外地都抢着买棉衣棉被啊。”
“哎,谁让咱们这能种呢。”
大家既是夸赞棉被服,也是夸纪大人。
这位力排众议,又是种棉花,又是做弹花机的,要不是他,本地就算种了棉花都不会用。
纪楚不敢揽功,只道:“咱们曲夏州本就种白叠子,算是把老祖宗的手艺捡回来。”
“弹花机则是数科的功劳,也不敢揽功。”
纪楚说着,邓成已经来了,笑着道:“你可别谦虚,谦虚过后,大家都不信你这话了。”
邓成邓三少爷也是一身棉衣,外面则是羊皮衣,看着格外壮实,他大概知道纪楚的来意,让他去屋内谈话。
邓成在衙门的东西基本已经收拾好了,随时都能去常备军。
等两人坐定,就听邓成道:“西北常备军武备松弛。”
纪楚瞪大眼睛。
不至于吧。
常备军的岳将军不是很厉害吗。
虽然没有正面接触,但他们也算有所往来,他手底下的兵将都有本事的。
“人是没问题,武器盔甲却有问题。”邓成直接道,“你在安丘县时,常备军那边应该提醒过,说边关各县,其实都应该给常备军补给,记得吗。”
纪楚记得,他去安丘县第一年,常备军那边就送过信件,说过这件事。
不过以后再接触,也一直也没提。
没提的原因,那就是岳将军知道陇西右道各地情况。
尤其是曲夏州,情况最为糟糕。
许知州也能派来,其实也有岳将军暗中上书的缘故。
岳将军带着五万常备军将士,也算顾得住温饱。
只是他们那边条件更加艰苦不说,那武器铠甲,却也不是自己能造的,如今还在用十几年前的库存,许久没有更新了。
平临国承平已久,这些问题并不罕见。
朝廷用钱的地方多,这处也没什么大的战事,只要收缩关口,减少开支即可。
许知州说的帮助,便是让纪楚在曲夏州户司多多扶持常备军。
以前的曲夏州或许拿不出银钱,整个陇西右道也就永锦府时不时支援一些。
现在情况大不相同,必然要有所付出。
那常备军艰苦,又为平临国,尤其是西北百姓殚精竭虑,不好让他们再苦下去。
纪楚听邓成说完,苦笑道:“给我揽了个大活。”
“我们相信你。”邓成自己也笑,继续道,“主要是武器装备确实要换了,明年你多多操心。”
明年的纪楚依旧在户司跟工司。
也不对啊。
之前讲,等乡试结束,就有人来接替户司右都事的位置,纪楚本来都做好准备了。
而且户司的棉花也走上正轨,他专心在工司任职,那也是可以的。
现在右都事人呢?
邓成惊讶:“许知州没跟你讲?”
这还真没有的。
知州最近事情太多了。
邓成低声道:“那右都事年前就能到,进士出身,之前在江浙做县令。”
纪楚松口气,人来了就行,他到时候也能见见。
“别啊,他应该来拜见你才是。”邓成直接道,“你要成为户司左都事了,他身为你的下属,难道不该来见你?”
曲夏州官员变动极大。
许知州带着学生户司主事裴大人回京,主事的位置便空出来,由如今的左都事担任。
而左都事的位置,自然由右都事补上。
现在的户司右都事,正是纪楚本人。
乍闻这个消息,纪楚都震惊了。
怎么没人告诉他?!
邓成摸摸下巴:“大家都太忙吧,而且给你升职,理所应当。”
别看纪楚去年才升为从六品。
可他为曲夏州做的贡献,足以让他跳着升职了。
去年那会,人家咸安府都要给他正六品的职位。
今年曲夏州直接给了,难道不妥当?
恐怕没有人觉得不行。
觉得纪楚德不配位的,一个指头都数不来。
就是因为太正常了,故而都没把这件事当回事。
要不是他们这会提起来,邓成都忘记跟纪楚说啊。
纪楚哭笑不得,朝邓成拱拱手。
不管怎么说,升职都是好事。
而且这么看的话,他所在的户司,工司变动都不大。
户司的上司还是之前的上司。
工司景大人这半年才支棱起来,故而原地不动,所以依旧是工司主事。
以后对他影响最大的,估计就是新来的知州了。
但知州身边还有沈通判,这让纪楚很是放心。
邓成反而道:“还有学政,新学政什么脾性,还不知道啊。”
这让纪楚立刻收敛笑意。
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哎,人事变动,都惆怅啊。
邓成见他如此,拍拍肩膀:“等你当上本地知州,那就一切随你了。”
知州全称是全知州事,便能知道分量,也是从四品官员。
在地方上,能作为从四品,已经很厉害了。
唯一有所拖累的,大概就是纪楚为举人出身。
在如今的正六品的品级里,都不算高的,越往上越难。
邓成思索片刻,对别人来说难,对纪楚或许也还好?
算了,不想那么多。
不过邓城去常备军之前,又说了最后一件事:“我爹他们所在的广宁卫会派人过来学习种棉花,到时候还请你帮忙。”
这不是邓城头一次提了,纪楚还是摇头:“西北的棉花在东北种不成。”
“我说过了,但他们还是要来,就算种不成,应该也能买些棉花回去。”
只是这一路的价格,就要飙升了。
像西北常备军这般人手一套棉被服,是万万不可能。
邓成是走了,却把一个个问题留下来,还贱兮兮道:“全靠你了。”
若不是真的关系好,只怕都不敢这样讲。
一个是给常备军拨钱拨物,充实军备。
另一个就是帮广宁卫那边弄些保暖的衣物。
说起来简单,但他又不是神仙啊,能变出这么多东西吗。
只能说尽力而为了。
不过邓成要这些东西,自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边关的安危。
真打起仗,那才是百姓们的地狱。
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
如今也是,再怎么样,若外族侵犯,打起仗来,又有无数百姓家要失去父亲兄弟,留下后方的女子们则要日夜纺织,筹备军费。
所以都要提前准备好,尽快补好这些疏漏才是。
纪楚突然觉得,他跟许知州等人,简直是补丁大师,在用各种各样的方法修补平临国出现的漏洞。
这样也不错,只要能让更多人太平安稳,做补丁大师那就做。
送别邓成之后,马上又要送别张推官。
他受到安丘县事情的影响,要被调到其他地方任县令,依旧还是正七品的官职,算下来六七年的时间里,职位没怎么变动。
兜兜转转,还是要去做县令。
这次去的地方也没好到哪去。
但张推官明显更沉稳了,还对纪楚道:“经历过这么多事,我也算明白,像我那样遇事就躲,绝对不行。”
“我还是要向你学的。”
张推官一走,张娘子肯定也要跟着,不过她跟乐薇选好了能做事的女管事,不用太担心制糖作坊的生意。
相比纪楚来说,陶乐薇显然更舍不得张娘子。
乐薇刚到州城,跟官眷们往来,跟商贾们打交道,基本都是张娘子教的。
她跟李师爷的娘子从中学到太多。
若非如此,早就闹笑话了。
张娘子却让她不要客气,还道:“纪大人前途无量,我哪是帮你,分明是在帮我自己。”
安丘县的事情那样大,她家相公只是平调,已经很好了。
不过是再做一次县令罢了,他们也熬得起。
相比纪大人马上要升任六品,根本没法比。
好在她不是个爱比较的人,诚心维护跟纪夫人之间的关系,也确实喜爱乐薇的性格。
州城衙门的变动,也让不少人记挂在心里,对许知州要走,还颇有些不舍。
曲夏州变得这般好,肯定离不开许知州,不知道他一走,本地又会如何。
但再想到纪大人还在,好像完全不用担心了?
各地的考核陆陆续续也出来,成绩基本都在上等。
像纪楚那样上上的成绩,这几年里,估计很难再出了?
没办法,现在大家看到彼此穿的棉衣,盖的棉被,便忍不住想夸纪大人。
去年还在羡慕安丘县赶车的弓春荣他们有棉衣穿。
今年各家车行都换上新棉衣,干活时明显比之前舒服些。
至少不用担心冻坏四肢。
再细心点的,什么护膝围脖帽子全都戴上去,风里来雪里去的,不至于要人命。
几乎两个月的时间,州城人都是棉衣棉裤。
来这里做买卖的货商们艳羡着过来,穿着棉衣离开。
哎,这玩意儿,谁穿谁舒服。
到底谁有这脑子,想到弹棉花做棉衣的啊。
纪楚从街上走过,跟娘子一起置办年货,还是给老家寄的。
不同以往的是,这次出钱的是他家娘子,制糖作坊的分红着实可观。
每年家里都会寄东西过来,他们也逢年过节也都送东西回去,已经是惯例了。
今年除了礼物之外,还有棉衣棉被,基本都是按照大家身量做的。
想到这,纪楚都不由得对纪家人有些感慨。
虽说不是自己真正的家人,可这么多年彼此书信往来,礼物送迎,难免多几分感情。
纪楚都这般,何况本地人乐薇,她肯定更想家一些,特别是她娘,也不知道身体如何。
纪楚道:“我大哥大嫂每个月都会去看,放心吧。”
说着,纪楚还道:“衙门今年送了两棵参,都拿给你娘吧,差不多也够一年用的。”
乐薇想了想,又给公婆哥嫂他们再添了点东西,算是补上参的数额。
见娘子如此想家,纪楚忍不住道:“等曲夏州的事情差不多了,等下个任期之前,咱们回家一趟吧。”
到时候应该能空出半年时间。
不管是乐薇,还是李师爷,振儿他们,都应该想家了。
回去同李师爷他们一讲,众人自然是点头的。
李师爷如今跟着纪楚左右,每日也忙得厉害,可说到家里,自然忍不住想念。
从安建三十年十一月过来。
如今都是安建三十四年的十一月了。
整整四年的时间,确实会想家。
纪楚见大家气氛低迷,开起玩笑道:“这可是咱们头一回在州城过年,要想办法过得热闹点才是。”
“看看州城什么规矩,咱们也置办起来。”
李纹立刻点头,这些人当中他最小,也最爱热闹。
也不知道是不是纪楚这话的问题,接下来一段时间里,还真让他十分热闹。
因为明年不少官员要么调职,要么回京,大小席面数不过来。
就算把能推的都给推了,依旧还有许多。
许知州家的要去吧,裴大人的要去吧,周大人的家宴要偷偷去吧。
迎来送往的,纪楚跟乐薇都连连叹气。
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多席面啊。
搞得两人见到鸡鸭鱼肉都有点反胃,就想吃点清爽的回回神。
各方宴席中,新来的户司右都事亲自登门拜访了。
这位户司右都事一脸紧张,左右手亲自提着礼物。
他要见到纪楚了!
这可是纪楚!
京城不少人都知道他的名字。
一个油菜,一个棉花,盘活了整个曲夏州。
有人说他天生就是户部的人。
户部尚书听了都没反驳,还问他是什么出身,哪一年中的进士。
得知只是安建三十年的举人时,户部尚书隔了一会幽幽道:“英雄不问出处。”
只这一句话,几乎是预定纪楚的未来。
所以接替纪楚的位置,不少人求之不得。
只是他不要不高兴才是,不管怎么说,自己都是来顶替他的位置。
所以他来曲夏州第一时间,先拜见许知州跟沈通判,接着又去见户司主事跟如今的左都事,马不停蹄立刻来见纪大人。
纪楚看着哭笑不得,再看他无数礼物,只挑了能收的收,剩下的则包成回礼又添些东西带回去。
这让新来的右都事谢富摸不着头脑,也是其他同僚提醒,知道纪大人不是收礼的人,好好办差就行。
只要不是讨厌自己就行,纪大人以后还要在工司办差,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
谢富完全不知道,纪大人岂止要在工司办差,还要在户司办差,还是他顶头上司,这有什么讨不讨厌的。
其他各部基本也是这种情况,官职稍微低点的,年前就到了,官职高的则最迟等到明年三月份过来。
不过下面人一来,曲夏州衙门的心也算安定。
毕竟不管谁来,大家都要先过年啊。
曲夏州今年的年比较热闹,很多人早早购置香烛鞭炮,想要好好庆祝一番。
能过个暖和的年,比什么都强。
就连不少新来的官员,也都换上棉衣。
别问俗不俗气,反正都放假在家了,穿个棉衣又没人知道。
纪楚家里也非常热闹,他跟李师爷两家向来一起过年。
今年还多了蔡夫子一家,还有张玉春。
家宴就在蔡夫子家的大宅子里,今年过年蔡夫子把妻儿老小都接了过来,不出意外的话,就真的在这定居了。
家人一来,大宅子也热闹不少,添置不少东西。
张玉春则是自己一个人,不过他已经考虑,让家族迁徙至此。
因为数学联盟越来越有声色了。
自从他们提出要设计数学符号之后,还把现有的符号归纳总结送给各位数学爱好者,得到的回应空前热烈。
原来不止一个人觉得用文字表述很麻烦!
原来不止一个人想过设计数学符号!
甚至有位钻研数学的匿名大佬,把自己整理大半的书籍寄过来,说是可以编纂到一起。
为什么说是匿名?
因为这人隐去了来历,只用化名沟通,就连寄信的地点也只是京郊附近的某处驿站。
纪楚猜测,这人应该在朝廷担任要职,不能表露身份,故而做此遮掩。
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位大佬真的太牛了!他写出许多数学符号,都让人赞叹不已,既简洁明了,还便于区分。
蔡夫子跟张玉春看了都不停夸赞。
有这位匿名大佬加入,他们数学联盟显然更强了。
就说了,平临国从来都不缺人才,也从不缺天才,更不缺研究数学的人。
即使科举不扶持那又怎么样,数学依旧在民间低调研究。
纪楚甚至怀疑,很多数学书籍,是不是都在战火里失传了,故而才有断档的趋势。
反正不管怎么样,如今的书籍肯定要多多备份。
这些大佬们,有书就要出版啊!
不然我们这些后世人肯定要捶胸顿足的,就盼着哪个大墓挖出你们的笔记。
纪楚心里偷偷吐槽,手上做着吃食,他们一群人来自五湖四海,过年吃的东西都不一样,凑在一起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州城衙门彻底放假,大家时间充裕,每日不是逛街,就是想做什么吃的,日子过得轻松愉快。
管他年后还有什么事,现在开开心心的多好。
邓成跟张推官,以及家里的信也到了。
前面两个在新任地安顿好,也算给纪楚说一声。
家里则在夸棉花被褥好,去年就给家里寄了,今年又给这么多,全家都能用上。
其中一封信则是乐薇母亲口述,纪楚大哥写下来的,讲她身体好多了,下次有人参自己留着就好,他们出门在外很辛苦云云。
纪振也看到爹娘写的信,知道他还练武了,很为他高兴,不过还有一件事要抓紧。
翻过年纪振就二十一,也该说亲,让四叔四婶帮忙看看。
提到这个,乐薇反而更加上心,纪楚则完全没这个意识。
才二十一啊!说什么亲!
但也是这里的风俗,好在有乐薇在,他最后把把关就好。
要说纪振确实是个好孩子,倘若不是哑巴,婚事肯定早有着落,现在只能看情况了,也看他自己的意思。
纪振自己并不着急,他刚摸到练武的窍门,一心想精进本事,完全不操心这种事。
过年期间,众人便是在家长里短,杂七杂八中度过,日子也温馨自然。
不时传来关于棉花的消息。
但凡用到棉花,无不夸赞的,就算有些怨言,那也是觉得做得少了,棉花被不够厚实等等。
估计等到明年,各家还会再添置一些,毕竟他们各家都能种,用起来一点也不心疼。
同时还有不少地方官员,多是曲夏州以外的长官们给纪楚写信,询问他棉花的事,想问他们那里能不能种。
对于这个,纪楚的回答都是:“要先试试。”
他对此不能打包票。
这种非洲短绒棉,基本都只能在寒冷地带种植,又不能是东北广宁卫那种雪几尺厚的冷。
故而在哪种,能不能成,产量如何,都是未知数。
纪楚也不藏着掖着,只道:“明年开春,可以购置一些棉籽回去试试。”
当年曲夏州种棉,也是先小范围实验,最后才大面积推广,前前后后三年时间,这才成的。
能得到纪楚这句话,大家已经很满足了,之后又去请教白婆婆,以及购买白婆婆的棉花要术。
但凡有点想法的官员,明年都会拨处官田试着种植。
至于能不能成,全看老天爷了。
对此纪楚还提到另一件事:“还有一种棉花,在南宁府,又或者滇州府一带存活,绒毛更长,适应的范围更广,若有机会,可以找找。”
可惜他们这批官员,基本都是陇西一带的,想找西南东南那边的官员,就要再托关系。
交通不便就是这样,谁也没有办法。
好在许知州他们也会帮忙,知州的人脉肯定更广一点。
过完大年初一,剩下的时间也在互相走动。
没办法,要离开的人实在太多了。
安建三十五年,曲夏州州城衙门,又是另一番景象。
纪楚正式接任户司左都事的位置,从开年之后,便是正六品的官职。
四年时间,从七品到正六品,这个升迁速度着实惊人。
纪楚虽然早就从邓成那里得知,但他嘴本就严,只跟身边几人略略提过,其他人并不知晓。
故而消息传出,实在震惊不少人。
纪楚又升官了?!
新来的户司右都事不是取代他的位置,而是接替他,好让他再上一层楼?
就连右都事自己都吓一跳。
还好还好,自己去年年末来的时候,对纪大人很客气!没有失礼!
同时暗暗松口气,能跟着纪大人做事,更是求之不得的。
这位可是有真本事的。
刑司刘大人更为震惊,还道:“咱们过年没事就聚一起,你怎么一个字也没说。”
别说他了,小宋训导,蔡夫子他们也不知道啊。
纪楚好笑摇头:“总要尘埃落定再说,当时只是听到风声。”
也是,为官还是谨慎点好。
刘大人颇有些羡慕。
原本都是县令,自己还是正七品,现在混了几年,还是正七,顶多是从县里调到州城。
纪楚已经直奔正六了。
倘若不是旧时的交情,他在纪楚面前,哪有这般自在啊。
纪楚并不管这么多,跟大家关系依旧。
而曲夏州州城新的官场格局也基本确定。
熟悉的人当中,刘大人原地未动,也因为刑司基本还是照常。
这点跟工司情况类似。
礼司换了新主事,前两日已经到了,其他官员未动。
户司不再多说,主事走了,左都事补上,依次往上排。
变化最大的还是两处,一个是吏司这边,去年折了两个吏司官员,一直没补上,今年补了个主事,原来的右都事薛明成升为左都事,再补一个右都事。
另一个则是兵司。
这让很多人非常意外,纪楚好歹得过邓成提醒,知道新来的这批人基本都要做事。
原本低调的兵司几乎来了个大换血,来的人也是年轻有为,还有沙场经验,看着气势都不一样。
最后是官学,官学的王学政已经离任,带着左都事一起走的。
新来的学政还有补来的右都事还未到任。
如今是小宋训导的三叔暂领此地。
这让小宋训导有些尴尬,他这个从七品的训导,原本应该升为正七,可如今是三叔管事,不好直接任职,只能等着新学政过来。
“我着急啊,谁升官不着急?”小宋训导也只是在自己人面前多说一点,最后幽幽道,“敬安不着急,他的任命极快。”
这也不是酸,算是正常吐槽的。
小宋训导对纪楚可是心服口服的。
众人忍不住都笑,新的一年了,确实要有个新的开始。
安建三十五年二月初五,曲夏州新知州跟新学政比想象中提前来了。
新知州今年四十九,蓄须浓眉,看着一脸严肃。
新学政则完全不同,眼神都带着笑意,还对小宋训导微微一笑。
这两人,看着好像有点靠谱?
可新知州一开口,就感觉有点不同?
“城门的守卫怎么回事,如此懒散。”
知州一般都是文官,很少会管城防里的细枝末节,大差不差就行。
这位新知州是何履历啊。
许知州则嘴角微撇。
怎么派了个兵部的人来任知州。
即便这里是边关,也不该如此吧。
纪楚不知道许知州的想法,身边的薛明成则道:“以前在兵部任过职,之后去了沿海一带做兵防,之后做过通判,现在被调到曲夏州做知州了。”
这一切的举动,意味着一件事。
边关的兵防,要被重视起来了。
岳将军说得武备松弛,全都要整顿。
派来这样的人,绝对不是巧合。
曲夏州让许知州过来先搞经济,再派兵部的人搞兵防。
要么是朝中有人开窍,要么是有什么危险逼近,让他们不得不这么做。
不管是哪种情况,对边关百姓,对平临国百姓,都是好事。
突然感觉户司身上担子重啊。
这要挣多少银子,才能布置好军防?
新上任的原户司左都事有点心累,跟如今的主事大人对视一眼。
而新任主事消息不够灵通,还没发现问题,乐呵呵道:“新知州快人快语,不藏着掖着,就很好。”
兵部出身,能不快言快语吗。
那边新学政则看向纪楚跟小宋训导,笑着道:“听说你们弄了一本数学符号,整理到什么地步了。”
而薛明成听他说话,这才意识到这位是谁。
比新知州来头大多了。
原钦天监正四品的官员,竟然被调到州内当从五品的学政?!
这合理吗?!
纪楚跟小宋训导如实回答,对方道:“不错,回头拿给本官瞧瞧。”
纪楚福至心灵。
这不会就是那位京城的匿名大佬吧,难道他觉得来往通信不方便,就自己过来了?!
等薛明成说了对方来历,纪楚更加确定。
钦天监,研究历法,天文的部门。
这部门要是不爱数学,那就奇怪了!
好好好,这次来的长官,都太对口了吧。
一个冲着整顿军备而来。
一个冲着数科联盟而来。
连淡定的薛明成也道:“听农家人说,荒地无人耕,耕了有人争。曲夏州也成香饽饽了。”
这话说得确实合适。
曲夏州发展到现在,确实会被争抢。
不过纪楚看了看这两位新长官。
其实不用到曲夏州也行啊。
新学政搞一搞数学发明,就能给新知州带来想要的武器装备吧?
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他是这么认为的。
两位新长官都不知道,纪楚看着他们,已经在琢磨怎么利用这二位,让数科,以及军备更进一步。
当然,还要在户司好好挣钱,在工司好好营造。
等这些事都做成的时候,应该没人敢来攻打曲夏州吧?
纪楚笑眯眯的,两位长官对他的印象也很好。
殊不知一个在想让纪楚多多挣钱,好买军备。
另一个打算让他赶紧带人琢磨出更好用的数学符号。
双方相视一笑,看起来无比真挚。
许知州看着无奈好笑,算了,让他们好好做事吧,自己就不开口了。
相信有他们这群信心勃勃的人在,曲夏州一定会更好的。
而他也会在京城帮大家周旋。
让这些人没有后顾之忧。
平临国有这样一群年轻,有纪楚在,着实是件幸事。
为了这份幸运,他也要打起精神,好好在朝堂上帮他们争一争。
裴大人并未说话,其实老师马上回京不算好事,跟二王爷的摩擦还不到一年时间,此番回去,必然会被嫉恨。
虽说二王爷已经没有实权,到底是太子亲弟。
但老师执意要回,还想规劝太子殿下,当弟子的只能听命了。
老师辛辛苦苦操持的曲夏州,要交给现在这群人了。
纪楚察觉到裴大人的目光,深深朝两人一拜。
他的作用固然不小,可没有许知州在上面,很多事情根本办不成。
他从心底里敬佩许知州,纪楚轻声对裴大人道:“曲夏州越好,许大人的底气就越足,属下不会让大人难做的。”
一向还算活泼的裴大人稍稍叹口气:“我怎么不会信你,以后有什么事记得给京城写信。”
纪楚记下了,再次向许知州他们行礼。
安建三十五年,二月二十。
曲夏州前任知州许大人离任回京。
当日许多官员百姓都前来相送。
他来曲夏州这三年里,实在帮了大家太多,也救了无数人的性命。
让原本活不下去,都要造反的边关百姓,重新有了家园有了土地。
所有人,都会记住他,记住这位知州的。
百姓们遥遥相望,只盼着他可以慢点走。
纪楚等人也不例外,但回过头,还有更重要的任务等着他们。
整顿军备!
推广棉花!
数学联盟!
他们来了。
第70章
说起来, 回京的队伍里,还有二十多个人与众不同。
那就是去年,以及前些年中举的举人们。
其中就有去年的乡试第一林元志, 他今年二十五,已经是举人了, 而且才华斐然, 实干也不错。
今年的会试也有机会一试。
走之前他还特意拜见纪大人,口中称呼已经从纪大人改为老师, 也算顺了时下读书人的风气。
纪楚还是说,大家都是举人, 不必这么客气。
但林元志执意如此。
以至于在去京城的队伍里,还是一口一个老师。
他们这些人跟着许大人一起回京,竟是为了安全,也是能得大人庇佑,还省了不少路费。
今年四月份就要考会试了。
这更是重量级的考核啊。
林元志不仅念叨纪大人,还念叨棉花。
去年整个曲夏州都在这种棉花, 就算是贩子们尽力收购棉衣棉被, 甚至直接买棉花, 可去年时间太短。
而且棉花下来的时候,很多地方道路都不通了, 故而大半棉花还在百姓们手中。
也不知道今年该如何处置。
织成棉布吗?
那永锦府的商贾们, 早就喊着要买白叠子了。
那棉花柔软洁白, 漂亮得不行。
就算织棉布要靠纯手工做, 谁让棉絮太短, 普通的织布机器效率太低。
也不知道数科那边,有没有研究出织棉布的机器出来。
哎,听老师说, 还有一种长绒棉,更适合做衣服织布,也不知道何时能寻到。
林元志身边的同窗忍不住道:“别想了,那边有纪大人,还怕不成吗?你好好考上进士,就能帮大人了。”
好像是这么回事。
他们专心备考就是。
曲夏州州城。
纪楚确实在忙棉花的事。
去年十月份收获,十月底本地人用上棉被服。
十一月份开始有人收棉被服,可惜这生意做到十二月基本就停了。
去年雪特别大,道路早就不通,又加上天气越来越冷,后期贩子们也有心无力。
现在二月份道路畅通,棉被服暂时却没了需求,曲夏州各家也没有再做,剩下的棉花都在家中。
对于本地百姓来说,家里囤货越多,心里越踏实,而且他们明白这东西很好,所以一时半会地不着急。
他们是确实不着急,该着急的是其他地方。
比如早早赶来的广宁卫董千户。
以及隔壁永锦府的纺织大户马掌柜。
广宁卫到曲夏州距离四千五百里地,能在二月下旬过来,估计是年前就出发了。
那边到现在,天气还不算暖和。
一直说广宁卫寒冷,可不是开玩笑的。
所以董千户来的目的很明确,想要棉被服,他们广宁卫可以买。
而永锦府过来的目的,同样是为了棉花。
但他们想要棉花的目的是做成布,这东西无论春夏秋冬都能用,而且棉布质量好,不少大户人家指名要买。
不过两方来了之后,一时半刻都没见到纪楚本人。
不是纪楚不想见,而是州城刚换了知州,许多官员职位变动,大家都在熟悉各自的事情。
以及熟悉上司的行事风格。
之前许知州在的时候,最重视的便是户司跟礼司,沈通判基本是摆设。
现在来了新知州,他最重视兵司,刑司,沈通判则要肩负起其他责任。
总之大家都要互相了解,接下来几年才能更好办差。
纪楚所在是户司。
如今主事是以前的左都事,名叫卓吉胜。
纪楚为左都事,新来的谢富为右都事。
下面书吏也有些变动,问题不大。
他们正在把这几年,尤其是去年整理好的账目拿出来,一一递给新知州查阅。
新知州虽是兵部出身,但也做过通判之类的文官,看账目自然没有问题。
不过在看户司账目之前,他先见了兵司刑司。
查问的结果并不算好,掌握本地兵差,考武,治安的部门,怎么可以松懈。
好在兵司主事也是新来的,这事也不是他的责任。
刑司那边掌握刑名,其下捉贼的官员膀大腰圆,同样也让新知州头疼。
这般严肃对待,让不少官员都觉得冷汗直冒。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但这烧得是不是太厉害了。”有官员低声道。
其他人纷纷摇头,只道是这位知州的风格。
他们习惯许知州的温和,自然不习惯如今雷厉风行的新知州。
好就好在,下面人揣摩出新知州的意思,他典型对事不对人,而且心胸大度,不讲繁文缛节。
只要你给的建议对,便是有些无礼,他也不会计较。
但倘若想偷奸耍滑,耍小聪明,他会让你知道军棍的厉害。
没错,军棍,新知州带了两个师爷幕僚,其他都是军中出身的兵士做随从。
不少人听得牙酸。
文官当长官,跟武官当长官,真是两种情况啊。
州城衙门正在磨合的时候,广宁卫董千户跟永锦府马掌柜正好过来。
也不怪第一时间见不到人。
双方都有点忐忑。
棉花这东西,在曲夏州不算稀奇,但在其他地方却是罕见的。
倘若能买到,就是他们的幸运。
两方递完名帖,正好还碰到了。
只是双方都不知道来意,对彼此还很客气。
谁让僧多粥少,给了这家,那家就会少很多。
双方比较起来,还是马掌柜更有信心。
董千户有邓成的信件,知道邓成跟纪大人关系好。
只是关系好,也不一定能成,他们广宁卫的银钱不多,还要加上运费,只怕更艰难。
而马掌柜则有知府幕僚的介绍,而且许知州临走之前,还给永锦府写过信,提过棉布买卖的事,算是有许知州的意思。
总之一句话,都想拿到曲夏州去年剩下的棉花,以及今年产出的棉花。
没错,大家已经开始预定今年十月份的新棉了。
要知道,如今还不到三月。
棉花的好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两位留下名帖之后,就在客栈里等着了。
纪楚还在等着给知州汇报情况。
去年裴大人专门让他们把秋冬棉花税收留了下来,没有做预算,就是为了让新知州过来之后,有支使的银钱。
也方便户司留个好印象,让下属们好做事。
现在的卓主事,纪楚,以及谢右都事,终于能去见新知州了。
新知州的来历不用再说,他来这的目的,纪楚也有猜测。
不过递上税收账册的时候,纪楚并未多嘴,只是听卓主事一一介绍,等着新知州给个话音。
新知州看到账册剩下的银钱,确实眼前一亮。
再看到仓库里的囤粮,又稍稍点头,最后目光放在棉花跟油菜的收益上,斟酌再三,开口道:“去年各项支出都按许知州的意思办即可。”
说着,又指了剩下的棉花收益,开口道:“这部分银钱,可有他用?”
卓主事答道:“棉花收益乃是去年的新进项,故而还未有分配,知州大人,您觉得放在哪里合适。”
新知州抬头看了户司众人一眼,原本严肃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轻松,开口道:“先放着吧,等本官知晓本地事务之后,再行定夺。”
一番交谈后,纪楚对新知州的性格也有了些了解,这位确实快人快语。
但能做大将的,必然也有其智慧。
新知州看着纪楚,忍不住道:“听说你做知县的时候,击退几百匪贼,当时是什么情况。”
这都是安建三十三年的事了,如今两年过去,纪楚都记不清楚细节,只把大概说了说。
新知州微微点头:“还是各地武备松懈的缘故,倘若各地军备整齐,不至于让匪贼如此行凶。”
话说到这,大家也都知道棉花的收益,知州想用到何处了。
纪楚更是了然,他毕竟听薛明成薛大人讲过知州的履历,大致知道他重点会关注哪些事。
倒是卓主事收了账册,还有点不明所以,还是纪楚稍稍使眼色,户司主事才试着道:“棉花收益放着也是放着,不如填充到军备上?”
毕竟这位一来,就说城门口的士兵们不够紧张。
想要让士兵们有气势,武器装备,军饷口粮,一样都不能少
算账这块,卓主事还是没问题的。
卓主事迅速理了前几年兵司治安巡防的账目,一时泪目。
这些年只顾着发展经济,他们这边的银钱还是那般贫瘠,着实有些可怜的。
最近发的福利,也只是顺便发了棉被服,还是之前兵司主事提议的,其他并无太多。
新知州听着,最后在兵司用度上签了字,再等沈通判核查后,就能照办了。
户司等人走出知州书房,才稍稍松口气,也算了解对方的想法。
卓主事还道:“多亏你提醒,没想到知州这样重视兵司。”
“也是,他之前就是兵部出来的。”
重视兵司。
新知州的第一笔预算,竟然是给兵司的?
这事根本瞒不住,很快传遍衙门。
兵司主事自然高兴,连带着刑司的刘为民刘大人都过来打听消息,刑司有没有沾光?
答案自然是有的,刑司那边的捕快等人,同样会有武器装备的提升。
这些消息证明一件事。
新来的知州,要主抓本地军马了。
这让很多官员并不适应。
虽然知州全知州事,但一般知州知府,都会着重管政务,比如许知州就是典范。
现在着重抓兵马,真的好吗。
尤其是许知州刚离任,他便大刀阔斧,实在不妥当吧。
也就户司聪明,用棉花的利润先站队了。
剩下的礼司,吏司,工司则不知道该怎么办。
吏司这边还算老神在在,他们主管官员考核起复,在左都事薛明成的建议下,按兵不动即可。
剩下的工司主事景大人何等聪明,让手下安心,他们工司自有作用。
但现在的礼司主事,表情明显不对劲。
他也是今年刚刚上任的,本以为还会像前主事那样被重视,没想到秀才遇上兵。
而他也听说,自己礼司这些人,跟户司纪楚是不合的。
真是举步维艰。
这几个部门各有不同。
最高兴的,肯定还是兵司跟刑司。
跟纪楚关系比较好的刑司刘大人更高兴了。
好啊,终于让他们熬出来了!
兵司更不用讲,人人都等着新知州重用。
这些变动也不算特别意外。
之前就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每个官员都有自己的风格。
他们这些官员,只能尽量去适应,而且早点确定自己想做什么,比让下属猜测,那可好多了。
不过他们户司可就惨了。
棉花收益拨给工司之后,不少同僚看他们的眼神都不对。
就差直接说:“真是狗腿子!”
太会巴结了!
卓主事他们也是无奈。
那棉花收益本就是多出来的,而且兵司多年没有改动,不给他们说不过去。
要说前三四年主要恢复民生发展经济,没少你们的啊。
但不管怎么说,尤其是礼司的人,看他们十分不爽。
无他,按照今年知州的风格,与礼司方面的拨款,应该会大大减少。
纪楚跟李师爷他们讨论的时候还道:“但凡分预算,肯定会不均的,之前许知州多给礼司分,他们也没意见。”
“过段时间就好了。”
李师爷跟着纪楚时间也长了,难免多想一些:“大人,新知州刚来,便提拔兵司,是不是有什么原因。”
纪楚心中有些猜测,但也不好说。
先是兵司主事换成有沙场经验的。
然后是有兵部履历的知州,怎么看都像风雨欲来。
还有邓成跟他说的话,以及薛明成最近的低调,似乎有危险逼近。
但他们这里是边城,就算有异变,也该是他们先知道吧?
或者说,有异变的不是他们这边,而是其他边卫?
平临国承平已久,有岳将军在的西北常备军都要说一句武备松弛,其他的地方呢。
纪楚跟李师爷对视一眼,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先不提这些了,尽咱们所能吧。”
自从纪楚来到州城身兼两职,李师爷同样做两个部门的差事。
如今又成为正六品左都事,负责的事情更加重要,李师爷也成长得极快。
想起刚来曲夏州时,他做事青涩得不行,如今算是看得更全面了。
两人说完之后,又想到李纹跟纪振,他们两个都练了拳法,最近纪楚又找来枪法的师傅,明显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李师爷道:“他们想去常备军,最近一直在嘀咕。”
说完之后,他又不舍得。
如果常备军真有祸事,那岂不是送儿子上战场。
可这种情况下,又会闯出一番事业。
从前些年跟常备军黄总旗他们接触,两个孩子明显有这种倾向。
之后一直练武,同样是这个原因。
不过纪楚跟李师爷都没打消过这个想法,想着送去兵营历练历练也不错。
可现如今实在不同。
不说李师爷,纪楚都有点犹豫,振儿到底是大哥的儿子,他带到身边是想给侄儿好前程,并非去送死。
大哥大嫂对他那样好,还时时照看乐薇的家人,自己不好做这种决定。
这些事都有点头疼,之前写信同哥嫂说的时候,他们其实是支持的,只是忧虑振儿不会说话,去军营会不会有问题。
现在情况又有不同,肯定还要告知。
纪楚想了想道:“先不急,刚开始学枪法,总要过个大半年再说。”
李师爷点头,他肯定是不愿意的。
说起来,他们对边卫的猜测半点都不能透露。
朝廷不说,新来的知州也不说,肯定有其原因。
这番谈话刚结束,吏司的薛明成便过来了。
说起来,薛明成也是成为左都事,如今同样是正六品。
从去年开始,两人交际也算变多。
这人狡猾,之前想用纪楚扳倒当时的吏司主事,没得逞后反而接近,还屡次透露京城的消息,明显有交好的意思。
这般狐狸性格,纪楚也只觉得有意思,而且在他这能实实在在探听到不少消息,自然不会计较之前的事。
薛明成过来聊的,也是边卫的事,他同样嗅出不同:“京城那边的消息还没送来,不过那里多半不会瞒我,到时候就知道事实如何了。”
也就是三月中旬左右,就能证明他们的猜测是真是假。
纪楚点头道:“那就等等吧。”
不只是他们,景大人同样让工司等人小心谨慎。
这样一来,曲夏州州城衙门的局势,变得有些微妙。
多数官员直接默认了新知州的改变,有种户司带头,其他各司跟上的感觉。
让迟钝的礼司变得尤为尴尬。
尤其是礼司一部分官员,深受许知州的照拂,很是愤愤不平。
私下里为许知州打抱不平。
“不说新来的官员,就讲之前的人,哪个没受过许大人的照顾?人走茶凉,连他的政策都不执行了。”
“本地经济发展得那样好,纪楚固然作用很大,可没有许知州替他撑腰,哪有那样顺利。”
“对啊,去年收拾二王爷的人,还特意让他避开,如此恩情,竟然不管不顾,直接讨好新知州。”
“新知州不过兵部出身,真的懂政务?”
“沈通判呢?沈通判就没有想法?”
“不知道啊,沈通判以前什么都不管,现在更不好说。”
“真为许知州寒心,新知州一来就说城防的事,难道是在指责许知州?”
见他们越说越夸张,有人讲了句公道话:“每个长官的习惯不同,总不能一概而论。”
话是这么说,可总觉得心里憋闷。
许知州的行事作风,才符合大家心中所想啊。
这些争论当中,另一个地方显得尤为和谐。
那便是官学了。
新学政大事小情一概不管,直接交给宋左训导,原话是这么说的:“本官来之前你管得很好嘛,何必再多个指手画脚的,以前什么章程,如今就什么章程。”
这话乍一听,很像是说反话。
可宋左训导品了半天,还找纪楚去问,确定这就是新学政的真实想法。
因为新学政日日都去数科,尤其是老数科的符号室里。
刚开始一两天还只是看,后来便忍不住上手,他一上手,众夫子便知道他的厉害。
尤为敏锐的张玉春还道:“京郊驿馆?”
新学政立刻摆摆手,让他们不要再提,把数学符号编纂完整才是真的。
宋左训导擦擦头上的汗。
他现在明面上是官学二把手,实际上所有事情都是他来管。
这算不算又升职了?
不管怎么样,对他来说也不是坏事。
州城衙门磨合到现在,事情也差不多明朗了。
纪楚处理门房送来一沓沓文书请帖信件,这还是李师爷粗粗整理之后的数量。
这些物件多半跟棉花相关,还有就是旧友联系感情,然后拐弯抹角要棉籽,还有七拐八拐的关系,也要棉籽。
甚至老家原化州的县里衙门,同样想要一百斤棉籽。
别的地方纪楚不知道,但老家那里,是真的栽不活的,不是那个品种,真的不行啊。
其实去年家乡那边就有这种想法,被他委婉拒绝了。
没想到还是没死心。
去年没给,一个是知道养不活,二是本地棉籽不太多,肯定不好浪费。
今年倒是能送去五十斤,让他们知道真的种不了。
纪楚让李师爷列张单子,看看哪里想要棉籽,统一给寄出去。
但他同样也需要回馈,不管能不能种成,种了之后产量多少,都要告诉他,好做个记录,以后不用再做无用功。
除了棉籽,还有想要棉花的。
这部分多是各地商贾,出的价格都不低,特别是隔壁的永锦府。
纺织大户家的马掌柜说:“重现当年白叠子的荣光。”
纪楚看到这几个字就头疼。
什么荣光,专供皇室那种荣光吗,大可不必了。
至于棉花的收购价格,着实诱人,开到了三百文一斤。
要知道去年年底那会,本地棉花也才一百五十斤。
当然了,这个价钱也不是商贾之人好心,完全是棉花值得。
他们更知道棉花价值几何。
完全按照市场定价的话,三百文一斤完全是他们占便宜。
所以看完永锦府这位马掌柜的来信,他直接压下不谈。
与之相邻的,让纪楚有些一愣,还特意看了看日期。
广宁卫董千户五日前就来了,一直在等着。
纪楚最近事情太多,门房的帖子也太多,竟然没注意到。
纪楚立刻对李师爷道:“快请董千户住到家里,一会我就回去。”
跟董千户的联系,是通过邓成建立的,更像是私交。
而且对方留的也是自己的名字,并未提起具体官职,纪楚也是听邓成说过,才知道他是千户。
毕竟若以官职来见,那纪楚这个曲夏州户司的人,肯定不能跟广宁卫常备军联系。
而董千户他们那边等了五日,手下颇有些焦躁。
“纪大人不会不见咱们吧。”
“应该不会,邓三少爷说他人很好,西北常备军的棉被服就是他提供的棉籽,也是他建议种的。”
“可已经五天了,他到底在忙什么。”
董千户还算沉稳:“人家换了新知州,能不忙吗。”
而新知州他还见过,跟邓将军以前是同僚,虽是武将却很有城府,如今都做到知州了。
他们这几日也没闲着,上街收购了几套棉被服,看着这物件,众人险些掉下眼泪。
如果他们广宁卫也有这东西就好了。
他们的士兵也想用上棉被服。
就不说一人一套了,只有一身棉衣,兄弟们就不会在冰天雪地里冻死。
“耐心等待,若无这点信心,还做什么兵将。”董千户沉声道。
众人坐定,就听酒楼下面有人问道:“请问这里有没有姓董的客商。”
伙计早就得了吩咐,若有人来问一定作答,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道:“请问是哪里来人,小的好去递话。”
“就说姓纪的好友,他们知道的。”
好友?
董千户都惊讶了,没想到纪楚会这般说。
一行人面上带了惊喜。
看来此次曲夏州之行,感觉有戏!
等双方见面,纪振跟李纹也已经来了,帮着拿行李去纪家住。
想到他们要聊的事情,确实住一起比较方便。
李师爷道:“既是邓少爷介绍而来,自然是好友,不用跟我家大人客气。”
纪楚回来得比平日要早,看到董千户第一面就直接道:“是我的过失了,让诸位等这样久。”
李师爷虽然解释过,但自己还是要讲的。
这群好汉都是保家卫国的将士,倘若不是真心为将士们考虑,肯定不会来回九千里路,只为广宁卫将士寻到保暖的棉衣被。
一番寒暄后,董千户总算放下心防,眼前的纪大人果然如邓少爷说的一样,是个有义气的。
董千户道:“没办法,广宁卫那边,每月九月就开始冷,十月鹅毛大雪,一直到二三月份才冰雪消融。”
算下来,小半年都是冬天。
这种地方多用渔猎为生,多用兽皮保暖。
只是这些年好的兽皮价格渐涨,军中肯定供不起,故而遍寻便宜的皮货。
这期间广宁卫镇守将军的三儿子邓成寄来十几套棉被服,说是曲夏州出现的保暖物件,让父亲大哥试试。
这一试,解决了他们心中的大难题,再得知价格时,只恨不得把曲夏州的棉花买空。
可惜前年那会曲夏州本地棉花都不够用,他们是别想了。
不仅如此,他们种下的二十斤棉籽也全都没有收获。
而去年再得知西北常备军五万人,人手一套棉被服时,邓将军差点没背过气,他也想要啊!
他这九万人!也想要啊!
所以今年说什么,都想买一批过去。
只是路途遥远,运费肯定会比棉花本身还要贵。
即使如此邓将军还是挪出一部分军费,想要购置十万套棉衣棉裤。
至于被子,再等等吧,他们冬日的火坑还算暖和,主要是出门迎敌时,必须做好保暖。
出门迎敌?
还要十万套。
说明这么多士兵,基本在战备状态。
纪楚跟李师爷对视一眼,从中分析出什么。
原来出事的是广宁卫。
难道就是那里出事了,才让人意识到各地军备松弛?
纪楚稍稍叹口气,算了,至少曲夏州暂时安全。
“十万套棉衣棉裤,差不多要九十万斤棉花。”纪楚算着道,“本地今年剩下的棉花,勉强能凑齐。”
“只要棉花还好,做成棉衣棉裤,本地腾不出那么多人手。”
那运棉花过去?
可这么大批量的布料,也是个问题。
纪楚下意识想到永锦府,如果让那边做加工,大概率问题不大。
不过想到那边的商贾风气,又把这个念头压下去。
或者,找数科?
让数科做出好用的缝纫机器?
纪楚瞬间起身。
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数科可以做缝纫机啊,脚踩的那种,方便快捷,缝制的也好。
而且沾桥县县令不是想做棉被服的生意,让他们那做是最好不过的。
有了这个想法,纪楚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广宁卫九月份开始冷,那今年的冬衣要在九月前送到,差不多七月就要运出,是吗。”
董千户等人点头。
纪楚认真算了算:“好,我去同户司主事,以及知州大人商议,这买卖必然要做给你们。”
说到这,董千户颇有些震惊。
这也太轻松了吧?
自己提出想要什么,纪大人三下五除二便能商议好,还完全符合自己的需求,合理吗?
怪不得邓三少爷说,找纪楚肯定没错,他事事办得周到。
最重要的问题却没谈啊。
“价钱呢?”董千户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纪楚道:“按照本地平价来算,你们买得多,再给点优惠,不负责运输。”
啊?
还有优惠?!
运输这事好办,他们找兄弟们运送即可。
纪大人幸亏你是做官,没去做买卖,不然这能挣钱吗?
随后董千户他们反应过来。
依照纪大人的聪明,他要想挣钱,早就赚得盆满钵满,这分明就是给他们便利罢了。
纪楚抱拳道:“诸位保家卫国,我等能做好后勤,以后是荣幸了。”
真正上战场厮杀的可是他们。
不是自己这种从中周旋的人。
董千户等人泪目,有这种官员在,他们为平临国出生入死又算得了什么,大家不过为同一个目的而努力罢了。
那就是守护好国家的百姓,守护好自己父母妻儿的平凡日子。
说到户司主事跟新知州会同意吗。
大家默契不提。
新知州不同意才是怪事。
纪楚跟李师爷头一次意识到新知州跟此事的契合程度。
如今的户司卓主事肯定也不会介意,对他来说,卖给谁都一样,而且他们又不图利润,能让将士们穿上棉衣,就很好了。
三月初一上午。
纪楚跟卓主事商议过后,卓主事道:“听你的就好,这事你拿得我比我准。”
跟纪楚做同僚也有一年多,跟着他肯定没问题啊。
什么他是上司听他的,有没有点脑子,官场上要听聪明人的。
卓主事心里大度,还感叹:“其实不穿棉衣也就罢了,有了棉衣之后,才觉得以前的冬日真不是人过的。”
纪楚心道,确实如此。
比如要是体验过有空调的夏天,就会觉得如今的夏日特别难过啊。
不过纪楚还是提了一嘴:“永锦府也看上咱们今年剩下的百万斤棉花,想以高价购买,估计想织成白叠子,卖给富户。”
卓主事问了价格后,皱眉道:“这不是扰乱价格吗,棉花一百五十文一斤,已经让很多百姓觉得贵了。”
“倘若三百文一斤还织成布,谁买得起。”
有钱人买得起。
卓主事到底跟着之前裴大人做了许久,大约知道纪楚跟许知州刻意压低棉花价格的缘由,甚至现在很多聪明人都意识到棉花价格低的原因,以及名声不好的原因。
这种时候,倘若卖给永锦府织成布,那便会把之前的努力毁于一旦。
像周大人都为此背了那么久的恶名,实在太亏了啊。
“不行,不给他们。”卓主事道,“不说广宁卫,陇西右道还有不少人家买不起棉被服,而且价格一往上提,一些穷人肯定宁愿挨冻,也要卖掉棉衣。”
“到时候冬日里,又要白添多少人命。”
卓主事虽然年过四十,可也是学礼义仁智信的读书人,实在见不得人死。
纪楚听着,默默朝大人行礼。
如今不少人还没戳破棉花恶名的缘由,多半是因为卓主事这种官员。
两人谈事的时候,并未避开右都事谢富。
谢富几乎听呆了。
为了普通百姓,不高卖货物?
这种事他闻所未闻啊。
不对,只是听说过,身边却很少有人去做。
原来四书五经里学的,都是真的。
原来世上有真正的君子。
他再也不跟那些酸书生们愤愤不平了,既然敬佩君子,就该仿照君子之行,而不是骂别人都是伪君子,要做什么真小人。
想来,从此右都事谢富,也会成为默契不提棉花恶名的人之一。
户司三位大人谈妥,卓主事便带着纪楚前去知州书房。
路上遇到一个商贾打扮的人,领他出门的正是门房小厮,客气道:“卓大人,纪大人,去见知州大人啊。”
纪楚两人点头,那商贾倒是惊喜道:“是户司的卓主事跟纪大人吗。”
说话间,商贾的眼神明显在纪楚那,他今日过来就是找曲夏州知州讲棉花的事,正好遇到纪大人啊。
“小的给您递过帖子,正是永锦府纺织行当的马掌柜。”
是他?
还来拜见了知州?
纪楚心里暗暗惊讶,就听对方道:“我们知府大人对曲夏州的白叠子很重视,之前还跟许知州通过信,故而专程来访。”
马掌柜跟董千户一样,都是二月二十五递的帖子。
这期间董千户他们一直在客栈等着,马掌柜等人估计两日没看到回音,便另找了门路。
找的还是永锦府知府跟许知州通过信这件事。
拿着这件事,自然可以直接找曲夏州现任知州,不管怎么样都要给前任知州面子的。
纪楚面上诧异,只当作不知:“帖子?”
李师爷在后面忙道:“大人,最近帖子太多,估计还没看到。”
这也是常事,若不是着急,马掌柜也不会那么快找门路。
卓主事听纪楚提过这件事,只道:“快走吧,还有要紧事要同知州大人讲。”
双方擦肩而过,马掌柜还想着等纪大人出来,好聊棉花的事。
因为新知州说此事可以去找户司,或者找负责此事的纪楚。
他要的就是这句话啊!
而且棉花的价格,他可以再给高一点。
三百文不行的话,那就三百二十文,总不可能不赚钱吧。
殊不知,纪楚跟卓主事找知州商议的,也是棉花的事。
他们还真的不想赚钱。
而新知州又听到棉花的事,还是户司提起来,刚想说你们做主,便又听到广宁卫的人要买,立刻放下手中文书,眼神变得极有气势。
这一瞬间,更能感受到他是个武将。
新知州廖存锐眼神锐利,缓缓开口:“按照平价,卖给广宁卫?”
“你们可知永锦府给了多少银钱。”
虽然他没仔细听,可那商贾却说了一通,自然记在心里,远比平价要高得多。
卓主事跟纪楚拱手:“给士兵用,自然不同。”
“许大人跟永锦府也沟通过售卖棉花,你们可知?”
纪楚则答:“许大人去年就沟通过,一直没达成合作,想来就是对价格不满意。”
是反向的不满意。
永锦府想要重现白叠子荣光,价格抬得高高的,利润不菲,也不会在意棉花推广如何。
反正物以稀为贵。
但许大人却不想这样做。
这才是沟通之后没结果的原因。
新知州廖存锐带了一丝笑意:“不错,许大人走之前,同本官交代过这件事。”
两位知州也是有交接的。
不让棉花抬价,便是许大人吩咐的事情之一。
尤其提到:“若抬了价格,西北守备军必然穿不起。”
只这一句,就能拿捏他。
而如今,户司这两人,再次精准拿捏他的心思。
平价卖给广宁卫,卖给出生入死的将士们,自然是万般愿意。
廖知州忍不住开玩笑:“你们不会真的要站队本官,这才故意如此吧。”
双方肯定知道是玩笑话,毕竟邓成跟广宁卫的联系,以及董千户他们出发的时间,都在廖知州来曲夏州之前。
这只能是他们早就商议好的。
而且西北五万守备军的棉被服,更不能作假。
廖存锐长叹口气,倘若平临国多些这样的官员,那就好了。
那样将士们战死沙场,也是有意义的。
纪楚刚笑了下,突然道:“不好。”
“外面肯定会这么认为。”
他们对平价售卖棉被服的原因心知肚明。
可外面的人不知道啊。
这么一搞,他们好像真的在谄媚新知州啊!
70-80
第71章
纪楚一提, 众人愣住。
对啊,这说出去,好像他们谄媚新知州一般。
虽然实际并非如此, 仔细思考,更知道不可能。
但人言可畏, 黑的都能说成白的, 何况这种事。
卓主事发愁:“永锦府那边肯定也不愿意。”
刚刚还碰到他们的人,明显对棉花势在必得。
一个出高价, 还是长久买卖。
另一个是平价,还离得那样远。
是人都会选卖给永锦府, 而不是广宁卫。
如果永锦府气不过,以后不给高价了怎么办?
岂不是让整个曲夏州种棉的百姓都有损失。
这肯定是外面人的想法。
说不定本地种棉的百姓也会这样想。
在场的廖知州,以及亲随,还有卓主事,纪楚等人,都有些无奈。
但这事情也不能不做。
他们确实不想高价卖给永锦府, 高价带来的后果, 必然是平头百姓再也买不起。
织布的材料有很多, 何必盯着棉花。
二是广宁卫那边,更需要棉花被服。
但其中缘由又不能解释。
难道要说, 那边可能处在战备状态, 甚至已经打了小规模的仗, 只是百姓们不知道?
总之是个两难的局面。
廖知州看向户司这两人, 等着他们的想法。
毕竟这事, 损失的是他们的名声。
官声这种事,十分重要。
卓主事则看向纪楚,敬安你说呢, 你有什么办法吗。
纪楚也没办法啊。
这种事情,不背骂名是不可能的。
但让永锦府直接抬高棉价,也是不可能的。
所以只能硬着头皮做。
至于外面的不解,纪楚倒有个迂回的方法。
等着众人商议过后,廖知州还是颇为佩服曲夏州的官员,即使知道自己要挨骂,也能坚持做下去。
为了这个,他便敬佩不已。
只是计划里牵扯到数科。
纪楚真的那么相信数科吗?
他怎么觉得,那群人只会抱个书本,尤其是新学政,自己在京城就见过他,在钦天监的时候,有名的深居简出。
廖知州心里这样想,面上点头道:“放心,倘若有什么问题,让永锦府知府来找本官即可。”
这就是给兜底的意思了。
那就做。
不就是被骂不会赚钱吗。
他们承受得住。
从知州府出来,卓主事便叹口气,开口道:“走吧,有知州点头,咱们跟董千户他们快签协议。”
说做就做,由户司主导的棉花买卖立刻开始。
曲夏州百姓基本相信纪楚所在的户司,让他们卖给谁,当地便会卖给谁。
不过这里的买卖,并非只买棉花,签订的是十万件棉服的单子。
这份单子会交给沾桥县,由沾桥县制作完成。
等于说,曲夏州不卖初级农产品棉花。
他们要做高级商品成品棉衣。
拿油菜做比较。
曲夏州就是直接卖初级农产品油菜籽。
而隔壁的咸安府便承接油菜籽,做成品油。
甚至做成棉衣,比做成品油的等级更高一些。
油只要榨就好。
棉花做成棉被,则要去皮去籽,弹棉花,再加上采购布料,缝制衣物。
纺织行业为劳动密集型行业,需要的工序更多。
曲夏州沾桥县接下这个单子,便是接下这一条龙行业。
其实纪楚心里也有点打鼓。
还是那句话,十万件棉衣,真的太多了。
还要在七月中旬之前运出去,这是最后期限。
可如今的情况,又只能这样做。
以前或许可以分一些给永锦府做,但这次的棉花,宁愿平价给广宁卫也不给他们,肯定会引起不满。
真是牵一发动全身。
倘若不是有数科在,纪楚也不敢这么打包票。
但这事只要做好了,以后棉花机价格彻底稳固,谁都动不了。
还在曲夏州州城等待消息的马掌柜听到小道消息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说什么?!
曲夏州今年剩下的一百万斤棉花,全都被人预定了?
被谁?
别家出价,比他们马家还要高?
马掌柜脑子里迅速闪过几个人名,都是永锦府出名的有钱主。
他们出了多少价格?
自家如今出价三百二十文一斤棉花,难道他们出到了三百五十文,还是四百文?
这是不是太阴了。
马掌柜赶紧走动关系,说什么也不能让曲夏州户司定下单子。
等关系到户司时,就听到让他们倒吸一口凉气的消息。
定了!
那家跟户司签好了契约。
不过对方买的不是棉花本身,买的是十万套棉衣棉裤。
啊?
如今棉衣名声不好,有钱人根本不买啊。
你们卖棉衣根本卖不上价格,应该卖棉花,织成白叠子,卖给有钱人的。
还是户司呢,难道不会算这笔账。
所以这棉衣的价格几何?
此事根本瞒不住,毕竟要下放给沾桥县,人多口杂的,说个一言半句,大家便心知肚明了。
马掌柜冷脸听着价格:“户司是按照平价卖给广宁卫一位姓董的客商。”
“如今市面上五斤重的棉衣价格一千三百文。”
“四斤重的棉裤为一千零五十文。”
“合起来一套价格就是两千三百五十文。”
马掌柜拨着算盘:“连带布料做工,一斤划下来,也就二百六十一文。”
话音落下,马掌柜直接砸了算盘。
还算什么算!
他们马家纺织行只要棉花,不用你们做成弹棉花也不用你们做棉衣,都已经出价三百二十文一斤。
你们呢?
连工带料要价二百六十一文。
这是在打谁的脸呢。
马掌柜做买卖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种人。
二百六十一文,他们也能买啊,大不了把棉衣棉裤全都买过来,然后拆了布料,再把棉花织成棉布。
“要不然找人说说,咱们出三百文一斤,把订单截下来?”手下人赶紧道。
马掌柜冷笑:“截下来?开什么玩笑,人家契约都已经签了,摆明不赚咱们的钱。”
为什么啊?
不止手下人疑惑,马掌柜也疑惑。
为什么啊。
真有人不赚高价?
卖棉衣,这就比卖棉布好?
穷苦人买棉衣能出几个子。
卖给富户棉布白叠子,才是赚钱的。
马掌柜就没做过这么憋屈的买卖。
“去查一下,那广宁卫姓董的,到底是什么人。”
这不难查证。
董千户他们过来,并未刻意隐藏行踪,如今还住在纪楚家中。
不仅如此,纪楚的侄儿纪振还会带着董千户一行去往沾桥县。
纪振对沾桥县熟悉,带着他们去正好合适。
“所以这是纪楚的亲戚,才卖得这么便宜?这不是中饱私囊吗?”
“对啊,放着高价不卖,卖给亲戚?”
“不会,纪楚为原化州人士,跟广宁卫沾不到边。”
那谁跟广宁卫有关系?
马掌柜到底是商贾,不了解里面的关系,等他气急回到永锦府四处打听,才找到官员了解情况。
对方思索很久道:“广宁卫,邓成邓家三少爷啊。”
“以前在曲夏州跟着许知州的,说是当捕头,其实就是历练,如今在西北常备军岳将军手下。”
“他爹跟他大哥,就在广宁卫驻守。”
所以如此低价售卖给广宁卫姓董的所谓商贾,都是谎话?!
实际上是讨好了邓将军?
不对,那位邓将军太远了,他儿子在西北常备军很近。
或者说如今曲夏州廖知州更近,就在手边上。
这位也是兵将出身。
好啊,都说你纪楚时时刻刻为百姓着想。
实际上呢?
实际上以权谋私。
为了讨好新知州,恶意降低棉价。
马家上下都要气死了。
做买卖这么多年,就没遇到这种,多给钱也不要的。
还是栽到这种名声极好的官员身上。
以前都说,纪楚很会为百姓争取利益。
这也叫争取吗?
当官的果然没一个好人。
马家的怨气自然蔓延到整个永锦府。
连带着曲夏州官场也听说此事。
甚至整个陇西右道的官场,都在议论纪楚这次的行事。
还有人把户司留下棉花收益,讨好新知州,拨给兵司的事一起说。
果然日久见人心。
纪楚啊纪楚。
你可太会钻营了。
一时间,众人分为两派。
一派觉得纪楚是伪君子,以前好名声都是做戏。
许知州想要这样的官员,他就这么做了。
另一派则暗暗敬佩:“真的要学纪楚啊,你看他多聪明,走了许知州又来廖知州,就没有他不能交好的。”
“何止呢,他一个举人,还能晋升得这么快,不就是会巴结。”
曲夏州户司众人意外脱身。
纪楚成了众矢之的。
没办法,他名声本来就广,所谓树大招风,就是这样了。
纪楚走在州衙门里,都觉得打量的目光变多了。
纪楚真的是这样的人?
只要为了攀爬,就能算是改变做事风格?
也就熟知他为人的刘大人以及薛明成拍拍他肩膀,以示安慰。
后者大概明白怎么回事。
前者则是:“虽然我不懂发生了什么,但你这么做,肯定有自己的目的。”
纪楚先是笑,然后道:“没什么目的,不过一以贯之罢了。”
他的想法向来没有改变。
如此民生之物,暂时不能制成布,也不能高价卖给权贵之人。
资源就那么多,他们又吃又占的,岂不是可惜。
礼司的人过来之后,则更多阴阳怪气,也不说什么,只是上下打量纪楚。
纪楚懒得跟他们计较,十万套棉衣棉裤,工作可太多了。
振儿已经带着董千户他们去往沾桥县商议此事,自己随后就到。
不过去之前,还是要去官学数科一趟。
数科那边才是重点啊。
想到自己要提出的要求,纪楚自己心里都要喊一句无良甲方。
三月份到七月中旬,正好四个半月的时间。
十万套棉衣棉裤,前期收集棉花,购买布料针线,以最快的速度也要一个半月。
剩下三个月为制作的时间。
一边弹棉花,一面手工缝制,差不多需要三万人不停赶工。
整个沾桥县也不可能荒废一切,只为做这棉衣棉裤。
所以想要做成,又不占用太多人力,只有一个办法。
机器。
用机器提高效率。
弹花机不用讲,沾桥县可是布置过不止一架大型弹花机的,那县令颜骥对棉花痴迷,布置了至少五台大型弹花机在县城。
再加上周边县城也能帮忙,弹花不是问题,经过这两年的发展,曲夏州对弹花很是在行。
重点便是缝纫。
一套棉衣棉裤,需要两个巧手不停歇的剪裁缝制整整三日。
这种精细活便是如此。
可如果有脚踩式的缝纫机呢。
不用电力,纯粹的机械式缝纫机,在他那个时代还存在的。
要说复杂也确实复杂,里面的零件很是精细。
但做不出来吗?
不可能的!
绝对能做出得来。
他做不出来,那不是还有数科一群大佬吗。
或者说,背后有整个数科联盟。
纪楚出现在数科的时候,夫子们刚刚还在欢迎,连新学政都朝他微微点头。
然后就听出他提的要求:“一个半月内,设计出一款脚踏式缝纫机,只要用脚着力,就能一口气缝一条被子!”
纪楚把自己粗糙的图纸拿出来。
没有惊喜的计算,只有甲方的“无理要求”。
“就是这个样子的,要这么做,然后这么做,就能自动缝纫。”纪楚十分自然道,“详细大家一定可以做出来的。”
蔡夫子胡子都忍不住抽抽,指着旁边的机器道:“说好的,做织布机器呢,还是做织棉花布的机器。”
“事情有变,咱们做缝纫机吧。”纪楚依旧面不改色,“那个先放放,咱们不着急。”
“这个急。”
其实州城最近发生的事,大家都有所耳闻。
着急做出缝纫机,肯定是为了做棉衣棉裤,还是给广宁卫做平价棉衣棉裤。
有些人不理解,新学政却道:“那边天气比曲夏州还要恶劣,为士兵们做衣服,确实不能要高价。”
是这样?
新学政简单解释,让不少人开悟。
好像是这么回事?
一边富商们要白叠子,一边士兵们要保暖的衣物。
所以根本不是什么高价低价之争,明明是富户们在抢士兵们的东西。
蔡夫子愣住,再看向纪楚时脱口而出:“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顶住外面那么大的恶名,也要这样做,目的只是为了士兵们能穿得暖和。
小宋训导更是激动,他更相信纪楚的!
纪楚惊讶地看向新学政,这位学政之前在宫中任职,必然也知道什么,从他眼神里看出一丝了然。
既然这样,那他就不客气了!
纪楚抱拳道:“是了,学政大人说得没错。”
“所以缝纫机的工期能不能缩短,咱们这么多数学奇才,一个月时间,应该能做出来吧?”???
新学政眼神都不同了。
我帮你说话,你背刺我?!
一个完全崭新的东西,他们完全没听说过的东西,一个月时间,让他们做出来?
开什么玩笑。
其他夫子刚刚热泪盈眶,瞬间不想哭了,看向纪楚眼神里带着哀怨。
纪楚啊纪楚,你来压榨我们是吗?
纪楚换了句话:“学政,夫子们,这不正是验证数学符号的机会吗。”
“里面所用的公式,正好可以用符号实践,倘若有难以解决的,正好让数学联盟其他夫子帮忙计算。”
“咱们的数学联盟,目的不就是为了这个。”
“越是艰难,越能显示咱们的重要。”
“用一个月的时间,改变整个纺织行业,不就是咱们数学联盟一战成名的机会吗!”
纪楚平日温和有礼,此刻打起鸡血颇有些几分传销的意味。
可他说的这些,正是数科众人想要的。
看不起我们是吧?
数学联盟无用是吧?
谁不想一战成名,一鸣惊人呢?
新学政已经不想理纪楚了,可他说什么正好实验数学符号的实用性,又让他忍不住想答应。
小宋训导那边蠢蠢欲动。
他想啊,他想一战成名啊。
让数学联盟成为天下第一的组织!
新学政瞪他一眼,接下纪楚手里粗糙到不能再粗糙的图纸。
“今日三月初五,下个月初五过来拿你的缝纫机。”
接了!
这种有挑战的任务,才是他们喜欢的。
纪楚擦擦头上的汗,刚刚面不改色都是假的啊。
实际上他也心虚。
如果不是广宁卫突发情况,如果不是预料到那边会有战事。
其实根本不用这样着急。
缝纫机的问世也不必这般着急。
可不急不行的。
太多人对棉花虎视眈眈。
自己明明有解决方法,却要让广宁卫士兵再挨冻一年,这根本不是人干的事。
纪楚这边给数科打好鸡血,又跟小宋训导细细商议,总之一句话:“别让大家休息,也别让他们跑了,最好写个一战成名的字画挂在后面,时时刻刻激励大家。”
“为了数科,为了数学,一定要拼了。”
小宋训导一字一句记下,最后都有点泪目了。
这么逼迫大家真的好吗。
纪楚以前,还真的手下留情了啊。
纪楚却明白,在座的这些数学家们,有了蔡夫子之后,根本不缺动手能力,也不缺理论能力。
缺的是项目。
只要给出想法,他们必然能做成。
更别说还有新学政这位惊喜,他肯定知道广宁卫发生了什么,也会督促的。
否则一个月做出闻所未闻缝纫机的事,人家不可能接下啊。
小宋训导道:“只是你这一去沾桥县,肯定更加坐实这次的名声了。”
“永锦府那边肯定会不满意。”
“而且听说,许知州跟永锦府知府,商议过棉花买卖。”
这样一来,坐实纪楚巴结新知州的行为,甚至是真的背刺许大人一样。
而且狠狠得罪了永锦府。
作为陇西右道第一大府,有的是手段。
“还有,你们要买十万套棉衣棉裤的布料,必然绕不开永锦府,他们不卖怎么办。”
其他的担忧就算了,最后一条完全不用担心。
纪楚笑着道:“永锦府的纺织商贾极多,这家不卖,其他家也不卖吗?”
“他们既然以利益为导向,必然不会舍弃利益,即便是这次来的马掌柜马家,同样不会放弃这次的大买卖。”
“他们联合起来不卖,岂不是能倒逼咱们卖棉花。”小宋训导追问。
纪楚又笑:“联合?如何联合?想做白叠子生意的商贾多是大户人家,那些小商贩就算做了白叠子也没有销路,他们为何要联合。”
“有一位大人物说过,只要有足够的利益,资本家会卖出吊死自己的绳子。”
所以这个计划从一开始,纪楚根本不担心那么多布料针线从哪里来。
这么大笔买卖,永锦府各大纺织行,咬着牙也是要做这个生意的。
那边说是陇西地带的江南制造。
不少人家都是做纺织行业的,大家作坊开在一起,难道就没竞争了?
那可不是铁板一块,说什么就是什么。
“咱们这里也不是啊,会不会有人故意高价去收棉花。”
说完之后,小宋训导自己都打脑袋。
不会的,这次高价收购了曲夏州的棉花,那来年呢?曲夏州这边会给他们好脸色吗。
而且这次广宁卫的订单,曲夏州知州点头,广宁卫邓将军要的。
这些商贾,不会冒着得罪他们的风险,强行收购。
很多人也不是傻子。
知道这批棉衣棉裤最终去处。
跟常备军抢东西,他们不要命了?
永锦府的兵司跟附近的守备军都会来找他们麻烦。
所以这些人的恨意,只能朝纪楚发泄,肆意败坏他的名声,以及做无用功。
此时的永锦府对此议论纷纷。
对纪楚自然恨意交织,其中也有人提出:“十万套棉衣棉裤,还要在三个半月里面做出来,他们行吗?”
“他们有那么多布料跟针线吗。”
“我们都不卖给他们!”
“没错!谁卖谁是叛徒!”
“反正我家不卖!”
最后说话的掌柜,被人直接指出来:“真的假的,怎么听说你们最好的账房已经去往沾桥县,准备接单子了?”
这位掌柜面不红心不跳:“我家只是去看看虚实,万一能买回来棉花呢。才不是卖给他们针线布料。”
“不卖?那还带那么多样品?”
商贾们掩面笑道,至于多少人心虚得不行,那就是私底下的话了。
那么大单的买卖,不做才是傻子!
十万套,这买卖实在可观。
如今生意越来越难做,能多卖点货就多卖啊,管那些有的没的。
坐在最上面的马家老爷脸色难看,他也派了人去做布料针线的买卖,自己家大业大,肯定要多点份额,否则怎么维持这样大的家业。
而且他开口便是:“那位纪大人为了讨好新知州,确实没有底线。”
“但生意该做还是做,我不会责怪大家。”
啊?
您吃了那么大的亏,还能咽下去。
这也太能忍了。
不愧是永锦府制造行业的掌舵人。
有了马家这句话,越来越多织造作坊的账房掌柜前往曲夏州沾桥县。
十万套衣服裤子的布料跟针线。
吃下去一点,今年都不愁了。
要说什么白叠子,也不过少部分人受益罢了。
这才是他们的普通作坊的大买卖。
可也有人低声道:“这事不对劲。”
“马老爷真的那般大度?”
“还能为什么,不就是觉得纪大人太冒进,那是十万套棉衣棉裤,三个半月时间,给你家,你家能做完吗。”
买布料针线有什么用!
重点是还要做出来啊!
那是什么简单的事吗。
倘若十万订单到永锦府,肯定能按时交货。
放在曲夏州一个小小的沾桥县,做什么青天白日梦。
所以马老爷在这等着呢。
只等着纪楚领着的沾桥县交不出货,狠狠敲他一笔,再把订单拿到永锦府做。
那才能吃口大的。
所以不能急躁,一切都慢慢来。
“看着吧,也就一两个月的事,肯定会再找人接手的。”这人笑着道,“马老爷可以两头吃。”
还能狠狠给纪楚一个教训,让他妄自尊大,还想惠及士兵。
殊不知纪楚出发去沾桥县不过三日,曲夏州官学数科的夫子们就啧啧道:“也不难啊,这原理很简单。”
“就是需要调试,还需要精细的零部件。”
蔡夫子道:“有什么难的,能设计就能做。”
“效率会不会有点慢。”
“不要搞得太复杂,到时候不好再造缝纫机,纪楚至少要五百台啊。”
“这么多,他疯了?”
数科夫子们越研究越起劲,以至于学生们都没法带,只能日日锯木头玩。
如今的数科学生,已经从十五人,增长到三十五人,后来的二十个都是秀才。
他们探头探脑,夫子们干什么呢,屋里还有斗大的四个大字。
一战成名!
成什么名啊,在干什么啊。
第72章
曲夏州数科潜心研究, 一定会在四月初五之前,把纪楚要的东西做出来,成功之后的批量生产并不算难。
一群数科大佬聚在一起, 更多天才想法油然而生。
纪楚根本不担心他们。
他从三月初五,带着李师爷等人出发, 终于在初八赶到沾桥县。
一年来没来这里, 本地发生不少改变。
麦田,油菜田接连成片, 中间不少道路也修缮得整齐。
上面工司下令各地修缮沟渠水利,同样在照做。
这般景象, 便是最好的田园风光。
而且这里的房屋也在仿照安丘县,明显好了不少。
再回来一次,还真让人感慨。
纪楚身边还跟着户司的书吏差役,惊讶道:“沾桥县竟然这般好。”
看着整齐的田园风光,丝毫不亚于州城城郊啊。
怪不得百姓们对纪大人交口称赞,果然不一般。
众人没有再多说, 直接进了沾桥县。
而沾桥县县城, 则更加热闹。
本地商业街不多, 加起来一个集市而已,县里三间酒楼, 如今住满了人。
这场面纪楚并不陌生。
当初安丘县也经历过这种场景, 不过那时候来的是油菜贩子, 这次来的, 却是纯粹的商人掌柜。
这些在永锦府摸爬滚打的掌柜们, 哪一个都不好相与,被他们稍微抓住漏洞,必然要吃干抹净。
相比那些贩子, 这些掌柜更有经营智慧。
他们聚在这里的目的也不是买东西,而是卖东西。
十万套棉衣棉裤需要多少布料,多少针线,他们算得清清楚楚,自家能吃下多少,也算得清清楚楚。
纪楚并未多看他们,直接往县衙门走。
但来的掌柜们见识不凡,只看这些人走路,便觉得与众不同。
“这是?”
“是户司工司的纪大人。”
纪大人,纪楚。
是他。
马家掌柜盯着对方背影,他还跟纪楚说过话,自然记得。
旁边还有永锦府另一家纺织大户丁家掌柜,丁掌柜开口道:“看来这次的关键,就是他了。”
丁家自然也想做白叠子的买卖。
但马家先一步要到知府的信函,直接去了曲夏州,然后就被打脸了。
丁家甚至还在庆幸,自家没去凑那个热闹。
不说这些了,白叠子且先放放,把布料针线单子拿到手才是真的。
这转转手就是大笔银子啊。
纪楚刚来,就在商贾圈子里传了个遍,自然也传到衙门众人耳朵里。
纪大人来了!
从典吏升为县丞的马泰马县丞最为高兴。
还有如今是主簿的傅康傅主簿,同样站起身。
这沾桥县多少人,都是纪大人的学生故吏啊!
如今沾桥县县令颜骥也起身道:“终于来了,快快快,我都要愁死了。”
他们衙门氛围一向轻松,颜县令说起话也没什么遮拦。
旁边的董千户,纪振,李纹也有点高兴。
反正现在事情已经说了,沾桥县这边接到这么大的订单,先是高兴,随后又怕自己做不下来。
当然了,他们谁也没想把这么好的买卖拱手相让。
只要这十万订单做下来,对沾桥县来说,就能做长久的棉被服生意。
到时候的沾桥县,只怕后发先至,蒸蒸日上。
极为喜欢棉花的颜县令,哪能不去做。
他在京城就觉得棉花极好,还跟人辩论过。
但辩论哪有实际做成,更让人信服?
颜县令无比感激纪大人,真的给他这个机会啊。
所以知道这件事后,便立刻向各地收购棉花,弹好的是一个价,没弹好的又是一个价。
不出意外的话,曲夏州各地多数都会送来弹好的棉花。
实在没时间的,那也没事,沾桥县好几台大型弹花机呢。
总之第一时间,颜县令便带着众人操办此事。
随后一拨拨商贾过来,让颜县令意识到事情没那样简单。
是啊,这是做棉衣棉裤。
不仅要棉花,还要布料针线。
还要熟练的缝纫工。
需要花钱的地方好说,这棉衣棉裤也不是不挣钱,那董千户他们还把定金给了,剩下的银钱已经写信回广宁卫,很快就能拨过来。
重点是,熟练的纺织工,这要哪里找啊。
而且给士兵们缝制,必然要结实耐用,一点都不能马虎。
好在李纹跟纪振提前过来,就是说明这事的:“纪大人忙完州城的事,便会过来了,他让您放心,只要做好前期的事,到缝纫的时候,自然有好办法。”
自然有好办法?
这是什么意思啊。
换其他人讲这些不着边际的话,颜县令肯定生气。
可说这话的人是纪大人,便让他开始期待了。
现在纪大人一来,颜县令便立刻去迎接。
说起来两人不过一年多未见,纪大人已经成为正六品官员,这个升职速度是真快啊。
纪楚带着公事过来,众人也是稍稍寒暄,便开始了解十万棉衣的进程。
颜县令介绍道:“今日三月初七,派出的人已经在各地收购棉花,跟去年冬天的价格一样,分为弹好的跟没弹好的,陆陆续续会运到沾桥县。”
“沾桥县腾出几个库房,专门用来安置棉花,而且地方都比较干燥,不会出问题。”
也就是说,棉花,以及棉花的前期处理,都不用担心。
第二步,便是购买其他材料。
布料针线。
预计在四月十五之前采购完毕,同样分批次运过来。
第三步,开始进行缝制。
“现在有两个方法,一个是马上开始招工,幸好四月到七月中旬,这期间田间的活不算多,应该能招到不少女工缝纫衣裳。”
“二是把这个活分出去,周边几个县,乃至永锦府都能帮忙。”
颜县令细细盘算过,其他东西还好,三个月时间做完十万套棉衣棉裤,实在太吃力了。
平均到每天,至少要做一千一百一十二套棉衣棉裤。
要做到这个数量,则需要六千七百多人左右同时开工。
六七千人的行当,放哪都不小了。
整个沾桥县,哪里找来那么多熟练女工。
而且这还是最理想的状态了。
所以才会有颜县令说的方法。
把活分出去,让更多人一起做。
这也是个方法,但期间的时间成本,以及中间产生的误差,就更要计算。
总之一句话,沾桥县吃不下这么多买卖,实在太勉强了。
如果提前分出去呢?
现在就分给永锦府?
颜县令考虑得已经非常全面。
可马县丞却突然道:“咱们知道自己紧急,那边肯定也知道咱们紧急,万一抬价呢。”
一旁的董千户欲言又止。
能拿出这么多银钱,已经是广宁卫的极限了。
若再要拨钱,他们还要写信请求,一时半刻只怕不成。
纪楚却看向马县丞,他跟对方认识也有四五年时间,有些奇怪他为何这样讲。
马县丞见被看出来了,也不再隐瞒。
“永锦府的织造马家,最近登门到我家攀亲。”
说是都姓马,以前多半还有亲缘关系,竟然真的七拐八拐扯到祖宗十八辈。
总之借着这个机会,想多卖点布料针线。
“不止如此,还提到咱们人手够不够。”
马县丞跟着纪大人做事的时候,听他提过这些细节,尤其是安丘县油菜买卖,给他提醒。
故而听到这句话,下意识有了戒备。
现在听大家提起人手不够,可能要分摊出去时,自然而然想到这一点。
“马家没安好心。”李师爷直言,“这次让他们丢了人,肯定会要找补回来。”
州城发生的事不用再赘述,总之那马家确实有问题。
估计他们也没想到,县里的县丞也会如此敏锐。
纪楚微微点头:“分给他们,肯定会有问题,”
毕竟是做给广宁卫的,质量肯定不能出事。
如果没有马家之前的事,纪楚大概率也会选择让分给永锦府去做,只要能保质保量交货,谁做都一样。
可这家明显包藏祸心,不得不防。
众人叹气,只能召集沾桥县周边百姓,让他们过来帮忙了,当然这成本肯定会上来。
颜县令道:“既然是作为将士们的,那就不说什么利润,就当给大家做工。”
该给工人的给工人,该给原料的原料。
顶多是他们县衙门白干罢了。
而且颜县令看得长远,只要能做成,以后有的是订单。
颜骥想到家里送来的书信,就想叹口气。
广宁卫那边,实在太难了。
在场众人里,其中一小半发现不对劲。
董千户神色微动,纪楚跟李师爷对视一眼。
那个猜测越来越接近了。
从京城来的新学政,以及颜骥的亲戚基本都在京城。
他们的态度太过统一。
没有薛明成的信件,纪楚的猜测已经证明了七八分。
众人沉默时,纪楚直接道:“放心,缝纫的事不用担心,到时候有一千五到两千熟练女工即可。”
说着,纪楚还道:“可以先进行剪裁,到时候统一缝纫。”
沾桥县人口四万多,找到这么多人,那还是可以的。
纪楚也不卖关子,看了看眼前都是自己人,直接道:“我已经拜托数科,研究好用的缝纫机,四月上旬应该就能做好,到时候大大提高缝纫效率。”
“咱们要做的,就是准备好一切材料,找到聪明的女子,到时候学习新的缝纫方法。”
“临时学?这可行吗,岂不是更耽误时间。”有人下意识问道。
纪楚却笑:“磨刀不误砍柴工,放心吧,新物件绝对好用。”
人手一针一线地缝纫。
机器脚踩几下立刻成了,效率绝对翻倍。
众人听到这,已经不再有疑问。
纪大人敢这么说,那就一定能成。
一群人也没有废话,认真梳理流程,好让事情更好推进。
衙门这边有纪楚跟颜县令在,很快就把事情定下来。
就连颜县令最担心的事情,如今也有解决方案。
那接下来,便是跟这些商贾们打交道了。
想到这,傅主簿就觉得头疼。
他已经接触过几家掌柜,从未觉得这般难缠过,还递过来无数布料让他挑选,挑得眼睛都花了。
要说沾桥县也要做买卖的,但完全不一样啊。
永锦府怪不得是大地方,那里的人都格外精明。
关于这点,纪楚也道:“不要一一对接,让他们自己报价,还要说出自己产品的优势,以及运输时间。”
换句话讲,就是搞招标啊。
衙门先把自己的要求放出去,让那些掌柜们自己写方案投标。
把自己想做多少份额,价格多少,货源多少,什么时候能运过来,甚至有什么赠品,有什么优势,统统说明。
衙门不需要跟他们接触太多,只要看他们的方案即可。
当然,提前要说明白,自己提交的方案,就说明要照做,如果临时反悔,那一切解释权都在衙门这里。
听起来有些霸道。
但谁让他们是买家,还是大买家啊。
这也是愿者上钩的买卖,他们这里也不强迫。
消息放出去,就让沾桥县的外地掌柜们狠狠皱眉。
这种方法他们听说过,但陇西一带还是少见的。
而且这种方法对卖家实在不利。
万一自己报价太高,对手报价比自己低怎么办,那岂不是直接落选。
再仔细听听,投递方案只是第一步,到时候会筛选出二十家相对不错的。
然后再有这二十家互相比较,最后选出十到十五家,作为最终的供应商。
等于说,沾桥县衙门会一轮轮筛选,选出最优的。
而且进入第二轮之后,不允许无故退出,否则也要赔保证金。
方方面面杜绝他们作假的可能。
还要跟周围掌柜互相提防。
毕竟方案的好坏,还会决定份额的多少。
沾桥县衙门,这也太狡猾了!
这不就是让他们内部先撕一轮,还能把浑水摸鱼的淘汰了?
想要订单?
那就老老实实给个合适的价格,合适的条件,甚至还要把所有样品都交上去,让衙门一一审查。
马家也好,丁家也好,太知道同行们的性格了。
只要能卖出货,他们少赚点也愿意,先交货后付钱甚至都做得出来。
谁让这次合作方是衙门,沾桥县衙门也不会拖欠太久。
“那位纪左都事的主意,肯定是他。”
“不是他还能有谁,原本还能跟衙门官员接触,他一来,直接搞什么招标。”
“简直是盲人摸象,万一咱们条件比其他条件高怎么办?如果一味地压低,岂不是少了很多利润。”
各家掌柜老老实实在酒楼客栈里写方案。
别问,问就是头一次做这种事。
而且自家底牌,绝对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倘若知道,肯定直接出局。
“咱们家货源不如马家丁家,只能以价格取胜。”
“选这个料子递上去,结实耐用,很适合行伍。”
“丝线也选结实的,颜色低调一些。”
“掌柜您看这个布如何,价格不贵,还很结实,就是手感很一般,有点硬。”
“这个好,确实很结实很实用,其实多洗几次就没那么硬了。”
“沾桥衙门会不会不满意?”
“做个备选吧。”
一时间,根本不用沾桥衙门自己选布料,各家主动挑选最适合军营使用的布料针线,就怕选不上。
即使如此,纪楚还是让颜县令去各地打听布料的品类。
自己这边知道得更多,也不容易被糊弄。
截止到三月十七,五十多家大大小小的布料铺子,都送来自家方案,以及样品等物。
先把那些一看就糊弄的淘汰了。
再把布料不合适的淘汰的。
然后再看其中细节,以及布料针线的价格对比。
一连串动作下来,董千户已经完全不用动脑子了。
怪不得三少爷让他们直接找纪大人,事情交给他,真的太安心了啊。
而纪楚也拿到了薛明成寄过来的信。
里面证实他们一直以来的猜测。
去年冬天极为寒冷,广宁卫遭袭,若不是邓将军带兵奋力抵抗,城内肯定被劫掠一空。
他们广宁卫损伤三四千士兵,紧急向其他地方求援,也向朝廷禀告此事。
但那会正逢年节,说是皇上身体不好,一直在祭天地,没看到战报。
太子为了不让父皇再受打击,便私下处理,而且瞒着这事,等开春之后皇上身体好一些,才如实告知。
这也是朝野上下不知情的原因。
到现在,才逐渐有消息传出来,让众人知晓。
新学政人在钦天监,太子还找他们占卜过,他也是为数不多的知情人士。
那边说是部落之间争斗,而且天气愈发寒冷,渔猎收成都不好,故而南下劫掠。
有一就有二。
只怕今年还会有战事。
广宁卫那边也是吃了冬日严寒的亏,让董千户走这一趟,正是想补足这块短板。
薛明成更是道:“买棉衣的钱,应当就是太子拨下的,尽快去就好。”
纪楚叹口气。
猜测是一回事,被证实了又是一回事。
想来很快也不再是秘密,就怕闹得人心惶惶。
倘若这十万棉衣能如期送到,也能安一部分人的心吧。
信件收起来,纪楚再想其他,专心筹备棉衣才是正事。
沾桥县衙门从未做过这样复杂的差事,审核各家方案的时候,也是七嘴八舌的。
“这家好,这家可以晚点给尾款。”
“错了,晚点给尾款,那就说明要有定金,定金多少他们没写,鸡贼着呢。”
“那这家呢,免运费。”
“哪家不免?”
“他们呢,不仅免运费,还能提前交货。”
“看看他们货物的质量,是不是积压的旧货。”
傅康以及州城户司的书吏们,带着七八人连夜审核。
终于在五十多份方案里,选出三十份相对还行的,再从这三十份里挑出二十个出来。
筛掉一多半后,剩下的方案便颇有竞争力。
永锦府最大的丁家,马家自然在其中,给出的条件也确实不错,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两家会是沾桥县这片最大的供货商。
在这方面,纪楚倒是不担心的。
如果敢在这上面使绊子,那是真的不想干了,损失的也是自家的名声。
纪楚猜测,两家多半还抱着,先用货物交好,回头沾桥吃不下那么大的订单,再分给他们。
尤其是马家,这布料针线的价格,给得实在优惠。
而且这两家选择的布料也很类似,都是结实耐用,颜色低调的,非常适合做士兵的衣服。
如果只看这件事,纪楚还是很愿意合作的。
可惜薛明成还跟他说了另一件事,那就是永锦府那边,确实觉得纪楚打脸。
马家在那边屡次被奚落。
马家要是直接发作来找他麻烦,其实这事也好解决,可惜对方憋着坏,等着收拾他,这也就和解不了的。
这事上纪楚毫不心虚。
一面是要作战的将士,一面是富户们锦上添花的白叠子。
其中选择并不艰难。
纪楚摇摇头,只要在材料上不搞事即可。
接下来的招标非常顺利,所有掌柜带来的样品,条件,都摆在上面,他们只要挑选谈判即可。
所以那二十家收到通过的信心,直接松口气。
接下来便是最后一轮了。
不过想要进入最后一轮,每家需要交三百两的保证金,确定不会食言。
如果合作达成,契约签订,那三百两连同这次的定金一起送过去。
如果中途想要跑路,这三百两就不会归还了。
主要目的,肯定是防止有人恶意捣乱,如果选入最后阶段,反而直接走人,岂不是戏耍沾桥衙门。
所以这二十家还是可以接受的,没有现银的直接打个欠条即可。
马掌柜倒是意外,沾桥衙门想得也太细致了,一点空子也不让人钻。
他们家本想利用对布料的了解,给他们使绊子,谁料根本不给这个机会。
想要去找沾桥马县丞,同样被挡了回去。
甚至想到最后阶段,他们家直接走人,同样也能挽回颜面,反正马家其他店铺同样入选,也能挣钱。
几次三番还未出手,就被人家挡回去。
都说善战者无赫赫之功,用在这,也是很合适了。
“改变计划,该提供提供,布料送得快一点,我倒是看看,他们到底怎么做出十万套棉衣棉裤。”
如果按照正常思维,马掌柜想得也没错。
三个月时间,做出这么多东西,他们马家都做不到。
必须找人帮忙才行。
可找其他人接手,其中配合交接,其中费用银钱,都是问题。
马家这种有经验的店面,都觉得头疼。
就不信沾桥县就能做到。
一个纪楚,也不能改变全貌。
等他们求着几家帮忙的时候,看他们还傲气不傲气。
岂止不是马家,还有一些落选的掌柜,早就口出恶言了。
离开沾桥县之前他们直接道:“一群没有经验的官吏,真以为接了大单就能做成?”
“开什么玩笑,三个月时间,十万套?纯属开玩笑。”
本以为能在这事上分一杯羹,谁承想人家自有办法。
没占到便宜,肯定不爽啊。
等他们回到永锦府,更是对这事大肆宣扬。
什么沾桥县乱来一气。
到现在还没招女工呢,工期那样短,肯定做不成,做出来也是粗制滥造。
还给军中呢,军中的人要吗?
永锦府这边,本就因为曲夏州不愿意高价卖给他们棉花做白叠子而气恼,现在逮到机会,肯定奚落几句。
就连府衙都在提这事,嘴上也道:“不过是最近几年,赶上油菜籽的东风,还以为真有本事了。”
“那冬衣运到广宁卫若是出了问题,那半个平临国都会笑话咱们陇西吧。”
此等风言风语,根本听不到纪楚的耳朵里。
反而先在曲夏州州城数科转了一圈。
这里的夫子们,个个都知道纪楚的为人,更知道如何的数科,还有兴起的数科联盟,基本都是他一手扶持。
这种时候,难道还能坐视不管?!
众夫子立刻打起鸡血,说什么都要赶紧把缝纫机做出来。
还女工太少,做不成。
知道这东西的妙用?!
如今已经有个半成品出来,其效果都要蔡夫子的娘子啧啧称奇。
他们立刻改进,肯定能做出更好的!
数科的学生,只见夫子们直接在数科吃住。
只为了一件事,造出好用的缝纫机!!!
而且要快些才行。
不仅为了一战成名,还为了纪楚的名声!
蔡夫子跟张玉春等人日夜不眠,硬生生在三月二十五,就把成品机造出来了。
不就是缝纫机吗!
他们可以的!
半成品的缝纫机,上面的线跟针都容易断。
现在的成品机,终于大大改进了这个问题!
没错,他们不仅在设计缝纫机,还在帮纪楚省原料钱。
棉花制品价格本来就不高,如果原材料消耗过大,成本肯定增加。
所以意识到针线问题的时候,他们立刻着手改进,如今终于成了。
众人围着最近研制的缝纫机,只等着蔡夫子娘子实验,如果这次缝制一件衣服,还能不断线不断针,那就是成了。
下面便能快速仿制,凑够五百台送到沾桥县。
那样沾桥就可以早点开工。
大家心里急切,蔡娘子反而稳得住,这些年她试验过多少物件,压根不带怕的。
但要说不同,自然也有。
其他东西另说,这缝纫机可真是好东西,她自己都预定了一台,虽说造价不便宜,但好用啊。
当然,这不算做棉衣的成本。
又不是做一次棉衣,以后就用不着了。
沾桥县拿着缝纫机先用,等银子到账了再给他们。
而且有了这么多物件,以后的沾桥县可真的要做棉衣的生意了,谁都抢不了。
再说回缝纫机,有了这东西原本费着眼睛,做两三天的活,现在一会儿就给做成了。
看这线缝的,多整齐啊,比她缝制的还要好。
蔡娘子今年五十多,她的女工自不用讲,如此夸赞缝纫机,肯定是真心实意的。
眼看两块布料放在手中压好,顺着缝纫机过去,只要脚一踩,两块布立刻缝合好了。
看看这针脚,不仅整齐,还很密。
张玉春道:“纪楚讲,如果设计得好,针脚疏密应该能调。”
“现在这个够用了。”新学政一锤定音,“立刻做吧。”
对一般的衣服来说,暂时没必要调节。
让沾桥抓紧用上才是真的。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也就张玉春觉得遗憾。
不把东西做到完美,总觉得不对劲啊。
但他也没说什么,立刻带人去造缝纫机。
第一批五百台缝纫机,曲夏州几个工匠作坊同时开工。
有了之前弹花机的先例,做起缝纫机更加轻松了。
只是零部件到了新数科,还需要学生们去组装,当然依旧是有银钱拿的,还能从中学到原理。
希望能给更多学生启发,好让大家做出更好用的工具。
别看数科如今只做出弹花机,缝纫机。
那弹花机还只能在曲夏州范围流传。
可缝纫机不同。
所有人都知道,这东西一经问世,绝对会无比畅销。
谁家不穿衣穿鞋,谁家不要做些针线活?
就说普通人家买不起,那裁缝铺总要吧,他们才是最大的买主。
还有隔壁的永锦府,只怕会来跪求。
到时候,还敢说曲夏州不好?还敢说纪楚不好?
眼看那些传言愈演愈烈,纪楚不少同僚实在忍不住,还跟对方理论。
数科众人更是不爽。
等着吧,这缝纫机出现,你们只会觍着脸来买。
到时候卖不卖给你们,全是我们数科说了算。
纪楚还不知道数科众人打定主意为他报仇。
实际上的他,也有些无奈。
现在外面说什么的都有,甚至还有人说纪楚拿了邓家的好处。
还有人说他是巴结新知州。
就连百姓们也听说此事,还有人专门告诉他们,你们的棉花原本可以卖价更高!你们不知道吗!
“原本可以翻倍卖的,但是纪楚为了巴结上司,故意卖了低价。”
“你们被骗了!”
“真以为他是个好官?”
这些话在整个曲夏州逐渐流传。
安丘沾桥自然是不信。
其他地方却不一定。
虽说纪楚名声极好,可对方的证据也很充足。
甚至有些人家,还真的被高价买走棉花,只是数量比较少。
纪楚收棉花的价格为一百五十文。
对方收的价格,为三百五十文!
价格对比的察觉,实在太大了。
同僚跟永锦府那边的话,纪楚可以当没听到。
但百姓们民怨起来,就不好收场了,甚至会影响很多地方收棉花。
但纪楚此时要说,那些人做白叠子,不可能把所有棉花收完,而且他们现在也不敢多收。
那肯定会引起更多怒火。
放着不管,同样也不行。
沾桥的事情那么多,还有人出来添乱。
纪楚问颜县令道:“最后选定了几家供应商?”
“十二家,都能保质保量送到,契约都签订了。”颜县令还有点紧张,“纪大人,外面的传言?”
纪楚微微点头:“要管。”
如何管啊。
颜县令有点头秃,忍不住低声道:“要不然说明真相?”
真相便是,他们是供给军需!
不是普通买卖!
而且广宁卫在打仗啊。
虽说距离他们这四千五百里地,可那边要是有乱子,曲夏州关外的小国,必然蠢蠢欲动。
就不说敌国试探,只说本地起几股匪贼,百姓都是受不了的。
“说明真相,多数百姓都能理解,这是给士兵们的。”
不是巴结上司的工具啊!
否则他们辛辛苦苦这么久干什么。
颜县令有点忍不住了。
要不就告诉纪楚,广宁卫在打仗的事?
纪楚自然猜到,但他没想到,颜县令为了洗刷他的名声,竟然如此暗示。
纪楚接过他的好意,不过却道:“打蛇要打七寸,谁东拼西凑胡乱传话,咱们就找谁。”
那找谁啊?
纪楚看着已经签订契约的马家。
自然是他们。
现在放出这个风声,不过是个开始而已。
后面肯定还有话说。
果然,李纹着急回来,开口便是:“外面都在讲,咱们沾桥急功近利,一口气想吃个胖子,实际上根本做不出十万套棉衣棉裤,这些东西都要砸手里了。”
目的就在这了。
签订了布料针线的契约之后,就可以放出风声,说沾桥做不出来,然后就可以自家承接单子。
这样一来,马家既能卖货,还能接订单。
搞得他们好像是救世主一样。
到那时候马家的风评自然不用讲,他们还能顺势说出,其实自家想高价收购云云。
等事情全部揭露,自己这个纪大人,完全成了笑话。
看来那边是真的恨他啊。
也是,挡了白叠子的财路,不恨才怪呢。
颜县令更是不高兴,但他对效率这事并不担忧,他们跟数科消息可没断过,那边的进度这边大概都知道。
很快就有缝纫机到场,到时候还怕做不出来?
简直是开玩笑。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还是百姓们的不满,以及纪楚的名声!
纪楚又从订单里找出一家:“把丁家喊过来,就说我有白叠子的事情告诉他,让他务必保密。”
白叠子?
棉布?
这是要做什么。
丁家处在漩涡边缘,掌柜自然猜到马家跟纪大人的你来我往。
站在任何角度,他都能理解。
马家丢了人,肯定要找补。
可民不与官斗啊,你斗得过那纪楚吗。
不过纪大人确实莽撞,在他看来,沾桥最终,确实需要援手。
就是这种时候,丁掌柜被喊到衙门里,他还是头一次看到纪楚纪大人,吓得一愣,赶紧行礼。
明明对方在笑,怎么有点可怕啊。
纪楚直截了当道:“想做棉布的买卖吗。”
想啊。
太想了。
他们丁家,也是想高价收购棉花的织造之一啊。
但那不是被您打断了。
谁料又听纪大人道:“棉布,也就是白叠子,乃前朝贡品,难道真是普普通通的棉花可以做出来的?”
“织出白叠子的棉花,必须用柔软的绒毛,一朵棉花上,就那么几丝稍微长一些的。”
“采出这样的绒毛,方能做成细嫩无比的白叠子。”
意思就是,白叠子不是说做就做的,有秘方,有严格的要求。
随便一朵棉花,就能织布了?做什么梦啊。
织出来那棉布能好用吗?
丁掌柜震惊,一朵棉花上就几丝,想要织成布,至少要上百亩地,才能得到一匹?
可他转念一想,又不至于啊,棉花他见过的,那里有最柔软的绒毛。
等会?!
纪楚笑:“我说有就说,白婆婆说有,也就有。”
标准是人制定的。
他今日就来给大家定一定棉花的规则。
看颜色,看柔软,看长度。
稍微有一条不符合,便不能织布。
你不信?
不信就算了,反正种棉花这事,你肯定被我纪楚,比白婆婆白花妹更了解吧?
至于百亩织出来的一匹白叠子要价几何?
就看丁掌柜您的本事。
“倘若把曲夏州的所有棉花都制成布,能卖多少?”
“倘若只去最细嫩修长的绒毛去织布,还按照贡品的手法去织,这又是多少钱。”
这还用说吗!
物以稀为贵啊!
现在白叠子需要多,不就是因为前朝贡品,以及少见吗。
那他们,就把白叠子门槛再提高一些,再罕见一些?
丁掌柜木愣愣地看着纪大人,跟您比,我们才不是奸商啊!
所以这样一来,想买买白叠子的,可以如愿以偿买到最最尊贵最最高价的棉布。
需要用棉花的百姓,那就用去掉最好绒毛的棉花呗,他们又不在乎。
纪楚原本懒得做这种事,因为等棉花产量增加到一定地步,棉布肯定要跟上。
现在等不及是吧?
那就高价买呗。
爱买贵的是吧,那就再贵一点。
“对了,沾桥县为棉花之乡,故赐你们丁家为白叠子唯一指定卖方。”
“白婆婆会教导你们最正宗的皇家贡品如何纺织。”
“除了你们丁家卖的白叠子,其他各家都是次品。”
“愿意吗。”
丁掌柜感觉自己都站不稳了。
唯一指定卖方。
不是他们丁家卖的,都是次品。
这也太狠了吧。
那马家私自高价买棉花,岂不是要砸手里了。
就算继续织布,也只能偷偷卖,还卖不上价。
因为没有棉花之乡,没有纪楚,也没有白婆婆的认证。
天上,真的能掉馅饼啊。
还砸到他头上了!
他就说!
民不与官斗,还跟这么聪明的官斗。
这对马家,只怕还是个开始吧?
丁掌柜甚至问道:“其实,你们也考虑到人手不足的问题了吧?这要怎么解决啊。”
纪楚笑而不语:“你们很快就会知道的。”
等缝纫机出来,马家会再受重创。
纪楚还不知道,数科不用他说,就不打算卖给马家了。
想想这么先进的物件,其他同行都有,就你没有。
你这行当还能干下去?
那就是做梦。
丁掌柜不敢再问,反正他知道,老老实实听纪大人的话吧,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可他前脚踏出县衙大门,就听到街上有人道:“广宁卫突遭战事!广宁卫突遭战事!”
颜县令还在考虑,要不要跟百姓们说实情。
而这个消息在京城早已瞒不住,已经传向平临国各地。
之前还在大肆宣扬,纪楚低价收棉是为了讨好上司,坑害百姓。
现在不少人回过味。
纪楚低价收棉花根本不是为了自己。
他紧急做那么多棉衣,还要在七月中旬之前做完,也不是为了自己。
是为了遭遇战事的广宁卫。
是为了那里浴血奋战的士兵!
之前对纪大人有怨言的百姓羞愧低下头,随后更加愤恨传谣言的人。
给士兵们做棉衣当然更重要啊。
他们这种边卫地方,最知道敌军打过来的苦难,那都是士兵们帮忙抵抗的。
而且这价格并不低,还是去年冬日的价格。
现在天气变暖,新一年的棉花很快就要出来,其实压低价格才是正确的。
丁掌柜在这三月份的天气里,突然感觉到一丝凉意。
哦,是马家要凉了。
多个方面一起,让他变凉的。
不过他还是好奇,纪大人怎么能在短时间内,做完那么多棉衣棉裤啊。
他真的好奇!
第73章
安建三十五年, 三月底。
永锦府织造马家气氛极为凝重。
前几天,永锦府,曲夏州, 乃至陇西一带都在说纪楚以及曲夏州户司做得过分。
为了巴结新知州,竟然损害百姓利益, 低价买卖棉花, 而且宁愿做俗气的棉衣,也不卖给永锦府做白叠子。
更有人说, 这是戳穿了纪楚的真面目,还真以为他为百姓, 为普通人考虑呢,原来也是钻营的人。
与此同时,还有人为许大人觉得不值。
那位刚刚离开,便人走茶凉,
明明是许大人跟永锦府一起商议棉花买卖的事,现在被纪楚中断。
以前的纪楚, 不是很听许大人的话吗。
种种言论, 让纪楚名声差到极点。
而马家在这里面, 则显得尤为可怜。
永锦府这边更是气恼。
自家为陇西右道第一,还被这样欺负, 纪楚真以为自己本事颇大吗。
连府衙对他都有意见。
就算这样, 马家还去做那边的供货商, 也是商人不易啊。
之后再传出来, 纪楚急功近利, 不顾实际情况也要独占十万订单,更是让他的名声雪上加霜。
就在谣言愈演愈烈之时,京城那边传来两个消息。
一, 去年广宁卫遭遇战事,至今还未恢复元气,这些冬服就是为了他们准备,防止敌军趁着冬日再来突击。
二,已经成为户部左侍郎的许大人说,他跟永锦府并未合作,只是提过这件事,所以纪楚不算忤逆他。
两条消息的重量级并不在一个维度。
第一个消息更多在民间流传。
打仗了!
那边大冬天的,被敌军突袭!
死了好几千人!
同为边关地方,既了解严寒,也了解敌军。
他们前几年还有匪贼侵扰,岂会不知道打仗的惨状。
敌军可比匪贼还要狠啊。
虽说相隔甚远,但难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再有人说,是咱们西北常备军都穿上棉衣棉裤,故而广宁卫士兵同样也需要,这才找到纪大人。
而宁愿背负骂名也不说明情况,则是朝廷一直没公布打仗的事,故而不好多言。
如果是为了自己谋私,百姓们肯定不能忍。
但若是为了将士保暖驱寒,又是另一回事。
所以短时间之内,民间的风向变了又变。
这倒不能怪普通百姓,大家又不知道内情,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要怪,肯定怪那些随意带风向的人。
比如马家。
如今再看马家想要高价抢走士兵们的棉衣,只觉得其心可诛。
还有人道:“仔细想想那谣言,还说纪楚是为了巴结新知州,所以低价卖棉。”
那这事怎么就跟新知州扯上关系?
哦,新知州兵部出身,卖给东北常备军,就是巴结了?
看来有人知道内情,就是为了诋毁纪大人,这才胡乱说一气。
幸好朝廷放出广宁卫遇袭的消息,否则纪楚这黑锅,不知道要背多久啊。
那纪大人被诋毁,谁受益最多?
众人目光看向马家。
肯定是他们啊。
他们想高价收棉,被制止了呗。
一时间,所有矛头对准永锦府马家,让他们出门都抬不起头。
所以现在家里的气氛十分凝重。
一家人坐在一起,正在讨论这件事。
从沾桥回来的马掌柜咬着牙道:“谁能想到广宁卫遇袭,咱们都不知道啊。”
他们只知道纪楚买的那批棉衣是给士兵的,却不知道是因为那边遇袭,所以优先人家。
可实际上,即使广宁卫没有遇袭,纪楚大概率还会把棉花给士兵。
即使没有士兵们想要,纪楚同样不会让他们抬高棉花价格。
这事的根本,就是棉花价格不能高。
马家能不知道这事吗?
就是知道,所以才显得尤为可恨。
他们才不在乎普通人能不能买得起棉花,只在乎自己能不能从白叠子里分到利益。
马老爷想到最近外面的话,开口道:“纪楚跟咱们,天生就不是一路人。”
马老爷道:“不管有没有广宁卫遇袭,他都不会让咱们炒高棉价。”
这位老爷一针见血,眼里出现恨意。
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他们成为笑话,纪楚这是丝毫不在乎他们的死活。
他算是看明白了。
只要有纪楚在,就不会让他们抬高棉花,更不会让他们做太多白叠子。
除非等到棉花产量增加。
但这可能吗?
就纪楚那样的人,不等到天下百姓人手一件棉衣,他能放开棉价吗?
明明眼前是座金山,他就是不让人开采。
这对商人来说,简直比挖心还要疼。
“维护那些穷人,对他来说,到底有什么好处。”
“倘若卖白叠子,根本不用种那么多棉花,稍微种个几万亩,就足够一家子成为当地首富。”
马家人聚在一起讨伐纪楚,倒是有个年轻人道:“还是不要跟纪楚作对吧,他有点太厉害了。”
这句话说完,大家沉默片刻。
对此倒是认同的。
“让各地铺子不再提高价收棉的事了,跟官府军队抢东西,没个好结果,而且那边还有战事。”
无论哪一条,他们都不占理。
由此可知,在各地说纪楚低价收百姓棉花不合理的,正是马家的手笔。
同时另一件事,也是他们家做的。
“但沾桥能力不足,纪楚急功近利这事,却是板上钉钉。”马掌柜道,“我在沾桥看过,他们本地人口不过四万多,顶天找出一千五百合适的绣娘。”
“而做出十万衣物,至少需要七千人。”
“他们差得太远了。”
“即使加上周边地方,人手也绝对不够,等着他们求永锦府帮忙吧。”
按常理来说,马掌柜这预估绝对没错。
他做纺织行当三十多年了,对于这点预估,还是手拿把掐。
众人点头,他们大概也是这个猜测。
“不管纪楚到时候有求哪家,只要东西在永锦府,咱们就有办法掺和。”马老爷深吸口气。
因为这场风波,最近他们家的生意都差了不少。
多少人觉得他们得罪官府,实在没有出路。
还觉得他屡次被人打压,毫无颜面。
做买卖,这张面皮要是都撑不起来,那基本上没戏了。
想到损失的银钱,以及白叠子买卖屡次受挫,他这口气就出不来。
还好马老爷儿子道:“爹,您别担心,咱们现在已经买到五千斤棉花,差不多可以织二十匹棉布。”
五千斤棉花,按照他们的收购价,要一千七百多两银子。
单一匹白叠子的成本,就能达到一百两。
但外面的卖价,最低也能卖到八百两一匹,其中利润实在惊人。
二十匹白叠子,转转手就能赚一万多两白银。
这买卖谁不心动?
谁让物以稀为贵。
整个平临国只有曲夏州有棉花。
马家众人听到这话,更加确信,无论如何白叠子的买卖都要继续做下去。
实在是利润惊人啊。
等纪楚在做棉衣上吃了亏,就知道利润高的好处了。
那边做一套棉衣棉裤要九斤棉花,要价不过二两三钱。
做成白叠子,九斤的棉花,则能卖二十六两之多。
都说纪楚聪明,他到底会不会算账,还费力不讨好。
“那最近一段时间,就好好研究怎么织白叠子。”马老爷道,“我知道有些为难,似乎只能手工纺织。”
手下人道:“棉絮太短,很难成型,不过做出来的东西是真漂亮,不愧是前朝贡品。”
提到如何纺织,马家确实有些本事,他们有不少技艺高超的纺织女工,以及手艺极好的绣娘。
这些工人们正细细琢磨怎么把棉花织成布。
虽说织成布之后,跟他们没什么关系,可这份聪明跟勤劳却是不可更改的。
那边老爷们在想着怎么赚钱,女工们则认真琢磨这项技艺,还感叹道:“这棉花着实是好,就是太难织了。”
“对啊,看这细腻程度,白花花的,真好看。”
“看,这样织会不会好点,很耐用,纹理还漂亮。”
“这个好,也不知道他们染不染色,若能染色,估计会更华丽。”
其中有人低声道:“就是织好了,咱们也买不起。”
“我还是更喜欢把棉花弹得松软,然后做衣服穿。”
“对啊,棉衣咱们还是买得起的。”
说话的时候,有个女工还道:“我娘家就是曲夏州的,过年的时候给我们家都送了棉衣,便宜好穿。”
说话间,众人的话题已经从棉布换成棉衣了,还讲今年冬天自己也要买一身。
而且她们自己会做衣裳,只要买了棉花就好。
“希望今年冬天棉花不要涨价。”
“是啊,一斤一百五十文还算可以,倘若以马家收购价,就要三百五十文,我家就只能做一身棉衣了。”
不少人回过味。
是啊。
马家家大业大,无所谓收购价格,他们让工人做成白叠子,还能疯狂敛财。
可普通人家同样要承受三百五十文的价格。
这让他们怎么办。
这些纺织工人靠着自己的技术,才能买一身衣服,更穷的人家呢?
一时间,众人研究如何织白叠子的心情也没了,好像全都在无意识地摸鱼?
马老爷他们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只当白叠子确实难做。
这也正常,谁让这是贡品呢。
现在他们主要应对外面的麻烦。
因为他们发现,永锦府府衙,对他家也是不冷不热。
之前说京城传来两个消息。
一个便是广宁卫战事,这让纪楚低价买棉的事直接反转。
人家平价买,是为了更多士兵有棉衣穿,也是为了朝廷省钱,你们在这话多。
这个主要在民间引起反响。
另一个则是许大人为纪楚说话,作为户司左侍郎的他,直接说跟永锦府的棉花买卖,只不过开个头,并未谈成。
这点则是证明,纪楚没有两面三刀,更没有翻脸不认人。
都没谈成的事,难道也要纪楚照做?
百姓们对此没什么想法,但官场则不同。
隔那么远,许大人都想着替纪楚辩解,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人家之间关系如此亲厚,轮得到你们在这打抱不平?
同时也让永锦府衙门这边颇为尴尬。
马家搞的这一滩事,让他们衙门里外不是人。
你们做你们的买卖,扯上官府做什么。
高价跟士兵抢棉,就让本地兵司跟常备军不爽。
现在又闹到户司侍郎那,永锦府知府都有点头疼,要想办法向许大人解释,他们没有故意这样做,纪大人的人品,他们一贯敬重的云云。
许大人是朝廷以及太子身边的红人,回京之后直接去了户部这样重要的地方。
谁敢得罪啊。
那些说纪楚背叛许大人,投奔新知州的说法,根本不存在!
大家不要乱说话了!
永锦府府衙被牵连,对马家自然没什么好脸色,这让马家上下更是坐立不安。
还未跟纪楚正面对上,就已经惹了这么多麻烦。
别说马掌柜,就连马老爷都有些后悔。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强忍着,等沾桥县忙不过来,求永锦府的时候,他们肯定会好狠狠报复回去。
还有就是,白叠子要大赚一笔!
一定要大赚!
否则这段时间的亏空怎么办!
马家此时此刻只能忍耐,同时对纪楚的恨意加深。
他们马家最近一切麻烦,都是纪楚带来的。
但就算恨,也不能摆在明面上,给沾桥送去的布料针线,还要优先安排。
没办法,就算恨也要做买卖啊。
这种软弱的性子,纪楚听了都觉得可笑。
而赶到沾桥县的丁老爷已经跟沾桥签订了契约。
棉花之乡沾桥县独家授权!
还有白婆婆亲自教导手工纺棉线的技巧!
天啊,他们走什么运气,竟然被如此眷顾。
丁掌柜急匆匆赶回去的时候,丁老爷完全不敢置信。
之后琢磨出来,这就是为了让马家知道好歹。
而且人家纪大人根本没有直接打击他家,只是扶持另一家而已,这手段不知道高明多少倍。
这种做法,只会让大家明白,纪大人从未想打压过谁,不过是扶谁家,谁家就能起来罢了,大家有点眼力见儿不行吗。
反正丁老爷是连夜赶到沾桥县,生怕这好事再找到别人。
丁老爷看着契约,笑得牙都露出来。
天啊,这是什么好事,真签了啊。
以后天底下的白叠子,独他一家。
什么叫物以稀为贵?
什么叫真正的贡品?
纪大人还吩咐,既然要做,就要做最精品,稍微有一点瑕疵都不能售卖,否则便是砸了白叠子的招牌。
既然是奢侈品,就要有奢侈品的稀缺跟名头,务必做得极尽华美,而且不可替代。
一切都要找最好的。
最好的棉花,最好的绒毛,最好的纤维长度,最好的女工。
还有沾桥县亲自帮忙宣传,一定不能降低白叠子的高贵。
到时候,还会出一个棉花行业标准。
他们会把棉花不同纤维长度,划分为十个等级,不同等级对应不同价格。
以及不同工艺制造的不同棉布,也有不同的价格跟等级。
作为商人,丁老爷认真细致地听讲,就差直接说:“大人,要不您来经商吧,您要是来了,咱们肯定做大做强。”
不过制定行业标准,确实有利于定价,这对以后的发展都有好处。
标准制定到最后,丁老爷更加确定,这规则并非针对所谓的马家,就是为了让棉花市场更加规范而已。
有了这个东西,价格才不会乱套,也会让大家买到各自需要的东西。
丰俭由人才是最适合大家的。
可想而知,这套规则不是突然拿出来,应该是纪大人早就做好的准备。
丁老爷千恩万谢,最后低声对纪大人道:“大人,您真的不需要帮手吗,我们家可以让最好的绣娘们偷偷过来帮忙,银钱方面您也不用担心,我家自己承担。”
这意思就是,他们自己运人,自己出钱,帮您解决十万套衣服的事,您里子面子都有。
这种帮忙的方式,便是投桃报李了。
其中花费的银钱虽然多,但他们在白叠子上,绝对能赚回来。
再说了,能跟纪大人打好关系,便再值得不过。
谁料纪大人还是笑着摇摇头:“好意本官心领了,不过暂时不用,你们把布料针线及时运过来即可。”
“一定一定,已经在路上了,而且我家在沾桥的仓库,随便大人您用。”
这点纪楚没有客气,运来的大批物资,确实需要地方放。
丁老爷并未在这太久,纪楚明显还有其他事情要忙。
十万套衣服,怎么都不是轻松简单的事。
而丁老爷这边还要停留一段时间,手下绣娘们在白婆婆那正式拜师学艺,他则收集棉花最精华的部分。
每朵棉花最柔软的部分,一斤五百文!
这个价格一出,沾桥县都震惊了。
真的吗?
比之前马家的三百五十文还要多?!
可再听其中要求。
不少人家的棉花都不行啊。
他们手里的棉花绒毛纤维极短,根本不合格的。
这才有人道:“应该是刚采摘的棉花上才有,去年都做到咱们自己的衣服里了。”
“是啊,想要最好的绒毛,要等到今年棉花收获。”
“听说百亩地才能凑齐一小捧。”
“我的天,那多珍贵啊,怪不得五百文一斤呢。”
“去年的棉花别想了,都是陈年旧货,等到今年的新棉上市再说。”
“还要去官府认定等级,咱们也看不准啊。”
之后又传出消息,丁老爷十分艰难收集到五十斤最好的绒毛,已经打道回府了,说等到今年新棉上市再来。
这五十斤绒毛都是官府认定过的,可以做成白叠子。
官府认定又是什么?
很快,沾桥衙门把棉花标准拿出来,百姓可以按照自家手中棉花情况分等级,每个等级都有指导价。
不是所有棉花都能卖高价!
不一样的!
大家不要被迷惑了。
也不要一听高价,便把东西囤到手里,之后根本没人买!
此消息传到永锦府,不少暗自做白叠子的商家都傻眼了。
什么?
做贡品白叠子的棉花纤维有要求?
之前大家私自买的都不合格?
什么?
经过沾桥县认证过的绒毛长度,才能做白叠子?
否则都是假冒伪劣?
沾桥县今年只认证了五十斤最好的棉花纤维,只有这些才能做成最好的白叠子。
这五十斤棉花,全在丁家手中?
也就是说,今年新棉下来之前,其他商户出的白叠子都是次品。
只有丁家才是最精品,才是上供的水平。
消息传到马家,马老爷直接摔了碗碟,原本正在吃饭的他,把整个桌子都掀了。
作为永锦府最大的纺织户,做出来的白叠子只是次品?!
投入好几千两银子进去,还忍气吞声的,只是次品?!
没有沾桥县认证,就不是精品了!?
凭什么?!
马家不服气,他们甚至直接提出抗议。
凭什么沾桥县能定规则?!
凭什么他们能分等级?!
可整个永锦府的纺织户都不敢吭声。
凭人家纪楚在啊。
凭写了《棉花要术》的白婆婆白花妹在啊。
而且当年的沾桥县,就是前朝贡品发源地,人家要是不能制定规则,谁还能?
别忘了,如今的棉花行业是谁推广的。
大力发展棉花的又是谁。
而且沾桥县已经被曲夏州称为棉花之乡了,他们不定规则,谁又有资格?
至于制定的标准,大家也看了,并非无中生有,也确实是实行的行业内准则。
大家更为吃惊的是,纪大人把这一套玩得太熟悉了。
不少江浙富商听了都咋舌。
直接制定标准,作为标准的执行者,等于双方正在比赛呢,他们不当选手,只当裁判。
这种轻飘飘的手段,实在过于老辣。
马家想扰乱市场,纪大人直接制定规则,让他们在规则内玩。
这谁玩得过?
可以说棉花标准一经问世,其定价权就在曲夏州沾桥县了。
以及谁做的白叠子最符合要求,也在沾桥县。
而现在最符合要求的,并非投入成本最大的马家,而是老老实实做事的丁家。
看来永锦府织造第一的名头,很快就要易主。
马家只是过去式,丁家才是未来。
事情到这,马掌柜直接被撤职,换了新人上来。
马老爷亲自出面,跟之前想买白叠子的富商联系,说他们家的白叠子马上就能做出来,问问如今的价格。
可人家直接道:“你们家的只是次品,卖不上价。”
“还是丁家的好,那可是整个平临国最好的棉花。”
“对啊,沾桥县认定过你们家的白叠子吗?没有吧。”
气得马老爷直接道:“那不过是个说辞,说说而已!棉花都差不多!”
对方却笑道:“都说到这了,可那白叠子也不过就是棉布而已,比之工艺复杂精湛的丝绸又如何?说到底都是布料,为何能喊高价。”
有钱人家,什么布匹买不到,凭什么要你的白叠子。
无非因为稀有,因为前朝皇室专供。
他们都买皇室专供了,还在乎实不实用,还在乎东西是不是差不多?
大家都是做买卖的,白叠子价高,到底因为棉布确实好,还是因为名头响亮,所有人心知肚明。
如今纪大人上道,不仅搞官府认证,还找前朝的工艺来做,赋予的价值就更不一样了。
同样是白叠子,穿官府认证过的精品白叠子,跟穿你家偷偷做的此等白叠子。
哪个更体面?
看着一模一样?
真的一样吗?
那些为了面子买单的权贵,怎么可能省小钱丢大面。
马老爷就是知道,才明白纪楚这一招出来,他们家已经无力回天。
做出白叠子又如何,要么低价卖出去,还要承担卖次品的名声。
那丁家能饶得了他们?
便是为了讨好纪楚,都会大肆宣扬这件事。
这让他们马家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马老爷纵横商场一辈子,抬高的价格,收购的桑田不知多少。
竟然在这上面翻了车。
对方还是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
到现在,他甚至都不寄希望沾桥县缺工出丑了。
因为事到如今,沾桥县大部分事情做得极漂亮,人家彻底掌握了棉花的定义。
而且永锦府各家为了能买到沾桥县认定过的棉花,必然会争着送女工过去。
十万套棉被服做不出来?
做不出来也没人敢嘲笑,都会急匆匆去帮忙,而且分文不取。
甚至广宁卫那边知道,纪大人为了他们的兵士能穿到棉衣,其间做了这么多事,更会体谅他。
这一切的一切。
他们马家都输了。
他们再也等不到翻身的机会。
可马家的噩耗还未结束,真正致命的事情才刚来。
之前马家说沾桥急功近利的事,大家可都没忘,就连这件事也让众人明白,纪大人做事很有规划,十万套棉衣棉裤,尽在他的掌握。
从四月初十开始,曲夏州州城数科,就有车夫拉着一车车机器往沾桥县的方向走。
因为这里的道路都修缮过,所以即使东西很重,也只要五天时间便送到了。
一起过来的,还有小宋训导,蔡夫子,蔡娘子,纪楚的娘子,李娘子等人。
她们过来做什么?
难道是一起赶制衣服,那人也不够啊。
还有这些机器是什么,弹花机吗。
沾桥县现在不缺弹花机啊。
在大家疑惑中,蔡娘子直接道:“我们是来教大家用这些缝纫机的。”
缝纫机?
蔡夫子深吸口气,身边几个数科学生也一直点头:“缝纫机。”
其实名字非常好懂。
缝纫是什么,大家都能理解。
缝纫机,就是针织的机器?
纪楚听到消息赶来的时候,满脸喜色,见娘子也过来,稍稍点头,随后跟众人道:“这次的棉衣棉裤,就由这些机器缝纫。”
蔡夫子立刻道:“这是第一批五十台,后续还有四百多台,很快就能送到。”
急忙送来五十台,自然是教学用。
教导沾桥县女工们如何使用缝纫机做棉衣棉裤。
跟过来的沾桥其他官吏看着这些机器,甚至有点傻眼。
还在沾桥做生意的永锦府商贾,更是不敢置信。
方才他们说,这是什么东西?!
代替人工缝纫的机器?!
有这种东西?!
心里活络的,立刻问道:“纪大人,这东西可以提高人工效率,是吗?”
“机器缝得好吗?会不会不牢靠。”
“这东西多少钱台?!我们可以买吗!?”
纪楚看向数科众人,小宋训导则直接站出来道:“缝纫机的专利由曲夏州数科独有,最先生产的五百台缝纫机,只供给沾桥县,其他人若是需要,还要再等等。”
此话一出,众人立刻捕捉到数科这个名字。
曲夏州数科!
去年的弹花机改进,以及数科联盟,就让人知道它的名字。
现在又搞了缝纫机专利?!
而且这缝纫机,真的很好用吗?!
重重疑惑之中,所有人都被震撼了。
一些掌柜也不说回去的事,只留在沾桥县,等着看缝纫机的成果。
看着看着就发现,人家沾桥县不着急的原因,就是早就有准备。
颜县令先是开放了官学,把官学闲置的部分空出来,专门用作缝纫机教学。
只有是平临国女子,有针织经验的,都能报名学习。
报名第一日,官学门槛都被挤破了,几百上千女子都过来凑热闹。
一个好奇缝纫机是什么,二是相信纪大人的选择。
可惜现在机器只有五十台,第一批被选中的女子也只有一百人,两人一组,可以更好使用缝纫机。
这一批女子自然都是有经验的,手上功夫利落,裁剪衣服也不成问题。
刚开始的学习或许有些别扭,但只要上手之后,她们的速度比谁都快。
毕竟基础的原理没有变,只是缝纫的速度变快了。
原本需要长时间针织的地方,现在只需要脚上一踩,立刻成型,而且针脚既整齐美观还结实。
期间还有不少女工提供别的缝纫方法,蔡夫子他们立刻记下,回头还能多添置几种针法。
从四月十五开始,女工们两人一组废寝忘食地学习。
有时候天黑了都还想继续做工,这方法实在太好了。
甚至有手头快的女子,已经做好一身棉衣棉裤。
原本需要两个熟练工,三日才能做好的衣服,现在两个人只要一天,直接做好一套整齐的衣物。
这速度提高得简直难以想象。
这便是工具的魅力啊。
等到第二批缝纫机送过来,第一批的学生,大部分都能上岗了。
沾桥县也早就准备好场地,甚至按照纪大人要求,全都戴上口罩,在棉被服作坊里做工。
依旧是两人一组,正式进行十万订单的制作。
四月二十五,距离正式交货,还有不到三个月时间。
放在之前,谁也不相信沾桥县再不寻求帮助的情况下能做到。
可现在不同了。
现在多了缝纫机。
等到五月初五,五百台缝纫机,以及一千名女工全部到岗,迸发出的产能,让整个沾桥县做惯纺织生意的掌柜们陷入深深地怀疑。
他们做了大半辈子的纺织生意,却从未遇到过这种场景。
一千人,一天五百套棉衣棉裤轻轻松松。
这是人能做出来的效率?
这样的速度已经足够夸张,但人家沾桥县还不觉得满足,人家还有其他方法加快进度。
那就是把剪裁跟缝纫彻底分开。
早就开始招专门剪裁的女工。
甲车间剪裁,乙车间缝纫,还有丙车间专门用来给各处备料。
主打一个分工明确,各司其职。
这样的结果非常明显。
他们不用招太多懂女工的人。
剪裁可以找有经验的人,也能按照模板剪裁。
备料谁来都行,甚至用十几岁的娃娃都不成问题。
最核心的缝纫,则用机器提高大家的效率。
这就是人家沾桥县的打算。
这就是人家纪楚的打算。
他们从最开始,便没打算用永锦府的女工,顶多从附近两县请来缝纫女工罢了。
这甚至让很多永锦府的好手扼腕。
她们也想去啊,也想试试缝纫机是什么样的。
而且不少人有预感,早点学会缝纫机的使用方法,不仅对现在好,对以后更好。
至于沾桥县的十万订单,如今早就不是问题。
合理的分工,以及缝纫机的提速,甚至数科还专门又送来二百台机器让他们放心。
最后的产能,则是一天一千七百套棉衣棉裤。
甚至这还是两班倒,还未三班倒。
倘若让机器日夜不停,速度只会更快。
说出去简直像开玩笑。
可在场所有人都见证这个奇迹。
缝纫机的效率让人不得不服,沾桥县跟纪楚的调配能力更让人惊叹。
人家做事太有条理了。
怪不得刚开始不疾不徐,认认真真备料,认认真真招人。
然后等着缝纫机过来。
等会。
缝纫机也不是一时半刻能研究出来的。
纪大人什么时候做的这手准备?
提到这,众人忍不住看向数科。
总不会是早就在设计缝纫机了吧?
小宋训导擦擦头上的汗,那倒也没有。
“纪大人来沾桥之前吩咐的。”
那是什么时候?
有人算了算日子,差不多是三月中旬那会。
颜县令睁大眼睛:“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设计出这么好用的机器?!”
沾桥县衙门众人下意识看向蔡夫子,以及数科的学生们,产生无与伦比的敬佩。
你们这速度?!
是认真的?!
蔡夫子却道:“缝纫机的设想是纪大人提出来的,其中原理并不算难。”
呵呵,并不算难。
您认真的吗?
他们就算不懂设计,不懂理论,也能看出其中零件的复杂程度,您说不算难?
蔡夫子淡定道:“我们有整个数科联盟做后盾,设计一个缝纫机而已。”
重点从来都不是设计,理论基础他们有的是。
而且经过缝纫机的验证,他们很多数学符号太有用了,原本需要几张纸才能解释的数学公式,如今半张纸就能算出来。
跟其他数科大佬交流的时候,更是方便快捷,把他们的问题提出来,对方直接寄来解决的公式。
天知道新学政有多兴奋。
缝纫机降世算什么,他们的数学符号才是最优秀的!
其他人不了解数科大佬们的想法,但差点给大家跪了。
往日被人轻视的数科,不到一个月时间,做出这样厉害的机器。
是他们之前有眼不识泰山啊!
消息传到掌柜们耳朵里,人已经在往曲夏州数科跑了。
他们要预定缝纫机,他们要请几个数科大佬回去养着。
那缝纫机绝对会改变整个行业,成为人人趋之若鹜的好物件。
甚至还有做工的女工们,也被很多作坊预定,她们会用缝纫机!就值得大价钱雇佣!
沾桥县被服作坊的事,经过口口相传,消息到曲夏州的时候,已经神乎其神。
那么小的一个县,一天能做出一千七百套棉衣棉裤,这效率太惊人了,闻所未闻啊。
不止如此,那缝纫机的奇迹更是夸张,轻轻松松提高五倍的效率,而且缝出来针脚比人的还要整齐。
别说做出十万套了,十五万套都不算难。
听说留在那边的董千户等人几乎不敢相信,日日去仓库数棉衣,看着一天能多一两千套衣服,都快哭出来了。
对了,人家的一千七百套,是指衣服加上裤子,是两件。
真说出去,那就是三千多件衣物。
这数字绝对能让人倒吸一口凉气。
反正永锦府所有织造商人倾巢出动。
或者说不止永锦府,整个陇西所有裁缝铺,纺织作坊,统统都往曲夏州州城跑。
目的只有一个。
缝纫机。
他们想要缝纫机!
谁买到缝纫机,谁就掌握了速度!
去年的弹花机确实厉害,但大家都没有棉花,也就无所谓。
缝纫机这种人人都要用的东西,真的有所谓!
而且他们断言,其他地方的人还没来,那是还没得到消息。
倘若其他地方的人得知缝纫机的好处,必然快马奔来。
曲夏州官学数科!
他们来了!
在众人抢购缝纫机的时候。
广宁卫第一批棉衣棉裤已经开始往回运输。
董千户的手都在颤抖。
他到现在都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刚开始在曲夏州州城见到纪大人的时候,都觉得事情顺利得不可思议。
来到沾桥县之后,也忧虑过能不能全部交货,心里还在想,能交一半也可以的,他们真的不挑。
后来发生的一切,都在打破他的认知。
所有的想法就是,这也行?
这也行?
还能这么做?
等缝纫机过来时,董千户已经没法思考了,他平日还算冷静,但这个时候真的冷静不下来。
那么多棉衣真的做出来了,而且还是保质保量完成的,一点也不糊弄。
棉花弹的松软,布料选得合适,就连针脚都结实无比。
一件件棉衣棉裤,全都漂亮得厉害。
他都不敢想,这些东西运到广宁卫,能让多少弟兄们在冬日保住性命。
这让他面对纪大人的时候,简直无话可说,就差把这条命送给大人了。
纪大人还笑,说他要命没用啊,还是好好做事吧。
董千户看向兄弟们,开口道:“去吧,我押送最后一趟,估计七月上旬就能出发。”
“告诉邓将军这里发生的事,千万要记得这是纪大人的努力。”
这话自然是私下里说的,可不用他吩咐,大家都知道要说什么。
众人纷纷点头,踏上押送棉衣的回途路。
来的时候有多忐忑,如今就有多高兴。
路过永锦府的时候,他们还听说马家的一些事。
“他们家卖了好多铺子,几个兄弟都分家了。”
“还想着看纪大人的笑话,还想着沾桥县做不来那么多棉衣,他们可以帮忙,现在傻眼了吧。”
“都是他们自作自受,那些白叠子也砸手里,听说有人的富户宁愿买其他人家的次品,也不买他们的。”
“为什么啊?”
“还能为什么,都说他家走背运,谁买谁倒楣。”
“这话谁说的?!着实可怕啊。”
“曲夏州那个新学政啊,他之前可是宫中钦天监的,有点本事的。”
“那确实要信。”
运送棉衣的士兵们面面相觑,还有这说法?
那不得不信了。
再仔细听马家的事,据说赔了不知道多少钱。
他们府衙的人也很不耐烦马家,说是他们惹是生非,让知府十分不快。
总之多种原因下,如今的马家已经不成气候,最风光的则是丁家,那个跟纪大人合作的丁家。
丁家他们知道,给沾桥被服作坊的衣料又快又好,每每过来还很客气,看来获益着实不小。
他们回广宁卫的途中,遇到不少快马加鞭奔向曲夏州的商贾。
目的只有一个。
缝纫机!
他们要数科的缝纫机!
对了,身边有没有数科联盟的人啊,能不能托托关系,买一台回去?
那样高的效率,他们真的想要!
途中歇息的时候,那些商贾们还好声好气,想求求他们,看看机器缝制的衣服。
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再看他们又是请吃饭又是请吃肉的份上,拿出一件让大家瞧瞧。
不看就算了,这些专业的商贾们,揉揉自己的眼睛。
针脚完全一致,这是最好的绣娘才能做出来的,而且这么细密,更需要费神。
所有角度完全一样,分毫不差。
放在绣品里,绝对是上等货。
缝纫机比他们想象中的,好像还要好。
以前怎么就没认识几个学数学的人啊,现在只怕排队都排不到他们吧?真是愁人!
要不把孩子们送去学数学吧,万一搞出更好用的机器呢!
曲夏州官学数科。
夫子们看着那四个大字,一战成名,深深无奈。
再听着外面敲门的买家,更是无奈。
他们好像,真的一战成名了?
现在整个平临国都知道数科联盟干了件大事。
用纪大人的话说,稍稍出手,便让全国知道数科的厉害。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设计出改变行业的机器。
这要是没有一战成名,那才奇怪了啊。
第74章
曲夏州各家酒楼人满为患, 这种事还是头一回发生。
平日什么童试乡试,人都没这样多。
也就去年棉花出来时,人多了些。
但也没像这样啊。
来的人, 则是全国各地的商贾,他们真的急疯了。
想买缝纫机, 非常想买缝纫机。
即使大家知道, 现在的缝纫机还有不少劣处,而且价格不便宜。
那又怎么样, 他们真的需要,真的想买。
就那效率, 自己的布料还不要翻倍增长啊。
而且大家都不是傻子,缝纫机的潮流要是不赶上,那肯定会被淘汰啊。
生意不好做,竞争压力还大,肯定要尽自己所能,提升自家竞争力。
数学联盟, 数科。
以前倒是听说过, 但只当是一群酸书生们自己搞的社, 如今却明白,人家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还有人说, 他们早就知道, 缝纫机一经问世, 必然一战成名。
看看人家这预料, 多准啊。
不仅曲夏州数科被“骚扰”。
沾桥县被服作坊同样挤满人, 都想看看缝纫机做出来的衣服,到底是个什么模样,真的比普通绣娘要厉害的?
更有甚者, 直接去州城工匠木匠铁匠家中,他们都帮忙造过缝纫机的零部件,就想自己攒一套。
可匠人们也道:“不行不行,没有数科夫子们开口,我们是不会做的。”
“对啊,签过契约的,不能乱造,否则下次这样的活就不找我们了。”
“再说了,你们攒齐零件又有什么用,也不会组装啊。”
“讲什么都没用,我们都快累死了,必须好好休息。”
“从去年到现在,就没停过。”
“关门了关门了,休息够了再说。”
话音落下,匠人们竟然真的歇业,他们好累的!
从去年造弹花机,就一直配合数科夫子们做事。
无论弹花机还是缝纫机,都需要木材,铁器,甚至还有石材。
夫子们设计出图纸,他们就要按照图纸照做。
要说那会辛苦吗,确实辛苦,可一想到蔡夫子如今的待遇,以及自己匠人一家还能跟官学夫子们合作,那辛苦就少了不少。
而且大家也想精进技艺,自然跟着忙碌。
谁知道夫子们改了一版又一版,他们人都要麻木了。
等终于确定好,他们则带着学徒一起赶工。
整个曲夏州的弹花机,都是他们这些人供应的!
要说钱没少赚,技艺也精进了,就是累啊!
本来以为这样也差不多了。
谁料还有个织布机等着他们。
其实织布还好一些,大家都不用赶工。
就在匠人们觉得可以稍稍歇息的时候。
真正的“麻烦事”来了。
缝纫机!
更为复杂的缝纫机!
他们听都没听说过啊!
就跟着夫子们一起改。
有时候夫子们恨不得吃住就在他们这,只等着零件做出来。
合作的十几家匠人们实在受不了。
可一听这是纪大人想要的,再听跟士兵们有关,只能咬牙坚持。
好不容易做好。
又要开始赶工,足足做了八百台缝纫机,这才完事。
可以说从去年到现在,他们一直都没休息!
铁打的人都受不了啊。
你们还来预订缝纫机,还是关门休息得好,银子没有命重要!
而且官学数科现在没有管事的,谁会接这些订单啊,人家夫子们该休息的休息,该研究数学的继续研究数学。
学政大人?
学政大人研究数学符号呢,更不会管订单的事。
整个官学里,唯一能接订单的小宋训导,刚刚从沾桥县回来,回得还很低调,尽量不让外人知道。
他回来之后先去见三叔,然后一起再去见学政大人,把沾桥县的事情都说了个清楚,还把缝纫机能改进的地方记录下来等等。
学政对缝纫机还算有兴趣,订单之事则直接道:“你跟你三叔一起弄吧,只要不扰乱正常教学秩序就行。”
啊?
这么轻松?
要知道这可是全国的买卖。
单想想,就知道其中利润多少,您真的不在意吗。
小宋训导都傻眼了,他管不了那么多事啊,最后只好看向三叔,只有他三叔能帮他啊。
哦,还有敬安。
小宋训导连忙把怀里的书信拿出来,开口道:“这是敬安写的规划书,说是缝纫机肯定是长久买卖,而且以后肯定还有其他机械出来,咱们必须提前准备。”
准备什么?
学政跟宋左训导看向规划书,直接拆开看了。
“在曲夏州城郊建一处工匠园区,鼓励工匠们都搬过去。”
这样以后设计零件就不用跑东跑西。
不仅如此,连组装也能单独划一处作坊,这样就不用占用新数科了。
新数科这边学生越来越多,夫子,以及数科联盟其他成员也会陆陆续续过来,已经不适合继续锯木头了。
换句话说。
要有更专业的场地,以及更规范地规划。
工匠跟数科的结合已经成为定局,应该好好铺路才是。
缝纫机不过是个开端。
学政看着纪楚的信件,上面全程没有一句废话,全都写在点子上。
他一边在那边完善棉花标准,这边已经着手做工匠园区。
如果真的做成,那数科不仅更为独立,而且规模更大。
至于数科能不能撑起这样的规模,结果不言而喻,肯定可以啊。
看着州城乌泱乌泱的人群就知道了。
新学政点头道:“好,就这么做。”
这么快就同意了?!
“还是你跟你三叔去做。”
“对了,你们再去找一下廖知州,让他先同意,不过大概率没问题。”
新学政您这甩手掌柜,做得是不是太彻底了?
小宋训导的三叔制止他,不让他再说了。
新学政志不在此,早就看出来。
而且上司舍去宫中职位,来这里当学政,目的也不是管一介州学。
还是跟数科联盟,以及数学符号相关,听说那本数学符号的书籍,基本已经成型,肯定没时间理俗务。
不过新学政还同他们说了另一件事:“今年四月的会试成绩已经出了。”
现在五月底,成绩已经送到学政这里。
“全国录取七十二人,咱们曲夏州有三人。其中一个,还是进士十六名,成绩算是不错。”
谁?!
全国第十六啊?
就连宋左训导当年中进士时,成绩都没这样优秀。
“那学生还是头一次考,便有如此的好成绩,好像叫林元志的。”
学政不再多说,让他们继续忙自己的,他还有事要做。
林元志。
小宋训导不敢置信。
这不是他的学生吗!
从安丘县就一直带着的学生。
当年童试就是第一,乡试一次就过不说,考得也不错。
现在连进士都一次过?!
这也太天才了吧。
但这位天才在京城急得团团转。
他很想知道缝纫机是什么,也想知道缝纫机的速度为什么那么快。
要不是许大人让他安心实习,估计早就想回家了。
不过他在翰林院实习,做得也算可以。
毕竟之前在安丘县衙门做事,也不是白做的。
只是他张口闭口就是,我老师纪大人如何如何,让同僚们很是无奈。
你都进士了!
还喊一个举人出身的县令做老师?
是你正经八百的老师就罢了,人家不是啊。
只是你当初的县令罢了。
可林元志哪管那么多,他认定纪大人是他老师啊!
等纪楚的事情传到京城,缝纫机的消息也传过来,林元志的同僚无话可说。
怪不得你小子那么“巴结”纪大人,这种本事的官员,确实少见啊。
于是,翰林院一群“实习生”,没事就聚在一起聊纪楚,聊到最后,都恨不得外放到曲夏州做事,去那就能见到纪大人了吧?
“不好说,他这样厉害,估计很快就能调到京里?”
这也是有可能的。
不管以后怎么样,现在的纪楚依旧在沾桥县,到五月底,他基本已经可以离开了。
但来了来了,肯定要回安丘看一趟,看看以前的老朋友。
安丘县的县令不必说,对纪楚极为敬佩。
下面的县丞主簿再看到纪大人,更是无比想念。
大人离开安丘县,果然有更大作为,现在整个曲夏州都在受益。
期间陶乐薇还去看了制糖作坊,知道一切都好,心里也很高兴。
而罗玉村的弓春荣,他的车队人越来越多,基本都在安丘县州城之间来往,平日还能见到。
呼文村的呼宝成继续开着磨油作坊,也娶了妻子,母亲的病症更有缓解。
再有德昌村的蜜蜂张家,通拜村的茶馆童家夫妇,魏家镇的魏镇长等等。
最后是周韩村的周立新他们,周立新一家,还有一部分人以前是沾桥县的,前些年才定居在这,如今已经是自己人。
不过两个县来往很多,想回老家也很方便。
安丘县的道路四通八达。
虽说纪楚离开,但各个村镇都保留了修桥铺路的好习惯。
如今各家生活条件都好起来,也有余力去做这些事。
道路修好了,确实方便他们的生活。
安丘县衙门甚至已经开始修城墙了,还是广宁卫那边战事的原因,给各地都提了醒。
当然还有廖知州的意思。
各地的武备都要重新整顿,尤其是边卫地方。
从安丘县离开之后,再次回沾桥县看了看白婆婆,见她身体还算不错,也就放心了。
现在的白婆婆一家早就盖了新房,她就住在最大的屋子里,今年十五岁的小孙女跟她住一起,每日给白婆婆念各种书。
白婆婆若是有什么新的想法,也由小孙女记下来,这几年小姑娘长进了很多,而且这手字也越来越好。
现在白叠子相关的事,也在白婆婆这里,小姑娘同样帮着处理,很像那么回事。
时不时还有衙门的人过来沟通,永锦府丁家更是无有不应。
今年七十八岁的白婆婆,显然又活出另一种风采。
看完白婆婆,纪楚就带着娘子回州城了。
蔡夫子夫妇,李师爷夫妇同样也是这般。
数科几个学生则留下,继续照看缝纫机,倘若有问题能及时修缮。
这自然也有银钱拿,对普通出身的学生来说,是份极好的差事,既有钱还受尊敬,确实比备考乡试轻松,现在谁不知道数科的前途有多宽广。
当初笑话他们不再科举的亲戚,如今早就变了脸色,争抢着想要把自己孩子送过来。
可还是那句话。
数科不是谁都要的,如果没有数学基础,数学天分,绝对不会让他们进来。
去年乡试结束,就有很多秀才想进数科啊,那还不是落选了。
不仅是他们,还有董千户,纪振,李纹都留了下来。
董千户不用讲,他肯定要看着棉衣棉裤全都做好再说的,后两个则是跟着帮忙,也算独立做事。
说起来,纪楚他们也不是不想留下,而是州城事情太多,不能只管这一件。
尤其是跟永锦府的关系。
棉衣一事,再加上白叠子,还有其中捣乱的马家等等。
让永锦府跟曲夏州官场颇有些尴尬。
别看双方民间还互有往来,可官员们却感觉到不一样。
永锦府那边自知理亏,但同样也想说,纪楚应该提前告诉他们一声,那就没有高价买棉的事。
可纪楚那时候也没有得到广宁卫的确切消息,这要怎么讲?
说到底,还是中间的摩擦让大家都有点尴尬。
纪楚这个正主要是不回去,也很难沟通。
再加上,最近还有另一件事悬在那,非常要紧。
那便是缝纫机。
要说陇西一带谁家最需要缝纫机?
必然是永锦府。
永锦府那边还很着急,如果再过半个月一个月的,让京城,江南,巴蜀知道缝纫机的消息,说什么都会过来购买。
对比财力来说,永锦府肯定逊色他们。
故而必然要在富户们到来之前,抢先订购。
那么多商户请求,府衙不能坐视不理,最近派人过来,聊的便是这事。
本以为两地话说开了,一切都好讲。
谁料曲夏州数科没有继续做缝纫机的打算,而是准备建造一个工业作坊园。
原本是叫工匠园区的,被纪楚又改成工业作坊园。
大概意思,就是把州城内厉害的工匠作坊都迁到一处,这样方便彼此沟通。
而且官学数科也会在里面成立一个新部门,这样更不怕被人歧视,以后便是工匠跟数科结合的完美证明。
而这个地址肯定是要选在曲夏州的城郊,永锦府的官员一听,立刻道:“就建在北郊吧。”
北郊再往北,便是永锦府。
说这话的官员自己都愣住了,虽然根式感叹自己聪明。
以后这工业园区产出的东西,岂不是更方便他们购买好用的机器。
这缝纫机以后不可或缺,一定要离他们近一些才是。
永锦府官员不傻,陇西右道其他官员更不傻。
数科联盟建立起的工业作坊园,以后潜力有多大,自然不用多讲。
距离谁那近,谁以后便受益。
听说天下间不少能工巧匠都在往曲夏州赶,既是看看何为缝纫机,也是知道曲夏州厚待工匠,想在这谋谋生计。
倘若能入官学做个夫子,那也是不错的。
现在知道他们又有新计划,肯定想参与啊。
永锦府也算运气好,正好因为缝纫机的事,率先得到这个消息。
那知府直接道:“尽量去谈,一定要让曲夏州的工业作坊园建在北郊。”
属下连连点头,他们一定会照做的!
可惜就是这件事,大家还是想等纪楚回来再说,永锦府更是想要修复关系。
如果说之前还有点别扭,现在完全没有了。
是他们的错!
都是马家的错!
现在那马家生意都做不下去了,就是他们的报应。
希望纪大人你不计前嫌,咱们好好商量啊。
纪楚看到小宋训导以及宋三叔的信件,倒是意料之中。
但凡有点见识的,都知道工业作坊园的潜力有多大。
至于建在哪,那就看大家给的条件了。
道路要修吧?
要有什么优惠吧?
总不能一方付出,另一方好处全占?
之前那点摩擦?
那算个什么事,根本不用多想的。
一句话,就把陇西右道其他州府放在一起,想要工业作坊园距离你们近一点?那就看谁给的好处多吧。
纪楚人还没到,信件先到。
宋三叔跟小宋训导同时笑出声。
还是纪楚有办法啊,这说出去,谁都不会有意见吧?
其实这么一说,还是永锦府的赢面最大,陇西右道的第一可不是白喊的。
而且他们府内的买卖,基本都跟纺织有关,就算为了缝纫机,也会拼一拼的。
自然不是衙门拼,是当地的商会们努力出钱出物,该修路修路,该出钱出钱。
永锦府衙门这边顺势而为,并不算难。
所以纪楚到了州城,就听到前来迎接的小宋训导道:“已经选好地方,在修建了。”
“地方是学政他们选的,临近水源,很合适。”
“跟官道有些距离,不过没关系,永锦府他们帮忙修条路,直接连通官道。”
这跟纪楚预测的大概相同,总算长长舒口气。
心里最大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工业作坊园,终于做成了。
对于这点,纪楚自然早就有想法。
不管是扶持数科,还是数科联盟,以及马上问世的数学符号。
一切都像是自己人在跟自己的玩。
弹花机不足以显现数科的重要,那就找一个更重要的。
这也确实让他找到机会。
十万套棉衣的订单。
其实没有这个,纪楚应该还会想办法,组织起沾桥县成立棉被服的作坊。
而且这十万套棉衣,分给永锦府也好,曲夏州其他地方也好,都不是太大的问题。
但一切,都没有让数科研究出缝纫机来得更为震撼。
数科的大佬们,更没让他失望,不仅早早完成研发,甚至还多造出不少机器。
一直到现在,数科才真正一战成名。
相信全天下,再也不会有人轻视数科,轻视数学。
如今的工业作坊园便是很好的起点。
现在说工业二字,实在为时尚早,可纪楚真的想喊啊,更是一种说不出的期盼。
如果能在这里,有真正的工业萌芽,那便再好不过。
他们有这么多人才,有这么好的理论,更有无数能工巧匠有超强的动手能力。
没道理搞不出工业基础!
说到底,他怎么就没带个系统过来,想点哪个科技树,就点哪个科技树!
可惜一切都要慢慢来,科技树的萌芽还太脆弱,需要很多人小心呵护。
纪楚回到家后,认真听小宋训导讲,终于能在家里稍微歇歇了。
从三月份到六月初三,这中间三个月,跟打仗也没区别。
稍微休息休息,还有工业作坊园等着他们去做,这不是个简单的工程,每隔一年半载,肯定不行的。
小宋训导亲自给纪楚端茶,甚至给李师爷也倒了一杯:“歇歇,快歇歇,不着急的。”
外面一片欣欣向荣,真的不着急。
甚至缝纫机的订单已经在排期了,这种小事,也不用纪楚担心。
等大家都坐下来,三人忍不住相视一笑。
上次只有他们三个,还是在安丘县吧。
提起安丘县,小宋训导也是感慨颇深,那时候意识到数科的重要,还亲眼目睹蜂农夫子的重要,简直让他不敢置信。
要知道,那会他正处在低谷,怎么会想到如今的景象。
现在的官学里,他几乎能横着走。
冷冷清清的数科,没有学生的数科,一步步壮大到现在。
谁看到都要说一句奇迹。
想到这,小宋训导起身,朝纪楚深深做了个长揖,郑重道:“三叔与我,都要感谢你的。”
无论是培养出秀才,举人,甚至林元志这个进士。
还是如今的数科,甚至新学政都因为纪楚而来,故而让三叔掌了学政实权。
这一切,都要感谢纪楚。
纪楚笑而不语,对喝茶的李师爷道:“看他客气的。”
“之前数科那般冷清,你跟宋三叔都相信我,直接去做训导,那这一切都是你该得的。”
世上人那样多,也不是每一个人都敢下这样的决定。
都说他改变了很多人的生活,实际上是因为,那些人本来就想改变。
安丘县的百姓如此,沾桥县的白婆婆更是如此。
他在其中的作用,不过是轻轻推一把,能改变自己生活的,只有他们本人。
纪楚说得没那样郑重,就像是说闲话一般,却给人十足的力量。
小宋训导能察觉出来,纪楚真心实意这样认为,并非在说客套话。
这般真挚的夸赞,怎么会让人不高兴,小宋训导作为家族学历最低的一个,一向难以抬头。
如今做出成绩,还说是自己做的,他差点直接拜纪楚为义父啊。
怪不得林元志一定要喊纪大人老师。
想起林元志,小宋训导连忙把他考上进士的好消息说出来。
纪楚跟李师爷都为他高兴,还差人去安丘县他家里报喜。
林进士自己送信,肯定没有学政那边得的消息快。
安丘县第一个进士,确实是可喜可贺的。
不过想来,很快会有人赶上吧?
毕竟安丘县如今富裕,教育水平节节拔高。
三个人又笑,感受着六月骄阳,忽然道:“今年麦子在收割了吧。”
好像是的。
又一年夏收啊,是值得庆贺的日子。
今年的收获又增多了不少。
想来本地百姓的日子,肯定会好过的。
麦子一割,就能继续种棉花。
今年棉花那样好的销路,他们肯定会继续种的。
不止曲夏州,更多棉籽已经在平临国各地逐渐生根。
不管能不能种成功,都是一种尝试。
只要多一块土地能种成棉花,就会一方百姓可以穿上棉衣,这就是值得的。
纪楚觉得休息得差不多了,笑着对小宋训导道:“走吧,去工业作坊园看看。”
“对了,把你写的那个一战成名拿过来,就挂在作坊园里!当个激励!”
小宋训导:就我?我那破字?!饶了我吧!
第75章
小宋训导的字最后也没拿过去, 他扭扭捏捏道:“现在工业作坊园还没建起来呢,等咱们数科的场地建好之后再说。”
虽然主体的数科场地还没建好,但围绕一周的其他作坊在陆陆续续动工。
基本都是各家匠人搬到此处。
对他们来说, 如今自家的规模早就不够用了,正好官府又愿意给他们划一块地, 这样再好不过。
围绕着数科场地去建, 更证明他们的本事。
至于银钱,各家肯定是不缺的。
自从跟数科合作, 但是这边的生意都不少。
而且这边在建新作坊,自家已经在做缝纫机的订单, 两边都不耽误。
不过这边的作坊不能自己设计,全都要按照工司的要求去做。
按照工司景大人的话讲:“如此大规模的作坊搬移,必须有条理规划才是,否则以后改建会很难。”
往日清闲的曲夏州工司,早就变了模样,景大人牵头去做这事, 务必把纪楚想要的工业作坊园规划的明明白白。
各家作坊的规模, 以及中间的连接, 还有道路的设置,人员居住的地方等等。
这方面自然有专业人士去参与, 属于古代版城市规划。
纪楚之前就知道, 古代的城市规划已经非常成熟, 现代的下水道, 垃圾收集站, 甚至厕所排泄物的归纳,古代都有系统且科学的设计。
但真的看到工业作坊园的雏形时,还是忍不住感叹老祖宗们的智慧。
忙忙碌碌的工司众人看到纪楚, 眼神都变的麻了。
好你个纪楚,人在沾桥县,州城这边都因为你忙翻天了!
户司在忙着验收棉花标准,并且分发到各处,让大家都按照这个标准定价。
还有应付各地来请求棉籽的官员。
工司这边,一会是求他们监督多造缝纫机,现在又来一个工业作坊园!
缝纫机就算了,工业作坊园确实是他们的活啊。
之前几年不干活,现在一干就干个大的是吧!
所以看到纪楚的第一反应是,把手里的文书推给他:“一起干!这哪是工业作坊园,就跟新建个小城差不多了!”
纪楚摸摸鼻子。
那也确实是。
大家自然是开玩笑。
都当官了,还能参与到这样厉害的事情当中,大家心中是有几分骄傲的。
如今的曲夏州,甚至都能跟永锦府齐名,谁人不知他们这里百姓安居乐业,还发展出这么多好东西。
这对他们的名声,家族,甚至前途未来,都是有帮助的。
对于纪楚,大家又怎么会真的讨厌。
“说起来你刚回州城,应该再休息几天的。”
“是啊,沾桥县那边忙的要命吧。”
“廖知州他们肯定等着见你,先歇歇吧。”
纪楚笑着应下,只是看着正在兴建的工业作坊园,心里再次感慨,数学真的开始被重视了。
岂止是曲夏州重视。
随着缝纫机的消息传到各地,几乎所有人都是不相信的,随后更详细的消息传过来。
缝纫机的优劣也并未隐瞒。
一个是成本高,二是耗材大,三是能造缝纫机的工匠也不多。
好处也不用再讲了,效率跟准确度,超过很多普通女工。
所以最后缝纫机到底能普及到什么时候,这还要两说。
可这件事给大家带来最大的震撼,还是机器的效率,以及其中数学联盟的作用。
被大家称为奇技淫巧的匠人技艺,以及被科举逐渐抛弃的数科,竟然这么厉害?
而且那些劣势,肉眼可见的被慢慢改进。
等于说,这是一个可以成长的机器,至于以后会成长到什么地步?
多少人都不敢想。
随着工业作坊园的开建,其他各地的数学家也被重视起来,有的地方,甚至由当地官府扶持,也想让他们创造奇迹。
只有要这个趋势,便是最好的。
纪楚感慨万千,回去直接睡了个好觉。
忙忙碌碌那样久,心里终于踏实了!
管他外面忙的热火朝天,他先睡一觉再说。
这一次,纪楚竟然从当天傍晚,一直睡到第二日中午。
期间乐薇还进来看过好几次,见他真的只是睡觉,这才放心,而且不让人打扰他。
相公是该好好休息了。
这样大的事,睡的时间长点,这也很正常。
安建三十五年六月初六,纪楚在家睡觉的休息都能传到州衙门,众人想到他最近做的事,自觉不去打扰。
户司跟工司主事,自然也不去找他。
廖知州也特意吩咐,最近几日让他好好歇歇。
估计整个平临国,也只有纪楚一个人睡觉,需要长官亲自吩咐不要打扰吧?
这让纪楚都有点好笑。
睡个觉而已!
真的不至于!
等他再去衙门的时候,还未到工司户司,就被廖知州身边的人请走了。
廖知州身边的长随都是兵士出身,看向纪楚的眼神里都带着尊敬,慢慢都是感激:“纪大人,廖知州有请。”
走到途中,长随忍不住低声道:“大人,真的多谢您。”
谢什么?
这位长随解释:“我有个兄弟就在广宁卫当兵,今年他能分到棉衣棉裤,真的要多谢您。”
在廖知州身边,长随更知道纪大人为此做了多少努力。
从一开始,纪大人就在帮他们跟富户们抢棉花。
为了不让所有棉花都成为白叠子,他真的做了太多。
甚至不惜得罪隔壁的永锦府。
若不是他真的有本事,那马家搞几次事,都能让他以后官途不顺。
说起来那马家敢跟官员作对,就因为更有钱的永锦府,还以为纪大人无权无势。
虽说这些都过去了,可他们永远会记在心里。
远在广宁卫的将士们,更会记在心里。
纪楚没想到是这件事,笑着道:“也是广宁卫的将军一直在想办法,否则不会找到我这。”
相隔几千里,若不是真的为士兵考虑,不至于千里迢迢赶来。
所以他们是相辅相成的。
没想到来了廖知州这里,讲的竟然也是这件事。
不过跟长随的转达不同,廖知州直接给了他厚厚一沓信件道:“这些都是最近寄到衙门的,你看完咱们再聊吧。”
廖知州依旧严肃,但特意让人腾了个茶室,让纪楚专门去看。
这着实是厚厚的一沓信件,几乎来自五湖四海。
平日家人朋友的信件,肯定是送到家中,这些通过官府送来的,则是各地同僚的信件了。
茶室里清静,还有随从端上茶点让他慢慢看。
李师爷依旧帮他粗粗分类,其中一类是完全不认识的官员,这次并非请求棉籽,毕竟到现在为止,该要棉籽的都已经要了。
这部分官员是在问数科潜力,以及数科跟匠人之间怎么才能融合,在请求方法。
还有人在问数科前景等等。
纪楚挑了几封言之有物的信件,准备回家细细回复,其他则由李师爷代笔。
还有则是问棉被服售卖的。
这部分基本都是严寒地带的官员,他们听闻棉被服价格不算昂贵,所以想给当地采购一些。
尤其是各地常备军,对此都非常热切。
甚至连中央军都有人在问,不过说的并不算正式,估计还是顾及棉花名声的。
通过这次跟广宁卫的交易,曲夏州站桥村的棉被服买卖彻底稳固。
这是一项可以做千百年的买卖了。
还有几封信是由京城寄来。
许大人亲自写信,让他不用担忧那些传言。
什么人走茶凉,什么巴结上司这种,都不用管,许大人相信他的为人。
如今还在给许侍郎做副手的裴大人还调侃他:“若不知道你的为人,那咱们白白相处好几年。”
这些信件是为了安他的心。
好在事情都已经解决,完全不用担心。
而且许大人及时跟永锦府交涉,更让他在这次混乱中完美脱身。
纪楚肯定是要回给许大人,裴大人的。
甚至还有周大人偷偷写信来说,说棉花标准定的好等等。
虽远隔千里,大家依旧没有改变。
默契维护这件事,并且终于给做成了。
特别是棉花标准一出,终于让所有人消停。
想要棉衣的穿棉衣。
想要白叠子的高价买白叠子,各有其好处。
最后一封信,让纪楚意外又不意外。
来自广宁卫邓将军。
也就是邓成的父亲,这也是他被称为邓三少爷的原因。
这位邓将军当年在广宁卫力挽狂澜,一直镇守边卫,吃尽严寒苦楚,方稳定当地。
之后他的大儿子也被调过去,并非是谋私,而是那边太苦,很少有年轻人主动过去。
父子两人一起坚守,如今的广宁卫的才不会被外敌入侵。
从信里就能看出来,邓将军是个极稳重的大将,文辞也不同一般人,先是感激纪大人的帮忙,还表明他们知道这些棉衣得来不易等等。
更说明了这些东西对当地将士的重要性,以及往年冬日的苦寒。
一封长长的信件,感谢两字并不算多,可满满都是诚意。
邓将军让他知道,这些来之不易的棉衣棉裤可以救活多少人,拯救了多少士兵,又让当地带来多少变化。
这是让纪楚得知他的辛苦没有白费,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记得,大家也因为你而改变。
写到这,邓将军最后道:“东西北四千里,同守平临国。”
广宁卫在东北,曲夏州在西北。
同为边卫,同守平临国。
我们虽然相隔了四千五百里地,我们虽然从未谋面。
但我们都在守卫同一片土地,同一片百姓。
这是一封来自遥远地方的信件,在那里的人们,也在做同样一件事,保护百姓,让普通人可以安稳度日。
纪楚收起信件,平复心情。
他就知道,这些努力非常值得。
第76章
看完所有信件, 纪楚认真收好,让李师爷带回家中,很多信件都需要回复。
再吃口茶, 他就要去见廖知州了。
廖知州跟之前一样,浓眉严肃, 看到纪楚过来, 稍稍放松道:“老邓就是多愁善感,那信一看就很长。”
说起这个, 纪楚也笑:“邓将军太客气了。”
“不是客气,这是解决了他心腹大患。”廖知州说起广宁卫, 又提到那边的战事,微微摇头道,“不管怎么说,算是有了棉衣。”
其实那事透着蹊跷。
就因为皇上生病,所以不禀告战况,一直到今年年中, 大家才知道这事。
好在因为这个, 太子殿下亲自拨钱, 让他们采买军需。
纪楚这边的棉衣也来得恰如其分,所以邓将军感谢是很正常的。
廖知州不再想这些, 他刚把今年的田税处理完。
真接手曲夏州的事, 才知道这里的税收情况有多好。
明明是偏远地方, 可税收不比其他地方差。
田税, 油菜籽的税, 糖税,再加上棉花税。
这几项完全可以养活整个曲夏州百姓。
故而本地苛捐杂税的情况也比较少。
今年的各地田产收益,甚至在陇西右道, 乃至陇西一带,都名列前茅。
也就是今年的棉花刚刚种上,还有大批缝纫机订单没有做出来,否则更为夸张。
廖知州明白,前任许大人跟纪楚,都不可或缺,故而看向纪楚的时候都有些慈爱了。
这么好的年轻人,谁会不喜欢。
所以他对自己要说的事,颇有些不好意思。
廖知州轻咳,还是直接道:“敬安,你去过本地常备军跟守备军处吗。”
在平临国,守备军就是各州府的驻军,根据地方大小,差不多有两千到五千人,经由本地长官,通判调配,时不时会换防。
常备军便是各地边卫长驻军,诸如西北岳将军带着的五万人,东北邓将军带着的九万人。
纪楚跟后者有过不少接触,但跟守备军却没什么往来。
至于两地,他都没去过啊。
“那你对各地的武器装备,又有了解吗。”廖知州说着,从手边拿起一把长剑。
剑在如今,多是装饰物,又或者说君子佩剑。
真正的战场上,长剑并不适用,多用刀枪剑戟,更为合适。
但这把剑不同,为廖知州家传之物,他这会拿过来,便是送给纪楚。
纪楚下意识后退半步。
干什么,这合适吗?
客之美我者,然后呢?
又是喊我表字,又是送我家传长剑,然后呢?
廖知州装作没看到,继续道:“敬安你也知道如今各地都在整顿武备,如今武备松弛的局面,谁也不想看到。”
“去年是广宁卫,今年又会是哪。”
“如果不能装备好将士们,以后难免横遭祸事。”
平临国物产丰饶,地大物博,周围无不垂涎。
但凡这只老虎虚弱,便会有人乘虚而入。
廖知州这么一说,简直勾起纪楚上辈子痛苦回忆,所以他知道上司的意思,此刻也不得不上钩啊。
纪楚又上前一步,接过廖知州送的长剑,感叹道:“拿到手里才知道,此剑如此锋利。”
这就成了?!
廖知州跟身边随从都不敢相信。
他们以为还要再费口舌呢。
帮忙整顿本地军备,这可不是轻松简单的事,其中关系也很复杂。
虽说他们知道纪楚能料理,可他如今的差事办得顺手,一般人也不会轻易挪动。
再说,他想做的军备,只怕跟其他人认为的不同。
纪楚答应得这么快,廖知州反而不确定了,解释道:“你听本官把话说完。”
“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而且也没那么快做。”
真的没有那么快!
按照廖知州正常推测,应该是他来劝,纪楚推脱,之后自己再劝,然后才能成功。
这才刚说了几句啊?
纪楚就满口答应了?!
难道他真的想巴结自己,不至于啊。
还是看上这把家传宝剑了,也不至于吧。
纪楚也发现自己都答应得快了,好像确实不应该。
没办法,心理创伤实在太严重!
纪楚老实了,继续听廖知州讲,不过对方的废话显然更少了,而且很是高兴,继续走流程。
其实要说得也很简单。
就是各地军备这些年有些松弛,必须整顿。
马放南山,一直是朝廷危难的原因之一。
里面还牵扯到一桩旧案,也是廖知州从指挥使转为刺史,之后又来当知州的原因。
这件事只有朝廷少数人知道,此刻说给纪楚听。
当年廖知州在沿海一带当指挥使时,刚到那地方,就觉得不对劲。
正式上任后,看着仓库里落灰的盔甲,以及早就钝得不行的刀枪,瞬间变了脸色。
再去清查常备军队伍,发现不少吃空饷的人。
当地官员本想隐瞒,不过是给新来的指挥使分些利益,一般都能过关。
但廖知州是真正上过战场的,更知道沿海倭寇匪贼的危害。
这样松的守备,很容易出大问题。
可沿海官员势大,在朝中也有靠山,廖知州直到离开都没能彻底解决。
之后几经运作,成为掌管兵马的当地通判,这才把前几年的祸患清除了,而且还把各地武备的事情上报。
原本是没什么消息的,但不知为何,最后又被重视起来。
再之后,廖知州就来了曲夏州,这里是边卫,整顿这里的武备尤为重要。
而且有许大人打下的基础,至少银钱的不缺的。
武备,吃的就是银钱。
所以廖知州对能搞钱的许大人,纪楚他们,都极为敬佩。
听到这些往事,纪楚稍稍明白一些,最后听上司道:“这些日子,本地兵司有之前的拨款,算是稳定了。”
“他们已经跟本地常备军交接,到今年年底,差不多能彻底解决。”
甚至还要跟沾桥定一批棉衣,本地常备军肯定也要换上保暖的衣物,这对士兵来说,就是作战的保障。
按照原本的进程,廖知州说到这,才感觉可以打动纪楚,估计还会问一句他觉得如何云云。
现在也不问了,说现在的打算:“守备军还归我与沈通判管,但常备军不行,要等朝廷的消息,这会说,是想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谁料不用心理准备,他就答应了!
纪楚摸摸鼻子,怪不得沈通判最近也很忙,原来是他在管兵司跟守备军的事。
那接下来就是等朝廷的命令呗,他可以的。
见纪楚又点头了,廖知州更摸不着头脑。
纪楚你怎么回事,许大人还说你很有脾气的。
这脾气哪去了。
说要调你去整顿军备,你还真去啊。
还是说,他真的对将士们有特殊的感情?
非常认可将士们的付出?
这样解释的话,好像说得通了,他这般聪明,稍微一说就能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廖知州给自己找了个合适的理由,更是叹气,如果朝中都是这样的官员,那平临国一定会更好的。
这也没错,纪楚在新知州来之后,大概猜到缘由,再想到广宁卫的战事,再看到本地百姓好不容易改善了生活,不可能任由别人践踏。
等纪楚离开,廖知州把珍藏的另一个物件拿出来,稍稍叹气,希望真的能做到吧,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而且武备是件非常复杂的事情。
不仅是武器装备,还有防御工事,更有粮草兵马。
缺任何一环,士兵的战斗力都会下降。
更重要的是,像廖知州这种大将,他并不希望打仗。
他跟邓将军的想法一致,那就是能不打仗就不打仗。
要把危险防御在国门之外。
真有了战事,对他们这些将士自然好,有军功能升迁。
但能把战事提前消解,却更是一种能力。
还是那句话,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想要做到这一点,背后要做的事,可比打一场胜仗容易多了。
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平,忘战必危。
此乃廖知州每日都要默念的一句。
希望他们做的事,能守护好更多百姓,不要参与战事。
拿着廖知州给的家传宝剑,出了书房的纪楚跟李师爷都有些好奇,仔细观察后,就发现上面刻着那几个大字。
好战必亡,忘战必危。
送他们出来的长随还道:“这是廖家的家训。”
纪楚抚摸这八个大字,怪不得廖知州如此重视武备。
不过这事还要再等等,朝廷发话了才能做。
毕竟跟军队相关,不能自己随意做主。
不用长随吩咐,纪楚跟李师爷都不会多言。
见过廖知州之后,纪楚终于要去他办公地点了!
已经好久没正儿八经上过班了啊。
先去户司见了卓主事,卓主事喜笑颜开地:“看,咱们今年的税收为整个陇西右道第二!”
连隔壁咸安府都不如他们!
这还是咸安府有成品油收益的前提下。
这还是没有苛捐杂税,大部分百姓都能安居乐业的前提下。
如此好的政绩,让卓主事万分高兴。
而且真正能造福一方百姓,也对得起自己读过的圣贤书。
户司同僚见了纪楚,也在调侃:“这次沾桥县的被服作坊,收益如何?”
纪楚轻咳道:“等到明年,就能比肩油菜了。”
本来只是开玩笑的同僚们瞬间傻了。
真的假的?!
油菜的税收有多少,你知道吗。
纪楚还真的点头:“知道。”
明年?
“那明年岂不是能超过永锦府。”
“也不会,永锦府到底底蕴深厚,他们的织造行业经营多少年了。”
户司右都事谢富默默开口:“加上缝纫机的收益就差不多。”
对了,还忘了这个大头,缝纫机。
要说缝纫机的收益有些复杂。
除去给工匠,数科夫子学生,以及工人,还有成本价格之外。
多数收益自然是归于州学。
剩下一部分为税收,另一部分为工司,毕竟也有他们的牵头去做。
但现在订单刚下,距离交税还远,所以户司多数人并不知道具体数字。
可户司右都事谢富却了解过,再加上最近来州城的买家越来越多,这份税收太可观了。
众人为此高兴时,纪楚才道:“既然这样,工业作坊园的款,是不是能早点批啊。”???
你在说什么!
这才六月份,田税刚刚收上来,还没到分配的时间啊!
要说曲夏州户司,每年五月,八月收两税,其中以五月的为主。
所以各部门等到他们收好税之后,就会陆陆续续提交各司需求。
这个司要买多少东西,有什么事情需要办,需要多少银子等等。
比如官学就需要说明自家多少学生,哪个官署需要修缮,科举考试需要多少预算等等。
其他各司自不用说。
而曲夏州的工司这些年太过低调,每年的预算都要的少之又少,毕竟不做什么项目不做什么工程。
主事景大人更不会自己揽事。
户司都快习惯他们这样做了,今年却十分不同。
看看你们工司提了多少项啊。
又是要拨钱给各地清淤,又是觉得城墙要修缮。
哦,还有各地慈幼堂同样修缮。
这些就算了。
连建造工业作坊园,都需要户司拨钱?!
这不是州学的事吗,让他们自己出啊,而且州学现在也出得起。
你们工司打什么申请。
户司对此并不同意,想让州学自己全出了。
但关键是,营造这种事,本就是工司去做,而且廖知州也开口让工司主持修建工业作坊园。
既然如此,肯定要申请的!
于是这事情便卡在这,无论站在谁的角度来讲,都是没问题的。
卓主事打量纪楚:“好啊,你过来就是说这事的?不行,让景大人别想了,州学真的有钱,问他们要。”
纪楚笑眯眯道:“州学也没那么有钱,缝纫机的单子还没做,而且这建好之后也是衙门的地方,其中款项巨大,还是要托户司帮忙。”
“敬安你也是户司的人,不能只帮他们说话啊,衙门用钱的地方极多,那工业作坊园建起来容易吗?需要多少银子,你算过吗。”
“工司几年不干活,一干就干个大的。”
“简直要把这几年没干的事,全都给补回来!”
眼看要陷入日常争吵,纪楚心道,这才是他熟悉的户司,这才是上班的样子啊。
不过纪楚也是提个话头,工业作坊园是个大项目,不是张张嘴就成的。
而且牵扯出力的工司,出钱的户司,以及归属者州学。
三方还有地吵。
这也是现在的工业作坊园那块地,主体建筑还未开工,如今只是工匠们按照规划在盖自家作坊。
但他们盖归盖,周边基础设施大概率还是户司或者州学出。
所以这是个大事。
归根到底是,以前没有这种先例。
以前的州学可是不赚钱的,只能有户司拨款。
现在的州学跟之前不同,情况自然也要有改变。
所以工司在里面就很无语。
户司不想给钱,州学也不肯全出,他们干活的怎么办?
身为工司一份子,纪楚肯定要提一嘴啊!
等纪楚再去工司报到的时候,第一时间就说了这事,让工司同僚笑:“还以为你先去见了廖知州,再去户司,是把咱们工司给忘了。”
“就是,回来之后也不先看看咱们这,真的很忙啊。”
众人开着玩笑的,纪楚擦擦头上的汗,就是怕大家调侃,所以赶紧跟户司提工业作坊园的款项啊。
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再回衙门,纪楚身上的事情基本在工业作坊园。
也因为他跟工司,州学的关系,户司那边批款的差事肯定要避开他。
这对他跟各司都好,省得其他人说他徇私枉法。
只要这个款项商议好,那工业作坊园的主体建筑也能动工。
户司那边迟迟没有答应,自然有其原因。
虽说今年税收不少,但交到朝廷之后,剩下才能用作款项他用。
建设工业作坊园花费也不是小数目,都需要细细斟酌。
而工司这边,自然也把预算做了又做。
一直到六月下旬,总算出了个合理的数字。
再接着,便是州学跟户司各处多少的争论,工司作为中间方,也是头都大了。
州学学政是不管事的,可他们宋左训导可不是吃素的,跟户司打得有来有往。
趁着吵预算之时,纪楚也算去了州学数科好几趟。
数科今时不同往日。
不管是新数科人不少,老数科同样人满为患。
现在数科的夫子有十五人,皆是各地主动过来的厉害大佬。
一个是数学联盟,二是曲夏州数科更受尊重。
众人慕名而来也不意外。
学生更多了,经过层层筛选,也共计七十人,达到经科一半。
重点是这些人,那都是有数学天赋的,尤其是新来的几十人,很多公式一点就通,对数学也抱有很大的兴趣。
这让最初进来的十五个“学长”很是汗颜。
他们算是明白,自己能进数科,全靠来得早。
如果现在再考数科,肯定是进不来的!
随着专业人员的加入,数科的专业性也越来越强。
纪楚在老数科看大家讨论公式的时候,跟听天书已经没什么两样的,不知道的还以为穿越回高数课堂了。
纪楚欣慰并敬畏,默默退出大家的讨论。
他今日来的目的,是另一件事,不是来学数学的!
但纪楚不知道,他刚退出房间,原本讨论的夫子学生们瞬间没了声音。
怎么回事!
纪大人不是来看他们的吗?
是刚刚的公式不够好吗,为什么不跟他们讲两句啊。
还是说他们让纪大人失望了!
不要啊!
他们很努力吸引纪大人注意了!
这些新来的夫子跟学生,大多都跟没纪楚接触过,却深知他的名声。
可以说如今各地数科逐渐被重视起来,就是因为纪大人。
他们极爱数学的人,早就把纪楚当成最重要的人,更因为没跟他接触过而沮丧。
大人好不容易忙完其他事情过来一趟,他们还没能抓住机会!
太可惜了!
纪楚完全不懂大家的想法,已经到了新学政这里。
曲夏州如今的学政名叫刘宝愈,京城人士,自幼聪慧,小时候还有神童的名号,之后一路科考考上进士。
再之后就是钦天监为官。
也就家里人知道,刘宝愈志不在科举,更喜欢研究数学。
但数学为小道,哪有仕途经济吃香。
而且刘宝愈人聪明,也通世故,最该做官的。
可他考上进士之后,便说已经报答了家里的恩情,要找一僻静处继续研究数学。
家里万般无奈,选了钦天监,那里倒是少见可以研究数学物理的地方的。
斟酌之后,刘宝愈便过去了,一待就是二十多年的。
所以他年轻时候的事,知道的人也不多。
等到四十多的年纪,再听说曲夏州数科的事,他娘子就知道谁也拦不住的,索性帮他收拾东西,让他过来。
好在家里儿子还算出息,也接过家里重任,其他长辈基本都不在了,更没什么阻力。
刘宝愈却认为,他来曲夏州真的来对了!
单是扶持数科,不足以让他心动。
但是完善数学符号,却是天才般的想法。
曲夏州甚至也有能力,通过数学联盟,让更多人一起参与符号的完善。
通过几个机器的设计,这些符号终于可以定稿了。
刘学政的书房里,基本都是各种各样的符号,甚至能看到改进的过程。
纪楚这会过来,目的也是这个。
因为这本数学符号,已经可以出版了。
这注定是个小众书籍,但又会是大众书籍。
以后大家学数学,自然而然要认识这些符号,同时作为查询工具来用。
其实要说符号很多吗?
倒也没有,但一经问世的,必然是要整理妥当的。
手中薄薄的一本册子,融合了上千年的数学智慧。
这可不是夸张,而是刘宝愈跟众多夫子,以及全国各地的数科大佬们一起完善的。
其中张玉春还把自家藏书拿出来,通过典籍一点点修改,纠正。
而且这还只是开始。
有了这些符号,以前很多晦涩难懂的典籍,都能通过符号逐渐翻译,变得通俗易懂。
纪楚听到刘学政说通俗易懂,稍稍摸了摸头上的汗。
您把高数称为通俗易懂吗!
不要啊!
刘学政笑着道:“我知道你懂一些,不要装听不懂。”
纪楚只好答:“也没懂太多。”
说着干脆岔开话题:“数学符号已经定稿了吗。”
学政精神奕奕:“定稿了,你再看一遍,咱们就送到印刷作坊。”
虽说他没有必要看,但还是翻了一遍道:“准备印多少,有多少人想要。”
提到这个,学政更高兴了。
“三百一七个!”
从去年开始,经由全国各地大佬们研究出来的符号书籍。
只有三百多人想要。
纪楚还没来得及感叹,就听学政高兴道:“太好了,若不是因为这事,都不知道天下间有那么多喜爱数学的人。”
“三百多啊,可真好!”
能买这样专业书籍的,必然是真爱。
而且经由他们三百多人使用,再由他们重新翻译整理典籍,一定能让当代数科前进一大步。
纪楚听着学政的安排,就知道后续是个大工程。
现在是数科也很清晰明了了。
钻研数学的,像刘学政,就可以专心研究,同时还能从实践中获得更多灵感,同时做着整理典籍的工作。
像蔡夫子,张玉春他们,实践则更多。
两者带的学生,也在往不同的道路上走,没有孰优孰劣,都是相辅相成的。
从中赚到的银钱,既可以盖加快生产的工业作坊园,同样能支持大量学者进行研究跟翻译。
说到这,纪楚就道:“数科赚到的钱可以分一部分出来,专门用作典籍翻译的经费。”
“那么多数学学者进行翻译,不能让他们白做工。”
三百多人,不可能每个人家境都不错,支持他们这样干。
还不如让曲夏州数科来承担这份,也算他们赚到的银钱,最后再用上正途。
刘学政眼前一亮。
他自然是想的,却不好意思提,干脆道:“我把我专利分到的银子也放在这上面。”
如果说他最开始,是因为数学符号而已,对蔡夫子他们做的机器并不感兴趣的。
后来若不是因为给广宁卫士兵做棉衣,大概率不会亲自参与缝纫机的研发。
可一点点参与进去,方知其中奥妙。
到现在,已经完全赞同两者结合,是真的可以互相促进。
因为科举不重视,衰落至今的数科,真的焕发出不同的生机。
世人都说,如今数科越来越厉害。
殊不知那工业作坊园建成,以及翻译工作完成,整个平临国的数科会完成大爆发。
预计,就是在这两年内了。
纪楚跟刘学政兴冲冲去印刷作坊确定《数学符号》的制作。
那作坊老板也是无奈。
谁家书这样薄,甚至一大半都是作者的名字,真正的符号跟鬼画符一样啊。
所谓作者的名字,就是参与符号完善的众人。
而那所谓的鬼画符才是重点啊!
这些符号都需要重新雕刻,估计七月份才能完工,刘学政还要派个学生来盯着,省得雕刻得不对。
老板还道:“也是怪了,不止你们一本鬼画符,还有一本呢。”
还有一本?
纪楚不知道怎么回事,刘学政跟他解释:“蔡夫子的书要出了。”
“他写的内容粗浅,很适合入门看。”
“而且他写的跟实践结合,可以作为数科教科书来用了。”
啊?
他还不知道这件事啊。
纪楚在沾桥县这段时间,数科也发生不少事啊。
那老板听说他们是一起的,也就愿意拿过来让纪大人看。
书是前些日子送过来的,已经在雕刻字符了。
若不是这家作坊跟官府有合作,真不愿意接他们的活,实在麻烦。
纪楚接过蔡夫子的原稿,就明白老板为何不愿意接,这书也不算厚,翻开之后就能看到各种数学符号,大家之前都没见过。
虽然刘学政说适合做教科书,那也是数科的教科书,对普通人则是天书。
不过刚翻几页,纪楚又看了看书稿名字,这不是他的字吗。
蔡夫子还真用上了。
前两日他还在调侃,让小宋训导把他的字带到工业作坊园,现在傻眼了。
而且还是去年写的,着实很一般啊。
翻到最后,还是《蔡氏之言》的结尾。
看到这的时候,纪楚直接捂脸。
算是明白,蔡夫子为什么不跟他说这书要出版了。
因为结尾都是夸他的。
真不至于这么夸啊。
纪楚红着脸,艰难道:“这结尾改一改吧。”
话音还未落,就听印刷作坊老板道:“不行不行,我们都已经刻好字了,不能改。”
刘学政笑着道:“放心,咱们数科学生少啊,不会有那么多人看到的。”
说着,就带纪楚出作坊。
开玩笑,肯定不能让他删掉结尾啊,那是他应得的夸赞。
纪楚沉默,可又不能直接下令更改,因为书不是自己的,旁边还有个官比他大的。
一直回到了家中,他才把方才的事抛到脑后。
不要想,再想耳朵都要红透了。
接下来几天里,其他事情倒还算顺利。
尤其是工业作坊园的款项问题,最后由州学跟衙门共同支出,交给工司承建。
先由户司出,等到缝纫机款项到了之后,州学再付。
剩下的银钱则是等明年户司再拨出一部分。
由此算是皆大欢喜。
不过纪楚是不敢回户司了,省得被同僚们喊做:“工司右都事来了?”
也是哭笑不得。
大家自然没有恶意,多为调侃。
最大的事情落地,纪楚人都变得轻松起来。
所以听到沾桥县已经提前完成十万订单时,更是笑着道:“我就知道他们可以的。”
纪楚走的时候,那边已经很顺利了,只要按部就班就做就行。
最后一批棉衣棉裤做好,押车的人为董千户。
他从二月三月到曲夏州,如今已经七月份,是该回去了。
这一趟圆满完成任务,他自己都感觉不可思议。
只是纪楚见他的时候,却发现他眼神闪躲,颇有些不敢看他?
这是怎么了?
董千户不仅不敢看自己,还不敢看李师爷?
纪楚跟李师爷面面相觑,只听藏不住话的李纹道:“爹,纪大人,我跟振哥想去广宁卫!”
纪楚感觉自己听错了,下意识问一遍:“去哪?”
“广宁卫!”
不仅李纹在说,哑巴的纪振还在旁边打手势。
没错,这兄弟俩要去广宁卫当兵!
纪楚跟李师爷脸都绿了。
你们两个熟悉沾桥县,所以留着帮忙处理被服作坊的事,怎么就要去广宁卫当兵了?
就算当,附近的守备军不够吗,还是西北常备军不够啊。
董千户羞愧的说不出话,他就不该提广宁卫的情况,更不该夸两人骑术好,拳法好,枪法也好。
纪振跟李纹两人,这几年就练这个了,而且还是自己爱好,练得能不好吗。
“不行!你娘会同意吗?你知道广宁卫什么情况吗?”李师爷直接厉声道,“绝对不行。”
他跟娘子就这一个儿子。
那广宁卫还在打仗,怎么会让他过去。
纪楚这边一样。
倘若是自己儿子,还能说一句志向远大,让他自己去闯。
但这是哥嫂的二儿子,哥嫂供他读书,还帮忙照顾乐薇的娘亲,逢年过节都帮他们去走动。
这怎么能行。
那边抓紧准备冬衣,大概率是为冬日打仗做准备,绝对不行。
纪振急忙打着手势:“爹娘都同意的!”
之前两人有参军的想法,纪楚就写信问过家里人,家里人确实回信说听振儿的。
大哥回信时颇带了自豪,觉得振儿很有气概,对他表示支持。
可那是在西北常备军从军。
岳将军也好,下面的黄总旗等人都在。
更重要的是,纪楚离得近,不说绝对安全,至少及时照顾。
纪楚刚要再说,就听李纹抱拳道:“纪大人,您之前说与其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行之。”
“还说,路不行不到,事不为不成。”
“我们两个学得够多了,是该去做事了。”
这些话是纪楚刚到安丘县时讲的,那会什么事都难,他用这些话鼓励大家,没想到小孩子们也听了进去。
李纹今年十九,纪振今年二十三。
确实到闯荡的年纪。
纪楚眉头紧皱,果然是前段时间日子太顺了,就迎来这么头疼的问题。
李师爷那边说什么都不肯,李纹接连劝说。
纪振这边也在给四叔打手势,他可以的,能保护自己。
好男儿志在四方,他真的可以的。
跟着四叔这些年,他学到很多,不会莽撞,也不会胡来,这不是一时兴起。
纪楚直接握住侄子的手,强行让他“闭嘴”。
“容我想想。”
也没几天时间。
董千户他们预计在曲夏州州城停留两日,跟州城官员拜谢之后,再去数科感谢,然后离开。
也就是说,七月初五之前,无论去还是不去,都要确定。
纪楚陶乐薇。
李师爷夫妇,齐齐叹口气。
孩子大了,真是管不了啊。
四人正在商议的时候,纪楚刚想说什么,忽然起身出门。
“不好,他们要跑。”
不说纪楚了,李师爷跟娘子绝对不会同意李纹去要打仗的广宁卫,这会坐着聊,大半是想怎么劝阻。
这俩孩子那样聪明,肯定能意识到问题。
趁着他们还没反应过来,直接跑是最快的。
纪楚赶到侄儿的院子时,眼前一黑。
茶杯甚至还是温热的,而他常用的东西早就收拾走了。
那边李纹的住所也一样。
这俩孩子收拾行李直接去广宁卫了!
都没跟董千户一起!
纪楚颇有些亏待哥嫂的感觉,却拦着李师爷他们道:“天大地大,追了他们一次,难道还能追无数次。”
他们两个打定主意要闯荡一番的。
纪楚既敬佩也是心慌。
“我去找董千户他们,那俩孩子应该会在路上等他们,还是一起上路更安全。”
现在去追,两人跑得肯定更远,更不安全。
李娘子跟乐薇已经要哭了。
李师爷也是通红着眼。
四个人心里都是既为他们骄傲,也是担忧的。
纪楚稍稍叹气,先是去找董千户说起此事,董千户同样着急,直接道:“那我们快点出发,我也让人提前去找找他们,就算去广宁卫,也要一起啊。”
说完还道:“放心,我们肯定会照看好他们俩的,而且他们功夫不俗,您不要太过担心。”
话是这么说,但那是有可能打仗的广宁卫。
纪楚点头道:“麻烦你们了,对了这些银子你们收下,算是他俩的路费。”
两人平时不怎么缺钱,但出门在外,还是多给点。
纪楚感觉他还没孩子,都要升级成老父亲了。
若真是他孩子,估计还没这么担心。
哥嫂对他太好了,每年的节礼从不落下,还在家照顾爹娘。
原身也说让他照顾好家里人,他一定要做的。
这么想着,纪楚第二日便去找了廖知州。
知州大人,您说要整顿武备,咱们现在就开始吧。
能不能先从改进武器装备开始啊。
廖知州知道了他家发生的事,安慰道:“不要着急,邓将军不会让他们胡来,而且刚到广宁卫,更不会让他们直接上战场。”
把没经训练的士兵送到战场,那跟送死没区别,稍微有点脑子的上司都不会这么做,何况邓将军。
这里的训练并非指个人的武功,而是军中令行禁止,行军打仗的规则等等,还有的他们学。
不过廖知州却想到自己那件珍藏的兵器。
或许这会拿出来,非常合适?
为了自己的亲人,纪楚都会努力研究的。
有了这个东西,即便远在四千多里外,也能帮到自己的侄儿。
纪楚其实已经冷静下来,所以看出来廖知州表情不对劲。
但等廖知州把另一个东西拿出来时,他才是不对劲的那个。
“你看这个东西,应该没见过吧。”
“这是一种武器,也叫弩机。”
重点不是弩机,而是上面的武器。
并非常规的小箭,而是另一种想象不到的东西。
纪楚一动不动,盯着这小巧的弩机看。
他在努力说服自己,在西汉时,就有这种样式的连弩机,小巧精致,成人巴掌大小,还出土过文物。
之后几经发展,有了填充火药的弩机,但是设计得过于简陋,一直没有正式使用。
甚至在最前沿的研究中,才发现古人设计的火药弩机概念图。
知道,跟看到,是完全两码事。
巴掌大小,手枪样式,火药填充的连弩机。
火药填充的。
这不就是古早版手枪吗。
纪楚直接坐下来了。
他就说,古人那样智慧,能做出火药,就能做出大炮,就能做出火药样式的手枪。
不对,这玩意叫火药连弩机,还因为不实用,所以图纸失传了。
这也并不奇怪,毕竟他那个时空,宋就有火器的雏形,宋后期军队已经能用突火枪,后来发展成火铳。
这个时空的平临国有相同的思路,并不奇怪。
见他不说话,廖知州解释道:“这是从沿海一处旧仓库发现的。”
“跟火炮放在一起,你或许不知道沿海船只上战备有火炮,那东西威力极大。”
“但这东西我还是头一回见,不过不实用,听老匠人说,也就是个样式而已,伤不到人,所以图纸都没了。”
“本官拿过来,也是留个念想,同时想找到,能改进火药火炮的人。”
廖知州当初到沿海一带,立刻就被那里的打仗模式吸引。
这也是他下大功夫整顿当地常备军的原因。
明明有这么好的东西,却要消极怠工,实在可气,也因承平日久,这些东西造得越来越少。
单是想想,他都心疼不已。
倘若能改进这样的武器,装备到各地,岂不是极好。
火炮的威力恐怖,绝对能震慑宵小。
纪楚听着廖知州的话,心道:“手枪的雏形确实没用,后世的手枪却很好啊。”
在这就算了。
他做梦也没想到,廖知州的想法如此大胆,并非改进常规武器,而是想让平临国的武器装备,都朝沿海的火炮看齐。
确实,把这玩意研究出来,谁还敢来入侵平临国,谁还敢伤害他们国家的百姓?
这也确实是以后武器装备的思路。
廖知州的见识确实非凡。
这更能解释,为什么发展“武备”,要朝廷同意。
这哪是发展武备,这是研究新武器。
那边廖知州还以为纪楚不知道这是什么,认真解释:“火炮你没见过吧,没见过的人都不知道其威力。”
“我跟你好好说说。”
他知道的,他还见过原子弹爆炸呢,电视上。
不过此刻,纪楚认真听廖知州描述。
他要知道平临国的火药武器发展到什么地步,才能进行下一步的研究啊。
第77章
纪楚努力平复心情, 在廖知州看来没什么奇怪的。
毕竟这种武器谁也没见过,也就朝廷兵部,以及军部高层知道。
互相交流中, 这种武器的来历逐渐清晰。
大概是前朝覆灭之时,一支军队自己研究的, 刚开始是用火药跟土块结合, 扔到人群当中。
后来想办法做成桶状,爆炸起来能够伤人。
但这支军队并未得到太多支援, 最后还是被开国将军们抓到,那些简易图纸就到自己人手中。
当时平临国四处还有匪乱。
就有人继续研究这东西, 还真的起到不少作用。
随着火药武器越来越精进,平乱的速度自然更快。
等到天下太平,这段武器历史也进入仓库。
再被拿出来,是海上有海贼抢商船,当时的守备军用来打击水贼,重新装备上了。
而内地其他地方, 则用不着动用这么厉害的武器, 随之逐渐消退。
说白了。
战乱时候武器飞速进步。
太平之后便退步了。
都说学如逆水行舟, 不进则退。
这些研究也是一样的,并非线性一直往前, 而是螺旋式前进。
不重视是一方面, 没有战乱, 而且军队就已经足够碾压, 又是另一回事的。
那时候平临国刚刚建立, 民生基础还要发展,自然没精力搞这些。
若非兵部,以及几个开国将领家中对此事还有记载, 估计沿海那边的火炮都布置不下来。
纪楚听着,只觉得十分感慨。
地大物博就是有这种好处,谁知道哪片土地又捣鼓出新东西啊。
廖知州也是这般想的。
其实整顿武备这事,他并不想来曲夏州,更愿意去□□南一带,那边靠近海边,不少人都知道火器,更好发展。
可那边也是怕了他,而西北军的岳将军则希望他过来,这才有了曲夏州之行。
而廖知州现在觉得,这才是意外之喜啊。
曲夏州有钱不说,还有这么多不错的官员。
手底下能用的人真的不少。
纪楚,便是他看好的一个。
所以廖知州把他知道火器情况都说了。
“沿海船只上大概有五十多门火炮,威力虽然不少,但装弹很慢,而且很危险,所以轻易不使用。”
“而且火炮很重,只能在特定船只上安置。”
“其他火器,大概就是火铳,以及小竹节炮,尤其是小竹节炮,比较方便,但制作很难。”
廖知州生怕纪楚不知道这些是什么,还把自己珍藏的图册拿出来。
火炮不用说了,大家都知道什么样子,但看图纸就知道十分笨重,威力也比大家想象的要小。
火铳就像后世的步枪,但是铁质明显不好,而且枪杆更长,大概率有炸膛的风险。
最后说的小竹节炮,比火铳短一些,顾名思义那枪杆跟竹节一般,应该是为了适应火药,做的调节,枪口为喇叭形,整体不大,有点像是近身作战的武器。
剩下还有五花八门的设计,先不管实不实用,反正想象力是足够了的。
要是有人看了这册子,还能说老祖宗没有想象力?
应该就是平临国当年战争结束得快,这些火器发展便戛然而止,另一种程度上来讲,也算好事?
而且现在再被翻出来,大概率也是本国有战争风险。
整整一天,纪楚都在廖知州这里欣赏早期火器的图册,看得他意犹未尽,确实有意思啊!
谁说他们搞出火药只会放烟花啊!
烟花跟火器他们都要做。
看完之后,廖知州感慨道:“这就是本官想做的事,所以必然要朝廷同意。”
确实,都发展重武器了,要是不经朝廷同意,他们这跟造反也没区别。
廖知州他们一直在等朝廷的消息,只等那边松口。
“其实前两年就在说了,主要是海上水贼越来越多,那边的火炮有些支撑不住。”
廖知州说完,纪楚下意识道:“水贼越来越多,是因为商船越来越多吗,海上贸易增加了?”
“是,最近几年来买咱们货物的番邦人越来越多。”廖知州无奈,“水贼有利可图,自然也多起来。”
再加上广宁卫那边的乱子,所以请求研发火器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所以火器重启这件事,大概率是能成的,就看朝廷什么时候发话了。
纪楚再看看这个册子,如今的火器只是初步研发阶段,别说成体系了,就连适用的标准都没有。
如果要研发的话,赶早不赶晚,尽快完善才是真的。
了解完如今火器的进程,纪楚心里也算有底了,剩下的就是等朝廷点头。
以后等着火器重启计划的人又多了一个啊!
希望这一天可以快点到来。
纪楚从未希望差事能赶紧下来的,他有种自己是天生牛马命的感觉了。
不过这也是侄儿纪振给他的“压力”,实在没办法啊。
廖知州又宽慰他几句,说那俩孩子不会出事的,他这才回家,同李师爷,李娘子,乐薇说明情况。
火器的事自然隐下不提,只讲了广宁卫如今的情况。
还有两人一时半会不会上战场,没个一年半载的训练,更不会让他们冒险等等。
再加上董千户的人已经去追了,到时候跟着运送棉被的车辆一起过去,路上也不会出问题。
李师爷叹口气:“算了,他们两个也是跟着咱们跑了几千里的人,不会出太大问题。”
五年前这俩孩子可是一路从原化州到曲夏州的,其间也两千多里的路,算是有经验?
李娘子眼睛红肿,声音嘶哑到说不出话,原本开朗大方的妇人此刻只挂念着远行的儿子。
纪楚这边也急忙给家里写信,他实在愧对哥嫂,不过也跟他们保证,那边有人帮忙看着,他也会尽力劝振儿回来。
今年还说给他寻门亲事,现在好了,别说亲事了,人都跑了。
这就是年轻人吗?
好在七月十四清早,董千户就派人送信回来,已经接到这两人了,他们好着呢。
李纹跟纪振并不莽撞,人也机灵。
提前从家里开溜之后,并未直接前往广宁卫,而是像纪楚认为的那般,就在途经的驿馆等着董千户他们过来。
两人赶过路,知道其中凶险,并不会一味冒进。
而且两人还在驿馆里看到了追风。
原来他俩离开时,追风就偷偷跟上,倘若纪楚真的想找到他们,简直易如反掌。
也是明白他俩决心已定,这才没有强行追赶。
董千户看到他们之后,立刻让他们回去,但两人根本不回,只给家里写信报平安,还说什么男儿不展青云志,空负天生八尺躯。
这信件看得纪楚眼前一黑又一黑,心里却暗自点头的。
放心吧,你四叔肯定会好好研究火器,让你们跟广宁卫的士兵们都健健康康,平安回家。
家里忽然少了两个小辈,骤然冷清不少。
好在大家事情也很多,也就不再多想。
最近一段时间,曲夏州州城的事情极多。
乐薇跟李娘子都在忙蜂糖的买卖,现在各地的油菜趋于平稳,蜂糖数量也较为平稳,也算有了规律。
但这个时节正是出货的时候,大家都很忙。
江南一带的不少人爱甜食,曲夏州的蜂蜜已经是他们日常食物之一了。
纪楚跟李师爷则在工业作坊园,现在各方的钱已经拨出来了,工司已经在动工建设的,而且农忙一过,招人也比较简单。
永锦府那边的道路也开始修缮,直通曲夏州的工业作坊园,不出意外的话,能达成长久的合作。
经过这事,跟纪楚之前那点摩擦彻底不见,双方关系越来越好。
说起来,只有看不清形式的马家在这里面消失。
永锦府里的纺织行当竞争本就激烈,出了这事之后,各家都想分一杯羹,自然把马家吃得差不多。
至于从中获利的丁家,则更加谨小慎微,生怕自己也飘了,步入马家的后尘。
丁家面上低调,但手里的白叠子却已经织好了。
用纪大人的话来讲,便是古法传承,匠心独运,工艺精湛,纯手工制造。
总之一句话,市面上绝无仅有的好料子,前朝宫里什么样,我们家白叠子便什么样。
那五十斤棉花,一共织了十五尺的白叠子,连半匹布都不到。
但其手感之妙,但凡见过的人,都忍不住夸赞。
听说还没织出来,就有人预定了。
毕竟整个平临国,也就这么十五尺的料子,做件稍微复杂的衣裳,也就用尽了。
是谁买的,丁家一直没讲,要价多少更是秘密。
只看丁家的表情,便知道利润多少了。
之前马家开价最低也是八百两一匹,这价格已经不少,看样子比这还要夸张。
也就纪楚跟这事接触得深,而且丁家跟沾桥县也有合作,知道真正的价格。
说是京城一户人家买的,十五尺的布料,给了三千两银子。
纪楚听到这个价格的时候,都感觉钱不是钱了。
三千两?
开什么玩笑呢。
又听说买白叠子的人是为了送礼,这便可以理解了。
世上绝无仅有的十五尺料子,用作送礼再合实不过。
纪楚稍稍摇头,这就是奢侈品行业吗,一点点东西就能卖上天价。
不过这也能看出来,倘若棉花真的放开了卖,普通人绝对是买不起的。
还是按照等级定价最合适不过,想买贵的买贵的,同时给平民留下活路。
不过永锦府算是被白叠子刺激到了。
等到今年曲夏州棉花收获,肯定是要买甲等棉花,还要请求沾桥县的认定,在白叠子上大赚一笔。
永锦府的商贾们肯定会默契抬高价格,这就不用纪楚担心了。
到时候甲乙丙丁四种等级的棉花,价格差距会越来越大。
时至今日,棉花的价格才算真的稳定下来的。
永锦府的力量功不可没。
而永锦府那边,不仅在等曲夏州的棉花,还在等他们的缝纫机。
从五月份,缝纫机大放异彩之后,永锦府的织户们蜂拥而至。
一直到如今的七月份,几乎全国各地的大织户都已经来了,目的都是缝纫机。
不管在他们那适不适用,先买回去再说。
其中以巴蜀江南最为迫切的,他们都是传统的织造产地,对这种事肯定更敏锐。
小宋训导最近忙的,便是这件事。
各地订单加起来,已经预定了三千台,再多的就不给预定了,等这批订单清完了再说。
缝纫机的定价也不算低,一台的价格在五百两,别说还价了,就算加价,那也排不上订单。
之前拼命给沾桥县做缝纫机时,多个作坊一起作业,一个月差不多能有五百台。
但现在情况不同,情况既然不紧急,而且还有新作坊的事要忙,现在一个月顶多做三百台。
有人问这十几个作坊:“有钱怎么不赚啊,多做点多赚钱啊!”
这些作坊异口同声:“做那么多干什么,太累了啊。”
钱没有命重要。
赶工?那是不可能的。
其他人只能等工业作坊园建起来,那样别说一个月五百台,一个月做一千台,都是有可能。
估计也因曲夏州这边造得太慢,故而全国各地的民间作坊都在发力。
尤其是经济发达的几个府,都在成立相同的部门。
大家不约而同地,都在打听,自家有没有数科联盟的数学学者,能不能请到他们那做官,也好带着本地数科作坊一起研究新玩意。
虽然大家都在起步阶段,但能起步已经很好了。
如果说之前还有跟风的趋势,现在能留下来真正成立数科作坊的,则是认真研究了。
纪楚听着各方的消息,也把心放在肚子里。
同时对以后的武备研究充满信心。
有这么多数学大佬,害怕研究不出来好用的火炮?
小宋训导根本不知道,他的缝纫机单子还没做完,新订单就要来了,而且这次的新订单比缝纫机还要可怕。
到时候催他的,就不是各地商贾了,而是各地的驻军?
其他地方的驻军暂时不知道情况。
可广宁卫的士兵们却在翘首期盼。
随着一批批棉衣运送过来,越来越多的士兵已经知道这件事。
虽说现在才七月份,可再过一个多月,他们这就要冷了啊。
听说在九月之前,所有棉衣都能运到广宁卫,还会发给他们每个人。
从去年开始,不少人就听说过棉衣的事,是邓将军的三公子寄过来的,数量不多,只分给了有战功的将士。
就那十几件衣服,多数人肯定见不到。
可但凡穿上的,一个冬天都不舍得脱下来。
别说什么脏不脏,换不换洗的,能保命就行。
其中一人还说过:“冬日里,这跟盔甲一样重要。”
冬衣跟盔甲一样重要,这个话确实没错,看来这东西确实不错。
不过又有消息传来:“京城那边说,富贵人不穿棉衣,棉衣俗气。”
此话一出,引起广宁卫大伙哄堂大笑:“俗气?貂绒不俗气,你穿得起吗。”
“大俗人还怕俗气,简直笑话。”
“冻死你算了,还俗气。”
所以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根本影响不了广宁卫士兵对棉衣的向往。
更影响不了邓将军的决定。
邓将军想办法从太子那拨到银钱,然后让心腹前去探探路。
没错,董千户只是去探路的。
真正派去谈事的,应该是他三儿子邓成,想借着两人的私交多买些棉衣。
谁料他预备的后手根本没起作用,只派去一个董千户,十万棉衣的事便谈成了。
这让一向受挫的邓将军,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转运了。
如果自己在京城的事情也能这般顺利,那就好了啊。
邓将军的大儿子直接道:“爹您就别做梦了,太子殿下对火器一贯有偏见,您又不是不知道。”
邓将军摸摸胡子:“话是这么说,万一呢。”
有了火器,还怕北边那些人吗。
他们把野兽捕尽了,能砍的树都给砍了,没有活路了,就盯上关内?
广宁卫辛辛苦苦发展几十年,不是给他们摘桃子的。
“不提火器的事了,咱们这次欠纪大人的,听说为了给咱们做棉衣,又是得罪隔壁,又是抓紧研究出缝纫机。”
“这般恩情,邓家,广宁卫,务必都要记住。”
这不用说,随着棉衣运到仓库了,整个广宁卫都知道纪楚的名字。
更知道他为了远在千里的大家都做过什么。
大冬天的出去作战,谁穿得暖和,谁的战斗力就强。
等全军都有了棉衣棉裤,还会再怕关外的人打过来吗?自然不怕的。
广宁卫这个地方,听名字就知道是守备军驻扎之地,自古就是卫所。
所以在这生活的百姓,不是士兵,便是士兵家眷。
当地人自然挂心军中的事,也自然会感谢为他们争取棉衣的纪楚。
一想到今年冬天能穿到棉衣,全家都是开心的。
甚至有人道:“那边今年还有新棉花,以后普通人说不定也能穿上呢。”
“不知道价格怎么样。”
“好像不会太高,如今棉花分了甲乙丙丁四个等级,咱们普通人买最差的就行啊,反正都能保暖。”
“是这个道理。”
等到董千户的书信送过来,邓将军父子先是高兴,随后傻眼了。
属下说最后一批棉衣已经在路上,路上走得很快,他们会在八月底九月初就到广宁卫,望将军放心。
而且棉衣的银钱也都已经付清,绝对没有问题云云。
这些还在意料之中,邓将军只是点头称好。
可接下来话锋一转,说是纪大人的亲侄儿,以及师爷的唯一儿子,都跟过来了,说是要参军打仗。
先是介绍两人的情况,还说了两人来的过程。
邓将军的大儿子拿过信件,眼里都写着问号。
这合适吗?!
他们还在想怎么感谢恩人呢,就把恩人的亲侄儿给拐过来了?!
而且还是两个。
饶是淡定的邓将军都有些坐不住。
不说别的,就这一路过来,这两人能坚持下来吗。
董千户还说他们走得很快,还要提前回来。
可若为他们两个,耽误给将士们发冬衣,又是万万不可的。
所以也能理解董千户的选择。
邓将军最后感慨:“也不愧是纪大人的侄儿,确实有几分锐气。”
两人过来之后,他必然会好好训练,让两人成为真正的将才,也算报答纪大人对广宁卫的恩情。
等广宁卫将士们得知此事,更是傻眼,皆暗下决心,一定会好好帮这两个年轻人的!
而消息到原化州纪家。
纪家爹娘哥嫂先是傻眼,随后竟也在意料之中。
大嫂很是担忧,也就看了四叔的信,才把心放在肚子里。
振儿从小就要强,发烧变成哑巴之后,性子更是不同。
这样的选择,确实是他能做出来的,否则当初也不会让他跟着老四。
纪家能出这样的好孩子,是祖上冒青烟了。
他家正在感慨,就又见有人登门。
不用多说,肯定是求棉衣的,还有求老四办事的。
纪家连忙关上门,肯定不会胡乱答应,让老四的官难做。
等关上家门,大家又难免担心纪振的安危。
听说去年那会,广宁卫就打仗了,今年会不会还有战事?
这个疑问不仅纪家有。
就连京城也不例外。
去年过年那会,因为皇上的病,太子将此事瞒了下来,一直等年后父皇身体好一些,才把战事讲出来。
皇上并未多说,太子的性子他知道,确实是为了他好。
而且去年有惊无险,不算什么大事。
只是今年开始,火器重启的事,再次提起。
对于要不要继续研发火器,朝中意见一直不一致。
户工吏刑礼兵六部意见各不相同。
内阁的想法也有出入。
工部兵部肯定赞同。
户部跟吏部则态度暧昧。
赞同的理由,自然是海上贸易增多,要预防水贼成气候。
再加上去年广宁卫的战事等等。
反对的理由,一个是火器有伤天和,威力实在过大,这个理由着实一般。
最核心的问题,还是户部银钱不够,说是国库空虚,暂时拿不出研发火器的银钱。
毕竟研发是一回事,回头大批量建造,又是一回事。
皇上身体不好,朝中大部分事情都交给太子处理,此事也不例外。
太子的意见也是暂时不要着急,等国库有钱了再说。
可多了个广宁卫的事,又让他开始犹豫。
再加上,现在的户部左侍郎为许大人,许大人自然赞同研发火器,甚至提到纪楚的数科,说是交给那边极为合适。
那边既有银钱,也有合适的人手。
而且岳将军忠勇,根本不担心出问题。
这些理由加起来,颇有些无懈可击。
太子的倾向自然开始改变。
只是太子最近事情极多,前朝政务不用说,父皇又病了,以他的性子,肯定会去日日侍疾。
照顾自己父亲病体,谁也不敢多劝。
也就太子妃私底下讲:“父皇如今多病,可前朝的事情又不能耽搁,该有个平衡才是。”
直白点便是,政务很多啊,您是太子,不能总在病榻前。
而且太子妃还道:“这次的病症不大好,是不是小心您的身体。”
风寒病症易传染,大家都知道的,已经有几个宫人生病,不好不防的。
也就太子妃能劝,其他人都不好开口。
太子见她是私下讲的,便道:“这是咱们父皇,天下间哪有比父亲更重要的事,以后不可再提了。”
“小二小五都去照顾,这才是孝道。”太子仁厚,又孝顺至极,还感慨道,“小五如今越发沉稳,不似小时候那般好动,这便极好。”
太子没提二王爷,多半是觉得他之前的事做得荒唐,之后又嘱托太子妃:“三公主四公主由你带着去见父皇,他老人家今日念了。”
这让太子妃心里叹息,你口中的小二小五,今年一个三十八,一个三十五。
两位公主也是儿女成群,真不是小孩子了。
再者,皇上年轻时文韬武略是不错,可对孩子颇有些刻薄寡恩,也就是你还以为皇家血脉亲情割舍不断。
随后太子妃也感慨,这也难怪,皇上对长子一向不同,从小便让最好的太傅教导,这才养出个仁厚的君子典范。
如今四十二的太子性子早就定了,她该习惯的。
想到这,太子妃不忍再说,只道明日会召公主们一同进宫拜见父皇。
这番谈话也不是没有用,侍疾期间,太子又召人聊了火器重启的事,明显有松动的意思。
许大人长舒口气,看来这事就要成了。
最近一段时间事事都算顺利,不枉费他们多番忙碌。
自从二王爷被夺权之后,朝中都太平不少。
这样下去,平临国的国泰民安,一定能保持下去。
许大人又看了看皇上寝宫方向,但皇上的身体也是件大事,好在这次只是小病症,不妨事。
但朝中人都明白,等太子继位之后,臣子们想做的事会更简单的。
太子殿下很是听劝,又是仁君,这是平临国之幸。
裴大人还道:“要不把这个好消息提前送到曲夏州,让廖知州跟敬安有个准备。”
重启火器,就等于重整军备。
整个平临国的驻军都会重新整顿,这对武备松弛的各地来说,都是好事。
许大人迟疑片刻:“再等等,等确切的命令下来后再说。”
太子那边也没拖拉,已经让内阁拟旨,等着他来签印。
此事他还说给病榻上的父皇听,好让父皇安心。
今年六十八岁的皇上满头白发,眼神微闭,听到重启火器时,罕见开口:“嗯,做吧。”
太子惊喜万分。
他方才说了很多,父皇终于开口了。
旁边二王爷,五王爷端着汤药跟热水在旁静立,早就习惯太子大哥的态度。
等到太子妃带了两位公主过来,两人才退到后殿。
公主们看到二王爷,表情明显带了惧怕。
除了太子跟二王爷一母同胞之外,其他人各不相同,自然受过二王爷的气。
也就是去年出了事,这才没被找麻烦,现在突然碰到,惧怕便带到脸上。
二王爷冷哼一声直接离开,也就五王爷跟姐姐们行礼。
太子妃安抚两位妹妹:“不用管他,如今做不了什么事。”
京城对于火器重启的情况,曲夏州这边自然不知。
但不管廖知州还是纪楚,都对此很有耐心,以平临国现在的情况,不难猜测太子选择。
廖知州这边的消息说,沿海的江浙,福建一带,都在大力倡导火器重启,广宁卫曲夏州也是如此。
这么多人一起提议,依照太子的性子,肯定会听他们的建议。
时间来到安建三十五年八月初八。
这是曲夏州数科的好日子。
原因无他,他们之前送到印刷作坊的两本书,终于印出来了!
期间虽然麻烦不断,可大家都一一解决。
那麻烦自然是师傅们觉得符号太奇怪了,从来没见过啊。
折腾了许久,总算给做出来,印刷作坊的师傅们满脸菜色,让他们赶紧把书都拿走。
其中《数学符号》共计五百本。
蔡夫子的《蔡氏之言》则有五千本。
前者为专业书籍,到手之后,就跟着数学联盟的研究经费一起,送到各位学者手中。
至于其他人?
看都不看一眼!
谁看这东西啊,跟鬼画符一样,翻上一页,绝对能睡上一整天!
而后者由蔡夫子写的书籍,却在还未上市时,就被很多人预定。
蔡夫子是谁?
蔡一繁啊。
倘若还没听过蔡一繁的名字,那真是孤陋寡闻。
一介工匠,成功进入官学当夫子。
如今被人敬仰不少,还有不少秀才都是他的学生。
这般成就古往今来也没多少吧。
不止如此,他在当夫子之前,就是陇西有名的匠人,他做的各类农具早就供不应求。
多少人排着队求他做工具。
现在又多了第一位匠人夫子的光环,自然更受瞩目。
可以说蔡一繁的水平绝对可以相信,名气又大。
他出的书,天底下多少匠人都会抢着看。
故而《蔡氏之言》在印刷期间,已经有无数人前来预定。
如果说数学符号有多遇冷,那《蔡氏之言》就有多火热。
印上五千本,那是印刷作坊暂时只能印这么多。
只要放开印制,数量会极为可观。
蔡夫子刚开始写书的时候,只为完成自己的心愿,也是对自己的本事的自信。
无论有多少人购买,他都会写下去。
但他逐渐发现,进入数科之后,自己这个老头子过上跟之前完全不同的生活,每日忙的事,都是之前不敢想的。
曲夏州几件轰动的事,都有他的参与。
自己还是数科联盟里第一位匠人,各地匠人给他写信,都说他改变了匠人行业。
对此,蔡一繁不敢居功,但却是极为高兴的。
他就是喜欢这种虚名,怎么了?
他就是喜欢大家都知道他的厉害!
与此同时,他的书也在一步步地完善。
刚开始肯定不知道怎么写,还是其他夫子帮忙,这才有了思路。
之后越写越顺畅,遇到的人也越来越厉害。
尤其是新学政过来,给他很多指点。
朝中的进士,以前还在宫里当差的刘学政,都说他的书能当数科的教科书。
反正那天晚上回到家后,蔡夫子又哭又笑,大喊一声:“此生再无遗憾。”
要不是蔡娘子拉着他,估计还要再喊一会。
此刻看着整整齐齐五千本书,每本书上都有自己的名字,每个章节都是他这一辈子的心血,更是红了眼眶。
多少人笑他一介匠人痴心妄想,五十多了跑到曲夏州当夫子。
可谁又知道,他如今功成名就,靠的就是痴心妄想。
整个数科都围了过来,小宋训导更是笑道:“蔡夫子,您多看几眼,一会这些书就要发下去了,您可看不到了。”
张玉春也道:“是啊,外面都在求您赶紧卖书呢,书铺的伙计也在外面等着拉走啊。”
学生们则恭恭敬敬贺喜。
其中不少秀才学生同样如此。
匠人怎么了。
他们要是能学到蔡夫子一半的学问,都算他们学业有成啊。
最先进入官学的学长们,如今身份都不大相同,全国各地的数科,商贾,都在请他们过去。
会做弹花机的,懂缝纫机的,全都捧着银钱过来。
刚开始加入数学的学生,家里条件基本不太好,多年读书让其他兄弟姊妹也有怨言。
现在完全不同,各家都盼着自家有个数科学生。
不仅能赚钱,还备受尊敬。
就算不想跟这些打交道也行,你要是数学好,懂得研究公式,那就去做设计,能分到的利润也很可观。
其中一位沉默寡言,一直被说怪异的秀才,他便是如此。
以前在经科时,不少人都不愿意跟他一起做事,更觉得他不善交际,以后在官场上肯定混不开。
因此这位秀才更是沉默,但来了数科之后他发现了,不跟人说话没关系,做好自己的事就行,反正很多夫子也是这样啊!
而且他还帮忙改进了缝纫机的一个小问题,就有了其中一项专利。
现在每造一台缝纫机,就会给他分成,这样的分成可以持续三十年之久。
所以他不需要会交际,只需要会研究设计就行。
反正在数科,只要有真本事,真有技术,有能力,有学问,便有你的一席之地。
蔡夫子更是其中佼佼者。
他让无数贫苦出身的学生看到了希望,也看到了自己的榜样。
倘若他们处在蔡夫子的位置,绝对做不到这样好。
蔡一繁坦然自若地接受学生们祝贺行礼,他教导知识,学生们客气拜谢,这都是很正常的事。
不会因为对方是秀才,而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这种转变放在之前,是绝不能想象的。
他在《蔡氏之言》的结尾一再夸赞纪大人,就是因为这些改变。
纪大人也受得起这些夸赞。
想来这些书卖到全国各地,就会有更多人知道这些事吧。
等蔡夫子点头,外面书铺老板立刻来拉走自己预定的书籍。
天底下的匠人们,都等着看呢!
大家都很着急!
蔡夫子看着众人的表情,总算露出微笑。
不过他知道,这不过是个夫子生涯的开始而已。
以后的他,肯定还会有第二本书的。
同样急切拉货的,还有缝纫机的买家们。
八月份,第一批缝纫机终于做出来了!
他们等得太着急了!
尤其是永锦府的纺织商户们,看着好东西在眼前,却不能拿是一种什么体验?
他们恨不得去沾桥县买二手机器啊。
但沾桥县那七百台机器肯定不会放手,大家只能苦等数科跟工匠作坊早点做出来。
小宋训导几乎要忙翻了。
一会帮蔡夫子处理书籍售卖的事。
一会要应付来抢缝纫机的买家。
都说了按订单来!
很难吗!
难不难的两说。
纪楚跟廖知州看到朝廷钦差过来,瞬间打起精神。
纪楚还心道,小宋训导你手里还要多份军备订单了。
可等钦差一行人走近,前来迎接的曲夏州官员们,明显发现不对劲。
从京城来的朝廷钦差,身上戴孝?
纪楚想到之前的传言,只听钦差悲声道:“皇上驾崩了。”
钦差念着旨意,一众官员随着拭泪,只听哀痛不断。
那旨意大概就是说,皇上病逝了,让天下官员百姓如何如何,以及太子随之继位。
再者就是丧仪云云,以及皇上在世时的功绩功德,殿下哀思,举国同悲,反正一长串文辞优美的祭文。
纪楚跟户司众人垂着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不是火器重启的事。
是皇上驾崩啊。
让他白高兴了。
国丧一来,天下许多事都要延后。
那火器重启,又待何时?
皇上要是多活一会就好了。
官员们依次向朝廷钦差表示哀悼时,轮到纪楚这里,他叹口气道:“若能向天借命便好了。”
众人下意识看向纪楚,就差直拍大腿了。
他们怎么就想不到这么好的话!
不少人立刻道:“对啊,若能向天借命,一定要让陛下寿高福厚, 天地同庆。”
“陛下如此英伟,实在太可惜了。”
“天底下的臣民们,该多悲痛啊。”
朝廷钦差把这些话一一记录,擦擦眼泪,心里松口气,报丧报了那么多地方,这曲夏州官员说得还算不错,总算可以交差了。
也就廖知州面容颇带些无奈,他知道纪楚想说的是什么,却不能讲啊。
这样的想法太大逆不道了。
可廖知州也叹道,火器重启在即,陛下突然离世,确实会耽误很多事。
以太子殿下的性子,很多事情都要推迟。
他的孝顺并不是作伪,大家都知道的。
算了,等殿下登基,总能成吧。
而大逆不道的纪楚,已经在盘算另一件事了。
研究火器不太合适,那他请数科联盟先研究烟花,这总可以吧。
怎么让烟花射得更远,发射烟花的装置更加稳定耐用,这也可以吧。
再等,等到什么时候去。
他没这个耐心了。
第78章
安建三十五年, 七月三十深夜。
京城皇宫当中,殿宇上下泣不成声,众人扶着太子殿下, 轻声安抚。
礼司按照旧制先用新丝置于陛下口鼻,用于验气, 确定再无呼吸后, 记录其驾崩具体时辰。
再者以专人捧起天子服饰,登到屋顶, 向北呼喊陛下复兮。
前者是检验陛下是否还有气息,后者用民间的话来说, 便是招魂。
但到皇上衣物送来时,太子踉跄着捧起父皇衣物,自己登到最高处,向北大声道:“父皇复兮,天子复兮!”
答案非常明显,皇上驾崩, 已无从更改。
二王爷, 三四公主, 五王爷都在台下跟着,劝皇兄节哀。
此一番孝心, 满朝皆知, 无不悲痛。
之后的各项丧仪太子皆亲力亲为, 满朝文武无不称赞。
停殡期间, 每五日的哭奠, 百官自然更加恭敬,唯恐让未来君上不快。
京城之中更因为太子的郑重,百姓也无不小心谨慎。
不过几千里外的曲夏州, 便很不一样。
骤闻国丧,官员们各有不同,皆表示哀悼,但对朝局倒是并无不安。
皇上生病期间,一直是更为仁德的太子殿下监政,并无不妥。
而且太子的性子,满朝文武都知道,他登基之后,平临国的政局只会更为宽松。
故而朝中钦差走了之后,州衙门便恢复如常。
至于州内百姓,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都说县官不如现管。
那远在天边的皇帝,还不如他们当地村子说话好用啊。
现代人纪楚更是明白,礼制那么烦琐的仪式,本就是为了强调君臣等级。
礼记就直接说了,礼者,所以定亲疏、决嫌疑、别同异、明是非也。
换句话说,那便是通过一件事,看清楚身边人的态度。
但京城离他们这太远了啊。
就算想做个态度,也没人能看到,何必呢。
他们这些偏远之地的官员,心里想得都差不多。
所以八月十二听到消息,等钦差八月十六走,还偷偷补了今年中秋小聚。
用最偏远地方百姓的话说:“又不是我死了爹。”
不过要说毫无影响,那也并非如此。
州城里很多事情,都变得低调不少。
这也是有好处的,曲夏州这两年愈发火热,确实该压一压浮躁的风气。
等到八月二十左右,城内便恢复往日的繁华。
工业作坊园继续建设。
各地的油菜籽商贩也陆陆续续过来。
以及预定棉衣棉裤的,都在往沾桥县跑。
所以纪楚找廖知州聊武备发展一事,也很合理吧?
两人再坐下来聊武器装备,都收到许大人的信件。
说是七月下旬那会,太子已经让人草拟火器重启的文书。
可惜还未签发,皇上驾崩,宫里压着不少文书都没处理。
这种时候,即便是太子妃都不能催促,何况其他人。
而且太子殿下“专心丧仪”,一切都要做得“尽善尽美”。
纪楚跟廖知州都无话可说,还是纪楚打破沉默道:“倘若这般,至少半年不能理事?”
虽说各朝丧葬都有简化,倘若新皇着急点的,半个月一个月,就会正常上朝。
如果真的要专心丧仪,还要尽善尽美,那就是七日而殡,七月而葬。
如今八月份了,至少要到明年二月份?
这期间,只怕广宁卫仗都打两轮了,他侄子都该上战场了。
此时书房里,只有廖知州以及廖知州的亲随,还有纪楚跟李师爷。
听到纪楚的话,皆是唉声叹气。
对于前者来讲,他们都是军中出身,恨不得立刻发展出厉害的军备,好让同袍兄弟们免受危险。
对于后者讲,那也有自己的亲人在边关,李师爷唯一的儿子已经在路上了。
可事到如今,只能再等等。
毕竟太子的态度太明显了,谁会在这触霉头。
就连许大人都是同样的意思,让他们不要着急。
纪楚听着廖知州解释,也点了点头。
既然不好再提火器重启,那就不提了,等等再说。
可他想请求另一件事。
“跟缝纫机相关。”纪楚说着,又开口道,“如今缝纫机的问题很明显,便是其中的钢铁太过粗糙。”
缝纫机已经是曲夏州十分重要的物件。
可以说这东西不仅让数科一战成名,更让曲夏州都在全国扬名,肉眼可见,以后还会是本地税收来源之一。
话是这么讲,可纪楚硬生生拐到这里,让众人都觉得怪异。
以前也没听你提起过啊,这是怎么了。
而且缝纫机损耗大,之前不就提过吗,多数商户是可以接受零部件损耗的。
纪楚继续道:“要说铁制品的粗糙,并不是尺寸差异,只要给出合理的标准,匠人们手工调制,还是能做出大家要的标准。”
“问题就是在于,有些铁制品的硬度不够,承受不住高强度的压力。”
廖知州等人刚开始还在点头。
后来越听越不对劲。
你说的这是缝纫机,还是火器?
如今火器的问题,不就在于不稳定吗。
炮筒跟火铳的杆部,大部分的问题都出在承受不住火药的威力,从而炸膛。
纪楚道:“所以想请数科的夫子们,研究出具有稳定性的铁制品,最好可以大批量生产。”
总之就是改进如今的钢铁制造。
这需要一样东西。
大量的煤炭,以及合理合法的索要铁矿。
所以需要廖知州批准。
只要研制的地点,就在工业作坊园啊。
那边已经初具规模,可以进行研究了。
说到这,廖知州已经完全明白纪楚的想法。
上面还没松口让他们研究火器,那他们就不研究。
可搞一搞钢材还是可以的吧?
如今的缝纫机,缺的就是好钢材。
如果能大批量地生产,那对缝纫机百利而无一害。
纪楚拱手:“缝纫机可以提高全国的纺织进步,如果能把其价格降低,就更能走进千家万户,让缝制衣裳不再成为难事。”
“而且好钢材,还能用在更多的地方,诸如本地的各项农具,以及各项运输行业,都能从中获利。”
“这是于国于民的好事啊知州大人。”
此话谁人不知。
可你这也太大胆了。
廖知州之前还在说,许大人不会是想错了,纪楚这人哪有反骨,可好说话了
提什么答应什么,是上司最喜欢的那种官员啊。
现在总算明白。
倘若他们想做的事一致,纪楚确实听话得很,根本不用你多说。
但是他要有自己的想法,那就完蛋了。
拐弯抹角,都要完成啊。
纪楚这分明是把火器拆解了,先研究其中用的炮管钢材,之后再说其他。
但让廖知州拒绝吧,他又拒绝不了。
因为纪楚想做的事毫无私心。
为了他要上战场的侄儿?
他若真的那么贪生怕死,早就把侄儿弄回来了。
就是想加强各地的军备。
而且他提到一件事。
那就是好钢材,可以让各行各业都受益,只怕这也是他的肺腑之言。
廖知州陷入沉思,并未第一时间答应,只道:“这事本官知道了,容本官想想。”
谁料纪楚还没说完,他又道:“对了知州大人,如今各地逢年过节都爱烟花,咱们当地的烟花质量也不算好,数科有几位夫子,倒是对此颇有研究,倘若让他们去改进,必然更好。”
停,别说了。
纪楚啊纪楚。
以后谁要再说你听话,那就是眼睛瞎了!
众人这要是看不出来怎么回事,也就白活了。
不让他研究火器,那好啊。
他分阶段来搞。
等到半年后命令下来,岂不是直接结合的。
廖知州根本不怀疑他能不能搞出来。
如今数科那群夫子,简直是神仙一般的存在。
谁让有缝纫机这个石破天惊的先例?
廖知州欲言又止,指了指门外。
你先走,我们商议商议。
正好,他也写信问问京中旧友,太子殿下是不是真的打算明年二月份再安葬先皇。
如果真的这样,时间也太久了。
趁着这个时候,很多地方都会蠢蠢欲动。
廖知州心里也忍不住道。
太子是好人,也是个仁德的君子。
可这也太古板了些,应该适当变通一样啊。
岂止廖知州这样讲,京城礼部的周大人他们,心里也是一个想法。
甚至有人跟家里人说,先皇自己是个极端,觉得不妥,便教养出另一个极端,也不妥啊。
不过都这样了,大家只能捏着鼻子认。
恪守礼仪,谁又能指摘什么。
倘若太子不是这般性子,估计早就被先皇忌惮,太子之位不会这般稳固?
其中因果,真的是不好分说。
京城中还是一片肃穆,没人敢大声喧哗,婚丧嫁娶全都延迟,只等着上头发话,什么时候可以稍稍松口气。
至于请客吃酒,宴席小聚,也统统都散,原本酒楼茶馆扎的彩楼全都撤下来,就连夏秋常穿的鲜亮衣衫也都换成简单的衣物。
偌大的京城基本停摆。
太子咳嗽着,还翻看了钦差记录的各地官员反应,对不少人表示赞扬。
尤其是曲夏州,称他们忠孝可表。
因为他们说希望让先皇再活过来,这此等肺腑之言,说到他的心坎上。
二王爷无所谓,五王爷欲言又止。
所以廖知州收到的信件,只有三个字:“装糊涂。”
那就是该做就做,该研究钢材便研究钢材,大家稀里糊涂地就行了。
真要等朝中批复,谁知道要等什么时候。
八月二十三,在工司的纪楚长舒口气。
廖知州点头,批给工司一处铁矿,一处煤矿,让他们研制出更好用的钢材,同时让数科协助,尽力去办。
工司众人都蒙了。
也就工司景大人明白怎么回事,纪楚做这事的时候,肯定提前跟他讲过。
其他人则颇为不解。
发生了什么?
突然给他们两个矿?
工司真的要发达的?!
而且督办研究铁制品,又是怎么回事,他们摸不着头脑啊。
也就有些官员傻呵呵的:“好啊,咱们工司越来越被重视了。”
“是啊,虽然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可这也是好事。”
有些官员则互相看看,开始装糊涂:“咱们陇西右道,就缺炼制铁器的好作坊,由咱们曲夏州补上,再好不过。”
“没错,钢材用处颇广,还是咱们自家造吧。”
“有数科在,肯定能搞个好的铁器厂。”
景大人挑眉,笑着道:“那这事由纪楚牵头,大家没意见吧?”
自然是没有的。
现在工司最重要的两件事。
一个是工业作坊园,由工司左都事负责。
现在是钢铁厂的建立,则交给纪楚这个右都事。
肉眼可见的,整个工司的作用日益提升,工司跟数科的合作也越来越多。
甚至有工司的官员说应该招些数科出来的学生,这样更方便这里做事。
景大人同样有这个想法,实在是数科出来的学生太过专业,许多事情有他们在,简直事半功倍。
这件事同样已经上报朝廷,暂时还没有结论。
但景大人这里也有空子可钻,直接招数科学生来做工司书吏,算是填补这方面空缺。
太子死了爹难过,天下百姓就不过日子了?
景大人心里吐槽,不过他知道,有这种想法的官员,大概率不在少数。
好在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他们自有方法解决。
所以曲夏州这边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该研究火器,还是研究火器!
纪楚带着工司的任务,开始牵头成立钢材厂,名字起得很简单。
曲夏州钢材厂!
别问是不是太简单了,只要简单好记即可。
但在成立之前,纪楚在户司的事情要简单收个尾。
比如说,棉花。
等这件事做完,他的差事就重点在工司了。
也有人表示不解。
纪楚在户司那是左都事,正六品。
在工司则是右都事,从六品。
更有实权的部门不待,偏偏要去隔壁?何必呢。
户司主事更多的是不舍。
而现在的右都事谢富更是不解。
要说权力官职,留在户司难道不好吗。
如果说曲夏州工司是最近几年才慢慢起来,那户司可以说长盛不衰。
而且这些年税收增加,在整个陇西都排得上号。
不管从哪方面看,揽下户司的差事,才是既体面又有实权。
纪大人如果把主要精力放在工司,那谢富实际的位置,肯定会再进一步。
这,这对他来说是好事,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啊。
所以卓主事为何只有不舍,而不是不解?
卓主事看出下属的意思,笑着道:“你以为纪楚最近忙的是什么事?”
棉花啊。
“那接下来呢。”
“钢材?”
卓主事认识纪楚已经很久了,直接道:“在忙百姓的事。”
成立钢材厂,纪楚就不会只做一件事,如今说是为了改进缝纫机所需的铁制品。
同样的,他还想继续改进农具。
因为只有这些事,才跟普通百姓息息相关。
一件是吃,一件是穿。
都为民生大计。
卓主事虽然不知道纪楚最终目的,但这两项却猜得很准。
只要有合适的钢材,改进农具,提高种田的效率,减轻百姓负担,都是必须要做的。
钢材,几乎是万物之源。
而且有了这个东西,各地的运输,以及各种便民机器的建造,才会更加得心应手。
当然了,必要的时候,还能直接转为军工,两者本来也不分家。
谢大人恍然大悟,如果从这方面来看,纪楚的一切行为,似乎都有了解释。
纪楚面对谢大人崇拜的眼神,根本不知道他在崇拜什么,最后笑道:“是各地棉花种植有结果了?”
纪楚要做的棉花收尾,便是统计一下,全国各地种棉花的地方,有没有成功的。
去年年末,今年年初,多少人都在请求棉籽,纪楚跟户司能给的都给了,也寄希望更多地方可以种出来的。
但结果来看,果然还是不成的。
谢富赶紧把脑子里的东西抛开,回答关于棉花的事。
“以黄河流域为界限,越往北的,种植成功率,以及产量就越高。”
“但也不能太靠北,再冷的地方就不行了。”
“总的来说,只有陇西陇南一带适合种植,差不多有八个州府。”
详细的数据已经在手里了,纪楚听着谢富一一念出,种植的范围有限,产量也不算高,各地自己种自己穿,大概率是可以的。
可那些地方跟曲夏州百姓又不一样。
曲夏州百姓经过这些年的发展,手里有余钱,可以买布料做棉衣的。
那些百姓空有棉花,也做不成衣裳,顶多攒个两三年,说不定还有戏。
不过有总比没有强,太子登基后,平临国大概率会平稳发展,不管他性子是不是优柔寡断,至少不是个真正刻薄的,而且听劝。
能听劝,天底下百姓便有安稳日子过。
给他时间,让他好好把钢铁厂发展起来,让数科大有可为,说不定就能把种植面积,以及种植效率全都增加。
到时候布料的价格,便不会那么高不可攀。
说到底,就是提高生产力,才能改变大部分人的生活水平。
他既知道出路,也知道还有时间,就不怎么着急。
纪楚道:“把咱们这里种棉要术要送去几份,这八个州府若真想种棉,就让他们派人去沾桥县学习,咱们知无不言。”
本地棉花产业不用讲,这几年彻底发展并且平稳。
其他地方能扶就扶,能让百姓们受益就行。
谢富愣神看着纪大人,半天憋出一句话:“大人,您可真是个好官。”
此话没有半点嘲讽的意思,是谢大人的真情实感。
这让纪楚反而有点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谢富立刻摇头:“没事!大人您继续吩咐!”
纪楚肯定要继续说的,他专注工司之后,这些事肯定要交给谢大人。
现在已经是八月底。
曲夏州百姓先收油菜,再收棉花,这才能安稳度过一个年关。
一年到头,十分辛苦。
但纪楚这话要是说出来,大家肯定会笑,自古种田哪有不辛苦的,没有办法。
其实是有的。
提高生产力,让更多机械代替人工,至少可以减轻一部分压力。
所以他要去工司,挖掘出更多工司跟数科的潜力才行。
就像因为急着给广宁卫交货,所以要研发缝纫机。
现在急着造火器,同样能研发更多好用的机械。
等户司的事情交代完,纪楚又看了一眼逐年攀升的税收,提出最后一件事。
“依照如今的本地税收,田地不交火耗可能行。”
按照平临国的田税要求,每亩地交二到三成,二成为标准,其他的则为各项火耗。
火耗就是,运输时候的折损,仓库里面的折损,以及各级官员的油水。
这算是约定俗成的事。
以前曲夏州的税收多为田税,所以这项收入并不能动,动了便是跟所有人官吏作对。
可现在不同。
曲夏州的田税,已经被其他税收甩在后面,所以纪楚有此一问。
他的目的,就是让那个本地田税改为两成,把一成火耗给去了。
这会跟户司右都事商议,倘若他也同意的话,两人就能一起向户司卓主事探讨。
户司这边确定,再奏明知州跟通判大人。
因是州内的事,甚至可以不用报给朝廷。
而州内的理由也简单。
先皇去世,为表哀思,故而减免赋税。
这么好的理由,不用白不用啊。
而且不仅没人能反对。
右都事谢富本就对纪楚佩服,此刻更相信卓主事所说的话:“在忙百姓的事。”
这句话竟然是真的。
纪楚以为还要多说几句,没想到他遇到跟廖知州一样的情况。
当初他答应廖知州接手火器重启的事,痛快得让人不可思议。
眼下的谢大人同样答应得极快。
答应啊!
有什么不能答应的!
帮百姓们减免赋税,这可是圣贤书里记载的好官行径。
他能参与进来,再好不过。
纪大人说得还很对:“错过这次机会,就不好找理由了。”
先皇病逝,多好的借口啊。
再等一个皇帝去世,谁知道要到猴年马月。
“好!大人!咱们立刻向卓主事禀告吧!”
“而且九月还有税收,正好赶上!百姓们肯定高兴!”
一想到整个曲夏州农户,都会因为他们少交一成田税,谢富便无比激动。
自己会不会也被称为大清官啊,想想便激动得睡不着。
纪楚看向谢大人,又是无奈又是好笑,他肯定不会退让,直接道:“走吧,咱们去寻卓主事。”
对于此事,纪楚还是有几分信心的。
谁让如今的曲夏州税收逐步增加,那一成田税虽然还是油水,跟其他东西比,却不算什么。
再加上有个仁孝为先的太子殿下,没人会在这个节骨眼反对。
正本清源,本该如此。
平临国定下的田税,就该按照律法去收。
这也是他在户司做过最后一件事了。
虽然以后的官职还在这,但不会随意插手其他事,以免两边都不好做。
纪楚一想到自己要为工司申请的款项,便心虚地摸摸鼻子。
哎,工司费钱,大家都知道的,不怪他以后狮子大开口。
纪楚这会的表情,看在廖知州,沈通判,卓主事面前,便是有些紧张。
减税是大事,紧张很正常的。
对于纪楚的提议,他们三位长官都考虑过,一致认为可行。
归根到底,还是如今的田税占比没那样高,而且减免一部分田税,还能让大家多多种粮,这都是好事。
消息稍稍透露出去之后,其他各级官吏,大部分都赞同这个做法。
有些人真的为百姓考虑,认为田税的火耗收得不合理。
还有一部分知道,这是向未来新皇邀功的好机会。
太子至孝,如今天下谁人不知,之前曲夏州官吏说想替先皇借命,他们这方官员就被太子殿下交口称赞。
要是为了先皇减税,还是数额不多的税,再被太子记起,那可太划算了。
纪楚认为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也有这点原因。
等此项政令正式发布,在田间收油菜,收棉花的百姓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官府说什么?
减税?
还是因为先皇驾崩,所以减税?
一时之间,整个曲夏州十七县百姓全都在讨论这件事。
别的不说,能减田税,自然有利于他们。
没想到皇上没了,还有这种恩德?
这下大家是真的怀念他了,更明白未来的皇帝是个孝顺的人。
整个曲夏州无不感念太子殿下的孝心。
其中拿火耗好处的各县官吏虽然各有不同,却明白州城的意思,只得照办。
要埋怨,只能说先皇死了,让他们少了银子。
跟少数人的不高兴相比,整个曲夏州的百姓高兴的确是难以言表。
“我活了几十年,头一次过得这样好。”
“是啊,原本以为有粮吃,有地种,还有棉衣这种好东西,已经是这辈子的幸运。”
“现在连田税都减了。”
“从七八成减到如今的两成,咱们曲夏州的官员真的在为咱们考虑。”
“其实五成税就很好了,三成税也能过得不错,如今又减了一成。”
“你们也太容易知足了,没学过律法吗?律法就规定了只有两成,最多两成。”
“那以前也没按这个来啊。”
“感谢当地的父母官,感谢纪大人。”
喊这句话的人,自然不知道此事是纪楚提起,就是本能的谢一谢而已。
因为不少人都觉得,是纪大人到了曲夏州之后,他们的生活才越变越好的。
这份感激,自然要说出来。
曲夏州的百姓们欢呼雀跃,又听说安丘沾桥,还有州城的百姓,都在放鞭炮庆祝,自然也去跟风。
不只是鞭炮,还买的有烟花,晚上烟花一放,十里八乡都看得到,这可真漂亮啊。
但一问价格,他们根本买不起,只能买点鞭炮助助兴。
外地的人见他们这样高兴,肯定要问问原因。
不管是咸安府来买油菜籽的,还是永锦府来定棉衣的,全都知道这个好消息。
外地人第一反应,也是揉揉耳朵:“开什么玩笑,骗人的吧。”
“官府都是加税的,哪有减税的。”
“不可能不可能,肯定是骗你们的。”
“可我家今年种的绿豆,就已经减税了啊。”
“对啊,只收了两成税,还能骗你们不成?”
“感念本地的官员,也感念太子殿下的孝心。”
外地人只觉得心里难受,他们要是曲夏州的百姓就好了,也能像他们一样啊。
等众人再把消息带回家乡,整个陇西几乎传遍这个好消息。
百姓们自然是高兴的,对曲夏州愈发向往。
官吏们则表情不同,最后只能说一句:“倒是会讨好。”
这些官吏们,自然不能想象,真的有官员主动为百姓减税。
依照他们的品行,只能脑补出曲夏州官员,是为了讨好太子殿下,这才如此做的。
所以他们更不能理解百姓为重君为轻。
可他们不能理解,不代表其他读书人不理解。
天底下从不缺少英才,也不缺少品行高洁之人。
更不缺少赞同曲夏州官员高义的人。
否则天底下的故事传说,为何总是品行高尚的人成为圣贤。
其他争名逐利之人成为丑角。
所以自然有人高赞:“天地之大,黎元为先。”
还有人道:“国之称富者,在乎丰民!”
平临国有这样一群人,必然会国富民强的。
消息再传到京城,咳嗽得太子都有点蒙。
听到那曲夏州减税是为了悼念父皇,他更是泪流满面。
果然,天底下有人同孤一样,如此怀念君父。
这些日子,多少大臣劝他多理朝政,连老二都说年前下葬即可。
可没有人懂他!
只有曲夏州的官员们懂!
这才是孤的臣子!
太子想到什么,看向守灵的户部左侍郎许义许大人,开口道:“内阁常设六人,现只有五位,就让许侍郎补上吧。”
今年五十五岁的户部侍郎许大人,直接进内阁?
若说没有沾了曲夏州的光,谁信!
那可是入阁啊,几乎是所有官员最想进去的地方。
而且许大人今年方才五十五,倘若能在阁内二十年,谁都不敢想他的成就。
许大人从曲夏州回来之后,便是一路直升。
饶是许义自己都颇为激动,朝太子殿下深深一拜。
曲夏州,或者说纪楚,真是他的福地,福星。
而他也不愧于心,一定为平临国,为百姓,尽自己最大的力。
旁边的二王爷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许义有多风光,他就有多落魄。
现在手里没有权力,就没有银子,更没有前途。
连老五能做的事都比他多。
老五跟大哥又不是一个娘生的,还上赶着去帮忙,他才是太子的同胞兄弟!
可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看着许义一路升迁,甚至还入阁了。
倘若,倘若有机会。
自己一定杀了他,方能泄愤!
可惜谁都知道,他一点机会也没有,大哥绝对不允许他随意杀人,更不会允许动这些为国为民的忠臣。
大哥是好,就是太好了。
难道不知道,这天下都是他们家的,何必如此优待臣子,不过是家臣而已。
许大人并不在意二王爷的目光,他平复心情,深吸口气。
别的不说,回京之后,太子专门派御医给他看病,身体都将养起来了。
按照这劲头,他还能再干三十年。
后面的学生裴大人等人,更是激动。
太好了!
老师升迁了!
老师入阁了!
他要感谢纪楚,好好感谢才行。
这主意,也就纪楚能想出来。
既然这样,他必然快些推进火器重启的事,好让纪楚达成心愿。
对了,要不收集京城的书籍给他送过去。
京城的藏书,对他们数科绝对有用。
如此守望相助,才是正理啊!
不少人见此场景,颇有些宽慰。
尤其是心有正气的官员们,仿佛看到以后的方向。
算了,殿下优柔寡断就优柔寡断吧,至少听劝,至少辨得忠奸。
天底下的百姓有福了。
他们平临国,一定会国泰民安,国富民强的。
与此同时的曲夏州。
纪楚已经带着数科几位钻研炼铁的夫子,来到工司下面的冶炼处了。
官府的冶炼处平日只做些最平常的物件,而且里面的铁匠多是兼职。
谁让以前的工司萧条,大家得过且过。
纪楚来到这,便是要改变这里的现状。
想要能承载火药威力的材料,必须从这里开始。
纪楚擦擦冶炼处的灰尘,再看看闲置已久的炉子。
他们要做,就要做最好的!
所以他要开始提要求了!
“缝纫机的轴承极容易损坏,而且使用得频繁,其中铁条会断裂,承受不住太大的压力。”
“所以我想要一种能承受高强度冲击的铁制品,最好可以大批量生产。”
铁制品,需要承受很大的压力,还要有稳定性,更重要的是大批量生产。
要满足这几个条件一起达成。
别问怎么做出来,反正他就是要。
几位炼铁相关的夫子都想抬腿走人了,也就看在纪楚的面子上直接道:“看看你这炉子,根本做不成的。”
“是啊,说要炼铁,哪有那样简单?”
“炉子不够大,设计更是差劲,温度根本达不到。”
“想要好钢材,从第一步就没做对啊!”
“其实还有个问题,那些铁制品本身的硬度没问题,主要是焊接时问题比较严重,要改变焊接方式才行,只是还没找到好办法。”
众人七嘴八舌讲着,已经在说如何搭建最先进的冶炼厂,还指出弹花机上也缺少这样的好铁。
更有人在计算,如何才能达到最高效率,怎么设计才是最合理的。
提高冶炼技术,改进如今的冶炼炉,他们肯定可以的,纪楚对此非常有信心。
毕竟后面还有一整个计算团队,根本不是问题。
现在先提高冶炼跟焊接技术。
等到年后,就能研究烟花了吧?
烟花跟枪炮,他们都能造出来!
第79章
时间进入到九月。
算起来, 纪楚一家来州城也有一年半的时间。
往年这个时候,陶乐薇跟李娘子都会收拾出去年的冬衣,缝补拆洗, 给一家人做衣裳。
但今年少了纪振跟李纹,就少了很多事情一般。
乐薇安慰着李娘子还道:“他们把去年的几身冬衣都带过去了, 应该没那么冷, 还有两件皮衣皮靴,应该没事的。”
李娘子自然知道, 可一想到孩子在那么远的地方,便忍不住落泪。
说到最后, 两人干脆去制糖作坊去忙,也算把这些事给忘了。
走到街上,已经有人穿上薄棉衣。
在曲夏州这,各种棉花制品出的五花八门。
厚的薄的,应有尽有。
听说陇西其他地方,似乎也有种成的, 但平临国棉花产量最高的地方, 还是他们这。
还有一些商贾直奔沾桥县, 那边则是最大的棉被服生产地,订单接的手软。
再加上来来往往运送油菜籽的车队, 让曲夏州州城更加热闹。
两位娘子去了制糖作坊, 里面还有订单在赶制。
现在做糖已经不再集中六七月份, 几乎全年都有单子, 谁让如今的蜂蜜越来越多。
正好碰到安丘来的车队, 几人还打了招呼。
那车队人道:“这段时间怎么没见纪大人啊。”
以前来制糖作坊的时候,偶尔还能碰到,最近一段时间, 根本见到人呀。
乐薇笑着道:“你要是去工业作坊园应该能见到他。”
“或许去工司冶炼处,几乎就在这两边忙。”
因为要改进炼铁的炉子,所以带着人一边设计一边建,这般着急,说是以后能帮振儿。
这事知道的人不多,乐薇更不会说出去,就连李娘子都没多讲。
在曲夏州建钢材厂,如何能帮远在广宁卫的侄儿,乐薇并不知道,难道是做兵器?
可这么远的地方,人家那边也有做兵器的地方吧。
但陶乐薇对相公很有信心,他们只要照做即可,不需要多问的。
话是这么说,她跟李娘子还是要收拾点东西给孩子们寄过去。
听说广宁卫比曲夏州还要冷,必须多送点东西。
至于其他的,就看相公的了。
纪楚这会确实在冶炼处,没穿官服,而是换了窄袖劲装,擦了头上的汗。
为了设计炉子,他们几乎日日跟各种炉子接触,看起来灰头土脸的。
正式接手冶炼处半个月,纪楚基本召集了本地所有铁匠,以及数科懂得冶炼的夫子。
不仅如此,再有数科联盟做后盾,又汇集能找到的所有技术。
有了这些之后,就到他们融会贯通的时候了。
纪楚有思路,其他人有技术有能力,大家埋头在冶炼处做事。
以至于不少人都觉得,怎么突然听不到纪楚的名字了?
自从他第一次到州城,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尤其是官场上,他的名字说是如雷贯耳也不为过。
曲夏州每次有轰动的大事出现,肯定有他啊。
今年棉花标准出来之后,几乎能满足各类人的需求,所以棉花市场尤为火热。
那永锦府的织造户们日日都在。
这种情况下,还是不见他的踪影。
总不能因为他的名声过于响亮,犯了忌讳吧?
那也不应该。
给广宁卫赶工那十万棉衣棉裤,足以让兵部出身的新知州很喜欢他啊。
难道得罪了沈通判?
更不会啊,沈通判为许大人的旧部,对纪楚更没的说。
不管别人怎么猜测,反正纪楚深居简出,只想研究出合适的钢材。
能承受火药的强度,还要大批量生产,实在是太难了。
好在缝纫机需要的钢材强度也很高,至今还没有人有过怀疑。
也就廖知州他们听到纪楚的要求,心里直咂舌。
纪楚这性子,还真是说做就做,绝对不拖延的。
要说他们这些人的性子已经算果决的,那也会等到皇上下葬,新皇登基点头之后,才会开始建造。
也就纪楚了。
他甚至还能找到合适的理由。
不过纪楚此刻更高兴的,还是数科联盟太好用了。
他们真的能弄到各地的冶炼技术,还是最新的那种。
以及对冶炼炉的改进,也是肉眼可见的迅速。
所以他管外面怎么想呢,赶紧搞出来好东西才是真的。
不过最近让他有个发愁的事。
他们冶炼处每次炼出一批好钢,就有人想要来。
兵部主事说自家要做新兵器。
常备军岳将军那边也在打听。
就连数科夫子们都在问。
还有蔡夫子也是,他同样想要好铁器,他可太知道,如今很多农具不经用,就是铁的质量不达标。
如果纪楚的钢材厂真的做出强度高,产量还大的铁制品,那他名下的作坊肯定要来购买的。
所以有事没事,大家都来催一催。
“敬安,好钢做出来了吗?”
“你们设计的如何了,需要帮忙吗。”
“我们这能不能提前预订啊。”
纪楚挠头。
他当惯了甲方,很少当乙方啊!
大家不要催啊!
小宋训导幽幽道:“终于知道你催我缝纫机时的感受了吧。”
纪楚很是无奈,他就是知道,所以才催啊!
不过也有让他惊喜的事,京城的裴大人给他运来一批书籍,正是京中藏书,也是他需要的。
冶炼处如火如荼进行,等纪楚看到雪花落下,才意识到又一个冬天来了。
他还掐指算了算。
皇上也快该埋了吧。
其实赶在冬祭前把人下葬,是最好的选择,不至于等到明年。
今年一过,又是新的开始。
但想到太子的性子,只能摇摇头。
算了,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反正他们这不怎么受影响,也就京城百姓至今还不能娱乐喧哗。
纪楚说不受影响,已经是委婉了。
自从今年减税的事情出了之后,本地百姓多了项与众不同的爱好。
放鞭炮!
放烟花!
不知道从哪兴起的,有人说是沾桥县,他们因为被服作坊成立,现在各家各户都有钱得很,衙门更是如此。
所以他们庆祝的时候,就会买最好看的烟花,已经成为那里的习惯了。
这个习惯也影响周边,安丘县也在放。
大晚上的,看着天空上的烟花,怎么看怎么漂亮。
现在人的娱乐项目也少,自然更加喜爱漂亮的烟花。
还有各地开店,本就有放鞭炮的习惯,今年更甚。
所以说曲夏州百姓不受老皇帝去世的影响,就差日日看烟花玩了。
就是他们这买烟花不便宜,只有最有钱的几个县才买得起,颇有些遗憾。
好在已经有人在琢磨,要不然开个烟花作坊?这也不算难吧。
正好赶上过年,到时候很多人家都要放鞭炮赶年兽的。
放在之前,肯定有人说曲夏州百姓浪费钱。
谁让如今日子不同了。
尤其是沾桥县。
今年三月份那会,大家只知道颜县令要成立棉被服的作坊,还专门买了大型弹花机。
本以为他是浪费钱,谁料没过多久,纪大人便送来一笔大订单。
而且还让沾桥县全部吃下这份订单。
要说那会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整个沾桥县都在跟着忙。
可忙完之后,才意识到这十万订单带来了什么改变。
颜县令感触最深。
他有成立棉被服作坊的想法,就是知道这东西是日常必需品,更因为自己喜爱,所以天然向往。
随后的事情,就不受他控制了。
因为他就是被纪大人带飞的!
根本不用动脑子好吗!
颜县令的想法先放一边,要说生活改变最大的,则是棉被服作坊的女工们。
从开始到结束,一共有近两千女工接受了缝纫机的培训。
她们多是沾桥县本地人,知道县城作坊招工后,就陆陆续续赶到。
其中一个叫魏春雨的女子就是第一批来的。
跟她一起去的,还有嫂子跟娘亲。
要说缝纫的技术,她在三人里面最差。
可学怎么用缝纫机时候,十六岁的她却是机灵。
大家都是懵懵懂懂地跟着干活,第一件缝纫机做出来的棉衣却让众人都在惊叹。
太整齐了,让她用手缝,一辈子也缝不出这么整齐的针脚啊。
要说她家的情况,其实很不好。
她爹跟她哥早些年去世,家里只有娘亲,嫂子,还有下面三个侄子侄女。
倘若不是纪大人到了沾桥县,还给她们家发冬日扶济,她们一家人肯定早就卖身为奴,成为别人家的婢女小厮。
熬过了最难的几年之后,她们家一直在衙门的扶济名单上,逢年过节都有人过来看。
不仅如此,分田地的时候,更没忘了她们家。
有了地,有了人撑腰,日子渐渐好起来。
但不管怎么说,她家比其他各家过得还是差一些,谁让她那会其实也是半大孩子,全靠娘亲跟嫂子支撑家里。
现在好了,她缝纫机用得好,也能帮家里做事了!
刚开始进去的时候,县令就说了工钱,从开始学缝纫机开始算钱,但每日只有五文钱,管吃住。
等正式开始干活之后,每日二十文,每做成一套棉被服还有三十文的计件费。
这让手头快的她最开心了。
只是娘亲不适合这里,先回家照顾侄儿侄女,自己跟嫂子一组,嫂子备料,她用缝纫机。
她俩合作,每日能做快两套衣服!
两人加起来,一天能赚七十文,折合起来,一个月差不多二两五钱银子!
要知道,这可是纯收入。
因为被服作坊管吃管住,钱全部都能攒下来。
而且负责作坊的女管事还道:“给广宁卫做的棉被服利润低,故而计件费不高,以后会根据被服价格提高价钱的。”
魏春雨已经很满足了。
主要她还觉得,好像学到怎么用缝纫机才是最关键的?
反正在被服作坊三个月,她跟嫂子带了七两五钱的工钱,还有一两多的补贴回去的。
但刚到家还没坐稳,就有同村的富户找过来。
这些富户之前可是从来不会搭理她们家的。
现在找来,则是受人之托,想请她跟嫂子去永锦府教人使用缝纫机。
不仅包来回的路费,还有村长媳妇她们带着,绝对保证安全。
说是过去一个月,就有十五两的银子拿!
十五两?!
这么多?
“谁让你们会用缝纫机,全天下也就不到两千人会用。”
“若是能去江南巴蜀一带,那一个月能拿三十到五十两呢。”
不过她家不太合适,那些出远门的家里,基本是父兄带着的,更为安全。
她们家去趟永锦府也就差不多了。
魏春雨一家说要商议商议,但已经心动了。
只要去个两个月,回来便能修修房子。
还好她家没有答应得那么快。
因为沾桥衙门的差役下来说:“但凡有人请女工去其他地方教学的,必须在官府登记在册,保证大家的安全。”
“到时候由官府组织护送。”
“各地请老师的价格不一,大家注意甄别。”
说着,还说了去往各地的费用。
其他的先不看,但要是去永锦府教人用缝纫机,一个月至少二十两,普遍价格则在三十两上下。
多少?!
二十到三十?!
同村的富户说十五两?
肯定是在骗人啊。
还好她们没答应,否则就吃亏了。
现在十月份,魏春雨跟嫂子已经从永锦府回来了,拿着五十两银子回来的。
修房子!
把方子修得舒舒服服地!
她家开始修缮房屋时,也跟风买了挂鞭炮。
听着鞭炮噼里啪啦的声音,别提多高兴,她的家真的越来越好了,娘跟嫂子还给她留了嫁妆钱,说都是她的。
这样的日子可真好啊。
魏春雨凑到娘亲旁边:“娘,过年咱们也买烟花吧。”
这算不算浪费钱?
谁料魏春雨她娘道:“好啊,不过少买一点,咱们看个热闹。”
日子越来越好,这些花销称不上浪费,就是让大家更高兴一些的。
以后不管是出去教人用缝纫机,还是去县里的被服作坊做工,她都能养活自己,还能攒到很多银钱。
沾桥县有无数人家,都像她们一样,改变了生活。
听说被服作坊订单愈发多了,等她休息得差不多,就过去做工!
而县城的颜县令人已经麻了。
他跟州城的小宋训导表情差不多,说是被各地订单淹没也不为过。
整个沾桥县的棉花产业实在太过兴旺。
他以前那么喜欢棉花的人,现在都有点怕了。
尤其是冬天,大冬天的,这棉被服的订单就更多。
要说十分赚钱?
那也没有。
至少棉被服的利润,远没有卖甲乙等级棉花利润高。
做棉被服,更像是以工代酬,把棉花产业的利润再分给做工的百姓。
颜县令到底是大家族出身,知道棉被服或许不会官府迅速致富,但一定能让更多百姓穿上平价棉衣。
至于利润方面。
也根本不用发愁,有的是冤大头买甲等棉花,然后做死贵死贵的白叠子。
在他看来,这远没有棉衣来得实在。
只是颜县令还有点奇怪。
纪大人为什么让他买烟花庆祝啊。
说什么给当地百姓的娱乐活动,丰富大家的生活情趣。
这都哪跟哪?
颜县令虽然奇怪,但还是在照做。
反正沾桥县有钱,根本不缺这点的。
如今的沾桥县,确实坐实了上县的名头。
不管是名气,还是税收,以及人口,都是实打实是上县。
也就隔壁的安丘县能与之比拟。
颜县令甚至有点发愁。
每年符合扶济要求的百姓越来越少,这让他的工作很难干啊。
这样可不行,他要看看谁家需要帮助,一定要让这件事做得漂亮。
他最是知道,隔壁安丘县的县令,铆足劲要跟他比。
说什么,都从纪大人手中接过的地方。
他们县绝对不能落后。
还落后?
安丘县油菜种得多,棉花种的也多,平日里闷声发大财,以为大家都不知道吗。
他们县的学生也厉害,还有在翰林院做事的,还有在数科当学长的。
听说那边准备专门研究高产种子,已经偷偷做了一年时间,甚至想做温室大棚,目的便是可以加快种子的研发速度。
纪大人对此表示非常赞同,还介绍了几个厉害的人物,专门跟他们一起培育种子。
如果真让安丘县做成了,岂不是更要超过他们?
这可不行啊。
他们沾桥县绝对不能被比下去。
不说了,再去买点烟花。
虽然不知道纪大人为什么让他们买,但买就对了。
除了沾桥安丘之外的县,那阳顺县算是比较有代表的。
他们跟着这两个县,也是既种棉花,也种油菜,以及养蜂等等。
这几项加起来,便足以让本地百姓吃饱喝足。
加上今年的免税,各地百姓基本都有余钱。
整个曲夏州的风气都是欣欣向荣的。
可能本地人虽然能感受得到,却远不如其他地方的人来得震撼。
都说久居其室不闻其香,对于本地人也是这般的。
但每年过来买油菜的外地商贩,简直是一年一年看着曲夏州各地的改变。
每来一次,都会产生定居在此的想法。
能吃饱饭,有衣服穿,还有棉衣。
家里修缮房屋,需要扶济的人越来越少,每个人都有事做,每个孩子都在学习。
说出去,谁会相信啊。
这可是平临国最偏远的地方。
这些商贩们感受很深,但远不如从京城来的管事们更诧异。
从京城而来的管事们非常低调,甚至改自己的口音,不想让人知道他们是哪里人。
因为他们千里迢迢过来,只为偷偷买棉花。
原因自然不用讲。
棉花俗气的名声甚广,尤其在京城,更是深入人心。
这东西名声不好,可暖和啊。
也有老爷们想偷偷用,又不好意思买。
所以各个家族便让自家管事跑一趟,无论如何都要买点棉花回去。
最重要的是低调,一定低调,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自家在用。
他们从京城过来,京城那边还沉浸在老皇帝去世的消息里。
从六月三十皇帝驾崩,一直到如今十月份,每隔五日,大臣们都要前去祭拜。
京城内外更是不敢高声喧哗,更不敢喝酒聚会。
这让一向喜爱应酬的京城几乎憋坏了。
老爷们如此,管事们也差不多。
等出了京城才发现,其他地方早就跟往常一样。
尤其是这曲夏州,日子该过还是过,真好啊。
几位管事袖手站在客栈窗户旁,看着外面的烟花,感慨道:“半年没见烟花了吧。”
“大晚上的,也很少见这么多行人逛街。”
“这才叫过日子。”又有人喝口酒,还裹了裹身上的棉衣,准备在棉被里睡觉了。
可惜买完棉花,他们就要回京了,真不想回去啊。
太子还有完没完,赶紧听大臣们的劝,直接下葬就差不多了啊。
原本各家大臣去祭拜的时候,还是有些感情的,到底是君父去世,心里肯定会有感慨。
那也架不住长达半年时间,每五日都去一次,一去就要哭天抢地,否则太子肯定会有想法。
这件事纪楚也是知道的。
他跟京城当中的许大人,裴大人关系都有联系。
再说还有个在翰林院的林元志,几乎把京城大事小情都说尽了。
他们这些“实习生”日日都在忙先皇去世的事,简直把大小八卦都听得差不多。
好在年后就能了结,而且他也被分配了官职,过了明年正月十五就出发。
终于要结束了。
纪楚都长舒口气。
许大人裴大人他们说的则没那样琐碎,基本还是朝中大局。
无论是他们,还是最上面的首辅太子太傅,都说以后跟往常一样,让他们该做什么做什么,算是稳定人心。
这也确实让纪楚安心。
可心还没安一点。
原本处在悠闲自在的曲夏州百姓,突然听到一个消息。
西北关外的敌军在边关骚扰,意图劫掠边关百姓的钱粮。
离关口最近的百姓,甚至看到对方的马匹,已经凶狠的眼神。
要不是常备军及时赶来,说不定真的就被抓了!
边关附近百姓赶紧关门闭户,一时间人心惶惶。
纪楚被喊回州衙门时,对此颇为惊愕。
再看来报信的人,他也认识的。
已经从总旗升为百户的黄百户。
几年未见,两人颇有些惊喜。
之前安丘沾桥御敌,就是他带兵训练乡兵,还帮忙清剿匪贼的。
黄百户这会过来,是为了通报战事,两人不好多聊。
因是军情,曲夏州上到知州,下到各部主事,以及主要的官员,这会基本都在。
都是熟人也不必多寒暄。
也就有段日子没见的吏司左都事薛明成特意打了声招呼。
众人坐定后,就听黄千户说明情况。
从今年九月份开始,两地就有走私的事情发生。
民间私下交易每年都存在。
不管关内还是关外,都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不贩卖铁器之类的物件,也不算什么大事。
平临国地大物博,而西北关外物资贫乏,用兽皮换盐巴,都是百年来常有的。
尤其是冬天,双方需要交易的东西就更多了。
“但这几年不同。”黄百户说着,还特意对纪楚道,“此话不是针对你。”
他?
纪楚稍稍疑惑,随后反应过来:“兽皮?”
“因为棉花,兽皮交易减少了?”
没错。
关外多为戈壁草原,养牛养羊还养马,出的皮货多是这些。
每年入冬,为了御寒关内百姓一定会大量购买,再带过去盐巴油糖陶器等生活必需品。
别小看这些交易,生活必需品这种东西,那是必不可少的。
没了这些东西,对方确实会急眼。
黄百户点头:“是,因为棉衣普及,本地人不再需要那么多兽皮了。”
“他们改要牛羊肉。”
尤其是羊肉,需求骤然增加。
所以总的来看,曲夏州百姓买的东西更多了,自然会给他们带去更多生活必需品。
但问题在于。
羊肉关外各国各部落,自己也要吃啊。
而且戈壁草原更加严寒,必须吃肉吃油吃糖,这才能扛过去。
你们不要兽皮,只要肉,还要买羊油,那我们怎么办?
留下的兽皮自己也不用了那么多啊。
所以两边的交易僵持下来。
关内想要肉,想要荤油。
关外想要各类生活必需品,但只能卖兽皮,兼带一些草药。
草药好说的,兽皮却是怎么都卖不动了。
那草药的售卖,根本撑不起交易量。
双方都很郁闷。
关内人好说,大不了不买了。
可关外肯定会恼火。
一来二去,私下交易便起了摩擦。
好几个走私的商贩都被抢了货物,空手回来。
其中几个人若不是遇到常备军,回都回不来。
因为这些人穿着棉衣去做交易,不仅要买的东西被抢,棉衣棉裤都被扒了。
说到底,便是原有的脆弱平衡被打破。
以前就是关外更加依赖关内的交易。
现在有了棉衣代替兽皮,交易就更加失衡。
可要他们大卖肉类,肯定也不现实。
黄百户说完,还安慰纪楚:“这不是你的问题,外族本就对关内虎视眈眈,若不是岳将军防御,每年夏收秋收,他们都蠢蠢欲动。”
这些事本地官员大多都知道。
五万常备军驻守,让本地少了很多兵祸。
本地百姓多也知晓,否则不会为了给士兵们做棉衣,而同意低价卖棉。
谁对他们好,他们心里都有数的。
就连走私的商贩们都道:“要不是有咱们常备军,我们这命肯定就要丢了。”
常备军的人也是无语,让他们赶紧滚蛋,走私就走私,还委屈上了。
几次三番之后,岳将军派人去交涉。
毕竟是自家国家的商贩,不能让他们平白抢东西。
随后还帮忙夺回来一些,让关外部落老实点,不要再打抢劫的主意,省得喂大他们的胃口。
纪楚心道,这却治标不治本。
说到底,还是交易失衡的问题。
他们有了棉衣,就不会再大量收购兽皮,这才是缘由。
可就算是他,也算不到这种地步啊。
谁能想到,他们只是想冬衣自给自足,便不小心砸了对方的饭碗。
薛明成则道:“肯定不是咱们的问题,巨人走路带风,总不能怪这阵风把人吹倒吧。”
纪楚感觉他在拱火,但找不到理由。
其他长官同僚也忍不住笑,确实是个道理。
不过随后继续看向黄百户。
后面的事,便是关外几个小国跟部落发现事情的严重性,没有足够的兽皮交易,这个冬天物资肯定匮乏。
为了仅有的物资,他们中间免不了打起来。
事实上他们确实已经开打了。
前来平临国意图劫掠的一个部落,便是被打输之后,想来背水一战。
只要能抢到足够的物资,他们就能回草原上打回去。
平临国国境线极长,难免会有疏漏。
放在之前,大家肯定不会找死。
而这次要么等死,要么找死,总要有个选择。
“所以这种事,还会继续发生。”廖知州沉声道。
从九月天气寒冷,再到明年三月才会逐渐变冷。
这段时间,关外因为物资不足的问题,必然会继续厮杀,而他们的关口,同样不会安全。
岳将军让人把情况告知,便是让大家一起想个对策。
以及若有大的战事,便会需要物资补给,他们要随时做好准备。
缺物资,是件天大的事。
还是在冬日里缺物资,更是恐怖了。
纪楚听完之后,颇有些无奈。
他想过边关或许会有战事,但没想到是因为棉衣带来的交易变化引起的战事啊。
现在好了,他从冶炼处被喊回来了。
曲夏州百姓也不放烟花了。
这不是耽误事吗。
谁料这还不算完。
黄百户最后道:“若是只缺物资还好点。”
“他们现在不仅想要物资,还想抢另一样东西。”
“棉籽。”
棉花有多好,不用多讲。
关外的人同样需要,可这东西不允许外售,那些走私的贩子们心知肚明。
买卖点日常用品就算了,倘若再买卖棉籽,几条命都不够砍头的。
也就是说,曲夏州有他们想要的各类生活物资,还有棉花棉衣棉籽这类极有吸引力的东西。
本来双方交易就是失衡的。
如今更加不平衡,意图南下劫掠,便是顺理成章的事。
怀抱财宝的国家,势必会被其他国家惦记。
倘若西北关口不是岳将军在,估计早就南下了。
所以这不是对方的一时兴起。
绝对是长久的拉锯战,直到找到新的平衡。
可这里面,肯定会让曲夏州损伤无数。
这件事让曲夏州所有官员严肃起来。
怪不得以前小打小闹,岳将军并不会特意告知,这次则专门派人前来。
他们曲夏州要做好打仗的准备了。
谁让他们这里,有太多对方想要的东西。
怀璧其罪,何其无辜。
纪楚坐直身子,眉头紧皱。
曲夏州百姓轻松的氛围一扫而空,都因这个消息变的谨慎起来。
他们就是想过个舒坦日子,怎么那样难啊!
第80章
黄百户回军营之前, 还特意去纪楚家中吃了顿便饭。
大家都是熟悉的,也不用太客气。
黄百户直接道:“说起来,咱们跟关外部落也有十好几年没有打过大仗, 如今棉花是个由头,让他们蠢蠢欲动罢了。”
这是在安慰纪楚, 并非为棉花的过错, 实在是局势如此。
边关时常有摩擦,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纪楚心里明白, 但黄百户过来则是跟其他人表明态度,军中才不会因为棉花的事, 跟纪楚有嫌隙。
所以纪楚更关心的是接下来要怎么做。
时时防备?
还是找个机会,让对方吃些苦头,打消念头。
黄百户笑:“这就不用管了,反正边关百姓安心过年即可,有我们常备军在,不会出太大问题。”
也就是说, 做两手准备。
常备军该给对方教训, 会给对方教训。
同时曲夏州, 以及陇西一带,甚至朝廷, 则要想个解决之法。
军中治标, 政策治本。
两者要结合起来才是。
州衙门其实给了主意, 说要不然他们收购一些羊毛羊皮。
曲夏州百姓虽然暂时用不到, 内地却有大把人等着购买。
可这个提议刚说出来, 就被大家一致否决。
交易是要做。
收购羊毛羊皮更没问题。
但如今的关键,不能这样收。
倘若对方打过来,就立刻顺着他们的想法, 来解决贸易失衡,岂不是会让他们觉得这一招很好用。
以后但凡想要点什么,便带着人马过来骚扰,必然麻烦不断。
说白了,贸易失衡,并非平临国的错,更非自家百姓的错。
要让对方知道,贸易往来这种事,平临国想做就做,不想做拉倒。
用这种强硬的态度逼他们就范,肯定要予以还击。
等把对方打服了,才能重谈贸易之事,而且如何交易,是掌握在他们手中。
在关外集结兵马,意图抢东西的时候,事态已经发生变化,不再说单纯的贸易便能解决。
曲夏州坐镇的廖知州,以及新任兵司主事,对此十分熟悉。
其他几部主事意见差不多,谈判也有个谈判的步骤,暂时还没到谈的地步。
纪楚这会问常备军准备怎么做,便是想知道他们的态度。
黄百户此刻什么都没说,又像什么都说了。
他咬定不会打扰本地百姓过年,便是对此很有信心。
那信心来源,只能是一场胜仗,没有比这个更能短时间能让大家更安心的了。
纪楚点头,笑着道:“但有所需,一定开口。”
说起这个,黄百户笑:“肯定有需要,等着你重启火器呢。”
岳将军他们肯定也在上书,而且早就认定让纪楚来做这事。
纪楚倒是有点心虚。
因为他已经在做了啊!
只不过不能说出来而已。
故而纪楚只是再次点头:“希望到时候,不会让大家失望。”
“怎么可能啊。”黄百户脱口而出,“若信不过您,那还能信谁。”
当初西北常备军还未张口,纪大人就往军中送棉籽。
让兄弟们去年就穿上棉衣。
今年又为广宁卫弟兄们辛苦赶制衣服,他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就算这样,今年沾桥县被服作坊都没忘了他们,还送了一批棉被到军营中。
有这些东西在,他们天然就比关外人有力气。
冰天雪地里,暖和便是战斗力。
所以曲夏州百姓们放心吧,这个年依旧能过得安心。
等黄百户回军营没几日,就传来几个好消息。
先是军中暗地里出兵,把抢商贩的货物都给“拿”了回来。
之后按着他们的头硬做交易,拉回来几百头羊。
不仅如此,还把他们抢到手的棉衣再次夺回来,一干人等全都交给敌对部落。
这些事做得干脆利落,让原本沉寂的曲夏州百姓瞬间松口气。
好消息传来,近半个月都不敢出门的百姓们终于敢逛街了。
“听说了吗!打赢了!”
“还把东西都给要回来了。”
“出兵五千,就把那个部落的人全部都抓住。”
“该!应该锉骨扬灰才是!”
对于这个结果,曲夏州官员们并不意外。
岳将军让人过来传话,就是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
但大家同样知道,这不过是个序幕而已,算是扬汤止沸,暂时稳住局面。
以后这种冲突跟摩擦还会存在。
除非一槌定音,让对方永不敢来犯。
平临国官员们在这“居安思危”,殊不知关外多数部落都快被吓死了。
不过是抢了的点商贩的东西,不过是几股兵匪去试图抢粮。
都被你们打回去了吗,怎么还要报复。
如今关外日子愈发艰难,贸易还断了,这让他们怎么过这个冬天。
那么点东西,根本不够分的。
大部落还好点,能抢小部落的,那他们这些人怎么办?
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积攒力量,总要弄点东西回来,人毕竟要活下去。
关内有棉衣,如今还有很多很多蜜糖。
听说他们一天就能做够一个部落人穿的棉衣,一个村子所产的蜂蜜,够让所有人吃上蜂糖。
想到这,众人的眼神便看向关内,带着十足的渴望。
“要是能入关就好了。”
“是啊,他们的房子盖得越来越好了。”
倘若只是这些话,那还不妨事。
可已经有部落首领反而在笑:“看到他们的武器了吗,十多年了,还是一样的。”
说着,有人把散落的羽箭放到首领面前。
虽然经过精心维护,但还能看到风霜痕迹。
至少是十多年前的箭了。
还有那些用的刀枪,也不像新的。
“一身装备当中,只有棉衣是崭新的。”
有人直接道。
这对他们来说,是天大的好消息。
“他们多年没有打仗,不代表咱们没有打。”
“那边并非铁板一块。”
“派出探子,再去探查消息。”
“现在天冷,他们保暖的东西更多,不好动手,等天气稍微暖和点,让兵马去各处看看。”
边关的骚扰会是常态。
因为他们已经看出平临国这头巨兽的虚弱。
“那位岳将军,今年多少岁了。”
“五十七。”
这个年纪,很快就会调回京城。
换个人过来,就不会那么难缠。
“带上礼物,以请求开放互市为由,去平临国京城看看情况,把这个岳将军早点弄走。”
放在之前,这位首领还不会这般迫切。
现在不一样。
兽皮收益大大减少,还有棉花在眼前,其实蜂糖对他们的吸引也极大。
只要能抢成功一次,对他们来说都是极好的。
那边有太多想要的东西了。
如果这么来看,曲夏州官员的居安思危非常有必要。
不过此刻的曲夏州,确实恢复之前的平静。
临近年关,市面上终于多了些繁荣,大家都在采买年货,也在聊这次边关的战事。
“去年广宁卫就打仗了,没想到今年这也在打。”
“这不是常有的吗,也就这些年还算太平。”
“放心吧,咱们常备军可不是吃素的。”
“没错,这次可是大胜仗。”
衙门聊起此事也道:“总比提心吊胆过日子强,让百姓安居乐业,也是咱们的职责。”
“隐患不能不解决。”
“整顿武备的事,真的要提上日程了。”
“放心,此事已经禀告上去,京城那边肯定有回应。”
岳将军让人大张旗鼓过来,自然有催促朝廷重启火器的意思。
总之安建三十五年的下半年,平临国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
边关暂时安稳,纪楚自然回了冶炼处。
但如同黄百户他们预料的那般,确实有人对纪楚颇带了怨言。
“好端端的,弄什么棉花,本来就被说俗气,现在还多了战事。”
“对啊,不是这东西,哪会打仗啊。”
“别说了,再让人听到了。”
“还是赶紧调离边关的好,谁知道什么时候会打过来。”
纪楚身边的书吏听了自然气愤,直接上前要理论,却被纪楚拦住道:“这些人本就对我不满,不过借机会发泄情绪而已。”
纪楚可没觉得,他在官场上没得罪过人,更不会觉得人人都觉得他好得很。
之前不说这种怪话,多是没找到机会,现在终于有空子了,肯定要立刻钻进去。
所以不必介怀。
“走吧,去冶炼处。”
那边才是最紧要的。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把该造的东西造出来。
纪楚心思稳得住,大家都知道的,但面对这种恶言依旧如此,让不少人心生敬佩。
今年事多,越是稳得住,越能做成事。
随着本地气氛逐渐恢复,各地的烟花又重新放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庆祝,烟花竟然越放越多,也越来越好看,也不知道从哪买的。
就连之前提起的烟花作坊,真的有人在做了。
纪楚跟李师爷也在十二月上旬,终于收到纪振跟李纹的信件。
他们跟着广宁卫的董千户一道,在七月份出发,九月中旬到地方,安顿好之后给家里写的信。
现在十二月上旬,终于送到。
李娘子最先拆开看,她最焦急孩子们的情况。
两人知道家长们担心,信件内容写的翔实,把路上的经过,以及广宁卫现在的情况,统统都说了一遍。
他们俩人觉得有趣,大人们看得揪心。
先是去广宁卫的路上,因为跟着兵将们,自然一路畅通无阻。
但因为路上赶得急,无论刮风下雨,都要往前走。
两人是大小伙子,更是去投军的,肯定跟着大家一起做事。
无论大雨滂沱,还是风沙漫天,皆推着车往前走。
其中一车棉衣防水没做好,还进水了,更是重得要命,也就那会稍稍停顿。
四千多里的路,就是这么走过去的。
到了广宁卫之后,由邓成他大哥邓小将军带着他们,直接在新兵营里训练。
吃住都在军营里,两人还换上军中发的棉衣了。
他们带的物件,以及家里又送去的东西,则分给了广宁卫的贫苦人家。
“已经很久没看到那么瘦的小孩了。”
“风雪太大,一夜起来便没过小腿,那老人孩子冻得太厉害,还是给他们吧。”
“同袍家的小姑娘才三岁,瘦得跟小鸡仔一般,所以皮货给了她家。”
“幸好咱们把棉花给了广宁卫,不然真的要死很多人。”
因为刚刚入冬,关外小国又打过来了,试图抢粮抢物资。
还好今年本地士兵们都穿了棉衣,战斗力明显增加,几次作战全都占了上风。
因此无论新兵营还是长官们,对他们两人都很好,就差当吉祥物了。
可这不是纪振李纹过去的目的,他们习过武,身板还比一般人要强壮,肯定要建功立业的。
当然了,现在还不能上战场,这边并非是将军优待了,而是他们还没有资格,需要多加训练才行。
总的来说,两人在那边日子过得苦,但还算开心。
李娘子跟乐薇看得眼圈发红。
既觉得他们长大了,又心疼两人的经历。
纪楚跟李师爷同样沉默,最后道:“是两个好孩子。”
“还有邓小将军亲自看护,不会有什么事。”李娘子自我安慰,最后叹口气,显然已经接受这个事实。
跟着纪大人出来这些年,孩子变化太大了。
为人处世,还是性格品行,都大有长进。
就连怜贫扶弱的心,都让李娘子非常骄傲。
这般的好孩子,是她儿子。
等四个大人感叹完之后,李娘子都道:“广宁卫又打仗了,总该让咱们研究火器了吧。”
李娘子并不太清楚火器是什么,就知道威力很大,用上之后战无不胜。
纪楚跟李师爷点头。
跟普通书信不同,这种急报都是快马加鞭送过去,广宁卫跟曲夏州的战况肯定已经传到京城。
只等那边的消息了。
相信已经入阁的许大人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如此多事之秋,太子能不能把你爹埋了啊。
案件三十五年,十二月十五。
距离老皇帝离世已经近六个月。
在朝臣多番劝说下,终于到了皇帝下葬的日子。
听到太子殿下松口,满朝文武百官全部松口气。
终于!
终于要埋了!
知道半年他们怎么过的吗。
半年,差不多一百六十五天,每隔五日去哭一回,哭了三十三次。
亲爹亲娘都不至于这样哭啊。
刚开始大家还能坚持。
后来基本上摆烂了。
不仅官员们如此,旁边宫女太监们也麻了,甚至还会提醒在灵堂睡觉的大臣们,太子殿下要来了!大家快起来跪好。
这种无言的默契,让大臣跟这些奴婢们关系都好起来了。
路上遇到,甚至还会打个招呼。
随着大臣们耐心告罄,催促皇帝下葬的文书越来越多。
朝中各项事情,都能成为催促下葬的理由。
而广宁卫跟曲夏州的战事更是如此。
不仅如此,海上商船又被抢,同样是个极好的理由。
直到太子终于点头,许大人都能听到身边阁臣们全部松口气。
其实早点下葬,今日群臣们都不至于如此冷漠。
实在是情绪耗尽,大家没力气再演。
陵墓宫殿前,大家假模假样地哭了几声,随后便等着开席。
太子妃安排得还是妥当的,带着世子一起让大家前去用饭,虽不能有荤腥,却也是热汤热饭,让人不至于遍体生寒。
人群当中的林元志跟同僚们偷偷看了眼世子,林元志还低声道:“世子怎么这般年幼。”
看着不过八九岁的样子。
同在翰林院的京中子弟低声道:“太子殿下子嗣不丰,前三个都夭折了,就这个活下来。”
正说着,二王爷过去逗逗侄子,又听同僚道:“生世子的时候,二王爷都急了,为此专门吃了半年的素斋,就是给世子祈福。”
这些事在京城不算秘密,也就林元志他们外地来得不清楚。
纪楚肯定更不了解。
但没关系,如今有林元志在那边,大事小情全都告诉他。
再看后面说,太子为了他爹又守灵三日,这才回宫。
行吧大孝子,终于完事了吧。
接下来便是他的登基仪式,更改年号,平临国积压的事情一一处理。
纪楚现在就等着火器重启的文书,人人都知道,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
而冶炼处这边也有好消息传来。
这段时间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事,他们这该研究还是研究,丝毫不耽误。
其中几个难点已经有了思路,剩下便是实验。
那炉子以及焊接技术,都在一点点完善,不少钢材已经用在缝纫机上了。
等到年后工业作坊园建得差不多,他的钢材厂便能正式成立,到时候大规模生产不成问题。
所有事情都在有条不紊进行,一定能防御敌人于国门之外。
纪楚的计划一向缜密,至今还没出过大问题,身边人都是信服的。
说起来对比现实其他事情,技术难关才是最小的问题啊。
技术问题,只要投人投钱,总会有点效果,其他事情则不同。
比如京城孝子,就让纪楚十分无语。
不提那些了,纪楚跟李师爷正在给数科联盟各位夫子们回信。
临到年关,夫子们不约而同给他写信问候,他肯定要一一回应的。
随着各种项目的发展,整个数科联盟联系更加紧密,不少人已经成为至交好友,还相约要一起研究。
其中一部分原因,也跟纪楚拨出的经费相关。
依靠数科联盟发展的那些技术,自然不会让曲夏州数科独吞,一部分直作为打击的经费来用。
特别是在翻译各种经典数学书籍中。
因为把古书上,能用数学符号表示的,全都翻译出来,所以是项大工程。
在纪楚提议里,所有参与里面的人,每个月都有津贴发放。
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反正足够一家四五口人生活的。
对于大户人家自然不在乎,却实实在在资助不少条件不算好的饱读之士。
倘若再有疾病的,还能再拿出一部分钱用作医药费。
小宋训导当教谕,当训导或许一般般。
可对于这些事,做得却是极好,而且并不揽功,还把实情说出来,所以今年过年,几乎每位夫子都在给纪楚写信问候。
还是现代好啊,搞个群发的短信邮件,不就完事了。
话是这么说,但纪楚跟李师爷还是勤勤恳恳写信。
数科联盟初见规模,他不能寒了大家的心。
除了各路信件之外,登门拜年的人同样不少。
安丘沾桥之前的同僚旧友,基本上门了,依旧按照纪楚的要求,人来吃饭就行了,不要带贵重的礼物。
这点大家都明白,已经成为习惯。
李娘子还说:“本以为两个孩子不在家,家里会冷清,没想到人还更多了。”
尤其是在州城的数科学生们,几乎日日都过来,他们也不光是来吃饭的,招待宾客,处理公务,甚至还帮忙打扫庭院。
不过纪楚只让从安丘沾桥出来的学生帮忙,其他人就算了。
安丘县罗玉村弓春荣两口子来的时候,纪楚一眼就看到他的腿不对劲,直接问道:“你的腿受伤了?”
弓春荣赶紧道:“没事,就是小伤。”
前段时间有趟货物要得急,他亲自带人去送,谁料货物太重,马匹吃力,自然要人跟着一起推。
没留神后面的车,小腿被后车压到,伤了有一个月了。
“已经看大夫了,养到年后就能好。”
纪楚皱眉:“运的什么货物,竟然那样重。”
“现在各地都在修房子,都是些石料。”弓娘子答道,“太危险了。”
“大人您放心吧,我看着他,伤没好之前,绝对不让他乱跑。”
这样还行,纪楚想到侄子他们运送棉衣到广宁卫,也提到马车行进艰难的事。
对啊。
火器重启还没批准,那改进马车总可以吧。
链条这东西,古代已经有了,没有大批量使用,就是钢铁强度不够,焊接技术也不行。
现在冶炼处研究方向不就是这个。
如果能造出链条强度的钢材,那火器所用的铁管根本不是问题。
再者,不管行军打仗还是日常生活,运输本就是重要的事。
与其等着朝廷给什么文书,不如先把其他东西给造好了。
有了这个想法,纪楚当天下午又去了冶炼处。
这次要做的,便是三轮车。
最前面的轮子还能替换成马匹,用马来当动力的。
总之是个能两用的,日常可以用脚蹬,更重的物品则换马匹做动力。
说起来,纪楚之前就想过做自行车,但自行车对道路有要求,对于现在的情况来说,实用性远不如拉货的三轮车。
不过那会等着火器重启,就把这事押后了。
如今京城孝子还在走流程,他也只好把三轮车先给拿出来。
更重要的是,三轮车一改,还能当火炮车用,算是提前研究了。
李师爷听着,还道:“大人,您是担心火器重启的事有变?”
所以才围着火器,造了一大圈东西。
纪楚也不瞒他,点头道:“总觉得不会那样顺利。”
最近半年事情太多了。
从年中就开始谈的事,至今还没消息,心里觉得不对劲。
距离京城太远,就是这点不太好,不能时刻掌握那边的动向。
“或许是我想多了。”纪楚笑道,“反正把三轮车做出来,肯定没问题。”
让运输行业更省力。
不仅能方便百姓们运动东西,以后运送军需物资同样便捷。
数科联盟自从做出缝纫机之后,一直埋头自己的研究,是该再扬名了?
纪楚挑眉,一扫之前的忧虑:“走,问问数科夫子们怎么想。”
这能怎么想。
三轮车原理又不难,设计图随便就能画出来了啊。
真的这样吗?
怎么设计链条更省力?
如何带动轮子效率更高?
你算了吗,你就这么说。
现代很多东西看起来简单,实际上都是经过无数工程师数学家,物理学家精心研究出的结果。
人类智慧结晶可不是说说而已。
小宋训导眼看着刘学政也参与到三轮车的设计当中,忍不住对纪楚道:“你算是给他们找了个好差事。”
“这个年就要在这过了。”
说着,小宋训导十分顺手地拿出算盘,准备给大家算算加班费。
数科夫子们不在意加班,但他要在意啊,把大家过节费加班费都给加上,不能让他们白白辛苦。
纪楚跟着笑,还是曲夏州好,没有那么多烦心事,无论什么想干就干,丝毫不受京城孝子的影响。
数科众夫子们确实是为爱好做事,可有人帮忙处理后勤,还给他们应得的报酬,自然更加舒心。
怪不得其他地方也在扶持数科,但就他们这里的厉害夫子越来越多。
就算不能在这当夫子的,同样会住在附近,只为离数科联盟的中心近一点。
平临国有这样一群人,科技何愁不发展?
不知道是不是临近过年,衙门该忙的事忙得差不多了,不少官员也过来凑热闹。
廖知州他们得知,数科在设计便于运输的三轮车,更是要来看看。
等到衙门放假,来凑围观的人就更多了。
没办法,谁不知道数科一出手,就能改变一个行业?
看看缝纫机就知道了啊。
都大半年了,缝纫机订单依旧如雪花般飞来,多少人排着队啊。
这三轮车,应该也有这个效果吧。
弓春荣听说这件事后,瘸着腿都要来看,他眼泪汪汪的,以为是纪大人看到他腿受伤,故而要改进这个。
虽然确实有这点原因,但他真的是为了后续的炮台做准备啊。
纪楚哭笑不得,还真带弓春荣去数科看了。
数科早就不像之前那样冷清,每日人来人往,不管是交流的,还是研究的,又或者探讨问题的,皆是络绎不绝。
用张玉春的话说,那就是数科如此景象,已经多少年没见过了。
而全国各地数科联盟成员们,就算冒着风雪,也要出门寄信,一起解决三轮车的技术难关。
他们对改变世界兴趣不大,但他们并不介意,让更多人知道数学的厉害之处!
曲夏州因为战争带来的阴霾,逐渐被数科要造三轮车的事情渐渐冲淡。
可以说这东西还没造出来,已经被万众期待。
弹花机,缝纫机,如今还有三轮车。
聪明人肯定已经猜到,数科设计出来的东西,生来便是改变世界的。
这也给其他地方数科提供思路。
他们也要造东西!
造不出来那么厉害的,可以造别的啊。
不少人走路都在思考,到底造什么东西出来,就让人眼前一亮?
曲夏州数科,说是全国数科的风向标都不为过。
听说有些地方,已经请数科厉害的夫子去改进船只了。
以前有什么问题,大家想的都是凑合凑合就行,现在想的则是,能不能有改进空间啊。
最好找专业人员来改进。
人们在数科里面寻找机会时,纪楚已经跟娘子去附近的道观上香了。
不过他们去的道观,不算什么正经地方。
这里面的道人最喜欢研究的东西,是长生。
没错,这位是炼丹师。
自古以来,道家也分很多种类,这种追求长生的道人更是不少见。
厉害的还能混到皇上身边,专门给皇上吃毒药。
而他们的“炼丹炉”更是有意思。
什么五花八门的矿物他们都敢往里面扔。
据说最早的火药,就是他们搞出来的。
最初的火药,不过是硝酸钾,硫黄,木炭三种粉末合成。
之后再经研究,威力越来越大。
平临国能有火炮火铳,火药的研究自然也在进步。
只是这对本地炼丹道人来说,就有点难了。
好在纪楚来寻人,并不需要道士们可以改进火药配方。
毕竟这配方他烂熟于心,基本不需要改动。
他来找人的目的,更看重他们其他方面。
如何能保持炼丹的稳定性,如何在炼丹的时候保护自己。
这才是纪楚想要的。
大白话就是,年后造火器的时候,他们数科需要安全员!
怎么搞火器不容易受伤,这点很重要的。
想来想去,没有人炼丹的道人们更熟悉吧?
所以大过年的,纪楚带着娘子来到人烟稀少的道观,来找找合适的安全员。
纪楚简直有点无奈了。
他简直环绕火器发展一切。
没办法,谁让上头还不发话。
京城孝子,你还在孝顺吗。
不是不让孝顺,而是这期间耽误了多少事。
想来火器重启这事,绝对不是朝中唯一一件紧急事项。
平临国那样大,多少黎民百姓的生计都悬而未决,只因为一个死人要下葬。
你是孝了,但你对百姓呢?
算了,不提这茬。
纪楚甚至算了算。
火器需要的钢材有了,炮台也在造。
□□他立刻可以给出来。
只要把安全员找齐,那不出两个月,绝对能造出好用的火炮。
大炮一悬,谁人敢来侵犯?
等彻底把有意侵犯的敌人打服了,到时候再坐下来谈条件。
想来曲夏州的百姓,就不会再被战事侵扰,可以安安心心地过日子。
正想着,突然听到道观里面传来爆炸声音。
领着他们的小童似乎习以为常,直接道:“两位稍等,小道去看看。”
“别,带着我们一同去。”纪楚直接道,“看看是什么异响。”
那小童连连摆手,这怎么能行。
纪楚原本只是说说,此刻倒是真有了好奇。
小童肯定拦不住纪楚,只心道,他们道观偏僻,怎么还真有人来上香啊。
正想着,又听到后院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纪楚跟陶乐薇随着声音看过去,下意识抬头。
大白天的,有人放烟花?
虽然看不清颜色,但明显比市面上卖的都要好。
纪楚啊了一声,直接道:“州城的非法烟花,是你们道观卖的?!”
此话出来,一个灰头土脸的道士立刻要退回后院,生怕被发现了。
可他看到纪楚之后,竟然硬生生止步,还拉着小童一起来行礼:“您是纪楚纪大人吗?”
认识他?
道士立刻道:“大人,您可是贫道的救命恩人啊。”
旁边的小童傻眼了,更是惊愕:“纪大人,您真是纪大人?”
师徒两人齐齐跪拜。
纪大人对他们的救命之恩,简直没齿难忘,但赶紧扶着他们不要跪下去。
纪楚对此有些奇怪,他们之间好像并不认识吧。
炼丹道士却笑:“您肯定不认识贫道啊。”
纪大人救过太多人,只是他自己都不知道而已。
他们这个道观,曾经沦落为赵家的暗娼馆。
安丘县的赵金川,以及州城的吏司主事赵锡元等人,勾结一气,总是做些下三滥的勾当。
纪楚惩处赵金川,把他弄到监牢之后,赵家人才收敛一些。
道观就是那个时候弄回来的,所以这炼丹道士一直记得这些恩情。
这些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纪楚有些诧异:“竟然这样巧。”
谁料炼丹道士却摇摇头:“大人,这并非巧合,而是您为官清正,救过的人太多。”
“您信不信,您随便去一个地方,都有您救过的人。”
所以这压根不是什么巧合。
而是天道承负,因因相续。
纪楚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笑道:“因因相续,运转不休,用你们的话说,咱们便是互为因果。”
炼丹道士眼前一亮。
没错!他就是这个意思。
纪楚见他们师徒二人已经放松,顺手指了指里面的烟花爆竹声:“说说吧,市面上未经许可贩卖的烟花,是不是你们造的?”
纪楚要研究火器,还推动大家用烟花,对此自然关注。
曲夏州州城之前没有太漂亮的烟花,大家还颇为遗憾。
可最近一段时日,凭空出现不少极漂亮的,还是没有官府许可的那种,好在烟花质量稳定,没有太大危险。
没想到他还有意外发现?
如此稳定的烟花,竟然是这里造的。
不过想想也是,纪楚让人打听,州城附近的道观,谁家道士是炼丹的,有人就指了这里。
会炼丹,那就会做漂亮烟花啊!
道士师徒嘿嘿一笑。
赚点外快啊,不然没饭吃的,您肯定可以理解吧?
纪楚倒是可以理解,而且还能带着他们挣更多钱。
这样的技术,做烟花岂不是可惜,要造就造军火啊。
80-90
第81章
纪楚跟陶乐薇当天还在道观里吃了饭。
道观里人不多, 一位观主,也就是跟纪楚交谈的穿云道长,下面还有六个道人, 以及三个小道童。
多是无家可归之人,道童则是他们捡来的小孩, 身上多有残缺病症, 都是道观里养着。
他们道观不算大,耕地也少, 日常生活倒是够了,就是看病有些为难。
不仅三个小孩要看病, 还有两个老道长,身体同样不好。
“小病症我们都能给看了,但吃药费钱,所以才做了这项营生。”
他们道观确实喜欢炼丹,都是以前留下来的传统,而且只求长生, 其他的一概不问。
当年赵家那些人想让他们做奇怪的丹药, 还被穿云道长拒绝, 也因此被记恨上。
不再提当年了。
穿云道长继续道:“这不是前几个月,咱们州城兴起放烟花。”
“我们想着, 这个我们会啊。”
于是就做了一些, 没想到意外卖得不错。
谁让他们做出来的烟花, 比其他烟花要好看。
主要是添加各种矿物, 肯定好看啊。
这项营生, 让道观不仅有钱买药,还能继续炼丹,大家自然高兴。
而且他们卖得不算多, 应该影响不了什么。
也考虑过办个正式的文书,不过还没去呢,就被纪楚无意间发现。
纪楚无奈摇头:“办文书也是为大家安全着想,那些东西多危险。”
“没事,我们炼丹的,还能不知道这个,硫黄等物怎么存放,我们都知道的。”
“是啊,更危险的东西我们都处理过,没事的。”
“我们道观的库房都是特殊布置的,安全上有保证。”
不仅如此,他们炼丹时还有专门的“防护服”,十分厚重,还能防火,防一定程度的爆炸。
总之,如何保证安全,他们门清。
毕竟这是自己的命啊。
纪楚得到想要的答案,却更是无奈了。
别管民间的偏方偏不偏,确实有用就行。
放在其他人那,穿云道长肯定不会说这样多,但眼前的人是纪大人,自然不一样。
虽然他不认识自己,可自家道观里,逢年过节都会替纪大人祈福,希望他平安顺遂,一切顺利。
这些也不必说出来,因为是他们真心的想法。
纪大人帮了太多的人,可能他自己都记不清,但被帮助的人,肯定会记在心里的。
下午时,纪楚夫妇还看了道观的后山,又嘱咐他们注意安全,等到年后一定要去官府报备。
穿云道长立刻答应。
纪大人都说了,他们肯定照做啊,反正本来就要申请正式文书的。
不过纪大人走了之后,这位四十多岁的道长才反应过来。
大人跑到这么偏远的地方干什么啊。
专门来上香的吗?
可州城有那么多热闹的寺庙道观,为何要来他这里?
难道说,大人早就知道他们在做非法烟花,特意来提醒?
纪大人真的太好了啊。
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吗。
自己这么偏远地方,他都能发现不对劲,实在太厉害了!
纪楚哪里是知道他这里在偷偷作烟花,明明是冲着炼丹来的。
不过这一趟,算是让他彻底安心。
并不夸张地讲,曲夏州已经具备一切重启火器的条件。
该准备的他都准备了。
还趁着几个烟花作坊成立,找来不少厉害的调配师傅。
放在后世,可以喊他们化学老师了。
以及数科那边的钢材,基本已经成功。
年后三月份,天气暖和一些,曲夏州钢材厂就能正式成立。
当然了,这批钢材能不能用,还要造一些三轮车来看看。
三轮车造好后,运输能力必然大大提高,而且其中的减震能力,更方便火器运输。
纪楚细细琢磨,恨不得把所有细节补充完整。
天时地利,就差一个人和了。
如今战事四起,虽然都是小规模的,可倘若这个时候不准备,总不能等真的开打了再说吧。
小火苗不扑灭,必然会引起熊熊大火。
去年跟关外的冲突,就让本地百姓人心惶惶,真要打起来,对百姓们来说,更是不可估计的损失。
想到这,纪楚手头的方案显然更厚了。
事实上,不管朝中同不同意重启火器,在曲夏州这边,基本已经成了。
火器所需要的东西,全都在曲夏州,那些烟花作坊还有充足的材料,随时都能调配。
再加上他这边选好的人手。
纪楚从未干等着,手头的动作比谁都快。
知道这些事的廖知州半个字都不会说出来,只会看到纪楚的时候,便无比欣慰。
有人还调侃,纪楚太有上司缘了,之前的知州许大人对他就很好,如今新来的廖知州同样如此。
甚至还有好事的,把同为原化州过来的官员黎士杰拿过来比较。
两人是同乡,还是同一年到的曲夏州,情况却天差地别。
之前黎士杰明面上瞧不起纪楚,已经不是秘密。
也就是纪楚彻底在曲夏州站稳之后,那黎士杰反而从礼司调到司狱司,明面才缓和些。
甚至有人专门在黎士杰面前说纪楚大度。
“以前你那样对他,人家也没什么反应啊,这还不是大度?”
黎士杰气急,但没什么办法。
毕竟纪楚的前途还用得着说?
但凡有许大人在内阁一日,纪楚迟早都会被调到京城,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他的举人身份或许不够好,可谁让人家上头有人。
一介穷苦出身的纪楚,能有这般造化,已经很好了。
过年期间,纪楚还碰到黎士杰了,两人都是原化州的人,那边送信件物件的时候,时间也差不多,有时候自然会碰到。
黎士杰多年历练,已经不再挂脸,但态度已经不算好。
纪楚稍稍摇头,并未多想,他着急把家里寄来的东西拿回去啊。
李师爷还等着吃家乡美食呢。
不是李师爷不想来,而是他手头上的事还没忙完。
知道原因后,黎士杰颇有些尴尬,忍不住道:“他不过是个属下,就该让他来取。”
说完之后又道:“这么多年,你身边连个小厮丫鬟都没有,像什么样子。”
要说家中的帮手,那自然是有的,院子要扫,饭菜要做,都请得有人。
但贴身小厮跟丫鬟,他家确实没找。
其中原因,纪楚也懒得解释,只说:“这样习惯了,不至于让人伺候。”
“假清高。”黎士杰咬牙,随后想了想道,“你什么时候回老家。”
从家中出来,五年多的时间了。
这点纪楚还真考虑过,直接答:“等这任满了就回。”
也就是明年过完年。
正好一年的时间,无论接下来是什么官职,他都打算跟娘子,李师爷夫妇回老家一趟。
虽然那并非自己亲生爸妈,可他既然用了原身的身体,就一定会履行承诺,帮他照顾好家人。
黎士杰思索片刻,他显然也是想家了。
可他明年还不能走,不出意外的话,依旧是在曲夏州做事。
方才黎士杰那样问,就是觉得纪楚明年会调走,还有可能调到京城,所以颇有些羡慕。
纪楚看着,干脆道:“到时候有什么需要带的,尽管跟我讲。”
平时的物件可以托人带回去。
但稍微贵重点的,自然不好让车马行带,请同僚帮忙,是最好的选择。
黎士杰迟疑,稍稍点头,最后道了句谢。
说到底两人没有太大的矛盾。
就是升官那点事,对比起来确实扎心。
纪楚大概知道对方的想法,虽不认同,但也能理解。
回到家后。
家里显然有不少人都在等着。
小宋训导肯定是在的,还有蔡夫子的小儿子小女儿,安丘县出身的数科学生祝亚祝耘。
哎,过年就是热闹啊。
不管有什么事,全都年后再说。
希望明年一切顺利。
大年三十晚上,纪楚还带着大家一起放了烟花,都是从穿云道长那里买的。
确实如他所说,烟花非常安全,而是很好看。
新的一年,终于来了啊。
而且今年已经改了年号。
这一年,为康绛元年。
想来京城那边,太子已经快登基了吧。
大年初一,各家照例出来拜年,就连岳将军都让人送来拜年信件。
其中说的,也是感谢纪楚带来的棉衣,还隐晦讲了火器重启的事。
看来大家对此都很期待啊。
不过岳将军这封信的主要内容,也不是上面两项。
而是数科正在忙碌的另一个东西。
三轮车。
当三轮车设想提出来之后,很多人都在期待。
毕竟以数科之前的“战绩”,不期待才奇怪啊。
岳将军自然也知道这事,等他得知,有更便捷的车马时,自然无比高兴。
对于打仗,其中运输能力,同样是战力的一部分。
而且这个三轮车还不用马匹,可以更加快速地把货物运到指定地方。
在岳将军看来,这简直是运送粮草到前线的最佳工具。
还能把有限的马匹腾出来,用作冲锋。
而运输方面则可以依靠人力三轮车。
听说制造三轮车的钢材还是特质的,非常结实耐用。
这让岳将军更加高兴。
不止如此,就算不用人力,继续用马匹。
数科造出来的马车运力,也远远超过常规的车马。
这是肯定的,特制的轮子,以及更好用的链条,自然能让运输能力大大提高,而且更加方便灵活。
如何提高运输能力,一直是个难题。
想到这个难题即将得到改善,很多人就激动不已。
最活跃的商贾们自然更是如此。
所以整个过年期间,不管数科还是纪楚这里,大家都在询问三轮车的作用。
还有些官员也趁机来访,基本都是围绕三轮车的话题。
之前油菜棉花,缝纫机等等他们都没赶上,这次真的不能再错过了啊。
跟着纪楚一起做事,就会有政绩,这事大家还不知道吗?
没看安丘沾桥两地,都发展成什么模样了。
在这种热闹的气氛下,康绛元年的开头很不错。
人人都等着新皇登基,让平临国发展得更好的。
而三轮车也没辜负大家的期待。
正月十五当天,纪楚就被喊到数科。
今天是三轮车组装的日子,而且一口气做了两种。
第一种便是人力三轮车,带脚蹬那种。
第二种则是马匹链条车,通过改变链条结构,让马匹拉货的时候更加省力。
从纪楚提出想法,一直到康绛元年正月十五,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东西就已经做成了。
这样的速度,让纪楚都大为震惊。
蔡夫子道:“之前缝纫机不就是这个速度吗,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怎么没有!
缝纫机那是个意外,链条车不用那样着急的啊。
不过做都做了,纪楚肯定不会多嘴。
但怎么觉得良心有点痛。
好像无形之间,让大家误以为两个月是正常的效率?
这也太可怕了吧。
“人太多了,需要清清场。”
“数科怎么回事,每天都有这么多人。”
“还没开学呢,你们怎么都来了?”
看三轮车,链条车啊!
还能为什么!
缝纫机已经风靡整个纺织行业,新发明的车子,会不会也是这样?
在众人期待下,负责组装的人已经开始动手了。
一时间,周围鸦雀无声,只等着成品做出来。
因为都是数科夫子跟学生,不少人都在关注里面的结构的,在想如何才能更省力。
这已经是物理的范畴了,但如今数物分的不算清晰,众人也能说上一二。
纪楚看着印象里的三轮车被组装好,车把手,脚蹬,轮子,轴承,链条,应有尽有。
这样的人力三轮车在后世已经是非常成熟的工艺。
可放到如今,便是最先进。
其中轮子等部位,自然没有橡胶可以用,都是用木头代替。
木头的重量又让轴承必须更加坚固,好在这样做出来的三轮车承载量很大,而且足够结实。
总体看下来。
大致就是木头车厢,木头轮子,以及铁制品组装而成。
但人力三轮车想要拉更多的货物,车子本身的重量也不能太重,所以里面还做了不少巧思
不管怎么样,最后的成品看起来,颇有些古今融合的感觉。
纪楚看着三轮车一步步造出来,别提多高兴了。
这也意味着,冶炼处改进的钢铁,确实很好用啊。
人力三轮车造好之后,不少人都想上去试试。
脚踩着就能拉车!
这能省多少力气啊!
“我来试试!”
“凭什么你去,应该我来才是,我力气大!”
“你们都不够格啊,让纪大人来吧。”
纪楚正看得津津有味,突然就被点名了,他笑着道:“你们试吧,我看看就行。”
小宋训导跟蔡夫子想要上前,被纪楚直接拉住:“别。”
小宋训导扶额。
让他们着急,还没彻底组装好啊!
只见一人着急上去,刚踩到踏板,那三轮车直接散架。
众人哄堂大笑。
让你们着急!
还没弄好呢!
正说着,组装的学长十分无奈,指着他们道:“你过来帮忙!还有你!”
“没安好呢!”
怪不得纪大人不试,他看出来了!
数科一片欢声笑语,等两辆车都组装好,让人不住感叹。
不愧是他们数科啊,真厉害!
先是人力三轮车,还是刚刚跌倒的学生去试,这次上车之前,自己老老实实检查一遍,然后才开始踩。
按理说两个脚蹬而已,后面拉着那么重的车厢,应该很累才是。
谁知道直接踩下去,三轮车滑过去好远,要不是及时刹车,真的把人吓一跳。
这个刹车也好用,还能及时止住轮子,那样就减少很多意外。
纪楚看着学生们一圈圈骑车,自己的手都有点痒痒。
早知道就把自行车也要造出来了。
至少在官道上,还是能用的吧?
纪楚一边跟夫子们讨论,一边看着大家试车。
果然,不管现代还是古代,交通工具对人的吸引力,真的太大了。
这还只是人力三轮车,人的力气到底不如牛马,那边链条车已经准备好,让马来拉车。
选来的马匹都是老马了,平日里用来拉货载人都是习惯的。
马儿本就聪明,似乎也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所以乖乖等着。
但等马儿往前走的时候,明显往后看了看。
好轻!
所有人都读出马儿的神态。
这种拉货的老马,都觉得后面很轻,可见跟平常的马车真的不一样。
这也意味着,新设计的链条式马车,载重更多不说,还能减轻马儿的损耗。
成了。
两个类型的新车都成了!
驾车的人又在场地里走了几圈,惊讶道:“真好用啊,而且还很平稳。”
肯定,这可是为了运送火器准备的。
别的不说,稳定性是第一点。
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数科再次改进了日常用的马车,让它变得更好用了。
要说人最重要的衣食住行,数科已经改变了两样,实在让人惊叹。
其实不止曲夏州数科,全国各地的数科基本都在发力。
有的在改进农具,有的是在改进各个作坊的机器。
因为大家相信,所有的东西,都能变得更好。
这个信心,自然是缝纫机带来的。
千百年来的缝纫方式都能改变,其他东西也能有所变化啊。
对于曲夏州数科这边,已经把人力三轮车跟链条式马车玩出花了。
组装好之后,大家都在算如今的承载量,以及马匹受的力,以及最高承载量是多少。
夫子们更是对比实物改进,看看哪里还能更精进。
就像缝纫机还在更新迭代一样,三轮车同样会一步步改进。
数科众人的精益求精,在州城衙门官员看来十分吃惊,不过随后也道:“若不是这种态度,也做不出那么好的东西啊。”
“没错,我已经让家中子侄同去学数科了,以后必然还有发展。”
“三轮车真的有那么好?我刚从老家回来,还没看到啊。”
那就看啊!
谁不让你去了。
看了之后,你肯定想买一辆。
他们各家都已经预定好几辆,就等着以后坐三轮车办差。
美中不足的是,三轮车的产量还不够,主要是钢铁产量太低了。
大家一问,那钢铁跟其他铁器不同?
“肯定不一样啊,那是纪楚冶炼处改进的,产量极低,只有等到工业作坊园的钢材厂建好了,才能批量生产。”
此话出来,不少人都沉默了。
说好的纪楚最近很低调呢。
这还叫低调?
去年纪楚把户司的事情交给右都事之后,一直在埋头做事,外面还在奇怪,他怎么突然低调了。
现在终于明白,人家哪是低调,人家是在做事!
让众人都垂涎的三轮车,都需要人家改进的钢材。
但这个结果大家也不意外,谁让这是纪楚,谁还没习惯吗。
为了买到更多三轮车,不少人明里暗里都在催促工业作坊园赶紧建好,那样钢材厂就能建好。
同样期待的,还有永锦府,永锦府那边的织造户们,刚把缝纫机买到手,然后又听说三轮车。
这让他们简直沉默了。
怎么感觉忙活这么久,就是给曲夏州打工啊。
我们辛辛苦苦卖货,然后去买你们的“高科技”东西?!
但不买吧,又不对劲,人人都能看出三轮车跟链条式马车的好处,这都能提高效率!不买才是傻子!
而且不管能不能买到,先把订单下了再说啊。
小宋训导冷笑看着各类订单。
他早就习惯了,不就是催订单吗,催就催吧,他又造不出来。
还不如早点催工业作坊园赶紧建好。
工业作坊园这边由衙门工司负责,刚刚开年,就被无数人催促。
催催催,我们也恨不得一日建成啊。
户司给钱不及时,那又有什么办法。
一时间,不少人又找到户司。
赶紧批钱给工业作坊园!
不然造不出三轮车啊!
一轮轮催下去,纪楚去衙门办公的时候,总觉得同僚们眼神冷飕飕的。
别这么看他,他也在被催啊!
康绛元年的假期一过,整个曲夏州衙门都忙得热火朝天。
大家被催了!
他们立刻去办差还不成吗!
说好的年后清闲呢!都是假的!
所有人都知道,本地官员的政绩不用发愁了。
这一项项东西拿出来,足以让朝廷知道他们这里的厉害。
现在都有人说,只要来了曲夏州,肯定能升官,谁让他们这有数科在,还有纪楚在。
不管永锦府,还是咸安府,那边官员看着都羡慕得很。
官员升迁最想要的政绩,在人家那边,随随便便都能得到,早知道去曲夏州当官了,至少有出路啊。
纪楚一边听大家八卦,一边在冶炼处整理钢材厂的文书。
工业作坊园基本已经成型,他们的钢材厂早就选好址,二月份就能开工。
不过因为炉子特殊,修建的时候需要格外仔细,所以等到五月六月方能建成。
只要能建好,那就是平临国最先进的冶炼炉,大批好钢材便会炼制出来。
暂时以建造三轮车的名义炼制,应该不会有人怀疑。
所以他火器重启的文书呢!
怎么还没送过来!
他这是真急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康绛元年,正月二十八,阳光明媚。
州城衙门如往常一样热闹。
各项差事有条不紊进行,都盼着今年能更顺利些。
而一封急报从官道而来,送信的人小心谨慎,直奔廖知州书房,又送去给吏司左都事薛明成一份。
看完信件后,一向淡定的薛明成跑着去找廖知州。
而廖知州已经坐在原地,很久没有回神。
两人的表情几乎一致,都是震惊不敢置信中带着少见的慌乱。
按理说这种表情不该出现他们两人脸上。
“一切都好好的,怎么会这样。”
今年的开年,一切都很好啊。
所有人都以为,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廖知州再次看看那封密信,依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太子没了。
就在大年初六那日。
风寒入体,人没了。
第82章
先皇刚下葬不到一个月。
太子也病故。
这说出去谁相信?!
当了三十多年的太子, 眼看就要成为皇帝,人没了。
原本明媚的春日,似乎立刻笼罩一层阴霾。
廖知州跟薛明成的眼中透着不安。
平临国只怕真的要乱了。
信里说太子身体不算好, 年前就在咳,老皇帝下葬前好得差不多了, 大家也没怎么在意。
直到给先皇守灵三日, 回去便一病不起。
两封信件内容基本一致,廖知州跟薛明成知道的信息也基本一致。
从去年六月三十, 老皇帝病逝之后,太子便哀思不断。
要说老皇帝今年六七十了, 生病去世再正常不过。
放在民间,甚至算得上喜丧。
但孝顺的太子要按照最严格的礼仪祭拜,以至于身体都不大好,从入秋后就一直咳嗽。
这点信上也说明了,似乎是老皇帝的病症有问题,容易让身体本就不算好的人感染。
太子侍疾最久, 受到的波及肯定更深。
平日里看不出什么, 等天气稍冷, 便发作了。
其实到这也没什么太子今年四十三,按理说正值壮年, 不该一命呜呼。
可大冬天的, 他又守灵三日, 那三日里自己亲力亲为, 身边的宫人也很少。
宫人们确实也懈怠, 那么冷的天,炭火烧得也不充足。
没办法,这丧事折腾得太久, 宫人们也是人啊,实在熬不住。
本就有些病症,一直咳嗽,再加上冬天三日连夜守灵,人回到太子府,就昏迷不醒了。
要不是太子妃能稳住局面,年前就闹出来了。
当时还传来广宁卫,曲夏州都有战事,更会闹得人仰马翻。
但局面能稳住,不代表其他事情依旧顺利。
比如太子的病情。
太医院试了多少方法,最终都没有成效。
等到正月初六凌晨,太子妃忽梦忽醒,再去试太子的气息,人已经没了。
太子妃当场晕过去,醒来也是抱着九岁的世子泣不成声。
她纵然殚精竭虑,可又有什么用,太子还是没了。
最后只喃喃说了句:“君以此兴,必以此亡。”
此话说得有些大逆不道,但屏风后的太傅等人都当没听到。
京城中的这些重臣,大约明白太子妃的意思。
先皇年轻时心重多疑虑,倘若太子不是这般性子,必然当不了三十年多的太子。
可他也是这般性子,所以才会因孝一字,断送自己的性命。
他以孝得太子位,又因孝失去太子位。
怎么不是以此兴,以此亡呢。
但现在不是感慨这些的时候,朝中无君主,是件大事。
京中秘不发丧,也是这个缘故,必须有个好的解决方法才是。
可各路信件,已经到众心腹的手中。
今日正月二十八,他们就收到信件了。
想来是太子府实在瞒不住之后,才往外透露。
根据信里的时间,正月初六太子病故,一直瞒到正月十六,这才逐渐有消息传出。
他们两人手中的信件,则是正月二十发出的,在二十八的上午就拿到手中,可见有多紧急。
曲夏州的廖知州跟薛明成是第一批收到密信的人,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批。
两人对视一眼,开口道:“先告诉纪楚。”
纪楚被喊过来的时候,还有些疑惑。
李师爷道:“大人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廖知州找我有事很正常,薛明成去找我也很正常,但两人在一起,颇有些怪异。”
以前也没觉得这两人关系特别好啊。
好像是这么回事?
等纪楚刚踏进衙门大门,就见沈通判小跑着过来,他眼神更带惊恐,直接道:“纪楚!你去哪?”
这更奇怪了。
纪楚拱手刚要行礼,就被沈通判拉到一边:“京城出大事了。”
还未等他说完,那薛明成突然出现,再看看沈通判的表情,显然明了,点头道:“去找廖知州吧。”
沈通判深吸口气,对手下道:“所有人警醒起来,万不可出差错。”
“倘若岳将军派人来见,让他们直接进来。”
纪楚看向众人,李师爷自然也发现不对。
有大事发生。
还是天大的事。
比先皇去世那会,还要更加严肃。
进到廖知州书房,此刻连刘学政都在了。
廖知州,沈通判,刘学政,吏司薛明成,再有兵司主事,以及纪楚。
其他官员还未得到消息。
这里面也就纪楚对此并不知情,可在场众人让他过来,就不打算瞒他。
“太子,病逝了。”
什么?!
纪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李师爷更是瞪大眼睛。
谁?
谁病逝?!
纪楚看着众人表情,就知道这不是开玩笑。
再等薛明成说了其中经过,更是觉得荒唐可笑,可又带了点合理。
京城孝子,用自己的命诠释了孝道。
但这实在是太可笑了。
纪楚脸上的讽刺之意太过明显,还好很快收敛起来。
这自然是可笑又荒唐的。
作为天下君主,作为封建王朝的统治者,竟然真的全心全意信奉孝道那一套。
如今官方推崇的儒学,无非是为了忠君,无非是为了玩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一套。
这本来是统治者的工具,可用着用着,连统治者本身都信了这玩意。
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君以此兴,必以此亡呢。
打个比方说,钱这东西用着很好,本质是因为钱可以换资源。
但你用着用着,真的信奉钱本身,而忽略了钱背后的东西。
那人就是钱,就是物件了。
工具好用,不代表你就要成为工具本身啊!
纪楚只叹口气,人都死了,还能说什么。
可他的死,跟老皇帝的死不一样。
老皇帝死了,大家日子照常过,那是因为人家把生前事身后事都安排妥当了啊。
死之前,该放权的放权,该治理的治理。
人家很早之前就选好了继承人,朝中大小事情都交给太子,太子管政务,管军事,连胞弟都能说禁足就禁足,说惩治就惩治。
这说明什么?
说明人家早就把皇帝的工作交接好了!
甚至放权前,还惩治了一波贪腐。
也就是纪楚突然有官做那一年,那就是老皇帝最后的余威,清理了朝中一大拨老臣子。
所以老皇帝死了之后,大臣们该做事该做,平临国继续能够运行。
远在千里之外的曲夏州,很快恢复正常生活。
太子呢。
太子死了之后,一切事情都乱套了。
这么大的国家,以后谁来管?
他的政令谁来执行?
因为继承问题搞来的风风雨雨,是普通人能承受得住的吗。
帝国确实都是在内部崩塌的,这话一点也没错。
内忧外患,如何解决。
这就是跟上班一样。
同样是离职了。
一个把自己工作安排得明明白白,谁接手什么事,谁做什么差事,全都弄得明明白白,甚至还给了接任者好几年时间上手学习。
另一个搞得一团糟,留了半年的差事没处理,谁来接任更是不知道,然后就退生物圈了。
这辈子,他也就当孝子合格了。
也不对,他老爹要是知道,他为了孝顺,把自己国家弄成这样,估计会被气活。
众人沉默了半晌,互相看了看对方。
沈通判则看向廖知州跟薛明成,还有兵司主事。
自己是从许大人那里得来的消息,他们又是从哪里得来的,而且并不亚于他的速度。
沈通判招手让纪楚过去,开口道:“太子病故,京城事情肯定多,最近一段时日静观其变,低调行事。”
纪楚点头,不过他有个疑惑。
太子没了,朝中不可一日无君。
那下一任皇帝是谁?
是世子继位,还是下一位王爷?
太子之后,就是二王爷啊。
纪楚看向众人,可大家都不知道,或者说,大家不敢想那个猜测。
薛明成倒是直接开口:“大人们都在这了,咱们不妨明说。”
意思就是,早晚要讨论的,现在就说吧。
在场众人深吸口气,廖知州先开口:“倘若太子殿下已然登基,那自然是世子继位,理所应当。”
“但问题就在于,殿下还没登上皇位。”
纪楚的心沉下去。
果然,大家的想法一致。
平临国的皇位继承,一直是父死子继,两三百年就是这样。
先皇去世,就该是儿子继承。
太子作为长子,肯定尤为合适。
问题在于,他死了啊。
如果按照父死子继,那接任的,该是先皇其他儿子。
太子之下,便是二王爷。
众人想到这,自然眼前一黑。
二王爷什么德行,大家还不清楚吗?
不说他的品行,只讲跟许大人之前的恩怨,他要是坐上那个位置,曲夏州大半人都要遭殃。
许大人身边的沈通判,以及一干官员,肯定会被清算。
当年如何拔除二王爷的羽翼,大家还历历在目。
就不说曲夏州这边,只讲京城的许大人首当其冲,命都保不住。
在座众人想到那个可能性,就觉得后背发凉。
别说自己了,父母妻儿,没有一个能跑掉的。
沈通判慢慢开口:“所以,只能是世子登基。”
世子登基,再有太傅等人辅佐,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
至少能够限制二王爷的权力。
廖知州跟薛明成对视一眼,并未说其他,眼下来看,支持世子登基,是最合适的。
纪楚却皱眉,世子不过九岁,他就算登基,也不过是其他人干政。
真正主持大局的,要么是世子的母亲,要么是朝中其他大臣。
而能够被绝对信赖的,二王爷绝对算一个。
太子一死,这个局怎么看都难破。
按照正常来说,父死子继,老皇帝死了,太子也死了,就是下一个王爷接任,二王爷便提上来。
强行说太子为储君,他的儿子为世子,所以爹死儿子上位,勉勉强强也说得通。
但九岁的世子,年纪实在太小。
作为他的亲叔叔二王爷,肯定会被重用。
所以二王爷依旧是实权王爷。
对于朝中大臣,尤其是忠于太子的大臣们来说,这简直是两瓶毒药,一瓶是砒霜,另一瓶是剂量稍微减轻一点的砒霜。
无论怎么选,都避免不了遭受二王爷的清算。
当初一起扳倒二王爷的大臣们,估计怎么也想不到这位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甚至有机会,直接坐到那个位置。
众人商议许久,只能得出沈通判那个结论。
推举世子登基。
这样才能尽量保全大家,削减二王爷手里的权力。
可二王爷遇到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真的会放弃吗?
跟侄子抢别的也就算了。
这是皇位。
即便是亲兄弟之间,也会拼个你死我活。
这是真的有皇位要继承。
纪楚对沈通判道:“倘若想让世子登基,此事必须要快,片刻都不能拖。”
趁着二王爷对太子还有兄弟之情,趁着他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即将拥有什么样的权力前,必须快点让世子登基。
沈通判也想到什么,立刻道:“我现在写信,让人快马加鞭送过去。”
只要稍微拖一拖,必然会有人在二王爷耳边吹风,而他也会意识到什么是真正的权力。
权力这滋味,他肯定拒绝不了的。
众人点头称是,只有薛明成还是皱着眉,似乎有话想说。
可纪楚已经看向他跟廖知州,眼里带着探究。
朝中已经分了好几派。
无论怎么看,二王爷绝对不能登基,他要是当皇帝的话,那平临国立刻迈入倒计时。
当年他如何残害曲夏州百姓,如今还历历在目。
就连那穿云道长也受过他爪牙的毒手,这些年才逐渐缓过来。
作为王爷,就能把百姓欺凌成这般,真要当了皇帝,那天底下的百姓还会有好日子过?
单是想想,所有人就觉得不寒而栗。
曲夏州这个短暂的小会议结束,所有人都带着凝重离开。
廖知州让手下众人打起精神,不管外面发生什么,本地绝不能乱。
但他也知道,这个消息很快就会传开,必然闹得人心惶惶。
果然,先是岳将军那边派人来问,随后陇西右道五个州府所有长官互相通信。
等到二月初五,州城衙门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个惊天“秘闻”。
太子没了。
平临国的继承人没了。
接下来他们该何去何从?!
对于这件事,朝野上下都有争论。
“平临国向来父死子继,太子殿下还没登基,世子就不能继承大统,该是其他皇子登基才是。”
“太子掌管政务多年,早就实权在握,他的儿子登基也是正理。”
“错了,没登基就是没登基,如果让世子当皇帝,岂不是有违祖制,以后人人效仿,那该如何?”
说到这,有人直接道:“那太子之下是二王爷,你让二王爷当皇上吗?”
此话一出,反驳的人都闭嘴了。
二王爷,二王爷如何能当皇帝,他没有这个品行跟能力啊。
于是,不管京城还是地方,多数人都支持九岁的世子上位。
没办法,虽然世子只有九岁,二王爷今年三十九,正值壮年。
但对比起来,还是九岁的孩子更靠谱。
各方都在讨论时,也有人提出来:“那不是还有个五王爷,五王爷人品如何,他今年三十六,年纪也合适啊。”
“五王爷向来低调,十多年前帮太子处理军务,之后赋闲在家,这几年顶多做点杂事,并不知道他能力如何。”
关于五王爷的讨论并不算多,但也传到纪楚的耳朵里。
等家中自己商量的时候,纪楚跟李师爷都有些无奈,他们知道的情况并不多,不好分析。
但现在能够确定的,那就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倘若二王爷登基,许大人必然危险。”
纪楚沉声道:“就算是世子登基,许大人也好不到哪去。”
无论怎么看,当初让二王爷禁足的人,这次都危险了。
其实这跟纪楚反而关系不大。
因为当初扳倒二王爷,惩治赵家时,许大人并未让他冲在前面,而是找借口让他藏在身后。
就算二王爷要清算,基本不会刻意针对他这个六品小官。
许大人他们当初小心谨慎,确实是有原因的。
可纪楚看着他们深陷其中,又怎么会忍心。
除此之外,纪楚又看了看火器重启的草案。
万事俱备,只欠一纸文书。
别问他支持世子还是二王爷,又或者五王爷。
谁要是能干实事,他就支持谁。
就在举国震惊,京城对谁继承大统争论不休时,连带着平临国各地都受到波及,甚至周边小国都在蠢蠢欲动时。
京中对谁当下一任皇帝的争论,已经逐步升级了。
二月十一,太子府噤若寒蝉,二王爷府中嘈杂一片。
太子没死之前,这两府的下人好得都跟穿一条裤子一般。
二王爷依附太子殿下,众所周知。
特别是后者夺权之后,吃穿用度都指望太子府。
但太子人没了,情况发现微妙的变化。
原本坚不可摧的同盟,逐渐出现裂痕。
太子府的人,自然希望世子登基。
其下党羽多数跟二王爷有过节,肯定支持世子。
二王爷这边则不一样。
手底下的人憋屈太久,眼看那个位置就在眼前,若不争一争,那就太可惜了。
而这一切,其实大家很难左右。
最重要的,还是二王爷自己的态度。
他毕竟占着正统。
太子没登基,按照父死子继的说法,他就该是下一任皇帝。
倘若他一定要上位,很难有人阻止他。
所以太子府这边迅速行动,跟太子妃商议,让世子赶紧登基。
可世子登基之前,还要办太子的丧事,以及追封太子的哀荣。
再者如今国号都改了,也算有道理可依。
太傅跟许大人等臣子,表情无比严肃。
私下里裴大人则慌了阵脚:“老师,二王爷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等他有了心思,您怎么办。”
当年惩治二王爷,出力最大的就是许大人。
甚至惩治了之后,还被太子重用。
当初这边有多风光,等二王爷掌权之后,就有多难受。
所以最想让世子登基的,肯定有许义许大人以及裴大人等人。
“不要慌,先让世子登基再说。”
这次不能再拖时间了,一切必须要快。
至于二王爷本人的想法。
他没想法啊。
直到大哥没了的消息,他第一时间就是震惊。
大哥这人极好,对谁都很温和,对他更是如此。
就算不让他管事之后,吃喝用度都从太子府拨,更不会亏待他。
从小大哥就是他的依靠,如今更是。
他还指望他哥登基之后,再求个实职。
现在跟他说,他哥没了,所以第一反应便是:“谁害得我哥?本王要替太子报仇。”
再说太子是纪念父皇,所以没了的,一时又很迷茫。
这是他哥能做出来的事,并不奇怪。
还没等他有其他想法,便有人对他道:“王爷,太子殿下没了,那您便是继承大统的人选,以后的平临国都指望您了。”
指望他?
“那不是还有我侄儿。”二王爷立刻道。
“平临国父死子继,太子殿下还未登基,世子只是世子。”
手下幕僚藏了又藏,那股兴奋劲还是表露无遗。
他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
没想到伺候的主子竟然还有翻身的一天,这一翻就翻个大的!
要是二王爷登基当皇上,他们这群人,还不要位列三公?
之前受到的憋屈,统统都要找回来。
特别是那位许大人。
都说风水轮流转,现在确实转到他们这了!
“把他拉下去砍了。”二王爷冷笑,“你算个什么东西,本王大哥没了,你这样高兴?!”
这幕僚眼神惊恐。
砍了?
他?!
不要啊!
幕僚刚想说,太子殿下一向宽厚,他若知道您随意杀人,必然会斥责您的!
但这话根本说不出来。
因为太子没了,没有人再能约束二王爷。
不止这位丧命的幕僚意识到这个问题,满朝文武全都发现问题。
要让世子快点登基!
尽快!
不能给二王爷一点机会。
好在太子妃这边早有准备。
太子薨逝秘不发丧这段时日,就是为了准备这些。
她已经说服太子府众幕僚,全力筹备太子葬礼。
正月初六人没的。
消息在月底才散开。
而在二月就要下葬,三月初世子登基大典。
一切都要快,半点都不可拖沓。
对比先皇隆重的葬礼,太子葬礼显然迅速许多。
消息传到曲夏州,纪楚并未放松,只是督促工业作坊园最后的施工,以及钢材厂锅炉的修建。
不管外面如何变化,他们手头的事绝对不能停。
现在比的就是时间了。
太子妃要快点让世子登基。
二王爷身边的人,则要快点让他尝到权力的滋味。
所有人争取的,就是时间。
而纪楚家又有人登门了。
二月二十五晚,薛明成拿着另一封京城密信过来,说的正是太子妃的计划。
放在之前,纪楚自然想知道密信内容。
他最欠缺的,便是这各渠道的信息来源。
如今也就林元志还在翰林院,能给他发些边角料的消息。
但如此机密之事,肯定没掌握。
到了此刻,纪楚问出薛明成早就想回答的问题。
“薛大人,您的信息渠道堪比廖知州,当年也不逊色于许大人。”
“倒是让本官有些好奇。”
薛明成并不意外这个问题,他早就想说了,甚至还能买一送一,再回答另一个疑问。
“纪大人,太子薨逝消息传开前,我与廖知州请你过去时,你就在奇怪,为何我们二人消息来源一致,来的时间也差不多吧。”
“这两个问题的答案一样。”
“纪大人,我曾任五王爷的幕僚。”
“廖知州做将军时,也曾是五王爷的手下。”
再多的,已经不必再说。
纪楚这样聪明,必然了解他此次前来的目的。
“纪大人,世子尚且年幼,即便太子妃手腕了得,但二王爷的身份在那,以后必然掌权。”
“等他掌权,幼年皇帝如何自处,又怎样防止二王爷野心膨胀?”
“让世子立即上位,不过饮鸩止渴,阻拦不了成年的二王爷。”
“到时候天下大乱,民不聊生,难道是纪大人想看到的。”
“您想要火器重启,想要百姓安居乐业,还能实现吗?”
“远的不提,等二王爷稍稍回过神,您猜他第一个要报复的官员是谁。”
是许义许大人。
当年的仇怨早就结下,确实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纪楚在曲夏州做官,许大人帮他太多。
去年陷入棉花低价风波,许大人远在京城也在帮他。
再者,他们都看得出来。
世子登基,依旧阻止不了二王爷掌权。
唯有一个方法。
换个更靠谱的,而且绝对会对二王爷下死手的人,方能阻止这一切。
薛明成给了答案。
五王爷。
曾掌兵权,被先皇夺权给太子让路,随后赋闲在家近十年,近两年才能做些杂事的五王爷。
曲夏州的薛明成,廖知州,以及兵司主事,都是他的人。
说明这些年来,他虽被打压,但依旧有所经营,还特意派人到颇具潜力的曲夏州,甚至早就注意到纪楚。
这才有廖知州的赴任,廖知州想要的火器重启,跟曲夏州的数科太契合了。
薛明成摊开手里的密信,直接递给纪楚:“这是五王爷的给你的亲笔信。”
信件上的内容一目了然。
跟世子,二王爷,以及谁当皇位并无半点关系。
是一封准许火器重启的文书。
这封信并无日期,但落款竟然是漳启皇帝。
五王爷还未上牌桌,已经自称帝王。
这封信是五王爷的投名状。
拿着这封亲笔信,纪楚上可告知太子一派,让他们提防五王爷,下可威胁这位,让他不再生事。
又或者帮他完成心愿,从此火器重启再无阻碍。
只看纪楚此刻的想法。
五王爷,好魄力。
薛明成上前一步:“纵观平临国三位皇子,唯有五王爷可行。”
他一直都是五王爷的人,甚至许大人都知道一二。
当年消息灵通不说,还不站队,更是滑不溜手。
他这样的人,早就认准五王爷。
只是太子根基太深,先皇压制得又狠。
他们以为此生无望,只能暗地里做点事。
而且太子宽厚,等太子殿下登基,还会给五王爷机会,让他重整军备,再次被重用。
没想到,就在他们认命为太子做事的时候。
老天又给了机会。
倘若这次再不把握住,那就太可惜了。
纪楚不是他们唯一在招揽的官员,但却是名册上最重要的人。
这位见识本事都不俗。
让他站队五王爷,则此事必成。
薛明成少见激动:“纪大人,以你的聪明,肯定能看出来,京城的劫难才刚刚开始。”
“多犹豫一分,便多一个人受苦。”
就在薛明成还要再说时,纪楚家门又被敲响。
这次是沈通判的家丁前来,家丁面带惶恐,直接道:“纪大人,我家老爷请您前去议事。”
“是许大人,许大人被二王爷扣下了。”
“说要治他杀头的死罪!”
第83章
纪楚去沈通判家中的时间, 已经分析出曲夏州势力的大致情况。
州城衙门大部分人,基本是许大人留下的。
而许大人属于太子旧部,这点毋庸置疑, 在太子临走之前,对他一直重用。
这些人以沈通判为首, 都可以说是太子党羽。
剩下的一小部分, 甚至可以说中坚力量,竟然都是不声不响的五王爷手下。
在太子出事之前, 他们甚至也是太子的人。
但如今那边出事,五王爷的人便立刻泾渭分明, 开始自己的谋划。
这确实是个好时机,倘若五王爷想要成事,不把握此刻,那以后更难达成。
毕竟迄今为止,五王爷都不算是好人选。
倘若以情理来说,二王爷是正当人选。
只是他太过荒唐, 多数人都不赞同, 所以推世子上位, 也算勉强合乎情理。
只有五王爷。
无论哪里数,都轮不到他。
可偏偏他不仅有这个心思, 甚至敢直接以皇帝之名, 给他写火器重启的文书。
这便是表明他的态度, 不成功便成仁。
以此推断, 京城中的“三股势力”已经暗潮涌动。
太子一脉必然推选世子, 争取在三月登基,让大事定下。
到时候就算二王爷心里转变,他们也有转圜的余地。
时间拖得越久, 二王爷那边必然会起心思。
而二王爷身边的人,肯定也在活动。
第三股暗潮,那就是五王爷的人手。
他既不占人多势众,更不占礼法。
但要说毫无优势,那也不对。
五王爷今年三十六,年富力强,比九岁世子登基显然更靠谱。
比之二王爷,能力更是靠谱不少。
而且廖知州跟薛明成都不是蠢人,能让这两人追随,还在这种关口暴露身份,确实不容小觑。
总结来讲,五王爷身份不合适,但其他方面,却意外契合现在的情况。
但不管怎么说,在局势还不明朗的情况下,就敢以皇帝自居,要么狂妄自大,要么颇有自信。
更重要的,是拉拢他。
用这个堪称把柄的文书拉拢他。
纪楚叹口气。
看来五王爷势力确实单薄,为了拉拢他这个远在千里之外的“潜力股”,都敢如此破釜沉舟。
难道里面还有他不知道的事?
纪楚颇有些头疼。
在曲夏州,乃至陇西地带,他都能洞察情况。
偏偏就是京城,他甚至自己都没去过,何谈消息来源。
这种两眼一抹黑的情况下,实在难作判断。
但不管怎么说,五王爷的这封文书,确实写到他心坎上。
因为无论世子登基,还是二王爷登基,肯定不会那么快处理火器的事。
他们内部还有许多争斗。
即使太子妃能力远超太子等人,但只要陷入内斗,便会牵扯无尽的精力。
事情怎么就那么难啊。
他只是想搞搞军火,提升一下军备,让百姓免于打仗。
除非这些事了结了,否则他们想做的事,永远都做不成。
到了沈通判家中,只见他家灯火通明,许大人不少旧部都在里面,皆是在商议许大人入狱的事。
纪楚人一到,立刻就有人跟他说明情况。
京城的情况大家都知道,太子没了近两个月,各方势力都在争斗。
太子这边由太子妃带着,想要尽快让世子登基。
二王爷那边,刚开始还好说,感念自己大哥没了,肯定会照顾侄儿嫂子。
但渐渐地,他从杀第一个人开始,情况就变得不同。
以前太子在的时候,还会斥责他,劝导他,把他搞得心烦意乱。
现在大哥没了,再也没有人会因此事不满,他的权力得到无限膨大。
再有人说大哥家孤儿寡母的,需要有男人出来理事,那他就是最合适的那个啊。
作为亲兄弟,亲侄子,他不出面,还有谁更合适?
老五?
老五又不是他们同胞兄弟。
不怕蠢人懒,就怕蠢人还爱做事。
二王爷一开始做事,太子妃这边便很难行事。
太子在的时候,两人意见虽然不合,好歹有太子在中间。
现在两人想法直接交接,分歧就越来越大。
争吵当中,许大人便是那个炮灰。
众所周知当初二王爷被夺权,跟许大人有直接关系,更是他在曲夏州收集的证据,让他再无实权。
如今情况转变,他第一个就要拿许大人开刀。
找的理由,竟然跟曲夏州有关。
说曲夏州许多情况他隐瞒不报,欺上瞒下,更说他私结党羽,学生裴大人等官员都是铁证。
总之罗列出种种,当场就让人把许大人抓起来。
要不是太傅出来说情,此刻必然已经被百般折辱。
消息传到曲夏州,自然是二王爷放话要派人过来查账,放话要追查到底,还他当年一个清白。
纪楚听到这的时候,简直被气笑了。
知道二王爷这种人掌权,必然会引起大乱。
没想到还是低估他的破坏力。
曲夏州众人,脸色难看到极点。
要说曲夏州的账目有问题吗?
肯定是有的。
当年不说其他人,纪楚所在安丘县,确实算欺上瞒下。
无非是太子发话,帮忙遮掩二王爷的丑事。
现在可倒好,帮二王爷遮掩所做的事,却成为许大人,以及他们这些官员的罪证。
众人一片哗然,已然知道钦差真的到曲夏州,那就是曲夏州人仰马翻,天翻地覆的一日。
“曲夏州辛辛苦苦发展至今,我等上不愧天,下不愧地,竟然平白受此羞辱。”
“我等刚来这里时,本地粮产如何,田地如何,税收如何,不信他们不清楚,现在要来查,真是好啊。”
“二王爷欺人太甚,倘若他彻底掌权,天下百姓还有好日子吗。”
“沈通判,您怎么想。”
沈通判脸色难看,他知道的事情还更多一些。
比如太子妃跟二王爷之间的争斗,比如二王爷心思愈发大了,甚至扬言要带走世子,亲自教养。
为了不让二王爷带走世子,许大人这才挺身而出,把自己当靶子,好让二王爷把心思用在其他地方。
全都乱套了。
康绛元年,开年时的阳光明媚,都是假的。
太子没能登基,一切都没能如常。
平临国这般乱象,仿佛只是个开始。
稍微聪明点的,就能意识到以后的艰难。
沈通判最后道:“要阻止钦差过来查账。”
如果是正儿八经地查,那没什么。
二王爷派来的人,只会把这里搅成一团乱麻。
说起来,当年清除二王爷身边的党羽,所以他身边能做事的,基本死干净了。
能留在他那的,基本是酒囊饭袋。
倘若人聪明,还有谈判的空间,一群蠢货,实在不能多言。
让一群蠢货掌握权力。
沈通判都有种眩晕之感。
太子的突然离世,让事情变得更为复杂,更为难缠。
众人吵吵嚷嚷,吵不出个结果。
纪楚过来,也并未多说什么,只跟众人一起听大家分析。
沈通判找他过来,多也是视他为许大人故吏,来听听情况。
毕竟真出事,肯定会牵连到他,只是深浅的问题。
而且当年扳倒二王爷时,虽然故意隐下纪楚的名字,但难免会被查出来,总要有个准备的。
不过等天光大亮,人群散去,沈通判还是留下纪楚。
他现在有个想法,不知道能不能行。
现在曲夏州想要摆脱困境,并且救出许大人,只有一个办法。
那就是主动前往京城解释。
可谁去解释?
选的人必然要聪明,口才好,还要心系许大人。
手下众官员的名字,在沈通判脑子里过一遍。
似乎只有纪楚了。
想到这,沈通判还有些为难。
当年就是用这个理由,偏纪楚出了清算二王爷的局。
如今还是这个理由,却要让他入局。
如果许大人知道,肯定不会同意。
纪楚的宝贵之处他们太明白了。
放他在任何一个地方,都能把当地发展起来。
世间人才难得,如纪楚这般的人才更是难得。
在沈通判迟疑时,纪楚已经道:“沈大人不必为难,下官愿意去京城一趟。”
沈通判下意识抬头,他还什么都没说呢,纪楚已经看出来了?
越是这样,他越不想让纪楚过去。
再次迟疑过后,沈通判道:“算了,本官另选他人,你好好待在数科,最近低调行事,静待时机即可。”
无论滔天风浪,最终都会平息。
他们要有耐心。
纪楚明白这个道理,都说事缓则圆。
可他们缓了,有些人便会被牵连。
他既做不到看着许大人入狱,更做不到看着二王爷权欲熏心,却继续当缩头乌龟。
世上的事总要有人做,为什么不能是他呢。
因为他比别人聪明,比别人有见识?所以就不能去冒险?
那可太高看自己了。
遇事则退,那万事皆退。
他不想退,他有肩负责任的能力。
纪楚抱拳:“沈通判,许大人他等不了。”
“当年二王爷被罚,羽翼皆被斩断,这般恨意,只会越来越深。”
“二王爷一旦真正掌权,必然会要许大人的命立威。”
“更会要曲夏州这五年来的税收作为他的补偿,下官不会同意的。”
“京城之行我要去,而且必须去。”
不管是为了许大人,还是为了守住曲夏州这些年的发展,他都要去一趟。
沈通判沉默许久,有些说不出话。
可他看得出纪楚的坚定,更看出对方不是盲目自信,而是有着一般人都不具备的责任感。
“好,本官会同廖知州讲,派你前去。”
沈通判起身,原地转了好几个圈:“你需要什么,想带什么去,尽管同本官讲,本官一定会满足。”
这次情况不同以往,愿意去京城办差的官员肯定极少,但他都会帮忙协调。
纪楚对这个倒是并不在意。
他只要三天时间,让他好好准备即可。
纪楚看向冶炼处,以及那处偏僻的道观。
谁家出远门,不带个火器啊。
反正他要带。
带几个手雷日常防身,肯定没问题吧?
这纪楚准备随身物品的时候,沈通判那边还在考虑,让谁陪纪楚一同前往。
没想到吏司左都事薛明成直接请命:“在下愿意同往。”
话音还未落,就见在常备军任职的邓成急匆匆赶来,他也要陪纪楚一起。
就连工司的景大人都要前去。
再有刘学政亲笔写了书信,让纪楚带着,一到京城就去找刘家求援。
廖知州这边不用讲,他只让纪楚跟薛明成去找五王爷即可。
不遇事就罢了,真遇到事,纪楚也没想到,自己人缘还挺好?
不管怎么样,他倒是要去京城看看,那边到底乱成什么样,再看看到底什么事,比火器重启还重要。
你们能不能别打了。
好好发展民生,好好发展经济,好好建立军备,难道不香吗?
第84章
纪楚要去京城的消息一出, 曲夏州大半官员竟然放下心了。
原本还在担心,朝廷派来的钦差会很难缠,现在让纪楚过去阻拦, 大概率是能成的?
“你们是不是太相信纪楚了,他就算有能力, 但也没有人脉啊。”
“京城的水有多深, 难道你们不知道,他去了又有什么用。”
“可在曲夏州的官员, 多是许大人的人,倘若他们过去, 肯定会被二王爷忌惮,也就纪楚关系没那样紧密。”
顶天说一句故吏。
二王爷又不知道许大人对纪楚的额外欣赏。
甚至扳倒二王爷的时候,纪楚也没怎么现身。
所以他去是最合适的。
美中不足,就是没有人脉。
在大家担忧的时候,先是薛明成站出来,要跟纪楚同去。
就连邓成也回来, 说是正好一起回京。
薛明成所在的薛家, 在京城颇有些威望, 虽说他为旁支出身,但好歹说得上话。
而且他为人聪明, 这点大家都知道。
不过他之前也不会这般热心的人, 这次主动请缨, 颇有些奇怪。
邓成就不用说了, 他父兄都在边关作战, 谁也没他底气足。
即便二王爷那般狂妄的人,都要给他几分面子。
不过工司景大人还是没让他同去,纪楚请景大人帮忙, 在他离京这段时间,一定要把工业作坊园,以及钢材厂建好。
这可比他重要多了。
但刘学政的书信,他肯定收好。
刘家在京城的底蕴,堪比之前礼司主事周大人的周家。
有刘家跟周家一起,他其实并不担心什么。
当然,在外人看来,周家跟纪楚也不对付,并不觉得这是个靠山。
京城的事暂且不说了,纪楚埋头在冶炼处以及城郊道观忙了几日,另一边还要安排家里的事。
按照原本的计划,等到今年过完,他这届任期也就到了。
到时候带着家人回老家一趟。
如今事情有变,他再回曲夏州也不知道是何时,不如趁着天气暖和,让乐薇跟李娘子先回老家。
其中还有乐薇母亲身体不好的缘故。
去年前年,他们每年都寄人参回去,但总觉得心里不安。
李娘子的儿子李纹不在这,她同样想回家看看。
干脆趁这个时候,托人送她们先回老家。
曲夏州事情多变,回家也心安一些。
家里的事,乐薇并不用纪楚操心,只让他安排好自己去京城的事即可。
原本顺顺当当的开年,突然变得忙碌起来。
好在两人都稳得住,各自安排离开曲夏州的事。
纪楚是要带足东西,做好应对的准备。
乐薇则要托付好制糖作坊。
不过两人迟早还是要回来的,租下的房子都没退,只等着事情全部解决,他们好再回曲夏州。
这里还有太多的事等着他们做呢。
不少人都知道,纪楚迟早要去京城,或是升官,或是访友。
但谁也没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去京城。
临出发之前,纪楚跟李师爷肯定要来一次谈话。
李师爷这次跟着去京城,也是他一再请求,倘若他这个师爷都走了,岂不是当逃兵。
既然要去,那纪楚肯定会事情说个明白。
纪楚直白地对李师爷道:“这次去京城,只为做一件事。”
什么事?
“当炮灰。”
李师爷一愣。
他们不是去解释曲夏州的事吗,让二王爷高抬贵手,放过曲夏州也放过许大人?
怎么是去当炮灰。
纪楚细细解答:“因为京城中,并无确定的话事人。”
俗话说群龙无首,先皇没了,太子没了。
那话事人就没了。
王公大臣们到底听谁的,大家更有说法。
太子妃急着安葬太子,让世子登基,就是推世子当新的话事人,这样一切就能稳固。
这个计划不错,可二王爷真的甘愿放弃即将到手的皇位?
只怕是不行。
所以二人必然有一场争斗。
许大人下狱,就是争斗的一部分。
而他们曲夏州的人上赶着过去,便是继续当炮灰,当双方比赛里的道具。
所以不管谁输谁赢。
他们这些人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其他事上不好争抢,但在曲夏州的事情上,却可以分辨一二。
倘若太子妃赢了,那就可以压下二王爷,按照她定下的时间,让世子顺理成章登基。
若是二王爷赢了,那可以“洗清”曲夏州一案带来的污名,让自己重回继承人的位置,甚至是占据更有利的那一方。
可以说从许大人下狱那一刻。
太子旧党跟二王爷的争斗就已经拉开序幕。
他们过去,不过是把争斗白热化。
太子妃为了世子登基,肯定会抢曲夏州的话语权,帮许大人,以及曲夏州“脱罪”。
二王爷的人为了让登基推迟,则会一个劲给许大人,以及他们这些曲夏州官员“定罪”。
几番争斗下,他们这群主动错过来的炮灰,便完完全全是这场争斗里的道具。
无论谁输谁赢,都不会有好日子过,肯定被连番折腾。
倘若太子旧党赢了还好说,扶持世子上位,一切都能恢复平常。
但若二王爷赢了。
曲夏州去的人,便是羊入虎口,不可能全身而退。
这也是最坏的结果。
沈通判一直犹豫的,便是这件事。
他都不确定这场政斗该如何结束,既想保全纪楚,也想让自己这方胜算更大。
李师爷听完,最后重重叹口气。
他本就是平庸之辈,跟着纪大人似乎学到很多,但如今又像是进入另一个世界。
但他说什么,也要跟着去的。
曲夏州是他们一点点建设起来的,真的见不得这里出问题。
倘若太子旧党输了,世子没能登基。
那他们连带曲夏州的努力,全都化为乌有。
李师爷之前就知道这一趟不容易,此刻更加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好在妻儿既不在京城,也不在曲夏州。
这是他唯一一次,觉得儿子李纹去广宁卫是个极为正确的决定。
纪楚道:“放心,你只是帮我跑跑腿,倘若有什么变故,我已经托邓成送你去广宁卫,到时候李娘子也能同去。”
纪楚接下来要说的,则是家人的安排,让他们全都去广宁卫。
他们对广宁卫也算有恩,李纹纪振都在那边,是个好去处。
不过纪楚也有私心,不等李师爷说话,他就道:“到时候我们全家就拜托你家照顾了。”
此话一出,颇有些悲凉的意味。
但都是纪楚真心实意要讲的。
决定去京城之前,纪楚就已经想好家人的退路,更想好此事最坏的打算。
李师爷重重点头。
到时候他只是个师爷,想要离开并不算难。
真到了那会,他一定会照顾好纪大人的家人。
纪楚见他面色如此凝重,反而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放心,船到桥头自然直。”
再说,做这场争斗的道具又怎么了,做炮灰也没什么。
谁规定的,炮灰不能有自己的想法?
只要能按死二王爷,做什么都行啊。
一想到辛辛苦苦建设的曲夏州,要被这样的吸血,纪楚便淡定不了。
没错。
这就是纪楚此行的目的。
他不在意世子登基,还是五王爷登基。
因为现在看来,无论是太子妃,还是五王爷上位都差不多。
不管谁登基都好。
二王爷必须死。
只有他死了,平临国才能稍微太平。
曲夏州百姓的税款,才不会被这般惦念。
有些人活着便是浪费空气啊!
抱着这样“大逆不道”想法的纪楚,面色如常收拾去京城的行装。
康绛元年,三月初三。
纪楚拜别廖知州,沈通判,带着众人离开这里。
从安建三十年到现在,已经是第六个年头。
纪楚穿越也是六个年头,这里承载了他新世界的所有记忆。
他回头再看一眼这个地方,曲夏州这五六年的发展,会不会毁于一旦,就看京城那个人死不死了。
纪楚,李师爷,薛明成,邓成,等一行人,虽说轻装简行,也有十五六人。
主要是他们还带了不少物件。
其中一样东西,就是纪楚这三日从数科,以及冶炼处弄来的好东西,一直被黑布裹着,没人知道这里面是什么。
想到数科众人的表情,纪楚都要擦擦头上的汗,不是他故意催促,实在是时间紧急啊。
其实大家并未多说什么,都知道纪楚肩负的重任,几乎沉默着做事。
要说整个曲夏州,最不想让纪楚去京城的,肯定有数科一份。
曲夏州数科能有如今,靠的就是纪楚。
两位宋训导都极为沉默,小宋训导更是连连叹气,最后只能暗骂太子死得早,以及二王爷真不是东西。
当年把曲夏州折腾得还不够吗。
如今又来。
想来,二王爷一是为了报当年的仇。
二是曲夏州税收年年攀升,让他眼红嫉妒。
可他们辛辛苦苦把本地税收变成如今这般,怎么愿意让人摘桃子啊。
本地官员不易,本地百姓更加不易。
不能被轻易毁了。
所以纪楚想要什么,他们就不吃不喝连夜赶工。
看得纪楚都有点心虚了。
都说他对数科好,没看数科对他也好吗。
这么无理的要求,都能给他办到啊。
纪楚他们一行十六人,风餐露宿,连夜赶路,只盼着早点赶到京城。
不过他的身边,一个薛明成是五王爷的人。
一个邓成,则是太子府的人。
很多话只能暗地里讲。
邓成认为纪楚是许大人故吏,肯定支持世子登基,显然把他当自己人。
就跟沈通判会找纪楚前去商议一样,全都默认他是太子党羽。
而薛明成看着着急。
都要到京城了,没看到纪楚表态,实在不安。
纪楚在心里默默吐槽,说起来巧了,两人名字都有成字,像是老天爷约定好的一样。
但他真正的选择,暂时还不能说,至少现在不是时机。
众人都是快马加鞭,终于在三月二十赶到。
刚到京城,一个让纪楚都措手不及的消息传来。
世子已经被接到二王爷身边抚养。
太子妃罔顾礼仪,提前将太子下葬,有违人伦纲常,没有资格抚养世子。
曲夏州一群人匆匆赶来,根本来不及当炮灰,也来不及当筹码。
太子府这边,已经输了。
世子被二王爷抚养,证明他在这段时间里,已经成功夺权。
李师爷浑身一震。
二王爷已经赢了。
他们这些人日夜兼程,只为同太子旧党一起营救许大人,只为让胜算多上一成。
现在他们人刚到,就告诉他们,仗打完了,你们来晚了。
谁让按照礼法来讲,太子还未登基便病逝,就该是二王爷登基。
仗着这一点,他可以横行无忌。
而他对太子大哥的心痛,早就在这一两个月里全部消散。
从正月下旬知道太子大哥去世,一直到如今的三月二十。
二王爷的心态早已转变。
皇位本就该是他的,名正言顺,合乎礼法!
他才应该登基,他才是未来的皇帝!
以前觉得太子妃是个好的,没想到她草草处理大哥的丧仪,就是为了抢他的位置。
要不是身边人告知,自己就要被蒙在鼓里了。
那可是皇位。
天上地下独一份的皇位。
作为皇子,没想过那个位置,是不可能的。
但之前有大哥在,他知道自己绝无可能。
现在不一样了。
大哥没了,接着便是他啊。
二王爷从未这么感激大哥的重礼法。
即使太子妃已经以最快的速度经办这一切,还是低估二王爷的贪念。
听说不少太子旧党细数太子生前对二王爷的好,对他的宽恕忍耐,对他的兄长之情。
全都被二王爷用两句话打发回来:“大哥极重礼法,他能严格按照礼法,为父皇哭孝六七个月,便是证明。”
“倘若以太子大哥之愿,他会支持本王,还是支持世子?”
听到这句话,纪楚闭上眼。
那位重礼法的太子,必然会说支持二王爷继承。
这是众所周知的。
父死子继,乃天经地义,不可更改。
太子啊太子。
你重礼法,先是害死自己。
再害死妻儿。
你若泉下有知,又会是什么表情。
纪楚等人脸上浮现苦笑。
仗还没打,就已经输了。
他们辛辛苦苦赶过来是为了什么?
为了见证二王爷登基?
邓成,薛明成一脸颓败,唯有纪楚拍拍身上灰尘,开口道:“走吧,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做。”
还怎么做?
胜局是不是已经定了吗。
就连薛明成都深吸口气。
二王爷拿住世子,又有礼法可依。
谁还有其他办法。
不管太子旧党,还是暗中的五王爷,似乎都没了机会。
纪楚却慢慢摇头:“还未到山穷水尽那一步。”
别说二王爷还没登基。
就算登基了又怎么样。
这会就说失败,那还太早了点。
第85章
这是个混乱的年份。
有人说, 应该称之安建三十六年。
还有人说,这就是太子定下的康绛元年。
为何争论,大家心知肚明。
在世子被二王爷带走之后, 称今年为安建三十六年的人,自然更多了。
无论从哪方面看, 似乎都该是二王爷登基。
驿馆当中, 纪楚,邓成, 薛明成三人关起房门,对他们要做的事, 自然也要商议。
三人过来的目的,就是为许大人开脱,以及坐实二王爷手下在曲夏州犯下的罪行。
可他们还未起作用,太子旧党便败了。
这让他们来得毫无意义,甚至根本没人管他们的行踪。
李师爷等人把名帖递到刑司,以及报到的吏司, 也没人搭理他们。
文武百官乱成一团, 谁还管这些作甚。
从去年先皇去世之后, 一直到如今的三月底,朝中停摆太久了。
眼看京中无人管他们, 只有他们自己想门路了。
邓成跟薛明成家就在京城, 一会两人就回家探听消息。
邓成本想让纪楚也住在邓家, 但他家为太子旧党, 如今是不合适的。
薛明成倒是愿意让他过去, 可现下这种情况,唯有住在驿馆最为安全。
混乱,大概才是这一年的本质。
好在同样处境的人还有不少, 他们在里面并不显突兀。
就连驿馆也是,外地官员基本在打听情况,听到纪楚是曲夏州来的,下意识后退:“曲夏州?那不是?”
那不是二王爷倒霉的开始吗!
那边的案子,让二王爷被太子责罚,若不是这次意外,至今还无实权。
众人看向纪楚的眼神带着悲悯。
惨啊。
谁能想到,二王爷会咸鱼翻身?
曲夏州前知州许义许大人都下狱了,这些人过来,那不就是找死吗。
大家虽然可怜他,但更不敢同他说话,只能暗地里送些酒菜,以示他们的心意。
留在驿馆的纪楚跟李师爷等人,颇为哭笑不得。
算了,总比什么都没有强啊。
等关上门,纪楚反而笑道:“这是好事。”
好事?
纪楚对李师爷道:“二王爷非常不得民心。”
好像是这么回事。
连这些外地的官员都如此,想来京城官员更是这般想的。
纪楚刚刚坐下,忽然又站起来,再去听驿馆其他官员说话,暗地里都是对二王爷的抱怨。
“无才无德,如何能继承皇位。”
“太子未登基,方才九岁的世子,确实不能当皇帝,名不正言不顺。”
听着外面的话,纪楚反而笑了。
竟然觉得这一年其实也没那么混乱。
这不是已经有了解决之法。
纪楚胸有成竹。
太子府跟五王爷府却一片愁云惨淡。
两边不少人,都觉得局势已定,甚至有了动摇的心。
太子府这边人多,想跑的人更多。
想着二王爷是太子胞弟,应该不会亏待他们。
五王爷这边则措手不及,本想着等双方争斗,他们好渔翁得利。
没想到朝中看中礼法的人竟然那样多。
五王爷深深叹气:“太子留下的人,自然如此。”
说白了,太子府这边败得如此之快,还不是因为太子重礼法,手下的人也如此。
而二王爷如今是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薛明成回来之后,已经拜见过五王爷了,他同样一脸愁容。
本以为能大展拳脚,谁料根本不给他们机会。
五王爷府中小厮进门看看,悄悄走到薛明成身边,低声道:“大人,门房有人给您递信。”
还直接递到王府来了,看来是要紧事。
薛明成有些奇怪,不过再看字迹,就不奇怪了。
纪楚能猜到他从驿馆出来,便直奔五王爷府中,不是什么稀罕事。
可信件一打开,让他脸色一变,随后惊喜。
估计是薛明成脸上变化太快,让五王爷都注意到了。
薛明成一直在曲夏州,知道京城的事后不顾危险回来,五王爷自然看重。
“明成,这是怎么了?”
薛明成急忙把纪楚写的信递上来:“您看看。”
五王爷身边近臣不多,但个个忠心,这会听到此话,竟然都围上来了。
只见信上写着几个大字。
“君以此兴,必以此亡。”
这几个字众人既认识,也知道说的是什么。
尤其是太子妃说过后,满朝文武心里都认同的。
太子以什么起家,就是以什么没的。
可如今说这话?
薛明成立刻提醒:“如今兴的又是谁?”
二王爷啊。
二王爷兴的理由又是什么。
礼法,名正言顺。
那他会因此而亡?
如何亡?
这个纪楚怎么还打哑谜啊。
五王爷沉思片刻,手指微动。
而薛明成则继续解释:“二王爷如今的行径,已经把名正言顺坐实了,对咱们来说,反而是好事。”
五王爷想要登上大位。
难点有两个。
太子府太过强势,必然力保世子登基。
二,他上头还有个二哥。
可二王爷一通胡搅,再通过自己跟太子府千丝万缕的关系。
以及亲叔侄血缘,还有对太子大哥的熟悉程度。
硬生生让人都承认礼法,承认他才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这一番缠斗,让父死子继成为正理。
所以现在看着,二王爷占据上风。
问题在于,二王爷是第一继承人,那五王爷就是第二顺位啊。
从这方面来看,对这边来说,如今的局面反而是好事,并不用这般忧愁。
至于二王爷还在前面,这个障碍如何越过?
纪楚那八个字,再次给了答案。
二王爷怎么夺来的,就会怎么送回去。
如何让礼法,再次成为结果二王爷的工具?
这点薛明成也参不透。
以前没觉得纪楚是个爱打哑谜的,他向来有什么说什么。
这次是怎么回事啊。
这一番话语,让五王爷府上众人兴奋起来。
对啊。
这个叫纪楚的官员说得对。
他们怎么就没想到呢。
说起来也是五王爷府上的窘境。
多年的打压,让他府上可用的幕僚极少,很多谋划都要五王爷自己去布置。
还算好用的薛明成,也被他派到曲夏州,为的就是搜集二王爷的罪证。
如今说起曲夏州扳倒二王爷的大案,都归到许大人头上,甚至还为此入狱。
实际上纪楚,五王爷都在背后出过力。
五王爷那会倒没有夺权的想法,太子的地位太稳固,他纯粹是不想再被二王爷欺压,让他长长记性罢了。
再者曲夏州为边城,倘若再让二王爷那样横行无忌,到时候肯定会出乱子。
种种原因下,只好把薛明成派过去,以至于自己身边无人。
总之就是,五王爷身边武将不少,智囊团却不多,多数时间都靠自己。
而纪楚给的建议,正是他需要的。
甚至隐隐契合他的想法,不过这种话只能手下说,自己讲出来则不合适。
难道他能直白地告诉手下,世子被带走是好事?
他更加名正言顺了?
实在不合适啊。
现在有纪楚点破,再有薛明成解释,原本仇怨惨淡的五王爷府中,逐渐有了信心。
那就剩最后一个问题。
也是最艰难的问题。
如何扳倒二王爷。
这简直又回到曲夏州那件事一样。
他们要齐心协力,再次把二王爷拉下马。
而这次可比上次难多了。
不仅艰难,还是你死我活的争斗。
话说到这,即使不懂谋略的五王爷手下都道:“说起来只有一个法子。”
那就是让二王爷死了。
这话一说,大家都看向这个官员。
别这么直白啊!
虽然话糙理不糙,但这也太糙了点。
五王爷没说话,薛明成则道:“二王爷品行不端,逼害太子妃与世子,还陷害忠良许大人,确实为世人不容。”
“太子如此德行出众,倘若他在天有灵,看到孤儿寡母被亲弟弟欺凌,必然愤怒。”
想要除掉人,要有个合理的借口啊!
纪楚那边分析了形式。
薛明成这里给了理由。
总结起来就是。
五王爷才是天命所归!
除掉二王爷,那是为平临国除害,为仁德的太子报仇。
五王爷稍稍松口气。
身边还是要有幕僚在的。
话出自谁口,这也很重要。
薛明成凭着几句话,立刻成为五王爷更为看重的人。
同时两人也在思考另一件事。
他们要如何除掉二王爷,还要用名正言顺的借口?
纪楚是不是有主意。
薛明成立刻道:“下官一会就去找纪大人。”
谁料五王爷却道:“本王一同前去。”
您去?!
这怎么可以!
身边众人立刻起身,您是王爷,要亲自去见一个六品小官,是不是太屈尊降贵了。
五王爷环视一周,颇为无奈,这些都是自己的心腹,没什么不能说的,可真话说出来伤人啊。
他身边能用的幕僚太少,想要有个解决之法,亲自登门怎么了。
当年刘备都三顾茅庐啊。
五王爷沉寂多年,也不是自持身份的性子。
再说都这种时候了,面子重要,还是足以改变命运的建议重要?
真等到越来越多人向二王爷靠拢,还是等到人家登基?
还是那句话。
太子是可以容人的。
但这位,绝不可能。
别的不说,曲夏州那事,就不会放过他全家。
让本就贪婪狂妄的人登上皇位,会带来什么后果?
大家可想而知。
五王爷的感触甚至更深。
先皇五个子女。
老大老二一母同胞,其他三人母妃各有不同。
自小在宫中长大的他们三个,没少被二王爷欺辱。
三公主四公主级每每都要躲着那位,便可证明那人的恶劣。
倘若他有了更大的权力,五王爷都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已经到这一步了,不成功则成仁,去见一个六品官员怎么了,难道要犹犹豫豫,等着机会落空?
五王爷说做就做,立刻让薛明成带自己前去驿馆。
京城驿馆当中,纪楚已经给许家送了拜帖,虽说天色已晚,但还是让人送了过去。
当时许义许大人给他留的名帖,原本是想让他有事可以求助,没想到这会送去,是这般情况。
做完这些事后,纪楚并未歇息,而是静静等待。
旁边的李师爷已经蒙了。
给许家送拜帖之前,纪楚先让他送了封信到五王爷府中。
这就让他满腹疑惑,等回来之后,疑惑变为震惊。
因为他看到了五王爷给纪楚写的文书,火器重启的文书,那落款是不是太大胆了。
同时也从纪大人那了解到全部情况。
听完之后,李师爷深深觉得,怪不得自己只是个秀才,怪不得考不上功名。
这里面的事情也太复杂了吧!
但说复杂归复杂。
归根到底,那就是弄死二王爷,那就天下太平。
看清楚问题的本质,一切便简单多了。
问题在于,那二王爷身体康健,如何行事?
现在他身边,肯定如铁桶一般啊。
还有,就算您有主意,那也不能讲啊。
如果帮五王爷解决了麻烦,回头再清算您怎么办?把锅全都扔到您身上,那他可就清清白白了。
所以就是。
要杀二王爷。
如何杀,怎么杀,却没人敢提。
谁提谁背锅。
纪楚更不可能上赶着给建议。
他一个人事小,后面还有全家十几口人,不可能让所有人都被牵连进来。
这也是纪楚为何要给出语焉不详的信件。
说得太直白,那便是他的罪证。
更不能上赶着出谋划策。
打个比方说,有人需要办一个差事,你知道解决方法,还知道这个方法说出来会得罪人。
那你会上赶着讲吗?
一定要对方求着你,立下誓言,甚至立下契约,绝对不牵连你,甚至许你好处,你才可以讲。
再退一万步讲。
想杀二王爷这事本身,就不能由纪楚提起。
必须是对方提,他再给建议。
否则时过境迁,五王爷再起疑心,觉得能杀一个二王爷,就能再杀一个他。
到时候又是后患无穷。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稳坐驿馆,等着有人上门“求他”。
求到没有办法,才能“勉强”说出方法。
献策的时机也至关重要。
就跟打牌一样,手里同样是那几张牌,但出牌的顺序,决定了这副牌能不能赢。
纪楚闭上眼。
等着薛明成登门。
又或者,五王爷亲自登门。
不知为何,纪楚竟然觉得这位可能会自己过来。
看他平时的行事作风,似乎不无可能。
若真的是这样果决的人。
那站队他,好像也不错。
最重要的是。
这位同意火器重启啊。
他就是个想好好发展工业的官员而已,能不能让他好好做事,不想动脑子啊。
纪楚面上淡定,心里吐槽。
平临国这里的事,必然传到关外,希望这段时间他们不要异动。
否则对自己国家来说,真的是内忧外患。
京城的事情拖得越久,这种可能性就越大。
纪楚闭上眼,认真梳理这次的事。
千头万绪,也有解决的办法,没必要自乱阵脚。
驿馆下面还是闹哄哄的,反而纪楚的房间非常安静,连带着他带来的人,似乎都底气十足。
“曲夏州来的那个纪楚,看着年轻,反而沉稳。”
“是他啊,那难怪的。”
“你知道他?”
“我有个亲戚在永锦府做官,跟纪楚打过交道,出了名的厉害人物,曲夏州如今地位节节攀升,他从中出了大力。”
“棉花知道吧,他一手发现,还送到广宁卫十万套。”
“要不然喊他下来,商议商议这事,京城到底谁当家?”
其实他们想说的是,到底是继续投奔太子旧党,还是去找找二王爷的门路。
他们倒是想投奔太子门下,可世子都被带走了,真的还有机会吗。
众人说着,就想找纪楚聊聊,可又顾及曲夏州被二王爷不喜,只得又坐下来。
直到深夜,其他人都散了。
驿馆才来了个戴帷帽的中年男人,他看着气势十足,身后跟着的,正是薛明成。
五王府商议再三,王爷还是决定亲自过来。
纪楚的本事,别人不知道,薛明成能不知道吗。
他也主张王爷亲自前去。
等房门敲开,纪楚显然还没睡。
纪楚也头一次看到名声并不显赫的五王爷。
两人互相打量,五王爷震惊于纪楚的年轻,更震惊于他的沉稳。
等薛明成介绍,纪楚才像恍然大悟,连连行礼,看起来还有点诚惶诚恐。
见此五王爷有些无语。
不至于啊!
这位小哥你演得有点过了。
而且我还有把柄在你手中。
真不至于这样。
五王爷这边却也要演下去,他赶紧握住纪楚的道:“还请敬安救我。”
纪楚一顿。
您才是这不至于啊。
五王爷说着,开口就是:“如今局面,如何才能替大哥主持公道。如何才能让世子回太子府。”
“这般下去,吾命休矣!”
意思就是,太子府如今遭受不公,他很想帮忙,也很想救救世子。
可他没办法!
因为二王爷势大,再这样下去,他肯定会死的。
为何?
这还用说。
二王爷的品行,大家还不清楚吗。
纪楚自然顺势问了下去。
五王爷如实说了许多。
比如还是皇子时二王爷的种种恶行,以及曲夏州纵容手下贪污银钱,甚至连河道的钱都敢贪。
总之一句话,这不是个好人,他为了自保,也为了帮太子讨回公道,所以想要谋士救他。
现在亲自过来,就是走投无路了啊!
要不是早知道五王爷早有夺嫡的想法。
李师爷真就被糊弄过去,以为对方真是没办法了,才来招揽人手。
说完这些话,五王爷定定地看着纪楚。
这位心有城府的王爷在看到信件的第一时间,就知道他有办法。
否则不会亲自跑一趟。
五王爷非常好奇。
纪楚到底有什么好法子,既能让二王爷离世,又能让他脱身干净。
君以此兴,必以此亡。
明摆着说了,是二王爷自作孽,他不会有丝毫牵连。
想要名正言顺,光明正大地坐上那个位置。
他确实要脱身干净才是。
这会的情况就是。
五王爷想要问方法。
纪楚也想说方法。
但前者不能明着问,后者更不会明着说。
纪楚只是听着五王爷说从前如何如何,宫中被欺辱的日子苦闷,皇子公主们日子也不好等等。
看着似有同情,其实并不然。
被欺辱就苦闷了,饿几天试试,把你换成曲夏州百姓就不苦闷了?
不过说到最后,纪楚叹口气:“这般行径,确实会遭天谴。”
“微臣老家有个传说,就说人作了恶,必然会有天雷降临,这就是天谴。”
“希望二王爷早日回头。”
天雷,天谴?
这都什么跟什么。
纪楚最后又道:“太子殿二月二十六下葬,还有六日正好一个月,希望他回魂的时候,看到世子被亲弟弟扣下,不会恼怒。”
五王爷跟薛明成对视一眼。
似乎听出什么。
等纪楚送两人离开,又对李师爷道:“咱们带来的那车东西看好了吗。”
薛明成耳朵一动。
纪楚千里迢迢从去曲夏州带来两箱东西,他一直以为是土仪,难道不是?
等纪楚他们休息,五王爷身边的人立刻前去查看。
看的时候就发现,那两箱东西根本无人看守,似乎等着人去拿。
等箱子打开,里面黑压压放着十个圆球。
这是什么玩意?!
消息传到五王爷耳中,他立刻站起来道:“是火雷!”
“火器中的火雷!”
“他们竟然已经做出来了!”
作为极力支持火器重启的人,五王爷自然对此了如指掌。
薛明成那边喃喃道:“天雷,天谴。”
“三月二十六,太子回魂。”
五王爷深吸口气。
显然也想到了。
二王爷如此行事,必然会遭天谴的!
还是太子亲自降下的天谴!
谁让他刚走,二王爷就如此对自己的妻儿?
弄死二王爷,并伪造成天谴,就是纪楚给的方法。
这方法甚至早就想过了,所以随身带着火雷。
至于让谁实施,纪楚一直在作判断。
等他们到京城之后,便决定请五王爷他们动手。
给出的信件,便是这个意思。
天谴而死。
再合适不过了。
知道火器的人并不多,知道火雷的人更少之又少。
更重要的是。
二王爷死了,没人会可惜。
不管太子旧党,还是其他官员,多会松口气。
这种情况下,更不会有人替他翻案。
只会说死得好,太子把他带走,那是真仁德。
等五王爷登基,更不会有人深究,只会说这是真正的天谴。
还有六天时间,如何能伪造成天谴,成了重中之重。
等薛明成带走这两箱东西的时候,纪楚就知道,这事成了。
都说了人做恶事,会遭雷劈。
这是天意啊。
纪楚心道:“要不是因为你们兄弟俩,火器早就重启了。”
“现在也算让你们看看火器到底是什么玩意。”
到京城的第一天,纪楚难得睡了个安稳觉。
不过第二天,邓成,以及许家便找过来了。
邓成所在的邓家对纪楚自然感激涕零,一定要他去家里住。
许家那边自然知道老爷多番夸过纪楚,还十分感激纪楚能在这个时间主动过来。
故而许大人的大儿子亲自招待纪楚吃饭,但其他事情却是不指望他的。
许大人下狱是二王爷亲自开口,如今朝中这局势,谁也见不到许大人。
许家长子还道:“让你强行去狱中看望父亲,便是牵连你,咱们静待局势吧。”
静待局势?
很快,纪楚就知道许家这话的意思。
二王爷如此行事,太子府支持世子登基的旧党肯定不甘示弱。
太子妃为了要回儿子,更是频频出手。
从二王爷之前的旧案,再到最近冒出来的几桩惨剧,都是当年太子为了弟弟强行按下去的。
这些事之前捂的都很好。
如今为了孩子,自然顾不得什么。
尤其是指荒为田的买卖,更是让朝野震惊。
“此般行径,如何为九五之尊?!”太子妃直言道。
随后就连三公主四公主也出来,聊起当年在宫中时,二王爷调戏父皇其他嫔妃等等丑事。
太子旧党跟二王爷全面开战。
一方说二王爷人品不行。
二王爷这边说自己父死子继理所应当。
总之各有各的道理。
这期间,一向低调的五王爷还受到牵连。
因为有人说这都是五王爷指使的,所以二王爷要囚禁自己弟弟。
二王爷甚至还说,要换掉的边关的将领,那些人都听太子妃的,所以必须换。
纪楚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都有点蒙。
不过越是这样,他越是安心。
估计他以为自己必然能登基?
要说当年曲夏州事发之前,二王爷身边还是有聪明人的。
但那会事情做得过分,太子斩断他的人手的,让他身边的幕僚只剩酒囊饭袋。
一个二王爷,加一群酒囊饭袋。
若不是太子留下的旧党都讲道理,都讲礼数,他们连起势的机会都没有。
纪楚安安静静在驿馆坐着,只听着京城的乱子越来越多。
直到三月二十六清晨。
不管太子妃跟二王爷之间如何争斗。
到了太子下葬的第一个月,他们还是要一起去上坟。
纪楚忽然理解,为什么先皇要让太子当储君了。
不管这人性格如何,确实是个黏合剂。
他在的时候,甚至连五王爷也没什么心思。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算得再准,也会是一场空。
三四月份的天气,堪称阳光明媚。
纪楚早早起来,听着祭拜的动静。
这种大事,他们住在驿馆的官员,肯定没资格参加,只是看看热闹罢了。
而许久没见的薛明成此刻也过来了。
他同样没资格参加,但在家里实在坐不住,五王府里更待不住。
想来想去,不如来找纪楚。
至少在纪楚这,能够安心。
西郊皇陵方向,薛明成不转一瞬看着,紧张得说不出话。
邓成来的时候还道:“你这是怎么了?”
不过邓成也没心情再问,跟纪楚道:“不知道谁向二王爷进献的谗言,说岳将军跟太子妃勾结,所以要把岳将军从西北常备军调回京城。”
“岳将军是常备军的支柱,怎么能这样做!”
那边没有岳将军,就跟广宁卫没了他父兄一样。
邓成甚至还在担心,他父兄也会步这般后尘。
等他们走了,边关的百姓怎么办?
关外难道不会趁机劫掠吗?
到时候,就会战火四起。
偏偏火器重启的事一再推迟。
邓成满腹心酸,肩膀被纪楚压了压,让他坐下:“没事的,车到山前必有路。”
真的会有路吗?
这般乱象,到底什么时候会结束。
午时三刻。
从西郊奔袭而来的差役大声道:“天生异象!天雷劈死了二王爷!”
邓成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往街道上一看,只见那差役苍白着脸,见人就道:“二王爷,二王爷被天雷劈死了!”
“太子显灵,劈死了二王爷!”
啊?!
邓成揉揉耳朵。
他没听错吧?!
薛明成长长舒口气。
而纪楚也已经坐下来了。
这下,火器真的重启了。
看来威力还不错嘛。
第86章
二王爷死了!
消息传到京城, 让原本躁动的京城众人忽然安静下来。
又死一个?
平临国这是怎么了,接二连三地出事。
先皇没了,还能说是年纪大, 身体一直不好。
太子病逝,倒也能说积劳成疾, 而且咳了许久。
二王爷又是怎么回事!
“听前去祭拜太子的人说, 二王爷带着世子给太子殿下上香,似乎惹怒太子, 天雷从天而降,人就没了!”
这不是开玩笑吗。
但更多消息传来, 看到天雷降世的人不止一个,在场所有人都目睹当时的经过。
二王爷眉飞色舞说着自己会继承大统,一定恪守礼仪等等。
总之就是,当着太子灵位前,宣布自己要登基的消息,身边还有不敢作声的世子。
太子妃站出来, 要他把孩子还给自己, 二王爷不肯。
争执当中, 天雷便来了。
在场那么多人,就劈二王爷一个。
“那脸都成焦炭了, 真的是天雷。”
“在外面的人也听到动静, 青天白日里的雷, 那不就是天谴吗?”
“世子跟太子妃离得那样近, 他们没事?”
“不仅没事, 还母子团圆了,都说这是太子殿下显灵,实在看不下去。”
“肯定是, 他刚走多久啊,就这么欺负老婆孩子。”
“太子在世时,帮二王爷遮掩多少丑事,竟然这般回报,肯定会遭天谴。”
“不过天雷声音太大,似乎把世子吓到了,最近一直在看御医。”
啊?
这样的话,那孩子会不会也出事啊。
一时之间,不少人都胆战心惊,心里偷偷想着自己做过什么恶事,万一也遭天谴了怎么办。
毕竟这事还能作假?
也有人第一时间怀疑五王爷。
因为二王爷死了,对一个人来说最为有利。
那就是不显山不露水的五王爷。
朝中兜兜转转,皇位竟然要落到他头上?
开什么玩笑。
可仔细一想,无论是谁上位,都比二王爷强啊。
而且太子府跟二王爷的争斗,已经让太子府元气大伤,而且中间不少人早就跳反,也不能再回来。
世子被天雷吓到,最近也病了,宫中的御医全都被五王爷派过去,让他们一定好好诊治。
御医们摸不清想法,仔细问了问五王爷身边近臣。
而他们的意思很明白:“救啊,那是九岁的孩子,先太子唯一血脉,怎么能不救。”
只这一句,便给五王爷拉了不少好感。
事情吵吵嚷嚷到现在,太子妃知道大势已去。
于情于理,太子都已经没了,他们孤儿寡母已经要退后了。
况且孩子还病着。
世子年纪本来就不大,因为前面几个哥哥都是夭折,所以养得也精细。
这段时间事情太多,小小的孩子已经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但被二叔抢走之后,无论心里还是身体,都承受巨大压力。
最后因为天雷的动静,自然而然就病了。
想到之前夭折的几个孩子,太子妃便觉得心绪难平。
现在能保全太子最后一点骨血,已经是万幸了。
再者,太子府里有异心的人太多,之前勉强支撑,如今已然分崩离析。
京中谁也没想到。
世子与二王爷子的争斗,最终会是这个结果。
甚至双方都算满意。
因为前段时间,两党明显见了真章,势必要拼个你死我活。
现在好了,两人都当不成,五王爷上位。
众人再想想五王爷平时的性格,竟然有些摸不清楚?
只知道年轻的时候带过兵,之后就做些杂事。
他能行吗?
不管能不能行,都是他了。
朝中纷杂的局面终于有了头绪。
先皇仅剩的儿子,五王爷正式踏入勤政殿。
刚进宫殿,他的行为明显与太子,二王爷不同。
先是让工部重修太子的灵位的,修缮被天雷炸毁的庙宇。
再者低调安葬二王爷,以及处理二王爷之前闹出的风风雨雨。
不仅如此,还让太医院倾尽全力救治世子,更是把宫里库房大开,但凡有好药都送过去。
几项事情做完,足可见雷厉风行。
事到如今,朝中大部分人也算认了五王爷。
但问题在于,他们跟五王爷不熟悉啊!
以前大家基本是太子的党羽,中间跳反一段时间,成为二王爷的人。
可从未去烧过五王爷的冷灶。
如今这位登基,那该如何是好?
不少人注意到,从曲夏州来的另一个官员,叫薛明成的,他倒是聪明,已经巴结上五王爷了!
还是五王爷身边的红人!
都说曲夏州来的纪楚聪明,没人告诉他们,这个叫薛明成更聪明啊。
薛明成最近忙得厉害。
自从二王爷天谴而死,五王爷走上牌桌,他作为铁杆五王爷派,自然不用藏着掖着。
五王爷府大小事情都要经他的手,身份自然水涨船高,想要巴结他的人,更是排着长队。
要说五王爷这边缺人吗?
肯定缺啊。
当初都因为人手不够,主动去驿馆找纪楚帮忙。
现在正式接手政务,事情只会更多,更需要人手。
可贸贸然让不清楚底细的人帮忙,难免会出差错。
这种关头,万不能有什么错处,到时候有嘴都说不清。
所以薛明成日日都让人去找纪楚!
你能不能别在驿馆待了。
能不能出来一下?
能不能卷一卷。
在曲夏州的时候,一人身兼职,还能抽空扶持数科!
现在呢!
赶紧出来干活!
但纪楚明面上也不是五王爷的人。
他不愿意主动出来,自然也不好直接点名,总要有个合适的由头才是。
这种情况下,只有纪楚主动“找关系”去五王爷身边做事。
然后薛明成再强烈举荐,方能顺理成章。
可纪楚不出来!
就连五王爷都写信过来,他还是在驿馆待着。
现在忙成这样,真的需要你啊!
薛明成看向纪楚的眼神都有些怨念了,但纪楚肯定不会插手,更不能再有太深的牵扯。
说到底,二王爷的死跟他有莫大关系。
甚至连工具都是他带来的。
如今五王爷看他还算顺眼,以后呢?
杀皇储这种事,还是不要参与过深才是。
薛明成等真正的执行者肯定没关系,那都是人家自己人。
他这种半路杀出来的,最容易祭天。
正因为这样,同为曲夏州过来的官员,他们一冷一热,形成鲜明对比。
好不容易从宫里脱身的林元志听到这话,总觉得心里不舒服。
何必这样比较呢。
他们纪大人是不想掺和京城的事,否则必然有他一席之地。
林元志为曲夏州安丘县的学生,以前还帮纪楚种过官田里棉花,对纪楚更是一口一个老师的喊。
考上进士之后,按理说他年后就该赴任的,可京中事情太多,一直耽搁到现在也没见吏部发话。
知道纪大人来京之后,他便想过来拜见,只是翰林院这群人早就归为太子党羽,去哪都有人看着。
直到二王爷没了,他们才能自如行动。
能走动的第一时间,林元志毫不迟疑地跑到驿馆,看着纪大人淡定的表情,他差点落泪。
太难了。
在京城中太难了啊!
什么事都要小心思量,什么事都要步步谨慎。
可他们再怎么小心,依旧会被卷入里面。
纪楚笑着点头,谁说不是呢。
京中局势变化莫测,谁也捉摸不透。
想要在这做成事,真是千难万难。
好在他们这一趟,也是有成果的。
问到接下来的打算,林元志要等到吏部腾出空来,让他们这批官员赴任。
纪楚则要等到刑部,户部忙完,把曲夏州的事给了结了,那样他跟李师爷就可以离开。
“快了,顶多两个月时间,咱们耐心等待。”纪楚跟五王爷接触过,大概知道对方的脾性,不会拖延太久。
两人在这说着话,驿馆其他官员匆匆忙忙。
林元志好奇道:“他们干什么去啊。”
李师爷答:“走动关系。”
京中局势大家都清楚,现在正是走动的好时机。
说白了,就是想方设法,找找五王爷那边的门路,能不能投诚啊。
林元志啊了一声,挠头道:“大人,您也可以去吧,薛大人不是五王爷眼前红人吗,您跟他关系似乎不错。”
在曲夏州州城时,薛大人经常去找纪大人啊。
正说着,旁边有人道:“你这小孩说得轻巧,一朝龙在天凡土脚下泥,人家平步青云了,跟咱们这些人有什么关系。”
“对啊,不过是同僚,若想拉一把早就拉了。”
听说前段时间,还有人给纪楚写信,薛明成还过来走动,最近一段时间根本不来了,看来那交情差不多散尽了。
这些官员说着,还朝纪楚打招呼。
同为天涯沦落人啊。
偌大的京城里,他们既没有亲友投奔,也没有银钱买宅子,只能寄居在驿馆中,太难了。
纪楚笑着回礼并未多说,他还是对林元志道:“我记得你功名不错,怎么会外放到滇州府下的小县。”
那边也是山高路远的。
不过纪楚隐隐有个猜测。
林元志嘿嘿一笑:“大人,您知道的。”
别说纪楚知道,李师爷都清楚。
因为棉花。
纪大人曾经提过,滇州府那边,可能有更适宜黄河流域种植的棉花,而且产量不俗。
可滇州府有多大,又有多少山路,林元志知道吗。
从西北跑到西南,林元志确定吗?
“当然确定。”对方答道,甚至起身郑重说,“大人,您可是下官的榜样的,当年安丘县什么模样,沾桥县又是什么模样,要不是您,我也考不上举人。”
说着,林元志更加激动:“从读书时我便想效仿您,如今有这个机会,必然要去做的。”
就算滇州府极大,就算穷尽一生,或许也找不到那边的棉花,他也会去做的!
作为纪大人的学生,这点坚持跟信念都没有,那还配当他学生吗。
别看林元志在同僚面前喊老师喊得欢,但在纪楚这只敢一口一个纪大人,就怕老师不认他这个学生。
纪楚知道林元志是个极有坚持的学生,却没想到能做到这种地步。
若能找到滇州府的亚洲棉,那整个平临国,基本能种棉花了。
到时候棉衣就能更加普及,这是于国于民都有利的事。
提起这些极难做到的事,反而让纪楚打起精神。
这才是他想做的事,也是他想完成的事业。
并非什么钩心斗角,也并非参与到政斗当中。
有那么功夫,能不能去犁两亩地?能不能去劈几捆柴?
所以他在耐心等待,等着回曲夏州。
那边还有未完的事呢。
他们这边说得热闹,丝毫不觉得自己在京城里不过微末小官,却有着一腔为国为民的热血。
驿馆里难免有人酸言酸语,觉得纪楚跟林元志不过两个傻子罢了。
大家都在走关系托门路。
就你们两个,想着赶紧离开京城?
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啊。
林元志在京城受过的冷眼显然不止一次,可这么对他老师,便很不高兴了。
但这次根本不用他出头,因为驿馆里忽然来了一群人,领头的官员大多数人都认识。
许义许大人的爱徒裴大人来了。
许大人在户部做事,这位裴大人自然也在。
自纪楚进京后,大家自然见过面,还深聊许久。
可不管官职还是年纪,都是纪楚去找他,这还是头一次他来找纪楚。
户部官员裴大人身份不同,众人见了纷纷行礼。
裴大人这会却管不了那么多,直奔纪楚道:“敬安!”
“快!快去接许大人出狱!”
许大人要出狱了?!
纪楚惊喜万分,但又奇怪:“裴大人,为何您不先去?”
怎么还顺路喊上他啊。
裴大人瞪眼:“薛明成那小子说,必须你去。”???
什么叫必须他去?
正说着,许大人的大儿子也跑过来了,他之前还请纪楚吃过饭。
当时只感念这个年轻人有情有义,并不觉得他能帮什么忙。
没想到现在却真的要靠他!
许大人儿子也道:“薛明成那边说,你对我爹的事最熟悉,所以让你过去说明情况。”
好好好,原来是这个意思。
纪楚就说,最近怎么这般安静,薛明成也不来烦他了,原来在这等着。
五王爷跟薛明成想让纪楚过去帮忙,但又不好明说,所以给了个台阶。
那就是由他去给许大人说情。
都是从曲夏州出来了,而且他还对当时的情况很明白。
再加上跟薛明成这层关系,所以让他过去。
只是这件事,谁都能做啊。
以薛明成如今的地位,他开口说放人,就不会有人反对。
等于说,薛明成就是要把这个机会让给他,好让他光明正大走到台前。
那纪楚能拒绝吗?
肯定不行啊。
事情都摆在这了,倘若他拒绝,那真是把所有人都得罪干净。
许大人那边的太子一派,以及五王爷这边的人,肯定觉得他不识抬举啊。
纪楚跟薛明成接触也不是一两回了,不用想就知道,这主意肯定是他出的。
这也确实,薛明成在家还嘿嘿笑。
想闲下来?
不可能!
说什么也要让你忙起来。
之前觉得薛明成把纪楚忘了,自己平步青云了。
现在才知道,在这等着呢!
给许大人请求这种好机会,都要留给纪楚,可见两人的关系有多好。
纪楚之前丝毫不慌张,难道是早就知道?
不管别人怎么看,纪楚面对裴大人和许大人的大儿子,自然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这次过来,也确实是为许大人的事情而来。
去求情,也是他来京城的目的。
见纪楚点头,裴大人跟许大人儿子皆松口气。
许大人二月份下狱,如今都四月十六,关了差不多两个月,终于能见到人了!
知道大家的心情,纪楚不用多说,直接从驿馆出发去找薛明成。
纪楚还回头看看林元志道:“元志同我们一起吧。”
他?
一起?
这么多厉害人物,他过去干什么。
李师爷道:“总要有个人打下手。”
此话一出,驿馆其他官员激动了。
他们也可以啊!
他们可以去打下手!
去给许大人求情这事,既能交好五王爷,还能攀上太子旧党。
这么好的机会,他们也想去露露脸。
可惜他们只能看着林元志跟着过去,最后感叹:“曲夏州是什么风水宝地,怎么出来的人,运气都这样好。”
官员运气好,那里的学生运气也好。
林元志晕晕乎乎的,但他自然知道这是个好机会,甚至是同年中最好的机会了。
他更是隐隐觉得,这似乎是纪大人帮他在铺路,或者说是给他前往滇州府的奖励。
纪楚没有想那么深,单纯觉得这学生人不错,若初心不改,以后必然是好官。
而且京城情况如此复杂,还是要有个护身符的。
接下来半个月里,算是如了薛明成的心愿。
因为纪楚为许大人求情,五王爷“这才”想起许大人被关押的事,立刻让手下调查当年的情况。
调查的结果自然不用讲。
有纪楚在,还有许大人在,当年曲夏州的种种都被揭露出来。
从指荒为田,到强买强卖,以及贪污受贿等等。
平临国律法能犯的条例,他们一个不落全都犯了。
做出这般行径,竟然还说曲夏州的事是冤枉他,实在太让人气恼。
官员们觉得太子当初偏私过甚,不过人死了,不好多说。
引起百姓们哗然的则是另一件事。
二王爷差点禁止曲夏州种棉花!
那可是棉花啊。
经过真多年,哪个普通百姓不知道,棉花是便宜又好用的保暖物件?
还有广宁卫那边的士兵们,全靠这个冬日驱寒啊。
如果真的如了二王爷的意,那就会有无数百姓继续挨冻。
只因为他觉得棉花俗气?
所以不许大家种?
不许百姓穿?
如此荒唐的人,就该遭雷劈!
经过纪楚的调查,还在二王爷家中发现另一个意想不到的物件。
当年永锦府丁家购置的甲等棉花,做出十五尺白叠子。
而这白叠子做成的衣服,就在二王爷家中。
当时就知道,是有人花几千两银子买来送礼。
没想到是送给二王爷的。
看那衣物的模样,似乎还是经常穿的。
他口口声声说棉花俗气,却对白叠子钟爱不已,倒是让人觉得更可笑了。
无数人还在后怕。
这样的人,差点成为皇上!
成为平临国的君父!
实在是太可笑了。
幸好老天爷有眼,让天道看清他是个什么人,所以降下天雷!
真是活该啊!
已经准备登基的五王爷,更加明白,为何薛明成一定要让纪楚来做事。
他这一出手,之前对二王爷死因有异议的官员立刻闭嘴了。
谁让那位做的事罄竹难书,还全都给曝出来。
至于含冤入狱的许大人,自然被五王爷亲信亲自接出来,以后依旧是户部侍郎,依旧是阁臣。
这番示好,许大人自然而然成为连接五王爷与太子旧党的纽带。
再有这帮臣子加入,京城的乱子,基本已经平了。
林元志在这里面忙前忙后,还被五王爷夸了几句,这便是他以后的护身符了。
得知他依旧要去滇州府,还要寻棉花的时候,未来君主五王爷叹口气,开口让滇州府各地一起寻纪楚说的棉花。
虽说还是犹如大海捞针,但比现在的情况要好得多。
这件事倒是让纪楚有些意外,随后又摇摇头。
他这是傻了吗。
正常人都会让手下大力寻找棉花的,之前的人不正常而已。
许大人出狱当天,纪楚自然被请到家中。
出狱第一顿小宴,请的都是极为重要的人物。
太子太傅年纪虽然大了,可依旧过来。
以及太子妃的两个亲弟弟,再加上三位阁老。
可以说太子以前的班子,基本在这,如今再加上一个纪楚,可见许家对他的看重。
许大人出狱之后,就听众人说了最近发生的事。
不管二王爷到底怎么死的,确实死得好,没有人会多问。
让他更感慨的,还是纪楚为了自己的事,还来京城了。
当然,他也是为了曲夏州百姓们以后的生计。
真的让二王爷得逞,曲夏州必然不会有好日子过。
为了他们,纪楚也会过来的。
许大人心念一动,却并未再多想,只对老友们介绍:“这就是我说的敬安,你们家里的棉被,可都是他弄出来的。”
此话一出,众人都笑。
他们都是老家伙了,平日里畏寒,一入秋就要盖棉被的。
别看外面都说什么俗气啊,他们可不怕俗气,这么好的东西,肯定要用上。
众人深聊到最后,自然提起太子,皆是掩面哭泣,随后又叹息太子的性格,却也不奇怪有如此结局。
再聊到五王爷,大家表情不一,显然还有疑虑。
纪楚看这样子,京城朝局还要磨合几年。
你们磨合你们的,反正我要走了。
即使到如今,纪楚也没打算多待。
按理说,自从被薛明成抬到台前,纪楚的地位自然更高。
连林元志都被五王爷夸赞,何况是他。
不少人都说,五王爷任用年轻人,一个薛明成,一个纪楚,必然是未来栋梁。
薛明成就罢了。
不少人都知道他是五王爷的人,而且他本家在京城,不难打听他的过往。
纪楚却不一样。
格外年轻的年纪,加上举人出身,家里毫无根基。
可要是再深问几句,则是更加震惊。
“陇西一带盛产油菜,就是他推广的?”
“棉花也是他?!”
“数科还是他?!”
“数学联盟的人,各个都尊敬他?!”
原来不知道纪楚的名字,才是孤陋寡闻啊!
如果再了解细节,那更不得了。
怪不得薛明成要把救许大人这个天大的人情让给他,原来是知道纪楚的本事,提前交好?!
已经从驿馆搬到许家的纪楚大大松口气。
驿馆出入是方便,来找他的人也方便啊。
眼看京城局势逐渐平稳,就等着五王爷登基,走亲访友的人愈发多了。
以前的老朋友邓成,还有周家,以及数科联盟的人就算了。
还有很多不认识的,说是什么都要交好。
只要这些人愿意,随时都能把人捧到天上,纪楚实在不耐烦跟他们应酬。
不少人都在猜测,纪楚留在京城会是个什么官。
他今年不满三十,在曲夏州已经是正六品的户司右都事。
若留在京城,大概率也在户部?
户部有许大人,裴大人在,必然手把手带他,确实合适。
王爷看重,王爷身边红人薛明成捧他。
再加上跟许大人这边的关系,这位入阁,也是轻轻松松的事吧?
前段时间还说人家无人问津,短短一段时间,众人又变了口风。
这大概就是京城吧。
四月末,京城局势已然稳固。
太子妃带着世子依旧居住在原来的太子府,现在的王府。
两人已经不再是太子妃与世子,而是被称为王妃,世子则称为小王爷。
不出意外,两人会是富贵闲人的一生。
太子府旧党绝大多数归于五王爷,少数告老还乡,还有一部分则因为站队二王爷,被其他党羽清算。
二王爷一党更不用讲。
这位遭天谴,他手底下的人日子不会好过。
他们得罪的人也多,不用多说,已经被分而食之。
刚刚热闹没多久的二王爷府,此刻早就落败,人人躲着走。
五王爷作为未来储君,基本已经住在宫中,只差一个登基大典。
对于登基大典要不要隆重办,朝中意见不一致。
最后五王爷自己拍板,父兄一年内亡故,他的登基仪式从简即可,还是朝中政务要紧。
这番态度,不管内心如何想的,朝野上下一片赞誉。
确实,平临国经不起折腾了。
准备来说,从去年六月底先皇去世,一直到如今的四月底,将近一年的时间,都在丧事上打转。
让纪楚更加意外的是,就连今年的年号,五王爷都没更改,仍然按照太子所说的旧例,也就是康绛元年。
仔细想想,又明白对方的用意。
实在是前头死的人太多了。
先皇,太子,二王爷接连去世。
甚至连世子都病了。
那些告老还乡的,以及二王爷党羽都把矛头指向五王爷。
理由很简单。
这件事谁受益谁就是凶手。
此话简单粗暴,却也并非毫无道理。
不管过程对不对,结论没问题。
死的人太多,五王爷为了手中权力稳固,也要尽力安抚更多人。
再加上手中太子旧党太多,没有完全消化之前,必须小心谨慎。
现在的五王爷只盼着前世子,如今的小王爷身体赶紧好起来,否则他身上的指责就更多了。
纪楚如今就在京中,大约明白这是太子妃最后的努力。
不是为了夺权,只为了世子能保住性命。
看到五王爷不改年号,就说明这是有用的,双方基本维持了平衡。
五王爷登基的日子,就定在五月二十六,钦天监算过是个好日子。
不得不说,五王爷的动作可比太子快多了。
这期间还把积压的政务处理得七七八八,内阁重新组建起来,让大家赶紧办公。
确实有不少事情都压在勤政殿,迟迟没有处理。
比如,火器重启的文书。
五王爷最后核准签发,却并未送到纪楚的手中,反而把薛明成召过来谈话。
薛明成一早跟着五王爷做幕僚,以前都是有什么说什么,最近身份转变,反而有些不自在。
君臣都在适应这种关系。
提起纪楚这人的时候,更是如此。
未来君主问臣子:“纪楚改主意了吗。”
从一开始,纪楚就没打算留在京城,五王爷显然看出来了。
他想问的是,最近有没有改主意。
之前无人问津的六品官员,到如今炙手可热的新秀,手中的权力早就非同一般。
只要纪楚点头,他就能留在京城。
所以他改主意了吗。
薛明成稍稍摇头。
没有,纪楚依旧想走。
薛明成如实答:“他说数科还未建完,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处理。”
“京城做不成。”
放在之前,五王爷跟薛明成都觉得这太夸张了。
可真正做了储君,他们才知道这话再真不过。
很多事放在曲夏州可以做,放在京城,确实有阻碍。
这让五王爷十分为难。
纪楚是个难得的人才,他真的不想把人放走的。
留在户部,必然可以迅速充实国库。
凭他的能力,此事并不算难。
可纪楚想做的事,却又不能只在京城。
尤其是火器重启这件事,只能在曲夏州做。
一向果决的五王爷都犯难,跟薛明成齐齐叹气。
要是纪楚能分成两个就好了。
怪不得许大人之前总让纪楚身兼两职啊。
哎,要是京城跟曲夏州之间,能一日之间来回,确实可以让他做两件差事。
纪楚完全不知道五王爷有这样可怕的想法,他只是在等那份文书啊!
您登基之前就答应的啊!
再听许大人说,内阁已经把火器重启的文书批复好,就在王爷那里,倒是给他啊。
虽说已经造出来火雷,但其他火器还没个踪影。
只要有了火器重启的文书,给他一年时间,绝对能让西北常备军,以及广宁卫都装备上火器。
还有沿海一带的贸易保护,同样需要火器。
这点五王爷自然知晓。
接手政务之后,他才知道父皇跟大哥以前都在愁什么。
这么大个国家,哪里都需要银钱,修河堤,修官道,这边军备,那边赈灾,真恨不得能变出银子。
可惜变是变不出来的。
他现在有两个选择。
一个是让纪楚留下来,给平临国的国库搞钱。
第二是放他离开,去造火器。
五王爷之前都敢提前自称皇帝,现在却拿不准这个想法,实在头疼。
好在五王爷不是磨叽的人,他直接道:“召纪楚进宫,本王与他详谈。”
纪楚如今住在许家,还好许家距离皇宫很近,说去就去。
听说纪楚已经来了,五王爷忍不住道:“以前让他过来帮忙,也没那么快啊。”
由此可见,他的目的肯定不是留在京中,而是带走火器重启的文书。
上次驿馆见面之后,五王爷,薛明成,纪楚,以及李师爷,还是头一次私下会面。
但跟那晚情况不同。
那会五王爷前途未卜,薛明成精神紧绷。
纪楚则拿自己性命在打哑谜。
李师爷?
李师爷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选择比努力重要,懂吗!
现在他们四个,今时不同往日了。
不过这会在皇宫再见,颇有些感慨,也有一种混乱终于结束的感觉。
四个人对视一眼,反而稍稍松口气,心里放松不少。
情况再难,能比那晚还难吗?
不会的。
无形之中,五王爷跟薛明成,以及纪楚之间,有了无言的默契。
这份默契达成,要说的话变得简单许多。
五王爷也不绕弯子了,直接道:“本王下个月登基,稳定朝局还需要一两年的时间。”
“一则国库空虚,二则武备不振。”
“纪爱卿以为如何?”
这便是问策了。
跟那晚偷偷摸摸不一样。
这是光明正大地问策。
以前的事都已经过去了。
平临国要掀起新篇章。
同时,纪楚的去留,正式提上日程。
未来皇上是在问,国库与武备,纪楚你想管哪一样。
尤其是其他臣子听到这话,肯定激动万分。
这不是重用还是什么!
而且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前者。
留京城,留户部,多少官员毕生的梦想啊。
可在场所有人都知道纪楚的答案。
他要回曲夏州。
火器重启还未完成,他是不可能走的。
纪楚稍稍抬头,对方显然知道他的答案,可纪楚却道:“回王爷,两者可以兼得。”
什么?!
国库空虚。
武备松弛。
两者兼得?
开什么玩笑的。
谁不知道发展武备很费钱啊。
要不是这样,五王爷也不会让廖知州去曲夏州,就是因为曲夏州有余钱折腾这些东西。
等会,曲夏州有余钱折腾,也是因为纪楚。
他从来都没觉得这两者是分开的?
对啊,五王爷您现在才想到吗!
成年人肯定选择两个都要。
经济跟武器!
他们都要!
为什么要二选一呢!
“若要做千古名君,两者必须兼得。”
纪楚一开口,就很得五王爷的心意。
没错!
这就是他想要的!
他想做千古名君!
这对任何一个帝王来说,都是无尽的诱惑。
登上皇位并非尽头,而是一个开始。
他在当王爷的时候,就在努力推动军备改革,怎么要当皇帝反而迟疑了。
而改进军备的原因就在于边关动乱,百姓困苦。
这分明是一件事,并非选择题。
纪楚却还没说完,更加恳切道:“下个月便是您的登基大典,因着种种事,比之往常堪称寒酸。”
薛明成跟李师爷明显想阻止这话。
毕竟五王爷面上不显,可心里确实不高兴。
登基大典啊,这辈子只有一次。
却只能草草应付了事。
若说不遗憾,那是假的。
纪楚此时提出来,还直白讲您的登基大典太寒酸了。
“但倘若能让平临国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臣以为您可去泰山封禅。”
泰山,封禅?
自古以来,就有古代帝王泰山封禅的仪式。
但必须在太平盛世,或者天降祥瑞之时方可。
大白话就是,不是所有皇帝都有资格去泰山祭天地!
但是五王爷,您有可能的。
只要您把这两者都做到了,那就可以去泰山补一个登基大典。
下个月登基不够隆重。
回头给您补一个更隆重的!
这番谈话,像是把五王爷从无休止的政斗里拉了出来。
别斗了,有意思吗。
不如种几亩地来得实际啊。
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做个足以封禅的好帝王!
薛明成沉默,纪楚这口才没的说,连五王爷都要跟着他的思路走。
纪楚给出的答案,还是任何一个皇帝都没办法拒绝的。
有资格封禅,便说明帝王做得十分合格,必然青史留名。
朝野间那些乱七八糟的谣言,不仅不会成为史书上的罪证,还会成为五王爷以后的英名。
您不必为简单的登基大典难过。
您还有机会,得到一个更隆重的典礼!
千百年之后,留下的到底是骂名,还是赞誉,就看他们的行动了。
纪楚简直是反向画饼第一人。
平日都是皇上给臣子画,也就他了,他给皇上画。
偏偏五王爷确实吃这一套。
都要当皇帝了,谁还没有点追求。
他年轻被派到军中,很想成就一番事业。
最终却被父皇打压,赋闲近十年。
这十年里。
看着不如他的太子坐稳皇位。
接着是荒唐的二王爷也有机会。
甚至连九岁的孩童优先级都比他高。
若不是心里好受,那就奇怪了。
这也是他破釜沉舟,敢以皇帝私下联络臣子的原因。
比不过优柔寡断但仁德的太子就算了。
还比不过老二跟九岁的世子?
但凡有点心气的,都咽不下这口气。
好不容易登上皇位,登基大典却要敷衍了事。
要说不郁闷,那是假的!非常假!
五王爷缓缓起身,眼神中透着渴望。
登基大典可以敷衍。
以后的泰山封禅,绝不能敷衍。
看着五王爷的神情,纪楚就知道,他这一步棋走对了。
人都要有目标,皇帝也要有啊。
有没有资格去泰山封禅,就看您的本事了。
即使五王爷知道,这是臣子给皇帝画的大饼,那又怎么样。
只要说中他的心思即可。
他要证明给所有人看,前面那些人当皇帝,都不会比他做得更好。
康绛元年,五月二十六。
漳启皇帝登基。
这位谁都不看好的五王爷,最终登上皇位。
登基仪式称得上简朴。
文武百官本以为新皇会不满意,谁料他一笑而过,根本不在意这些。
他的心里,还装着更重要的事。
五月三十,登基大典结束三日后,纪楚带着火器重启的准奏文书,正式出发。
不过并非去往曲夏州,而是趁着这段时间,回老家原化州一趟!
危机解除,总要把老婆接回来吧!
还有,他也该回家看看爹娘哥嫂。
李师爷更是把马儿骑得飞快,他同样想赶紧回老家啊!
跟着火器重启文书一起的,还有纪楚的升职文书。
曲夏州通判纪楚,休完探亲假之后,便要走马上任!
第87章
从安建三十年, 到如今的康绛元年。
整整六年时间过去,纪楚,李师爷都是头一次回乡。
对比刚出家门那会, 实在发生太多事。
纪楚还好些,他对原化州的记忆都来自原身, 这次专门过去, 依旧是受原身嘱托,要好好照顾家人。
当然, 也有父母兄嫂帮忙照顾家事,还照顾乐薇母亲的缘由。
趁着回京一趟, 肯定要绕路回原化州,好让纪家人知道,纪楚在外面还不错,也给家里人长脸。
李师爷这边也差不多。
不过他在老家没什么亲人,爹娘早已离世,本家亲戚对他也不好。
所以他才会在娘子的娘家村子, 也就是丰抚县纪家村当私塾夫子。
他想回家, 主要是想帮爹娘重修坟墓, 好好祭奠一番。
毕竟他们这也算衣锦还乡吧?
作为通判的师爷,那身份可不寻常。
小小的秀才能做到如此地步, 已经很好了。
正因如此, 他才想着回家祭奠爹娘, 也算光宗耀祖。
而通判本人, 自然更不寻常。
官场上消息极为灵通。
他俩以及身后书吏差役人还没到。
原化州的知州就已经听说此事。
纪楚要回老家!
那他必须去接啊!
纪楚的名字, 官场上谁还不知道?
今年不过三十,已经是皇上钦点的曲夏州从五品的通判!
要说原化州知州为正五品,不该对从五品的官员如此热切。
可通判这位置又不一样。
像各地的知州知府, 基本是职官,也就是经由吏部推荐,看哪有缺漏给补上。
而通判这个位置不同。
其实看通判的职能,大概就能了解了。
各地通判,基本为从五品。
最重要的职责有三。
一,监察州府长官。
二,分管兵马。
三,掌管州内粮运,家田,水利。
虽说通判具体负责什么,各朝都会有变动。
但在平临国,已经能看出厉害之处的。
而且这职位更多的是监督职能,基本是皇上钦点,去监督各地官员的。
通判的奏章可以直达天听,不用其他部门再审。
大白话说,这是皇上派去各地的眼线。
所以即便知州的官职比通判高,那也要客客气气的。
可即使客气,那也该是各地知州知府,对自家的通判客气。
这原化州知州,为何又要对曲夏州通判客气?
原化州衙门众人笑:“也不看看他什么年纪,更不看看人家结交的朋友都是谁?”
“还有,人家可是被点名参加新皇登基大典的!”
虽然漳启皇帝的登基仪式比较简陋,那也是多少官员梦寐以求,想要参加的啊。
纪楚人还没来。
他在京城的好友关系,基本被扒了个干净。
如今皇上身边的红人,不到四十岁的薛明成已经是吏部右侍郎,上赶着要让纪楚领功,听说在曲夏州的时候,两人关系就不错。
再说最年轻的内阁成员许义许大人,之前得太子重用,现在得新皇重用,也是纪楚之前的上司,这次出狱极快,还能洗刷清白,就跟纪楚有关系的。
当年纪楚在曲夏州永锦府的棉花买卖上差点出事,也多亏了这位户部左侍郎开口澄清,听说这位等户部尚书一退,他就能立马接任!
文官有这两位,纪楚的前途还用想吗?
偏偏武官那边,人家也有人脉。
广宁卫的邓家父子,以及西北常备军岳将军,都领过纪楚的恩。
十万棉衣的事,有谁还不知道?
更因为这些,各地将领面对纪楚,都是有好感的。
再看看人家的个人能力,还用得着讲吗。
巴结他,就是巴结以后的前程。
听说新皇登基前后,总是找纪楚闲谈,朝中几项新政,也基本跟他们闲谈的内容相关。
其中一条,就是让滇州府一带寻找其他棉种。
以及让沿海船只多寻新粮种。
不出意外,新皇会在粮食产量上大做文章,找到更多好良种。
这点已经有专人负责了。
而纪楚领到的新政,则是发展军备。
新皇让他以数科联盟为基础,大力发展武备。
让他领曲夏州通判,更是为了此事。
所有人都看得明白,纪楚通判的位置,只是暂时的。
再看看人家的升职速度,六年前,还只是从七品的县令。
如今都是从五品的通判了。
焉知再等六年,人家又会是什么职位?
“所以咱们知州上赶着巴结啊。”
“这话说得,你不想巴结吗?”
“想啊!”
纪楚一行,五月底离开京城。
紧赶慢赶,在六月初九,便到了原化州州城。
按照原身的记忆,其实他也没来过几次这里,只有当年乡试时候在州城住了两个月。
那两个月对原身来说,几乎心力交瘁,考试之前的紧张,考上之后的欢喜,以及要不要立刻做官的抉择等等。
对于一个无甚依靠的年轻人来说,实在太难了。
纪楚认为,原身的离世,跟这些悲喜交加也有缘故。
他到州城之后,人还没坐稳,就被知州等人请去应酬。
当地不少官员乡绅,排着队要跟他交际。
纪楚看得好笑,见面可以,吃顿便饭也可以,再多的就不行了。
在州城稍稍休整,纪楚按照原身的记忆去买了不少东西。
原身想给母亲买的金簪,给父亲买的好布,以及专门给兄嫂一家添置的厨房物件,还有两头耕牛。
二哥二嫂同样如此,下面三个子女各有礼物,更有小侄女提过的州城糕点。
三姐三姐夫日子好过一些,主要靠三姐夫平日里会去做货郎,纪楚专门买了几双好鞋,又给她家即将出嫁的大女儿添置嫁妆。
这些东西,都是原身在州城时日思夜想的。
他想考上功名,回报家里人,如今也算达成心愿。
纪楚最后又买了不少文房四宝的,到时候给家里孩子们用。
乐薇的娘家那边,她四个姐姐都已经嫁人,唯独剩下六弟跟六弟妹,再有乐薇的爹娘。
各家东西都买齐全了,纪楚才准备回村里。
李师爷那边也在采买,但他买的东西并不算多,主要是给他娘子买的。
州城众人见送礼不成,只好亲自过来帮忙收拾行装,希望能给纪大人留个好印象。
不过看到纪楚穿着平常的衣物,忍不住提醒他:“纪大人,衣锦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啊。”
纪楚听了笑:“回乡看看而已,并非衣锦还乡。”
这还不算吗?!
您可是通判啊!
放在京城都数得着,何况在他们原州府,何况在下面的丰抚县?
纪楚并不敢领这些虚名,更多只是想帮原身尽孝。
不管怎么说,原身都死在科考,以及赴任的路上,不值得太高兴。
其实纪楚若不来,那不管纪家还是乐薇,日子都不会好过。
这也是原身对他极为感激的原因。
纪楚跟李师爷再次启程。
身边跟着的差役跟书吏,多是曲夏州人士,来到原化州之后还道:“说原化州沃土千里,竟然是真的。”
现在为六月份,这里也是收麦子的季节,大片农田的百姓都在收粮,一片丰收景象。
原化州,丰抚县,纪家村,便是这次回乡的最终旅程。
纪楚他们在州城采买好物件之后,一路直奔目的地。
而此时的纪家村,纪楚家中,早就被十里八乡,以及县城的官吏们围得水泄不通。
在得知纪楚已经到州城,并且不打算在县里停留之后,县里的官员便亲自来到纪家,又是帮他们修补房屋,又是帮他们铺设道路的。
短短几天时间,就差把纪家村全都给返修一遍。
事实上也不用如此。
因为这些事,前任县令已经做过了啊。
之前那个县令得知纪楚去往曲夏州州城当官之后,还很受当地知州信赖,便让下面人好好照顾纪家。
不说平日里应该给举人家的米粮俸禄,就说纪家种田需要买种子,用耕牛,县里也是能帮就帮。
不只是他们,十里八乡的乡绅地主,见了纪老爹纪老娘,都要喊一句老爷夫人的。
两个老人家十分无奈。
他们都是种地的,还什么老爷夫人。
再说孩子在外面做官,肯定很辛苦,他们绝对不能做有损他官声的事。
所以纪家人在老父亲老母亲的坚持下,该种地种地,该送孩子读书送孩子读书。
在条件一般的纪家村,他家孩子可都是读过书的。
能不能读下去,就看大家的天分跟坚持。
他们村出了个纪楚之后,周围几个村子的人家,都开始送孩子去念书。
全都指望自家再出一个纪楚。
看看人家逢年过节送过来的东西,再看看老爷们都没用上棉花时,他们全家都穿上了。
更不用说纪楚升官之后,娘子陶乐薇开了作坊之后,每年送回来的银子,足够把家里修缮一番,更能改善大家的生活。
不说这些了。
只讲如今是纳粮的季节,可纪家根本不用交田税,谁让纪楚是当官的,田税自然免了。
这样的日子已经足够让大家艳羡。
再等纪楚娘子陶乐薇回来,众人才知道,纪楚都去京城了!
那可是京城!
众人问乐薇:“你家相公是去京城做官吗?”
陶乐薇只答:“有些差事要过去,例行公事。”
她说得低调,大家也没多想。
可消息再传过来,就是纪楚又升官的信息。
又升了?!
新皇钦点,还参加了新皇的登基大典?!
那可是皇上啊。
皇上都夸他的!
整个丰抚县几乎炸开锅。
当地官吏流水般的礼物都送过来,就是纪家不收,才改为给他家门前修路,给村里修路。
以至于纪楚回乡的时候,还夸家乡道路不错啊。
但他跟李师爷也犯嘀咕。
之前似乎不是这样的?
不管是不是这样,修路铺桥都是好事,确实值得鼓励。
康绛元年,六月十一,久别家乡的纪楚终于回来了。
他们路上低调,根本不知道家里是什么情况,所以在到家时,还以为自己进错门了。
这门口的马车轿子怎么那样多?!
纪楚跟李师爷刚下马,就被眼尖的官吏家下人看到,立刻道:“这是纪大人吗?!纪大人回来了!”
不怪这人眼尖,实在是纪楚气质不同,而且相貌跟纪家爹娘是有些像的,这也不难猜出来。
听到这句话,原本紧闭门户的纪家,突然开了条小缝,纪大哥招手道:“四弟!李夫子!快过来!”
说着,纪楚下意识往那边走,身边书吏差役等人连忙拦着上前的本地官吏。
“让一让,让一让,我们大人要回家。”
“都让开。”
能被纪楚带在身边的,一部分是从安丘县便跟着他,另一部分则是曲夏州州城人士。
从那边远的地方,再到京城,大家经历的事情极多,这问题还是能应付的。
没等热情的众人反应过来,纪楚跟李师爷已经灵巧地进门了。
正主都进门了,大家只好拉着差役们问个不停。
这可是通判身边的差役啊!
就算是县令,都要对他客客气气的。
“请问这位小哥,纪通判准备在家多久呀。”
“你们远道归来,定然十分劳累,在家已经在县里酒楼备下饭菜,差人送来了。”
“本官乃是丰抚县县令,特来求见纪通判,这是我家名帖。”
“小人家里也是,这是书信。”
“我们不好在此刻打扰纪大人,等他们家人团聚之后吧。”
来巴结的官员乡绅,以及看热闹的纪家村人,把纪楚家围得水泄不通。
幸好是农活都干完了,不然肯定要耽误事的。
而此时的纪楚家中,一家人看着纪楚,则面面相觑。
六年不见的小弟,已经长成大人了,除了相貌跟家人还有些相似,其他地方真是不同。
纪楚也有点愣神,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纪老爹纪老娘。
他们的面容跟纪楚记忆里的爸妈很像,准确说跟照片上的爸爸妈妈很像。
上辈子的他只在相册里,看到过他们的长相。
在他年纪很小的时候,两人就去世了。
照片上的他们自然很年轻,眼前两人,分明是他们老了之后的模样。
尤其是妈妈眼角的痣,那个位置一模一样。
这让他眼圈微红,一时说不出话。
眼看孩子想哭,老父亲老母亲刚生出来的生疏感立刻消散,哭着搂住四儿子。
哥嫂也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纪楚连忙道:“爹,娘。”
“见过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三姐三姐夫。”
最后看向乐薇,乐薇跟他站在一起,两人再正式朝家人行礼。
身后的李师爷,书吏差役等人,立刻齐齐作礼。
回来了。
终于回来了。
纪家热热闹闹地吃团圆饭,纪楚带回来的礼物也送给大家。
以前知道家里有这么多人,现在看到后,才知道这是多大的一家子。
大哥大嫂有两儿一女,大儿子今年都二十五了,也有了妻儿。
女儿今年十八,正在说人家。
就算二儿子纪振不在,这一房也有六口人。
二哥家的孩子们倒是都没成亲,可也有五口人。
总之全部加起来,纪家整整二十口,至今还没分家。
他家的情况,不分自然是最好的。
甚至三姐三姐夫也并入里面,有纪楚在,可以减免很多田税。
下面小辈们也认认真真朝四叔行礼,乐薇比纪楚早回来一个多月,跟大家也算熟悉,他们还乖乖看向四婶,防止自己做错了。
纪楚笑着一个个发礼物,只觉得小孩们可爱。
等众人坐下来,桌子上都是喜气洋洋的。
他家四儿子回来了!
还做了人人称赞的好官,肯定值得庆祝啊。
纪老爹纪老娘笑容一直在脸上,同时还有担忧,再听他们回来的过程,连连点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至于他们要在这停留多久?
差不多一个月吧。
七月份就要出发离开,正好赶在曲夏州下雪之前到地方。
六年前就是八九月份出发,到地方的时候,可把人累得够呛。
纪楚还没回纪家村的时候,就有不少人堵在门口。
现在他回来了,人肯定更多。
之前是陶乐薇帮忙应对他们,现在也换纪楚接手。
只是接手之前,他还要陪乐薇回娘家一趟,就在隔壁村,一日就能来回。
期间李师爷也要回老家,李娘子已经在家里等他,他们要把坟墓修好。
等那边情况差不多了,纪楚也会前去,陪着李家修缮祖坟。
不过去陶乐薇娘家前,她本人则有些迟疑。
陶乐薇从曲夏州出发回乡的时间,跟纪楚去京城的时间差不多。
若不是帮同乡黎士杰带些东西,时间还能更早点。
不过她跟李娘子不用赶路,一直到四月底才到地方。
回了家乡之后,乐薇跟李娘子自然颇为感慨。
一别六年,肯定有很多话要说。
李娘子则道:“我要回李师爷老家,把旧房子收拾收拾,看谁还敢欺负我们。”
李家的事,乐薇自然知道。
李家人丁单薄,考上秀才前几年,李师爷日子还好过些,多年没中举,就被村里人嘲笑。
连带一家三口日子都不好过。
要不是李娘子性格泼辣,加上李纹也是个调皮的,肯定被欺负得很惨。
所以他们一家才选择去李娘子的娘家,也就是纪家村教学。
正是因为这样,纪楚需要师爷的时候,便请了他家。
时过境迁,李娘子依旧咽不下那口气,肯定要回去打脸的。
李娘子说完,又对乐薇道:“你也是,千万要硬气。”
陶乐薇家里五个女儿,最小的是弟弟,家里什么情况自然不用讲。
她家祖父母都是不喜欢女孩的,特别是她。
要不是被婆母知道,把她救下来,别说当官娘子了,估计命都没了。
所以她从小日子都不好过,纪家送来的口粮,也多是全家吃用。
其实那时候纪家日子也一般,完全是可怜她。
当时大家也不知道相公读书与众不同,所以早早定下娃娃亲。
等相公考上秀才时,她在娘家的日子才好过很多,但依旧要给弟弟当牛做马。
想到以前的日子,再想想现在,陶乐薇有些沉默。
若不是为了娘,她其实对老家并没有什么眷念。
回家之后,她跟李娘子的担心果然是真的。
因为跟纪家的姻亲,她家情况好了不少,家里房屋也比之前好一点。
但仔细问才知道,修房子的钱,竟然是卖人参换来的。
怪不得每年都寄回来人参,可她娘的病却一直没好。
再待几日,还发现他们试图用相公的官声牟利。
自己千叮万嘱,家里就是不长记性。
说到这,陶乐薇抬头看了看相公,见相公只是看着她,笑道:“你给他们教训了?”
陶乐薇很不好意思,但还是点点头:“偷用人参,还败坏你的名声,听说你当通判之后,他们甚至想收礼。”
所以她小小地给家里人一点教训。
纪楚没回来就算了。
现在陪她一起去娘家,他们肯定“告状”。
她这会的迟疑,就是让相公有个心理准备,别说她刁蛮才是。
因为现在娘家人对她俯首帖耳,大声说话都不敢的。
纪楚对这个结果倒是不意外。
在外历练多年,连远销平临国的作坊都能开起来,如今的乐薇收拾对她不好的家里人,那还是很简单的。
纪楚自然不会觉得这有什么,只好奇娘子是怎么做的。
陶乐薇颇有些顾左右而言他。
好在两人骑马回家的路上,还是说了个干净。
其实并不复杂,不过是捏住人参的去留,再加上小弟平日吃酒的错漏。
说她官娘子架子大,那就真的拿出架子出来。
毕竟从曲夏州回来,她身边也是有帮手的。
几次下来,真让陶家人长了记性,看到她就怕。
所以通判娘子回娘家这件事,非但没让陶家觉得高兴,反而颇有些惧怕。
纪楚却是笑眯眯的,给足乐薇面子。
可只要提到想去衙门寻个差事,再提到家里银钱不够云云,基本被挡了回去。
等他摆出官威,连吓带哄地说了下狱流放的后果,这家人也算彻底老实。
只是陶乐薇的娘连连叹气,让乐薇十分难受。
纪楚看了看道:“以后我们在县城的药铺定下参汤,让他们每个月熬好送过来。”
人参不经他家人的手就行了。
不止如此,陶乐薇又安排了县里直接做好母亲的衣服送来,布料等物也不经其他人的手。
这俩人经历的事情多,不到一日工夫,陶老娘的日子就好过很多,有女儿做她的底气,以后日子不会太难。
那陶家其他人倒是想找纪楚告状,想跟他讲要管管娘子,娘子这般刁蛮可怎么办?
但看人家那模样,分明就是故意纵容,明摆着要撑腰,再去告状又有什么用。
对纪楚他们来说,处理这些事确实很像调剂,两人甚至抱着踏青的心,慢悠悠地回纪家。
家里该处理的事都处理了,剩下便是度假一般。
吃吃家乡美食,再应付一下躲不掉的交际。
再有便是等着李师爷家中的祖坟修好,可李师爷那边却频频推迟。
纪楚左右无事,干脆去看看情况。
要修祖坟,算是李师爷的心病。
他家里爹娘走得不巧,就在他考上秀才的第二年,所以也没享什么福,更没沾过他的光。
就连下葬也颇为寒酸。
李师爷就想着,等他攒够银钱,一定要给爹娘再修坟墓,现在也算达成心愿。
去了才知道,李师爷把爹娘的坟墓修得十分豪华,这才耽误时间。
看着李师爷通红的双眼,纪楚稍稍叹气。
道士来做法事时,纪楚肯定在场,以至于县里官吏全都来了。
原本无人问津的李秀才,如今成了村里最众星捧月的那个。
李娘子只觉得狠狠出了口恶气。
当时欺负他们,现在后悔了吧!
美中不足的,是儿子李纹不在,否则他肯定要出言嘲讽的。
即使到现在,李娘子还觉得,肯定是这些人欺负他们,所以儿子才想习武,才想去当兵的。
李师爷哭笑不得,反而冲淡了悲伤。
纪楚一行人在老家待了一个多月,七月二十总算要出发了。
临行前黎士杰的家人专门过来感谢,再有州里的官吏也来相送。
纪楚看向送别的家人,朝众人深深拜别。
不管老家有多好,都要继续出发。
火器重启还未完成,边关大概率还有战事,他们必须去完成。
七月二十一早,纪家爹娘便目送孩子远去,擦擦脸上的泪水。
当天晚上,纪楚久违梦到现代。
梦里是个六岁的小男孩满脸疑惑,对他道:“你穿得好奇怪啊。”
“我今年要上小学了!”
等纪楚梦醒,只觉得那小孩长得眼熟。
再想想,那不就是小时候的他,或者说是小时候的原身?!
难不成原身不仅投生在现代,还要上小学了?
算算年纪,好像差不多?
纪楚摇摇头,托梦这种事,确实有些神奇。
眼看近在咫尺的陇西一带,纪楚一行人松口气。
一个多月的赶路,终于要到地方了!
进了陇西,那离陇西右道,以及曲夏州还远吗!
一进这里,明显能看到不少地方的棉花幼苗已经冒出来,还有即将成熟的油菜到处可见。
纪楚在曲夏州这些年,改变的岂止是一州一地。
整个陇西,基本因为他的举措变得不同。
而这次回来,他要带来的东西显然更多,也会改变更多人的生活。
火器重启,终于可以正式开始了!
虽然这东西,基本已经成型,只等着组合就是。
可也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大批量生产。
希望赶在过年之前,就把这些东西都做出来。
不管西北边关,还是广宁卫那边,关外都是趁着过年期间闹事。
今年倒是看看,他们还敢不敢再闹了!
对了,还有托付给景大人的工业作坊园,应该已经投入使用了吧。
第88章
九月初五, 纪楚一行终于回到曲夏州。
一别半年时间众人都心生感慨。
李娘子还道:“再回来,怎么那么不一样啊。”
虽说每次过来的时候,人都不多, 可上次到曲夏州纪大人只是县令,如今已经是通判。
而这次来的曲夏州, 明显比之前富裕不止一倍。
乐薇也笑:“就是富裕了, 才能做更多事。”
没错,而且至今曲夏州也没彻底解决温饱问题, 顶多是比之前好上一点点。
他们还有更多的事需要做。
先不说平临国全国的军备都要清查,就说纪楚手里火器重启的文书, 便是接下来工作的重点。
之前先皇在时,周围小国便蠢蠢欲动。
如今平临国经历那样多,不信他们不知道。
对于他们来说,这就是机会。
而且新皇刚刚登基,朝中很多事情都不稳,这种情况下, 周边的安全最为要紧。
纪楚一回来, 便有许多官员跑过来询问情况。
“京城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是五王爷登基?!”
“沈通判升任, 你接任了?!”
“二王爷真的是被天雷劈死的?”
“别磨叽啊,快说。”
纪楚在曲夏州五六年时间, 跟大家关系十分熟悉, 官吏们也不用客气的。
纪楚只好挑能说的说, 让大家听到京城的一手消息。
他们一行在京城胆战心惊, 处在旋涡中心。
曲夏州这边基本上维持平稳, 大家生活变化并不算大,顶多每每惊叹京城那边的消息。
但要说完全平稳,那也不是。
“关外不少部落起了心思, 要不是岳将军在,真要打进来了。”
“因为去年引起百姓们恐慌,今年没有多说。”
去年岳将军把边关骚乱的事说出来,反而是有信心解决,只是让朝中紧张些,好快点重启火器,重整军备。
今年不说,证明事情更严重了。
邓成早就已经回来,他没跟纪楚一起去原化州,而是从京城直接回的西北常备军,所以比纪楚早到很久。
不过他在常备军忙得厉害,只给纪楚来了封书信。
信里说过的,跟州城同僚讲得差不多。
关外真的纠结兵力,试图跟常备军作战。
这一年他们的贸易都不顺畅,关外缺衣少食,反而关内日子蒸蒸日上。
两者对比,不起心思绝不可能。
等同僚们应付完,纪楚便去衙门寻廖知州与沈通判。
想当初纪楚前往京城,也是大家一致同意。
只是谁都没想到,京城情况复杂到那种程度。
但不管怎么样,平安回来就行。
沈通判看着纪楚,一个劲点头,十分感激他为许大人请求。
作为许大人一手提拔的手下,他对纪楚的感激只能道:“我沈家欠你一个人情。”
纪楚却道:“沈大人,京城的情况您应该也知道,新皇无论如何都会放许大人的。”
“是会放,但不会那么早。”
若等朝中一切尘埃落定,再把许大人放出来,那就赶不上这一茬了。
京城是混乱,但乱中又有机会。
错过这个机会,许大人的身份就尴尬了。
就连他也是沾了这次的光,得以调往京城,还是被调到吏部。
很难不说,是跟纪楚,以及许大人他们这派关系有关。
至于接任的纪楚,沈大人无比满意。
在他看来,没有比纪楚更合适的人了。
这可是纪楚啊!
怎么看怎么顺眼的纪楚!
不过他还有很多话要交代。
沈通判看看廖知州,又看向纪楚:“最近两年内,平临国必有大战事。”
什么?!
这让纪楚有点意外。
虽说刚刚回曲夏州,但这里的情况他也大致了解了。
没发现这点异常啊。
在纪楚看来,不管是西北常备军,还是广宁卫,以及沿海一带,基本是小摩擦。
远远没有上升到大摩擦的地步。
肯定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
这事说起来,跟京城那边的消息还有关系。
自从新皇登基之后,京城安稳下来,各部各司都在调整。
也就是纪楚回家这段时间,各部逐渐恢复正常。
正是这期间,让刑司发现京城一处异常。
自先皇走了之后,朝中事情虽然都没处理,但没什么大混乱。
可太子没了,二王爷掌权期间,闹出不少幺蛾子。
其他的事就算了。
让人没想到的是,二王府府中一个幕僚竟然跟西北关外异族勾结,收了对方不少金银,向二王爷进谗言。
提到这,纪楚产生不好的预感。
“二王爷要把岳将军调回来,说是以为岳将军跟太子妃勾结。”
“实际上是被府中幕僚诱骗,那幕僚的本意,就是内外勾结,把岳将军调回来,随后劫掠曲夏州!”
也就是说。
趁着平临国内乱的半年时间,异族想趁机闯进关内,劫掠金银粮食,杀戮平临国的子民。
说到这,廖知州更加严肃:“幸好京城乱子平息的快,新皇登基的也快,否则真能让他们得逞。”
都说帝国多亡于内部。
倘若平临国二王爷,五王爷,世子,真因为皇位再挣个三五年。
真的会给关外机会。
事实上,趁着这段时间,关外明显集结一大批兵力,对关内虎视眈眈。
纪楚回了老家一趟,对此并不知晓。
这些消息,也是邓成带回曲夏州,以及西北常备军的。
邓成紧急回来,正是因为此事。
“广宁卫外部落更多,他们那也?”纪楚直接问道。
廖知州点头:“也会出乱子。”
世人都知道,草原上的猛兽是不能虚弱的。
但凡有虚弱的痕迹,便会有无数野兽乘虚而入,分而食之。
平临国的内乱,确实给了他们机会。
只能说幸好只乱了半年。
但凡时间长一段,后果都不堪设想。
即使如此,关外的心思已经起来,他们必须予以还击。
所以廖知州,沈通判,以及岳将军断定,两年之内,平临国必有战事。
就看是哪里的战事了。
纪楚拿出新皇批准的火器重启文书。
这件事突然变得紧迫起来。
就平临国现在的武备,真的打起来,只怕吃不消。
纪楚深吸口气,廖知州拍拍他肩膀:“别那么大压力,咱们都有防备了,不会出大问题的。”
曲夏州现在的问题就在于,太有钱了,物资太多了。
而且位置还在边关,实在让人垂涎三尺。
隔壁一批饿狼,你家粮谷满仓。
对方不眼红才奇怪。
这种时候,必然要加强军备。
刚回来就知道这么大的事,纪楚也来不及休息,准备去找工司主事景大人,聊聊工业作坊园的事。
只是沈通判拦着他道:“那边一切顺利,你还是先了解如今的职务吧。”
他要赶紧交接工作,然后去京城啊,京城那边也有赴任的时间,不能太迟了。
京城新皇登基,朝中职位多有变化。
下面各地同样有变动。
曲夏州自然也不例外。
如今的曲夏州,依旧是廖知州作为最高长官,监督的通判则变为纪楚。
下面三班六房稍有变动,但都不是重要岗位。
想来,还是因为曲夏州一直很稳定,再加上边关之事,他们这里还是不能大动得好。
最大的变化,还是纪楚。
去京城之前,他是户司左都事,工司右都事,为正六品官员。
从京城回来,则升为曲夏州通判,从五品官员。
放在地方上,已经是一方大员。
只比廖知州低一级就算了,他的奏章还能直接送到新皇面前。
他这升迁速度,谁看了不说一句极为快速。
但对比人家的本事,似乎又没什么好说的。
就说去京城这样危险的差事,人家说去就去,当时谁有这魄力?
说起来,当时去京城的两个官员,一个纪楚,一个薛明成。
纪楚成了曲夏州通判,整个平临国都没有这样年轻的通判。
薛明成则在朝廷吏部做侍郎,还很为新皇重用。
他们当初怎么没这心气,直接承担责任啊。
倘若承担起来,说不定自己也升职了?
可惜没有如果,当时都在往后躲,自然没有这种机会。
倒是工司景大人最为可惜。
原本他也是要去的,但因为工业作坊园的事,只好留了下来。
景大人对此倒是坦然:“我过去又有什么用,做不了什么实际的事,还不如把作坊园建起来。”
说起这作坊园,从动工到现在,已经一年多的时间,如今终于初见规模。
只是纪楚一直没有时间过去。
回曲夏州之后,不仅户司工司的事情要交代,沈大人的职务也要接过来。
不仅没去看作坊园,连数科还没正式去过。
等到九月二十,送走沈大人,才算松口气。
纪楚也换上从五品的浅绯色官服。
一般来说,能穿着这种颜色官服的大人年纪都不小了,也就纪楚如此年轻,又穿如此明亮的颜色,颇有些像戏文里的俊秀官员。
廖知州还调侃:“都是官服,怎么纪楚穿上这样不同啊。”
众人都笑。
州衙门各部主事都坐在一起,互相看看彼此。
衙门人员变动结束,在这场风波里,他们曲夏州官员能够保全自己,也算不错了。
同僚们脸上带了真切的笑意。
先皇去世的余波到现在,终于结束了。
廖知州议事厅里,知州自然坐在最上面,副手则为纪楚,以及州学学政,后面站着左右训导。
下面六司主事,主事身后站着左右都事,再加上三班捕头。
整个曲夏州的人员已经齐备了。
这次召大家过来,既然是汇报各部的事情,同样也是见过新通判纪大人。
要说纪楚的品级跟六司主事平级,但他却身负监督官员之责,隐形上要比大家高上一截。
可纪楚原本的上司户司卓主事非但不在意,反而笑着道:“以后要仰仗纪通判了。”
工司景大人也笑:“是啊,纪通判以后要多多照顾。”
众人自然是开玩笑,跟纪楚交好的刑司右都事刘大人,以及学政等人,也是笑着摇头,气氛更加轻松。
都是熟人,以后更好做事。
而且新朝新气象,听说新皇是个有想法的,他们这些官员好好做事,肯定能被看到。
再聊到今年各处的税收。
在其他地方,除了商业最为发达的江浙,其他地方的税收,都是田税占了大半。
他们曲夏州则不一样。
户司卓主事道:“油菜籽,棉花,这还属于经济作物,也是田税的一部分。”
“可咱们卖的棉被服则不一样,其中的税收已经占了不少。”
“但如今税收占比最高的,在官学。”
在官学。
众人都看向州学学政,但刘学政根本不管这些,直接让宋左训导去讲。
官学税收最高,说出去谁相信?
谁家学校不是吃银钱的大户,每年拨款都要多少了。
也就曲夏州官学不一样。
准确说,是曲夏州数科不一样。
人家扩建之初就说了,自负盈亏。
当时多少人还笑话。
现在好了,看看人家盈利了多少?
“工业作坊园建起来之后,产出的物件越来越多,其中缝纫机,链条车最为热门。”
缝纫机不用讲,对于纺织行业的进步,可以说肉眼可见。
可链条车的火热,却在各个行业里都有体现。
就说一句话。
谁家买卖货物不用车?
就连官府押送税银,那也要用车马啊。
链条车这种节省牛马体力,增加载重的好东西,不流行才叫奇怪。
单这两项的税收,就已经占了曲夏州税收的一半。
这对多数传统官员来说,冲击力极大。
主要以前没见过啊。
自古以来,田税都是朝廷财政的主要来源,谁能想到其他收益能超过田税?
正因如此,本地农户的日子轻松不少,衙门税收不再只指望他们,各家交田税的时候,也就没那么苛刻。
只是大家的注意力,基本转到官学数科上了。
现在来说,主要在工业作坊园。
如今还未正式营业,已经有如此成效,倘若全都发展起来,又会如何?
现在的作坊园,主要是工司跟数科一起运营,所以大家看向他们的时候,都带着震惊跟惊喜。
户司卓大人继续道:“照这样来看,明后年官学的税收,按理说占比会更高。”
这让在场官员喜笑颜开。
本地税收好,意味着他们事情做得好,自然是高兴的。
可工司景大人跟官学宋左训导却对视一眼。
他们听出卓大人的潜台词。
按理说应该更高,但没那么高,是为什么?
卓大人其实是在说另一件事。
官学管着技术,工司管着原料,自然是景大人开口。
“只怕不成。”景大人直接道,“工业作坊园大体已经落成,如今产能不够的原因,并非人手不够,也并非没有订单。”
“是没有原料。”
景大人看向廖知州跟纪通判,继续道:“这地方对煤矿,铁矿消耗极大,本地已经供应不上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都工业作坊园了。
没有足够的煤,没有足够的铁矿,什么都做不成的。
毕竟如今的产能,对这两样原材料的消耗可谓巨大。
作坊园一年的用料,抵得上之前十年的消耗了,自然会原料不足。
之前拨给工司的铁矿煤矿,已经不够用了。
若不是景大人强行留下一部分,都不够火器研究的。
现在也正因为他留下的这些东西,各方都有点不满,明明有材料,却不造缝纫机,链条车,这不是有钱不挣吗。
户司不满的,多也是这回事。
纪楚听到这,也有点无奈。
作坊园的发展比他想象中还要快。
只要给了规划,作坊园的诸多作坊,以及外面旺盛的需求,自然而然形成规模。
说起来,那两个矿还是为了火器要来的,没想到火器一再推迟,反而先便宜各路商家了。
衙门各司争执是常态,纪楚之前站在主事们身后,并不需要参与。
现在跟廖知州两人,则变成劝架的那个。
户司说有订单你们不做,税收不就白白浪费了。
工司说原材料他们有计划,不能一股脑全用。
然后官学那边还讲,数科的自负盈亏是数科的,经科经费,户司还要拨款啊。
再加上兵司那边提起自家装备的事,明显也想让工司跟数科多赚钱。
一整圈停下来,纪楚心道,这就是官员们的日常吗。
之前旁观的时候没什么,现在只觉得可怕啊。
廖知州显然早就习惯,熟练端水,熟练平衡。
最后大家又绕回最后的问题。
缺煤缺铁。
实际上,这是整个平临国的问题。
纪楚知道,这两样对他们国家来说,一直都很缺,特别是高质量的煤铁,更是缺少的。
纪楚朝西北关外方向看过去。
其实再往西,那边可是有大量煤炭资源的,甚至是有露天矿场。
要是能把那些煤矿铁矿运过来,本地的作坊园还会缺材料?
可惜现在关外的部落有异心,还想趁乱侵扰边卫,这种情况下,贸贸然谈合作,很容易被认为是软弱。
看来廖知州他们说得对。
两年内必有一战,打赢了,不仅能让他们少些想法,还能打通这条路,从陆上运煤运铁。
海上也是同理。
海外的煤炭资源更不用说,想要的话,就必须增加商船,可贸易增加,海盗就多了。
同样需要武力威慑。
听到最后,纪楚更加确定接下来要做什么。
研发火器啊!
还能干什么!
景大人都替他顶住压力,留了不少煤铁。
再加上帮他设计火雷的夫子们,估计现在满腹疑惑。
还有偷偷帮他把火雷做成的穿云道长,估计很久都没敢出门。
他还是赶紧行动吧。
对于朝中要重启火器这件事,不少官员都清楚。
只是清楚归清楚,火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多数人并不知晓,也就沿海一带过来的官员听说过。
“其声如雷,火光冲天。”
这八个字或许有点夸张,但说起来也不算错。
不过户司众人有些遗憾,还以为纪楚做了通判之后,会帮忙发展经济啊。
现在好了,不仅没有想办法接更多订单,反而也要分一部分铁矿煤炭使用。
也就是纪楚人缘好,户司卓主事并未多说,否则肯定要争上一争。
提了一两年的火器终于可以开工。
在很多人还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的时候,纪楚这般的进度堪称飞速。
作坊园本就准备了造火器的作坊,分属于工司下面。
被请来的穿云道长一脸担忧,他看向纪楚的时候,明显知道自己调配的火药最后做成了什么。
火雷。
肯定是火雷的。
道长一想到京城发生的事,就觉得腿软。
刚听到二王爷被天雷劈死的消息,穿云道长只觉得解气,道观为此还放了鞭炮庆祝。
但他细细想来,又觉得不对劲,仔细打听,说那二王爷被天雷劈死,浑身黢黑,像是焦炭一般。
听到这,穿云道长已经发现问题了。
纪楚临走之前,带来几个黑铁块,让他往里面填充足量的火药。
那铁块为球形,听说还是专门设计过的,很容易爆炸,而爆炸产生的碎片,还能进行二次伤害。
等他去了京城没多久,二王爷就被天雷劈死了。
其他人或许猜不透,但他能想明白啊。
什么天雷劈死,分明就是火雷的威力!
接连很多天,穿云道长都觉得心神不安,可渐渐反而坦然了,甚至觉得有点高兴。
他们道观都厌恶二王爷,这是众所周知的。
当初这里都变成淫窝,也都因为二王爷的爪牙。
能亲自报仇,其实是件好事。
转而则开始担心纪大人的安危。
再听说新皇登基,纪大人甚至升官了,穿云道长彻底放下心了。
看来这事已经翻篇了?
穿云道长当天多吃几碗饭。
如今看到纪大人回来,还召他去火器司,只觉得满头问号。
大人!
这个时候研究火器合适吗!
您现在研究,就不怕被人发现,那不是什么天雷,而是火雷吗。
事实上,不管纪楚,还是新皇,都有过这个担忧。
可随后又笑,二王爷早就死无对证,难道还会有人替他翻案。
再说了,就算他们不造火器,难道对新皇的质疑就少了?
没必要因噎废食。
尤其是纪楚,他都不怕,别人怕什么。
穿云道长看着纪大人淡定的表情,下意识道:“还做火雷吗?”
纪楚笑道:“做火炮跟火铳。”
这两样东西,也是战场上最适合,一个重武器,另一个为单兵武器。
火雷自然也要造,但要换个形态,不如做手榴弹,既然方便还便宜。
这就是火器司第一批项目!
两人说着,纪楚带着穿云道长去往研究室。
见纪大人如此淡定,穿云道长心里更稳了,开始打量传说中的工业作坊园。
听说作坊园还没建的时候,永锦府跟咸安府都在争取,想让作坊园离他们那近一点。
最后是永锦府出钱出力最多,所以在两地中间,当然还是更靠近曲夏州。
建设当中,曲夏州州城大小工匠作坊,基本搬过去了。
听说这里只产出最高端的机器。
什么缝纫机,链条车,都是从这里产出的。
就连此地生产的农具,皆是曲夏州,乃至陇西一带最佳。
曲夏州的工业作坊园,就是品质的象征!
穿云道长看着,只觉得作坊园更像是一处与众不同的小城池,跟他见过的任何地方都不一样。
走进作坊园,就看到四通八达的道路。
因为永锦府加上数科都有钱,这些道路都是便于行走的石板。
每一处作坊规划得都很好。
以中间的数科场地为中心,其他作坊围绕建立,听说一共有三十多个作坊。
建的时候也有要求,作坊外表看起来一致,只是自家的招牌挂得硕大,而且按照数字排号,想要找哪家作坊也很方便。
最特殊的,还是中间的道路,为了方便运输,分为人行道跟马车道,都要按照要求行走,这样都不耽误事。
而马车道上的大部分车马,基本为如今最流行的链条车。
拉车的依旧是马匹或者黄牛,但后面的车厢为铁与木头制成,看起来轻便利落,能装的货物更多,马匹黄牛也更省力。
穿云道长知道链条车,在作坊园之外也见过,可还是头一次这么多先进的马车。
除了链条车之外,还有三轮车在里面穿行。
三轮车的速度更快,拉的东西虽然不多,但很适合急行。
尤其在作坊园平坦的道路上,骑得就更快了。
“等会,那怎么是两个轮的。”穿云道长下意识道。
纪楚跟李师爷顺着目光看过,笑道:“这叫自行车,没想到他们已经做出来了。”
那自行车的轮胎为软木,估计只能在工业园里行走,出门就不成了。
用现代的话来说,更像是概念机,离平民生活还有点远,但很适合炫技。
如今的工业作坊园就是如此。
不管什么样的东西,都可以拿出来尝试。
好不好不要紧,至少证明自己的有想法。
万事万物都会进步,别管做的好不好,先迈出第一步才最重要!
穿云道长只觉得眼花缭乱。
怪不得都说,这个作坊园只做最厉害,最先进的物件。
果然如此啊。
工业作坊园的外围,大家可以随意闲逛。
但到了核心区域则完全不同。
整个作坊园的核心区域,指的自然是数科实验基地。
那是官学数科的地方,无数最新研究,都是从那里拿出来的。
最厉害的数科大佬,最厉害的能工巧匠,以及最先端的研究,皆在于此。
而纪楚要带穿云道长去的地方,正是实验基地,没有数科的邀请函,又或者门房的人不认识,绝对不许外人出入。
不过纪楚过来,自然没有问题。
小宋训导在门口等很久了,他的副手数科右训导更是不停张望。
这可是纪大人!
传说中的纪大人!
整个数科提起来,没有人不夸他的。
数科的张玉春张夫子,还有蔡一繁蔡夫子,本地的学政,还有慕名而来的数学联盟的成员,都对纪大人赞不绝口。
小宋训导还喜欢讲数科当年的事,听的人津津有味。
别的不讲,之前数科只设一个训导,如今都给他配助手了,能不厉害吗。
小宋训导看到纪楚跟李师爷过来,连忙上前:“敬安!你总算来了!”
回州城也有一段时间了,两人虽然见过面,但都是匆匆忙忙,到今日才有空好好聊聊。
纪楚笑着道:“你这样忙,哪有空啊。”
到底谁忙?!
小宋训导也不计较,看向穿云道长道:“您就是穿云道长?快快快,就等您了。”
纪楚接到火器重启的任务,回来之后就同小宋训导说了。
他需要精通机械原理的数科夫子,以及对武器感兴趣的数科大佬。
再加上对火药有所研究的匠人。
除此之外,自然还要拉上穿云道长,道长对如何保障火药安全,那是很有心得的。
而且他对矿物也有了解,没有他在,纪楚根本不让大家开工。
穿云道长听到这话,反而非常自信:“当然了,火药这东西极为危险,稍有不慎就会出意外。”
他师父,还有师祖炼丹的时候都出过事,所以有祖传的防护方法。
炼丹要紧,安全也很要紧的!
听他这么一说,小宋训导就知道纪楚找对人了。
穿云道长在纪楚面前有些紧张,但在外人面前仙风道骨,洒脱自然,谁看了都喊恭恭敬敬喊句道长好。
走进作坊园的核心区,基本是两层小楼,每一处都有自己的作用,每个地方研究的方向也不一样。
但凡有什么想法,都能找小宋训导申请,数科都给批钱。
不管是曲夏州本来的数科夫子,还是后来主动上门的,基本是一个待遇。
当然了,没有真才实学的,在刘学政那边都能直接刷下去,根本到不了这里。
纪楚他们要去的地方,则有个大院子,而且位置比较偏僻。
里面七八个夫子已经迫不及待了!
研究火器啊!
这可是好东西。
其中两人还是慕名而来,他们一直都对火器感兴趣,但自己也做不来。
听说曲夏州这边负责火器重启,便主动找过来。
这也不奇怪,哪个时代都有武器爱好者啊!
何况这还是火器,最厉害的那种!
纪楚想要的东西也很明确。
手榴弹,火铳,火炮。
其中火铳最为复杂,而火炮最危险,手榴弹则要有一定的稳定性,造价还要便宜。
说实话,大家不怕甲方提要求,就怕甲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要求。
纪楚这次,可是明确说出自己想要什么,人他找来了,需要的物件他也找来了。
甚至为了他们的安全,提前把安全员兼火药调配师也找来。
那就没有做不成的道理!
给他们时间,他们一定能做出纪大人想要的火器!
穿云道长很快融入里面,然后发现,这里面不止他一个道士,还有其他炼丹的同行!
怎么回事!
大家都被纪大人找来了吗!
都不炼丹,改做火药了啊。
这算不算不务正业。
纪楚听得眼皮直跳。
别炼丹了,每天吃矿物活不长的,还不如好好给他做火药。
火药至少要的是敌人的命,不是自己的命。
于是从这天起,工业作坊园最核心的地方,总是传来爆炸声。
刚开始大家还有点奇怪,后来都习惯了。
肯定是数科的大佬们在研究好东西啊!
他们等着看就是了!
而工业作坊园外围的作坊,还在认认真真地做各种机器。
作为整个平临国品质的代名词,他们做出来的东西,绝对是最好的!
也难怪一个工业作坊园的税收,已经逐步超过曲夏州的田税收入,谁让他们这里与众不同。
再听着里面的爆炸声,不少人都往里面看。
怎么这声音越来越大了,好像威力更强了啊?
西北岳将军,广宁卫邓将军,全都在翘首期盼。
火器!
什么时候能正式亮相!
第89章
曲夏州, 工业作坊园,数科研究中心。
纪通判最近都在这里,准确说是在火器司的临时办公点。
而聚集在这里的, 既有写过数科教科书的蔡夫子,还有数学传人张玉春张夫子。
甚至连刘学政也在此地。
原因无他。
研究火铳, 真的有意思!
长火铳, 短火铳都有它的妙处。
其中的机械原理,怎么算怎么精妙。
如何保证射程的同时, 还要保准精准度,并且能跟枪管配合好, 让枪管不炸膛,不卡壳,都有学问。
以至于普通学者在这根本插不上话。
纪楚倒是能插上话,但他跟之前差不多,只提供思路,不提供具体的解决方法。
说人话就是, 他只提需求!不管能不能做成!
搞得刘学政他们, 既嫌弃又想听纪楚的想法。
你说你!
也来研究数科多好, 总觉得你有这个天赋的!
研究火铳这边的人热热闹闹。
而另外一个地方的夫子们则极为沉默。
只是他们搞出来的东西,就没那么沉默了。
“火药的量不够足。”
“威力太小了。”
“装填速度也慢。”
“穿云道长, 你搞的炸药, 只有这个威力吗?”
听着他们的话, 纪楚再看着硕大的炮弹。
你们这是要开山吗?
比足球还大的炮弹, 还觉得小?
纪楚早就把火药比例说给穿云道长听, 他们还按照不同的比例,调配不同类型的弹药。
现在还觉得威力不够,一定要加量才行。
也就是岳将军他们还没来, 不然肯定激动地搓手。
所以别看火炮组的夫子们低调,可他们搞出来的炮弹威力却极大。
这就是,爆炸就是艺术?
好在他们还有穿云道长这个安全指导在,而且实验的时候多是在穿云道长家的道观后山,那片荒山如今也被围起来,专门用来做实验。
至于最后一组,纪楚心里给他们起了个外号。
勤俭节约小组!
手榴弹小组成立之初,纪楚的要求便是,便宜,容易做,稳定。
土质手榴弹甚至不需要铁,只要有木头手柄即可,装填的弹药要稳定,而且能够大量生产。
不出意外的话,这会是战场上最便宜,最大量的武器。
非常适合西北常备军,以及广宁卫作战使用。
因为有这个要求,选来的夫子们,也都是精打细算类型的,总之怎么省钱怎么来。
其中很多巧思,放到现代,可能会被大家说不可能,但就是能做出来。
三个地方各有侧重点。
但他们的进展都很快,毕竟是纪楚带着做的。
谁不知道纪大人对时间要求一向严苛?
纪楚听着这个传言,怎么越传越过分了啊!
不过他确实不会澄清就对了。
整个九月份,临时成立的火器司都在飞速发展。
因为有之前的冶炼基础,再加上合适的人员,以及成熟的火药配比。
火器重启计划,远比将军们想象中进行得顺利。
这是肯定的啊。
在等朝廷同意的时候,他这里就已经着手准备了。
尤其是冶炼处,他们发明的新型冶炼炉,已经成为整个平临国最先进的炉子,不少人都想来学学怎么造的。
纪楚肯定不会阻止大家学习,但同样要给设计者一部分费用。
没有费用,如何有持续的发展的?
当然专利也是有期限的,不可能永远不开放。
这其实对很多人来说冲击很大。
因为秘方秘技这种东西,在古代可保全族富贵,能够世世代代相传。
可惜新型冶炼炉研究的基础,就是在数科,还是在纪楚的指点下完成,没有人能独占功劳。
既如此,拆分出去授权,自然也没有人能反对。
古代很多秘技,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失传。
就比如白叠子的种植技术。
倘若不是碰巧遇到白婆婆,棉花种植推广不会如此顺利。
而这种开放的风气,促使曲夏州数科的学者越来越多。
慕名而来的,前来学本事的,几乎络绎不绝。
连带着整个陇西的科学技术都在提升。
其他地方想留住他们,必然要开出跟曲夏州相等的条件。
无形之中,各地的抢人大战,在悄无声息进行。
对此大家肯定乐见其成,尤其是各地数科学者,只觉得心里畅快。
以前让你们看不起我们!
现在晚了吧!
就算给再好的条件,我们也要去投奔曲夏州!
投奔纪大人!
以至于纪楚现在想做点什么,根本不用考虑能不能做出来,只要考虑想不想就行。
现代很多高科技的东西,也都是用土方法一点点摸索出来的。
如今看起来根本不能运作,实际上没那样复杂!
能用就行!
反正大家还会改进的!
如今的火器也是如此。
十月中旬,三个小组都已经有能拿得出手的产品了。
定好时间后,廖知州,纪通判,则要进行第一回火器验收。
消息送到常备军岳将军那里,他果然要派人前来查看。
派来的人并非邓成,但也是纪楚认识的。
当初帮纪楚练过乡兵的曹百户跟赵百户。
三四年过去,两人已经升为千户,因跟纪楚的关系,特意派他们过来看看火器的进展。
这态度很明显了。
我们常备军非常信任你们!
就是来看看情况,大家别多想!
纪楚自然知道大家的想法,而且消息送到常备军,就是让他们时时了解进度的。
这对提升士气很有帮助。
纪楚考虑得全面,岳将军那边肯定高兴,若不是知道纪楚在文官那边的前程,真想让他也来常备军啊。
听说他习武强身健体不说,对武器研究也很有想法。
真是可惜了。
如今的曹千户跟赵千户见到纪楚,皆是带着笑意:“见过纪通判,李师爷。”
之前他们关系就不错,还清缴匪贼,一别多年,颇有些怀念当时的感觉。
估计那会他俩也想不到,纪楚这个县令升官会这样快,不仅如此,还给他们常备军弄来,棉衣,甚至还在造火器。
文官们或许不知道火器是什么,但他们知道啊。
有了那东西,不说战无不胜,至少会让自己这边胜率大大提高。
只要能减少自己人的伤亡,让他们做什么都可以。
将士们可以勇猛,但不能不要命啊。
两人在常备军时间长,更了解关外的情况。
那边蠢蠢欲动也不是一时半会了。
去年就试探过,今年只怕更是如此。
而且还勾连京中官员,差点把岳将军换掉,虽说岳将军年纪渐长,迟早要回京城,却不能被这样调回去。
那不是毁岳将军名声吗。
再对比一下纪楚所做的事,不怪武将们喜欢谁,谁会讨厌为自己争取武器的人啊!
纪楚跟李师爷都笑:“何必这样客气,咱们都很熟悉了。”
谁说不是呢!
两人也是爽快的,直接问道:“纪大人,咱们什么时候去看火器?”
“听说做了三种类型的火器,能提前看看吗。”
两位千户身后的士兵们全都跃跃欲试。
他们真的好奇啊!
新武器,还是给他们的,想想就兴奋。
而且还是出自工业作坊园。
谁不知道,这里的物件都是极好的,想来武器装备也是如此!
纪楚不是吊大家胃口的人。
不过总要等人到齐再说。
还有谁要来?
“广宁卫的董千户。”李师爷答,“他们早就出发,一定要来看看。”
说起来,广宁卫的情况要比西北常备军还要严峻。
那边常年战备,大大小小的仗打过不少。
曹千户跟赵千户却对视一眼。
不好!
这是来跟他们抢武器的吧。
两人心里紧张,却也不好说什么。
刚做出来的火器有限,先供应给谁,自然要掰扯一段时间。
可他们西北常备军距离曲夏州这样近,不给他们给谁?
怎么还来个横插一脚的。
两位千户心里一惊,怪不得岳将军让他们俩来,不让邓小将军过来,估计他老人家早就知道这事?!
不管西北常备军两位千户怎么想,曲夏州这边则要等董千户过来。
这也是突然接收的信件,而且两人一听说曲夏州开始研究火器,董千户立刻就出发了。
按照他们的话说:“纪楚做事一向利落,现在出发,估计正好能赶上。”
纪楚擦擦头上的汗。
完蛋,数科那边总觉得他对时间要求严苛。
其他人对他的要求更严格啊!
这要不是提前有准备,谁能在短短一个多月时间里,就把火器给端上来?
速度太快,似乎也不太好?
十月十六,广宁卫的董千户等人终于到了。
董千户跟曹千户他们碰到的时候,互相打量一番,皆从对方眼中看出“戒备”。
就差明摆写着:“你小子要跟我抢火器?”
“这火器是我们的!”
曲夏州这边官员只当没看到。
别争了,还没量产呢,着什么急!
广宁卫的人连日赶路,肯定要稍微歇歇,董千户还送来纪振跟李纹的信件,以及他俩在那边买到的特产。
看这两人做事的风格,确实长大不少。
纪楚夫妇跟李师爷夫妇等到晚上才打开信件,也是郑重其事,不想被打扰。
不过刚开始这信,几人都眼前一黑。
虽然早就想过了,真到这,才觉得有点心惊。
去年七八月份,他们跟着董千户一行去了广宁卫,迄今为止已经一年多。
这一年多里,两人在新兵营训练,闲暇时跟着开耕种田,跟其他新兵一样。
可他们两个都识文断字,还学过拳法枪法,很快脱颖而出。
纪振不会说话,但行动力更高。
李纹能说会道,也适合放在身边。
所以他们两个很快就被重点培养。
这跟纪楚并无关系,就是他们两个能力足够。
当然了,该有的训练还是会有。
截至今年,也训练一年多,所以前段时间,已经入列,成了正式的士兵。
看到这,四个人齐齐深吸口气。
该来的还是来了。
虽说有准备,可还是觉得心里难受。
乐薇道:“还是要快点造火器才是。”
李娘子点头。
纪楚跟李师爷自然也这样认为。
还是赶紧造火器吧。
不管为了谁,必须加快速度。
虽然他们的速度已经很快了!
但总觉得还不够。
十一月十八清早。
曲夏州廖知州,纪楚,以及工司景主事,兵司主事,加上州学的大小宋两位训导,以及其他官吏,先去往工业作坊园。
他们去的时候,西北常备军两位千户,以及广宁卫董千户都已经到了。
这三位千户都是代表自家将军来的,可显得尤为客气,所以早早过来。
当然,也跟实在期待有关系!
不过到了数科研究中心的火器司,三位千户明显有点失望。
他们也没见到什么厉害的物件啊。
火铳精致是精致的,却看不到什么成效。
至于手榴弹跟火炮的数量更是少,完全没有想象中厉害。
而火器司众夫子却是高兴的,知道官员们巡查,还特意展示出来。
火铳小组一共研发了三种枪械。
长枪,□□,以及别在腰上的小手枪。
这里说的□□跟小手枪,实际上也要比大家认为的枪械大一些,主要是枪管较长。
“这样的枪械可以让发射更精准,经过弹道的校对,也不容易炸膛。”
“不过枪械越小,能装填的弹药也就一般。”
话是这样说,但别在腰间的小手枪,同样能致人重伤。
听着火铳夫子们的介绍,三位千户眼睛越来越亮,董千户摸着下巴:“更类似匕首?但比匕首威力大?”
“长火铳类似弓箭?优点是威力更大?”
这样解释的话,似乎还不错。
可他们怎么用呢。
原本一排弓箭手,换成一排火铳手?
好像还不错啊。
一枪过去,不管射没射中,反正动静挺大的。
至于小手枪更出其不意,是个暗杀的好物件。
廖知州听得眼皮直跳。
偏偏手下的兵司主事,以及长随等人跟着讨论。
“长短兵器可以配合着用。”
“但骑马的时候,马匹容易受惊吧?”
“是啊,骑马肯定不能用,但自家马匹会受惊,对方的肯定更会啊。”
关外马匹众多,对付他们,只要火铳声音够大,动静够大就行了!
到时候马匹骚乱,直接引起哗变。
众将士们刚刚接触火器,所研究的方向,也是基于自己见过的东西来讲。
就算这样,也越讲越兴奋。
“短火铳则能代替刀剑,那样跟敌人的距离更远,对方的刀剑伤不到自己,但咱们却能伤到他们。”
“没错,先用距离更长的火铳吓退他们的骑兵,再用短距离火铳伤敌,两者配合,绝对能减少咱们士兵的伤亡。”
西北常备军的人,跟广宁卫的人,前两天还互相看不顺眼,生怕对方抢他们的物件。
现在好了,他们凑到一起,反而很有话题可以聊,已经在想怎么把火器跟现有的战术相结合了。
曲夏州兵司的人也跟着聊起来,显然越聊越发现火铳到底有多实用。
如果产量跟得上,甚至可以取代现有的兵器。
听纪楚说,旧有的兵器,可以称呼为冷兵器。
火铳则为热武器。
这么区分好像没问题?
廖知州也忍不住上手了。
他手里可是珍藏着火器弩的,此刻看到小手枪,别提多喜欢。
这新式设计,可比他那个好看多了,而且不是摆件,是很实用的。
说话间,景主事则拿着长式火铳道:“用这个打猎,肯定很不错。”
可惜这里的院子有些施展不开,想要试试威力,还要去郊外道观。
那道观正是穿云道长家的天鹤观,听着仙风道骨的名字,最近传来的枪炮声却越来越大。
好在他们地方偏僻,而且以前炼丹也时常有声音传出,偶尔路过的村人都习惯的。
众人兴致勃勃拿着火铳去往郊外。
只看到火铳,大家就已经很满意了,恨不得人手一把。
可人刚到天鹤观周围,就听到嘭嘭嘭巨大爆炸声传来。
曹千户震惊道:“这是火炮?”
再看远处浓烟起来,这就是火炮的威力?!
别提过来查看情况的廖知州,以及各位千户们了。
就连纪楚都被新式火炮的威力震惊到。
才一两天没见,火炮夫子们,又搞出新花样了?!
这,这还是他认识的火炮吗?!
众人过去的时候,只见穿云道长一脸生无可恋,看向纪楚的眼神都带着求救。
“纪大人!我千叮咛万嘱咐,让夫子们小心点小心点,都不听啊。”
虽然他也想看看,这么大剂量的火药是个什么效果,但他很听纪大人话的,这种不安全的事情真的不能做!
可身边这些看着老实巴交的夫子们,总是闷声干大事啊!
穿云道长愁的眉毛都要被他揪完了。
还正好赶在上司们来巡查的时候。
纪楚很怀疑,这就是夫子们的打算。
纪楚第一时间查看大家的情况,确定这么大的爆炸没有带来危险,这才放心下来。
而火炮组的夫子们正嘿嘿笑,看着巨大的弹坑兴奋极了:“纪大人,您看这火炮能行吗。”
“其实还能再加大剂量,而且填充方便。”
“对啊,不用限制重量的,肯定没问题。”
真遇到问题就晚了。
纪楚说什么都不松口,夫子们没说什么,其他人反而急了。
尤其是廖知州。
廖知州道:“安全要是有保证,其实也没事吧。”
众人纷纷点头。
千户们更为兴奋。
要是有这样厉害的火炮,那还担心什么?
一炮过去,地方肯定求饶。
纪楚却道:“要考虑炸药的稳定性,而且要方便运输。”
“一两颗巨大炮弹还好说,更多的呢?”
尤其是距离广宁卫那样远。
这么大的炮弹,实在太危险了。
纪楚无奈,原本以为自己想要的已经够多了,没想到其他人胃口更大啊!
众人虽然遗憾,却只能勉强同意。
好在常规的火炮依旧让他们惊艳。
只要有熟练的装填手,以及会瞄准的炮手,那带来的威力堪称恐怖。
看到火铳的众人眼睛都直的了。
看到火炮更是恨不得亲一口。
武器能发展到这种地步,谁能想得到啊。
有了这些东西,同袍们肯定不会有危险,他们每个人都能平安回家。
军中出身的人全都热泪盈眶。
火炮跟火铳,实在是太好了!
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武器了!
整整两个时辰,大家全都上手试了火炮,耳朵都快震聋了。
也就纪楚早就默默在耳朵里塞上棉花,否则肯定耳鸣。
天鹤观的后山就听到火炮声响了。
路人的人还道:“道长今日炸了这么多炉吗。”
“看来这丹药炼得实在不好。”
穿云道长听到后,脸都要绿了啊!
不要诋毁他的炼丹技术啊!
等众人试得差不多了,纪楚道:“还有一组,咱们去看看吧。”
火铳跟火炮的威力,已经不用再多说,让各位军中出身的人十分满意,看向纪楚的眼神简直带了慈爱。
老天爷怎么对他们那样好,派了个纪楚过来啊。
所以到了第三组,也就是纪楚心中封的勤俭节约组,众人看了看手榴弹,再看看还在想着如何节省材料的夫子们,瞬间冲过去。
知道手榴弹的用法之后,再看看手榴弹是如何制成的,几个千户瞬间明白。
这才是大杀器!
拉个环之后,直接扔出去就能爆炸!
那不就是指哪扔哪?
约等于小型火炮,但射程比火铳更远!
全看将士的臂力。
只要练习得当,便会极为好用。
最重要的是,他们一眼就能看出来,整个手榴弹上所用的材料非常简单。
几乎用不到最缺的铁,整体基本都是木头做的,只需要少量铁片,就能大批量生产。
景主事看到的时候连连点头:“咱们曲夏州缺煤缺铁,木制手榴弹是最好的选择。”
纪楚刚回曲夏州的时候,就知道本地缺这两样东西。
不出意外的话,这还是个长期问题。
所以他让夫子们把重点放在手榴弹上。
可别忽略这个东西,玩游戏的时候,谁还没被手雷炸倒过?
有时候炸完人,还不知道对手在哪呢!
火铳需要一定的技术含量。
火炮则需要大量钢铁。
唯有手榴弹,便宜好用还管饱。
对现在的西北常备军,以及广宁卫来说,最为合适了。
先拿这种东西顶上,随后再慢慢装备更好用的火炮火铳。
众人听得连连点头。
还是纪楚考虑得周到!
就是不知道,木制的手榴弹,生产了多少啊?
勤俭节约的夫子们看了看眼前的一筐,还不到五十枚手榴弹。
他们不舍得用材料,扣扣索索地做出这么多。
至于效果嘛。
“要不你们先试试效果,我们用的火药很少,就怕威力不够。”
大家一看到“简陋”的手榴弹,就立刻知道这东西好用,所以还没试过呢。
曹千户自己站出来道:“我来试试。”
他力气大,在军中就是拉弓的好手,绝对适合扔手榴弹。
即使如此,纪楚还是道:“先拿几个模具试试手,不要上来就用真的。”
穿云道长立刻点头:“对啊,安全第一!”
他就没见过,比他更不注意安全的人啊!
可最近见得太多了!
注意安全啊!听到没!
曹千户不是莽撞的人,认真学习怎么用之后,又用模具试验十多次,这才把真手榴弹拿到手中。
众人屏住呼吸,只看曹千户的动作。
只要这东西有一定的威力,那便足够了,毕竟量大管饱,还提什么要求。
曹千户不愧是好弓手,手臂有力气,准头也厉害。
只见他一拉手榴弹的拉环,立刻朝远处扔过去,那距离让所有人都震惊地看过去。
平常人能扔到六十尺外已经不错了,也就是二十米开外,已经足够用了。
可曹千户这一扔,直奔一百五十尺开外,那可是五十米的距离!
曹千户还可惜:“力还不够,否则能更远。”
这就是军户的实力吗。
纪楚都不由得感叹,可这话还没说出来,就听五十米外传来爆炸声。
纪楚再往前看,方才那是手榴弹的声音?!
爆炸声不小啊。
勤俭节约夫子们连连点头:“不错,这次的威力还可以。”
这岂止还可以?!
纪楚立刻道:“去丈量一下手榴弹的爆炸范围。”
方才的火铳威力,大家都知道,基本用于击退以及击杀敌人,相当于刀枪的作用。
火炮的爆炸范围更大,几十米的爆炸范围,能让周围人都有死伤。
而手榴弹的优点在于皮实耐用。
可看那爆炸范围,似乎也不小?!
前去丈量的差役回来就道:“禀告各位大人,爆炸范围在十五尺内!”
十五尺。
也就是三米为直径的敌人,都会被手榴弹伤到!
这可远比想象中还要厉害啊。
原本就觉得这是神物的众人,此刻更加热切。
好啊,这可真是好东西。
纪楚拿起一枚手榴弹看看,只见跟现代的木柄手榴弹已经很像了。
炸药,弹壳,□□,导火索,木柄,拉火绳等等。
为了让爆炸更有威力,炸药周围还有碎石子,爆炸的时候,杀伤力更强,怪不得威力如此强劲。
手榴弹组的夫子们,用最少的预算,搞出了最好用的东西!
这让火铳组跟火炮组的夫子们面面相觑。
这合适吗?
这合理吗?!
纪楚轻咳,甚至拱火道:“看来手榴弹可以最先量产了。”
纪楚话音落下,众人都看过来,尤其是各位夫子们。
“为什么?!”
说话的夫子自己都知道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人家手榴弹组造出了最切合实际的火器!
一想到自家组被比下去了,其他夫子们心里就跟蚂蚁咬一样。
而且还是纪大人亲口承认,人家比自己好。
原本抱着炫技想法的夫子们,瞬间不笑了。
不行,他们也必须做出能量产的火器。
纪楚看着笑眯眯的,怎么蔫坏啊!
小宋训导低声道:“完了,你这样一说,肯定会激起他们斗志。”
其他人说什么,其实影响不大。
谁让这是纪楚纪大人!
纪楚低声回说:“我故意的。”
要是超级精致的火铳不好吗?
肯定好。
超大规格的火炮不好吗?
也好。
只是不适合现在,不适合武器装备。
各位大佬们想法不错,可要做出更能落地的物件。
他又不能说这些不实用,再打击大家的自信心,只能挑出最合适量产的啊。
手榴弹组的夫子们自然嘿嘿一笑。
他们早就知道这个结果啦!
就说了!
做出实用的东西很重要!
廖知州在一看着,啧啧称奇。
景主事也是扶额无奈。
火器重启这事,也就只能交给纪楚了。
否则这么多厉害人物,没人能管得住啊。
现在不仅管住了,还想方设法,做出最切合实际的东西。
没看到刘学政看纪楚的眼神都不对了吗!
但兵司主事,以及三位千户极为满意,他们恨不得现在就写信回去,告诉自家将军手榴弹的好处。
而且还要紧急练兵,专门训练投掷手。
这在军中并不算难,投掷手要的准头跟力气,他们肯定不缺的。
只是新式武器装备前,必须做好充足的准备训练。
可不是直接把手榴弹拉到战场上,就能立刻发挥作用。
他们是正规军队!要有正规的训练!
否则手榴弹反而会伤到自己人。
在大家高兴之余,另一件事摆在面前。
什么时候开始量产。
这个问题涉及很多方面。
作为通判,纪楚肯定是领头的,同样也需要廖知州点头。
然后还有户司批银子垫付,以及工司准备原料。
最后才是数科组织工匠们开始生产。
同时,两支军队也要向朝廷请求拨钱。
他们要买新武器!
求拨款!
所以什么时候量产?
西北常备军跟广宁卫肯定想让他们先做。
但曲夏州户司这边要挪出一大笔银子垫付不说,连其他订单都要往后推迟。
工业作坊园的产能就那么多,原材料也就那么多。
做了这些,那缝纫机的订单跟链条车订单怎么办?
就算纪楚跟各方面关系都不错,也一时解决不了产能跟原料的问题啊。
所以纪楚的选择是,分出一部分。
等回到州衙门,只剩曲夏州自己人的时候,纪楚说出自己的想法。
“手榴弹好做,其实没必要在曲夏州做。”纪楚一口气说完,“其中需要的铁片材质要求也不高,不如让他们拿着配方,回广宁卫生产。”
廖知州,刘学政,户司卓主事,以及工司景主事都看向他。
把手榴弹配方,直接给广宁卫?
等纪楚说完,大家都意识到一件事,平时的缝纫机也好,链条车也好,都是他们曲夏州自己主导设计生产。
而火器重启,奉的是皇上的命,所以并不会把设计图纸攥在他们手里。
纪楚从最开始,就是为天下各地士兵重启的火器,并非为了曲夏州,更不是为了自己。
他想要重整军备,让百姓不受战乱之苦,这颗心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改变。
“好,我支持。”廖知州直接道。
其他官吏震惊之余,也跟着点头:“是了,是我狭隘了。”
说这话的,自然是户司卓主事。
他看着曲夏州税收节节攀升,难免对各地订单更加上心。
但回头想想,搞那么多税收,若不改善百姓们的生活,那又有什么用。
这件事算是给他当头棒喝,让他再次审视本地税收之高,以及各地支出的问题。
在纪楚的支持下,火器重启的第一阶段,基本已经完成。
火铳,火炮,手榴弹这三种火器,都会送到京城,让皇上验收。
跟着一起同去的,还有火器的图纸。
而广宁卫也不用千里迢迢从曲夏州购买手榴弹,完全可以拿着图纸,请他们这里的夫子前去教学。
本地自产自销,费用马上降低很多,而且这么量大管饱的好东西,绝对能给广宁卫的战役带来质的改变。
本来还想着,如何争取更多手榴弹订单的董千户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给你们手榴弹!
但给你们图纸!
还派几个厉害的夫子跟着你们回去!
你们自己回家造去吧。
这合适吗!?
都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纪大人不仅给他们渔具,甚至把教程都给他们了?!
其实广宁卫那边派董千户过来,也是看在他有运货的经验。
当年十万棉衣,就是他运回去的,路上也没出大差错。
本想着火器更不好运,所以才特意派他前来。
没想到这次根本不用运东西,直接带着人,带着图纸回即可!
可董千户眼睛一转,笑道:“不对,我们还要带东西回去。”
来都来了。
不带点你们曲夏州土特产回去,那怎么能行!
话音落下的董千户直奔平临国最大的棉被服作坊,也就是沾桥县的被服作坊去了。
现在都十月份了,今年的新棉也下来了,他们肯定要再带一批棉被服回去!
这让外地的客商脸黑得不行。
你们广宁卫的怎么回事!
怎么什么都要买啊!
纪楚措手不及,好几天都不敢出现在户司主事面前。
谁让军中购买这些物资,肯定比普通订单要便宜,甚至还要优先。
所以他无形中,又降低了本地税收?
卓主事无奈之余,倒是没多计较。
给军中就给军中吧。
边关不稳,百姓们就不安定,给他们总比做成白叠子强。
这么想着,工司跟数科那边,已经开始生产本地的手榴弹订单。
广宁卫的火器暂时不用他们管。
但近在眼前的西北常备军,却是需要的啊!
去年那场战事,让百姓们人心惶惶,不能再来一次了。
这下,别说来买棉被服的客商们脸黑了。
等着缝纫机跟链条车三轮车的商人们更是无奈。
材料本来就不够,你们还做火器!
有那么多仗要打吗!
这话还未落地,原本笑嘻嘻的曹千户跟赵千户接到边关急信。
关外来犯。
让他们速速回去。
两人脸色凝重,又来犯。
今年已经来多少次了。
到底有完没完!
第90章
看到岳将军来信, 纪楚才更意识到事情的严峻。
自从跟关外皮货生意来往少了些,那边的物资便更为匮乏。
这一年来日子过得极为不好。
纪楚从年后去京城,之后回老家, 回来之后也忙着火器的事,即便如此, 也大概知道边关的情况不大好。
现在要把曹千户跟赵千户调回去, 更说明情况。
不过两人还稳得住,而且火器的事已经有眉目了, 现在回去也正合适的。
只是临走之前,千叮万嘱, 请求曲夏州这边多造手榴弹,而他们回去之后,也会立刻组织士兵训练。
突发的战事让曲夏州官员紧张起来。
还未离开的广宁卫董千户叹气。
边关向来如此,就算没有战事,也会有小的摩擦。
否则两处边卫为何屯兵那么多。
可火器是设计出来了,还要等图纸送到京城, 让京城那边发话。
等皇上点头, 两地就可以开始制造了。
第一批手榴弹, 一定能填补军备的空缺。
其他事情,京城那边或许还会拖延。
可这是火器, 而且曲夏州还有皇上的人, 纪楚认为, 朝廷点头的概率很大。
即使如此, 纪楚还是给许大人写信, 请求内阁也关注此事。
随后也看向廖知州。
廖知州朝他稍稍点头,示意他放心。
有这位在,新皇绝对会答应的。
火器重启, 为何放在曲夏州?
一个是有纪楚在。
二是有廖知州在。
可别忘了,当年廖知州来此地做官,还是如今新皇运作的。
他们之间的交情,跟新皇与薛明成差不多。
当年新皇落魄时,这两位就是对方的人,如今只会更受信任。
纪楚毫不怀疑,本地火器的进展,尽在新皇掌握之中。
这也是他敢开口说,让广宁卫自己建造火器的缘由。
不管怎么说,火器司的图纸已经快马加鞭送往京城。
这让带着棉被服离开的董千户等人也稍稍松口气。
眼看着军备一点点发展,大家心里终于能放松不少。
送走几位千户,曲夏州逐渐日常。
但廖知州接连送了几封奏章到京城,也并未瞒着纪楚,多半是在说火器的事。
而此时的京城,也就少数人关注火器。
新皇登基,还是之前并不显赫的新皇登基,自然有无数难关要过。
朝中派系争斗,再加上新皇扶持自己的人,总会跟旧党有争斗。
其中弯弯绕绕不必再说,唯一能让新皇舒心的,也就是曲夏州那边的火器一事了。
跟纪楚猜测的也差不多。
火器这种大杀器的进度,基本都在新皇心腹廖知州的掌握,风吹草动新皇都知晓。
而纪楚也并非为瞒报的人,有什么说什么,这让大家的差事都好办。
新皇对纪楚也是愈发信任。
十月十八各方齐聚曲夏州,查看火器进度,朝廷自然都知道。
查看的结果,更是汇报过来。
新皇看着事无巨细的奏章,连说了几个好。
在京城憋闷,做什么事都极为艰难。
也就曲夏州深得朕心啊。
这种情况下,允准两地开始生产手榴弹,也不是什么难事。
曲夏州还好,有廖知州帮他看着。
广宁卫那边则要派人亲自督查。
新皇愁啊。
手里可信的人实在太少了。
就连新皇,也不由得生出一个想法。
要是多几个纪楚这样的官员就好了!
这种无党无派,只做正事的官员实在太少了。
所以从京城来的,不仅是朝廷允许曲夏州州城,以及广宁卫建造火器的文书。
同时还有对纪楚恩赏的圣旨!
专门赞许纪通判督造火器有功,不仅如此更特殊赐予散官品级,为从五品上的“朝请大夫”!
散官品级,并未有实际的职务,多是名头好听。
一般来说都是有名无实的。
可在平临国京城的官员里,担任实际职务的官员,一定会被赐予更荣耀的散阶。
比如如今的许义许大人,他担任户部左侍郎为正三品,但同时还被称为光禄大夫,为从二品。
这算是朝中灵活安排的一种。
让更年轻,却才华出众的官员升任高职,更表示皇上的赞许。
只是这种情况,一般只会在京城的官员中发生,哪日得皇上喜欢,便会额外恩赏散阶。
这也是官员们愿意做京官的原因啊。
放在京城,已经是朝请大夫的纪楚,甚至可以被特意召见,参加朝会啊。
这是多大的殊荣。
更别说,特意下旨给外放官员散阶,却是头一回。
如今的纪楚,既是从五品通判,又是从五品上朝请大夫。
来送圣旨的太监甚至笑着道:“大人别嫌这散阶低,实在是您刚升迁,不好再挪动。”
当然,也不好越过从四品的廖知州。
不过看太监跟廖知州之间的熟悉,想来这也是知州点过头的。
这话一说,让陇西不少官员羡慕得冒酸水。
“给个从五品下的朝散大夫已经可以了,竟然还给了从五品上的散阶。”
“纪大人平步青云啊。”
“还说什么,别让纪楚嫌弃朝请大夫散阶低,谁会嫌弃啊。”
“就是!他纪楚可以领两份俸禄啊!”
最后开口这人,让众人无奈又好笑。
谁在乎那点品阶俸禄,分明是羡慕纪楚日后的大好前程!
以前跟着许大人就让人羡慕了。
本以为许大人入狱,好运到头了。
没想到新皇也如此看重。
多那点俸禄,真的很重要吗?!
很重要啊!
纪楚心道,以前总让他身兼多职,还是头一次一个人领两份俸禄,能不重要吗。
传旨太监笑着道:“纪大人说笑了,皇上一直想着您,盼您多造些厉害火器。”
别的不说,就冲造火器这份信任,朝中也是独一份的。
纪楚自然答应。
这也是他想做的事。
边关局势越来越严峻,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说到边关局势,传旨太监也一脸严肃。
等他们回京,廖知州就把他知道的情况说了。
“皇上这段时间清查库房,发现许多地方常备军的库房年久失修,要么就是突遇火情,烧了个干净。”
纪楚听到这话,稍稍皱眉。
火烧仓库,那就是为了掩盖更严重的问题。
怪不得新皇压力大。
原来在惩治军中的贪腐。
先皇走之前那几年,大力清扫了文官的腐败。
新皇接手,终于轮到各地常备军,守备军了。
这都不是容易的事,更是会要命的事。
所以,火器制造更加重要了啊。
不管别的地方怎么样,先把西北常备军装备起来,那才是真的。
此时的西北常备军正在奋力御敌。
关外的部落跟疯了一样,接连进攻不说,还分散成无数小队,在边关各县附近侵扰。
这让常备军疲于防备,无奈之下才召回所有能打的将领回来。
“这就是在故意消耗我们,仗着他们的马匹耐力足,还对草原戈壁地形更了解,耍着我们玩!”
从今年九月十月开始。
关外部落换了侵扰的方法。
十几个部落,分为几十个小队,每队二三十人,在边关一带查探情况。
看见异常就立刻回去,倘若能得手,就再往内里走个十几里。
最危险的一次,甚至已经快到附近的村落了。
倘若不是本地乡兵警觉,那些人又不打算,直接掉头就跑,必然会有伤亡。
这可不是普通匪贼,而是敌军!
曲夏州边境线极长,就算有城墙保护,也不是每一处都毫无破绽。
岳将军听着邓成这样讲,开口道:“不仅是在消耗,还在找我们最薄弱的地方。”
等他们找到之后,便一定会打过来。
一年了。
缺乏物资整整一年了。
如今又到冬天,曲夏州百姓准备过年的家伙事,关外的人同样要准备。
他们去年损失惨重,剥好的羊皮没人买,储存的也不够好的,年后更是卖不上价。
但好歹还有之前的积蓄。
今年不行了。
人饿到一定地步,一定会出事。
可对方这样做,怎么看都不对劲。
常备军对关外地形不熟悉。
他们对关内地形应该也不熟悉才是。
为何能布置这样的战术?
不得不说,这种打法似乎摸准他们这边必有最薄弱的地方,还在消耗他们为数不多的军备。
岳将军继续派人巡视。
可边关又出乱子的消息,还是传到曲夏州百姓耳朵当中。
其实比之去年,大家明显镇定不少。
“去年不就闹了这么一出。”
“是啊,应该没事吧。”
“今年有乡兵看到他们了,只怕更危险。”
“那不是掉头跑了吗,肯定怕咱们。”
一回生二回熟,这话也没错。
可到底对普通人有影响,尤其是偷偷走私的商贩们,这下是真的不敢再去。
毕竟那边也没什么好东西,走一趟不赚钱,还容易丢命,不如在关内找点事算了。
如今的曲夏州可不缺事情干,只要你肯卖力气,一定能赚到钱。
而这样的结果,关外物资必然减少。
曲夏州上下官员更加紧张。
真应了那句话。
两年内必有一战。
好在有火器。
提前造火器,真是个极为明智的选择。
怪不得新皇那样看重纪楚啊!
在廖知州,纪楚,以及工司景主事,数科小宋训导主持下。
工业作坊园的一大半作坊,都开始生产手榴弹所需的配件。
这跟之前造机器差不多,步骤工序都一样。
最后的组装,则是兵司派来的人手,绝对令行禁止,也能保障安全。
而这东西,也不能太要求速度,一切都要仔细再仔细,安全最为重要。
负责安全的穿云道长成了最忙的人,他带着手下一点点巡查,绝对不能出问题。
常备军那边也在进行手榴弹投掷的训练,第一批模型已经送过去了。
想来这边生产,那边训练,等真正的手榴弹送到,就能事半功倍。
工司跟数科不是头一次合作,基本不会出太大问题。
可户司那边则不同。
户司卓主事已经被永锦府,以及咸安府,甚至两浙官员都给他来信。
问的都是同一件事。
我们下的缝纫机订单,以及链条车订单,为何推迟了?!
普通的商贸,官员们也不至于会关注。
可这两样东西不同。
一样是织造,另一样是运输,对官府来说也很重要。
但他们这些订单全都推迟,大家肯定不满。
现在又不打仗,何必着急军备。
卓主事心态本就不算稳,被连番追问之后,信件都不想看了,以至于积压的事情越来越多。
“不是我不想看,而是看了也没用。”卓主事对手下谢右都事道,“工业作坊园的产能有限就罢了,主要是原材料不够用。”
“造了这个,就不能造那个,只能暂时推迟了。”
谢右都事道:“手榴弹需要的铁矿煤矿,不是不多吗。”
“积少成多。”卓主事无奈,“不多也是要的,再者还有火炮跟火铳即将动工,不省着点用不行。”
说到底,还是原料不够的事。
之前因为这件事,曲夏州内部都吵过很多次。
卓主事刚开始看重订单,毕竟订单能带来不少税收,对户司来说自然很好。
可经过最近许多事,他已经被廖知州,纪通判说服,还是火器最重要。
事实证明,人家两个说得没错。
眼看关外的事越来越多,还是留着铁矿煤矿造火器吧。
谢富欲言又止。
事情是这个事情。
火器跟其他订单确实也有冲突。
但有冲突已经要解决啊。
把这些文书信件押后不看,是个什么道理。
要是纪大人在这话,肯定会处理跟各地的关系吧?
卓主事很是头疼,半点都不想管了。
谢富只能闭嘴不谈,偶尔纪大人,总想把这事说开。
但纪大人又不是户司的人了,此刻把户司的难题说出来,又难免像越级报告。
这些事纪楚根本不知情。
手榴弹刚刚开始量产,他生怕出问题,一直在强调安全要紧,以至于制造速度非常慢。
一天两百枚的速度,确实极为缓慢。
不过也是这样的谨慎,才让火药至今还未出过大问题。
负责制造火器的十家作坊认认真真做事,不管谁来下订单都给拒了,要么直接延后。
这让特意赶来的商人们很是恼火,直接道:“你们做这精细活有什么意思?这么大的订单不接,就赚那一点钱?”
“又不打仗,何必呢。”
“就是,就算能打仗,用之前的武器也够了啊。”
一个是要细细打磨的手榴弹,一天也做不了多少。
另一个是早就成熟的缝纫机链条车。
哪个更能挣钱,一目了然。
平临国承平日久,除了边关的人之外,其他人对打仗并没有什么概念。
别说普通百姓,就连官员也差不多。
可这些作坊根本不搭腔,只道钱也想赚,但等手榴弹做完再说。
话说到这,本就算了。
谁料有人出言不逊:“我说爷爷们,你们有这手艺,怎么就不知道变通,这能挣多少钱?那纪楚就是让你们白做功,好让他快点升官!”
这话出口,作坊们都不乐意了。
说他们脑子不好,不想挣钱就罢了。
扯纪大人做什么?!
伙计都直接道:“数科跟纪大人能找到我们做事,那是看得起我们,不是哪个作坊都有资格给他做事。”
“就是,挣多少钱算钱?不是纪大人,你们会对我们这样客客气气?”
“纪大人对我们有恩,别说钱不多,就算不给钱,难道我们就不做了?”
“赶紧滚,你家订单我永远不接了!”
但凡把作坊搬到工业作坊园的,哪个不是因为纪大人,日子才过得好起来,还备受尊重?
就连他们家孩子如今去数科学习,那也今时不同往日。
在他们这说纪大人不好,是不是等着挨骂?!
这商户本就是说说,谁料话一传开,整个作坊园,没有一家再接他的订单。
就连之前的单子也不做了,宁愿给他家赔钱。
气得这人骂骂咧咧离开,还说一定会报复回来。
此事闹出来,也让前来曲夏州州城的商贾们明白了。
最近一段时间,想要缝纫机跟链条机,是极难的事。
可他们千里迢迢跑过来,却一无所获,这也不合适啊。
州城酒楼里,一群外地商贾连连叹气:“本想着他们这做事靠谱,没想到横插一杠子,做什么火器。”
“那些作坊也是,宁愿不赚钱,也要做官府要的物件。”
其实本想说纪楚的,但这人没敢,只好用官府代替。
“其实还是有货出来的,就是比较少。”
“说是按照订单前后顺序排,等我们拿到货,到猴年马月了。”
“反正我家是一定要买到的,明年四五月份装船,买不到缝纫机,货物肯定不够。”
四五月份装船?
不少人都看过去,惊讶道:“你家做海外买卖的?”
“是啊,海外不少小国,最喜欢咱们的布匹,需求极大。”
沿海一带在做外面的买卖,大家都知道。
可多数人还没接触过。
又听说那边银矿不少,把货物放下,直接能拉银子回来,更让人艳羡。
转转手就是大买卖,怪不得他家着急。
各地船只想要启航,不是看东家的意思,是看风向看天气,错过一季,就要再等一年,怪不得他家着急。
众人感慨连连,看向彼此的眼神,忍不住带了戒备。
这都是跟他们抢缝纫机的人!
必须想办法比过他们!
这些商贾能在各地做大买卖,甚至还有能航海的商船,家里必然不一般。
既然明面上的手段使不成,只能让背后的大人物们走动走动。
于是,虽说是冰天雪地的西北十一月份,还是有无数书信送过来。
想要曲夏州廖知州,户司主事,工司主事帮帮忙,让他们提前拿到货。
当地人还感慨:“以前到十月十一月,咱们街上都没什么人了,尤其是下面各县。”
“现在好了,道路修好,穿得暖和,什么时候街上都有人在做事。”
这也不是抱怨,毕竟在家待个三四个月,谁也受不了,还是如今的日子好过。
卓主事却看着一沓没拆的信件,忍不住道:“放在以前,十一月道路不同,通信基本就断了。现在通信方便,就给我出难题。”
谢富实在没办法,小声给上司出主意:“大人,这么多书信,不能不看吧,不管能不能行,总要给他们个说法。”
卓主事有些焦躁,竟然有点想发火,最后双手一摊:“晚了,一两月都没处理,现在再管,也没用啊。”
户司这边把事捂着,装作看不到,其实也好理解。
能处理还好,处理不了,就等事情自己消化。
按理说,这也是事缓则圆,不能说卓主事这方法不对。
但如今的曲夏州毕竟不一样。
一座工业作坊园,就让它脱颖而出。
这里牵动太多人的生意跟生计。
停了缝纫机等物,对大家的影响太大。
等到廖知州都收到不少信件时,外面对工业作坊园减产的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
其中最为突出的,肯定是永锦府。
永锦府的官员直接道:“你们工业作坊园的不少道路房屋,都是我们去修的,如今缝纫机却提供不了,这合适吗?”
“不接订单就算了,怎么之前的订单还要推迟?”
“他们曲夏州欺人太甚!”
这当然是他们内部的讨论的,可众人越说越憋屈,只觉得这些年被曲夏州压制得太厉害的,实在难受。
以前提起陇西右道,最出名的就是永锦府。
他们生产出来的布料在整个陇西都极为出名。
曲夏州以前还不如咸安府,跟其他两个州比,同样毫无优势。
这几年过去,眼看着曲夏州越来越好,今年的税收相比,已经超过永锦府了。
税收比不过,人才也比不过,多少厉害是数科学者,以及厉害的工匠,基本都往曲夏州跑。
说什么离得近,那边对工匠还好,肯定过过去啊。
如今谁人不知,养好工匠跟数科学者,就能有新发明?
平临国其他地方,已经逐渐有新发明了,做出来的东西都很好用。
要问官员们,为何注重这件事?
自然因为他们这些长官的评比,都靠这些政绩啊。
否则为何每年都要比较,为何还要把陇西右道拿过来说事?
都说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这是什么?
这是断他们的官路!
断他们升职的路!
再加上前段时间,纪楚还被皇上特封为朝请大夫,很让人眼红啊!
看着人家曲夏州的官员,一个个手握政绩,任期一满,必然升迁。
听说人家下面沾桥安丘两个县的县令,今年任期也满了,直接被调到要职。
再多看看他们?
多少年都没变动了。
就连从曲夏州调到永锦府的学政,听说都有更好的去处。
为何?
因为那位学政,就是最开始同意曲夏州数科自己发展的那位大人!
现在多少地方,都求着他过去?
一想到这,不少官员只觉得心里难受。
都是当官,凭什么他们那么幸运,能在曲夏州?
“尤其是卓吉利,他的运气太好了,明明什么本事都没有,遇事就会躲,可偏偏上司厉害,下属也厉害。”
卓吉利,就是曲夏州户司主事,现在什么信件都不看那位。
至于说的上司下属。
指的自然是如今在户部任职的裴大人,以及升为通判的纪楚。
就连现在的手下谢富,都是个聪明的。
听说户司左都事还空着,大把人抢着要去,这被挑出来的,肯定很有能力,还能继续辅佐他。
说来说去,还是觉得卓吉利运气好,还当了曲夏州户司主事。
再加上如今的永锦府不如曲夏州,很让人丢脸,还影响前程,这才有如此多的抱怨。
而缝纫机等订单延迟,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让大家的怨气都激发出来。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必须要让曲夏州给个说法。
临到年末,陇西右道的永锦府跟咸安府开始抗议。
觉得曲夏州的做法不妥当,一定要让他们先把自家缝纫机订单先做出来。
意思就是,你们要做火器,这事重要,我们肯定不阻拦。
可你们缝纫机等物的订单则要优先我们,不能按照订单的排序。
这算对我们的补偿!
而且你们户司主事怎么回事,提了多少次,他都不回信的?!
两拨人闹到廖知州面前,纪楚才知道这回事,再听听他们的抱怨,哪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事看似冲着卓主事,其实就是表达对整个曲夏州的不满。
永锦府那边还说,咸安府呢?
李师爷倒是明白:“您忘了,蔡夫子是他们那的人。”
前些年那会,可是各地求着咸安府,想买好用的器械物件。
但如今这个美名却是曲夏州的。
让人如何不窝火。
提起跟咸安府的交际,都要追溯到洽谈油菜买卖那会。
当时前来谈合作的,正是差点成为纪楚上司的咸安府户司安左都事,也是如今的咸安府户司主事。
纪楚跟他交集不多,但这位是蔡夫子的好友,两人多有往来,所以大概知道他的近况。
要说曲夏州,乃至整个陇西如今都有种油菜的,对他们几个地方来说,已经算正常收益。
经过这几年发展,几个地方的油价也很平稳,买卖到周围各地价格也不贵,也跟当初安都事的洽谈有关。
现在都说,陇西油价看右道,右道油价看曲夏,就是因为当初大家定好的议价方法决定的。
按理说奠定了这样的基础,安都事居功甚伟才是。
可听蔡夫子说:“他们衙门那边不太满意,觉得油菜籽的价格有下降空间,还觉得他们是买家,所以定价权应该在他们手中。”
当年安都事回去,就被上司训斥过,觉得他办事不力,没有给好脸色。
事实证明,他们商议出来的方法,或许让磨油作坊没有惊天利润,但各地种油菜的农户却是能得到实惠的。
不会让他们辛辛苦苦一年,没有什么收获。
如果因为这件事,那就罢了。
安都事顺利升为户司主事。
偏偏安都事跟蔡一繁关系不错。
曲夏州刚扶持数科那会,他们那边便后悔了。
发展到如今,更让人不可思议。
听说曲夏州工业作坊园的税收,已经超过油菜加上棉花,甚至主粮的田税,更让人坐不住。
“你当时怎么不力荐蔡一繁做官学夫子啊。”
“你跟他关系那样好,为何不能让他回来。”
“就是,安都事,你再去努努力?”
安都事哪有脸努力。
他又不是没去过曲夏州官学,又不是没见过蔡夫子的伯乐纪楚。
当初纪楚力排众议,要让匠人进官学当夫子,还为此专门要一个官署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着急。
那会就连自己都觉得不妥当。
现在做出成绩了,开始羡慕了,开始要人了?
大家谁有这个脸?
能跟蔡一繁继续做朋友,都是人家大度。
蔡一繁出的那本书,他也看了,这才明白人家有多少学问,根本不比他们这些科举出身的人差什么。
在数科的造诣上,远比他们厉害得多。
歧视非科举出身的人,确实是他们的错。
其他人却不管那么多,就指望安都事说说情,看看能不能让蔡一繁回来,在咸安府也建个工业作坊园。
或许分给他们一些订单也可以。
实际上,蔡家基本已经搬到曲夏州,彻底在那边定居,根本不可能回来。
人家在那边有学生,有朋友,还有同僚,何必再回来?
总结来说,永锦府觉得曲夏州抢了他们陇西第一的名头。
咸安府觉得曲夏州占了他们工业美名的称号。
然后影响他们升迁。
廖知州,纪楚,景主事听了之后都沉默了。
两人齐齐看向纪楚,意思很明显。
这分明也是对纪楚的嫉妒啊。
先是升官,然后又给了朝请大夫的名头。
所以各地躁动不安,觉得这些功绩若在他们那,他们也能升迁这样快。
纪楚岂会看不明白,如果直接针对他的话,那也就罢了。
不用他多说什么,身边人都会帮忙反驳。
偏偏是针对卓主事。
而且卓主事这事做得确实不算妥当。
各地前来寻求帮忙,他只字不回,有逃避的嫌疑。
廖知州道:“咱们州户司的差事他做得很好,也能胜任这个职务。”
潜台词纪楚跟景主事都明白。
就是对外不太行。
还是那句话,这若是个普通的州,卓主事完全够用的。
偏偏曲夏州在风口浪尖上。
大家只觉得他们曲夏州官员好升迁,也不看看大家都要做多少事?
哪个不是起起伏伏的,颇受折磨。
如今不回各地的信件,都会被拿出来指责。
卓吉利赶来的时候,连连叹息,他身后右都事谢富安慰道:“大人,您不用太担心,这次肯定是要想个解决的办法。”
“能有什么解决之法,他们想要更多缝纫机,还想先拿到,根本不可能。”
“原料不够,都说多少遍了。”卓主事心里打鼓,可还是把实情说出来。
别看内里的细节他说不明白,可事情的根本,就在于订单太多,不能满足所有人。
而且原料不够,大家再怎么挣,都是那个结果。
而且工司景主事那边还有更重要的话讲。
“剩下的矿产也不太够了。”景主事直接道,“等到年后,肯定匀不出商业订单的。”
曲夏州干脆把冲突的两种订单,称为商业订单,以及火器订单。
卓主事则道:“完了完了,我完了。”
更有人要弹劾他了啊!
廖知州还在补刀:“永锦府跟咸安府还算小麻烦,咱们到底离得近,可以好好说。”
“江浙那边的织造局已经上书到京城了。”
廖知州跟新皇的关系自不用说。
看来是新皇那边私底下透露的。
说是影响了明年四五月份布匹出海,订单已经签下,倘若不按时交货,就要赔偿一大笔。
更说已经多次给曲夏州户司主事写信,但一直没有回应。
还是那句话,平临国承平日久。
除了边关之外,很多人对打仗没有概念。
这也是去年曲夏州百姓极为恐慌的原因。
大家都觉得根本打不起来。
实际上,越是这种想法,越是危险。
否则为什么想要重整武备的事,会极为难做。
因为真的会打仗这件事。
被边关将士们挡着,一挡就是几十年,根本没人发现,如今的和平是用什么换来的。
更意识不到,再不发展军备,那就晚了。
其实即便是曲夏州的官员,也不是各个都能意识到这个问题。
身处更安全地方的官员百姓,自然更是如此。
这才有朝中的各项角力,也有大家疑惑,为什么不先赚钱,为什么不再等等的疑惑。
也并非是大家蠢笨,实在是目光所限,承平日久,早就不知道什么是打仗了。
卓主事一屁股坐下来。
他没有回复的信件里,还有这个?!
江浙的织造局每年贡献大量税银。
他怎么把这位也得罪了。
廖知州稍稍摇头,没有再说,只道:“火器订单不能停止,边关什么情况大家都知道的。”
“商业订单也要解决。”
纪楚看看廖知州,上司都是即要又要,果然一样的!
不过廖知州喊他们过来,也是寻个解决之法。
纪楚没有多说,则是看向景主事。
依照景主事的聪明,他必然有方法,可对方反而看向纪楚:“这事,要纪通判帮忙。”
两地官员弹劾。
加上原料短缺。
让纪楚帮忙?
纪楚等着景主事继续说。
“用你的名头,吸引大家主动送来矿产。”
纪楚心里虽有预料,但听到之后,还是叹口气:“好吧,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别说卓主事不明所以,廖知州都摸不着头脑。
曲夏州最聪明的两个下属,在打什么哑谜?
纪楚笑:“他们不是羡慕咱们曲夏州税收高,官员升迁快吗。”
“也不看看咱们每日要做多少事。”
卓吉利连连点头。
说得没错!
手下谢富也点头,他在其他地方做过官的,只有曲夏州连轴转啊。
“既然这么闲,不如让他们多做点事。”
纪楚跟景主事对视一笑:“把原料问题抛给他们。”
意思就是,让纪楚出面,直接告诉所有人原料紧缺。
可煤矿铁矿都很敏感,他们曲夏州得来不易。
想要商业订单快点做完?
好啊,那你们帮我们解决原材料问题,我们就给你们产品。
别说我们霸道,这不是给你们表现的机会吗。
有谁还不知道,跟着纪大人做事,很容易升迁?
拿着纪楚这个名头,让永锦府跟咸安府去帮他们奔波。
若能把事情做成,自然有你们的功劳。
什么?
不想做?
那还酸什么。
那还计较什么啊。
订单就等着吧,没有不劳而获的好事。
困扰卓主事多日的事终于有个答案。
用纪楚的名头,直接吸引大家做事!
想升官吗。
想被新皇重视吗。
想让本地税收增加吗!
那就跟曲夏州一起做事啊。
路都指好了,想做就做。
谢富那边小心盘算。
瞬间觉得,纪通判跟景主事太黑心了吧。
让人心甘情愿帮自己做事,名头还这么好听。
但那些人会上钩吗?
肯定会的。
不管为了订单,还是为了自己的前程,都会努力帮曲夏州弄来更多矿产。
这边有廖知州坐镇,更不会被新皇忌惮,还能被新皇看到。
一石三鸟,实在太厉害了。
他就说!
应该告诉纪大人的!
纪大人肯定有办法。
果然,赶在年前,先把原材料不够,等到年后所有商业订单都要暂停的消息传开,两地官员,以及各地商贾全部哗然。
之前只说订单会做得慢,现在直接暂停?
这合适吗?
不合适,那你要跟火器订单抢原料吗?
你敢吗。
接着,就听曲夏州通判纪楚说了请求。
曲夏州继续解决矿产不够的问题,希望同僚们能有所帮助。
帮纪楚做事!
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解决原材料虽难,但能帮纪楚做事更难。
帮他做事,就意味着有升官的机会。
球已经抛出去了,就看谁敢接受。
不是抱怨没机会吗,机会来了,能不能抓住,只看你们自己。
平息这些风波过后,纪楚还看到前来州城参与三年大考的几个县令。
其中就有沾桥安丘两地的县令。
两人看到纪楚之后,皆是十分热切。
纪通判!
终于又见面了!
可惜他们不能说太多,因为纪楚要启程前往西北常备军。
目的,押送第一批制好的手榴弹。
从十月三十开始制作,如今十一月三十,共制成六千枚。
以及少量的火铳,跟两门火炮。
说起来,外面的风风雨雨,其实都因为这些火器制作。
可不管他们再怎么说,曲夏州官员根本不理会,甚至本地工匠也不理会。
这些,才是真正保命的东西。
送到常备军,更会让它发挥应有的作用。
安丘沾桥两位县令依依不舍目送纪大人离开。
真想跟他多说会话啊。
不管是安丘的朱吉胜,还是沾桥颜骥,都是从纪大人手中接过的职务。
越在那两个地方待下去,越知道纪大人留下的班底到底有多好。
两人今年都是三年任满,前来大考。
可他们都信心十足。
谁让他们接手的是沾桥跟安丘啊。
不知道多少同僚羡慕得要命。
他们两人心里更是明白,自己考核顺利,多因为按部就班,萧规曹随罢了。
这种情况下,肯定想跟纪大人多说话多聊天。
才能表达他们的憧憬之情!
可惜纪通判已然冒着风雪离开,暂时没给他们机会。
没关系,等他回来再说!
纪楚现在,则想着边关的岳将军,对于这位大将,他还是非常敬佩的。
自己跟岳将军通过许多次信件,这还是头一回去见真人。
希望他带去的手榴弹,能帮助常备军少牺牲一些士兵。
让今年的边关百姓,依旧过个好年。
过年了,谁也不想出什么大问题吧?
90-100
第91章
十一月初二, 纪楚从曲夏州州城前往西北常备军驻扎地。
携带着六千枚手榴弹,以及二十杆火铳,两门火炮。
就算用了最先进的链条车, 路上走得也很艰难。
主要这些东西,既要防潮, 也要防震, 以免出现意外。
所以这次出发,纪楚既带了李师爷, 还带了穿云道长,以及两位造手榴弹的夫子。
不过让道长换上普通衣物, 毕竟去的是军营,难免有什么岔子。
夫子们则有点兴奋,他们想知道军中手榴弹的想法,看看有没有改进的可能。
十一月份的西北,已经下了好几场大雪,要不是州城衙门差役都有全套的棉衣穿, 今年的运输只会更艰难。
只是更艰难, 不能不做。
毕竟这是军用物资, 跟其他东西不一样。
不过前去运送物资的差役们,难免有话要说, 这么冷的天气, 谁想出来做事啊。
纪楚知道他们的抱怨, 但事情不能不做, 让手下把后勤做好, 确保每日都有热汤饭。
加上纪楚与众人同吃同住,差役们的怨气也少了很多。
等路上熟悉起来,难免会问到心中疑虑。
“纪大人, 如今边关虽有骚乱,但也是小乱子,没必要如此紧张吧?”
说话的人在州衙门时间不短,他都这样说,其他人更是如此了。
衙门差役都这样,何况下面百姓,以及外地的客商。
这就是把战事瞒下来的坏处。
或者说,承平日久的坏处。
平临国很久没有经历过战事,去年岳将军不过透露一点,就闹得人心惶惶,有些地方匪贼竟然趁机闹事。
今年为了不扰民,多半小战事都被瞒下来,只有零零散散的消息传出来。
可这样一来,很多人并不在意。
承平日久,武备松弛,便会有战乱发生,史书上记载良多,但后人哀之而不鉴,也不是什么偶然。
对于官员们来讲,边关战事这种事,不管说与不说,都有弊端。
纪楚听着差役疑惑,解释道:“并非小乱子。”
纪楚突然意识到,只有他们在紧张军备,远远不行。
可如何对百姓们说,是个极大的问题。
说得轻了,大家不重视。
说得重了,则会影响日常生活,还会让歹人有机可乘。
既要引起大家的重视,又不能让百姓们觉得恐慌,必须要把握好中间度才行。
差役们面面相觑,不是小乱子?
怎么之前没听说?
果然,众人难免心慌:“那我们去这一趟,不会有危险吧?”
李师爷笑着道:“怎么会,也不看看,咱们运的是什么物件。”
对哦,运的是火器!
有这些东西傍身,肯定没问题的!
众人重拾信心,纪楚看着大家表情,显然有了主意,他看向李师爷道:“你出了个好主意。”
好主意?!
他?
他说什么了?!
李师爷跟在纪楚左右也六七年了,见过的听过的远比一般人要多。
尤其经历过京城的事情之后,更加与其他人不同。
方才那些话,也不过是顺势说出,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啊。
纪楚解释道:“要让大家知道外面不太平,还要让大家知道咱们有武器。”
两者都要说出去。
一味隐瞒,确实会带来更大的麻烦。
应该适当透露些。
有了这个想法,纪楚对这次边关之行更加上心。
这期间还途经了安丘县,在安丘县好好休息半日后,众人继续启程。
这次就没有休息的地方了,一路直接到西北常备军的驻扎地。
黄百户带着人早早迎接,看到纪楚的第一眼,便立刻行礼。
一行人没有多说,直接往驻扎地走。
说是驻扎地,但像是一座边城。
连带军属加一起,差不多七万多人,所以整体看来规模不算小。
周围都是常备军自己种的地,半耕半军,也是边军常态。
不过今年种植面积直接减半,都是因为战事逐渐增多,大家更多精力都要用于迎敌。
纪楚走进边城,下意识看了看周围的城墙。
虽然能看出来,这里已经在尽力维护,但还是难掩经费不足的破旧。
再看将士们手中的武器,基本是同样的情况。
知道各地军备情况不好,跟看到这些问题,还是两种感觉。
走进这里面,气氛都变得不一样起来。
人人似乎都绷紧精神。
“走,南边城墙还需要巡视。”
“缺口堵住了吗。”
“堵住了,但对方又连夜给弄开。”
“连着几天,到底让不让人休息。”
“没听岳将军说吗,这就故意的,在比谁的耐力更强。”
听着来往兵将讨论,纪楚下意识看过去,对方自然也看到他们了,问黄百户道:“这是?”
纪楚拱手,黄百户语气里都带着兴奋:“纪通判,纪大人。”
只说了名字,对方脸上立刻出现狂喜。
纪大人!
终于见到本人了!
“见过纪大人。”
“纪大人怎么来了!”
这俩兵将嗓门都大,听他们这么一喊,周围人都看过来。
“纪大人?哪个纪大人。”
“纪通判啊。”
“是他?!我们快去看看。”
也就是岳将军带的兵将训练有素,否则肯定会把纪楚团团围住,不让他脱身的。
谁让纪楚的名字,在军营当中就是通行证。
之前说,平临国各地兵将都对他有好感,可不是一句虚言。
尤其是西北常备军,以及广宁卫。
别的不提了,就说一句棉花,便能让所有兵将们心悦诚服。
能在这冰天雪地里巡逻,如今靠的就是全套的棉衣,否则人早就冻坏了。
自从全军用上棉衣之后,冬日里的伤亡明显减少,这都是因为纪大人当年送来的棉籽。
要知道,那会整个曲夏州都缺棉籽,还独独留了一部分送给他们。
这也让西北常备军的五万士兵,是整个平临国最先穿上棉衣的一群人,这让他们无比自豪。
纪楚这个名字,也记在大家心里。
其实不止棉衣的事,之前各地训练乡兵,请他们军中将士帮忙训练的时候,他在的安丘沾桥两地,给士兵们极大的尊重。
一日三餐都是最好的,让那些士兵们至今难忘。
到目前为止,已经很久没吃过那么丰盛的食物了。
听到这,纪楚看向黄百户。
西北常备军,已经艰难至此了吗。
黄百户目光躲闪,不敢看纪楚,只对大家道:“大家该忙就去忙,我还要带纪大人去见岳将军呢!”
众人听此,立刻让开,不能耽误正事!
不过纪大人过来,所为何事?
方才只顾着说话,竟然忘记问了。
而火器的事,在军中并非秘密,直接道:“应该是送火器来了?”
火器?!
当真?!
对了,那火器,真像传闻中那样厉害吗。
但不管怎么样,有纪大人在,他们就能安心!
说起来,纪大人特别能赚钱,要是能改善一下他们常备军的武器装备就好。
这里指的武器装备,自然是冷兵器跟铠甲。
他们缝缝补补用了那么多年,实在是不行了。
不过大家又摇摇头,不要想太多,这么多年朝廷拨款就那么一点,想要换装备,实在太难了。
纪楚却看看他们,又看向黄百户,心里已经有猜想。
等他再往前走,便听到管仓库的士兵道:“前段时间发的兵器,怎么又坏了。”
“没办法,这兵器实在不堪用,你们再修修,给我们领一批新的吧。”
“说了多少次,真的没新的,你们用的时候要爱惜啊。”
两方都嘟嘟囔囔的,可也没什么办法,兵器短缺的问题一直存在。
以前小规模摩擦没那么严重,所以问题也不明显,现在却不一样,关外频频侵扰,武器不足的问题立刻暴露出来。
纪楚听到这,心里已经有数了。
而邓成已经小跑着过来,兴奋道:“敬安!你终于来了!”
“快!让我看看火器!”
邓成跟纪楚关系一向很好,根本不说那些虚的,直接要去看车里的物件,还啧啧道:“链条车,好东西。”
“军中正需要呢。”
这话的意思就是,连车带火器,他们都要了!
纪楚扯了个笑,眼中尽是了然。
好啊!
你们在这设连环计呢。
邓成就当没看到,搂着纪楚肩膀道:“让我看看,这火器到底是什么样的。”
邓成还跟李师爷打了个招呼,让人把火器箱子打开。
穿云道长把备好试用的火器都小心翼翼拿出来。
邓成看不出个所以然,他只听说曹千户他们说过,这东西威力极大,方圆十五尺内,都能造成伤亡。
就这东西?
这么小的?
“走,带着东西去见岳将军,他正在营房里等着呢。”
这里到底是固定的驻扎地,正常的营房还是有的。
甚至还能看出来当年的辉煌,当年也是正儿八经建设的。
但还是老问题,时间太长,一直缝缝补补的,能看出斑驳的痕迹。
岳将军穿着常服,头发花白,但一身戎马之气让人侧目。
今年已经六十的岳将军,比之一般人,身体自然健壮不少,可他年轻的时候受过伤,时常旧病复发,如今已经不怎么骑马。
不过身为大将,更多时候,就是在营房里运筹帷幄。
西北常备军能坚持这样久,没有岳将军的智慧,是绝对不可能的。
纪楚跟岳将军神交已久,在纪楚还是县令之时,两人就通过信件。
常备军这边,甚至还问安丘县要过补给物资,不过当时的安丘县并无多余银钱粮食,也就作罢。
如今真正见面,纪楚已经从县令成为通判,岳将军颇为感慨。
所以两人见面都无生疏感,很快就聊到一起。
岳将军感慨道:“多亏纪大人,否则常备军这边更难支撑。”
说的还是棉花,又道:“如今又主导火器重启,实在是我们常备军的大恩人。”
“岳将军劳苦功高,若这样说,下官无地自容。”纪楚连忙推辞。
等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笑意。
岳将军摸着花白的胡子笑:“那就不说了,纪大人先休息,等休息过后,咱们再去试火器。”
别人急着实验火器厉害不厉害。
但岳将军却看出众人赶路疲惫,让大家先歇息再说。
至于火器,他太清楚其威力了。
纪楚并不推辞,身边一行人冒着风雪赶路,确实应该休息的。
火器实验,并不急着一时半刻。
只是手下前去休息,他却并未离开,而是跟邓成一起在营地里四处看看。
邓成摸了摸脑袋,他也是个聪明的,直接道:“敬安,你看出来了?”
“肯定看出来了。”纪楚好笑道,“从黄百户接到我,再到现在,你们不都在表达一个字吗。”
穷!
我们很穷!
西北常备军真穷啊!
无论是进驻扎地的城门,还是附近的城墙。
以及将士们的铠甲武器,再加上库房兵将们的对话。
还有岳将军所在的营房。
都透漏同一个字。
穷!
纪楚无奈道:“我们从安丘县的方向过来,看到的城墙自然没那么牢固,但面对敌人那一面就不一样吧。”
一个房间两个门,前面御敌,后面是自家后院。
先修哪个门,还用得着说?
岳将军让人特意带着他走后院最破的门,还安排士兵们的对话。
甚至故意让周围人知道,纪大人来了,成功表达感激之情。
又是感激,又是真挚感谢。
还说起士兵们在安丘沾桥吃得好汤饭。
种种下来,就两个字。
打钱。
纪楚只知道现代军队会在逢年过节的时候,特意把最老旧的武器拉出来“充场面”,满脸写着打钱。
没想到,自己现在是被要钱的那一方啊。
邓成听此也不装了。
反正这会就他们两个,直接正色道:“虽然是故意表露,却也不是假的。”
在西北常备军知道纪楚要亲自运送物资时,便有了这个想法。
尤其是岳将军,立刻知道,这是个好时机。
纪楚为人不必再说,而且他还极为聪明,更知道利弊。
别的官员或许说不通,但他绝对可以。
常备军不缺人,不缺将领。
就是缺各种物资。
这要从常备军的拨款说起。
几十年的和平,自然带来军费削减,甚至已经成为常态。
按理常备军物资有两个来源。
一个是自己开荒种田,维持基本的需要。
然后是朝廷拨款,维持军需装备。
最后地方上支持,能相对改善士兵生活,以及修缮营地等等。
刚定下这规矩的时候,常备军过得自然还不错。
但时间越久,情况就越不对。
本地开荒种田,本来只是维持生计,可渐渐却成为收入来源的大头。
至于朝廷的拨款,以及地方支持,渐渐削减到近乎为零。
尤其是地方支持,基本上已经没有了。
这没有朝廷默许,必然是不行的。
也有人说,这都是当初定好的,为何不好?
自然因为,没有战事。
没有战事,还拨那么多钱粮,很容易让地方上拥兵自重。
所以不能让常备军饿死,同时也不能太富裕。
这是帝王的权衡之术,一直维持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即可。
这在平常肯定没问题。
关键在于,如今饿得太狠了,时间太长了,颇有些马放南山的意味。
毕竟边关只要不出大乱子,也影响不了几千里的人。
邓成道:“朝中向来哪有火救哪里,也不是一两年了,毕竟火不烧到自己跟前,谁也不会着急。”
“那边关如今的骚乱,朝廷那边怎么说。”纪楚问道。
邓成回:“想给,但没钱。”
说是国库空虚,需要用钱的地方极多。
物资倒是想拨过来一批。
可前段时间查各地军备库房,那不是有人火烧仓库,自然没什么东西。
所以现在的情况就是,朝廷既没钱,也没东西。
唯一给的,便是火器重启,以及允许曲夏州造火器,填补给西北常备军用。
纪楚听着前因后果,只得无奈摇头。
两人默契不再提这些,邓成只带着纪楚查看营地。
总之就是。
这里需要修缮,那里缺了什么。
武器盔甲,防御的,进攻的,吃喝拉撒的,全都需要。
打仗,打的既是将士们的勇猛,同样也是后勤。
后勤有保障,才能激发将士们最大的战斗力。
想象一下,双方打架的时候,实力差不多,一方有奶妈在后面加血,另一方是菜刀队。
那谁会赢不言而喻。
转了一圈下来,邓成颇有些不好意思。
想法都被纪楚看出来了,还是按照流程走下去,肯定不会不好意思啊。
但想想常备军的情况,邓成硬着头皮道:“常备军就是这个情况。”
眼看战事在即,真的需要物资补充。
朝廷那边他们在争取,地方上同样也要争取啊。
纪楚好不容易来一趟,一定要有所收获才行啊。
纪楚来的时候,就是为了送火器。
等进到营地之后,发现情况不太对,这会又听邓成“坦白”,只能道:“军中无小事,我也没办法答应下来。”
因为常备军缺的不是一两样东西。
兵器是一方面。
更重要的,还有士兵们的生活物资。
五万人的吃喝拉撒,哪一样不要紧?
就说生活物资能保证,那防御工事的修缮呢?城墙以及战壕的加固呢。
这里面随便拎出来一条,都够很多人头疼的。
邓成还安慰:“放心,冷兵器那方面,朝廷已经在想办法了,年后就能运过来一批。”
“主要是后勤物资。”
邓成目光灼灼,就差直接说,真的,靠你们曲夏州了!或者说靠你了!
纪楚当下属的时候,就喜欢在上司那薅羊毛,这会被薅的时候,怎么有点怪啊。
但同时,他也知道,邓成跟岳将军说的都是实情。
方才他在营地里走动的时候,确实发现兵将们的盔甲磨损严重。
以及士兵们的伙食非常一般,能饱腹,但说吃好,那绝对不存在的。
也是,当初规定朝廷,地方,军中,三方齐齐供养军队。
如今前面两个基本断供,只剩最后一方勉力支撑,日子过得自然艰辛。
晚上吃饭,岳将军特意从自己伙食里分出羊肉出来。
但普通士兵的饭菜,依旧是杂面馒头,以及熬的大锅菜,因为用的是素油,所以吃起来并不香。
邓成道:“好在咱们曲夏州素油便宜,每日还能吃个烙饼,比之前还好点。”
纪楚看了看他。
黄百户叹气:“是啊,之前在安丘县吃羊肉的滋味,现在还能记得。”
纪楚无语。
曹千户:“没错,还是那会的伙食好,真想再吃一顿啊。”
停!
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们在干什么!
纪楚手里的羊肉瞬间不香了,放下碗筷道:“我回去想想办法。”
众人眼睛齐刷刷亮了!
就知道纪大人吃软不吃硬!
他们这一招果然有用啊。
还得是岳将军,他说这主意的时候,大家还奇怪呢。
纪大人那样聪明,岂会看不出他们在卖惨?
那他会答应吗?
岳将军说:“肯定会,纪大人不忍心将士们受苦。”
一个不忍百姓受苦的官员,肯定也不会忍心士兵们受苦。
再加上战事在即,纪大人肯定会帮忙的。
其实只看火器就明白了。
有人说纪大人研究火器,是因为他侄子在广宁卫当兵。
可实际上,人家想重启火器的时间,可在这事之前的。
岳将军看着自己花白的胡子。
在他退下之前,一定要把城墙加固,一定要让当地的兵士吃饱穿暖,好让敌军不敢来犯。
他守了西北边关小半辈子,不能让这里毁于自己手中。
西北的将士们太苦了,西北的百姓们也太苦了。
如今的生活得来不易,他们必须守护好平临国的所有人。
邓成拊掌:“你都这样说了,这事多半能成!”
纪楚不是个轻易开口的性子,但他想做什么,就会尽力去做。
他说会帮忙解决后勤问题,那就一定会解决。
李师爷忽然想到纪大人书房中的一封旧信。
那是还在安丘县当县令时,常备军送过去的。
没记错的话,还是安建三十年冬,也就是他们去安丘的第一年。
那封信上的内容,就是常备军向安丘请求粮草物资补给。
不过当时事情多,安丘也一团乱麻,信件并未处理。
难道那时候,纪大人就在考虑这件事吗?
已经是六年前的信了,若不是前段时间整理书房,他都要把这事给忘了。
偏偏是出发前,楚哥儿又给拿出来的。
李师爷欲言又止,但并未说出。
这么说出来,才是给纪大人压力。
怪不得岳将军会选择纪楚,他必然看得出来,纪大人是个真心为百姓,为士兵考虑的。
六年前的事,一直记挂到现在。
而且他们换了多个职位,那封信依旧在书房放着,必然不是一时兴趣才给找出来。
李师爷稍稍叹气,也觉得手里的饭菜不香了。
想到在广宁卫的儿子,忽然又有点高兴。
带着妻儿跟随纪大人,真是无比正确的决定。
儿子能学得纪大人这份勇气,他就心满意足了。
众人吃过饭,消息自然已经传到岳将军耳朵里。
岳将军本就是乐天性子,如今更是开怀,又让家中人拿出银钱去买羊肉,一定要让曲夏州来的差役们吃好喝好!
而赶来的差役们,却有些吃不下。
他们到常备军不到一日,先是休息,之后吃饭,这期间军中的调度都没停过。
除了照常巡逻之外,还经常有增援。
短短半日内,竟然增援了三四次。
有一次士兵回来,身上还带着血,军营里习以为常,可把他们吓得够呛。
不是说,边关都是小摩擦吗?!
怎么增援这么频繁?
还负伤如此严重?
差役们是吃不下的,想了想,把岳将军给他们加的伙食全都送给伤兵那里。
伤兵也不客气,笑嘻嘻道:“谢了兄弟,好久没这么痛快吃肉了。”
“快吃,好好补补。”差役们都是州城衙门的,平日里已经觉得自己够辛苦了,这么冷的天过来运送火器,心里还有不满。
可看着边关战士,心里哪还有怨言。
吃过饭后,他们也聊起边关情况。
这也并非什么秘密,伤兵们道:“没办法,这几年咱们都有棉衣,就不想买他们的皮子,所以闹事呗。”
“他们那缺吃少穿的,就是为了物件拼命。”
“相比之下,我们这的日子都是好过的。”
“当然,跟你们比不了,听说曲夏州州城,现在日子过得可好了?”
以前曲夏州还是很穷的,所以很多男子都会主动来投军。
但这些年几个县富裕起来,曲夏州来当兵的人就少了。
如今军营里,多少咸安府,永锦府,等等其他地方的人。
州城差役们挠头,确实过得不错。
主要本地税收高,给他们的福利就好。
而且上司们不算苛刻,大家都有事做,就连运送火器,都是额外有补贴的。
只是这话不能说出来,否则太像炫耀了。
在别人受伤的时候,说自己能吃肉,这是一种残忍。
差役们打个哈哈过去,还道:“吃蜂蜜糖不,我们从州城带来的。”
“好啊,谢谢兄弟了。”
再聊下去,差役们已经胆战心惊了。
怎么没人告诉他们边关如此严峻啊。
关外那些外族,明摆着要抢他们的粮,抢他们的棉花,抢他们的人!
可曲夏州的众人,似乎根本不在意?!
不对,是他们根本不知道事情这么严重!
想到去年那会,听到战事之后,便草木皆兵,所以今年干脆不说了?
这怎么能行!
差役们抓狂很久,穿云道长看到后道:“就是怕你们这般反应,所以才瞒着不说啊。”
穿云道长其实也怕,但他同时知道,官员们正在为阻止战争努力,也就还好。
可差役们却是直面战事,难免心中不安。
他们的反应,就会是大多数百姓们的反应,一时间什么时候都做不了。
直到穿云道长让他们备好火器,明日上午就要让岳将军检阅,大家这才安心。
对哦,他们有火器,听说火器很厉害。
可将士们缺吃少穿的,这能行吗?
种种担忧下,前来运送火器的差役们都没睡好。
放在州城,他们也算厉害的了。
可跟真正的军汉相比,那还是有点软。
只有看到火器的时候,心绪方能平息。
第二日一大早,岳将军等人已经准备好了。
前来送火器的众人也准备好。
纪楚带着穿云道长,两位夫子,以及手脚较轻的差役,把实验用的火器依次排好,等着岳将军试用。
康绛元年,十一月十二,军中校场。
岳将军身披赤色战袍,其他各部将皆穿戴整齐,以示对火器的尊重。
火器能够真正重启,也跟列为将士们有关。
先皇在时,他们就频频上书,如今终于实现,难免激动。
而且军中诸位,是知道火器威力的。
就算不知道的,那曹千户他们的描述,就足够让大家兴奋。
武器的先进,决定了牺牲人数的减少。
跟他们这些上战场的人,可是息息相关。
纪楚依次介绍。
先是火铳,这东西不必再说,夫子们在旁边告诉大家怎么用。
穿云道长则着重提醒安全。
这武器一上手就让人惊叹连连。
等到打靶的时候,那靶子直接碎成一片一片的,让周围人目瞪口呆。
“威力这样大?!”
“除了射程不够远之外,其他的都远胜弓箭!”
“好啊,这东西威力够大,就算打不到人,也能惊到马!”
岳将军笑着对纪楚道:“怪不得你说,要让马匹先清场。”
就算相隔甚远,远处的马匹也频频张望,显然是怕的。
所以拿到火器之后,不仅要锻炼士兵,还要锻炼马匹。
说到训练,曹千户他们道:“上次我们带回来的手榴弹模具非常有用,已经有合格的投掷手了。”
合格?
这么敢说吗。
纪楚道:“训练跟实战并不一样,真的能行吗。”
纪楚问得认真,并没有其他意思。
可训练过的投掷手们却不愿意了,要不是看在这是纪大人的面子,肯定要驳斥几句的。
曹千户笑:“不信您看看。”
说着,第一批投掷手站出来,他们身形不一,有的看起来并没有那样健壮,可手臂很长,明显极有气力。
这一看就知道,肯定是可以挑选的。
冬日的上午,寒风凛凛,这些投掷手们穿着棉衣,把袖子绑紧,就是为了一会的投掷。
第一轮投掷,肯定是用手榴弹模具的,上面有简易的拉环,把拉环拉掉,然后尽力扔出去即可。
纪楚算了算时间,距离曹千户他们回去,不过一个多月时间,就看看他们这段时间练得如何了。
只见五位投掷手排排站好,可他们前面的空地上,分别放了距离不同的红布。
最近的三十尺左右,也就是十米。
最远的二百一十尺,那就是七十米。
这么远的距离?!
合理吗?!
纪楚都往前走了走,只见曹千户一声令下,从第一个人开始投掷。
只见第一位投掷手,先是把手榴弹模具扔到最近的红布上,也就是十米的距离。
这个距离也还好,对普通人来说都不算难。
接着是二十米的距离,又扔了过去,依旧扔到红布上。
看到这个动作,纪楚心里一惊。
而接下来对方的所有投掷,全都精准到红布顶上,分毫不差!!!
等到最后的二百一十尺,只见投掷手用手指稍微比了比,后退几步助跑,然后迅速拉环扔过去。
又是红布之上!
七十米的距离!
不仅扔得远,还扔得准。
能这样玩啊?!
纪楚这个军盲简直惊了。
而剩下的四位投掷手同样如此。
不管什么距离,都能准确扔到指定的位置!
就算是换个角度也可以!
因为他们就是这么训练的!
他们在这一个多月里,训练的项目可不止投得越远越好,而是既要距离,也要精准。
纪楚彻底服了。
在手榴弹还没做出来的时候,他们就能这样训练,可见其毅力跟本事。
常备军有这样的兵将,何愁边关不安稳,何愁百姓们没有安定的生活。
“快,把手榴弹拿过来,让他们试试。”纪楚立刻道。
看到纪大人的表情,五名投掷手昂首挺胸。
就说他们厉害啊!
纪大人你怎么可以不信我们!
等手榴弹拿上来的时候,就连岳将军都过来看了看。
听说这东西,能炸死人。
纪楚笑着道:“我来演示一遍。”
就因为危险,所以他要亲自演示。
邓成明显不同意,纪楚却道:“放心,我试过很多次了,这也是让你们放心。”
如此危险的东西,肯定要让官员先试了,下面士兵们才能放心。
纪楚作为运送火气的官员,必须身先士卒。
校场前面自然清场了,只见纪大人拉开拉环,直接把手榴弹往前一扔,一百二十尺!
纪大人一个文官,怎么扔了那么远啊!
纪楚心道,他知道自己要来演示,肯定要加强训练的!
而且他还是用真手榴弹试验,肯定更准确啊。
大家的心理活动都是一闪而过。
只听轰隆一声爆炸,前面校场土地,直接被炸出一个小坑!
而手榴弹爆炸的碎片溅射到很远!
“这么远的溅射范围,要是往人群里扔一个?”
“爆炸声把马匹吓到了。”
“好啊!不愧是火器!威力实在强劲。”
负责手榴弹的夫子笑着道:“没错,为了能让手榴弹爆炸力更强,我们研究了很久啊!”
穿云道长心道,那也不能不要命啊。
他终于知道,纪大人为什么要找他过去负责安全啊。
你们这些夫子,要威力不要命的!
尤其是火炮夫子们!
命要紧,还是爆炸的威力要紧!
大家不知道穿云道长的想法,只是为手榴弹的爆炸表示惊叹。
那五名投掷手,终于拿到真正的手榴弹,更是激动。
一个多月没日没夜,拿着模具训练,还被人笑话过。
现在真家伙来了,威力还这么强,他们肯定要试试的!
不过也有人表示担忧。
这玩意还是在手上爆炸了怎么办?
怪不得纪大人对他们担心,想让他们再适应适应。
方才那威力大家都看到的。
倘若真的在手上炸开,人都要没了啊。
岳将军笑着站出来道:“让本将试试。”
“将军!”
岳将军知道大家要说什么。
也只有纪楚没有反对。
火器头一次普及,肯定要将领先试的,这才能证明,只要使用方法正确,就不会出问题。
岳将军花白的头发,花白的胡子,在冰天雪地里分外合适。
他先试了模具,之后再换真正的手榴弹,眼神看向手里的火器时,颇为感慨。
有了这东西,就能大大缓解冷兵器不足的问题,就能少死一些部将。
说话间,岳将军奋力一扔,直接扔到一百四十尺的位置!
六十岁的岳将军!
头一次扔实弹,一口气扔了四五十米!
不愧是将军啊!
只听爆炸声响起,岳将军还颇为不满:“本将若是年轻些,一定能扔得更远。”
这肯定啊,在场众人,没有人不信的。
有了在场两位长官开头,直接打消所有人的顾虑。
他们要试试!
投掷手们兴奋极了。
这可是好宝贝啊,一定要珍惜才是。
剩下的就是实弹训练了。
不过纪楚估计,大家应该不舍得训练太多,就会用到实际上,所以他还强调:“训练也不要吝啬,很快下一批手榴弹就能送来。”
岳将军却未点头。
别说下面将士们不舍得用实弹训练,其实他也不太舍得的。
等手榴弹交接完毕。
只剩最后一样火器了。
火铳有十支,手榴弹有六千枚。
可火炮,只有两门。
但火炮推过来,把上面的布拿开之后,众人皆是震惊。
比脸盆都大的炮口?!
经历过火铳之后,在场的将士们,多半都知道炮口等于炮弹的大小。
方才火铳都能把靶子打烂。
这比脸盆还大的炮口,又有多少威力?
看到这个的时候,纪楚都无奈了。
他已经尽力让火炮夫子们,把炮做小一点了,可大家一缩再缩,还是这样大。
岳将军兴奋得跃跃欲试。
“来!打一炮看看!”
火炮夫子嘿嘿一笑,在穿云道长无奈的眼神下动手装填。
而这次清场的范围更大,马匹也被拉到很远。
但是这火炮声传来,直让人震耳欲聋。
过了许久,校场上众人才回过神。
周围的将士们喜极而泣。
这种威力的武器,竟然是他们的?
他们可以彻底打败敌人了吧。
不用送命了吧。
只见所有人眼里都带着狂热,恨不得现在就拉着火炮上战场。
而那些用模具训练许久的投掷手,更在兴高采烈,说要用什么方法打退敌人,不让他们抢自家国家的粮食金银。
多年的风吹日晒,多年的驻守边关,终于让他们得到一点点甜头。
纪楚看着众人,再想到那几十个投掷手,夜以继日地模具训练。
这让他下定决心。
西北常备的后勤,他管定了!
曲夏州那么多税收,不给将士们用,要给谁用啊?
给未来的敌军吗?
第92章
第一批火器全部交给岳将军之后, 纪楚他们并未直接离开。
武器是交付了,但如何使用,还需要教导。
这就是两位夫子, 以及穿云道长的专业范围。
纪楚则跟邓成一起,在营地里巡视, 主要是记下来各处的问题。
而且只能心里记住, 不能写到纸上。
毕竟后勤补给事关重大,回去之后还要跟其他同僚商议, 并不能自己做主。
邓成心里明白,所以多是他说, 纪楚跟李师爷在记。
越了解,越知道边关的艰苦。
这么多年,大家实在了不起。
岂止他们这样认为,身后的差役们更是叹气。
其实曲夏州之前的日子也不算好过,可这些年的发展,让他们都快忘了这些苦日子了。
再听着周围集结的声音, 更明白边关从来都不是太平的。
想来曲夏州这些年能好好发展, 也是依靠他们这边的坚守。
关外对他们的财富虎视眈眈, 若没有常备军,肯定早就被抢了。
正说着, 邓成也被点名调走, 应该是有个大部落前来骚扰。
天气愈发冷了, 关外的进攻也愈发疯狂。
听说有些部落已经得手了。
东西虽然不多, 可被抢的人, 死伤四五个。
没办法,有些城墙年久失修,很容易闯进来。
如此漫长的边境线, 就算再仔细防备,也难免有漏洞。
这种防御工事,同样是后勤的一种。
纪楚目送邓成离开,就去火器训练的场地看看。
不仅要培训士兵如何使用火器,还要把战马拉过来适应。
以后火器的装备必然很多,需要马匹尽快适应。
士兵这边则简单很多,抽调出火铳队,榴弹队,以及火炮队。
火铳为两人一组,一人持枪,一人随身携带火药。
榴弹队则简单,每个人可以单独行动,每个常规队伍,都可以带上一到两人。
而火炮队的训练最为艰难,既要瞄准,还要快速装填,按照如今的情况,至少四个人一组,所以现在的两门火炮多是训练用。
唯一能快速入列的,也就是榴弹队了。
纪楚他们要等到榴弹队出几次任务,然后再回州城。
训练跟实战毕竟不一样,需要更准确的信息,才能加以改进。
这支火器队由邓成带队,首先有曹千户,赵千户,以及黄百户等人。
只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出去,完成手榴弹头一次实战。
这让纪楚等人继续留在营地,算是更了解常备军士兵们的生活。
不得不说,火器的存在,很能给士兵们提高士气,如今提起战事,多半会提一嘴火器。
都盼着火器可以早日使用。
除了这些之外,纪楚也意识到军中的物资消耗速度。
日常巡逻,以及随时准备应战的,差不多有五千多人,这五千多人不能从事生产,后勤补给全靠后方提供。
而供给一个士兵的开销,至少需要三到五名后勤人员。
可以说关外的异族,在用近乎打游击的方法,牵扯常备军的精力。
这种打法太狡猾,也太消耗。
而且随着他们对关内情况越来越熟,迟早会抢一波大的。
两边都在为此做准备。
常备军自然要尽量阻止,而那边要尽量突破。
说起来,今年两边的贸易直接停了,私下的买卖也不敢再做,也是被去年吓到。
纪楚跟李师爷私下沟通时还道:“越拖下去,情况肯定越严重。”
到时候的物资消耗同样会更快。
等日常调动的人员达到一万,那常备军的后勤肯定会出问题。
这也是岳将军四处寻求帮助的原因。
朝廷那边在催兵器。
地方这边在催后勤。
除了士兵们日常生活,许多城墙的修缮,工事的修筑,同样都要上心。
几十年前修建的东西,日常也没什么银钱维护,只能说凑合。
怪不得关外异族胆子越来越大,还是看出他们这边破绽了。
纪楚等人在军营里待了整整十天。
等到十一月二十二深夜,他被外面的士兵喊醒,只见邓成穿着盔甲,骑着训练好的战马朝他稍稍点头。
纪楚立刻清醒过来。
李师爷一边穿衣裳一边道:“这是要?要用火器了?”
再看邓成身后跟着曹千户,以及带着六位手榴弹投掷手,就知道今晚要做什么。
而且看大家的行装,必然早就做好准备,临到出发才透露出来。
不愧是岳将军带出的队伍,军纪极为不错。
这会喊他起来,就是让他知道,火器的第一次实战要开始了。
纪楚忍住心中激动,看着邓成等人离开。
等他去往岳将军营房,只见岳将军以及其他将领同样坐定,都在等这次结果。
岳将军身边的士兵解释道:“这次是主动出击,直接去关外最大的岭鞍部,去往他们最近的一个营地。”
这个岭鞍部,纪楚他们听过名字,多次侵扰边关,部落人数众多,马匹也多。
之前靠着贩卖皮子以及草药赚了不少物资,曲夏州现在有棉衣了,最受影响的就是他们。
听说他们部落首领年轻有为,从几个叔叔兄弟手中抢到的位置,这样的人必然不俗。
他的几个妹妹都嫁到周围大大小小的部落里,都隐隐有听他话的意思。
而且其他部落的侵扰,明显跟他们沟通过。
俗话说蚁多咬死象,这种情况下,他们若再联合起来,确实会带来更大影响。
所以西北常备军早就想打回去。
只防不攻,实在太被动了。
如今又有了手榴弹,他们肯定要直捣黄龙,给岭鞍部来一次重击。
这些计划听得李师爷他们这些外行人胆战心惊。
西北常备军不愧是镇守边关多年的队伍,这般魄力,不是谁都有的。
“邓将军带了一千轻骑,六位投掷手,一千枚手榴弹,以及十支火铳。”
“无论成功与否,都会在天亮前赶回来。”
一听就知道,这次准备有多充分。
而且弹药带的实在充足。
别看日常训练的时候,岳将军,邓成,以及手下士兵们都格外心疼手榴弹,半点都不肯浪费。
但真到战场上,那是一点也不肯吝啬的,只要带够足够的数量才是。
众人说完,纪楚拱手笑道:“如今手榴弹的制造还在初期,等大家做习惯了,便会源源不断地送过来的,咱们根本不用省着用。”
有纪楚这句话,将士们哈哈大笑。
这就是他们心里的底气啊!
不用担心弹药不够用,纪楚说了,管够的!
营房气氛骤然一松,看着边防图,纪楚再次意识到,他们的边境线到底有多长。
漫长的边境,漫长的城墙。
守卫这样大的领土,实在太难了。
岳将军还介绍道:“这幅边防图还是旧图,最新的图纸很快就会出来。”
纪楚看向岳将军,就听他继续道:“最新的图,会标注哪里的城墙需要修补,哪里的防卫较为薄弱,哪里需要增加防事。”
原来是这样。
边防图的重要性不必多讲。
有了详细的地图,对将士们来说,不至于迷失方向,否则东南西北都分不清,还怎么打仗。
岳将军叹口气。
他想在自己离开西北常备军之前,把这些疏漏都给补上。
自己都已经六十了,很快就会被召回京城养老。
可这里,他一直放心不下。
众人等待战果的时候,还讲了西北常备军刚刚建立时的事。
那边的曲夏州可没如今这样太平。
匪盗横行不说,异族三天两头过来打谷草。
青黄不接的时候来一次,夏收时节来一次,秋天了再来一次。
不仅抢粮抢物资还抢女人。
等掳到部落里,多是当奴隶用。
像边关很多村子,都有这种混血孩童,有些姓氏颇为不同的,基本都是当年地留下的孩子。
随着一代代人建设,总算把西北常备军稳定下来,又耗费力气修了城墙,这才能御敌在关外。
不过随着他们这边松懈,大有卷土重来的意思。
如果再来一次,那如今富裕的曲夏州,就要一朝回到解放前了。
到时候会发生多少人间惨剧,不敢多想。
聊到这些,众人多有些沉重。
等哨马来报时,营房众人瞬间打起精神。
“报!邓将军大获全胜!已经在归途了!”
大获全胜?!
当真?!
只听详细战报,让众人欢呼雀跃。
邓成亥时点兵,子时达到指定地方。
如今刚寅时,就已经大获全胜了?!
差不多是晚上十点出发,十二点找到岭鞍部最近的营帐。
现在凌晨三四点,便已经打了大胜仗!
大胜仗这话,可不是轻易说的,有其自己的标准。
只听哨马道:“歼灭岭鞍部第六部营帐一千五百人,俘虏敌人三千二百人,缴获物资无数,牛羊马七千二,都在赶回来的路上!”
距离边关最近的第六部营帐,不仅能打,还有钱。
看他们部落的牲畜就知道了。
那攒下的家底应该也不少,现在全都给弄回来了?!
他们派出去的一千轻骑,怎么拿得了这么多东西啊。
答案就是,俘虏们扛着自家的物资,正往这边送,他们丝毫没有还手之力,更不敢还手,各个都被手榴弹吓破了胆。
刚开始的爆炸声让他们惊恐不已,意识到是新式武器之后,刚要勉强打起精神,随后就被手榴弹炸得奄奄一息。
再加上受惊的马匹乱跑,让士兵们根本集合不起来。
而邓成带来的一千轻骑,还把他们往中间赶,哪里密集,就往哪里扔手榴弹。
原本在平临国边境耀武扬威的异族汉子们吓得魂飞魄散,再被手榴弹炸得血肉模糊。
看着此情此景,岭鞍部六部的小首领就知道完了,他们根本没有抵抗的可能。
一点也都没有!
还有人想趁乱逃跑,则被火铳直接击毙,死得悄无声息。
几乎在前半个时辰里,邓成率领的轻骑便占了绝对的上风。
剩下的时间,都在整理队伍,清扫俘虏。
然后把他们抢的东西都给拿回来!
岳将军这般沉稳的人,听到如此捷报,都忍不住大喊几句好。
原本要将士们拼命地战役,就这么赢了!
而且轻骑掩护投掷手,并且驱赶敌军队伍,也证明是可行的!
这样可以造成更大的伤害。
此乃惊天一战!
此乃西北常备军久违的大胜!
不过一千轻骑,就端了对方整个部落!
还俘虏了三千多人!
战报传到各个军营,让刚起床准备操练的士兵们吓了一跳。
等仔细听了战果后,所有人都哈哈大笑。
新武器果然好用!
他们有更好用的火器了!
他们可以活着回家了!
他们可以守护好平临国的边卫了!
“火器真的那样厉害?”
“肯定啊,你们最近没听到爆炸声吗,都是火器传来的。”
“我见过手榴弹,那么小小一个,把人吓得如此厉害?”
“你是没看到手榴弹的破坏力,能把人胳膊腿全部炸飞!”
“太好了,那以后就不怕他们的战马了。”
“对啊,每次巡逻的时候都带着火器,还会怕他们?”
“快看!小邓将军回来了!”
众人立刻看过去。
只见浩浩荡荡的队伍进到营地。
俘虏自然没资格进来,安排到关内一处避风处看押。
这会回来的,都是常备军的兄弟们,他们还带着几千头牛羊回来的,看着战果累累。
以前都是被抢,现在终于还击了!
除了牲畜之外,甚至把岭鞍部六部的家底全部给抄了。
什么攒下来的皮货,什么一年来收集的草药,还有他们抢来的金银等等。
这简直是把他们家底搬空了啊。
以后岭鞍部六部根本不存在了!
就算对岭鞍部全部来说,都是元气大伤。
邓成掩饰不住满脸兴奋,这对他来说,简直是从未有过的大胜!
可随后又冷静下来,显得极为沉稳。
出发前,大家已经知道火器作用极大。
可真正看到伤害,还是出乎大家的意料。
火器!
真的能决定战场上的胜负!
岳将军,纪楚等人在营房前迎接,只见邓成翻身下马,抱拳道:“岳将军,纪通判,末将幸不辱命。”
等把俘获的物资清单拿过来,军营众人嘴角根本压不下去。
太好了!
火器真的好用!
岳将军更是道:“命军需官宰羊,给全军将士加餐!”
那么多羊,肯定要给大家请功加餐啊!
“投掷手何在,赏!”
“邓成,辛苦你了。”
纪楚听着周围人的欢呼,也忍不住浮现笑意。
火器重启得那样艰难,为的不就是这一刻吗。
只要能让将士们减少伤亡,只要能打击敌军的信心,那么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当天晚上,常备军五万将士都吃上羊肉,还吃得很饱。
久违的大胜,让所有人都提起信心,让所有人都相信,他们一定会守卫好西北边塞的!
跟外面庆祝的氛围不同。
关起大将营房的门,邓成面色凝重,从手下那取来两张地图。
这两张地图交到岳将军跟纪楚手中。
都让他们眉头紧皱。
尤其是岳将军,看到边防图的事,脸色愀然变色:“这是从岭鞍部六部缴获的?!”
纪楚则看着手里的五县图,面容更是难看。
安丘沾桥阳顺等五个县的地理位置,山川风貌,皆在这一张图上。
这两张图合起来,便是从边关到曲夏州边关五个县的所有地图。
只要有这图在,很容易找到本地村落,以及最适合进攻的地方。
打过游戏的都知道,地图视野有多重要。
若有地图在手,几乎就是上帝视角。
没有地图想要进攻,无异于盲人摸象。
所以别说古代,就算现代的卫星地图,也是军事机密,重中之重。
偏偏他们曲夏州的地图,能在岭鞍部六部搜到。
也就是说,他们本部肯定还有,说不定更加细致。
这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缴获到这两张地图的时候,不管邓成,还是手下部将,全都脸色大变。
还好邓成反应及时,让搜到地图众人不要声张,由他秘密带回来。
方才在人前,他还能表现得兴奋。
只有到岳将军,纪楚这里,才能表露真实想法。
这诚然是一场大胜。
可其中的隐患,还是让人担忧。
其实面对这场胜利,岳将军跟纪楚还保持理智。
他们深知,如今也是对方还无准备,所以打了个出其不意。
等他们的马匹渐渐适应手榴弹的声音,以及布置相应战术,如今的手榴弹也不是战无不胜。
但此时大家肯定不会扫兴,在外皆是连连点头。
可他们根本想不到,还有这件事在等着。
有了曲夏州的地图。
还是城防图。
还有各县的情况。
一想到敌人日日夜夜看着自家地图,想着怎么侵犯,怎么侵扰,怎么劫掠。
这些人对着他们的家园垂涎三尺,恨不得立刻吞吃入腹。
所有人都睡不着的。
所有人都觉得惊恐。
卧睡之榻岂容他人安歇。
更岂容他人垂涎。
“怪不得他们一直在试探。”岳将军手指微点,在城防图上划过,“他们屡次侵犯,也是在看各处防卫情况。”
纪楚看向岳将军道:“将军,这城防图一共有多少份。”
他这么问,便是怀疑此地有内鬼。
而岳将军却稍稍摇头,不是西北常备军的内鬼,而是其他地方的内鬼。
岳将军说出让众人更为不安的消息:“我认识这幅城防图。”
岳将军在西北边塞几十年,自然对每一份变更的土地都了如指掌。
“这是安建二十九年时,送到京城的西北边防图。”
也是西北边塞送去的最新地图。
按理说,这边防图应该在皇宫才是。
岳将军道:“审问被俘虏的敌军,一定要问出来,这地图是什么时候弄来的,又是谁做了内鬼。”
听着士兵们庆祝的声音,大将营房内鸦雀无声。
拿着地图,就等于拿着他们的命脉。
而且这近一年来关外的侵扰愈发频发,一定试探出更多信息。
他们只试探,不交手,便是在绘制边防图。
绘制的还是平临国的边防图。
等到地图完整,那会出现什么情况,自然不必再说。
纪楚听着时间线,下意识看向岳将军,开口道:“这个时间,跟二王爷要您回京城的时间,相隔很近。”
听纪楚提起这事,众人纷纷一惊。
岳将军的副手已经去审问敌军了。
等审讯结束,带来的消息确实跟纪楚猜测得一致。
正是二王爷掌权那段时间,关外岭鞍部首领派人贿赂二王爷身边幕僚。
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把岳将军调走。
这件事已经被大家发现异常,该处理的都处理了。
与此同时,他们还做了第二件事,那就是趁着京城的混乱,弄来这些十分机密的地图。
按理说当时的皇宫不该如此松懈。
但先皇没了,太子骤然去世。
二王爷身边的幕僚,可以随时进出勤政殿,到底夹带出多少东西,根本没人知道。
而且这些人都已经死干净了,想要找到他们,只能去乱葬岗了。
“祸害遗千年!”邓成怒骂道。
可惜这会再怎么骂,也改变不了现状。
城防图都到人家手中了,还是最新版本的。
边关五个县的情况,更是被人家探听到。
要怪,只能怪他们内部的混乱。
对方多番试探,根本不是昏招频出,而是有备而来。
纪楚则道:“除了城防图之外,还有一件事,他们必然也知晓了。”
岳将军闭上眼:“武备松弛。”
都能趁着混乱弄到地图。
那平临国各地的武备情况,必然也能得知。
只看各地对军备的拨款,便一目了然。
现在的情况就是。
蓄谋已久的敌军不只有你家地图,知道你家各处防卫。
更知道你家所有情况。
还知道你家已经很久没有防御了。
这是一种什么体验。
在场众人深吸口气,缓缓道:“完了。”
只要不能彻底解决对方,就会被一直骚扰,对方一定能找到机会屠杀平临国百姓。
如果等他们找到应对火器的方法,那后果更不敢想。
纪楚看着边防图,又看了看火器,断言道:“年后,必然在年后大举进攻平临国。”
如果没有火器的存在,他们或许还会再等等。
但今日火器横空出现,对方肯定会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对他们来说,时间已经不多了。
必须趁着火器还未完全装备的时候,殊死一搏。
对西北常备军来说,火器刚刚送过来。
也不是所有战马都不受火器影响,多数士兵没有经过训练。
如果真的打过来,那这边肯定损失惨重。
而边关五县百姓,也会陷入战火当中。
多数人浑身发凉,方才的胜利却像一道催命符。
可要是这场胜利的话,他们更不知道隐藏着的危机。
手中的两份地图还都是复制品。
说明敌人已经有很多份了。
外面的庆祝还在继续,可更大的危机悄然降临。
这消息还必须瞒下来,否则西北常备军的五万士兵,日夜都会活在胆战心惊中,更不利于即将到来的战事。
而这消息,也必须禀告朝廷,所有人都要早作应对。
看着众人的反应,纪楚眼睛微眯,也就李师爷看出来,纪大人似乎另有想法。
岳将军安慰众人一番,最后看向纪楚,开口道:“纪大人留步。”
其他人见两位长官有话要说,十分有眼力地退下。
不管情况怎么样,他们都会死守边关,绝对不会关外之人闯进来。
纪楚看了看众人背影,再看营房里只有他与岳将军两人,表情骤然一松。
岳将军也笑:“纪大人怎么不紧张了。”
方才在众人面前,两人可都是很紧张的,觉得地图泄露以及军备情况被知晓,是极难办的事。
尤其在邓成那,纪楚跟岳将军皆是忧心忡忡。
不过岳将军跟纪楚私下聊的时候,两人显得没那么紧张。
至于原因?
岳将军笑:“还好火器造出来了,其实不必那么忧心。”
先不说敌方到底准备了多少,他这边也不是吃素的。
加上火器重启,以及新皇颇为重视军事,这也平临国并不是毫无准备。
只要他们这边重视起来,一定不会出问题的。
纪楚看着岳将军的表情,也笑了:“岳将军,这件事,反而会是我们的筹码。”
纪楚此刻说的我们,指的自然是想增加军费的这群人。
岳将军眼睛一亮,显然也是这般想的。
地图跟军备情况泄露的事,既是危机,也是机会。
朝中,以及民间很多人对边关之事不重视是吧?
觉得全无危险是吧。
现在就告诉你们,危险无处不在。
觉得边关彻底无忧的人,早点醒吧。
纪楚跟岳将军显然达成默契。
甚至默契地在众人演上一番。
一个是让大家明白,不要全然依赖火器,疏忽平常的训练。
二是精准抓准时机,发现一个增加军费的好办法。
利用劣势转为优势,也是为将者的本能。
边防图泄露确实是大事。
军备情况被敌人得知也是大事。
但事已至此,不如利用这件事,好好给一些人上上压力。
别马放南山了!
想想怎么重整军备吧!
总结来说,担忧是真,想要利用这次机会,加快军备建设也是真。
岳将军摸了摸胡子,淡定道:“京城那边我来。”
“说服曲夏州州城,交给下官。”纪楚默契开口。
两人相视一笑,显然知道下一步棋应该走了。
危机又如何?
遇到危机,就不做事了吧?
危机与机遇,谁又说得准。
当然,等两人走到其他人面前,依旧是愁眉不展,仿佛没有解决之法。
火器第一次实战结束后,纪楚也要回州城了。
邓成还带着曹千户他们送行,不过邓成脸色凝重,显然不知道老狐狸岳将军跟小狐狸纪楚做了什么样的打算。
他一心发愁地图泄露的问题。
对比来的时候,回去的路途自然十分快速。
大家不用押送物资,连链条车都留在常备那里,所有人都是骑马回程。
回去的时候,差役们再也不抱怨路途辛苦,毕竟他们看到更苦的一群人。
他们这真的不算什么。
纪楚跟李师爷路过安丘县的时候,下意识对视一眼。
大家这次并未多做停留,只是在官田附近看了看,安丘县一直在培育高产抗病虫害的粮种,官田被分得整整齐齐,就是在做这个实验。
听说这两三年来已经颇有成效。
而这里的地图,已经被关外异族掌握。
这里安居乐业的百姓,时刻被对方觊觎。
他们可以防御无数次,可对方只要成功一次,就能毁掉所有人的生活。
想到这个可能性,李师爷便无比痛心。
本地百姓怎么发展起来的,他一点点都看在眼里。
一年到头的种植,一年到头的忙碌,才攒下如今的家业。
如果突然一无所有,那太残忍了。
虽然差役们不知道地图的事,更不知道武备松弛的事已经泄露出去,可还是连连感慨:“这么好的地方,怪不得被别人觊觎。”
“一定要守好才行。”
“是啊,咱们曲夏州好不容易才发展起来的。”
等回到州城,差役们还跟同僚说起此次常备军之行。
既说了火器的厉害,也说了边关的辛苦。
那边冰天雪地的,既要打仗,还要防御,实在太难了。
众人感慨之余,对火器的威力自然兴趣更大。
尤其是数科的夫子们。
火器的第一次实战,效果如何?!
不用纪楚多解释,捷报已经传来了。
率领一千轻骑,歼灭敌军一千五百多人,俘虏三千二百人,缴获了他们全部物资!
这样的战绩,谁听了不觉得震惊。
不仅以少胜多,还能直接端了一个小部落!
让你们再来侵犯!
这就是下场!
火器的第一次露面,就如此厉害,实在让人兴奋啊。
工业作坊园的火器司知道战况后,笑着道:“这才哪到哪啊!”
火器的威力,不过刚刚显现而已,以后还会有更大作用的!
一时间,州城上下都在庆祝这次胜利。
对于这点,廖知州更是高兴得团团转。
好啊!
火器的威力,果然不同凡响。
重启火器果然是对的!
纪楚看着廖知州高兴,心道,可惜高兴不了太久的,因为马上还有重量级的消息传来。
先传捷报,显然是岳将军故意为之。
就在州城上下都为之兴奋的时候,自然传来不同的声音。
“边关都这样厉害了,何必占用工业作坊园的产能。”
“对啊,那边不过都是小摩擦,造了那么多火器,明显够用了吧。”
“应该让火器停一停,或者减少些,让给商业订单,知道这些东西,能带来多少税收吗。”
这些话,不仅商贾在说,一部分官员同样这么想的。
站在他们的视角来看,这么说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毕竟边关没有什么危机,不过是小打小闹。
而各种机器,可是关乎多少人的生计,多少人靠着机器吃饭呢。
曲夏州这边讨论得激烈。
京城中讨论得更为热闹。
新皇自然主张重整军备,这是他上位之前就有的想法,至今也没有改变。
而且他深知武备情况,不整顿是不行的。
但朝中一派臣子,甚至许大人都认为,军备并无那般重要。
朝廷需要花钱的地方极多,穷兵黩武,不是良政。
既然边关尚且能维持,而且已经在做火器了,没必要那样着急才是,何必把本就不多的税银放在那上面。
这原本是观念之争,大家说服对方即可。
可逐渐演变成新皇跟先太子之间的政见分歧,便变得不一样起来。
朝中关系错综复杂,没有一项事是简单的。
就在朝中依旧为此事争论时。
岳将军的另一封书信到了。
这封提到的,便是地图与军备情况泄露一事。
纪楚得到岳将军那边的提醒,也开始行动起来。
就在大家争论,要不要把火器减产时,他直接在年末户司做明年预算时,提出另一件事。
“曲夏州今年的预算,少了一项。”
“本地该给常备军做后勤补给的,应该添上。”
“不仅曲夏州要添。”
“陇西右道五个州府,都要添。”
户司卓主事看向纪楚的眼神都不对了。
纪大人!
你在说什么啊?!
给常备军做后勤补给,你知道要花多少银子吗?!
还拉上陇西右道五个州府?!
这合理吗?
那几个地方,本就不爽咱们,现在是要得罪个干净吗。
纪楚给卓主事一个安心的眼神。
此事他心中有数。
欠西北常备军多年的后勤补给,是该给了。
纪楚甚至点名永锦府。
“永锦府为陇西右道五州府之最,应该做个表率才是。”
永锦府官员得知情况,满头问号。
纪楚纪大人?
我们没有得罪您吧?
好像真的没有吧?!
第93章
纪楚的话一出, 就让连带曲夏州的各地都满头问号。
给军中做后勤补给?
说得简单,知道要多少银子吗。
虽然朝廷是有这项规定,可这么多年来, 谁也没遵守过啊,早就形同虚设了。
这种情况下再提出来, 不是为难人吗。
不说其他地方, 只讲曲夏州内里,对此都议论纷纷。
纪大人去了一趟常备军, 是被岳将军灌什么迷魂汤了?
众人聚在廖知州书房时,忍不住问他。
“常备军不是装备了火器, 火器不是很好用吗,怎么还需要物资补充。”
“已经把工业作坊园的一部分产能让给他们,如今原材料那样紧缺,也是尽着他们先用,还不够吗。”
“是啊,常备军那边够用即可, 五万兵将, 可不是小事情。”
大家多是劝阻纪楚, 给出的理由也很合适,并非胡搅蛮缠。
而且最后一条也是大实话, 跟纪楚不熟的话, 根本不敢讲的。
军队向来敏感。
不能太弱, 太弱守不住边关。
也不能太强, 太强拥兵自重。
所以中间分寸的拿捏很不容易。
这不能怪他们片面, 实在是不了解具体情况,所以这般说的。
不过自己人都有这么多理由。
外面的官员肯定更不乐意。
其中一条罪名就是:“一个曲夏州刺史,还管起我们陇西右道的事了。”
“自己想给喜欢的常备军后勤补给, 那就给,不要带上我们。”
“是了,真把自己当人物了。”
这些话纪楚自然知道,就算他不想知道,也有人故意传到他耳朵里。
所以说,曲夏州的同僚们对他还算客气了。
主要大家知道纪楚的为人,他绝对不是为了一己私利,擅自作主的人。
他必然有自己的原因。
或许,他知道点什么?
工司景主事直接道:“常备军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场大胜,还有什么隐情?”
不愧是景主事,自从支棱起来之后,曲夏州工司俨然成为最重要的两个部门之一。
正因为他的厉害,纪楚现在完全不用担心工业作坊园跟数科的合作,双方显然更加紧密。
这对景主事来说,也是关键的一年。
他的能力已经被很多人看重,苏州府那边早就写信过来,想请他去那里建设工业园区。
所以明年曲夏州工业作坊园是否能够盈利,盈利多少,对他来说很重要。
即便如此,景主事还是问纪楚,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而即将掏腰包的户司卓主事同样不责问,纪楚救他多次了,他哪会对纪楚有什么意见,他只道:“是啊,那边是不是有什么情况。”
纪楚看着两人,不好明说,也不能不说,最后道:“常备军的情况不容乐观,各地城墙年久失修,工事更是勉强维持。”
这个情况倒是不意外的,多年来都是这么过来的。
但之前不修,为什么突然要修?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景主事微微皱眉,没有再问。
而廖知州来了之后,对纪楚的提议自然无比赞同。
甚至不止西北常备军,全国各地的军备,都需要大力整顿。
若他们这能有个好的开始,那便是极好的。
平临国幅员辽阔,四面都有外族,哪里都需要防御。
可以说纪楚提出要给常备军后勤补给之后,曲夏州这边很快达成一致。
上有廖知州跟纪通判,
下有卓主事跟景主事。
卓主事不是个多事的,景主事聪明过人,猜出其中不寻常。
其他各司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就连最初跟纪楚不对付的同乡黎大人,都觉得听纪楚的没错。
但如何给,怎么给,给多少,还要翻出几十年前的旧例,看看当时是怎么说的。
纪楚选的时间,也正好是年前商议明年预算的时候,算是刚刚好的。
不出意外的话,明年该给常备军的物资,就会送过去了。
纪楚从十一月二十九回州城。
腊月初二边关大胜的消息传来。
现在不过腊月初五,他们这边便把常备军的补给提上日程,同时还给京城上书,奏明此事。
曲夏州的行动之迅速,让陇西右道其他四个地方长官脸都黑了。
你们给得倒快,还不是因为你们曲夏州有钱?
这么做的话,不就是把我们架上去了。
搞得好像我们不愿意给一样。
迫于曲夏州的压力,陇西其他四个地方,也不得不商议此事。
可分出一部分预算给常备军,就说明他们各地各部得到的预算就少了。
预算是什么。
就是明年自己部门能动用的银钱。
说白了,这是纪楚在抢他们的钱!
给常备军分了,那他们各部就会少。
一想到这,陇西右道几个地方,难免对纪楚心生怨念。
以至于各地官员聚在一起讨论预算的事,最后都会演变为对纪楚地大骂特骂。
这种情况传到曲夏州,自然也是故意为之。
说白了,各方都在给纪楚施加压力。
钱这上面无小事。
你们愿意给,那就给,不要扯上我们。
原本在陇西一带官声极好的纪楚,逐渐开始有人不满,尤其是各地官场,恨不得把难听话都讲出来。
纪楚家中,李师爷对此很是担忧。
不仅是他,就连蔡夫子都过来道:“咸安府的安主事你还记得吧,听他说,咸安府那边对你的不满越来越多,还想联名弹劾你插手其他州府事宜。”
而跟永锦府来往颇多的小宋训导同样在提醒,如今的情况不对,让他收敛一些。
就连跟乐薇合作的本地商户刘掌柜家,甚至说江浙一带不少商户,本就不满纪楚砍掉缝纫机订单,多做火器的事。
现在估计会趁机找事。
一时间,各方“新仇旧恨”一起找过来了。
对于这种情况,纪楚自然并不意外。
李师爷还道:“大人,即使您胸有成竹,也该管一管的,而且各地压力都在您这,总是不好的。”
意思就是,常备军后勤补给,就该让岳将军出面扛住压力,现在您直接出头,会不会不好?
这会书房里坐着的,都是纪楚最亲近的人。
李师爷,蔡夫子,以及乐薇,还有小宋训导。
故而纪楚也不瞒他们,直接道:“就算没有这件事,他们对我的评价又如何呢?”
众人面面相觑,因为都是自己人,大家说得也直白:“不算好。”
从纪楚年纪轻轻当上通判,再加上新皇给他朝请大夫的亲封,着实让人嫉妒。
当时就有风声传出来,对纪楚又酸又妒。
之后因为火器重启,需要占用工业作坊园的产能,对他不满的声音更多了。
这些事大家都知道,不过没当回事。
毕竟火器出来,这些怨言自然烟消云散。
只不过大家没想到的是,就算火器出来,对纪大人的不满依然存在。
经过纪楚的提醒,大家似乎意识到一个问题。
不管纪楚做什么都会有人不满意。
所以事情不在于纪楚做什么,而在于他这个人。
“是官职。”乐薇缓缓道,“是因为相公升官太快,而且只是举人。”
这才是根源问题。
没有缝纫机订单减少的事,也会有其他的事情。
或者说分为两部分,江浙一带,那是真的因为纪楚减少订单不满。
他们急等着出货呢。
而陇西右道几个地方官员,则对纪楚的快速升官不满。
毕竟明面上看起来,他也是运气好,跟着去了趟京城就升为通判了。
这是多少官员,一辈子都爬不到的位置。
一个举人,不仅比很多进士升职要快,实在让很多人心里难受。
所以当时就会怪话传出来。
等到火器占用产能的时候,反应才那么激烈。
这根本不是在反对火器,而是在反对纪楚本人。
等纪楚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时间已经有些晚了。
倘若只是反对这个物件,那他们只要证明东西确实好用就行。
若因为人而反对这件事,事情的阻力,那可要大多了。
既然这样,不如找个机会,让这些暗地里的人都跳出来,他一次解决了。
否则这些话还会经久不衰地存在。
“让他们闹吧,闹得越大越好。”纪楚笑着道,“让我看看,到底是谁冲在最前头。”
若是敌暗我明,那确实找不到当事人。
现在这种情况,就等着他们一个个跳出来,对自己来说,反而是有利的。
所以在陇西右道其他地方纷纷对纪楚表达不满的时候,他却继续施压:“让边关州府补贴常备军,本就是应当的,人家没问我们要前几十年的欠债,已经不错了。”
此话一出,更是把人气得要死。
“能不能别提了,若让岳将军当真,你知道要出多少银子吗?”
“之前朝中默许不用给常备军补给,咱们照做就是,干嘛又提起这事?”
“常备军的岳将军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你纪楚是不是能从中捞一笔?谁不知道军费自古都是肥差。”
肥差?
纪楚听到这话,还专门给这位官员回信,解释自己为何要这样做,还说边关的城墙真的需要修补等等。
眼看纪楚越说越起劲,暗中看他不顺眼的人自然更多了。
怎么搞的,你像个好人,为边关将士们考虑,我们是恶人了?
一个没有家世,也没有功名的举人,就连姻亲选的也很一般,就敢这么狂?
官场上,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吗?
一时间,对纪楚的讨伐声越来越大。
跳得最高的,还要数咸安府的工司主事,这位看纪楚非常不顺眼,屡次叫嚣要参他一本,觉得纪楚手伸得太长了。
这还真让纪楚有些意外。
他本以为对他最不满的,应该是永锦府?
没想到那边虽然也不高兴,却没那么激烈。
再找人打听了咸安府工司主事的情况,纪楚心中了然。
原来是当年谈油菜生意的时候,让百姓吃了他家的利润。
这位主事的岳家是做油菜作坊买卖的,一直想要低价收购油菜籽,谁料纪楚跟安都事谈了个定价协议,让他们一年少挣很多钱!
当然了,这是他们自以为的。
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没占百姓的便宜,就等于吃亏。
除了这位之外,还有几个官学的学政,觉得他扶持数科,打压儒学,对他很不满。
再加上他官运亨通,还挡了不少人的路。
林林总总算下来,无形之中,自己竟然结了这么大仇?
“幸好发现了。”李师爷看着人员名单,还心有余悸,“这几个人家世不俗,在江浙还有产业,怪不得不满。”
“这几个科举成绩极好,但一直没有晋升,所以也不高兴。”
“大人,接下来怎么办。”
纪楚却并未多看,只让人注意他们的动向,开口道:“不做什么,他们也不算真正的敌人。”
知道是谁对他不满就行了,没必要直接报复。
对于同僚,或者说对于平临国的人,纪楚并不会做什么,因为接下来的事,自然而然会改变他们的看法。
如果等事发之后,这些人依旧不收敛态度,那就别怪他一个个针对了。
纪楚虽然笑眯眯的,可李师爷却默默摸了下胳膊的鸡皮疙瘩。
不要跟纪大人作对啊,大家怎么还没想明白。
就在为常备军后勤补给之事在陇西右道闹得沸沸扬扬时,京城那边情况差别不大。
已经进入腊月,京城的街道上依旧人来人往,大雪并未阻碍大家出门。
先皇去世,太子去世,让京城百姓在家憋了好久,等新皇登基之后,又看了看情况,这才敢经常出门。
不管朝中怎么想,反正百姓们觉得新皇的事没那样多。
而现在的勤政殿里,已经为军备之事吵了很久。
大概意思不用赘述。
基本跟陇西右道那边情况差不多。
都觉得如今的军备已经够用了,朝中为数不多的银钱,应该用在其他地方。
而且应该施行先太子的仁政,少生战事才好。
“再说了,火器的作用那样大,不是已经弥补了军备的不足,何必再花银钱。”
朝中抱着这样想法的官员还有不少。
主要是朝廷哪里都要用钱啊。
同时,也是保持自身话语权的一种做法。
维护什么不重要,维护自己才是关键。
就像陇西右道几个地方官员,多是因为自身利益不够多,这才对纪楚不满。
京城的情况基本一样。
新皇看着眼前众臣子,只觉得自己当了皇帝之后,有些明白父皇当年的独断专行。
你若退一步,那这大臣就会进一步。
等你再进一步,他们反而老实了。
至于他手中这次的筹码,更是足以让他们闭嘴。
“大哥仁慈,大家都知道。”新皇缓缓道,“大哥在世时的,对我们这些兄弟姊妹,都是很不错。”
大臣们连连点头,新皇看着众人的表情,自然知道哪些是先太子留下的,哪些是自己人。
“回陛下,正是如此,才要实行太子的仁政啊。”
只有这样,才不会动他们手里的权力,才不会让大家日子难过。
可新皇并不理这话,继续道:“尤其是对二哥,大哥更是仁厚大度,不管二哥犯了什么错处,都不会真正责罚。”
这不是废话吗。
二王爷那是太子一母同胞的兄弟,情况自然特殊。
当年也因为这事,太子党员内部也有纷争。
许大人就是其中一个,对太子包庇二王爷有些不满。
许义许大人抬头,想听听新皇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说白了,大臣们借着先太子博弈。
想维持先太子的旧政,不要做太多改变,那样他们就不会受影响。
而新皇想要实行自己的新政,必然要动这一块。
所以他基本不会主动提起先太子。
那此刻提起这些做什么?
不仅提起先太子,还提起二王爷。
二王爷都被天雷劈死了。
不说那位怎么死的,反正是没了,是您坐这个位置,何必再提呢。
就算包庇二王爷有错,可人都没了,再提干什么啊。
新皇深吸口气,语气带着痛惜:“可大哥不知道,他到底包庇了个什么样的人!”
能是什么样的人。
在场诸位可是太清楚的。
对二王爷的死并不觉得难过,没有直接拍手叫好,都是对得起太子殿下当年的知遇之恩。
可还是那句话,人都死了,还能玩出什么新花样吗?
之前的账都清完了啊。
总不能还有错漏吧。
太子旧党眼皮跳了跳。
只见新皇让太监把手边的文书拿给众人去看。
这文书,正是从曲夏州而来,岳将军的亲笔信。
而里面的内容,让所有人不敢置信,可又觉得情理之中。
“二王爷的幕僚,还收了西北关外异族的金银?!还做了这样的事?!”
不可能吧!
能把自家边防图拿给对方看,这是个什么样的傻子?!
再想到二王爷想把岳将军撤走的消息,似乎又是可能的。
这一下,一切都连起来了。
怪不得无缘无故说岳将军跟太子勾结。
他们这些太子党羽都知道,岳将军是先皇心腹,跟太子关系并不大。
实在是太荒唐了!
再看到军备空虚的事都被内鬼说出去。
众人更是坐不住。
自家底细被对方全盘知晓,边防图被敌军拿到手,连边关五县地图也不例外。
这谁坐得住?!
岳将军还说,关外大大小小二十多个部落,基本都有边防图。
甚至这一年来的屡次试探,更是实地勘察,其中的岭鞍部落估计已经把最新的边防图补充完整了。
你家的地图,你家所有布置。
都被敌人拿在手里,还了如指掌。
而且这一切,都因为那个蠢货!
新皇不等他们开口骂人,直接道:“大哥虽好,却也不该屡次惯着二王爷。”
这次是皇上这次想说的话。
二王爷屡次犯错,但屡次被原谅,这是应该的吗?
太子就没错吗。
他要是早点处罚二王爷,还会有今天的事?
太子当时的权势,已经接管大半个朝局,他想处置谁简直轻而易举。
为何不做?
为何一定要等到事发了再说?
而太子因为这份“仁心”到底耽误多少事,大家心里没数吗?
臣子们半句话都不敢再说。
二王爷的事上,太子是完完全全错了。
许大人同样这么认为,肯定不会帮忙辩解。
不过他立刻意识到,皇上是用这件事,好让他们知道,先太子不是全无错处,更不是完美无瑕的。
死守着当年所谓的仁政,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只看岳将军送来的文书就是了。
有这封文书在,没人能说出,军备不用管,边关没什么大事这种话。
人家有你家地图!
有你家的边防图!
之前还屡次侵犯过你家。
此刻谁要说一句,边关不用物资补给,真要怀疑是不是内鬼了。
京城这边,因为二王爷泄露边防图地图,以及泄密军备情况,彻底熄火。
那些叫喊着要实行太子仁政,以及军备不用那么着急的人,这下不敢再说。
薛大人那边可说了,谁要是反对增加军费,那就要调查一下,是不是跟二王爷旧党有关。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可大家又明白他的意思。
谁让这事太过离谱啊!
不过说起来,还是平临国乱了,才让对方有机可乘。
想要在桌子上吃饭,那要确定桌子还在。
桌子就是平临国,吃饭的人是大臣们。
这种时候,肯定要护着桌子啊。
不管此事几分真几分假,可就算有三分真,也足够吓人了。
所以京城关于加军费的文书批得格外快。
等文书送到陇西右道的时候,正好是衙门放年前前两天。
五州府拆开朝廷给的加急文书,齐齐沉默。
没看错吧?
皇上亲自下令,内阁一致同意,让陇西右道恢复对西北常备军的物资补给?!
还要在年后正月就要预算送到京城?!
现在已经腊月十五了!
还有两天放年假。
一直放到正月十六的!
然后正月就要预算?!
京城那些大人们!
你自己看这合理吗!?
官员们面面相觑,只能加班啊。
也就曲夏州照常放假,因为他们的预算早就做完了,甚至提前一步交上去了。
不少人还感谢纪楚呢。
虽然之前也加班了。
但加班归加班,不能耽误年假啊。
好不容易放个假,还要留在衙门做事,日子还过不过了,老婆孩子还等着呢。
谁那么大官瘾啊。
“幸好你提前说了这事,否则这个年咱们都过不好。”
“是啊,幸好在预算确定之前,把这件事加进入,否则前两个月的活都白干了。”
“纪大人你是不是有什么小道消息,所以才如此确定啊。”
小道消息没有,就是跟岳将军一起联手促成此事而已。
纪楚肯定不能这么说,只是正色道:“西北常备军那情况不一样,岳将军态度很鲜明,想着他肯定会说服皇上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
他也趁机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屡次搞鬼。
曲夏州这边,对这件事多是看热闹,毕竟他们早就做好选择。
而其他四个州府内可就不同了。
各个州府之间,对于军费这事,自然也有争论。
原本是怒骂纪楚,以及坚决跟纪楚行为背道而驰的人占上风。
这些人,基本在纪楚统计那份名单上。
他们好不容易抓住机会,肯定要狠狠踩纪楚一脚,而且这事也不是头一回做了。
之前多次说纪楚不好,那不是也没事吗。
可现在皇上命令发出,让他们大惊失色。
要知道,靠着反对纪楚,他们好不容易找回点话语权,现在直接被打回原形。
在今天早上,文书还没送来的时候,还充斥着对纪楚的不满。
虽然那些不满他们都说无数次了,可再听一次,还是觉得爽。
你纪楚不是牛吗,不是聪明吗。
不是能把整个曲夏州都带得与众不同。
现在呢?
真以为自己有点政绩,就能在陇西右道横着走?
怕不是飘了吧。
“只要咱们咬死不拔预算,就让曲夏州自己出,出个一段时间,他们自己都承受不住。”
“没错,他不是想出风头吗,那就出啊,还真以为自己很厉害,能命令整个陇西右道了。”
“要我说,他做个通判已经到头了,不过是个举人,难道以后能拜相封侯不成?”
“还扶持常备军,常备军用你扶持吗,以为自己很聪明吗。”
“边关的情况真的有那么差?他肯定是想贪军费。”
“对!常备军都那么多几十年了,根本用不着管,谁管谁就是傻子。”
本来大家对这些话,还有些洋洋自得。
终于找到机会狠狠报仇!
最好让皇上也注意到这件事,以后不要让他再往上升了。
三十岁的通判,从古到今,什么时候有过啊。
这种阴暗的想法,被京城送来的加急文书直接击碎。
皇上跟内阁全都同意,让陇西右道给西北常备军提供后勤补给,依照惯例去做就行。
这份文书上的内容,跟纪楚当初说的话几乎一致。
纪楚在月初就说了,号召陇西右道一起拨出预算。
可他们选择呢?
选择是大声谩骂,根本不听!
当初怎么骂纪楚的,就像是怎么骂这份来自京城的政令。
就连送圣旨的太监歇息时,都听说之前大家在吵什么,不经意问道:“你们对政令不满?”
说着,还看向咸安府工司主事,听说就他骂得最厉害。
那工司主事立刻改口,只说自己有眼无珠,看不清事实如何。
可他知道已经晚了。
从京城来的传旨太监,必然会把下面所有风声都传到京城,必然会让皇上知道的。
他那些话,哪是骂纪楚,分明也是在骂做了同样决定的皇上跟内阁。
怎么一句话得罪所有领导?
前段时间骂纪楚有多爽,此刻就有多心虚。
跟咸安府工司主事一样心虚的,还有五六个人,都是从纪楚升官之后,暗戳戳骂他的主力。
原本偷偷摸摸骂骂,也没人在意。
自从后勤补给的事出来后,他们也不藏着掖着,直接跳了出来。
现在好了,自己日日胆战心惊。
不仅京城来的太监们记录他们说的话,同僚们同样不满。
如果不是你们反对得那么激烈,咱们已经在做预算了,做一点也是做啊。
现在还要把几十年前的资料找出来,你以为那么简单?
人家其他地方衙门都放假了,就我们要继续忙!
这合理吗!?
谁耽误放假,谁就是罪人!
不过此刻大家不敢多说什么。
因为还有京城来的太监在记录,只能绕着这些人走。
官场上被针对,还能再针对回去,被捧着,自己还能缓口气。
最怕的就是被孤立。
一旦独立,那很多信息渠道都没了。
谁都知道他们接下来会如何。
听说太监们记录了满满好几本的流言蜚语,都是说纪楚如何不聪明,如何要支持常备军的。
此刻这些话,统统都变成回旋镖。
不少官员腿都软了。
可事情到这还未结束,听说去曲夏州的太监还特意去见了纪楚,说是皇上身边的红人薛大人,特意给纪楚家里带了过年的礼物。
不仅纪楚夫妇有,就连他身边的师爷夫妇都有。
还说什么:“知道你不收贵重的礼物,这都是京城时兴好玩的东西,不贵,就是图个乐呵。”
千里迢迢,送来只图乐呵的东西?
这可比直接送真金白银还要真情实感。
而且那话怎么说的。
知道你不收贵重的礼物。
就差直接给纪楚澄清,他才不是个贪图银钱的人,贪军费更是无稽之谈。
皇上眼前的红人这么讲,谁还敢反驳。
好啊纪楚,你是不是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估计整人的?
所以你从边关回来,就知道一定会如此?
只是看纪楚的行为,人家根本没多说什么,让陇西右道五州府一起凑钱给西北常备军后勤补给,更像是一种提醒。
大家好好想想,要是听了纪楚的话,大家早早做好预算,早早送到京城。
岂不是想皇上所想,急内阁所急?
可他们都没听,都以为纪楚在乱说话。
不对,他们是受周围人蒙蔽,是被这些人误导了。
好好一个露脸的机会,全都被他们给毁了。
陇西右道五州府,几乎一夜之间,对纪楚的诋毁全部消失。
跳脚最厉害的那群人,不只是说话内容被太监们记录,同时还被同僚孤立厌恶。
这一切,真的是巧合吗?
有那么巧吗?
远在曲夏州的纪楚还在回信件。
每到年底都是这么一出,随着官越做越大,需要回信的人也越来越多。
更别说好友亲人的信件,说什么都要寄出去的。
唯独那些跳脚的同僚们,谁都没接到纪楚的回信。
即使他们的信件写得极为诚恳,也得不到一点回应。
所以,他们最近一段时间的遭遇,真的并非巧合?
人家什么都没做,又像什么都做了。
“不要惹纪楚。”
“那是个笑面虎!”
这句话迅速流传开。
陇西右道,谁惹他谁倒霉!
第94章
别说曲夏州之外的人, 就连他们这里的官员都在想。
最近军费的事,是偶然吗?
怎么正好是诋毁纪楚的人被整啊。
现在都老实了吧,半点都不敢吭声。
不过大家也好奇, 纪楚跟京城那边联系也不算多,皇上跟内阁怎么就集体同意此事了。
为什么啊。
整个曲夏州知道原因的人都不多。
也就纪楚跟李师爷, 之后加上一个廖知州。
毕竟地图泄露这事太大了。
家底被人看穿也是大事, 暂时不好说出去。
邓成禀告的时候都是私下说的,纪楚跟岳将军得知之后, 也是第一时间送到京城皇上手中。
而皇上的选择,同样是秘而不宣, 只让内阁几位重要的大臣们过去。
要说这件事会绝对密不透风吗?
那也不会。
迟早会说出来。
但绝对不能正面讲,否则对整个平邻国所有常备军,以及所有边卫来说,士气都是极大的损伤。
他们在边关累死累活,流血牺牲。
出乱子的,反而是京城, 岂不是笑话。
所以一直到陇西右道五个州府收到增加军费的通知, 多数人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只能解释为, 新皇重视常备军?
这么说起来,那常备军的将士们, 以及边关城池百姓, 则为大为欣慰。
反正明面上来讲, 这是最好的选择。
可视角转到其他州府官员那, 便觉得纪楚深不可测。
要么是岳将军跟他说了什么, 要么是京城那边提前给他消息。
或者是他自己猜测到的。
无论哪个可能,都让人彻底服了他。
经此一事,估计再也没人敢乱说什么。
还敢乱说, 那就看看这些人的下场啊。
他们正想方设法给纪楚道歉!
但各地一时间也走不开,正在忙预算的事。
他们本就惹了祸,还要想办法弥补。
至少让纪楚消消气。
否则他再做点什么手脚,那他们就完蛋了啊。
官场上,谁经得起这么多风波。
一边是预算的事,一边要跟纪楚求饶,只好不停地写信。
纪楚每到逢年过节,需要回复的信件本来就多,这次更是离谱,只好把这些人的信退回去。
这态度,更让这些人咬牙切齿。
可纪楚越是这样,他们越是不敢再多嘴。
欺软怕硬,就是这些人的本能。
整治几次就老实了。
其他人看着,心里大概也知道怎么回事,私下里还说:“本以为纪楚脾气不错,流言蜚语那么久了,也没见他处理,没想到一玩就玩个大的。”
“纪楚脾气好?你是不是听错了啊。”
“挺好的吧,我跟他公事上有往来,相处得挺好啊。”
说话的人忍不住笑:“那是因为你脾气也好,所以纪楚对你如此,你不看看那些性格恶劣的人,他又是如何行事的。”
纪楚简直是一面镜子。
对他好的人,他必然会回报。
对他不好的人,下场如何,大家心里明白。
反正不管怎么样,经过这事之后,纪楚在陇西右道的风评直线上升。
各地闹事的也已经老实了。
除了曲夏州之外,各地都在赶制军需补给的预算。
看看各家能挪出多少银钱给到西北常备军。
翻出几十年前的预算来看,那时候给出的银钱可不少。
不过当年的经济跟如今不能同日而语。
和平发展这样久,无论什么地方,都会有所进步的。
尤其是陇西右道基本能种油菜跟棉花,这两项产业着实提高了五州府的税收。
即使不如曲夏州,不如永锦府跟咸安府,那也差不到哪去。
越是看到这些账目,越能感觉到纪楚给陇西右道带来的改变。
不是他的话,那会有如今的愈发繁荣的五州府?
尤其是这几年的税收,明显增加了不止一倍。
“按照纪楚的功绩,他就算直接开口,说插手五州府的事,其实也有资格吧。”
“对啊,你看着油菜籽的税收,再看棉花收益。”
“再看看大家身上的棉衣。”
开口说话的,正是咸安府户司安主事,他跟曲夏州的蔡一繁,纪楚关系还不错。
以前那些人也爱挤对他,说他舍了本地商户的利益,讨好曲夏州的农户。
可实际上,因为油菜籽定价公平稳定,惠及的不只是曲夏州,是所有种油菜的百姓。
包括咸安府的农户。
这会提出,让大家看看身上的棉衣。
如今他们陇西一带,哪家不穿棉衣?
别说什么俗气不俗气的。
这有暖和重要吗。
真正有家底的人,或许不需要棉衣,可以穿上好的皮货。
但就算自己不穿,家里小厮下人们不用吗。
谁家老爷夫人要敢说,棉衣俗气,所有下人一律不准用。
你看这些下人们跑不跑,骂不骂人。
就连他们自己,晚上也是盖棉被的,谁让这东西真的暖和。
想到这,不由觉得,之前骂纪楚的话实在过分了。
反观曲夏州这边,州衙门基本已经放假,今年事情虽然多,好在都处置得妥当。
明年要做什么,大家心里都是有数的。
而且经过工司景主事周旋,已经买来大量原材料,等明年开年就能动工。
只是工业作坊园又要扩建一圈,从原本二十多个作坊,发展为三十多个作坊。
商业订单跟火器订单也能重新分配,好让一切都平衡起来。
工司明年还有个重担,那就是边关城墙以及工事的修缮,大概率会提上日程。
这件事不止曲夏州一处工司来做,大概率是五州府一起。
纪楚虽然不是工司的人了,但他到底是通判,军事上的事跟他也有关系。
他跟景主事已经商议好,边关的工事跟城墙修建,他肯定会去负责。
赶在年前,陇西右道五州府为常备军后勤筹集款项的事,自然也送到岳将军手中。
岳将军先是给皇上与内阁回信感谢,分别又给陇西右道长官们写信。
这件事的达成,让常备军五万将士们兴奋不已。
终于重视他们了!
先是火器,然后是后勤补给。
朝廷终于正式给补给了。
不仅如此,朝廷那边的冷兵器也提上日程。
冷兵器不用再研发,想来做得不会太慢。
西北常备军听到这一个个好消息,只觉得身上更暖,底气更足。
关外宵小也不用看看,他们背靠整个平临国啊!
岳将军跟邓成等人,则终于放下心里忧虑。
事后邓成也反应过来,只怕是地图的事传到皇上那,让朝中改变了想法。
没想到这次的危机,竟然能给他们提供帮助,也是让他学到了。
其实不止西北常备军受到鼓舞。
平临国各地军队,基本被这个消息振奋。
朝廷多少年没有重视他们了,以至于很多处边塞都有匪盗。
新皇终于重视他们了啊!
远在广宁卫的邓将军同样高兴。
既是为邓成所在的西北常备军高兴,同样为自己这里感到兴奋。
这几年来,几乎每年都有好消息。
听说广宁卫这边的后勤也不远了。
不说这些,只讲火器的成功,便足以让此地的将士们兴奋。
相比曲夏州那边,他们这边只能造手榴弹,而且造得比较慢。
但不管怎么说,到底是造出来了。
前段时间还用在实战上。
这东西实在太好用了。
只要运用得当,便是大杀器。
火器重启,真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纪楚可真是人才啊。
要是能来广宁卫就好了。
说起来,他的侄儿,以及师爷的儿子,都很不错。
正式当兵之后,进步也是非常快。
邓将军看着关外,让众人打起精神,大过年的,不能让关外的人闹事。
听说那些人看上他们的棉衣了。
这东西金贵着呢。
运过来可不便宜,绝对不能被抢。
邓将军不仅想让纪楚来广宁卫,还想把棉花种在广宁卫。
可惜纪楚还要负责西北常备军的后勤。
而棉花在他们这根本活不了。
此时的纪楚确实在筹备西北常备军的后勤补给。
实地看过,再跟将士们交流之后,纪楚对常备军那边有个大概的了解。
其实就是武器盔甲太过老旧。
这部分有火器,以及朝廷调拨,调拨这边,只有银钱到账,别的没什么问题。
另一个就是边卫的防御需要加强。
要说利用城墙彻底抵御敌军侵扰,那不大可能。
但修好之后,就不会有那样多漏洞,只要守住几个险要的口子就行。
这对西北常备军来说,压力就会减轻很多。
“都是钱。”李师爷总结道。
确实。
火器的建造需要钱。
盔甲也需要钱。
还有边卫防御加强,还要买各种材料,同样是钱。
这还没算人力跟运费。
常备军就是吃钱机器,这话一点问题也没有。
可大家又知道,如今的常备军再不给补给,那是真的要撑不下去了。
纪楚则看了看岳将军给他送来的边防图。
这图在外面已经满天飞了,给纪楚一份也不过分。
而他看的,则是关外的部分。
地图上对此也有标注,但显然不够精准。
在他的记忆里,再往西走,其实有贸易可做。
甚至有矿产可以挖。
当然了,这就是很远的地方了。
但要是能把这些矿弄到平临国就好了。
肉眼可见的,全国各地对煤矿铁矿的需求都在增加。
因为不止一个地方要建工业作坊园,等大家都发展起来,本地只会更缺原材料。
这种情况下,自家矿产不够,肯定要往外面看看。
总不能只有你惦记我家的粮食,不能我惦记那边的矿产吧。
火器都造出来了,只用来防御,是不是太小题大做。
纪楚还在看关外的地图,李师爷跟其他人还在发愁建设边关的银钱,以及明年要做的事。
“大人,明年肯定要跟很多商贾打交道了。”李师爷不用斟酌,直接道,“您在那的名声,可不算好。”
这会也就他们两个,说起话自然没有顾忌。
从油菜开始,一直到棉花。
前者控价,后者压价,基本断绝了很多人借此发横财的心。
再加上工业作坊园产能问题,不少商贾是对纪楚有意见的。
虽说当官的,不用在意商贾怎么想。
但自古以来傲慢都是罪过。
如果真的这么想,以后有的是亏让他们吃。
而且西北常备军位处边关,想要让他们运送价格合理的物资过来,本就是难事。
平临国内部的市场那样大,没必要吃这个苦。
再加上纪楚对商贾的名声,这事还不好办。
大实话就是,纪楚在商贾那边的名声,简直叫商贾鬼见愁。
谁都别想在他那占到便宜。
纪楚深以为然,开口道:“所以要让他们便宜点卖给咱们,还要自愿卖。”???
大人,您看看您说的话,这合理吗?
纪楚分析:“后勤补给压力如此之大,钱肯定要省着用,能讲价自然要讲价。”
“至于自愿,咱们这自有吸引他们的地方。”
工业作坊园。
确实能吸引大半平临国的商贾。
可缝纫机跟链条车也卖两三年了,真让他们大出血,只怕也不能。
再者,全国各地不少作坊已经开始模仿,虽然不如他们这的质量好,但也是能用的。
原本就压低了这些物件的产能,再来一个要求,肯定不行吧。
李师爷虽然疑惑,却也知道纪大人自有想法,肯定不会随随便便这么说。
难道是大人又有了新主意?!
可以让工业作坊园比之前更受欢迎。
确实是这样。
想吸引天下的商贾运便宜好用的物资过来,又要修缮边关城墙跟工事。
另一样东西,便呼之欲出了。
水泥。
之前修路的时候,纪楚就想过这个东西。
但想要造水泥没那样简单。
水泥的很多原材料都需要火炉烧制成粉末,才能成为水泥的雏形。
换句话说就是。
需要有一点点工业基础,才能大规模生产。
水泥的优点便是便宜量大。
如果用手工研磨材料,那还不如用老方法。
所以在安丘栈桥修路的时候,纪楚也只是想想,并非真的去做。
现在却不一样。
他都有工业作坊园了,如果再不把这个神器拿出来,那他自己都觉得不对劲。
水泥这东西不用说,不管哪里都用得到。
只要做出来,便不愁销路的。
缝纫机链条车的吸引力降低了是吧。
那就再搞个新东西!
就不信大家不来!
等纪大人说了水泥作用之后,李师爷直拍大腿:“这东西好啊,有了这个东西,那些人肯定来的。”
是啊,这可是极好的建筑材料。
对于现在的数科来说,根本不用纪楚多管,他只要把配方送到那边即可。
相信很快就能拿出成果。
数科有小宋训导,以及刘学政他们在,根本不愁这个。
纪楚对年后工作已经做好安排,剩下的就是等开年了。
说起来,开年之后,安丘沾桥两个县令也会到州城做事。
安丘县的县令朱吉胜去了户司下的农司,继续研究他的良种培育。
而沾桥县的颜骥则成为纪楚的手下。
沾桥县的被服作坊远近闻名,一个作坊的税收,比得上其他三四个县了。
故而官运亨通,不仅调到州城,还升为从六品,更能到纪楚手中为官,不知道让多少人羡慕。
颜骥更是明白,自己能有这般顺利,还是靠的纪大人,调任的时候,特意来的这边。
他有被服作坊的经历,纪楚已经想好让他做什么了。
到时候监督水泥的工作,基本上都会交给他,自己也是很放心的。
工作安排,人事安排全部谈妥。
也终于到纪楚放假的时间了。
抬眼看了眼消寒图,已经是腊月二十八,马上就要过年。
听说陇西右道其他州府,至今还未休息,想要赶在正月就把预算送过去,这个年肯定过不好的。
听着外面的消息。
纪楚笑道:“那就等过了正月十五,再给那些人回信,让他们过不好这个年。”
纪楚说的,自然是对他多有诋毁的官员。
再晾他们一阵,年后再缓和关系。
毕竟过了正月十五之后,陇西右道五个州府,就要一起商议军队后勤的事了。
那个时候给点好脸色,更好办事。
李师爷咋舌。
那他们这个年,是真过不好了。
不过能长长记性,也算不错。
说起来,陇西右道五州府,在军队后勤这件事上,明显有以曲夏州为首的意思。
就连永锦府也不例外。
毕竟经过这么多事,大家也都明白纪楚的本事。
再者给补给也是纪楚先提起来的。
不出意外的话,等到年后,其他地方的通判会齐聚曲夏州,跟纪楚一起商议后勤补给事宜。
这也是纪楚跟李师爷要在年前就做好准备,让自己心中有数。
这份默契,被很多人看在眼里。
不由得想到当年的事。
纪楚当县令第一年,他那的粮食均产,直接成为陇西右道倒数第一,还成为不少人的笑柄。
谁想到第二年,人家直接成为第一啊。
迄今为止,那安丘县的粮食亩产,在整个陇西都名列前茅,说是他们那的粮种是专门培育,所以产量很高。
到如今,纪楚更是成为陇西右道领头羊一般的人物。
可大家都是心服口服的,若不是服气,你也学着纪楚做事?看看能不能做成功。
说到这些,在陇西时间长的官员都知道,但刚来的年轻官员却是不了解的,总是听得津津有味。
不少人都想跟着自家通判一起,去见见这位厉害的纪通判。
过完年,又是新年号了。
从安建三十五年,再到康绛元年,也有喊安建三十六年的。
反正今年又是新的年份。
年前通知就下来了,称为漳兴元年。
年号对普通人来说,也是来计算时间的,也没那样重要。
但对朝廷来说,意味着权力一点点过渡。
更别说今年还是乡试年,明年会试再一开,这些年的学生便都是新皇的门生。
朝中臣子也会慢慢向皇上靠拢。
平临国的局势就能更加稳定。
至少纪楚希望如此。
真要打仗,受苦的一定是普通百姓。
所以为了避免这些,今年的边关建设,一定要认真细致。
事实上。
不管是西北边关,还是广宁卫,以及沿海商船,都饱受外族侵扰。
今年春天,对西北边关来说,更是一种考验。
打仗的事,纪楚帮不上忙。
但这后勤补给,必然跟上!
纪楚这边已经做好准备,另外四个州府经过鸡飞狗跳的年节,也终于定下拨给常备军的预算。
他们都等着京城回消息,只要那边点头,他们就可以行动了。
岳将军甚至派人专门过来问问,估计也在等消息。
漳兴元年,正月十七。
朝廷的文书也是加急发来的。
同意陇西右道五州府的预算。
再令纪楚监管此事,由他调配各地预算。
对于这个结果,他们怎么一点也不意外啊!
简直在纪楚本就高的官职上,又层层加码。
纪楚对此倒是坦然。
他对李师爷道:“还记得咱们过年那会,说今年是乡试年。”
记得啊。
李师爷已经傻眼了,还要纪大人继续跟他解释。
“皇上缺人用。”
毕竟才是漳兴元年。
太子那边的人,确定不好用了。
想要有自己的班底,至少要等乡试,会试过了之后。
才能逐步安稳。
也就是说,这几年里,纪楚这官运,还远远没有到头。
新皇那边也是。
知道一个人好用,就往死里用啊。
纪楚很怀疑,会不会是许义许大人给新皇出的主意?
因为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
皇上甚至还送来上好的布料金银,明显是犒赏他的意思。
李师爷还是摇头:“皇上是缺人用,那也是您好厉害,所以如此优待。”
李师爷颇为激动。
楚哥儿身份水涨船高,他肯定也跟着升啊。
如今不过一介秀才,就能做通判的师爷,还是如此被重用的通判师爷。
跟对领导,就是不一样啊。
再想到纪大人接下来要做的水泥。
就等着整个平临国知道他们大人的本事!
纪楚没好意思说。
他建设边关的防御,实际上是为关外再往西的矿产。
只要把关外大大小小的部落都打服了。
自然而然能让他们去做这运输的贸易。
到时候,他们平临国就有源源不断的矿产,就不会为那点产能争来争去了。
谁说他刻薄商贾了。
他接下来要做的事,可是大大地有利于商贾们!
这话说得他自己都心虚。
纪楚摸摸鼻子,又问了外面对此事的看法。
急忙赶来做纪楚下属的知事颜骥立刻道:“怎么可能有人敢说什么啊。”
经历过年前的事,那些敢挑事的刺头都被收拾了。
这会正老实呢。
而且皇上几次三番表示赏识纪楚,若再敢有什么想法,那是真的找死。
去年的亏,还没吃够?
还想再来一次?
纪楚笑眯眯的,看不出心思,只道:“那就好,看来今年的工作会很好做了。”
颜知事一脸兴奋:“大人!要做什么!您尽管开口!”
一想到要跟纪大人一起做大事!
他就高兴得睡不着啊!
第95章
漳兴元年, 正月二十。
陇西右道各地州府衙门刚刚开门,几位通判便派手底下的知事去往曲夏州,替他们先探探路。
纪楚看着各地来人, 又看了各家的预算,跟他猜测得差不多。
其中以永锦府拨出的预算最多, 其次是咸安府, 接着为仙阳州,善钦州。
各地的税收基本也是这个排序。
而曲夏州的预算则跟永锦府基本持平, 也算是陇西右道一州一府的担当。
几地加下来,一年给常备军拨款五十万两银钱, 用于后勤补给。
平均到五万常备军的头上,一年不过十两银钱。
这些银子,囊括了士兵们的衣食住行。
想想就知道有多头疼。
就算这样,也是各地省出来。
曲夏州跟永锦府就算了,他们各出十五万两,还能维持得住。
咸安府一年十万两。
剩下两个州则是一州五万两, 就算这样, 对这两个州的百姓来说, 也是额外的负担。
不管是仙阳还是善钦,这两地的油菜跟棉花起步都晚。
也好在有这两者补充, 否则那五万两白银, 都不知道要从哪里挤出来。
所以这两地的官员脸色也是最难看的。
你们有钱的地方, 觉得那点钱不算什么, 我们不行啊。
哪哪都缺银子, 这还要配合你们做政绩。
纪楚看着众人,大概知道大家的想法。
对于仙阳州,善钦州的想法, 他更能理解。
只能大家都难,都缺钱。
“后勤补给千头万绪,大人想从哪里做起。”永锦府的官员问道。
纪楚身边的李师爷,以及颜知事站在两侧,看向说话的人,永锦府跟曲夏州出钱一样多,自然也想要话语权,故而头一个提问。
纪楚笑着道:“自然从穿衣吃饭上开始。”
穿衣,吃饭?
永锦府官员下意识道:“大人的意思是?”
后勤补给,无非是衣食住行。
如今的西北常备军,只有棉衣,还无棉被,正好给他们补上。
按照如今的市场价格来说,五万常备军的厚棉被大约需要八万五千两银子。
如果是官府采购,还能再压低些价格。
听到这,永锦府官员高兴了。
说到衣服被褥,肯定要从他们那采购原料啊。
纪通判够意思,这一下子,就回流了一部分银钱到永锦府。
这么大的订单,能让本地商户跟百姓,都能从中赚点银钱了。
咸安府指了指自己。
他们出了十万两,那他们呢?
“粮油也要收购,给常备军补充伙食。”
说到粮油,咸安府官员也笑眯眯了。
好好好,能回去一部分就行。
仅剩的仙阳,善钦两地官员立刻站起来,那他们呢?
不过他们两地,都没什么突出的产业啊。
纪大人打算怎么安排?
就听纪通判拱手道:“两地可听说过安丘沾桥两地修路的事。”
他接下来要讲的,跟当年修路也有关系。
而纪楚当年修路的事情,大家都是知道的。
尤其是曾经的沾桥县令,如今的颜知事,他最为了解。
“当年安丘率先修路,由衙门,以及各地乡绅出钱,本地百姓,以及外来的长短工出力,共同修好了安丘县的路。”
“沾桥县百姓离得近,也从中赚到不少银钱。”
颜知事继续说着。
修路是苦,可在安丘县修路,却能保证一日三餐的同时,保证大家有钱可赚。
当年沾桥县不少百姓赎回田地的银钱,就是从安丘修路赚的。
这点大家都听说过。
甚至当年安丘县修路的待遇,大家也都听说过。
纪大人提起这个做什么?
纪楚道:“仙阳州,善钦州两地百姓,愿不愿意去边关修城墙。”
“待遇跟当年的安丘县一样。”
潜台词就是,苦是很苦的,这点谁都不能否认。
可能挣到钱。
对穷地方的百姓来说,他们最不怕苦,能挣到银钱是最好的。
仙阳州,善钦州两地官员面面相觑。
只要能保证,跟当年的安丘县一样待遇,他们相信两地百姓肯定愿意过去的。
毕竟能保证安全,还能挣钱。
两个穷地方百姓都愿意过去。
永锦府官员先反应过来:“等等,按照这样的待遇,银钱够吗?”
五州府加起来,今年筹集了五十万两银子,棉被加上粮油,顶天十五万两。
还剩三十五万两银子,这些银子,都当作工钱发出去?
就算去掉修缮边关的材料钱,也至少能剩二十万两银子,难道全都当工钱?!
这么算下来。
五州府就是在补贴仙阳州,善钦州两地百姓?
纪楚看了眼永锦府的官员,没想到他反应这样快。
就听这位官员直接道:“要我说,边关的将士们就该再多备些衣物,马上天气变暖,还需要春衫夏衣。”
“既然咱们接了这些补给,就该都备上才是。”
咸安府官员立刻也道:“没错,都后勤补给了,还有每季的米面粮油,都要定额定量才是。”
在场众人都是老狐狸了。
也就跟着的书吏们还有些不明白。
不过听着听着,终于反应过来。
永锦跟咸安两家,都在争取更多的补给份额。
如今两家加一起,只占了五十万两银钱的十五万,现在就是想要多点预算。
不然剩下的三十五万两,都给曲夏州,以及另外两个穷地方?
听纪楚的意思,还有意照拂那两地,让他们的百姓从中获利。
这合适吗?
众人再看向纪楚,想知道他怎么应对。
谁料纪楚点头:“好啊,两地愿意给,那就出个方案,看看衣食要如何供给,给个具体的数额出来。”
这么快就答应了?!
不是纪楚的风格啊。
仙阳,善钦两地官员互相看看,则道:“大人,那曲夏州呢?”
如果这么算的话,他们各地,或者说各地的百姓以及商户,都能从中获利。
大有取之他们,用之他们的感觉。
那曲夏州张罗这件事,会得到什么?
纪楚道:“建筑材料的一部分,会从工业作坊园出。”
什么?!
你们工业作坊园,还生产建筑材料?
开什么玩笑啊。
如果这么说的话,还是你们赚钱,毕竟如今的建筑材料价格,可是高得惊人。
尤其是你们曲夏州。
百姓们生活好起来,第一件事多是修缮房子。
随之而来的,必然是材料涨价。
这些年下来,曲夏州的建筑材料早就比之前翻倍了。
你们工业作坊园,该不会是看着材料价格飞涨,所以要吃这块肥肉吧?
此刻也就仙阳州,善钦州的官员没什么意见。
毕竟他们那的百姓,能按照安丘县做工标准挣钱,对他们来说,花出去的税收甚至能完全收回来。
虽然是收到百姓们手中,那也是回流啊。
而对于永锦,咸安来说,则是纯粹的亏本。
他们一个出十五万两银子,一个出十万两银子。
总共收回来十五?
那他们是冤大头吗?
就知道纪楚不肯吃亏的!
怎么就派他们来打头阵,难道不知道纪楚尤为难缠?
纪楚让他们稍安毋躁,开口道:“我们的建筑材料,绝对会比外地便宜,而且会给边关优惠。”
纪楚不肯吃亏的名声大家都知道。
而他说话算数的名声,更是清楚。
他说优惠,就不会故意涨价。
只听他又道:“而且不止仙阳,善钦两地百姓去修城墙,陇西右道,甚至整个陇西的人都能过来修,待遇都一样。”
如果这么算的话,其实这两个穷州,也不会占太多便宜的。
各地官员还在争论,谁占的份额多谁占的份额少。
而一旁的颜知事则睁大眼睛。
如果以五州府来区分份额多少,确实有人吃的多有人吃得少。
那换个角度呢?
如果以穷人跟有钱人来看呢?
纪大人这么做,倒像是把收上来的税收,再以另一个方式返还给百姓。
尤其是穷苦百姓。
毕竟去边关修城墙这种苦差事,有钱人,稍微有点家底的人,绝对不会干。
反而是穷人觉得是个机会。
就看永锦,咸安,仙阳,善钦的反应就是。
前两者对做工的事并不是很感兴趣,因为他们有各自的产业,而且他们的税收也集中在这些产业上。
后两者官员则是高兴的,估计回去就要组织人去修城墙。
这哪里是富地方补贴穷地方,分明是让税收高的地方,补贴穷人。
经过这么一循环,不仅边关将士们得到补给,还能让普通人挣到钱。
放在之前,颜知事是想不到这些的。
可他在纪大人帮助下,开过被服作坊。
其实被服作坊不需要那么多人手,但纪大人就是把所有活计平摊开。
技术工只做技术,其他不用技术的岗位,则找些身有残疾,或者年纪大的人。
并非故意压榨后者,而是要给大家一个岗位。
这个疑惑放在颜知事心里,等其他官员走了之后,才敢说出来。
“大人,您就是想让普通人挣到钱吧?”
纪楚意外地看他一眼,李师爷也没想到颜知事反应这样快。
说起颜骥颜知事,他跟当年曲夏州礼司主事周大人是亲戚。
也因为周大人跟纪楚做的局,才抑制棉花的价格。
颜骥为了给棉花“洗脱”名声,执意要来曲夏州。
之后知道原因,就纪大人佩服不已。
故而他能猜到这一条,其实也不算意外。
纪楚微微点头:“无论是各地油菜作坊,还是依靠棉花起来的各类作坊,都是少数人在赚钱。”
甚至缝纫机,以及链条车,都是少数人挣钱。
前者方便各大纺织户,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卖出去的布匹越来越多。
后者则是各种运输行业,提高了运力,利润更加丰厚。
当然了,这些产业也让各地的税收越来越高。
曲夏,永锦,咸安都是如此。
这么高的税收,却并未真的用在百姓们身上。
要么是让本地衙门油水更丰厚。
要么是送到朝廷,得一个纳税优秀的好称号。
唯独没有用在普通人身上。
就连各地的道路,也是勉强修缮的。
既如此,不如借这个机会,再给散出去。
还是那句话,建设边关很苦,但能挣到钱。
急需银钱的穷苦人,不怕吃苦,就差一个机会。
颜知事眼睛瞪得极圆。
差事还能这么办吗?
如果这么说的话,岂不是收了商贾们的税,再用军需之事,补贴百姓跟边关?
李师爷道:“只能在曲夏州,以及西北常备军这样办,毕竟这里的人都熟悉,咱们能把控局面。”
意思就是,这里面知根知底,这么大的交易不会出问题,能真正地发给百姓们。
“好啊!下官一定好好监督。”
纪楚想让他做的,也正是这件事。
到时候边关修缮城墙时,发给劳力们的工钱伙食,都需要极为严苛的监督。
纪楚觉得,颜骥正合适。
他家亲戚周大人在京城很有威望,还是许阁老的人。
再者不管周家还是颜家,都是说得上话的。
颜知事过去,就不怕得罪人。
颜知事根本不知道,他家通判又瞄上他的背景,准备以此做个依托,这会还傻呵呵笑呢。
不过就算知道了,大概率不会介意。
以他对纪大人的了解,绝对不会让他吃亏的!
而且这事做成了,那可是大功一件。
有人因为贪不到银钱,从而记恨他?
开玩笑!
他表舅周家那是好惹的吗!
周大人远在京城,依旧背负一切。
纪楚为此还有点心虚,专门送了辆自行车过去。
自行车,满京城就这么一辆。
周大人含泪收下,日日跟同僚们展示。
问就是他们花大力气从曲夏州弄来的。
买?
谁也不买不起!
非卖品!
其实到现在,已经有人怀疑,当年棉花之事,是周大人跟纪楚做的局,只是苦于没有证据。
毕竟小道消息传,人家周家,还是头一批盖上棉被的人,当然这也无从考证。
而这辆自行车,则有些佐证这个观点。
所以周大人并非没有品位。
只是想配合纪楚,压低棉价而已?
时隔多年,周大人也算分明了。
再说回曲夏州。
纪楚对后期补给的分配,各方大体上还是满意的。
五州府加上常备军,也都认同他的做法。
那五州府之前被整治过,而且看得出来纪楚全无私心,那就好办了。
常备军这边,则是完全地信赖他,派来的幕僚天天抱着预算表嘿嘿笑。
棉被。
米面粮油。
还给他们修城墙。
真好啊。
这样的好日子,从来没享受过!
只是看着这些预算表,都觉得心里舒爽。
如果真的一一落实了,那他做梦都会笑醒吧。
西北常备军的将士们,也算苦尽甘来了。
还有他们岳将军,岳将军也能安心回京城养老,让他最后的心愿达成。
一想到每月运过去的火器,还有即将过去的后勤补给,他就乐得睡不着!
说起来,朝廷那边还承诺了冷兵器,不知道什么时候运过来。
等全都到齐之后,他们西北常备军,肯定不一样!
常备军那边对纪楚自然更加相信。
五州府虽各有商议,但拿出去的税银还能回过来一部分,已经算好事。
这让大家对纪楚的态度显然更好了。
尤其是仙阳,善钦两地百姓,已经做好去修城墙的准备。
修城墙这种苦差事,大部分人肯定不愿意干,这是人之常情。
但对于穷苦人家来说,却是个赚钱的机会。
谁让负责这事的人是纪楚。
纪大人在陇西一带的名声响亮。
不论官员中如何评价,但对百姓,实在没话说。
当年他在安丘修路时发的工钱以及平日里的待遇,至今还被人称道。
倒不是说工钱额外高,而是绝对不苛待劳工,更不会动辄鞭打。
多数人去那边,纯粹就是挣钱,只要认认真真做事,一两个月就能攒到不少银钱,这钱拿回家,就能改善自己生活。
“若是其他官员说这事,我们肯定不干,谁知道过去之后,会不会当牲口用。”
“对,纪大人牵头来做,我们就去,至少能挣到钱!”
“去吧,挣了钱,咱们也能多开几亩地,多种点油菜跟棉花。”
各方都在高兴的时候,只有一个地方在犯嘀咕。
那就是陇西的建材商会。
要说古代建材,无非是砖瓦梁柱,以及各色器具。
器具不用多管,人家工业作坊园能做。
那就是砖瓦,以及各色石料。
修城墙用的多是各种石料,拉过来不容易。
以前陇西的这一行当,算是平常,除非跟官府打交道,其他各个商户维持在饿不死的地步。
但随着这四年的发展,曲夏州成了他们的大主顾。
无论州城还是各县村里,家家户户都需要修缮房屋,让他们好好赚了一笔。
因为材料紧缺,时不时还涨价。
毕竟市场在这,大家都明白的,也确实是市场规律。
这下不靠官府的建设,他们依旧能挣到银钱,自然高兴。
所以听到曲夏州那边说,修城墙需要石料,看有没有商户愿意做。
他们就有点胆怯。
修补城墙是个大活,用到的料极多。
不是一家两家可以接手的。
但凡接手,这一两年的营生都不用愁。
问题在于。
主持这事的,是纪楚啊!
普通百姓有多信任他,商贾们就多怕他。
不是说纪楚不好,这是个好官,大家都认的。
每次有什么事,也会让他们喝汤。
问题就是,只喝汤,不给肉啊!
油菜,棉花,白叠子,一样样事情都证明了。
就连工业作坊园也一样。
好好的产能,说停就停,给多少钱都不行。
各路商贾都记着呢。
当然,大家肯定不敢报复,更不敢记仇。
但大家躲着走,这总行了吧。
尤其是他们建材商会的,更要躲着走。
这事完全被李师爷言中。
因为是纪大人主持,所以大家根本不接茬。
原因就在于,如今的陇西建材畅销得很,没必要赚这些费力不讨好的银钱。
大家就不往前凑了。
一时间也有人笑:“这不跟工业作坊园的产能一样吗,不过这次受伤的是纪楚。”
去年作坊园有产能,但就是不分给商业订单,要做火器订单。
现在的建材商会运送能力也有限,只卖给普通人,不卖给官府,也很合理吧。
而且他们确实运力有限。
就城墙需要的石料,实在是太重,太费事了。
运一趟下来,人跟马匹都受不了。
他们肯定更愿意买卖百姓们需要的物件。
这么看起来,颇有些角色转换的意思。
纪大人这次总没有办法了吧。
之前说什么,作坊园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别人不能管。
如今建材商会想卖给谁就卖给谁,谁又能管得着呢。
“低调些。”
“放心,纪大人做事很讲道理,不会无缘无故折腾人。”
说白了,换个名声恶劣的,逼着建材商会过来,他们也不得不来。
偏偏是纪楚,既不喜商贾赚太多钱,也不会为难人,养了他们的大胆。
颜知事气得咬牙:“大人,恶名下官来担着,让他们过来,给咱们运石料!”
纪楚跟李师爷都笑:“做事要讲道理,不必这样。”
那要怎么样啊?
总要有个解决办法。
单看手里预算还有三十五万两着实不少了。
可这是修城墙,修工事,人工费用还不低,剩下的银钱真的不够用。
尤其是如今建材价格如此之高,根本买不了多少东西。
让官府出面施压,是最好的选择。
廖知州那边也透露出消息,甚至陇西五州府都是这个意思。
不过是建材商会而已。
怕他们做什么。
官府下令,他们还敢不听话?
反了天了。
各州府长官们心里明白,纪楚给出的人工费用必然是大头。
而且此举富民,是善举,受益的是他们各地穷苦百姓,对他们没什么不好。
既如此,只能在原材料那边施压了。
石料的价格,肯定越低越好,这才能控制成本。
让各地预算花得更值。
听到这个消息,陇西各个建材商会话事人的脸色都变了。
他们也是舒坦日子过多,也是觉得纪大人是个讲道理的,竟然真敢有其他想法。
纪大人讲道理,其他人是不必讲的啊。
这个时候,只要有个厉害官员站出来相逼,难道他们还能不从?
原本的傲气瞬间消散,只剩怨气了。
其他各个商会,颇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倘若哪日官府逼着他们做亏本买卖,他们大概率都是要做的。
眼看各地官员跃跃欲试,带着李师爷跟颜知事在工业作坊园水泥作坊的纪楚无奈了。
他不过一时没注意,怎么就开始欺压建材商会啊。
搞得他对商贾意见极大一样。
建材商会早些年挣辛苦钱,如今是有利润,却也不会让他们做亏本买卖。
顶多愿者上钩罢了。
颜知事羞愧地低头,是他先提的,压着商会签低价契约。
可现在他改了啊!
他不这么做了!
因为还是纪大人的方法好!
水泥已经做出来了。
“想购买水泥,需要工司开具指定份额的文书。”
“而这些文书,需要运送相应的石料才能获得。”
说白了。
跟盐铁一样。
想要拿到水泥的经营权,就要另外再付一笔款项。
水泥不需要额外多给钱,只需要建材商会的商户们,以平价运送城墙所需的材料即可。
以此来换取水泥的购买额度。
至于水泥能卖多少银钱。
就看你们的本事,以及你们的运输能力了。
颜知事想到水泥的神奇之处,以及水泥的作用,还有近乎低廉的成本,忍不住道:“各地建材商户,一定会为了水泥的购买额度抢破头的。”
“只要能先买到水泥,一定会拼命运送石料过来。”
到时候石料的价格,以及石料的数量。
那还用说?
对于他们来说,更是不亏的。
这可是水泥啊!
曲夏州工业作坊园的又一力作!
肯定会抢疯的!
第96章
对整个陇西的建材商会来说, 漳兴元年的正月,过得格外漫长。
刚开始知道边关需要大量石料,以为自己能赚一笔。
再得知是纪楚需要, 大家歇了心思。
本以为这就算了,又听说陇西右道的官员们, 准备强行让他们签契约, 给边关运送石料。
搞得众人胆战心惊,以为这必是亏本买卖。
等到二月初, 纪大人那边终于发话,不会强迫大家运石料, 全靠大家自愿。
当然了,他出的价钱并不高,顶多是平价。
当时就有人劝。
平价谁给你送,还是官府施压最为合适。
事实上,纪大人并未那样做,而是说工业作坊园新生产一种建材粘合剂, 大家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
那黏合剂叫水泥。
如果想要购买水泥, 需要有运送石料的契凭。
运送两万斤石料, 可以购买五千斤水泥。
最低也是五千斤起步。
消息传到陇西建材商户们耳朵里,疑问便来了。
什么是水泥?
水泥真有那么好?
他们拼着亏本, 也要按照四比一的比例, 去运送石料, 然后买到水泥?
疑问虽疑问, 但大家默契地往曲夏州州城跑。
“虽然不知道水泥是什么!但工业作坊园出来的, 那还会差?”
“纪大人能这么自信,这东西必然不错,咱们先去看看。”
“看看?拉着石料去吧, 他们工业作坊园但凡做出来点什么,能不抢购一空吗?!”
已经有人直接带着石料去往曲夏州了!
工业作坊园做出来的新建材,就算是屎,大家也要尝尝咸淡。
对于众人的热情,纪楚丝毫不意外。
他们作坊园名声在外,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就在各方行动的时候,曲夏州的官员也在观察水泥。
纪楚既然敢押宝这个,肯定没错的。
而此刻的工业作坊园里,巨大的炼制炉,搅拌炉正在工作。
远远看过去,就像小山一般巍峨。
这让很多头一次来作坊园的人感到震撼。
周围机器的轰鸣让人觉得置身另外一个世界。
从安建三十五年开始建的工业作坊园,已经改变了太多人的生活。
平临国知道这里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可只有到了这个作坊园,才知道震撼。
整齐有序的规划,络绎不绝的车马,代表了这个世界最先进的生产力,全都在这个堪称小城镇的地方。
这里的各个作坊,吞噬着大量煤炭钢铁,制成一件件好用的机器。
虽然历时两三年时间,平临国其他的地方,也仿照曲夏州建起一个个作坊园,可论规模,论成果,这里还是别具一格,远远超过其他地方。
从陇西各地来的建材商户们,刚进来就被眼前的一幕幕震撼。
“这么高的烟囱,怎么建起来的啊。”
“还有这么多煤炭,真的用得上吗。”
“那里面是什么东西?怎么装得如此严实。”
“闲人让路!”
只听差役大喝道。
路过的伙计赶紧把他们拉开:“不要挡路啊。”
“那里装的都是火器,你们不要命了?”
火器?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火器?
可以彻底改变战局的新式武器?
赶紧避开一点,否则就完蛋了。
众人赶紧避开,忙问道:“敢问这位小哥,水泥作坊从哪里走?”
“巧了,我正好去水泥作坊,同我一起吧。”
整个工业作坊园,跟外面的世界几乎完全不同,尤其是各个作坊所造的东西。
“这里啊,这里是造缝纫机的,你们应该都见过。”
“这里?在搞什么轨道车,说是在整个园区内铺设,到时候园内运送就会很方便。”
“水泥是从过年的时候开始研究的,你们不知道很正常啊,我们这日日都有新东西出来。”
众人说着,来到声音最大的水泥作坊。
想要造水泥,还想要价格便宜,就必须大批量生产,那样一炉的成本才能降下去。
放之前的曲夏州,肯定建不起这样大的锅炉跟搅拌机。
如今却是可以的。
谁让他有数科作为后盾。
此刻的水泥作坊里,已经挤满十几个建材商户。
刚刚赶来的刘老三听到他们那的建材商会会长笑着道:“纪大人,我们已经调拨二十万斤的石料,正在送往西北常备军的路上,还请您同那边说一下,记得接受。”
往常备军那边送东西,要有额外的准许,还要有人接。
一般来说,等事情都谈妥之后,再往那边送即可。
可这个地方的商会会长十分鸡贼,先送货,再谈事,甚至道:“银钱的事好说,大人你们先用着即可。”
刘老三听着,只觉得这人谄媚,又听人家道:“只要先把水泥的份额拨给我们家,这就行了。”
“放心,水泥的银钱我也带来了。”
这么一算,这家会长还真是大手笔。
不仅垫付二十万斤的石料钱,还要预付水泥钱。
做过买卖的都知道流动资金有多重要。
他这一出手,都把自己大半流动资金全贡献出去了啊。
刘老三跟身边人:“钱会长也太大胆了,要是水泥不好卖,他这不是亏了。”
“他家不如之前,这次好赌一把罢了。”
话是这么说,大家都往前挤,想看看新型的建材到底是什么样的。
他们这些人跟建材打了一辈子的交道,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还能有更好用的材料?
不会吧。
在看到水泥之前,大家倒是对这巨大的烟囱感兴趣。
就算水泥做不成,改建成砖厂,估计也能大赚一笔。
刘老三一边觉得钱会长手笔太大,一边往前走,看着地面上灰扑扑的东西,再看着旁边的沙子石子。
以及一片平坦光滑的地面,还有砌好的半面墙。
刘老三使劲揉揉自己的眼睛。
他没看错吧?!
用什么东西做的地面的,怎么那么平坦整洁?
干了之后,看着光滑无比啊。
还有那墙,砌得也整齐利落,用的是什么黏合剂?
在刘老三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先反应过来了,立刻举手道:“纪大人!纪大人!我们也能送过去十万斤石料!”
“我让人立刻就送!”
喊出来之后,刘老三意识到周围人都在看他,同时又有些胆怯。
对方可是通判,自己不过是个商贾,怎么敢这样说话啊。
谁料纪大人竟然看向他,笑着道:“不错,你跟颜知事说一声,只要东西到了,就给你们批条子。”
这个批条子,自然是水泥的条子。
刘老三看到眼前这些东西之后,心里还在震惊,可脑子已经明白过来。
无论是平坦光滑的地面,还是整齐的砖墙,都跟水泥有关系!
所以他率先开口!
旁边钱会长都看着他,颇有些无奈。
本以为自己来得已经够早了,谁料这些人一个比一个快。
嘴上说着,害怕纪大人使劲压价,让大家赚不到钱。
可听说纪大人搞出新材料,说什么都要过来。
没办法,谁让工业作坊园名声在外呢。
而水泥作坊那边,已经开始新一轮的介绍。
刘老三这才知道,这是纪大人安排好的人,上午下午两次,跟大家演示水泥的作用。
作为现代都必不可少的建筑材料,现在的水泥虽然还比较粗糙,可其黏合效果,以及坚固程度,就足以让如今的人喜欢了。
尤其是这些做久建材的商户们,稍微听听解说,便明白其作用有多大。
容易成形,牢固。
不管修路还是修桥,还是建房子,都用得到。
而且出来的效果极好。
甚至成本也不算高,竟然只比普通黏合剂贵一点点。
当然了,这是出厂价。
他们要是把水泥运出曲夏州,那价格可就不一样了啊。
问题来了。
纪大人对水泥限价吗?
纪楚听到这话,只是笑着道:“如今水泥的产量有限,只能供给边关跟你们了。”
“当然,主要用来修缮城墙跟工事,能给你们的也不算多。”
跟边关石料挂钩,而且比例为四比一,自然不会太多的。
刘老三听此不再问了,眼睛都笑得眯起来。
身边其他人要问,直接被钱会长跟刘老三直接拉住。
问什么问!
纪大人都给答案了啊!
流传出去的水泥极少,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价格并不限制,谁让物以稀为贵啊!
但纪楚也提醒道:“刚开始一年多还好,以后水泥价格不会太高。”
刘老三立刻点头:“大人,明白明白。”
意思就是,以后会便宜,但现在不管我们啊。
众人反应过来之后,眼神充斥着对银钱的渴望。
水泥!
好东西!
而且前期很稀少!
物以稀为贵!
等到一年左右,才会全面铺开。
等于说他们有一年的时间差,可以在此大赚一笔。
这么算下来,纪大人就是为了筹集修缮边关的材料,这才开放了水泥的价格。
刘老三心里盘算。
刚好一年时间,估计材料能筹备得差不多。
到时候再把价格降下来,方便普通人用。
至于之前高价购买水泥的富商有钱人,也能提前显摆一年,这对他们来说,已经够值得了。
众人看向纪楚的眼神变得不同。
在场的这些商户们,最近一段时间提心吊胆的。
生怕各地官员按着他们签低价契约。
再加上纪大人的名声,说不担心那是不可能。
真正接触了才知道,纪大人绝对不是坑害百姓的官员。
他对这些商贾们也是很好的。
当然了,前提是别想坑骗他们。
刘老三也是白手起家,当时日子过得快不行了,去做极为辛苦的建材生意,才有了如今的身家。
对于这些优待普通人的官员,他还是很喜欢的。
只坑有钱的!
不坑穷人!
而且修缮边关,也是为了他们陇西的百姓们着想。
毕竟关外铁骑可不是吃素的。
听他爹说,他爹小时候就见识过铁骑的厉害,过来就烧杀抢夺的。
若能把边关建设好,他们才能好好做买卖啊。
刘老三看着纪大人的背影,再看向还在说演示的水泥。
真好啊,看着灰扑扑的,却是极好的东西!
刘老三片刻都不敢耽搁,让手底下人去拉修缮城墙用的材料,全都拉到西北边关去!
先拉过去的人!
可以早一点得到水泥的批条!
刘老三已经做好准备,在水泥上大赚一笔。
这么算下来,石料就算亏本也是无所谓的。
他们可都是生意人,会算这笔账。
那钱会长果然精明啊。
他已经让人拉着石料去边关了,估计他就是拿到第一批水泥的人。
到时候能赚多少,不言而喻。
这就是商会会长吗,不愧是他。
估计钱家这次,能把家族扶持起来了。
看钱会长笑得合不拢嘴,就全知道了啊。
钱会长心情好,看到刘老三的时候还道:“怎么样,要我帮你介绍几个大主顾吗?”
钱家近些年的生意是有些不好,可人脉还在。
有这么好的东西,瞬间就能吸引以前的有钱老主顾。
钱会长还知道,刘老三是个机灵的,虽然比自己慢一步,但肯定也能拿到水泥批条。
不如拉他一起,赚一笔大的!
刘老三听此,哪有不答应的。
看着这两位已经在商量怎么赚钱了,其他人哪闲得住。
他们也要给家里写信,立刻运送建材过来!
别问多少钱了,先拉过来再说!
一年的时间。
这一年里能在水泥上赚多少,就看他们的本事了。
边关需要的建材谈妥,水泥作坊也正式运营,整个曲夏州更加热闹繁华。
永锦,咸安两地,本就跟这里有贸易往来。
如今各地的建材商也跑到这里,简直让人惊叹一句:“曲夏州到底有什么魅力!”
那么偏远的地方,却能吸引那么多人。
但凡去过的人,都会说一句:“你要是见过那边的工业作坊园,就知道一切了。”
那里是个充满奇迹的地方。
尤其是中间的数科研究中心,每日都有新的发现。
听说他们正在着手改制,说是数科之间也有很多区别的,要分得更细致一些,更方便研究。
等改制之后,就会有更多新发明了。
说到这个,其他地方的作坊园难免着急。
他们刚刚学着曲夏州,建了个作坊园,人家就要改制,这对吗?
好在这些作坊园里,基本都有数科联盟的成员坐镇,有着这层关系,他们做得是对是错,都能问曲夏州数科的小宋训导。
运气好的话,还能得到纪大人的亲自指点。
其实刚开始仿建的时候,大家还有点心虚,觉得这是纪大人的功绩,他们学着做是不是不大好。
而且前些年政局紊乱,他们不敢有什么大动作。
现在朝政恢复正常,肉眼可见皇上又信赖纪大人,大家自然想跟着学。
学之前,肯定要跟纪楚先打招呼。
让他们都没想到的是,纪大人不仅给他们指点,还给他们推荐人才。
甚至说民间有不错的作坊,已经招揽了数科的学者,让他们可以去问问,反正因地制宜。
这个态度非常明白。
那就是,人家纪大人不介意!
你们爱学就学!
他这人是真喜欢数科啊。
民间那些养着数科学者的大商贾也是高兴的,这下可以光明正大做事了。
很多地方,已经做出更适合他们本地的缝纫机。
工艺虽然还差了一截,但追上只是时间问题。
而且还能根据本地布料丝线的情况,做出更适合自己这里的机器。
就连链条车也有人仿制。
把曲夏州之前学政请过去的官学,更是仿照曲夏州,直接开辟了新的数科学院,还请了几位数科联盟的夫子过去任职。
那么多地方跟着建作坊园,肯定会时刻关注他们这边动向。
不出意外的话,又会有一批人过来取经,到时候曲夏州只会更热闹。
而远在西北边关的常备军将士们,日日都看着大批大批车队过来,不由得感慨:“好久没看到这么多马车了。”
“对啊,这一车车东西,都是运给咱们的。”
首先到货的,就是永锦府说好的棉被。
在其他常备军将士们,多数还没有棉衣的时候,距离曲夏州最近的常备军将士们,已经有了整套棉衣,如今连棉被都有了。
这会才二月份,边关的二月还冷,至少能盖一个月呢!
白日里有棉衣,晚上有棉被。
这日子想想都觉得美,晚上再也不会冻醒了。
这部分的物资补充,实在补在将士们的心坎上了。
而且大家都知道,这还只是个开始。
咸安府那边动作慢一点,但他们筹集好粮油准备送过来。
虽说曲夏州的菜油并不贵,他们军中也吃得上。
可不贵跟白送的,肯定白送得好!
再者,送来的不止菜油,还有给军中补充的粮草。
跟永锦府那边一样,等到夏日的时候,还会有夏衣送来。
而咸安府这边定下的粮草,会在三月,六月,九月,十二月,分四批送。
就是一年到头,都会额外地补充。
那样他们将士们,就能吃得更饱,更有力气去打仗。
只有这样,才更有精力跟关外的外族打仗!
那些人最近越来越嚣张了。
可嚣张之余,总觉得有那么点心虚。
纪楚跟岳将军交流过这件事。
对方大概率知道,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火器的威力他们已经试过了。
如今虽然没有正面交战,但常备军经常以战代练,既然是熟悉火器,也是要让对方知难而退。
越是这样,那些人越是疯狂。
还是那句话。
最后的机会。
那位岭鞍部落首领不是俗人。
能抓住平临国的乱局,弄到他们的地图,可见也是有本事的。
倘若真让他蛰伏下去,让他把边关几个县都研究透彻了,真会让他得逞,甚至占领这几个县都有可能。
关内的土地跟房屋,正是他们渴求的。
可惜他生不逢时,刚刚发展那么一点点,就要被按死了。
越是这样,首领就越不甘心。
大概率要趁着他们火器还未完全熟练,以及官府承诺的兵器还未送来,要来强攻一波。
正是因为这样,边关的材料虽然到了,但却未招募人手过来。
总要打一仗,把对方先打服了,才好让百姓们过来挣钱。
否则就太危险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陇西右道几个地方的百姓却有些着急。
听说石料已经送到边关了,就连水泥也在往那边送。
怎么不让他们过去啊。
想到边关开出的条件,他们就想赶紧去干两三个月。
再晚就要收麦子了。
二月份到四月份在边关干活,五月回家收麦子。
到时候两份银钱拿到手,还能赶在年前修房子呢。
大家把时间算得刚刚好,所以心里着急。
农闲的时间就那么点,急等着挣钱。
所以各地官府也在问纪楚,什么时候正式招工啊。
不管棉被还是米面粮油都没花太多银钱。
那石料更是便宜得狠。
剩下大半银钱,应该都是给工人们的伙食费以及工钱吧?
被催促的纪楚一点也不着急,他在边关的消息,等到消息过来,大家就能去挣钱了。
此刻的岳将军,正在跟将士们喊话。
“平临国的改变,以及陇西右道送来的补给,大家肯定都看到了,是什么感觉?”
将士们喊道:“激动!”
“感谢!”
“他们挤出来那么多税银过来!”
“还腾出工业作坊园的产能,给我们造火器!”
年后一批批火器过来,已经让边关将士们,熟悉这些威力极大的新式武器。
他们更知道,因为这些火器,纪大人承担了多大的压力。
再加上一批批的各类物资,都是纪大人跟岳将军争取来的,更是陇西五州府百姓们的税银。
这里的将士,大多是陇西人,明白陇西右道的日子向来不好过。
如今刚刚缓过神,就给他们补给,这些事他们都记在心里。
之前确实对朝廷有些失望。
但那是之前的皇帝跟太子,如今的新皇还是很在意他们的。
故而战前动员时候,根本不用岳将军多说,将士们便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他们要跟关外打一仗!
让他们别发疯了!
打赢之后,他们陇西百姓,边关百姓,就能好好过日子,不用再提心吊胆了。
这一场仗终究是要打的。
不少人都觉得,会是关外的先动手。
不!
他们要先动手!
骚扰我们上瘾是吧!
喜欢看平临国城防图是吧。
喜欢夜以继日,琢磨怎么抢边关几个县是吧!
就他们西北常备军,摧毁这些美梦。
就让他们打出一片太平!
白发的岳将军罕见激动,当时看到火器的时候,都没这么兴奋。
因为他看到了将士们的决心,更看到了西北的和平就在眼前。
打上一仗,让所有人都老老实实的。
纪楚还说,他想要活的岭鞍部落首领,感觉那个人是能谈事的。
那就给他捉活的。
岳将军沉声道:“拔营,出发!”
第97章
对于西北常备军来说, 这股气憋了许久。
一直被关外部落骚扰,却只能防御,早就不知道有多生气。
只是苦于不好还击, 现在终于有机会了。
不仅有物资补给,还有新式武器, 从年前训练到现在, 足够了的。
岳将军一声令下,立刻拔营出发。
岳将军手中的边防图, 则是最新版本。
这里面不仅有边关情况的记录,还有关外部落的记录。
上次抓得不少战俘, 已经让他们把各个部落情况吐露干净,对这次进攻都是极为有利的。
有充足的后勤补给,还有囤积的各类火器。
再有这些情报,足够了。
他一定会打个大胜仗回来。
拔营出发的士兵们,还看到边关临时建的库房,那里放着几十万斤的建材石料, 都是从曲夏州运过来的。
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说, 不仅是建材, 更是一种底气。
他们并不是为了自己战斗,而是为了平临国百姓战斗。
看着这些东西, 就知道他们背靠整个平临国。
对于曲夏州运送建材的商贾们来说, 昨日临时把他们拦在安丘县, 说是边关暂时不能通行, 让他们在这停住脚步。
“为什么啊?这不是耽误事吗。”
“对啊, 之前我们送过两趟,不都没事吗。”
安丘县的马县丞出面安抚大家:“朝廷有令,暂时不能过去。”
“任何人不得违抗!”
这让送货的众人十分不满。
总要有个原因吧?
就算没有原因, 也要提前说吧?
事实上,这事谁都不能提前说。
军令如山,更要保密。
倘若消息泄露,岂不是让常备军这次突袭有破绽。
安丘县严防死守,绝对不让他们过去,其他几个县也差不多,坚决不许车队,甚至个人去往边关。
刚开始大家还是急躁的。
但过个三五天,已经有人发现不对劲了。
“边关,不会出事了吧?”
“难道是关外人打过来了?!”
只有这个原因,才会把他们拦下这样久吧?!
想到这个,众人开始恐慌。
他们离边关这样近,不会出事吧?
“估计是运送石料,把关外人刺激到了。”
“是啊,现在他们想打我们就很费劲,等到城墙修好,岂不是更费劲。”
“幸好修城墙的劳工还没去,否则会更麻烦啊。”
“怕什么,敢去修城墙的,那都有把子力气的,跟他们干啊。”
众人讨论着,官府也派人安抚,这次直白说了:“关外确实在打仗,大家不用担心,咱们的乡兵早就在巡逻,绝对不会有危险的。”
啊?
这样吗?
原本议论纷纷的百姓们觉得神奇。
距离他们这不到一百里的地方在打仗,这边一无所知就算了。
就连乡兵巡逻,他们也不知道。
甚至还可以保证他们的安全?
真的不会打过来了啊。
原本焦躁跟不安的心情,被衙门安抚住。
主要是他们太有底气了啊!
算了,不让他们过去,是为他们好,否则真卷入里面,说不定命都没了。
还有人乐呵呵道:“正好在这歇歇,日日那么辛苦,这倒是好事。”
“只是不知道,边关要打到什么时候,咱们也不能日日都在这啊。”
对此,各地县衙不好多说,因为他们也只是听令行事而已。
边关在打仗的消息,迅速传到陇西其他地方。
这事在陇西右道五州府传得最广,之前在问,什么时候能去修城墙的百姓们傻眼了。
幸好没去!
这不是什么好时机啊!
他们也产生一个疑问。
是不是他们边关补给,加上修城墙,让关外的人生气了,所以打过来?
这么想法一出来,便有人想到纪楚。
倘若是真的,那他岂不是要倒霉?
陇西一带都老实了,应该不会多说他什么。
可京城肯定有人不满吧。
会说什么,如果不是纪楚多事,根本不会有这一仗。
以至于纪楚到州衙门的时候,还有同僚小心翼翼问他心情。
就连原化州老乡黎士杰都多问几句。
要知道他们之前算不上和睦,甚至因为升职的事有过一点争执,虽然是黎士杰单方面争执吧。
这事也没什么好瞒着的,纪楚直接道:“并非关外打过来。”
“是咱们打向关外啊。”
啊?!
你在说什么?!
咱们主动打向关外的?!
到了廖知州书房,只见他神清气爽,明显带着兴奋,这可不像边关被攻打的意思啊。
“二月初六,岳将军部下率兵出击,如今二月十二,已经初见战果了!”
六天的时间,初见战果?
什么战果?
要知道关外草原跟戈壁极大,想要找到他们的部落,那可不容易啊。
就算有熟悉的人带着,都需要两三天时间,能有什么战果。
廖知州看向纪楚,又笑着道:“活捉了岭鞍部落首领,已经在押往州城的路上了。”
什么?!
这就是战果?!
对于岭鞍部落,大家都不陌生啊。
可以说是关外最大的部落之一,其首领不过四十,年富力强不说,还颇为聪明,跟不少部落都结盟。
他的几个妹妹,都嫁给关外还不错的部落,颇有实权。
这位被活捉?!
知州书房里立刻沸腾起来。
“大人,您不是在开玩笑吧?!”
“真的是咱们主动出击,去活捉人家首领的?”
“就该这样,骚扰我们多时了,让我们边关一直不得安生。”
“没错,就该这样!”
“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廖知州的手下立刻讲解其中经过。
主动出击,是岳将军,廖知州,纪通判,跟皇上的密谋。
在给边关调拨补给的时候,各方已经做好准备。
不能总是防御,更不能总是被他们打吧?
只要后勤补给足够,一定要打回去。
而且年前那会,纪楚跟岳将军就说过,对方肯定会集结兵力,跟他们真正开战。
既然都猜到意图,要是再不行动,那干什么吃的?
想明白这些时候,边关一边补给,一边行动。
行动的时间,只有岳将军自己知道,这也是廖知州在皇上那里,帮他做的保证。
如果出事了,廖知州,纪楚等人都会被问罪。
皇上那边也很大气,直接让岳将军自己定日期就好。
二月初六那日,岳将军部下出征,同时给边关几个县送消息,不准运送石料的车队过去。
这消息听到纪楚跟廖知州耳朵里,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边关开打了。
常备军有更精细的边防图,还有俘虏们给的情报,很轻易地找到岭鞍部落老巢。
对方人虽然多,可架不住常备军带着几千颗手榴弹,以及拉着两门火炮就过去了。
在热武器面前,冷兵器还是太落后了。
而且火药的爆炸声把岭鞍部落里的牲畜吓得够呛,直接折损小半战力。
剩下的,就靠火炮硬轰。
若不是要捉活的岭鞍部落首领,情况只会更简单。
岳将军手中的情报也足够多,还能派出部分军队直接去截断增援部落。
有着火器在手,根本不怕冲锋在前的骑兵。
只要一个精准的投掷手,这些都能解决。
听说岭鞍部落不是毫无准备,他们的战马都经过噪声训练,只是他们没有火器,甚至买不到正经烟花,根本做不到真正的脱敏训练。
听说他们用的是破锣鼓在战马耳边一直敲。
不说没有效果,但效果也是甚微的。
遇到真正的火器,只有慌乱不堪的结果。
这种情况下,岭鞍部落首领被捉,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
“当时的战况,只能用人仰马翻来形容。”
面对火器,不是人仰马翻才奇怪啊!
廖知州说着,还笑着看向纪楚。
原本担心纪楚的同僚们,现在忍不住道:“看来是我们多虑了。”
“火器发挥了这么大的作用,这也太厉害了。”
“看来以后火器才是各路军队的标配。”
是啊,岳将军能下决心打这一仗,完全是因为纪楚帮他补齐所有短板。
岳将军手底下收集情报的能力不是吃素的。
打下岭鞍部落分部之后,还从那些人嘴里撬开更多信息。
其中短板,则全靠纪楚运作。
后勤不用说,直接恢复几十年前的补给,各种物资都送到位。
而且那银钱在纪楚手里,还能用出翻倍的效果。
对他们来说,最为艰难的武器也是如此,有了火器之后,在兵器上,他们就是整个平临国最厉害的队伍。
有了这些之后,西北常备军的胜利,便不言而喻。
说是这场胜利,有纪楚一半的功劳都不为过。
火器重启这事,谁促成的,大家心里都有数啊。
更别说后勤补给这事那么难,也给办成了。
纪楚啊纪楚,你怎么那么会办事啊。
怪不得廖知州用这种眼神看着你!
大胜的消息传遍整个陇西。
一直骚扰他们的关外异族首领都被捉了!
这是什么天大的好消息啊。
但几个县里运货的车夫们还不能靠近边关,说是那边在收拾战场,还有散兵游勇需要缉拿。
再等个三五日的,就能去运货了。
真的打仗了。
还打赢了?
陇西各地,都在讨论这件事。
事发突然不说,还是大胜,直接捉了人家的首领,怎么听怎么提气。
“最近的物资补给,就是为了这件事吧?”
“关外的人嚣张多年了,该给一点教训。”
“新皇登基,咱们就打了一场大胜仗,实在是提气。”
“没错,新皇新气象啊。”
“之前砍掉商业订单,先造火器,也是为了这个?”
无论什么时候,一场对外胜利,总是能让人提气的。
消息送到京城,自然也不会例外。
这场由皇上点头的战事获得大胜,便是他的功绩一件。
朝中无论支持后勤补给,还是不支持的,现在都是喜笑颜开。
打赢了!
清除了边关的隐患,实在是喜事。
皇上借着这件事,更是收回一部分权力。
皇上私下里更为高兴。
“运气也太好了,竟然有纪楚这样的人才。”
满朝文武中,能比得上纪楚的,也没几个吧。
这实在是他的幸运。
二月十七。
岭鞍部落首领南门金一脸不服地被押到曲夏州州城。
这人一双虎目,看着就不服气。
他至今也觉得,自己输得莫名其妙!
明明已经联合了各部落,明明已经积攒足够的实力。
可关内突然不怎么买皮货,还懒得往这边卖物资。
他知道发生什么事后,立刻调整策略,还派人去京城探听消息。
一直到这,事情发展得都极为顺利。
甚至趁着平临国内部混乱,弄到不少好处,买通不少官员。
连他们的城防图,边关图都弄来了。
还听说让他欣喜若狂的好消息。
南门金本就觉得西北常备军的武器装备似乎很久都没更新,这次也得到准确消息,朝廷对边卫确实失于管理。
这种好消息,让他早几年知道,一定会更有利的。
但没关系,现在也来得及。
那时候他就做好准备,甚至联合好各部落。
一定要把曲夏州抢到手!
曲夏州有油菜,有矿产,有棉花!
只要把这里抢下来,他们各部落都有肉吃!
趁着他们防守空虚,是最好的选择!
然后岭鞍部落其中的六部就被灭了!
只有零散的三四个人跑出来,还被吓破胆,喊着什么天雷天雷。
什么天雷。
他知道平临国的二王爷被天雷劈死了。
西北边关有什么天雷。
难不成,他们还能控制老天爷啊。
但听他们仔细描述之后,似乎那玩意叫火器。
这东西他听都没听说过,费了大力气打听,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
一种新式武器。
用火药制成的。
烟火跟鞭炮,他还是见过的。
这玩意本来就有杀伤力。
如今做成武器,更加厉害。
本想着,趁对方武备松弛,好好干上一票。
现在好了,人家直接更新换代,搞了新家伙。
谁知道,这才是南门金噩梦的开始。
先是西北常备军开始后勤补给,然后是频繁地过来试探。
就像前几年他们做的一样。
接着还探听到,他们要加固城墙的事,甚至看到成批的石料送过来。
那么好的石料,他们这边极为紧缺的物资,就被送到西北常备军了?!
明明相隔那样近。
他们背后是茫茫草原,而西北常备军的背后,却是发展越来越好的陇西。
南门金知道,自己一定要主动出击。
再不出击,以后再也没有机会。
不管怎么样,要给他们部落打出一条生路。
可他没想到,这点希望也落空了!
因为人家先打过来了!
所以南门金一脸不服气。
他哪里都没做错,甚至深谋远虑,怎么会栽到这里,还被活捉。
路上他屡次想自杀,也没找到机会,最后干脆懒得理。
把他弄到曲夏州州城,到底想做什么。
南门金这路上,越看越难受。
他年轻的时候,偷偷来过曲夏州,完全不是这个样子。
他还在路上看到大批的石料往这边运输,估计用不了多久,他们的城墙就会加固好,他们的士兵补给也会更为充足。
再有这一路上的道路,以及本地百姓还未脱下的棉衣。
南门金是真想要啊!
可他现在只是囚徒而已。
“纪楚呢,你们这里,不是有个叫纪楚的官员。”
不怪南门金知道纪楚的名字,实在是不知道不行。
什么火器,什么新皇登基。
什么后勤补给,还有那个工业作坊园,什么棉花,都有他啊。
这个叫纪楚造出的所有东西,他都想要。
重要的是,被押送过来的途中,发生了一件事,让他没再试图自杀。
“纪大人说了,要捉活的。”
好好好。
把他活捉,也是这个叫纪楚的意思?!
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这么对他?!
纪楚!
他要见到这个人!
事实上,岭鞍部落首领岭鞍部落不这么说,纪楚也会来的。
毕竟活捉这事,确实是他的意思。
可惜他现在不会去见人,这会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
纪楚拜托在刑司的刘为民刘大人帮他看着点,关在牢狱里,只要人不死就行。
刘大人就是之前阳顺县的县令,到了曲夏州州城之后,在刑司一待就是四五年,估计明年就要挪地方。
在他离开曲夏州之前,知道边关的事,其实一直担心阳顺县百姓。
现在后患解除,他也能安心了。
不过刘大人道:“那首领南门金要关到什么时候,不用押往京城吗?”
“暂时不用,等等再说。”纪楚道,“现在重点在边关城墙的修缮。”
对哦,这事很重要。
喊了许久的边关建设,终于要开始了。
二月二十,西北边关基本恢复平静。
这场仗一锤定音,打散最厉害的岭鞍部落,还捉了他们的首领。
其他各部也不好过,只要参与在这里面的,想来增援的,全都被手榴弹炸了一顿。
如今的西北骑兵,已经在关外巡逻,驱赶这些试图袭击的散兵。
实际上他们也不敢靠近。
谁让火器这东西实在太厉害。
这种情况下,修缮边关城墙的事,终于可以提上日程。
先是边关几个县开始放行,让运送石料的队伍可以过去。
然后是通知仙阳州,善钦州的官员,让他们当地各县各村做好统计,以村为单位集体过去做工。
这期间,纪楚身边的颜知事已经过去了,他会配合常备军的文官一起处理城墙修缮的事。
陇西右道五州府的工司,也派了人过去看情况。
蔡夫子请了自己的好友泥瓦匠老吴帮忙看着。
这位被称呼老吴的泥瓦匠十分有名。
按理说这么辛苦的活,他向来都不会去的,就算官府喊也不去。
但谁让是曲夏州这边的事,还是在纪大人手底下干活。
纪大人对工匠们有多好,他还不知道?
不去才奇怪啊!
众人这才明白,纪楚准备得到底有多充分。
之前不让百姓们过去做工,是知道会有危险。
现在危险驱除,各方都做好准备,他们只要去工作就成!
如果不打这一仗,确实容易有危险的!
现在好了,大家安心做事即可。
这么大的工程需要多方面配合,纪楚在州城迎来送往不说,还送了一批批劳工去边关。
等到情况差不多,他也要再去常备军一趟。
修城墙这么大的事,不出现肯定不成的。
而且,还要押送水泥去往边关。
跟之前计划的一样,大部分水泥都会送到边关,小部分给石料商人们。
这大部分的水泥,才更为关键。
纪楚跟李师爷等人马不停蹄,片刻都得不到歇息。
反而监牢里的南门金还在念念叨叨想见纪楚。
他被关在这半个月了,怎么还没见到纪楚!
刘大人路过的时候好心提醒:“纪大人他去边关了,你再等等吧。”
还等?!
这一去边关,又是什么时候?
等南门金再发怒之后,只剩下无力。
他之前的骄傲跟傲慢快被消磨殆尽,如今只剩疲惫。
他们岭鞍部落没了,他不过是个阶下囚。
还是一个不被重视的阶下囚。
此刻的纪楚已经到了西北常备军。
上次来的时候,这里还被大雪覆盖,只有来往的士兵们能看出生机。
如今已经是三月初五,风情日朗,众人已经穿上薄衣,再加上刚打完胜仗,此地更有生机跟活力。
颜知事忙得团团转。
负责修建城墙,可不是什么小事。
而且人员众多,必须妥善处置。
纪楚来了之后,就听颜知事跟他汇报。
“常备军五万人,可以五抽一出来修城墙,而且他们可以轮换着做工,这样不至于太辛苦。待遇跟普通百姓一样。”
“赶来修城墙的普通百姓,现在有三万人,陆陆续续还会过来,不过多数只能做到五月份,必须回去收麦子。常备军也一样,夏收肯定优先收粮。”
“倒是最后一类人,可以全年无休。”
修城墙这种差事,怎么能少得了各地囚犯。
陇西一带大部分囚犯,都已经被押送过来。
全年无休,还不用太多口粮,更不用银钱,实在太好用了。
能被送到这里的囚犯,多数都是穷凶极恶的,这么对他们,只能说应当的。
纪楚有点好笑的同时,又听颜知事道:“就是后勤不好招人,这里距离曲夏州最近,可咱们几个地方的妇人孩子都有事做,肯定不会过来做工的。”
养蜂的养蜂,制糖的制糖。
会缝纫机的妇人,更是极多,哪件事不比来这挣钱?
孩子更不用说,其他地方半大孩子们,都开始做事了,也就他们这里的孩子都在读书。
儒学数科,总要读一个。
仙阳州,善钦州两地,倒是有妇人孩子们结伴过来,不过人数也不够。
能过来的人,基本都会选择工钱更高的修城墙,后勤上既累,钱也不算丰厚。
纪楚看向关外道:“招点关外的妇人孩子。”
关外?!
咱们可是刚打完仗。
纪楚道:“打仗是少数人的事,多数人都想好好过日子。”
不能真看着他们流离失所,没有一点物资可用吧。
关外正乱着,必然是有武力的人抢到为数不多的资源,妇人孩子老人是最可怜的。
让他们来这里做做后勤,不插手主要的事,倒是不错。
“而且工钱也不用给太多,给一半吧!”颜知事立刻道。
纪楚好笑:“给他们银钱做什么,给生活物资啊。”
尤其是生活必需品,那边应该很需要。
仗是要打,日子也要过。
现在把刺头拔了,双方就要坐下来和谈了。
不过要等牢里的南门金锐气全消才成。
大家好好过日子不行吗,别想着打我们了。
纪楚跟颜知事说着,邓成已经赶来了,他笑着道:“走啊,岳将军等着呢。”
“没有你,咱们常备军的庆功宴都不敢开!”
庆功宴的第一坛酒,必须有纪楚的份!
第98章
纪楚虽然只是第二次来常备军驻地, 大家对他却极为热情。
纪大人不过来了一次,就给他们这里带来那么大的改变,又是送粮又是送物资。
现在连城墙都修上了, 实在给他们减轻不少压力。
而且大家的日子肉眼可见得越来越好。
这种情况下,对纪楚不热情才奇怪啊。
邓成等着纪楚喝庆功酒, 更不是作假。
如果没有纪楚, 这酒宴根本开不起来!
岳将军甚至都在门口迎接,看到纪楚的直接大笑道:“敬安来了, 怎么样,这场仗赢得如何?”
岳将军这么说, 就是让下属评价这场仗,谁敢回答啊。
换作其他人,肯定以为估计揶揄自己,换了纪楚,则完全是真心实意的提问。
纪楚笑道:“岳将军出手,果然不同凡响。”
岳将军又笑。
这场仗打得实在爽快。
天时地利人和, 全都占齐了。
等纪楚到了之后, 当天晚上就烹羊宰鸡, 还把酒也开封了。
整个军营都开始庆祝。
这可是一场大胜,还是奠定边关再安定几十年的胜利, 不好好庆祝一番, 那对得起兄弟们日夜辛苦的训练吗!
一整晚, 纪楚跟李师爷被灌了许多酒, 喝得众人都喜笑颜开。
另一边修城墙的百姓们, 今日也加餐了,不做工的也能喝点酒,一起享受这份喜悦。
只能干咽口水的, 也就被押着继续做工的囚犯,以及还不老实的俘虏们。
没办法,这就是庆功宴,属于胜利者跟百姓们的宴席!
军中按照批次,足足庆祝了五日,才让所有人都喝上庆功酒。
纪楚跟李师爷,还有颜知事看到他们再开酒,就想跑。
岳将军,邓成,纪楚,以及管火器的黄百户,董千户他们,终于在第六天松口气。
等众人睡醒后,纪楚便被请到主帅营房里,里面坐着的,都是老熟人了。
而且大家很清楚,经过这一战,大家的官职都会有所变动。
岳将军今年六十一了,肯定要被调回来,换个有经验,年纪合适的人过来。
董千户,黄百户,以及邓成等人,估计都要往上升一升。
军中其他有军功的人,也在等着朝廷封赏,也就这两个月的事。
故而整个营房都是喜气洋洋的,看着便高兴。
虽说即将都要升职,可现在该做的差事,还是要做的。
仗打完了,主要就是边关的建设,从城墙到营房,需要修缮的地方极多。
而且趁着这次机会,把该修补的都给修补了。
岳将军即将离开,这事也不会含糊,势必要把整个西北常备军建设好。
整个西北常备军都建设好,放在之前,他根本不敢说这个话,如今却是敢的。
“百姓跟军中加起来大约有五万人,从关外招来五六千。”
“还有被押着的一万多战俘,以及七千多囚犯。”
岳将军道:“足够了,到今年年底,一定能把该修补的地方都给修好。”
他们还有相应的地图,需要修补什么地方,心里都有数。
普通地方,或者极为艰难的地方,就让战俘跟囚犯去修。
稍微轻松的活,则让百姓们干。
岳将军提起这个,便高兴不已。
不过等其他人走了,岳将军,邓成,纪楚则在聊建设以外的事。
此地的城墙修缮,边关修补已经成定局。
有人有钱有物资,根本不用担心。
可战后不止这点事。
岳将军直接道:“敬安,南门金现在如何。”
南门金,岭鞍部落首领。
说到如今的岭鞍部落,已经从关外第一部落,沦为不入流了。
跟他们交好的部落,这次也备受牵连,对他们恨之入骨。
谁让西北常备军,针对的就是他们?
以南门金的聪明程度,就算在监牢里,也已经猜到这个结果。
所以这会问南门金如何,那就是问他的状态了。
“愤怒之后,就没什么脾气了。”纪楚笑道,“恨肯定还是恨的。”
人一般都会这样,遇到突变之后,先是否认,然后是愤怒,接着妥协。
之后才是沮丧跟接受。
按照这么看,南门金此刻正处在妥协的阶段,但又没真正地妥协接受。
还要继续磨磨他的锐气。
岳将军道:“那就再等等,不行再选其他人。”
选人?
邓成此刻有些疑惑。
李师爷反而解释道:“想要关内平静,关外不能乱。”
甚至关外的日子也要过得好,大家才能一起好。
武力镇压,绝对不是最好的方法。
迄今为止,西北常备军也是报复之前的骚扰。
可报复之后呢?
总不能不管了,任由关外乱起来吧。
按照纪楚的话说,如果关外举行吃鸡大赛,那平定乱子的人跟部落,必然骁勇善战,有勇有谋。
他们打击关外,不是为了帮他们选出最佳首领啊。
可现在关外的混乱程度,这种可能性极大。
既然那边迟早有个做首脑的人,不如由他们来扶持。
所以打完之后,岳将军跟纪楚就在选合适的人选。
至今为止,岭鞍部落的南门金很是合适。
别看之前确实有些仇怨,可他如今在关外人人喊打,觉得是他引得这桩祸事。
加上岭鞍部落已然没落,翻不起大风浪。
而南门金在的话,肯定会强行扶持自家部落东山再起。
他本人又够聪明,是个能谈事的。
大白话便是。
个人能力强,背后势力不成,而且还树敌无数。
想要重振岭鞍部落,只能依靠平临国。
但想让南门金接受,就要磨磨对方的性子,故而从活捉他到现在,一直没有找他谈过话。
邓成傻眼。
不过纪楚说得没错,想要让边关安稳下来,两边生活都要稳定。
“那请他们的妇人跟孩子来这里做工,就是目的?”
纪楚点头,岳将军继续道:“接下来战俘也要加入,杀掉顽劣的,只留听话老实的,再让他们去修城墙。”
目的就是告诉他们,老实听话的,自有好日子可以过。
不听话的,下场就跟岭鞍部落一样。
想让你们起来便起来,不想让你们起来,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俗话说慈不掌兵,岳将军做这样的决定并不意外。
想要边关和平安定,是必然要见血的。
众人商议过后,已经拿出接下来的方案。
西北边关重点在建设。
建设之余,还要承担融合关内外的作用,通过这件事,吸收一部分主动靠拢的人。
现在关外大乱,不少人都需要一个活路。
而关内的城墙也需要充足的人手。
别忘了,等到五月份,这里几万人都要回去收麦子的!
收完麦子,顶多再过来干一两个月,然后又要收油菜收棉花,那些才是重要的事。
听着平临国百姓提到自家的麦田,过来做工的关外妇人十分羡慕。
她能听懂的话不多,却知道眼前同样在做饭的关内妇人,说了麦田,说了棉花。
这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东西。
可惜关外根本种不活粮食啊,他们只能靠挖草药跟养牛羊为生,最近几年生意还不好。
其实她们本来不敢过来做事的。
但外面打得厉害的,她带着三个孩子实在没办法。
知道平临国边关招工后,硬着头皮过来的。
虽说她们没有关内人的工钱,但至少能吃饱饭,还发点针线跟盐巴,这些生活必需品,实在太重要了。
作为关内的百姓来讲,就没那么多想法了。
他们更多的是惊喜!
当初官府说,让他们来修城墙,还是纪大人主持时,大家既觉得这是个机会,也知道必然辛苦。
但真到了这,却发现真正辛苦跟危险的活,根本不需要他们啊。
抗极重物有囚犯跟战俘,危险的事情同样有他们。
如果你识字,还能帮着颜知事他们一起做事,做个小管事,更没什么危险了。
总之说来,这活远比想象中轻松!
要说完全不辛苦,那也不是,但比想象中好太多了啊。
而且待遇比说的还要好。
除了固定的工钱之外,一日三餐是不会少的。
现在天气暖和,天黑得比较晚,甚至会在加班的时候额外补一餐。
听说是关外俘获的牛羊物资,牛拉到曲夏州卖了,羊则是他们加餐的食物。
所以来干活的百姓们越发高兴,在家的时候,一年到头也不吃了几块肉,来这里做劳工,反而能吃上了。
最大的改变就是,以前他们要求工钱每日一结,渐渐可以改为五日一结,之后是十日一结。
工钱结算方法,就能代表大家的信赖。
要求一日一结,多是害怕官府说话不算数,能拿一天工资是一天的。
从五日开始,便有了信任。
之后的十日一结,更是害怕银钱在自己身边弄丢了,放到官府颜知事那里,反而更安心。
他们把消息送回老家,越来越多的人成群结队过来干活。
他们不怕辛苦!
他们就想挣钱!
尤其是仙阳州,善钦州两地百姓,来的人数最多。
毕竟他们的日子最不好过,急需改善生活。
而且现在曲夏州牛价便宜,赶紧赚钱买头耕牛回去才是正理。
这让已经开始修城墙的关外战俘觉得刺眼,有些人不服气,还想闹事。
就听附近的士兵大喊道:“周围人散开!”
其他人下意识躲远,只留下闹事的战俘,而这人直接被一枪打死。
火铳虽然还不能大规模配备,但巡逻的时候,一支队伍还是能配备一把的。
众人只听砰的一声,原本想要杀人的战俘直接倒在地上,吓得周围人大气都不敢喘。
就这么死了?
是不是太快了。
那个士兵好像都没费什么力气。
而且根本不用靠近,那么远就能把人弄死,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
“火铳还是好用啊。”
“确实好用,把他尸体拖下去,天气热了,不要滋生疫病。”
士兵们快速处理尸体,只留下一小片血迹,而那个人早就没了呼吸。
就算这样,士兵们依旧进行补刀,绝对不留下一丝隐患。
这样利落的处置方法,说明人家早就有准备。
谁要闹事,就是这个下场。
人都是怕死的,尤其是这种时候,远比想象中怕死得多。
一时间周围都安静下来,战俘们干活更利索了,只能把心酸埋在心里。
可再酸有什么用,再嫉妒关内百姓也没有用。
这是他们自找的,之前来抢边关百姓的时候,也没见他们会有怜悯之心。
可渐渐战俘发现一件事。
虽然他们没有银钱,每日还要做重活,干危险的差事。
但是能吃饱。
尤其是晚上加班加点干活之后,同样有油烙饼吃。
这么油水充足的饼,他们已经很久没吃过了。
不止如此,倘若他们因为干活受伤,或者真的累得狠了,还会让他们歇息个一日半日的。
虽然士兵们喊着:“养好伤了才能干活啊。”
但实际上一日三餐该有还是有,甚至给他们上药。
这日子过着过着,竟然还不错?
骑马打仗或许还吃不饱。
但在这,却是能吃饱的。
这对他们来说太重要了。
等穿上人家永锦府送来的旧布衣裳时,不少战俘已经在思考,他们为什么要打仗这件事。
倘若没打仗,正常来这里做工,不仅有这样的待遇,还能得到工钱。
就算工钱只有关内人的一半,那也行啊。
这也不是西北常备军大方。
而是这些人在这干活时间长,衣服早就破旧不堪,这里人来人往的,还有不少妇人孩子,总不能不穿衣服啊。
不穿上衣就算了,穿条裤子啊。
咱们这里是礼仪之邦,不能不穿衣服啊。
颜知事只好拨出一分钱,问永锦府买最结实耐穿的旧布衣物。
还好春夏的衣裳便宜,不然他要心疼死了。
不过颜知事发现,衣服穿上,按时吃饭,这些关外异族的戾气明显少了,干活不说积极,但也不会推三阻四。
原来之前那么凶,是因为饿的吗?
这么说的话,也挺正常吧?
人真的不能饿啊。
颜知事嘴上说着费用大,实际上让他们稍微提高一些妇人跟孩子们待遇。
尤其是关外来讨生活的孩子们,直接让他们跟关内半大孩子一个待遇。
这样的做法,自然让双方更加和谐。
因为真正接触下来之后,所有人都发现,关内也好,关外也好,其实都是一样的人。
他们一样有喜怒哀乐,一样需要穿衣吃饭。
甚至对待打仗的态度都是一样的。
没有人喜欢战场,也没有人喜欢流血。
所有人都想有个房子住,有家人陪着,吃饱喝足之后,再搞个爱好,就是他们的心愿了。
“对啊,我就想把家里房子修好,好好伺候我那几亩地,等到年底做身棉衣穿。”
“我想把羊买个好价格,换你们的物资跟棉花,听说棉花很暖和啊。”
“那你的羊呢。”
“在你碗里。”
普通百姓跟战俘的对话戛然而止。
突然有点尴尬怎么办!
这个汉子赶紧把肉给对方夹回去。
一起吃一起吃。
“没办法,谁让我们输了,不过打仗也不是我们想打的,实在是没物资了,而且首领说可以让大家吃饱喝足。”
没想到的是,不用打仗,也能吃饱喝足了。
更有战俘厚着脸皮问道:“我要是干到冬天,能发棉衣不?”
士兵们也不知道啊。
问到颜知事那里,他心道,平临国百姓还没都穿上棉衣呢,这就发给战俘,肯定不妥啊。
可转念一想。
谁让这里离得近,近水楼台也有可能。
因为今年整个陇西,大部分地方都种了棉花,估计会迎来棉花大爆发。
颜知事只能打个哈哈过去:“等到冬天,城墙肯定修得差不多了,穿什么棉衣。”
放在之前,修缮城墙的速度或许还没那么快。
但架不住如今人多,材料也多,甚至还有水泥这种神物,非常适合修城墙。
在边关这段时间,百姓们除了认真做事之外,就是感慨水泥的好处。
修出来的城墙跟营房,还有工事,都格外坚固,如果再能加点铁制品,一个手榴弹都炸不开。
“可惜就是太贵了。”
“是啊,也就是边关这边可以随便用,放在我们那里,只有最有钱的人,才能用上水泥呢。”
“没办法,大家都知道,这是军用,必须先供应这边。”
水泥的好处,不止修城墙的人知道,也不止常备军知道。
从二月到如今的三月底,整个平临国尽人皆知。
纪楚在常备军处理完事情,就要返回曲夏州州城了,这次的目的也正是因为水泥。
岳将军跟邓成还道:“放心,两边融合的事,如今也做得差不多了,减少他们的矛盾,为以后的合作打基础。”
纪楚点头,他肯定相信的。
看着百姓跟战俘们的变化,就知道那一天不会太远。
甚至越来越多的关外百姓,都想过来做事。
没办法,自从岭鞍部落基本打散之后,关外太乱了,各个部落之间为了抢人抢地盘,打得你死我活。
为了躲避战乱,就算不能在关内做事,就在城墙不远处住下也可以。
因为那些打仗的部落,根本不敢靠近这些。
敌军的城墙,反而成为他们的庇护所,估计是大家都没想到。
而这样的结果,也正是纪楚跟岳将军想要看到的。
这些事的进展都很顺利。
可唯独有一件事,让常备军众人有些沉不住气。
二月中旬打完的胜仗,不到月底,消息就传到京城了。
如今都三月底,为何还没有正式的军功表彰下来?
若无军功奖赏,下次将士们还会如此卖力吗?
纪楚原本是要走的,也因此留了下来。
至少边关将士们是服他的。
若他也走了,大家只会更担心。
这事,纪楚跟邓成私底下也讨论过。
明摆着的大胜仗,总不会吝啬军功表彰跟赏赐吧?
纪楚摇头:“应该不会,就看中间是有什么事。”
说话间,三月二十六傍晚,岳将军终于接到书信。
三日后,皇上的嘉奖就要来了!
让岳将军率兵迎接!
率兵迎接?!
这是什么阵仗?!
还好廖知州那边提前给信,让他们整齐盔甲,做好准备就行!
纪楚眼前一亮。
邓成等人更是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合着朝廷迟迟不发奖励,是为了攒个大的啊!
能让岳将军带着三军亲自去迎接。
最大的可能就是,皇帝的车驾过来了!
自然不是皇帝亲自过来,而是代表他的仪仗来了,也就意味着皇帝亲临,亲自给西北常备军恩赏。
这对整个西北将士,以及整个陇西来说,都是天大的好事。
三月三十,大吉的日子。
皇帝的二十七人抬的仪仗姗姗而来。
那仪仗雕龙画凤好不精美,无不透着皇帝的威仪。
这样的车驾多用于礼仪场合,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
这般郑重其事,从京城调拨过来,就是为了犒赏西北常备军。
华美无比的仪仗后面,更有礼部带来的礼乐,在远处都能听到此地鼓声乐声。
再有礼部官员念着内阁文辞俱佳的庆功文,以及嘉奖书,让在场所有将士,以及远处修城墙的众人都忍不住看过来。
这就是胜仗之后的奖励。
这就是边关将士们应得的重视。
更是他们应得的荣誉。
从岳将军到下面兵将,但凡有军功的人,都在这名册上。
而仪仗之后的队伍,更是抬着皇上赏赐的礼物,到时候会发到每一个人手上。
不仅如此,还从国库拨出一部分款项,作为全体将士们额外的赏银。
太让人惊喜了。
皇上的重视,不仅提前在面子上,里子也是做全了的!
岳将军脸上都浮现出肉眼可见的笑容。
花白的胡子也挡不住他的高兴。
多年来的坚守,还是被看到了。
这对他来说,便是最好的结局。
听着岳将军被封为从二品的镇军大将军,众人就知道,这位老将军以后的养老日子,必然荣华富贵。
再往下一众人等,都是笑着接旨的。
当天晚上,但凡在边关的人,都额外得到一碗肉。
庆功宴虽然跟他们没有关系,但大家同喜!
纪楚在这里面格格不入,毕竟是军功上的表彰,对他这个文官来说,还是没什么关系的。
可那礼部的官员却对纪楚十分客气,笑着道:“纪大人,久仰大名。”
纪楚不认识对方,对方却是知道他的。
毕竟这里的一切,基本有他的功劳。
而且这位官员知道,皇上对纪大人的信赖,堪称非同一般。
因为礼部官员偷偷塞了个小牌子给纪楚。
只见那牌子上赫然写着定远将军。
好家伙,这是武官的散阶,并无实权,却是正儿八经的正五品上的官职。
就跟纪楚之前文官的朝请大夫一样,不过这是文官的散阶。
这定远将军则是武官的散阶。
礼部官员给出这牌子的时候,并未避讳旁人,明显是让大家都知道的。
这是表明皇上的态度。
虽然在将士封赏的时候,不能带着纪楚,可私下里却是可以的。
当然,这跟公开也没什么区别。
纪楚双手接过定远将军的牌子,颇有些哭笑不得。
他一个文官,怎么还带个将军的牌子。
皇上想封谁就封谁啊。
邓成也凑过来笑:“这倒是好的,以后也要喊一句纪将军了。”
纪楚赶紧摇手,这就是皇上给的荣誉头衔,想给多少给多少啊。
他倒不至于为了这个,真当自己是将军了。
李师爷等人传看牌子,却颇为激动。
更有人道:“这说明咱们做的事,皇上都看着呢,该有的赏赐,一点也不会少。”
“没错,皇上对我们可真好。”
“我们一定守好边关!让百姓安居乐业!让皇上放心!”
有付出就有回报,这就是他们想要的上司!
新皇就是这样的人!
纪楚笑,确实比之前的好点。
皇上的封赏结束,又让整个边关为之兴奋。
连带着修城墙的众人,都知道皇上派了那么大的阵仗封赏将士。
关外众人也意识到,平临国的皇帝很重视西北边关,如果他们再惹事的话,只怕会被更严厉的报复。
这种情形下,边关的稳定,几乎是肉眼可见的。
可他们这边稳定,关外却把狗脑子都要打出来了。
纪楚跟岳将军点点头。
必须要找到合适的人了。
其实这人还真不好找。
本人实力不能太弱,不然就是扶不起的阿斗。
格外强也不成,那会成为心腹大患。
本人的部落太强太弱都有隐患。
纪楚跟岳将军甚至有份名单,把关外合适的人选都挑出来。
同时还放消息出去,看看他们的反应。
关外的首领由岳将军应对,关内监牢里的南门金自然交给纪楚。
到底是谁都不重要,反正这人要被他们掌握,还要清楚跟平临国合作才是最有希望的。
再次从常备军这里离开,跟之前已经是两副模样。
如今的常备军附近热火朝天,到处都是建设的兵士。
礼部的人跟纪楚是一起回去的。
他们办完差事之后,还要赶紧回京。
仪仗被他们小心收起来,来的时候要大张旗鼓,回去则要小心低调。
礼部官员跟纪楚笑着告别的。
不用说也知道,纪楚未来必然是他们同僚,肯定要打好关系的。
而纪楚这一趟出去,再回曲夏州州城,身上又多了一层身份。
如今的纪楚便是,从五品上朝请大夫,从五品上定远将军,以及曲夏州衙门从五品通判,纪楚,纪敬安。
这头衔?
是不是有点太长了?!
小宋训导喊着一长串名字的时候,纪楚都后退几步,觉得自己头有点晕。
那不是自己吧?
自己的称号真的有那么长?
不过说起来,倒确实可以领三份俸禄就对了。
大家为纪楚高兴之余,还调侃他道:“有火器在,确实能喊一句将军,回头也骑马打仗去。”
纪楚哭笑不得,只能回个假笑。
他打仗?
不专业啊。
纪楚看向刘大人的时候,刑司刘大人开口道:“南门金如今很生气,日日都憋着闷气,我都怕他气坏了。”
这位岭鞍部落沦为阶下囚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生气是很正常的。
“那边关的事,告诉他了吗。”
刘大人点头:“全都告诉了。”
“好,那等他不气了再说。”纪楚才懒得安抚,这位自己平复好心情再说。
当然了,纪楚回来的消息,刘大人同样会告诉他。
就跟边关招募关外人,以及战俘修缮城墙一样。
南门金自然生气。
你们修什么修!
那城墙是防你们的,你们却修。
但得知有饭吃,有衣服穿之后,他便愈发沉默,之后极为愤怒,想骂平临国的官员狡猾,却也知道骂了也没用。
现在得知纪楚回来,本以为他会来看自己。
可纪楚根本把他当作不存在,根本不重视他。
堂堂的岭鞍部落首领变成这般模样。
谁料刘大人补刀道:“还岭鞍部落呢,你们部落被打散之后,下面百姓们居无定所,多少人都去劫掠。”
岭鞍部落没了。
基本上已经没了。
都因为你们的火器!
或许因为他的野心。
南门金从愤怒渐渐转为沮丧。
纪楚却无暇顾及这些。
他回到州城之后,跟廖知州打了个招呼,就被户司卓主事围住了。
卓主事也不废话,直接把这几个月的账册给他看,还喜笑颜开的:“你看看水泥的收益。”
水泥主要分为两部分,一部分直接成本价卖给常备军,这部分由陇西五地的五十万银钱来付。
另一小部分,则是卖给各地的石料商人。
正是这一小部分,让整个户司都赚翻了。
衙门每年的正月到四月,基本是税收空档期,像商业不繁华的地方,可以说颗粒无收。
曲夏州近些年才改写这样的情况。
但也没像今年这样,单靠水泥的收益,就快赶上去年田税所有税收了啊。
“主要原因,就是水泥价格昂贵。”卓主事继续道,笑得牙都露出来了。
纪楚知道往外售卖的水泥价格昂贵,但贵到什么地步,还是不知情的。
他最近都在忙边关的事,哪有空看这个。
要说水泥的成本如何,大家心里都有数。
而且以水泥作坊那样大批量地制作,真正平均下来,更是近乎低廉。
但做的时候低廉,并不意味着卖得也低廉。
在纪楚去边关这段时间里。
运送石料换取水泥批条的商户们,一起商量对水泥的对外价格。
根据距离远近,价格便不一样。
但总体来说,一斤的水泥要卖五两到十两银子。
纪楚看到账簿上的数字,他都罕见震惊地站起来:“多少?!”
一斤水泥,多少钱?!
五两到十两!
水泥这东西,可是很压秤的。
现代一包水泥的标准重量为一百斤,放在这里,按照最低价,便是五百两银子。
而这一包水泥,可以做多少工?
如果是铺平地面的话,只能铺三到五平方米。
五百两银子,铺一个小院子。
还只是铺平。
放到普通人家手里,都能盖座豪华的房子了。
而能以这个价格买卖的人家,必然不会只买一百斤,至少也是五百斤打底。
要说市面上,有这么昂贵的建筑材料吗?
自然是有的。
有钱人想买海外的木头象牙,价格都不便宜。
可这只是水泥啊。
卓主事道:“谁让这东西稀缺。”
确实稀缺。
不仅纪楚控制买卖的数量,就连石料商户们也在控制。
他们太明白物以稀为贵的道理,更明白有钱人的跟风,价格不贵他们还不要呢。
所以他们手里甚至捏着额外的水泥批条,也绝对要分散着买卖,必须搞饥饿营销。
一定要让价格居高不下才行。
窗口期并不长,等到边关的城墙建设好,水泥就会大量流出,价格必然腰斩。
所以趁这个时间,一定要多赚一些。
喊出去的名号自然响亮。
什么曲夏州工业作坊园出品,最先进最好用的材料的。
以及军防专用,少数流出来。
再有什么纪楚都夸好的东西等等。
就这些名头加起来。
再加上西北常备军大胜的消息传过去,想要买水泥的人就更多了啊。
在石料商贾们的齐心努力下。
水泥的价格,便有了如此夸张的数字。
户司的谢富忽然道:“幸好棉花没有放开让他们炒作价格。”
纪楚多看他几眼。
谢富鼓起勇气说道:“棉花也是真正的好东西,如果放在他们手里,必然也会这么炒高价格,而且为了让价格不下去,肯定也会限制种棉的数量。”
问题在于,水泥有其他东西可以平替,而棉花没有。
想到这谢富还有点心有余悸。
纪楚点头:“对,棉花不行。”
纪楚再次看向账册,卓主事那么兴奋的原因,自然是商品会按照货物的价值收税。
水泥厂三成税,这些商贾们卖得越高,他们的税就越多。
行吧,这也算给他们曲夏州的税收做贡献了。
怪不得卓主事会这么开心,拉着他就开始看税收。
看完之后,卓主事长舒口气:“这样就好了,明年给常备军的银钱,就不用发愁了。”
纪楚跟谢富同时看向卓主事。
身为户司主事,他需要顾忌的事情太多了。
别人可以动辄花钱,他不敢啊。
不然明年怎么办啊。
纪楚笑道:“放心,以后税款会越来越多的。”
纪楚又补充一句:“直到超过田税好几倍。”
其他方面的税收,超过田税?
那不就是重商抑农?
并非如此,而是把农户们身上的压力减轻。
千百年来,国家税收大头一直是普通农户,都在这一亩三分地上。
一说多缴税,第一时间就想到这些百姓,明明他们的抗风险能力最差,却成为交税最多的人。
这肯定不合理。
所以他们平临国要不停地发展,直到田税逐渐降低,让朝廷一缺钱了,就想到税收占比更多的人。
到时候估计看不上农户的三瓜两枣了?
纪楚摇摇头,虽然有点理想化。
但在曲夏州,已经有这样的趋势。
等纪楚去往工业作坊园,他跟李师爷还没到跟前,就被排着长队的人惊到了。
怎么回事?!
大家都在干什么?!
李师爷道:“怎么工业作坊园,还要排队进吗?”
以前只有最核心的区域才需要里面批准,这是怎么回事。
排队的人头也不回道:“你们不知道吗?全国各地来这里的货商太多了,都扰乱里面作坊的正常运营,所以只有里面的人邀请了,才能进去。”
之前各项物件的火爆,不少人还坐得住。
可水泥的暴利,让更多人开始眼红。
他们也想买卖水泥啊。
不就是拉石料过来吗,他们有啊,他们立刻去拉。
可想要运送石料,还要得到这边的认证,大家都是过来做登记的。
除了最开始那段时间之外,不是谁都有机会给边关运物资啊。
之前运送建材,是吃力不讨好的买卖。
现在不一样了。
就算石料亏钱又如何,水泥能大赚特赚。
就算不买卖水泥,从这里搞个自行车出去卖,同样能一夜暴富。
这哪里是工业作坊园,分明是一夜暴富园。
负责此地的小宋训导察觉到之后,便让作坊园的外部也搞上预约制。
没有作坊内部的人邀请,绝对不能进!
这让作坊众人长长松口气。
实在受不了这些人了,没事就喜欢盯着他们,还喜欢偷师学艺,扰乱他们正常生产,这种行为实在是可恶啊。
纪楚刚回州城那会,小宋训导也忘记说了。
跟纪楚解释的人还道:“你们还是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搞到邀请吧,很不容易的,如果不是正经做买卖的,根本进不去。”
纪楚说着好,前面就有人跑过来了:“纪大人!”
纪楚定睛一看,这不是数科的祝亚祝耘两兄弟。
两人是安丘县的人,他们考上秀才之后,举人落榜,就一直在数科学习,如今已经能独当一面。
“大人,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听说您现在是定远将军了?”
纪楚跟他们关系一向不错,大家也敢这么问。
李师爷嘿嘿笑:“是啊,这牌子还收在我身上呢。”
“对了,我们要去找刘学政跟蔡夫子,从哪里走。”
“李师爷,您直接去门口啊,大家都认识您的。”
门口守着的人都认识李师爷,更别说纪大人了。
方才搭话的商户眼睁睁看着他们两人背影,连纪大人道谢都没来得及回应。
啊?!
那就是纪大人?!
他刚刚都说了什么啊。
走在前头的祝亚祝耘已经在看纪大人的武将令牌了。
定远将军!
真厉害啊!
不过祝亚开口道:“大人,您记得安丘县的前县令朱吉胜朱县令吧。”
纪楚自然记得,他从今年年初来了州城户司做事。
怎么突然提起朱县令?
祝亚祝耘道:“他前段时间过来,要请数科的夫子去帮忙。”
“说是他的种子研究有了新进展,但他理不清里面的关联,所以请数科夫子前去帮忙。”
现在的曲夏州已经养出一个习惯。
不管什么事,都喜欢找数科大佬帮忙!
不过种子培育这件事,还真能跟数科扯上关系。
比如杂交育种,就需要一定的计算公式,但并不算复杂。
纪楚道:“这里面发生什么事了吗?”
两人点头,因为他们都是从安丘县出来的,朱县令也带过他们一段时间,所以有此一问。
“朱大人他最近没怎么出门,除了去请数科夫子帮忙未果之后,吃住都在田地里。”
“您要是有空,要不然去劝劝?”
在很多人看来,朱大人几乎魔怔了。
田地上的事情,怎么也找数科。
数科人家确实帮忙分析了点问题,他就如获至宝,然后再也不出现?
以前的朱大人,不是这种人啊。
也有人说,当初一个朱大人,一个颜大人,都是从纪楚手中接过的县。
那颜大人如今是颜知事,还在边关管着几万号人,管着边关城墙建设。
可他却一事无成。
在安丘县也没发展出什么东西,故而受到刺激。
纪楚却道:“他不是这样的人。”
朱吉胜为人忠厚,而且性子沉稳,绝对不是为此沉溺之人。
祝亚祝耘知道这一点,可他们还是担心啊。
“要不然这会去看看?”纪楚听着,其实也有点担心。
良种培育很重要。
他跟朱大人也交流多次,可他却知道,这是个漫长的过程,跟其他东西不同,半点都不能急躁。
听到纪大人这样说,祝亚祝耘齐齐点头。
所以几个人没进工业作坊园,反而转头往官田方向走。
这让等着纪楚的小宋训导一阵好等。
听说他就在周围了啊,怎么没过来啊。
而纪楚等人,已经到了郊外官田。
中间穿着短打,一身农夫打扮的朱吉胜正在狂笑。
“我好像种成了!”
“良种!”
“最好的麦种!”
第99章
安建三十三时, 朱吉胜接替纪楚在安丘县任职。
当时的安丘县凭借油菜买卖,在整个曲夏州都首屈一指。
而且当地的肥料制作数量,堪称本州之最, 所以当地的粮食产量也格外好。
那会纪楚还道:“就差良种了。”
谢主簿一直负责官田的事,当时棉花的试种, 也有他一份功劳。
只是之后出现白婆婆, 谢主簿便把精力放在良种上了。
粮食长得好不好,种子的质量非常重要。
自古就有培育良种的习惯。
但如何科学培养, 却有着漫长艰辛的道路。
纪楚只知道个大概,剩下的只能手下人研究。
自从朱吉胜到了沾桥县之后, 便接手了这件事。
之后不管外界如何变化,他跟谢主簿都在为此努力。
其实关于他跟颜知事的对比,朱吉胜不止听说过,甚至还颇受家里的压力。
安丘沾桥这两个县,肉眼可见的前途不错。
所以能被派来的这两个接任者,家境都不错的。
朱家跟颜家在京城都有官职。
故而在京中他们也有比较。
现在颜知事比他更受重用, 家里还写信催过, 让他靠着跟纪大人的关系, 寻个好去处的。
但朱吉胜却有自己的想法。
那就是良种培育。
他来沾桥县到如今,也有四五年时间。
终于做成了。
周围人对朱大人此刻的精神状态, 已经熟到不能再熟了。
每次来田间巡视, 都能看到他这么说。
而且朱大人越穿简单, 若不是胡子很长, 衣料很好, 真会误以为他是本地农户。
就在朱吉胜惯例兴奋时,有人喊道:“纪大人来了。”
纪大人?!
朱吉胜赶紧回头,就看到纪大人弯腰在查看田地里的麦穗。
纪楚手指抚过这些麦穗, 眼里带着不敢置信:“这麦穗比一般麦穗,至少重一倍。”
外面纷纷扰扰那么多事。
只有朱吉胜在坚持安丘县的良种培育。
什么太子新皇的,基本跟他没什么关系,他只埋头做这一件事。
而且做成了。
纪楚蹲下来看着麦穗,只觉得无比激动。
就算常备军打了大胜仗,也没这样激动啊。
兜兜转转那么久,回到田地里才是最踏实的。
不管是外面轰鸣的机器,还是愈发厉害的数科进步。
最后都是要吃饭的。
朱吉胜小跑过来道:“大人,按照您说的方法,做成了。”
纪楚摇头:“我说得那样笼统,怎么可能成。”
“一步步试啊。”朱吉胜嘿嘿笑道,“一步步试,总能成的。”
一年不行,那就两年。
两年不行就四年。
今年是第五年了吧,终于有些成效了。
纪楚再看着麦穗,已经说不出话。
这才是曲夏州真正的底气。
再看着官田上的试验田,就知道朱吉胜到底费了多少功夫。
如今四月份,还有一个多月就要收获。
这片麦田,一定会给所有人带来震撼,更会让所有种麦子的农户们得到更优质的粮种。
两人讨论得高兴,让其他官员有点侧目。
大家还以为,纪大人不重视朱大人,看起来不是这回事啊。
这麦子,真有那么神奇?
不是偶然吧?
是不是偶然,现在还不清楚,只有等收获了再说。
纪楚刚回来就听到这个好消息,心里更是高兴。
曲夏州工业农业都在发展,这才是大好事。
李师爷道:“朱大人,您怎么不把这个好消息说出来啊,要不是同乡的学生担心你们,纪大人都不知道。”
朱吉胜连忙摇头:“麦子还没收,提前讲了不太好。”
这个倒是大实话。
只要没有收获,总是不安心的。
纪楚也道:“等丰收了再说,事以密成,先不要大肆宣扬。”
虽然他也看出来,这麦穗极为饱满,产量肯定不错。
但不能半场开香槟啊。
朱大人刚刚摇头,这会又接着点头:“没错没错,是这样。”
不是他嘴严,也不是他不愿意提前讲。
经历了那么多的失败,心里还是要沉住气的。
心里带着这个好消息,纪楚第二日才又去工业作坊园。
这次他跟李师爷直接去门口即可,不再提排队的事。
没想到正好撞到小宋训导。
小宋训导看着他就道:“怎么?!三过家门而不入?”
纪楚心道,这哪跟哪啊。
可对方念念叨叨:“昨天就听说你来了一趟,但不知道为什么,跟李师爷又走了,可让我们白等。”
纪楚直接道:“我过来也没什么用,顶多看看啊。”
如今数科的研究,早就不是他这种门外汉能插上话的了。
专业的事还交给专业的人吧。
小宋训导也道:“说得好像我一直能看懂一样。”
从数科冷冷清清的时候,他都看不懂那些公式啊。
到如今更看不懂了。
他也就是忙些杂务。
但纪楚不一样,从数科开始,他便是灵魂人物。
这么久不出现,大家难免觉得不对劲。
刘学政,蔡夫子,张玉春,以及等等。
看不到他,总会多问几句。
不过这次,小宋训导是自己有事要找他。
“咱们这的夫子,都要被挖走了。”
这话有点夸张。
但也是最近的趋势。
各地都在开数科,都在开作坊园。
最缺的,便是以前无人问津的数科学者。
但是有真才实学的,要么是数科联盟的成员,早早被预定了。
要么已经来了曲夏州,直接定居,比如张玉春一家。
剩下的数科夫子们,没学问的比有学问的要多,还坑骗不少老板,骗了不少银钱。
毕竟数科那玩意,多数人也看不懂啊。
真让他们做点什么,那才会露馅,可前期给出的银钱是绝对收不回来了。
这种情况下,众人不约而同,把目光放在曲夏州这边。
与其大家挑挑选选的,找到的夫子们水平也很一般。
不如直接去曲夏州挖人啊!
他们那边的数科夫子那样多,肯定也有不被重用的,挖一些普通夫子,也比找骗子强!
偏偏有这种想法的人还不在少数。
从开年之后,不少夫子都收到邀请,总之漫天开价,一定请他们去做事。
尤其是参与过大项目的人。
会缝纫机的,链条车的,以及改造火炉,会炼钢的,会造火器的,如今还要加一个会造水泥的。
但凡参与过这些项目,都花大价钱挖人。
最高的价码,似乎已经出到五万两银子了。
这银钱着实惊人,但对于数科夫子们来说,倒没那么吃惊。
但凡能在工业作坊园安安稳稳做事的,大家有多少本事,创造多少价值,心里都有数。
大白话便是。
他们重不重要,自己心里还没数吗?
用得着你们夸赞?
这份自信源于他们的真才实学,所以非常有底气。
没想到正是这份自信,让挖人的商户们更高兴了,连各地的官学也加入进来。
民间官方一起挖人,小宋训导这边也收到无数信件,想让他帮帮忙。
小宋训导心道:“多少人才都嫌多啊,工业作坊园要做的事多着呢,他真的不舍得放人。”
只是各方压力太大,他只好找纪楚商量商量怎么办。
纪楚还道:“我怎么没收到这种信。”
介绍人出去,他也行啊。
小宋训导把桌子上的信都推过来:“他们不敢啊,知道你不是徇私的人。”
搞得他爱徇私一样啊!
怎么都给他写。
不仅他,还有他三叔也收到许多。
不过他三叔的意思是,能推荐就推荐。
工业作坊园也不可能把人才全都留在这里,放在其他地方,或许有更好发展。
让小宋训导没想到的是,纪楚也道:“夫子们怎么说,他们是什么意见?”
“都说不想走啊。”
小宋训导说完,又补充道:“有些也不是不想走,是舍不得,而且也觉得走了愧对曲夏州数科。”
有这种想法的人并不在少数。
比如说上面提到的张玉春一族。
他们一族祖籍洛州,家族几百年里几经辗转,之后在广宁卫安家,如今又搬到曲夏州。
像张玉春本人,以及他的妻儿,是想住在曲夏州。
但其他族人各有各的想法。
他大伯一家,便很想回到洛州,自家百年前的祖坟还在那,如今数科发迹,他们可以回去重整家族,人都有落叶归根的想法,几百年了也不例外。
但大多数人碍于曲夏州对他们的恩情,总觉得这样走了不妥当。
如今他们有身份有地位还有银钱,被各地抢着要,都因为曲夏州数科。
发迹了就走,颇有些“忘恩负义”之嫌。
说到这,小宋训导也反应过来,他三叔说得似乎是对的。
那纪楚的意思?
“不少人背井离乡地过来,也不容易,如果家里有更好的职位,想回去自然要回家,还能建设家乡。”纪楚道,“都留在曲夏州,咱们这边也没那么多项目。”
“至于什么忘恩负义,更谈不上,他们对其他人那样有自信,干嘛对咱们这样。一切都因为他们的真本事,不要本末倒置。不过外面闯得不好,也能随时回来,不管怎么说,这里都是数科联盟的大本营。”
纪楚的意思就是,大家想去哪就去哪,曲夏州永远都是他们的家!
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
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与其让大家背负压力离开,不如把事情说开。
难道在其他地方,就不是数科的人了吗?
纪楚跟小宋训导的三叔都点头,那就没什么问题的。
为钱也好,为名也好,为了自己手里的项目有更多资金,又或者想回到家乡建设家乡的工业作坊园,这都是可以的。
像张玉春家里,大伯一家要回祖籍,更是没问题。
如果把曲夏州数科比喻一颗种子,种子生根发芽,如今长成参天大树。
大树也结下种子,可以在栽种到其他地方,成为其他地方可以遮阴的树木。
人才这么多,分散开,对谁都有利!
当然了,本地的根基也不会断。
有蔡夫子,张玉春等人在,根本不是什么问题。
再说了,曲夏州数科,几乎成了全体数科人心中的“圣地”。
这样的地位,足以吸引天下间所有数科学生前来进修,他们也不会故步自封,不断进行研究。
这事在同廖知州,刘学政等人商议过后,也便正式着手去办。
数科里却有人欢喜有人愁。
有的人想回家乡,却舍不得这里的伙伴,有的人担心此地未来。
变化在每时无刻进行。
但有变化就是好事。
树挪死人挪活,数科已经发展起来,各地的初步工业同样在发展。
这点连纪楚都掌控不了,因为事情已经开始,以后怎么发现,并不由任何一个人做主。
曲夏州这番做法,倒是让挖人的民间跟官府官学不好意思了。
他们真的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早知道这边如此大度,肯定要正儿八经地请人过去。
“一处数科,到底独木难支,各地数科一起才能发展出更多好东西。”
这是纪楚的真心话,前来请夫子的官员们也是心悦诚服的。
怪不得跟他相处过的人,都说他的好,这也难怪啊。
在这期间,纪楚还多次去了朱吉胜所在的官田,他属于户司下的农司,基本也没人管他,日日都在田地里住着。
四月二十五,还有十天半个月,麦子就要成熟了。
这消息原本是要瞒着的,可这么沉甸甸的麦穗,老远都能看出不同。
种田时间长的农民甚至道:“你看这麦子的气势,都跟其他麦子不一样。”
植物跟植物之间的差别着实很大。
朱吉胜种下的麦子,麦秆壮实,麦穗沉甸甸的,而且十分整齐。
但凡路过的人,都要停下脚步看看。
“这麦子怎么种的,水肥很充足吧?”
“我家的水肥也充足啊,都没这么好。”
赶在收获前几日,每天都有人过来看稀奇。
甚至还有嫉妒的,想要毁掉麦子,好在被官田的佃户发现,把人赶走了。
纪楚听说之后,直接让差役去抓人。
明知道是官田的试验田,还要意图搞破坏?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坏了,关牢里几天就老实了。
估计大家都没想到,纪楚反应会这样大,他对人一般都是很宽容的,很少发这般的火气。
廖知州都问了此事,户司卓主事同样好奇为何。
等得知这片官田的朱吉胜四五年的心血之后,众人都说两个字:“该抓!”
如今的曲夏州是很看重工业。
但农耕之事从未轻视,各地户司,年年都要查底下百姓大户们,有没有改麦田为油菜。
要是敢这么做,还是按照老规矩,直接把油菜毁了。
这不是心狠,实在是要保持粮食的种植。
好在多数人都是清醒的。
其他产业发展得再好,那也是主粮的辅助,饭都吃不饱,还有工夫做其他的?
所以想毁实验麦田的,都是坏人!都该被抓!
不过这件事,也让朱大人的实验麦田直接出名。
赶在夏收之前,出现这么厉害的麦子,很多县里官员肯定要来看看的。
夏收之后就要准备冬麦种子。
他们想给自己县里多争取点良种啊。
纪大人都重视的种子,肯定很厉害。
在如今的曲夏州,若无出色的政绩,实在出不了头。
而且这么好的种子摆在眼前,还不去争取的话,下面的人都能把他们骂死。
只是在这期间,纪楚反而不去官田,一切都让朱大人做主。
“我的话,他们就会把功劳归在我头上。”纪楚对此还是很清楚的,对李师爷道,“不过提供个思路,真正做出研究的是朱大人。”
所以让朱大人去“应付”这些人就行。
也好让其他人知道,自己真的没偏袒颜知事。
这种话,对朱大人跟颜知事来说都不公平。
再者,纪楚还有一件重要的事。
从二月开始,就关在监牢里的岭鞍部落首领南门金。
马上五月份,算起来也两个多月了。
该不敢置信的,该难过的,该愤怒的,都已经经历过了。
如今的南门金,已经接受自己的现状。
可接受了自己的现状,不代表也接受岭鞍部落的情况。
他从兄弟们手中抢来的部落首领,本以为能带着岭鞍部落成为第一部落,事实上他也基本成功了。
可因为对平临国的觊觎跟骚扰,让部落几乎不复存在。
只要想到这件事,他便夜不能寐,既愧对祖先,更愧对族人,还有他的亲姊妹们,以及不知流落到哪里的妻儿。
所以在沮丧跟沉默过后,南门金开始思考自己的处境。
费劲把他活捉,必然有其原因,可对方就是不派人过来谈话。
纪楚更是不露面。
听说他一会去边关修城墙,一会去作坊园安抚人才,又去田地看麦子,就是不看他!
这让南门金愤怒之余,再次明了自己的处境。
至于他为什么这么清楚,肯定是刘为民刘大人说的啊。
刘大人脾气好,就是嘴碎,没事就念叨几句。
属下还问:“为什么要跟他说那么多啊,直接晾着不就行了。”
在刑司也好几年的刘大人嘿嘿一笑:“你懂什么,这叫攻心计。”
人是关的,话也是要说的。
只有让这人知道自己的处境越来越差,以及再不表现出诚意,他的岭鞍部落真的要没了,他才会着急,才会俯首帖耳。
“熬鹰吗,就这一手。”
刘大人的做法确实有用,因为他还挑能讲的,把关外的情况,以及边关修城墙的情况说了。
这些话确实触动南门金,他的表情越来越严肃,看向刘大人的眼神变得锐利。
两个多月的时间,时间已经太久了。
他的部落,他的家人,都因为他的举动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多半已经被其他部落俘虏当奴隶。
而平临国这边则把城墙修得越发坚固,甚至鼓励关外百姓在附近居住,甚至给他们提供差事。
这计谋太阴险了。
估计要不到七八年,不,要不了三五年。
这些戈壁上的人,就会偏向平临国,自从成为城墙外的百姓。
到时候部落再打过来,那先打的不一定是谁。
平临国这边肯定不会承认,他们只会在百姓越来越多的时候,为了保护他们,在关外再修一座城池。
到时候平临国实际掌控地方,就又多了一座城。
而城之外的几十上百里,依旧是他们的势力范围。
城内的百姓,更会自称平临国的人,因为他们不再风吹日晒,不再受颠沛流离。
聪明如南门金,早就“看透”平临国的做法。
也只有关外那群人还在打!
可他们打来打去,对这里也有威胁。
南门金终于明白,西北常备军俘虏他做什么。
人家想的不只是打仗。
还有打仗之后的事。
南门金干笑几声,感觉自己肚里那点花花肠子,在这些人眼里简直袒露无遗。
这么看来,他输得好像不冤枉。
直到现在,南门金才大概明白平临国的意思。
更明白他活着的作用。
这些话自然可以说出来,但别人说,跟他自己想,区别还是很大的。
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合作,他背靠平临国,至少能救回一部分当了奴隶的族人呢。
而岭鞍部落也不会彻底毁在他的手里。
依照平临国如今的发展,岭鞍部落很可能更加繁荣。
另一条,便是不合作。
那他的生命将毫无意义。
而且关外愿意合作的首领极多,他肯定不是唯一选择。
等他死了,岭鞍部落肯定彻底灭亡,就跟许许多多的部落一样。
要怎么选,似乎已经不用多说了。
南门金接受自己的现状,多次请求要见纪大人。
这次用的是请求,证明已经知道自己的情况。
等请了第三次之后,纪楚也腾出时间,可以来见他。
在知道刘大人做了什么时候,纪楚惊喜道:“厉害啊,本以为还要再熬一段时间。”
刘大人笑得极为狡黠:“我在刑司这么多年,也不是白待的啊。”
不愧是平临国官员,果然厉害。
把南门金带到纪楚在衙门官署时,纪楚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位岭鞍部落首领。
以前只听过他的名字。
纪楚坐在上位打量他,而这个戴着手铐脚链的敌方战俘,直接行礼道:“见过纪大人。”
李师爷在纪楚身后微微挑眉。
这也太上道了。
不管心里怎么想的,至少态度很不错。
平临国也不要他的忠心,只要这份态度。
不等南门金再表忠心,纪楚直接给他一份文书,开口道:“你认识平临国文字吧。”
自然认识,他们这些首领从小就学平临国文字跟语言。
这份文书上,正是西北常备军送来的。
关外的大混战他们虽然没参与,但派出的斥候却是一直在观察的。
刚开始收集情报的时候,还需要躲着人,后来就算被发现了,也没人敢靠近。
因为他们身上必有火器,背后更是常备军,谁也不想惹麻烦。
故而常备军收集的战报,那可是最全的。
比如岭鞍部落的族人被哪个部落抓了,之后做了什么。
还有他们的财产如何分配的,以及怎么骂岭鞍部落的,怎么折磨他们族人的。
全部都被一一记录。
其中很多人,以前还跟南门金称兄道弟。
现在却成刺向他刀。
南门金越看越难受,几乎肝胆俱裂。
这都是他的错,是他以为可以攻打平临国,获得更多资源。
实际上,带来的只有灭顶之灾。
原本还能勉强支撑的南门金直接跌坐在地上。
他意图侵略,却带来了自己部落的灭亡。
“好战必亡。”纪楚淡淡道,“你应该知道。”
纪楚自然也看过这份文书,更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
让外面快点停战,才是最好的选择。
南门金听着这四个字,他知道什么意思,但那会就想着乘虚而入。
南门金直接道:“大人,我该怎么做。”
这话翻译一下就是,他要怎么做,才能取得平临国的信任,才能得到真正的扶持。
纪楚让人送过去纸笔:“就写一份,对这些人的愤怒吧。”
文书上其他部落对岭鞍部落的种种罪行,简直罄竹难书。
南门金就以自己的视角,写一份不会被公开的檄文。
面对杀戮自己全家的人,面对昔日的好兄弟。
他会写出什么,不言而喻。
而这份文书则会放在平临国,等到需要的时候就公开。
其实没有这份檄文,关外各部落也不会信任南门金,因为他们知道,南门金回去,必然怀着满腔愤怒。
他们虽然都在关外,但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关系。
血与泪,早就无从分说。
纪楚还是要一份文书,作为南门金投诚的证据。
当然,只有这些还不够。
等他收拾了关外部落,再把自己的家人救出来,距离最近的安丘县,则会养着他的妻儿。
直到关系恢复正常。
这些条件南门金只有答应的份。
他知道,岭鞍部落跟自己的生死,已经不容他后退半步。
不管什么条件,他都会答应,只要有一丝机会就行。
南门金写完愤怒到极点的檄文,这檄文要是放出去,估计整个关外都会联合起来杀了他,然后道:“大人,岭鞍部落士兵已经没多少了,想要平定关外的乱子,我们人数不够吧。”
纪楚似笑非笑,直接断了他的念头:“火器不用想了,退下来的盔甲冷兵器,则要问岳将军他们。”
平临国都没装备多少火器呢。
怎么可能分给他。
给点退下来的盔甲冷兵器就行了。
南门金欲言又止。
给旧盔甲跟冷兵器可以啊,但你们西北常备军那些,真的是破烂。
几十年的装备了,真的可以用?
但他知道,这话也不能说。
能活着回去已经很好了。
对关外的檄文放在曲夏州州城,很快会再送到京城,复制品自然会有很多份。
纪楚身后的李师爷,甚至把南门金之前的印章拿了出来,这是他们常备军缴获的,一直在这放着。
盖上南门金的印章,还有他的亲笔字,甚至是双语的檄文,这份投诚的分量已经差不多了。
既然这样,纪楚也不会不给甜头:“有人会送你去见岳将军,到时候派小队人马,把你妻儿先救出来。”
南门金听此,更加激动。
平临国的人,果然说话算数。
而且把妻儿留在安丘县也不是不行,至少会很安全。
他这一回去,必然血雨腥风。
不过南门金还有最后一个疑问:“那平定乱子之后呢?”
平临国总不会看着他们岭鞍部落发展壮大,一统整个关外吧?
总要有个目的。
这没什么不好说的。
纪楚直接道:“做买卖。”
“矿产买卖。”纪楚继续道,“往你们西边,有大量的矿场,到时候联合各部落,一起给平临国运矿。”
剩下的就不用多说了。
他们挖矿卖矿,换取平临国的各项物资,这可比皮货生意还要赚。
南门金皱眉:“西边?多远的西边。”
挺西的。
但纪楚相信他们可以!
南门金也确实道:“有条活路就行。”
而且如果矿产真的存在,对他们反而是好事。
岭鞍部落做这项买卖,必然比现在日子过得好。
此事商议过后,便有专门的人带南门金去往边关。
希望这人,能快些带来一段时间的和平。
南门金点头。
他回去之后,就会立刻召集旧部,拿着平临国给他的武器装备,好好报仇,好好平乱。
这次押送南门金回边关,廖知州特意让刘大人也跟着,看来是满意他差事办得好。
不出意外,很快就会提拔上去。
而南门金回去这一路上,比来的时候更加沉默。
尤其是看到城墙内外,关内外百姓,以及战俘们的时候,更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们之间太平和了,甚至在互相打闹。
虽说大多数百姓都已经回家收麦子去了,可也有留下的,以及西北常备军的兵士。
这些平临国的人,跟关外的战俘相处得非常融洽。
大家干活,吃饭,休息。
日子过得比打仗强多了。
平临国打赢之后,并未针对平民,就连战俘也没怎么苛待,主要清算了他这种的罪魁祸首。
让他再去打仗,也是想让他流血拼命。
打赢了最好,打输了也所谓。
对于他们来说,让一个人和平地活着,才是最大的优待。
被选中去拼命,绝对不是好意。
但即使这样,南门金也要承认,这已经是他的最优解了。
南门金深吸口气,他为什么要想不开,跟平临国作对啊。
尤其是那个纪大人,话不多,却字字诛心。
还有他们这的火器,更不想提。
文的武的他都输了。
不过没关系,现在他们是一边的了。
背靠平临国,还有什么做不成的!
邓成跟南门金见面之后,很快制定好战术。
五月中旬,南门金一家全都被接出来,由刘大人送到安丘县安置。
至于南门金本人,则带着收拢的几十人手,以及西北常备军提供的武器装备,重建岭鞍部落。
如今的岭鞍部落跟以往不同,想要拿回实权,需要流血拼命。
关外的乱子什么时候平了,什么时候开始谈合作。
关外众人对重新杀回来的南门金非常不解。
他不是被活捉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他跟平临国勾结在一起了?!
这人出去一趟,不仅没死成,还有了靠山?
想到他们对岭鞍部落做的事情,关外无数部落胆战心惊。
南门金这人很是记仇,他们那么对岭鞍部落族人,这人肯定不会放过他们。
南门金势必会迎来血战。
他甚至带了冷笑。
尤其是看了边关将士,怎么对待自己部落的战俘,怎么对待关外的妇人跟孩子,就多恨这些旧日“同盟”。
他要杀回去!
他如今就是平临国的刀!
第100章
外面的纷纷扰扰跟曲夏州关系不大。
如今曲夏州州城大半官员, 都在等着朱吉胜试验田的产量。
因为纪楚的主动避让,州城不管官员还是农户,都知道这试验田是朱大人的功劳。
这让从边关暂时回来的颜知事都松口气。
他跟朱大人真的没想着对比啊, 而且边关那边风沙大,事情也多, 没有大家想象得那么好。
他短暂歇息几日, 就要再回去做事的。
朱吉胜意识到纪大人主动避开之后,还有些奇怪。
等知道原因后, 直接喃喃道:“遇到纪大人这样的上司,何其有幸。”
其他同僚下意识点头。
对啊。
培育出良种这种大功, 换了其他上司,肯定要过来独揽了。
也就纪大人主动退让,把风头留给朱大人。
事实上,大家知道朱大人四五年的坚守有多辛苦。
但若纪通判站在前头,肯定要拍上司马屁,自然冷落朱大人。
如今却不会了。
知道纪大人的意思之后, 众人看到朱大人便夸。
同时还在期盼, 自己能不能弄点良种。
种子好坏决定庄稼的生长。
这点所有人都明白。
但良种这东西, 向来稀缺,还不稳定,
所以良种极为难得。
试验田里的却不是这样, 一共一百亩地, 基本上所有麦穗都沉甸甸的。
一般来说, 曲夏州这边的田地分为上中下三等, 按照肥沃程度,以及距离水源远近来分。
上等田地,一亩麦地产量为三百斤左右。
中等, 则为二百二。
下等,则是一百七八。
如果各家勤快一点,诸如之前的安丘县,一亩地产量在三百四十斤就不错了。
但这样的重量没有普遍性,不好当标准。
否则当年安丘县麦子均产为二百六十二斤,都能当曲夏州第一,甚至陇西右道第一。
这些数字,但凡认真做过县官的人都心里有数。
再上心一点的,还会去地里看看情况。
所以对他们来说,看到试验田里的麦穗,足以让众人大吃一惊。
不说别的,把这些麦穗跟普通麦穗一比,直接看出区别。
朱吉胜培育出来的麦子,颗粒都比其他的大,比其他的饱满
若有老农过来,更能断言,这里的麦穗,有其他麦穗两倍重了。
听到这个话,曲夏州州城的官员们不激动是不可能。
如今的平临国,是按照政绩升迁的。
若能培育出良种,让本地粮食大大增产,那就是天大的功劳。
就算主要做这事的不是他们,那也能沾沾光。
再说了,自家也有田地啊,难道就不想要这个种子了?
所以不少官员都等着朱大人收粮称重。
有些家里田地多的官员,甚至笑道:“我娘子生孩子的时候,都说我紧张得要命,如今等麦子产量,更紧张了啊。”
纪楚跟廖知州听说之后也笑。
他们俩刚聊完南门金的事,这人也确实是个厉害的,队伍已经从几十人变为几百人,还拨一部分战俘给他。
不过南门金情况也没那么好。
多数人都知道,他如今是平临国的“狗腿”,颇有些排外。
但也靠着这层关系,已经拉拢不少部落不再打仗。
相信再过一段时间,就能迎来真正的和平。
廖知州对此很是满意,这次的乱子终于能平了。
火器也走上正轨,他被调到曲夏州,也算没白调。
廖知州看了看纪楚,刚想再说点什么,就听门外的人喜气洋洋道:“廖知州,纪通判,朱大人那边的试验田出结果了!”
这么快?!
众人立刻站起来。
这可是粮食啊,曲夏州的人越来越多,需要的粮食也越来越多。
如果真的能普及良种,那对他们这里,只有好处。
朱大人被身后人簇拥着过来,让他亲自来送喜报。
朱吉胜还是一身短打,兴奋道:“最高亩产,为四百八十斤。”
多少?!
四百八?!
纪楚心里狠狠一惊,在没有化肥的年代,能达到这个数字,着实惊人。
“均产呢?”纪楚赶紧问道。
均产更有普遍性。
朱吉胜点头:“回纪大人,四百二。”
均产都为四百二?!
在场所有人愣住之后,皆是放声大笑。
均产四百二十斤!
要知道,如今麦子均产,也就在二百六到三百五之间!
一下子再最高值,提高了七十斤!
这良种是真好啊。
朱吉胜一步向前:“纪大人,我没有辜负您的嘱托吧。”
他?
嘱托?
纪楚有些疑惑。
就听朱吉胜道:“您说过,要让安丘县百姓吃上饭,只有这才是真的。”
甚至油菜,棉花,都能排在后面。
必要的时候,工业作坊园也是这样。
因为吃上饭,才是一切的根本。
当时朱吉胜还感慨过,那么多安丘县那么多孩子都能读书,跟其他地方不一样,可见本地学风极好。
但纪大人却道:“不是因为学风好,是因为吃得上饭了。”
在一个会饿死的地方,提上学,提读书,多数人根本不会理你。
只有让大家吃上饭,至少不会饿死那种,才有精力发展其他东西。
这话被朱吉胜一直记在心里,还记住纪大人不允许人多种油菜,不种麦子的场景。
也是那时候,他下定决心,要培育好麦子,继承纪大人的心愿。
朱大人还额外带来一个人,正是安丘县的谢主簿,当年培育棉花,如今培育良种,都有他的功劳。
就像纪楚不会揽良种的功劳一样,朱大人同样跟大家介绍,谢主簿在里面的作用。
“下官是在州城郊外田地试种。”
“谢主簿则在安丘,沾桥两地试种,这是两地的产量。”
纪楚跟李师爷朝谢主簿微微点头,他们都是老熟人了。
而谢主簿这里的粮产,跟州城这边相差无几。
最高产量为四百三十一。
均产则为四百零六。
均产少的原因是,安丘沾桥两地的试验田品质不一,所以区别有点大。
但从最高产量看的话,说明这种子甚至还有进步空间。
这个好消息,让所有人更加高兴。
三个地方同时实验,得出来的结果都很好,只证明一件事。
这个良种,能用!能推广!
但凡家里有田地的人,这会都站起来了!
他们想要!
众人目光看向廖知州跟纪大人,就看他们两位大人的想法了!
而这件事,廖知州跟纪大人,还有户司卓主事都要商议,最后道:“良种如何分配,等今年的夏税过了再说。”
正值夏收,事情那样多,哪有工夫说这个。
这也是。
五月份,正是夏收时节。
就连工业作坊园做工的人都少了。
边关修城墙的人也回来了。
不管如何发展,粮食依旧是最重要的。
夏日炎炎,灼热的天气似乎影响每个人的心情,都是火热的。
良种的消息传开,让各地农户们更加兴奋。
一亩地多产几十斤麦子啊。
还有这种好事?
城郊一个叫葛辉的农户,下意识道:“肯定有啊,咱们曲夏州的好事,什么时候没兑现过。”
他这么一说,周围邻居纷纷点头。
没错,他们曲夏州的好事,件件都做成了。
就拿他们城郊村子来说,日子好过了不知道多少倍。
以前提起曲夏州,那就是穷,没钱,偏远。
现在呢?
完全相反啊!
尤其是葛辉家,他自幼没爹,老母亲做针线把他养大,长大之后就跟着车行拉车。
家里穷的,就两间破瓦房。
这葛辉做梦都想置地买房,好让老娘安享晚年。
但没办法啊,家里没地,他也没什么本事,更是大字不识,只能做最苦的拉车活,帮州城的商户们运货扛货。
可葛辉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不过是一时卖卖力气。
时间一长,干的活都不够买药钱。
想归想,也什么办法,大家都这么来的。
至于娶媳妇儿?他更没考虑过这么美的事。
只是有一天,他娘刚做针线的那家铺子说,如今有个叫棉花的东西很好的,让她买一些,可以给冬日里拉大车的儿子保暖用。
实际上葛辉知道这个东西,在他娘打听棉花的时候,他已经从安丘县运完油菜籽回来,跟当地人买了两件棉衣。
他跟娘一人一件。
天冷做针线,也要穿得暖和点。
因为是在棉花产地买的,所以价格并不贵。
而且现在州城活多,需要拉车的商户也多,连带着他们的工钱也水涨船高,所以葛辉买得起。
当时他还跟母亲感叹:“来咱们州城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多,可以好好挣点钱,说不定能买田呢。”
买了田地,他农忙了种地,闲下来继续拉车的,肯定能攒点家底的。
母亲年纪越来越大,不能让她再做针线了。
事实上,葛辉母亲不仅继续做针线,还学了怎么用缝纫机,虽然学得比较晚了,但她上手快啊,毕竟有几十年的经验了。
之后葛辉母亲姚秀兰被州城铺子专门请去教学,每个月都有很多外地的绣娘过来学习缝纫机的使用方法。
这活远比当初做针线轻松多了,挣的钱也多了。
而且姚秀兰很是和气,很多绣娘指名要她来教。
葛辉震惊于母亲的厉害,不过他也没空想别的了,因为州城的活真的太多了啊!
他跟兄弟们根本做不完。
前几年,一天工钱三十文就不错了,路上吃喝能凑合就凑合。
最近一段时间绝对不行。
一日八十文工钱不说,路上吃喝还不能差,住的地方也不能凑合。
否则他们就不干了!
去其他店铺做事!
州城那么多买卖,做工的人还是那么多,想要他们过去拉车,工钱必须涨!
而且衙门好像还管事了。
哪家要是拖欠工钱,告到衙门里去,竟然会责令商户立刻给钱,甚至还要交罚金。
这就让他们底气更足啊。
渐渐地,拉车的葛辉他们又开始“挑活”干了。
甚至已经有了自己的经验。
干活,先选有链条车的,那样省劲轻便,路上耽搁的时间还短,可以快点回来。
当然了,这样一车货肯定比普通货车的货重,那也没关系啊,他们还能挣卸货的钱。
其次选普通马车,但配备棉衣,以及工钱高的。
最后?
最后就是工钱不高,马车也不行的。
这部分的活,基本没人干了,只能骗骗外地刚来的人。
但外地人干个两三回摸到门路,就会立刻离开。
这让商户们不得不更换马车,把链条车提上日程。
两三年下来,虽然日子依旧磕磕绊绊,但葛辉明显感觉日子越来越好。
他跟娘两个人,甚至攒下不少积蓄,活也没之前那么累了。
就在去年,葛辉终于买了心心念念的两亩田地,再把家里的房子修了,还说了亲事。
今年的日子,就跟他梦想中一样。
农闲的时候出去拉车,农忙就回来干活,家里种麦子,种油菜,种棉花。
再加上他跟娘的工钱,家里的锅碗瓢盆,衣柜桌椅,都慢慢添置上。
用姚秀兰的话说:“这像个家了。”
是啊,这就像个家了。
葛辉前几天成亲,妻子是她娘带过的一个学缝纫的学生,也是个苦命人,当时学缝纫都是东拼西借交的学费。
可她性格坚韧,就是要学,就是要自己干活。
听说她有一部分学费,是去弹棉花挣来的。
弹棉花那么辛苦的活她都能干,还有什么是不成的。
葛辉正傻呵呵笑着,想自家以后也要种上良种时,妻子刘思提着饭食过来了,还道:“咱们攒攒银子,买个弹棉花的机器吧。”
“到时候闲的时候,就走街串巷弹棉花,这手艺不能丢了。”
葛辉不用多想,就直接点头。
好啊!
他打下手,帮忙抬着弹花机,刚刚好!
再想到未来的生活,葛辉跟刘思都是高兴的。
这般有盼头的日子,真是做梦也想不到。
听到良种时,整个曲夏州的普通百姓,几乎都是这个反应。
他们相信良种,更相信自己也能种上。
怪不得整个曲夏州的气氛都这般热烈,如同这个夏日一般。
曲夏州这边在向往美好生活,曲夏州之外,可就不同了。
关外的岭鞍部落首领南门金听说曲夏州要普及麦子良种,深深吸口气。
人家那边在拼命发展,他们这边在拼命打仗。
自从他回来,每日枕戈待旦,就等着跟人血拼。
唯一能得慰藉的,便是妻儿在安丘县过着安稳日子。
不仅是他的妻儿,还有得力部下的老婆孩子都送过去了。
刚开始大家还不愿意,觉得是陷阱。
可知道那边的日子之后,便马不停蹄送人。
在安丘县,至少不会随时被抓,就算他们战死了,他们也能过上安稳日子。
那边不说有什么优待,但至少不像关外这般乱。
现在大家的最大想法便是,平定关外的乱子,让所有人不再打仗。
再稳定个几年,他们就能回来,一家便能团聚。
不过岭鞍部落其他人明显发现,他们首领这次回来之后,更加沉默了,做事也极为狠辣。
可有一点没变,让他们不要起背叛平临国的心。
那边有钱有人,还有火器,实在不是对手。
与其当对手,不如好好合作,来得更为实在。
这也是岭鞍部落其他人的内心想法。
真的打不过。
怎么都打不过的。
那火器实在太厉害了。
“尽快打完,咱们就能接家人回来的,就能卖矿了。”
不只要打,还要谈。
让所有部落都知道,平临国需要他们去运送矿石,虽然肉眼可见的,知道又苦又会死人。
但总比现在要好。
说起来。
关外什么都好,就是给的盔甲和冷兵器实在太破了。
难道他们把旧都给这边,自己用新的吗?
实际上,给这些东西,西北常备军都是不情不愿的。
不是他们小气,而是真没有富裕的。
朝廷是送来一批,但数量太少了,实在不够用的。
还好火器填补这部分空缺,否则旧武器都不想送给岭鞍部落他们。
曲夏州州城。
廖知州一直想纪楚聊这件事。
之间插了良种的喜讯,便把这事暂时搁置了。
等五月底,夏收基本结束。
这才找到时间。
纪楚被喊到知州书房的时候,还以为是良种分配的事。
全州三处试验田的,一共五百亩的良种,差不多产出二十多万斤的种子。
这些种子如何分配,衙门都快抢破头了。
钱在地上,谁不知道捡起来?
这么好的种子不抢?那是傻子吗?
就连陇西其他地方,都有这个意思。
但纪楚跟户司卓主事商议的时候,倒是有别的想法。
廖知州看他兴致勃勃,又把想说的话压住,开口道:“你是什么想法?准备如何分配。”
都是自己人,不必客气的。
纪楚道:“给曲夏州最穷的几个县多发,尤其是还要被救济的人户发。”
廖知州听着,并不觉得意外,无奈摇头:“这事,只有在咱们州能这么干。”
良种便是真金白银,换个耕耘不够深的地方,各地县官都能不同意。
各地乡绅大户,更会有意见。
这些良种,多半会分给富户,又或者纳税大县。
根本不会像他们这里,分给穷地方,还要优先需要救济的孤寡之家。
但廖知州对此是没有意见的。
毕竟他知道纪楚的行事作风,这便是他的性格。
虽然不爱说,却最怜贫惜弱。
纪楚道:“曲夏州发展了,总要人人都得到好处才行,若再发给有钱人的,岂不是富者越富,穷者越穷。”
那不是一个健康的社会啊。
解决好分配问题,才能解决大部分矛盾。
廖知州点头:“好,就这么办,若下面人有意见,就让他们来找本官。”
曲夏州各县根本不敢有意见。
廖知州武官出身,绝对不会跟他们客气。
再加一个纪楚,身上功绩无数,文武都有官阶,谁敢多讲。
所以说,在这里扶贫济弱,是最容易的。
谁让这里是曲夏州,他们在这多年了。
良种分配的事情定下,基本不会再有问题。
那廖知州就要说他的事了。
提起这事,他先站起来走了几步,然后才道:“年末我就要离任了。”
离任?
去京城?
纪楚对此并不算意外,廖知州为新皇心腹。
今年刚考了乡试,明年便是会试,更需要自己的人手在京城看着。
现在是五月底,如果想要赶在年前述职,至少也是十月初就要出发。
纪楚好奇:“那是哪位同僚接任?”
说到这,李师爷浑身一震。
接任?
他们大人不会又要身兼两职吧。
好在廖知州很快回答:“朝中阁老举荐的一人,特来接手,估计八月上旬就能到。”
曲夏州跟其他地方不一样,说是重地也不为过,派来的人是阁老的学生,能力极为不错。
毕竟本地的税收加上工业作坊园,必须派利害人物过来,否则这一摊子事,不是谁都能处理的。
李师爷松口气的同时,又有点失望。
他这是怎么回事。
大人如此年轻,难道让他直接当知州,那位置也太高了。
正想着,廖知州道:“这些倒不是关键。”
廖知州踌躇一会:“皇上还有一个想法,不过先看看你的意思。”
还有他的事?
调他去京城吗。
这让纪楚有些为难。
京城人情复杂,不如地方上做事顺畅。
就比如良种分配的事,放在京城,哪有这样简单。
但这次他也猜错了。
廖知州道:“皇上想委派你为钦差,去调查兵器作坊贪污一案。”
这里的兵器,指的自然是冷兵器。
廖知州细细讲了前因后果。
从去年商议打仗,再到陇西右道五州府筹集款项送到边关,都是支持边关建设。
这些事情看似都很顺利。
但唯独有一点,朝廷是食言的。
纪楚缓缓道:“盔甲跟兵器,并未能如约送来。”
是的,盔甲跟冷兵器,没有送来。
当时说好的。
皇上跟内阁点头。
同时朝廷提供兵器盔甲。
陇西右道提供其他后勤补给。
倘若不是火器的出现,以及曲夏州这边的靠谱。
其实春天那一仗是打不了的。
因为兵器作坊那边,一直交不出货。
要知道,五万人的边防军,只有火器绝对不够。
盔甲肯定要吗,各类器械总要有吧,防卫用的盾牌马木等等。
还有马匹需要的马具,安营扎寨需要的物件。
从冷兵器到热武器过渡,不仅需要时间,还需要士兵们的熟练程度。
就算到现代,将士们还需要小匕首啊。
完全抛弃冷兵器肯定不现实。
西北常备军更是如此。
“在原来的预想里,朝廷提供大量的冷兵器,虽然以火器为主,但盔甲等物绝对不能少。”廖知州说到这,已经有些痛心疾首了。
事实上,全靠旧盔甲跟火器,才打赢春天的仗,才有如今的局面,他们才能在关内看着外面的厮杀。
而那些旧盔甲,连岭鞍部落他们都有些嫌弃的。
原因全在两个字,贪污。
冷兵器作坊隶属朝廷工部下的兵器司,全国各地都有分布。
算是官方指定的武器作坊,有官方订单就接,没有便做些民间器械。
“工部催了好几次,定金银钱都送去了,却迟迟不见产出物件。”
“前些天才送过来一批,说是后续地慢慢交。”
让纪楚过去,明面上督造,实际查贪污一案。
这是兵器!
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各地武备空虚成这样,是有原因的。
这事极为凶险,能这么明目张胆拖延朝廷订单的,身后势力肯定不俗。
想要彻底解决,必然会有危险。
但只是这样就罢了。
纪楚作为朝廷钦差,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廖知州吞吞吐吐的原因在于。
“要查的那几处地方,都在原化州。”
原化州,纪楚跟李师爷的老家。
让他们去老家查案?
纪楚迅速反应过来。
让他去,只怕也是双方博弈的结果。
朝廷派人督造兵器。
这个人选便极为敏感。
原化州那边肯定想让他去,想着他作为原化州人士,必然有所顾忌,不会撕破脸。
皇上这边也足够信赖他,觉得以他的性格,必然不会徇私。
好家伙,两方都指望着他啊。
怪不得廖知州欲言又止的。
“在曲夏州可以畅通无阻。”
“但在其他地方,肯定没那么顺利。”
纪楚还以为是什么事。
相比起来,回原化州查案挺好的啊。
而且查的还是贪污案。
将士们在前方流血,他们在后面吃得满嘴流油,他早就看不惯了。
不是这些蛀虫,边关百姓也不会过得那么苦。
他侄子还在广宁卫呢。
现在甚至都上战场了。
提到这件事,李师爷都叹口气。
纪楚下意识道:“皇上不会也命他们制造广宁卫的武器吧?”
廖知州无奈点头:“原化州的四家兵器作坊,是整个平临国最大,一半的武器,都出在他们。”
怪不得敢这般拖延。
看来这原化州,他不得不去了。
100-110
第101章
廖知州同纪楚说了之后, 还道:“提前跟你讲一下,还要往上面报,等他们的最终消息吧。”
不过纪楚愿意去, 其他人肯定也会同意。
他的能力毋庸置疑,至于立场?
大家都觉得, 他是自己那边的人。
廖知州心头大事放下, 便一边处理离任的事,一边宣布分配良种的方案。
这让曲夏州众人, 一时不知道该先讨论哪件事。
知州调往京城,妥妥地升迁, 务必要打好关系,对以后的仕途只有好处。
顺便打听一下接任的是谁,提前打点,以后更好做事。
尤其是本地乡绅贵族,官员们说走就走,他们可是扎根在这的。
但良种的分配方案, 又让他们很不满。
如果是价高者得, 他们是愿意的。
如果是税收高的地方的, 他们也没什么意见。
两种想法交织下,让人都快精神分裂了。
说到底, 凭什么给最穷的县?
还要给最穷的人?
这合适吗?
当然合适, 廖知州直接道:“你不事农桑, 这就合适吗?”
对有钱人来说, 良种是用来积累财富的。
对穷人来说, 这是为了能吃饱,以及改善生活的。
如果发给他们,那才是不合适。
也有乡绅只得道:“我们地位, 反而不如他们了。”
纪楚肯定也不会惯着:“人家劳动所得,确实比你们强些。”
知州通判混合双打下,曲夏州没人再敢有意见。
毕竟消息传出,各地百姓纷纷拥护。
这世上还是穷人更多些,乡绅们倒也不敢多讲。
放在其他地方还需要扯皮的良种分配,不到五日便直接推行下去。
曲夏州做事的节奏越来越快,行事方法也越来越有效。
“在曲夏州做事,能力都能得到提升。”
“对啊,谁让这边事多且杂,再青涩的官员扔到这,都能成为老油条。”
甚至还会学到廖知州跟纪通判身上的利落跟果决。
这两位说做什么,那必作什么的,尤其是纪大人,还一心为民,没有私心。
安丘县的张秀才,便是一直拿他当榜样。
张秀才今年再次参加乡试,住在州城的时候,听到良种分配的事,还尤为激动,直接道:“这就是纪大人的性格,肯定是他提起来的。”
身边同窗道:“张秀才?你家养蜂不是挺有钱吗,这第一批良种也分不到你家,你高兴啥什么。安丘县可是绝对得不到粮种的。”
“嘿嘿,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不分我家就对了!就给最穷的县才是。”
旁边默默背书的穷县考生看了看张秀才,有些呆滞道:“你们安丘县愿意?”
“多数人都愿意。”张秀才丝毫不避讳,“我们可是纪大人带出来的百姓,怎么会不知道真的为百姓考虑。”
“这风水轮流转,有朝一日我们县若是落难了,那纪大人也会帮我们。”
这在无形之中给了他们底气。
不要害怕!
大家都有日子难过的时候。
但那时候,救济就会发到你们手上。
倘若有朝一日你有钱了,也别怪不偏袒你,因为有其他人更需要照顾。
那穷县的秀才有些说不出话,他叹口气。
纪大人名声在外,竟然不是虚的,要是能见他一面就好了。
张秀才倒不敢夸口,他自己去见纪大人还好,带着其他人过去,只怕不妥当。
这位张秀才,便是安丘县养蜂户张文胜。
他们县免学费之前,他在外面读书,回来之后考了几次乡试都没成。
今年二十九的他年纪不算大,准备再考两三次,所以心里一点压力也没有。
谁让他平时该读书读书,该养家养家,两件事都不耽误。
他们安丘县出来的学生,都是要做实事的。
想到已经去了滇州府的林元志林大人,他便无比向往。
两人之前关系不错,可林元志已经去做官了,给他写信时说了滇州府的山峦起伏,说了那边气候温润,跟他们这里截然不同。
真想去看看啊。
不说了,还是赶紧备考吧。
希望他也能做一个像纪大人这样的好官。
曲夏州良种分配方案,让他们一州官员都得了好名声,周围其他地方提起他们的,无一不夸赞。
至于其他人想要得到良种,只能再等等了。
好在最迟后年,整个曲夏州应该都能种上良种麦田。
其中功劳最大的朱大人跟谢主簿被许多地方争着要。
不出意外,两人都会有好去处。
只是秀才的谢主簿,大概率能当上县丞,这对他来说绝对是好出路,而且他也绝对有这个能力,担当要职。
朱大人同样被许多地方争抢,只要他能去自己家乡任职,给多少好处都行的。
原本无人问津的朱大人,此刻变得人人追捧了。
好在他沉寂许久,对大家的热情心里有数,并未过分张扬,只道:“算是报了家里的养育之恩。”
让他家不至于被他连累,被人指指点点。
曲夏州的变化,被无数人看在眼里。
更给了无数地方信心。
“曲夏州都能发展起来,咱们这也可以。”
“人定胜天!”
是的,人定胜天。
哪有天生的好地方,都是依靠百姓们一点点改造出来。
而曲夏州的技术,好处,也在惠及其他地方。
比如夏收结束之后,就匆匆回边关的仙阳,善钦两地百姓。
他们三月底去的边关修城墙,赶在五月夏收前回了家。
现在麦子收完,稍微歇息一阵,便立刻要回来。
村里懒汉还问:“那么辛苦干什么,修城墙又累又苦的。”
这些人根本懒得理。
在曲夏州修城墙,根本没那么苦啊。
而且工钱合理,他们都铆足劲给自己盖房子呢。
去干活的人,把挣来的银钱,加上收麦子的钱留给家里,开始修缮房屋。
等他们十月份回来,就能看到效果了。
有这个奔头,肯定要赶紧去做事的。
省得被关外那些人抢先了。
你们觉得这活辛苦,关外的人眼巴巴看着呢。
事实也确实如此。
有些战俘干着干着,已经当自己人了。
外面打仗那么厉害,不如在这混口饭吃。
但纪楚跟廖知州知道,关外的战事大概率要到尾声了。
再打下去,谁都活不成。
那南门金连打带威胁,确实是有效果的。
不过消除仇怨还需要一定的时间,他们还在等更好的消息。
短暂停战,都让百姓们松口气。
无论怎么样,不打是最好的。
都是血肉之躯,都有爹有娘的。
有岳将军看着,多半不会出问题。
想来等到边关问题彻底解决,岳将军同样要离开。
曲夏州官员人来人往的,倒也正常。
不过等纪楚也要走的消息传出去之后,情况就不一样了。
廖知州离开,大家心里有数的,他是新皇亲信这事,很多人都知道了。
岳将军要走,也是肉眼可见,实际上他早两年就该休息。
唯独纪楚不一样啊。
他从做官开始,就在曲夏州的。
怎么他也要走?!
按照他做通判的时间来说,怎么还要待个一两年吧?
别说下面百姓,就连新老官员都慌啊。
“谁说纪大人要走啊。”
“哪里来的消息?”
“京城!”
“京城那边说,皇上有意让他再升一升。”
别升了啊。
这不是已经够快了。
再沉淀沉淀啊。
这话倒不是酸,完全是官员们心慌。
在曲夏州时间久的官员,觉得这地方没他不行。
在这时间短的,则想着还没蹭到政绩了,他要是走了,那大家怎么办?
故而一群人愁眉苦脸,就差拉着纪楚的手,让他别离开了。
百姓那边则更为夸张,不少人都到衙门问,纪大人真的要走?什么时候啊,不能留下来吗?
可最为难过的,必然是另一个地方。
工业作坊园。
或者说本地数科。
小宋训导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小跑到纪楚面前,直接道:“敬安,你要走?!”
“不会啊,去年才升的通判,怎么也要一两年后吧。”
纪楚跟李师爷正在说这事,自己跟廖知州都没把这件事往外说,怎么还传到曲夏州了。
看来是有人想赶紧坐实,好让去做原化州做钦差的人无从更改。
可话刚刚说完,小宋训导就来了。
小宋训导是真急啊。
自己从一介县里教谕,有了如今的身份,掌握一整个工业作坊园,全靠听纪楚的话。
他要走了,自己怎么办啊。
纪楚听着他说,忍不住笑:“跟我哪有那么大的关系。”
“换个人,根本不敢主动做数科训导。”
当年数科什么样子,大家心里没数吗。
小宋训导沮丧万分:“不能这么说,也是你提醒的,之后好起来,也因为你。”
正说着,他又道:“还有我三叔,他也要被调走了。”
小宋训导他三叔一直是个极聪明厉害的。
当初侄子要去数科,他也没反对过,甚至鼓励他坚持。
在曲夏州做几年训导,其实早就应该调走,可曲夏州州学根本离不开他,而且如今的州学都是实权部门了。
有人有钱有技术。
天底下再也没有比他更有权力的州学左训导。
再加上如今的学政基本不管事,他基本是名副其实的学政。
可即便如此,该走还是要走。
扬州那边的官学请了他很多次,想让小宋训导他三叔过去,重新扶持一个数科。
所以对他来说。
那就是叔叔要走,纪大人也要走。
怪不得小宋训导心慌。
而小宋训导大概率是不会离开的。
工业作坊园事情烦琐,人情来往也复杂,只有他这个从头跟到尾的人,才最明白里面的事。
故而不仅他妻儿过来了,就连爹娘也会搬到曲夏州住。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李师爷安慰,“再说,以后还有机会再见。”
话是这么说,但该舍不得,还是舍不得啊。
说起来,小宋训导又道:“敬安,京城那边怎么突然调你过去,若是再升迁,只怕于你不利。”
自己人说话,肯定怎么直白怎么来。
之前就因为升职过快的事,引来一波嫉妒。
如今再升,就要枪打出头鸟了。
最好的方法,其实就是稳扎稳打,再过个一两年,顺理成章去京城,谁都不会多说半个字。
纪楚想着传言都散开了,干脆道:“不是升迁,是去督造兵器作坊,多做些兵器出来。”
小宋训导此刻却反应极快:“冷兵器作坊?那不是在你们原化州吗。”
“让你回老家做事?”
“那就是钦差?”
这样也行,中间至少有个过渡,不会太招人恨。
而且兵器作坊情况复杂,让他一个本地区去督造,更好说话。
纪楚跟李师爷没有说太多,毕竟明面上督造,实际上查贪污,还是不提为妙。
小宋训导却多说了几句:“说起来,咱们跟原化州之间也有联系,回头我写几封信过去,都是跟原化州有合作的官员,到时候你做起事也更方便。”
原化州跟曲夏州的合作?
他怎么不知道。
“准确说是给原化州供应矿产的几个管着矿产的官员。”
工业作坊园对矿产需求有多高,不必再赘述。
之前因为这件事,起过很多次争执,之后是陇西右道都在帮忙介绍渠道,这才刚刚满足需求。
其中就不少原化州的矿产,被运到工业作坊园。
这些细枝末节,纪楚不知道很正常。
李师爷刚刚点头,就看纪大人表情微变。
纪楚道:“信件私下给我就好,先不要跟他们打招呼。”
为何?
小宋训导虽奇怪,但看着纪楚微微摇头就明白,不要多问,这里面有缘由。
小宋训导正色:“好,我再把他们之间的情况,以及个人性格家世整理出来,你先拿着看,若有什么需求,再同我讲。”
既然要去那边做事,知己知彼肯定没错。
纪楚谢过他,心里却有些奇怪。
原化州自己就有武器作坊,明明也需要大量矿产,他们非但自己不用,反而能专卖到曲夏州?
这里面要是没问题,那才奇怪了。
这么大批量的转卖,必然不是一个地方的问题。
纪楚这边已经在思考新工作要怎么做了,家里的行李也开始收拾。
这次跟上次回老家不同,那会明显还要回来。
这次却是不一定的。
曲夏州这边步入正轨,不论是朝廷,还是内阁,都不会愿意让纪楚继续留在这。
朝中正是用人的时候,其他地方大有可为,而且他的能力不用多说,实在是去哪都合适。
小宋训导已经找到理由,但他除了唉声叹气也没办法,最后道:“要是链条车能再快点就好了。”
“不对,要是能在曲夏州都铺上轨道就好了。”
小宋训导这里说的轨道,是指工业作坊园内部的轨道,还有专门的运输车辆,放在轨道上更方便运送重物。
在矿井下面,其实就有这种设计。
如今是建设在工业园区内。
因为里面都是自己人,所以不担心铁轨跟特殊车辆丢失。
这些东西,让内部运输变得极为通畅,速度也提升好几倍。
普通马车,即使链条车跟轨道车也没办法比。
纪楚听着小宋训导念念叨叨,忍不住道:“有可能啊,只是那车需要一定的动力,而且如今建造的话,铁轨跟枕木的需要倍增,如今的铁矿,甚至木材都不够用的。”
谁说不是呢。
马车的动力。
以及矿产,都很缺的。
纪楚忍不住又道:“如果有东西,能加大马车的动力,或者轮船动力就好了。”
要是增加了轮船的东西,还能去海外拉矿。
说到这,小宋训导没能明白,只道:“你现在满脑子都是矿石啊。”
关外要让他们去挖矿。
海外也要挖?
没办法,谁让下一步发展,需要大量矿产。
不仅矿场,还有白银。
周边地区,以及几个岛上的银矿还在呢。
纪楚只好明说:“其实看看怎么增加马车跟船只的动力,既能快速运货,也能快速运人。”
“到时候,就真的是天涯若比邻了。”
小宋训导若有所思。
纪楚则要继续搞矿。
至少先明白,原化州的矿产都去哪了,为何不给当地的兵器作坊。
搞清楚这些,才能让以后的发展更为顺畅。
纪楚看向关外。
别的东西还太远,那边的矿产已经很近了。
小宋训导这边的情绪是好了。
其他人却一个接一个地过来。
从安丘县的人,再到沾桥县的人。
呼宝成,弓春荣,还有白婆婆家里人,挨个上门,都在问一个问题:“是真的吗?大人真的要走了?”
说着,几个男人抱在一起哭。
白婆婆家里来的,是她小孙女,同样泪眼婆娑的,说她奶奶不想让大人走。
白婆婆年纪渐长,不怎么出村子了,这次要不是孙女亲自过来,她肯定也要来的。
还是那句话。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纪楚用小宋训导的话:“说不定以后马车提速了,我经常能回来呢。”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诸位都是我的知己,无论见与不见,咱们都会记住彼此。”
弓春荣眼泪掉得更快了。
他们不过都是普通百姓,纪大人却说他们是他的知己。
明明他是他们的恩人。
最后纪楚无奈道:“我还没走呢,至少等到新知州跟新通判过来接任,还要一段时间。”
别的话都没用,还是这话让大家心里好受点。
至于他们什么时候过来接任?
纪楚只知道是八月左右,具体什么时候,并不明白。
送走其他人,陶乐薇也回来了。
她生意做得不小,蜂糖行业事情也多,现在要交给手底下信得过的。
还好小宋训导的娘子一直在这,跟宋娘子合作,她也能放心了。
不过乐薇还是有点开心。
到底是回老家,心情自然不同。
而且她知道相公是升官,这肯定是好事。
李师爷跟李娘子同样在处理这些事。
不过他们想到已经正式参军的儿子李纹,难免落泪。
李娘子甚至道:“要不然我们去广宁卫吧,看看他怎么样,如今也是二十一的人了,媳妇还没娶。”
李娘子不知道实情,李师爷却是明白的,这次回原化州,正是处理跟广宁卫相关的事。
他们把广宁卫的兵器作坊料理明白,儿子那边才更安全。
不过他们也想孩子,若有机会,真想过去。
曲夏州虽然不乏新鲜事,但纪楚要走的消息,还是传得沸沸扬扬。
等到接任的通判过来,都听到大家的讨论。
新通判擦擦头上的汗,六月的天气,实在太热了,这会心里也焦急起来:“曲夏州的百姓如此不舍纪大人,我这怎么办啊。”
身边师爷道:“大人,这也不是没有办法的事,又不是您把他挤走的,那是当钦差,是升官。”
话是这么说,但他心里担忧啊。
新通判姓李,今年四十七,在上个任地时,是有名的两袖清风,同时性子也软。
不过有一点不错,那就是遇到不平之事,绝对敢说。
但也因为这样,得罪不少人,无门无派的,过得也艰难。
等他任期满了,本以为会去个偏远之地,李大人都做好心理准备了。
谁料确实是偏远之地。
但却是曲夏州。
曲夏州能一样吗?
平临国其他的地方对曲夏州的印象只有一点。
有钱!
肯定有钱啊。
粮食产量高,还有那么多的经济作物。
每年的开荒都在平稳增长,多好啊。
再加上让人馋得流口水的工业作坊园,能去这任职,那都是好去处啊。
他们连着两个知州,任期满了之后,直接回京,甚至还入阁了。
这让曲夏州更有吸引力啊。
李大人没想到天上还会掉馅饼,不过随后也道:“那纪大人呢?他做知州?”
“不是,是你顶替他的位置,他还有别的事要做。”
李大人直接傻眼。
有人要害他!
顶替纪楚的位置,他不想活了?!
疯了吧。
而且他还没什么关系,只能求爷爷告奶奶问情况。
还好有个老友打听到实情:“纪大人要被任命为钦差去原化州当差,估计是皇上等不及了,先特派个差事,然后顺理成章调回京。”
外面现在的口风都这么说的。
皇上想调纪大人去京城,但又觉得升官太快对他不好,故而给他一个家乡的临时差事,好让他过渡一段时间。
这个猜测倒是挺合理的。
而李大人被派过来的原因,正是他之前被排挤的原因。
无门无派,两袖清风。
皇上信得过他,所以让他去曲夏州任职。
李大人听到这话的时候,简直老泪纵横。
他都四十七了,还能被重用,真是没想到啊。
即使如此,他一想到自己要顶纪楚的位置,还是心虚。
以至于来了曲夏州好几天,都没去递文书。
再听到百姓们不希望纪大人走的话,更不敢去了啊。
还是纪楚听到风声,哭笑不得。
没那么夸张!
该来就来啊!
不过接任的官员来了,也预示着他很快就会离开。
说话间,皇上圣旨也到了,提前通知了衙门,让他们准备接旨。
曲夏州正式调令到来。
纪楚,也确实到了要走的时候。
原化州,他要来了。
第102章
皇上的圣旨下来, 曲夏州不少官员都有调动。
以廖知州,纪楚为首。
出乎大家意料的是,纪楚走得比廖知州还要早。
知州还要等到十月份左右离任。
但给纪楚的调令, 确实让他最近就启程,甚至连新通判都来了。
看来皇上对纪大人的看重, 超过所有人的想象啊。
也是, 督造武器这种事,确实很关键。
让有火器经验的纪大人去做, 倒不意外。
接任的李大人过来,对纪楚十分客气。
本就听说过他的好名声, 真接触了才知道,人家不骄不躁,也没有天才少见的傲气。
身边的师爷都极厉害,做事很有章法。
有纪楚带着,接替他的李大人很快熟悉通判的差事,跟各方都打好交道。
先是见了廖知州, 虽说廖知州十月份就走, 但如今才六月, 两人还要相处四个月呢,肯定要先打招呼。
然后是曲夏州衙门六司, 各司主事脾气都不算差, 顶多性情不同, 以后好好相处即可。
其中以户司, 工司最重, 两人跟纪楚的关系好,自然也不会为难他。
而纪楚之前身上的事,跟李大人关系并不大, 他只要做好通判的本职工作即可。
其余事情,已经交给各司的人了。
看着纪大人平时要处理的差事,李大人心里咋舌。
这要有多少精力,才能处理这么多差事?!
就连陇西右道给西北常备军的预算,都要通过他这里,还有数科工司等等,都会找他帮忙。
纪楚在曲夏州,绝对不是简单的通判啊。
当然,李大人知道纪楚身上责任多的原因,并不会主动染指,他能做好通判本职工作,监督好当地官员,就已经很好了。
李大人想得通透,让大家都放下心。
就怕突然来个不知轻重的官员,上来就要接手纪楚所有的事,那才麻烦啊。
李大人还有一项好处,那就是他两袖清风,这点倒是继承了纪楚的性格,有他做通判,当地乡绅官员都能收敛点。
估计他们没想到,朝廷派来了个这样通判吧?
州衙门长官们都见过,接下来则是下面县令们递上来文书,有李师爷一一介绍等等。
对于下面各县,他们感触都很深。
可提到安丘沾桥时,李师爷感叹:“我们是安建三十年十一月到的安丘县,这一晃都第七个年头了。”
人生能有几个七年,他处理政务从青涩到老辣都在这个地方啊。
对于纪楚来说,更是不同。
从他穿越起,基本在曲夏州。
虽然中间去过京城,又回了趟原化州,时间并不长,跟在这居住完全不一样。
可该走还是要走。
吾心安处是吾家,去哪对他来说区别并不大。
交接工作期间,朝廷派来的传旨太监并没有离开,说是再等等,这路上太热,不急着走。
实际上则是在等纪楚,像亲自送他赴任,算是皇上给的体面。
新皇对纪楚的欣赏,随着登基时间越长,欣赏的程度越深。
他如今最后悔的,估计就是没办纪楚留在京城?
曲夏州官员艳羡之余,各地百姓则忍不住落泪。
纪大人真的要走,他们怎么会舍得。
所以即使纪楚千叮万嘱,让大家不要来送,各地百姓还是忍不住去问他什么时候离开。
六月二十六清晨,天蒙蒙亮。
纪楚跟李师爷他们便收拾好行装。
来的时候是他们几个,加上李纹,纪振。
走的时候有他们四个,还带上了十来个地方跟着的差役书吏。
即使纪楚说,以后他们大概率不会回曲夏州,不知道会被派到什么地方,可他们依旧要跟着。
说是能跟着纪大人做事,去哪都可以。
安丘县出来的刘大江,陈永波。
沾桥县跟着的温淳等人。
甚至还有在数科做事的祝亚祝耘两兄弟,他们也是安丘县人士,如今在作坊园当差。
听说纪大人要走,两兄弟一商量,定然要跟大人一起离开,说他们现在也是有用之人,愿意听大人差遣。
加上弓春荣的一个堂弟,还有通拜村茶馆老板娘的侄儿,从常备军退下来的两个士兵,等等。
再加上三四个人的家眷,他们队伍也不到二十人。
对于从五品的官员来说,人数并不算多。
但对于来的时候而言,已经不少了。
纪楚看着众人,又看着后面的马车,趁着城门刚开,这会就走。
小宋训导是为数不多被请来送他的,也是帮纪楚处理后面的事:“放心吧,这里有我,有什么事,咱们及时通信。”
几人边走边说,到了城门口,小宋训导已经泣不成声。
回想这几年的经历,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总觉得恍然如梦。
改变他生活最多的纪大人都要走了,以后要如何,真的不知道啊。
纪楚拍拍他肩膀,不再多说,可刚抬头,就看到城门外等待的百姓。
按理说城门开了,他们应该排队进城才是,可大家都没动,而且门口的人明显比平时多。
因为这些人,都是来送纪大人离开的。
曲夏州各地百姓,但凡知道消息的,都携家带口过来,门口基本上都是人。
要不是各县害怕出事,拦了一部分,只怕人会更多。
曲夏州十七个县的县令基本都在这了。
而他们手里,每个人都有一把伞。
万民伞。
上面有着无数百姓的名字。
这是当地百姓们发自内心的敬仰之情。
不是纪大人,他们真的不会有如今的生活。
他自从来了曲夏州,无论哪一件事,都是为了普通人好。
从冬日扶济,再到他走之前的良种分配。
全都是逆着乡绅豪强们的心愿来的。
数科一众人等,更是站在城门前道:“不让我们来送,是不可能的。”
就是纪楚没说过自己什么时候走,可他们能打听啊,他们能观察啊。
尤其是数科的匠人夫子们。
自从纪大人为蔡夫子开辟一条路出来后,整个平临国的匠人夫子便不再罕见,如今都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冲着这份恩情,若是不来送他,那他们算什么?
纪楚看着众人的表情,深深一拜。
都说他帮了大家,可殊不知如今的一切,也是大家一起建设起来。
百姓哭声中,纪楚接过那几把万民伞,上面还有不少熟悉的名字,人群更有不少熟悉的面容。
这次是真的要走了。
近七年的时光,确实很不容易,但这也是美好的回忆。
“走了。”纪楚朝众人摆摆手,翻身上马。
去往下一个地方。
原化州。
或者说回原化州。
能回老家,李师爷他们还是高兴的。
上次回家修缮祖坟。
这次更是衣锦还乡!还是朝廷钦差呢!
说到朝廷钦差,跟他们一起上路的,还有京城来的传旨太监,因为差事已经办完了,这位大太监也不想挡着众人送别纪大人,故而更为低调。
大太监一直往曲夏州走了不止一次,跟纪楚也算见过好几面,一直知道他名声好,可今日见了,更明白百姓们对他的感情。
看着放在马车里的七把万民伞,大太监感慨道:“这,以后就是你的护身符了。”
无论去哪,什么乡绅土豪,都不敢太过为难纪楚。
民意如水,不可不在意。
更别说,纪楚在曲夏州的威望如此之深,倘若做了什么针对他的事,整个曲夏州的百姓都会不愿意的。
李师爷听大太监这么说,心里明显紧张。
要用万民伞保护?
这?
但路上不是说话的地方,等到了一处驿馆,才认真谈事。
而大太监又从身后人手里拿出一道圣旨。
这道圣旨,才是真正的旨意。
大概内容大家已经知道了。
明面上奉命督办原化州四家武器作坊,快点做出武器,送到广宁卫,两浙,以及曲夏州。
曲夏州排在最后,是因为他们这边危机基本解除,原本他们是最靠前。
这些就不再讲了。
重点在最后。
暗地里让纪楚清查武器迟缓的原因,以及火烧库房的真实原因,
那库房烧之前,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是有东西,全都被烧了。
还是压根什么也没有,放一把火,完全是为了掩饰亏空。
自古以来,查账都是要命的事。
尤其是查军械的账目。
能造军械的,家世背景,以及在军中的影响力,那都堪称底蕴深厚。
所以这明面上的差事,选人都费了不少力气。
不管选谁,各方都会有意见。
要么是皇上担心官员包庇。
要么工部兵器部的人,担心来个愣头青,或者来个真厉害的,发现点什么。
选来选去,原化州出身的纪楚,就是最合适的。
大太监说着,还给了纪楚一份名单:“这上面的人可以信赖,但也不能全信。”
是当地守备军的指挥使,以及原化州衙门兵司的几个人。
再者,还有一份当地士族的名单,看到为首的黎家时,纪楚微微挑眉:“黎家?”
“对,这家底蕴不算深,但这些年有几个子弟做官,还算不错,可以试着拉拢。”
大太监刚说完,就见纪楚跟李师爷笑:“那怎么不调黎士杰黎大人过来啊。”
那是谁?
得知这位黎士杰就在曲夏州司狱司做事,大太监直接道:“那又何难,现在让他跟上也行。”
等交代完所有,又让人去调黎士杰过去,估计三五日就能赶上来。
看到这位权限如此之大,纪楚就知道事情更严重了。
说完,大太监深吸口气,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印章:“此为建业侯印章,建业侯位一直空悬,特此借来一用。”
建业侯,正二品的品阶,取自建功立业,文武双全之名。
开国初期是有这位侯爷的,之后子孙后代不争气,便给收回。
至今空悬百余年。
皇上思来想去,想给纪楚一个护身符。
自己的印章太过夸张,给个尚方宝剑,又怕纪楚真的把人都杀完了。
皇上说这话的时候,其他人还奇怪。
也就他跟薛明成知道纪楚真的敢。
最后是薛明成提议,给纪楚一枚官衔大的印章,遇到难处,肯定能保命。
只能说京城那边,思虑的确实周全。
“你如今暂领正五品钦差之职,身上还有文武散官品阶,自然不够的。”
“有了这个,必要的时候拿出来用。”大太监最后道,“这是皇上为您的安危着想。”
纪楚从善如流地谢过,把建业侯的印章拿到手中,四四方方的印章,一看就是块好料子。
没想到,他还能拿到正二品的印章啊。
当然他们都知道,这是个临时的差事,并不代表他这差事办完,就直接封侯。
如今这年头,也算太平年间,想要封侯,那要有多大的功绩?
送走大太监一行人,纪楚他们是要快点走了。
好在一行的马车,也都是链条车,行进速度快一些。
这还是头一回直接从曲夏州回原化州,颇让人感慨。
当年就是这条路上,原身没的。
纪楚摇摇头。
倘若可以,他想把这条路给修好,至少官道给修缮好,让过往行人不再受颠簸之苦。
“追风,走了。”
追风听着主人的声音,立刻跟过来。
既然是回乡,怎么可能不带上它啊!
纪楚他们紧赶慢赶,而在曲夏州司狱司的黎士杰更是傻眼。
什么?!
宫里的人说,他被临时调派,作为去往原化州的钦差的队伍同行?!
去原化州的钦差,不就是纪楚吗。
他也能随行吗?!
如果说最初那几年,黎士杰对纪楚还有嫉妒的心。
觉得都是一个地方来的,自己跟他的境况却完全不同。
这几年算是彻底服了。
无论人品能力,他输得彻彻底底。
上次纪楚去京城办事,顺道回趟老家,他娘子也回家探亲时,还专门让他把需要带的物件捎过去。
那次之后,两家有了正常往来,不说多亲热,至少没那僵硬了。
至于说,让他跟着纪楚的队伍随行回原化州他愿意吗?
肯定愿意啊!
那可是回老家啊!
近七年的时间了!
他跟妻儿都没回去过!
终于可以回家了!
别说黎士杰高兴,他娘子更是立刻打包行李,问他什么时候出发。
只是再着急,收拾行装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黎夫人娘家在原化州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次回去礼数也要做周全了。
夫妻俩商量过后,让黎士杰先走,跟上钦差的队伍,黎娘子则打包行李,带着一家子回去。
前后也超不过一个月。
能回老家啊!
怎么想都觉得高兴!
这些年,黎士杰从礼司到司狱司,之后一直在这干。
七年的时间,终于从正七品到了从六品,跟着钦差的队伍虽然没升官,却也是衣锦还乡啊。
“回家好,回家是真好啊。”
黎士杰带着随从骑马跟上纪楚,只用了两天时间,便可看出他的迫切。
这两位同乡,一起去查自家老家的案子。
纪楚表情淡定,可黎士杰完全一脸喜色,根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纪楚扶额,算了,就让他先高兴一段时间吧。
等回了老家,真正开始办差,他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这路上又多人,但速度却并未减慢。
毕竟原化州的事情不等人。
跟着的女眷们,以乐薇跟李娘子为首,也想早点过去。
别的她们不知道,但那是督造广宁卫的兵器啊,早点回去,早点督造,早点让孩子们用上新兵器。
这么想着,终于在八月下旬到了地方。
原化州。
他们终于到了。
再次回来,纪楚还是有些熟悉感的。
黎士杰更是想兴冲冲地回家,可他到底不是回乡,而是借着办差的名义过来,肯定要听上司纪大人的话。
谁料一向公事优先的纪大人却道:“我送乐薇他们先回丰抚县,五日之内来回,黎大人也可先回家休息,你家就在州城,没道理有家不回。”
丰抚县是纪楚老家所在。
他要先安置娘子?
不仅纪楚要安置,李师爷也知道轻重,同样要让娘子回老家待着。
在老家,都是乡里乡亲,无论州城发生什么,都不会波及到他们。
否则当地士族都不会答应。
陶乐薇明显发现什么,这一路上她都觉得不对劲。
可她又知道,这些事并不能多问,肯定是朝廷机密,只好道:“我会照顾好家里,你放心。”
纪楚肯定是放心的。
娘子早就可以独当一面了。
那边黎士杰高兴得不行,跟纪楚拜别之后,立刻回家看看!
实际上,在他们到原化州州城之后,便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知道钦差队伍到了。
可既是钦差,没有纪大人明示,大家又不敢主动往上凑。
毕竟都知道他这次的差事是什么,要是不小心得罪了人,那就完了。
故而纪楚这次回乡,跟上次完全不同。
上次他还只是个小小的正六品官员,却有不少人围上来,当地官吏倒屣相迎。
如今都成正五品钦差了,身边却冷冷清清的。
纪楚只笑。
没想到这原化州背后的势力,竟然强到这种地步。
“走吧,先送娘子回去。”
顺便让这州城众人好好商议商议,要怎么对付他。
纪楚特意留出空间,就是要好好看看这些人要如何自乱阵脚。
眼看着钦差没有办差,直接回乡,确实让州城不少人,尤其是四家作坊大大松口气。
“不愧是咱们原化州自己人,就是识趣。”
“对啊,外面都说他雷厉风行,眼里揉不得沙子,但那是对外地人啊,对咱们自己人还是不错的。”
“听说黎家的黎士杰,跟纪楚不对付,还扣下过纪楚的信,就这都没计较,可见是偏袒同乡的。”
“那就好,那就好,幸好选了他啊。”
众人高兴之余,又想着如何应对。
可州城的各家之中,只有被他们提到的黎家最为不同。
黎士杰他爹黎老爷,也是中过举人的,家里其他人也有中进士做官的。
算是原化州这些年的后起之秀。
其中黎士杰也算一个人才,他爹对他多有宽厚。
也就今天完全不同。
“你你你,你说你怎么回来了!”
“知道原化州多乱吗?皇上要派钦差,多少人都不来啊,最后选了个没有根基的纪楚,你怎么还美滋滋地回来了。”
黎士杰傻眼。
他完全不知道啊。
这是怎么回事。
别说黎家了,连他岳丈家也跑了过来。
“什么时候回来不好,偏偏这个时候回来。”
“你以为这钦差是好当的?!”
“这是个要命的差事!”
黎士杰脑子转不过弯,就听父亲岳父混合双打,讲清楚这里面的缘由。
原化州有四家兵器作坊,直属京城的工部,这事谁都知道。
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甚至里面做工的人,都很少遇到?
为什么?
因为里面利润高!
里面因为的活少!
别说在里面看大门了,就算是做个小工,都要凭借关系的。
只要在里面任职,那月钱都极多的。
再加上他们是做兵器,必然要接触矿产,原化州本地的几座大矿,都要优先提供给他们。
这么好的条件,这么厉害的权力。
你以为是谁掌握的?!
本地根基最深的曹家!
说到这,黎士杰终于反应过来。
“工部尚书,内阁阁老的那个曹?”
没错,就是那个曹。
六十多岁的曹阁老,可是先皇极为器重的人。
先太子对他都极为敬重。
就算是如今的皇上,同样要礼遇,毕竟是先皇旧臣,他爹的旧臣。
倘若薄待了,肯定会招来非议。
毕竟皇上如何登基的,不少人心里都有数。
这种情况下,曹阁老的话语权更重。
所以别管那些弯弯绕绕!
透过一切看本质即可!
“你们督办武器作坊,那不就是查曹阁老?”
黎士杰傻眼:“我们是督办武器啊,让他们快点造武器,这怎么是查?”
“怎么不是查?你以为大家不想把武器造出来吗?想造武器,也要有矿,你去哪找多出来的矿?”
“平临国矿产紧缺,你在曲夏州也该知道的。”
这点黎士杰知道的。
因为矿产的事,曲夏州衙门也在吵的。
被回家冲昏头脑的黎士杰摇摇头,终于知道里面的水有多深。
督造武器,就要见到东西。
可那东西的原料紧缺,除非高价购买,否则弄不到。
若高价买材料造武器,便是曹家自己往里面贴钱,这曹家会愿意?
毕竟三个的地方的武器,可不是什么小数目。
所以原化州的武器作坊,不是不造武器。
是要涨价?
或者说,是要朝廷多给预算,他们才能造。
怪不得一直没见着东西,是在问朝廷要钱啊!
那他们过来督造武器,不就打乱了曹家的想法?
怪不得他爹跟岳丈大人如此着急。
黎士杰瘫坐在椅子上:“晚了,我已经回来了啊。”
听到消息就赶过来的黎士杰他娘推门进来,擦着眼泪道:“不管什么事,孩子总算到家了,有什么事咱们回头再说。”
惊吓过后,黎老爷也心软下来,拍拍孩子肩膀:“算了,大家一起想办法吧,总能应付过去的。”
黎老爷跟黎士杰岳丈对视一眼。
这难不成是纪楚的计划?
把他们两家都牵扯里面,才有更大胜算。
黎士杰岳丈也道:“士杰,你娘子呢,不是说她也回来吗。”
“回来了,正在路上,我跟纪大人车马赶得急,她还要收拾行李。”黎士杰把事情经过说了。
得知他是被急急忙忙喊过来的,两位老爷更加确信,纪楚故意的!
不过他们又都是父亲,七年没见自己的儿女,最后还是心软。
算了,回家了就好。
大家都歇歇,休息好了再说。
“我让家中备车马,看看女儿到哪了。”黎士杰岳丈边摇头边离开,黎士杰赶紧起身去送。
完了。
这跟他想象中的衣锦还乡,完全不一样啊。
第103章
漳兴元年, 九月初一。
距离钦差纪楚一行到达原化州,已经五日时间。
这五天里,原化州的官员士族们日日讨论, 还去了黎士杰的黎家,以及他老丈人张家。
都想知道纪楚的态度。
准确说, 是当地以曹家为首的四家武器作坊, 想要知道纪楚的态度。
作为朝廷钦差,皇上命他来督造武器。
“可是这督造, 也分不同的情况。”曹家其中一个子弟,跟黎士杰当年还是同窗, 也考上了举人,如今还在备考明年的会试。
曹家子弟笑着对黎士杰道:“黎兄为官多年,大概知道这里面的关窍吧。”
黎士杰当官六七年,若听不出对方的阴阳怪气,才是傻子,直接道:“是啊, 听说你明年再战会试, 考上进士之后也要做官, 需要本官传授一些经验吗。”
他怎么也是从六品的官员,在官场上不算什么, 但在你这个备考的学生门前, 那也是大人啊。
曹家子弟脸色一变, 只好先赔礼, 他到底有任务在身, 只得客气道:“大人不要责怪,只是想着督造的不同情况,您大约也是知道的。”
不管黎士杰知不知道, 这位曹举人都是要继续说的。
“督造嘛,无非是按照朝廷的命令,要把东西交出来。”
“一般的督造,照章办事就好。谁都不得罪。”
“不懂事的督造,则一定要强令完成,半点不懂变通,也不管实际情况,就是梗着脖子要东西。这样吃力不讨好,实在不是官场行事。”
黎士杰看了看这人,就听对方继续道:“在这两者之外,还有一种督造,被称为不一般的督造。”
“不一般的督造,则会帮着办事的地方,把朝廷要的东西弄出来。”
“帮着把东西做出来,这样对办差的同僚好,对朝廷更有交代,岂不是两全其美,皆大欢喜。”
说到这,黎士杰终于明白对方拐弯抹角在说什么了。
习惯了曲夏州的高效率,以及大家直来直往,只为办差的风格,突然回来,怎么有点不适应啊。
黎士杰这点不适应,在曹举人看来,便是没反应过来。
都当官六七年了,却依旧没有城府,什么都写在脸上。
真是白当那么多年官了。
想当年他跟黎士杰,纪楚一样,都是一年考上的举人,本来也能当官的,可想着举人就当官前途不好,这才选了继续读。
没想到六七年下来,黎士杰都是从六品官员,还被任派跟着钦差做事。
纪楚更不用说,正五品的官职,皇上亲口任命的钦差
就算原化州的官吏,以及曹家本身,都不敢对他做什么。
如果自己当年也去做官就好了。
即便不如纪楚,也能跟黎士杰一样吧。
殊不知,黎士杰怎么也在官场好几年,后期的曲夏州官场,更是人才济济,曹举人这点小心思,全都看在他眼里。
眼看曹举人还要再说。
黎士杰只道:“放心,我会把这话转达给纪大人的。”
“哦?纪大人不是回乡了吗?什么时候回州城啊。”
黎士杰自然知道,也就今晚之前的事了,不会打了个马虎眼:“看情况吧,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大概是要休息。”
黎士杰心道,什么一般督造,不懂事的督造,还有最后非同一般的督造。
分明是让纪大人选择自己要走的路。
做一般督造,那就两眼一闭,什么都不管,皇上跟地方都不会说什么,最后有个结果糊弄糊弄得了。
做不懂事督造,便是雷厉风行,一定要找出武器作坊的弊病,然后一一铲除,到时候两败俱伤。
最后一样,则是想让纪大人用自己的能力,帮着武器作坊交货。
还帮你们做事,帮了那叫督造吗?
那分明叫协办。
可这么做,确实既能交货,又能交好原化州曹家。
是个不错的选择。
曹举人看着黎士杰,心里半信半疑。
这人真的听懂了吗?
算了,只要如实转达即可,纪楚肯定能听明白。
两人不欢而散,各有心思。
黎士杰等曹举人走来之后,深深叹口气。
看起来着实麻烦。
不过纪大人若是真的帮曹家解决麻烦,确实是个你好我也好的法子。
至少不会正面对上。
可以保全所有人。
说起来,曹家遇到的麻烦是什么,为什么迟迟交不出货?
去年还闹出火烧仓库的事。
按照他爹的说法是:“内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咱们也不必知道,少知道是好事。”
说罢还道:“等纪大人从家里回州城之后,务必第一时间告诉我,到时候黎家,张家要宴请他。”
原化州州城本地的几个家族。
基本以曹家为首,下面也多是曹家姻亲,这是最厉害的。
再往下就是逐渐没落的张家,已经后起之秀黎家,前者几个儿孙都没什么出息,后者是家族出了个做官的。
至于本地的官吏?
都说铁打的士族,流水的官员。
他们到底不会在这边久待,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平日里不会有什么大矛盾,和和气气就好。
难道还真上赶着得罪曹家?得罪曹阁老?
所以多数人跟黎家,张家是一个意思,不要掺和就好。
曹家爱怎么样怎么样,只要明哲保身即可。
请纪楚吃饭,要说的也是这件事。
当天晚上,纪楚跟李师爷从家里出来。
安顿好家人,又跟爹娘兄弟姊妹们见过面,纪楚他们才慢悠悠回来。
五天时间,足够他们商量出对策了。
纪楚依旧住在驿馆里,婉拒了当地知州的邀约。
眼看原化州知州一脸感激,就知道他要是去住了,会让大家多为难。
但纪楚也没打算放过他,似笑非笑道:“知州大人,朝中局势多变,一味明哲保身,并不是什么上上选。”
原化州知州自然知道,可他实在不想在这事上站队啊。
刚想糊弄两句,又听纪楚淡淡道:“皇上想要推行新政,必然要有所抉择,如今各地数科爆发,产能爆发,非一族一人可以阻挡。”
此话并未避讳旁人,连知州身边人都听到了,驿馆不少人更是听到。
不出意外,很快就会传到底原化州曹家,以及四个武器作坊耳朵里。
甚至会传到京城曹阁老耳朵里。
你不要命了?!
新皇推新政。
非一族一人可以阻挡?!
你在说什么?!
这句话一讲,简直是把皇上跟曹家直接放在对立面上。
即便是曹阁老在这,都要立刻替自己解释。
他没这么想啊!
他没想跟皇上站在对立。
知道纪楚是个大胆的,可也没让他直接掀翻天啊。
可究其根本,就是新政跟旧政的对立。
以前都是暗戳戳的,现在直接摆在明面上。
但这也有一个好处。
那就是曹家立刻矮了一头,无论谁问起来,都要向皇上表忠心,证明他们力挺皇上推新政。
所以当天晚上,知州刚离开没多久,黎士杰跟曹家的曹举人几乎同时到驿馆。
黎家商议邀纪大人吃饭这事,肯定直接泡汤。
这个时候请纪楚吃饭,那就是把黎家张家绑在纪楚的船上,但黎士杰不去又不行。
而曹家的曹举人过来,则是赶紧示好,向钦差,或者说向皇上表忠心。
天地良心,他们真的没有想跟皇上对着干!
“钦差大人,四家武器作坊早就在等着您了,明日便能去查看。”
纪楚到原化州州城的当天他们不急。
回乡五日也不急。
方才那一句话,便真的急了。
纪楚这人,做事不讲规矩!
明明给他们周旋的时间,却不给周旋的余地。
看着好像有谈的空间,实际上直接当头棒喝。
就这种行事方法,到底怎么升的官?!
而在一旁的黎士杰却深吸口气。
这就是曲夏州的行事方法啊。
直来直往,有什么说什么,就算斗法,也要明火执仗地来。
哪像这里,全都阴恻恻的。
等会,原化州也是他跟纪楚的老家,像是连着自己一起骂了。
那曹举人走了之后,黎士杰却有些明白,为什么曲夏州最近几年发展那么快了。
那边讲效率,讲进步,也讲实打实的进步。
老家这边,还在讲人情。
就说一条。
拿曲夏州很快推行的良种分配来说,放在原化州必然要撕个天昏地暗。
这不是耽误事吗!
所以不是他听曹举人说话不舒服,而是已经不适应这里的做事方法。
或者说,这里的做事方法太老旧了。
曲夏州跟这里,完全是两个世界。
还是纪大人破局思路好啊,直接不装了,就把曹家加架起来,看他们怎么办。
不过犹豫一会,黎士杰还是道:“纪大人,强龙不压地头蛇,您这么做的话,曹家暗地里肯定会使绊子。”
确实如此。
毕竟他一点面子也没给。
可这事也不能这样看,纪楚直接道:“黎大人,你在州城也四五天了,有没有什么别的消息。”
纪楚看向自己这个同乡,一脸你可别让我失望的表情。
那黎家跟张家,必然跟他说过什么。
就算他不知道,背后两位家族话事人,必然也知道的。
“说起来,我听说你家要请我吃饭,这就走吧。”
请吃饭?!
那是您没说那句话之前的事!
现在不请了。
纪楚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对李师爷,还有身边的差役道:“走吧,去赴宴。”
黎士杰脸都绿了啊。
这,这不行的!
可他要怎么拒绝?
纪大人怎么颇有些我行我素之感。
“大人,您现在去,就是去黎家,张家惹祸,我们不敢啊。”黎士杰干脆说了大实话,反正周围不是自家人,就是纪大人的人。
等会?
这会没外人?
纪大人没想去吃饭,就是故意激他,让他说实话的。
纪楚挑眉:“是吗,仔细说说。”
这么好用的人在这,不从他口中套出点当地的信息,那就是浪费资源。
事情到这,黎士杰更加明白,自己肯定是争不过纪大人的,干脆把他爹他岳丈的事说了个清楚。
又想到纪楚吃软不吃硬,叹口气道:“张家没落,我家刚有些起势的苗头,真的经不起折腾,大人,下属必然尽心尽力为您做事,只是不想拖累家里。”
他已经卷进来了,没有一点办法。
家人还是别牵扯得好。
黎士杰认真解释,老实说出心里话,就能看出来纪大人确实不跟他计较,还认真听他说完所有鼓励。
果然,跟纪楚谈事,有什么说什么就好,根本不用想其他的!
谁向曹举人那般,说话要绕很多弯子。
黎士杰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说了,曹举人说的那三种督办钦差情况也说了。
就连他爹,他岳父的想法,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部讲出。
纪楚听着各方局势,再跟他得来的消息做对比。
以及暗中跟原化州守备军指挥使,以及兵司主事的联系,基本拼凑出事情真相。
事情对他来说,并不算难猜。
见他稍稍叹气,黎士杰小心道:“大人,曹家到底有什么蹊跷?他们说做武器困难,难到哪了?真的是因为矿产涨价,故而银钱不够,需要朝廷再拨钱吗?
纪楚摇头:“自然不是。”
纪楚让他坐下,这才说出自己的猜测。
“曹家为首的四个武器作坊,应该都在倒卖矿产。”
倒卖矿产?!
这可是大罪!
等会,就因为倒卖矿产,所以没有矿产做武器了?!
细细分析下来。
原化州这个武器产地大户,为何做不出武器?
自然因为先皇许久没有管过这事,让大家都松懈了。
做出来的东西没人查证,当地通判也不敢得罪曹阁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敢真的监督。
时间一长,没了监督的四个作坊之间,也就没了制衡。
有曹家带头结姻亲,这四家便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看似是四家,其实是一家,都是一体的。
这种情况下,中饱私囊的情况并不算罕见。
尤其是他们还有优先买矿的权力。
州内那么多大矿,作为官方武器作坊,有优先,甚至低价购买权。
没办法,这是军械,跟其他东西不一样。
平日里倒卖矿产,就已经够赚的了。
再加上曲夏州工业作坊园的出现,全国各地也兴起这样的工业园。
以至于矿产价格一路上涨。
去年那会儿,曲夏州衙门都因为这事争吵过,还因为矿产不够,所以产能降低。
这种情况下,矿产不涨价才奇怪。
那对于原化州这边来说,倒卖矿产便更合理了。
小宋训导那边说,曲夏州跟原化州这边的矿产合作,多半也是经过曹家之手,转卖到那边。
黎士杰听到目瞪口呆。
竟然是这样?
“可当时已经传出来,重整武备了啊。曹家他们应该留着矿产,赶紧造武器才是。”
纪楚稍稍摇头:“我猜测他们是想高卖低买,但一直没等到矿产降价的时候。”
黎士杰已经迷糊了,根本没听懂。
还是纪楚细细解释,他才明白。
首先曹家可以优先买矿,还能压低本地矿石的价格。
那么就可以运用这份权力,囤积矿石。
如果市场价高,那就抛售一部分。
等到市场价低的时候,再从其他地方买回来一些。
从中赚个差价。
比如一个橘子,你用一文钱买到手,一直不卖。
等橘子涨价到十文钱的时候,立刻卖出。
再等橘子降价的时候,花五文买回来。
那扣掉其中一文钱的成本,剩下四文钱就是你赚的。
曹家所掌握的,可不是一个橘子。
而是原化州,甚至周围几个地方的矿产优先购买权。
再加上曹阁老的地位,更是能狠狠赚一笔。
这简直是空手套白狼的买卖。
面对曲夏州的矿产需求,他们想故技重施。
想着趁着工业作坊园需求多,出价高,便把手里的东西卖给陇西右道几个州府。
然后等矿产降价了,再从其他地方买回来。
想象中是很好的。
可中间出了两个差错。
一个是新皇下令,要重整武备,命他们开仓取以前制作的兵器。
兵器?
哪里有兵器?
他们在捣鼓矿石,赚剪刀差呢!
朝廷要东西要的着急,曹家等四个作坊,只有火烧仓库,说自己一定能再造一批出来。
虽然京城存疑,但想让他们快点造出兵器,也就按下不表。
可第二个差错来了。
当时的兵器作坊想要快点购置原料,用来做东西。
但那会的矿产已经飞涨了。
原化州本地的矿产价格也涨了,用原来的价格根本买不到。
可问题是,朝廷给他们的武器预算,只是涨价前的啊。
按照现在的矿产价格去做,他们四家肯定要往里面填很多钱。
这个事情又不能说实话。
毕竟那是各类兵器,就算火烧了仓库,原料总还在吧?
总不能说几场大火,把矿石全部都烧化了?
“说得再简单点,就是他们在矿石上涨的初期,就把库存所有矿石都卖掉了。”
“如今的矿石还在涨,根本没办法用原价再买回来。”
“中间的亏空巨大,他们根本填不动这个坑,只能拖着不解决,等朝廷再拨款。”
这也是曹家说的那个,不一般的钦差。
可以帮忙解决问题,对谁都好交代。
怪不得曹家这边,想让他过来当钦差。
“所以他们让您过来的目的,就是帮他们填这个坑?最好用少少的钱,填补上这个亏空?”
让纪楚来的目的,不只因为他是原化州人士,更因为他的能力。
所以纪楚今日口出“狂言”,曹家也只是赶紧派人来请,半点都不敢怠慢。
黎士杰震惊,他什么时候做官,要是能做到这种地步就好了!
双方都求着他办事啊。
可纪楚会怎么做。
真就帮曹家解决麻烦?
也是,真要解决了。
便是曹阁老都欠他一个人情。
更夸张的是,原化州所有士族,都会立刻偏向纪楚。
到底是自己人!
就是为老家的人考虑!
古代的乡党,便是浑然一体的关系。
只要做好这件事,纪楚甚至能跟曹阁老争一争,谁是原化州乡党的党魁。
不对,不是争。
以曹阁老的年纪,以及纪楚的能力,必然让他接班。
到时候整个原化州便是他的势力范围。
曹家好算计啊。
看似让纪楚来做钦差,其实就是求他帮忙。
所以外面都猜错了。
纪楚跟曹家才不是对立的。
或者说,曹家根本没想跟纪楚对立,只想请他帮忙。
“那,那您要怎么办?”黎士杰下意识问道。
他似乎已经看到纪楚的未来了啊。
当初他怎么想着跟纪楚争个高低,这完全没法比啊。
纪楚道:“我只想让武器作坊,快点产出兵器出来。”
好笑的是,曹家必然也知道他这个想法,所以才敢谈合作。
一切恩恩怨怨暂时放下啊!
咱们一起把武器做出来。
把武器运到边关才是正经事。
到时候就算秋后算账,他们至少也出钱出力了,总会从轻处罚。
而纪楚在这里面,百利而无一害。
不愧是盘踞在原化州多年的曹家,算得太准了。
想来他们也猜到皇上派他来还有其他意图。
没关系,他们也有的。
只看,纪楚如何选择。
曹家今日匆匆忙忙过来请他去四个作坊查看,便是第一层示好了。
外面以为他们要打起来。
实际上曹家上赶着合作。
原来他们真的是衣锦还乡啊,不是偷偷摸摸过来。
看来他爹跟他岳父,也只是想到第一层而已。
黎士杰长长松口气。
因为按照他选的话,他肯定跟曹家合作的,怎么看都是好事一桩。
果然,纪楚开口道:“为了能让武器做出来,本官也会合作。”
太好了!
他可以让家里准备宴席了!
立刻宴请纪大人!
然后又听纪楚道:“还要收集曹家的罪证。”
“黎大人,这里面肯定有你一份功劳。”
想跑?
没那么简单。
朝廷拨款,让曹家造武器,本就是极赚钱的营生。
对于矿产的倒卖,更是睁一眼闭一眼。
可带来的是什么呢?
是越喂越肥的胆子,是越来越大胆的行为。
曹家耽误了多少事?
还用得着说吗?
倘若不是兵器不够,边关百姓何至于如此。
又有多少将士是因为武器不够牺牲的。
退一万步说,要是没有火器的存在,边关要用什么迎敌?
曹家,说是卖国贼也不为过。
还想合作,还想将功补过?
是不是做梦啊。
纪楚有点惋惜,要是真给他一把尚方宝剑就好了。
给个侯爷的令牌又有什么用。
说着,纪楚看向瘫软的黎士杰道:“你既已是钦差,你跟张家,天然便同本官一道,不是你们想摆脱关系就可以的。无论事情成功与否,你以为我走了之后,他们就会放过你们?”
“回去告诉他们,跟着我纪楚的,还没有输过。”
“让他们想好怎么做。”
“吃着百姓种的粮食,靠着将士保卫安全,却不肯承担一点风险,没有那么好的事。”
第104章
站在黎家跟张家的角度, 必然觉得自己很委屈。
实际上,真的有那么委屈?
明知事有不平,还要躲在后面, 就想捡现成的?
哪有那样简单。
黎士杰叹口气,把纪大人说的话, 全部转达一遍。
他这两头传话, 务必要说清楚才行。
黎老爷张老爷脸色难看。
一时觉得受到纪楚这个年轻人胁迫,强行帮着他们上船。
另一方面又觉得被纪楚戳到痛处。
因为这话的潜在含义就是。
瞻前顾后, 犹犹豫豫。
怪不得一个家族刚起来,却进步极少。
另一个家族就要没落。
其他人说这话, 肯定要好好骂他一顿的。
可这人是纪楚。
他若是张家,或者黎家的子弟,全家早就起来了。
想到这,两位老爷看向黎士杰,黎士杰瞬间明白过来,他起身道:“父亲, 岳丈, 孩儿以为, 还是听纪大人的吧。”
这种时候,确实要拿主意的。
而黎士杰在曲夏州时间长, 最了解纪楚。
就他说的那句, 跟着他的, 还没有输过的。
这可是大实话。
曲夏州多少官员, 都是死心塌地跟着他做事, 如今功成名就的。
而且黎士杰还记得曲夏州草木皆兵那一年。
“安建三十四年那会,正是曲夏州发展得好年头,但边关要打过来的消息突然传来。”
一时间, 当地草木皆兵,出门活动的百姓都少了。
尤其是边关的几个县,吓得大家根本不敢走动。
不在边关的人,永远体会不到这种感觉。
当时的西北常备军,没有火器,也没有兵器。
稍有不慎,边关多年来的发展就完了。
“就是那年开始,边关开始造火器的,现在想想,也有冷兵器指望不住的感觉。”
黎士杰认真道:“这些人贪财,不顾边关危险,拉出去砍头都不为过。”
“父亲大人们,如今咱们占据天时人和,不如一试。”
这次的黎士杰,没有再讲家族安危,也没有讲个人成败。
而是说起边关的情况,说起曹家所犯的罪行。
都说要去繁就简,看到事情本质。
而这件事的本质,就是如此。
黎老爷跟张老爷对视一眼,原本激烈反对的他们两个,眼中明显看出欣慰。
不管黎士杰要做什么决定,他们都会答应的。
家族早晚要交给年轻人手中,这次就是个尝试。
再说了,他们两家的根基也不算浅啊。
加上有纪楚在,未尝不能一战。
那就跟着纪楚!
看看他能不能扳倒曹家。
倘若没了曹家那群人,对黎家张家,肯定是好事。
想让家族越来越好,是要做点风险举动的。
黎士杰一愣,他本来以为要大费口舌,没想到这就同意了?
也是,如今三十多的他,也该逐步扛起家族的重担。
黎家,张家,彻底倒向纪楚。
既然答应了,就没有跳反的可能。
否则两边都不受待见。
所以,接下来要怎么做?
黎士杰继续转达纪楚的意思:“按兵不动,需要的时候,会说的。”
“明日钦差队伍,会去巡查四个作坊,我肯定会跟着。”黎士杰丧着脸,叹口气,“跟着看看吧。”
漳兴元年,九月初二清早。
纪楚下榻的医馆,已经来了不少人。
以曹家为首的四个作坊主事的都来了。
这些主事的,虽然不是各家的当家人,却也是极有分量的。
他们亲自来迎,就能看出其中态度。
纪楚对他们如此客气的原因心知肚明,所以不算惊讶。
那曹主事看着纪大人的表情,眼神一转,笑着道:“钦差大人好生辛苦,最近人多事杂的,肯定辛苦吧。”
人多事杂?
曹主事笑着拱手。
纪楚点头:“是听到不少消息。”
曹主事叹口气:“那大人,肯定也知道如今的难处了。”
“各地的矿产价格都在上涨,实在太难了。”
“就是不知道,大人是个什么想法。”
一般的督造。
不懂事的督造。
非一般的督造。
您选哪个啊。
刚踏进门的黎士杰听着就牙疼。
还是跟纪大人说话利落,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黎士杰一来,跟着的曹举人还跟他打招呼。
可今日的黎士杰因办差而来,穿着从六品官员,跟举人的衣衫完全不同,让曹举人只得从打招呼变为行礼。
而纪楚那边吃过早饭,也换好官服准备出发。
他并未回答曹主事的话,甚至理都没理,让对方好一阵纠结。
这让黎士杰反而疑惑。
纪大人做的,到底是什么打算,他不是打算让曹家先做出武器,然后顺便收集证据,收拾他家吗。
既然前期要合作,态度不应该好一点?
李师爷提醒他先跟上,低声道:“黎大人,出发了。”
哦哦,要出发了!
纪楚走在前面,对曹主事等人不冷不热,快到的时候似笑非笑道:“曹主事,本钦差倒是要看看,你们怎么造的武器,知道西北常备军因为你们耽误时间,多死伤多少人吗?”
此话一出,纪楚直接下了马车,剩下的人面面相觑的,曹主事更是脸色难看。
什么时候说这话不行,偏生在作坊门前讲,估计很快会传遍整原化州官场。
纪楚竟然敢这么践踏他们曹家的脸面。
昨天说什么,朝廷新政,不是一人一族可以阻拦的。
现在又说他们造武器的,让边关将士多有死伤。
两巴掌打下来,打的脑仁疼,更打的面子全无。
但再恨也没有用。
他毕竟是朝廷钦差。
而且曹家有求于他的。
听说他随行的人中,就有两个曲夏州数科出身的,不仅如此,他一封信,周围数科联盟的学者都能来帮忙。
他们真的有求于他。
曹主事心思百转千回,脸上佯装生气,可李师爷刚给个台阶,他便立刻下来了。
李师爷客气道:“曹主事,您这作坊有些年头了吧,看着可真不一般。”
提起这作坊,曹家颇有些自豪,笑着回:“是啊,这可是太祖爷当年在的时候,命当年的建业侯,亲自督建的。”
建业侯?
说起这个,纪楚都有点感兴趣。
曹主事一喜,连忙上前介绍,丝毫不在意刚刚又被打了一巴掌的事。
“钦差大人,说起建业侯,那也是咱们原化州人士,虽说后人已经不在,但他当年留下的这四座作坊,可是一直保佑原化州至今。”
说是平临国建国初期,外部虽然平定了,内里还有乱子。
建业侯奉皇上的命,在本地开设作坊,就在这好山好水,最适合建园子的地方,盖了这四处作坊。
后来证明,侯爷的选择一点也没错。
依山傍水,就适合冶炼金属,更适合拉矿。
这四座作坊更是带动了当年原化州的经济,从此成为本国武器生产的重要地方。
而且说是四座作坊,实际上每一座都极为宏大,置身其中,似乎只有冰冷的矿石,再造出冰冷的武器。
之后历经风雨,辗转来到曹家手中,至今也要有五六十年了。
“看着屋檐,看着围墙,都是这些年修缮的。”
“如此重要的作坊,曹家可是尽心维护啊。”
曹主事边说,眼睛冒出得精光越多。
其他人看起来,似乎是为家族荣耀自豪。
可明白实情的纪楚,李师爷,黎士杰则知道。
曹家如此爱护武器作坊,完全是因为这就是大金矿,有了这玩意,就能不停地倒卖矿产。
那不就是金山银山吗。
谈笑间,双方之前的尴尬似乎全然不再,全都在欣赏这庞大的武器作坊建筑群。
三百年了,时间确实够久了。
纪楚回头看看兴奋的祝亚祝耘两兄弟,开口便是:“你们两个在数科的时候,就参与过钢材厂锅炉的设计,要不要看看老前辈。”
两人立刻点头。
好啊!
他们刚来,就觉得兴奋的!
说起曲夏州的钢材厂锅炉,基本上是平临国最先进的了。
可那边最先进,原化州武器作坊的积累却更多,双方各有优点,可以互相学习。
但听在以曹家为首的武器作坊众人耳朵里,却大喜过望。
曲夏州工业作坊园的人?!
还研究过锅炉?!
就知道纪楚肯定有办法,他随身都带着这么厉害的——技术人才。
要是有这样的技术人才帮他们,那他们肯定能渡过这次难关!
纪楚冷眼看着他们。
不是一切问题,都能用技术来解决。
只有这些人的贪婪还在,就算把现代技术平移过来,都填不满他们欲望的沟壑。
有些事可以用技术解决。
可人心却不行。
那些人可不管那么多,仿佛抓住救命稻草,根本不管纪大人的冷脸,更不管祝亚祝耘只不过是秀才之身,对他们百般客气。
别说纪大人打了他们两巴掌了。
只要能解决问题,再打十巴掌都行!
旁边的黎士杰算是服了。
按照他浅薄的想法,以为既然要假意合作,那就要和气点。
谁料纪大人根本不需要这么做,我行我素即可。
这些人自己会适应的。
怎么说呢。
好像觉得这些人,有点贱?
为了那些银钱,贱得没边了。
自己当初,不会也是这种人吧?
黎士杰摇摇头,而曹举人则嫉恨地看着他。
因为作为钦差队伍中的一员,也有无数人捧着他说话。
黎士杰刚摇头,就有人赶紧问:“黎大人,我们哪里做得不对吗。”
就听黎士杰轻咳道:“纪大人没工夫闲聊,还是赶紧参观作坊吧,看看你们为何做不出武器。”
纪楚赞许地看向他,似乎在说,不错,这就是我想说的。
曹举人更恨了。
黎士杰竟然给纪楚当狗。
但你能当得明白吗。
如果是自己跟着纪楚去曲夏州做事就好了!
可惜根本无人在意他,一群人已经簇拥着钦差队伍参观武器作坊。
走到这里面,纪楚是真喜欢这一处处厂房。
从堆放原材料的仓库,再到运输的设备,以及烧制钢材的巨大锅炉房,还有打武器的房间等等。
别说曹家人做事如何,这作坊是真的专业。
即使是工业作坊园,都有可借鉴的空间。
每一处设计都很合理,不浪费一丝地方。
“好作坊。”纪楚由衷感慨,“最多的时候,一日可以产多少武器?”
纪楚压根没问现在如何,只问最多的时候。
曹主事骄傲道:“最多的时候,一日可产一千刀枪!”
“四个作坊的生产各有不同。”
“曹家就是刀枪剑戟。”
“其他三处,各造防具,马具,等等。”
其他人赶紧答:“最多可造五百防马栏。”
“可造九百马具。”
“可造一千五的盾牌。”
“不同盔甲三百。”
这可都是手工一点点造出来的。
经过一处处工序,造成可以抵挡刀剑的各种武器装备,也是保障士兵们生命的最好东西。
不说急需武器的广宁卫,两浙,以及西北常备军。
只说原化州本地的守备军,同样都需要武器装备,来抵御小股山匪,缉捕盗贼。
如此好的地方,却糟蹋成这副模样。
纪楚扫过说话的众人,他本就生得高大,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让人不寒而栗。
不少人更加意识到,这个年轻官员能走到如今的位置,必然不同寻常。
这股气势就让人不自觉矮上一头。
见着众人目光闪躲。
纪楚开口道:“如今呢?”
如今,如今别提了啊。
咱们不提这个了。
四个作坊刚巡视了一半,便已经到了中午。
曹主事只能硬着头皮道:“钦差大人,大家都忙一上午了,要不然先吃顿午饭,稍微歇歇再说。”
众人噤若寒蝉,等着纪大人发话。
就听钦差大人道:“多备些好饭菜,让大家好好休息,其他的下午再说。”
该吃饭吃饭,该休息休息。
办差也不能耽误这些。
众人听此,大大松口气。
没错没错,差事是差事,吃饭是吃饭!
陪着钦差队伍的众人,总算能擦擦头上的汗,好好吃顿饭了。
中午休息时,曹主事还想再提作坊的事,就听纪大人道:“先不说了,吃饭的时候不提那些。”
这更让下属们长舒口气。
倘若饭桌上还聊,那是真的食不下咽啊。
几个主事是吃不下,下属跟做事的能吃下啊。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听着周围人热热闹闹开饭,曹主事似乎明白过来什么。
怪不得纪楚走到哪,都有人愿意帮忙,跟不少人关系都处得不错。
即使黎士杰这种最开始有矛盾的,之后依旧能关系不错。
而他这一手,天然拉近他与作坊众人的关系,反而显得他们这些上司们有些刻薄。
因为纪大人的到来,作坊上下都加了惨,跟着做事的人同样也能休息。
到下午再去各处查看,人人都知道钦差大臣是对事不对人的,明显热络不少。
跟着这样的上司做事,总会轻松很多啊。
不行再看看黎士杰,听说他们在曲夏州那会,还直接吵过架,主要是黎士杰对纪大人愤愤不平。
等话说开之后,纪大人当钦差也带着老乡,这多有人情味啊。
只用一日时间,原化州四个武器作坊当差的,基本都明白纪大人做事准则。
好好做事,好好当差,他绝对不会为难任何人。
可要有小心思的,那就等着吧。
不怕上司有性格,就怕大家揣摩不透啊。
如今揣摩透了,四家作坊终于松口气。
曹主事知道自己是出头鸟,更是小心谨慎。
如今就看看,自己怎么才能取得纪大人的信任。
只要取得信任了,那就是大人自己人,他肯定会护着的。
所以,要怎么跟纪大人说,他们想求求他的帮忙?
还拐弯抹角吗?
似乎不太行?
最后大家的目光放在黎士杰身上,这几乎是个突破口。
曹举人再次去找黎士杰,这次收起之前的傲慢轻视,整个人都带着小心翼翼。
自己不过是举人,对方已经是钦差,他确实不能用之前的目光对待了。
这么想着,曹举人百般客气,代替曹家,寻求黎士杰的建议。
要怎么跟纪大人说,想要让他帮忙啊。
黎士杰看着对方带来的礼物,再看着曹举人低声下气的样子,竟然没觉得舒爽,只觉得惊悚。
一日时间。
就能转变这样大?!
纪大人这哪是巡视作坊,分明是在驯狗啊。
而且看这样子,好像还训成功了。
立威,给好处,立规矩,让他们按照纪楚的想法行事。
就这么成功了?
黎士杰面上没有表露,只是故作为难,等对方再送上礼物,他才道:“你们还没看出来吗?纪大人只要真诚二字,他是个吃软不吃硬的。”
黎士杰又把自己跟纪大人和好的契机说了。
就是碰巧去领家乡来的物件,两人正好碰上了,话全都说开,之前的矛盾就全无了。
这么简单?
可想想也是。
毕竟是同乡,又没有深仇大恨,能帮一把还是要帮一把的。
他们也去说实话?
真的可以吗?
实际上是不可以的。
但纪楚现在表现的样子,好像能行。
毕竟他不计前嫌,对事不对人。
连黎士杰他都能包容,而他跟曹家又没有深仇大恨,应该更容易化解。
放在之前,黎士杰肯定也会这么认为。
可他跟纪楚深聊过,又见过他在良种分配,甚至压低棉花价格的事情后。
基本上明白一个道理。
纪楚跟曹家,有深仇大恨。
不死不休那种。
自己对纪楚出言不逊,心怀嫉妒,还当众嘲讽。
在其他人看来,肯定要记恨一辈子。
可纪楚根本不在意,所谓的一笑泯恩仇,对纪楚本人来说,根本就没有仇。
虽然自己比他年纪还要大几岁。
可人家完全不在意的,甚至很包容。
因为这些都是小事。
那什么是大事?
曲夏州那些指荒为田的贪官污吏是大事。
关外对百姓们虎视眈眈的是大事。
还有试图提高棉花价格,扰乱市场的是大事。
曹家为了银钱,耽误军备,更是大事。
可惜这些人不了解这些大事,眼里只有小恩小怨。
这才会误认为,自己跟纪大人没有仇怨。
而这些误会,也是纪大人驯狗的一个结果。
对待狗,就要用狗的方法。
黎士杰心里凭空出现这样一句话,最后扶额,对曹举人道:“纪大人的行事,你们也看在眼里。”
“对吧。”
曹举人心中大喜。
是啊,纪大人都能原谅黎士杰,更能帮他们曹家啊。
而且帮了曹家,以后整个原化州都会谢他的。
曹阁老更会谢他。
看着欢快离开的曹举人。
黎士杰好像体会到驯狗的乐趣了?
不行啊!
他不是这种人啊。
原来在纪大人的视角看事情,竟然是这个感觉?
这么想着,曹家那边则开始激烈讨论。
就连消息送到京城,曹阁老那边也觉得,纪楚没有上来就掀桌子,还能坐下来谈事,就说明有转机。
不过这纪楚的过往经历有关。
当年他刚到曲夏州安丘县,做的就是欺上瞒下,帮着遮掩的差事。
这自然是京中有人特意传的消息,好跟纪楚打配合。
只是他们没说,后来那些人,基本上都死了。
所谓的遮掩,也只不过是暂时的而已。
双方博弈,打的既是信息差,也是对局势的判断。
因为原化州这边又传来一个消息。
“纪楚肯定急着造武器,没工夫管那么多。”
“为何?”
“他侄子跟身边李师爷的儿子,都在广宁卫当兵啊!都上过战场了。”
“他那侄子,是兄嫂的二儿子,小时候生病成了哑巴,很是可怜,之后跟着纪楚做事,可一个没留神自己跑到广宁卫了。”
“他兄嫂在家中照顾爹娘,还帮她跟她娘子走娘家的亲戚,这般用心,可他却没看好自己这个侄子,他能不急吗?”
“所以纪楚也是为了侄子那边可以快点拿到武器,所以对曹家很生气?”
“是啊!”
为了验证这个消息,曹家还派人去了纪楚老家丰抚县打听。
得来的情报确实如此。
那纪楚的娘子陶夫人,回到家后,就买了无数礼物感谢他们兄嫂,既是愧疚,也是感激。
愧疚因为没看好侄子,感激则是照顾双方的爹娘等等。
那兄嫂人极好,非但没有怪罪他们夫妇俩,反而说什么在广宁卫也是历练。
这般善解人意,就让他们夫妇俩更难自处。
妥了!
这下无论从什么地方看。
纪楚都会帮他们造武器的!
看来他们选纪楚来这里当钦差,真是无比正确的决定。
九月初六,曹家话事人正式去纪楚所在的驿馆。
这位曹老爷正是曹阁老的二儿子,大儿子在京城围观,二儿子在老家守家业,安排得很是妥当。
曹二老爷仗着父兄的成就,在原化州很是体面,便是当地知州通判,都要矮他一头。
让他亲自出山,可见对此重视。
黎士杰最近也已经住到驿馆了,听说曹二老爷过来,瞬间紧张起来。
他爹跟他岳父,都没怎么见过这位的尊荣啊。
他倒是有机会见一见,还是对方主动过来。
反观纪大人依旧吃着驿馆的饭菜,还对李师爷道:“虽说都是原化州,感觉跟丰抚县的饮食还有不同。”
都说十里不同俗。
一个州的,吃东西也不大一样。
“大人若是喜欢,那就让人去丰抚县请几个好厨子过来。”
早就有人通传过了,曹二老爷出现的并不突兀,说起话来,更让人如沐春风。
纪楚抬头看过去,就见对方先一步行礼:“见过钦差大人。”
这般的客气,谁也不好打他的脸面。
果然,纪楚如曹二老爷想的那般,起身回了个礼:“曹大人,客气了。”
曹二老爷在官府中自然也有闲职,平日里虽然料理老家琐事,却也官员的。
被纪楚这么一称呼,曹二老爷连忙客气笑道:“我这官职不过是仰仗父兄荣耀,算不得什么,还是纪大人一人拼出如此功名,让人敬佩啊。”
此话听着不错。
可也表明曹二老爷有父兄家族撑腰。
而纪楚,只有他自己。
曹二老爷话锋一转,又高兴道:“咱们原化州人才辈出,有钦差这样的人才,实在是咱们这里人杰地灵,咱们原化州乡党,可全指望您了。”
方才像是提醒。
此刻却是托付。
原化州乡党党魁,你不想当吗?
这对无数人来说,简直是梦寐以求的位置。
纪楚却依旧淡淡,话里却让曹二老爷更加高兴。
“其他的都先放放,快些制好兵器,才是要紧事。”
快些制好兵器,送到广宁卫。
才是要紧事。
好好好。
有所求就好!
正好目标一致,那更好了。
曹二老爷直接打包票:“有钦差大人督造,必然没有问题。”
“只是有些细节,还请大人拿个主意。”
曹二老爷看看周围人,明显不好当面讲。
黎士杰站直身子。
重点要来了。
这位要来求人了。
那大人要怎么说?
真的帮他啊?
要如何帮?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没有矿料,如何制造武器?
曹家就是因为这个,才不得已来求纪大人。
所以这曹家同样想知道,足智多谋的纪楚有没有什么办法。
等其他人退下,曹二老爷认认真真讲了自己的“难处”。
什么矿料涨价,朝廷拨款不够用,做了就赔本等等。
倘若不知情的,真以为他们因为矿料价格,所以才没能按时制造武器。
说着说着,甚至拐到曲夏州了。
“您也知道,曲夏州的工业作坊园一开,全国的矿料都跟着涨,实在是没办法啊。”
李师爷跟黎士杰同时看向曹二老爷。
黎士杰先一步道:“曹大人的意思是,是纪大人的问题?”
完了,他爹都不敢这么跟曹二老爷说话啊。
曹二老爷只得赶紧撇清关系,最后道:“大人认识的人脉广,跟曲夏州那边关系也好,能不能也挪些平价的矿料给咱们这,至少先把广宁卫的武器做出来。”
原来在这等着。
所谓挪些平价矿料,就是想让纪楚用自己的人脉关系,跟曲夏州小宋训导“借”矿产。
毕竟曲夏州那边管这矿料的,一个是工司景主事,一个是小宋训导,都跟纪楚关系极好。
只要他开口,那边肯定会帮忙。
这想得倒挺好,如今价格飞涨,他们却要平价的,还要大批量地要。
这天底下,如今能办到的人不多。
纪楚是一个。
算计来算计去。
到底谁才是螳螂,谁才是黄雀。
纪楚却笑:“没有平价矿料了,就算是如今的价格,也没有了。”
纪楚又道:“曹大人听说过水泥吗。”
自然听说过啊。
各家富户,谁不弄一点,价格都快赶上黄金了。
“水泥对矿料的消耗之大,曹大人应该知道。”纪楚继续道,“这东西马上要铺开了。”
水泥要铺开,各地都开始制作。
简直是最内部的消息。
也是最开始的打算。
“最多明年,水泥在各个边关都开始制作,平临国矿产绝对还要涨。”
曹二老爷头脑飞转。
还涨?!
再涨下去。
他更要可惜之前“贱卖”的矿料了!
这能赚多少钱啊。
等会,再涨下去,他们更补不上武器作坊的亏空。
到时候就完了。
现在不做武器,就是因为亏空太大,补起来会让曹家元气大伤。
如果还会涨价,那怎么办?
除非。
他们现在大批量囤货。
一部分用来做朝廷预定的武器。
另一部分囤起来,等到年后价格飞涨了再卖出去,把之前的亏空都补回来。到时候还能大赚一笔!
那问题在于。
明年的矿料真的会大幅度涨价吗?
涨到让人夸张的地步?
纪楚要是骗人怎么办?
曹二老爷拿不定主意,只得再问:“大人,您确定水泥要铺开吗?”
“当然。”纪楚直接道,“水泥的制作,本就是为了西北边关建设,如今都九月份了,建得也差不多。”
“建好之后,水泥配方就会共享给其他数科,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在这事上,纪楚还是权威的。
纪楚颇有些意味深长道:“现在不囤,以后就晚了。”
曹二老爷咬牙。
可现在贵啊。
又要买造武器的材料,又要囤货。
半个家底都要掏空。
可若不是知道这个内部消息。
明年他们曹家更完蛋。
曹二老爷告辞离开,立刻让手下去打听水泥的消息。
看看是不是真如纪楚所说,水泥就要铺开,矿料价格在明年飞涨。
而此时的曲夏州数科工业园。
小宋训导按照纪楚的吩咐,准备给各地数科写信,问他们对水泥感不感兴趣。
大家的工业园刚刚建起来,都需要支柱产业,水泥似乎就很合适。
但有一条,水泥的售价要统一,不能太过昂贵云云。
这几乎是曲夏州风格,并不让人意外。
不过这信发出去之前,还要先呈报给皇上,以皇上的名义,共享水泥配方。
曹阁老看到奏章后,再想到二儿子给他发的急报,立刻回信过去。
囤矿料。
立刻囤。
不然来不及了。
但另一边,纪楚接到西北常备军岳将军的信。
“关外战乱将平。”
“矿产探查可以开始,一切秘密进行。”
纪楚看着信笑了。
明年的矿料价格,真的会涨吗?
有了关外矿产的补充,回落还来不及,想让水泥趋于平价,原材料真的不能涨啊。
不过在这期间,让曹家买在高位,可再合适不过了。
你们要是不倾家荡产。
对不起他上辈子的职业。
纪楚烧掉岳将军的信件,看着茫然的黎士杰道:“没事了,武器作坊很快会开工。”
这么简单吗?
您只是透露一个内部消息。
就可以了?
等黎士杰躺在床上细细思索。
这个内部消息,确实重要。
还是按照橘子打比方。
如今一个橘子价值十五文,你觉得贵,不想买。
但突然有人告诉你,这个橘子明年涨到三十五文,那你买不买?
肯定买啊!
甚至还要多囤一点,等到明年直接卖出,继续赚差价。
曹家不就爱玩这一手吗?
正是他们熟悉的领域了。
黎士杰又想,要不要让自家也买点?
毕竟明年涨价的。
可最后想想,还是算了吧,跟曹家抢买卖,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睡觉睡觉。
明天跟着纪大人继续驯狗!
不对,明天武器作坊就能正式开工了。
他们可以督造武器了!
在黎士杰睡觉前,就听纪大人又说了个好消息:“祝亚祝耘琢磨出改进的锅炉的方法了,燃料效率更高,使用的煤炭更少。”
四个武器作坊听了,更是高兴啊。
果然!
纪大人就是自己人!
不仅给他们透露内部消息。
还在琢磨怎么改进技术。
不就是用高价材料造武器吗。
那就造!
造好之后,既能糊弄过朝廷,也能让纪楚开心。
当然了,囤货也是必要的。
等到明年肯定能大赚一笔。
如今割肉都是暂时的。
明年!明年一切都会好的!
第105章
如果说纪楚刚开始给“内部消息”, 还没能让大家完全信任,放不开手脚去买矿料。
那他带着数科的祝亚祝耘两人开始改进锅炉,提高生产效率, 便让曹家为首的作坊稍微放心。
当然,即便如此, 曹家他们也还是没开始行动。
不是不想行动, 主要是要拿出的银钱实在不少。
各个家族里人,都属于貔貅的。
即便是放在公账上的钱, 也是拿进去容易,拿出来艰难。
所以各家还在吵。
有人觉得要听纪楚的, 有人却觉得万一矿料降价了呢?
此话一出,倒是不少人笑说:“怎么可能降价。”
“是啊,各地工业作坊园开得火热,怎么看,都不可能降价。”
“水泥还要铺开,不可能降的。”
所以大家为什么不赶紧囤货?
因为要价太高。
“不能让纪楚说说, 让曲夏州让给我们一点低价矿料?之前咱们卖给他们的价格, 可是便宜得很。”
“你敢去跟纪楚说这个?”
“反正我不敢, 他那眼神一看,就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
“人家能帮着透露内部消息, 再加上改进咱们的技术, 已经很好了。”
在他们还在讨论的时候。
纪楚带着的祝亚祝耘已经在作坊里做事了。
他们两个十分有能力, 各个作坊自然求之不得。
那可是数科的人!
走哪都会被追捧。
祝亚祝耘态度更是不错, 基本有问必答, 明显的纪大人派出来帮忙解决问题的。
有这种钦差督办,他们该偷笑才是。
“还要是自己人。”
“没错,都是原化州同乡, 肯定帮着咱们啊。”
几方作用之下,四个武器作坊终于动工。
就算材料比之从前贵了不少,他们也要捏着鼻子买回来。
纪大人已经退一步了,还帮忙解决问题,不能不知足啊。
再说了,等到明年,这些亏损的,都能赚回来!
抱着这样的想法,作坊陆陆续续动工。
做吧,不做能怎么样呢。
皇上都派钦差来了,不能对着干啊。
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化,被其他人看在眼里。
原化州其他官吏,本以为本地士族之间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没想到纪楚竟然没有正面对付曹家,而是选择合作虽然不知道怎么合作的吧,反正成了。
想想也是,能走到今天的官员,肯定不是只会蛮力。
眼看两边不会针锋相对,当地官吏主动上门拜见,想要结识这位新贵。
人家在京城都颇有人脉,皇上跟皇上近臣都很看重。
这种前途无量的官员,他们更想结交了啊。
别的不说,就这种手腕,都够他们学一辈子的。
州城驿馆里,门槛都被踩得格外干净,日日都有过来拜会的。
甚至还有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过来套近乎。
黎士杰所在的黎家,岳父张家,同样被无数人登门。
原本排不上号的两家,终于有了名声。
黎老爷跟张老爷摸不着头脑。
说好的要对付曹家,怎么突然转而合作了。
他们都做好硬刚的准备,势必要帮着纪大人啊。
现在纪大人非但没有“拖累”他们,反而因为关系处理得好,连带着他们两家都热闹起来。
以至于九月初九,张娘子回来的时候,还感慨道:“相公当了钦差就是好,门庭都热闹不少。”
不管是黎家还是张家,都忍不住笑。
确实,管他其中曲折原因呢,反正现在看起来,对他们两家都很好。
跟着纪大人做事,果然有好处。
黎士杰还问:“娘子回来的,比我想象着要早。”
肯定啊,这可是回家,简直归心似箭。
黎士杰又带着娘子回娘家住了几日,而钦差大人本人,已经把四个作坊摸熟了。
晚上跟李师爷,祝亚祝耘闲聊时还道:“果然是个好地方。”
祝亚祝耘:“当初选的地方就好,道路四通八达,而且依靠山脉,很适合试验火器。”
纪楚也是这个意思。
在这里试验什么新式武器,压根不用担心泄密。
想来当初那位建业侯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只是放在他们手里,太可惜了。”李师爷最后总结。
没错,放在曹家,以及曹家的姻亲手中,实在可惜。
这些年来,不仅没有设计新式武器,甚至连常规兵器都做得拖拖拉拉。
纪楚看向祝亚祝耘,让他们说说情况。
“首先是设计武器的人才。”
“流失了八成,只剩下混吃等死的。”
作为武器作坊,肯定有相应的工匠,基本还是祖传手艺,各个都有独门秘技的。
但这些年作坊只做倒卖的活,并未真的生产什么东西。
加上外面对工匠态度变化,基本有些本事的匠人,都被请走了,又或者自己单干。
如今去哪,不比在这强?
所以留下的人,则没什么本事。
对于这四间作坊来说,那是既舍不得买随着市场上涨的原材料,同样不舍得留住好用的人才。
说到这,纪楚反而笑了:“怪不得曹家人看我有些别扭。”
因为无论上涨的材料,还是好用的人才,确实因为他那边的缘故才有变化的。
可怪他又没有道理。
毕竟原材料上涨,他们可赚了不少。
人才这事,他们之前不重视,谁也没办法。
纪楚笑了下,开口道:“那怎么办,帮他们找找人才吧。”
啊?
找人才?!
填补到这四个作坊里?
为什么啊。
您帮忙找的人才,曹家不乐疯了。
“是吗,只是好事吗。”纪楚笑着道,“新的人才进来,就会形成新的势力,原有的利益集团怎么办?”
肯定会吵起来啊。
是啊,肯定会吵起来。
如今曹家这看似是平静的湖水,里面肯定暗潮涌动。
扔几块玉石进去,让他们好好打上一架。
内部的撕裂,可远比他从外力破开要快。
再说了,他都帮忙建设人才梯队了,谁还能怀疑他的用心?
“顺便再催一催,让他们多买点原料,不然造得太慢了。”
祝亚祝耘立刻答应。
他们肯定会照做的!
就听纪大人的话。
果然,曹家知道,纪楚觉得武器作坊工匠太少,所以想帮忙补充一些,可以自己写信推荐时,那曹二老爷简直要乐得蹦起来。
纪楚推荐的人啊,那肯定极为厉害。
都说跟着纪楚能升官发财,果然不错。
听驿馆的人道,纪楚还给他侄儿写信,让远在广宁卫的侄儿不用担心,他会送武器过去的。
这侄儿真不错啊,幸好自己跑到那么远的地方。
也幸好他爹娘,也就是纪楚兄嫂人很好。
否则这钦差大人,肯定不会这么卖力。
看他能建设好一个工业作坊园,帮曹家建设一个武器作坊园,那也行吧。
任谁在这里面,也看不出一丝一毫的问题。
毕竟从哪看,纪楚做的都是好事。
果然,纪楚的信件一出去,不少厉害的匠人都来应征。
甚至有人提出,要不然咱们也造火器?
纪楚对此并未回答。
但如今造火器才是大趋势。
要说曹家跟其他三个作坊不动心,才是怪事。
几番上门之后,纪楚那边也道:“造火器可以,但你们四个作坊如今的差事都没做完,还有精力造火器?”
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
经过不少人分析过后,终于有人得出结论。
“纪大人,是不是在变相催我们快点造冷兵器。”
从纪楚回原化州,就表现出对督造武器的急切。
这么看的话,好像确实如此。
难道这是给他们的奖励?
谁先做完订单,谁就能造火器?
为了他侄子,还真是卖力啊。
不对,也是为了向朝廷交差,证明他这个钦差做得不错。
看看人家纪楚,终于明白他的政绩为何那样好了。
一个个胡萝卜在前面吊着,四个作坊几乎比着赛的买武器,招揽人才,同时还要加快生产。
短短半个月里。
原本萎靡不振的武器作坊,终于有了几分当年的影子。
“纪楚这官做得可真好。”
“曲夏州那边,都是这么做事的?”
“这也太利落了,说做什么就做什么。”
原化州的官吏们恨不得立刻做笔记,看看人家纪楚怎么当官的,再看看自己!
真是没法比啊。
外面看着热热闹闹。
可四家作坊内里,准确说后面的四个家族,则显得极为混乱。
作坊是正式运转了。
可他们内部的混乱,却是跟作坊完全割裂。
主要原因有好几点,一个是新来的工匠实在厉害,几乎立刻取代原有的话语权,让原本的匠人根本没有立足之地。
人人都知道,跟着纪楚带来的人能赚钱,肯定听话啊。
就看那祝亚祝耘两人穿的戴的,还有平日里吃喝。
再听他们给家里置办的物件,修缮的房屋。
谁不跟着他们做事,那才有鬼。
再看看纪大人请来的匠人,哪个不是心高气傲,嘴里还嘟囔着:“就这点活?要不是纪大人来请,我们肯定不干的。”
他们虽然并不认识纪大人,却不妨碍他们对纪楚十分爱戴。
只要能帮到忙的,肯定过来啊。
随着他们的话语权越大,四个武器作坊,明显不怎么听话了。
而且对各种用料十分清楚,少了不知道多少油水。
这让很多从里面捞钱的老人很不爽,跟家族闹着要赶走他们。
但这种时候,怎么能赶走这些人?
毕竟这些人是真的懂技术,真的会生产。
人事上的麻烦,已经足够纠缠不清。
还有另一方面的麻烦,更是让曹家为首的各家举步维艰。
那就是,钱。
现银不够用了。
做过买卖的都知道,如果说自家有多少资产,那指指房子,指指地。
但要问有多少流动资产,基本上就不多了。
这也是曹家他们,不肯拿钱出来买如今价格的矿料的原因。
之前在矿产上大赚一笔,除了交给公账上的,剩下的都分给各家。
现在公账的可以拿出,揣到各方里的银钱,那是真的只进不出。
就跟一家人合伙做买卖一样。
今年挣了一百万,扣掉明年的原料钱三十万,剩下七十万,一半放公账,一半分给带头做生意的爹娘,以及各种各自出力多少分钱的三兄弟。
现在原料价格上涨,三十万不够用,就算把公账上的三十五拿出来,还是不够用。
那怎么办呢?
当家的更不敢把公账全部掏空,其他花销就不管了?
可买料钱又不够,怎么办?
只能从各家要。
但这钱放在各家,谁会从自己兜里掏钱?
各家各方,又是一笔烂账。
而且谁出的多,谁出的少,不要闹一闹?
因利而聚的人,此刻必然不会站出来“承担”责任。
因利而聚,必然会因利而散。
什么?
说以后赚钱了,再把银子给大家?
那怎么给?
按照分成给,还是按照比例给?
不管按照什么方法给,反正曹家是为银子忙得焦头烂额。
当初矿料价格低的时候,做了朝廷的武器订单,那还有得赚。
可他们只想倒卖,只等价格降下来之后,再说做武器的事。
毕竟这事,他们也做过多回了。
谁想到这价格一路飙升,按照朝廷原本给的银钱,都要亏本做啊。
曹家只能咬牙挺着。
纪楚一门心思要造武器,不给造的话,他们肯定有麻烦。
怎么说也是个钦差,还是个有本事的钦差。
再者已经给他们机会了。
挺过这阵,明年把手里的囤货一卖,必然能赚回来。
曹二老爷看着手底下几个子女,还有旁支的几个侄子侄女。
只觉得万分头疼。
分钱的时候,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如今遇到困难,怎么能躲就躲。
之前吃了多油水,现在却不肯帮忙。
难道全都指望公账,全都指望他们二房?
能有多少钱拿出来?
曹二老爷一边凑钱,一边让京城那边帮忙想想办法。
给三个地方造武器的钱,可不是小数目。
不能让他一个人扛着。
偏偏纪楚那边,一会招工匠,一会造武器,给工人的工钱还极多,每日三餐都要给足。
说什么,这就是工业作坊园的规矩。
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纪楚以为这里是曲夏州?
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曹二老爷心里滴血,刚想去找纪楚,让他节省开支,就听有人传话道:“二老爷,派出去的小厮打听,说是纪楚带来的工匠,想再修第五座武器作坊。”
什么?!
开什么玩笑。
如今原料钱都不够了,还建?!
就算现在开始建作坊,一时半刻也用不到啊。
纪楚着急给他侄子做兵器,怎么会想到这种法子。
曹二老爷更要拒绝。
可手下却兴奋道:“说是要造火器!如今的武器作坊太落后了,说火器才是未来!”
“纪大人亲口说的,以后冷兵器逐步淘汰,这作坊的订单也会减半,只有建火器作坊,才有希望。”
“平临国如今的火器作坊并不多,可各地都有需求,原化州这么好的地理位置,就应该建个火器作坊的。”
这些话说得明明白白,而且切合实际。
连手下都能想明白的,曹二老爷更是觉得说得没错。
即使把这话送到曹阁老面前,依旧没有一点问题。
纪楚放出去的消息,可从来都没有假话。
无论从哪方面打听,都会知道,这绝对是好事。
水泥铺开,原材料大概率会涨。
冷兵器落后,还想做这个买卖,应该建火器作坊。
前者想要囤货,再赚个剪刀差。
后者则要跟着发展,否则跟不上如今的形势,那就会有人取代他们,成为朝廷指定的武器作坊。
要知道,无论这四处武器作坊,还是矿产的优先购买权,都属于朝廷。
倘若朝廷要火器,他们却造不出来的时候,那就完蛋了。
曹二老爷觉得自己像热锅上的蚂蚁。
明明都是大好事,
纪楚给的建议,也是极好的。
为什么那么为难啊。
曹二老爷急得冒火,忽然明白过来。
因为小马拉大车,肯定拉不动啊。
纪楚给的建议虽然很好,却不切合他们现在的情况。
但要放弃囤原材料?
还是放弃建火器作坊?
似乎都不行。
囤原料是为了填补亏空,大赚一笔。
建火器作坊,则是为未来考虑。
他们一直延迟交武器,朝廷也没说什么,不就是因为,他们这的产量最高。
倘若没了这个优势,那就完了啊。
所以两个都要做,都要做好。
问题又回到原点。
钱啊!
买原材料的钱,已经够他发愁的了。
要是再建个火器作坊,哪还有银子?
纪楚啊纪楚,你要是换个时间提这个主意,那该有多好。
曹二老爷倒是没怀疑纪楚的用心,毕竟这么都是为曹家好。
手下问道:“需要帮您备车,去见纪大人吗。”
按照曹家的下人来看,这个时候都需要去找纪楚,赶紧敲定火器作坊才是。
曹二老爷想了想道:“不着急,等着纪大人自己提吧。”
一个是能拖就拖,二是不想显得上赶着。
曹家内部商量过后,意思也是再等等。
现在手头银钱不够,等明年卖了库存的矿料再说。
他们不是没有钱!
就是暂时不够而已!
不过有火器作坊的诱惑在,各方倒是愿意拿钱出来囤积原材料。
“都是为了以后嘛,那可是火器啊,各地军队都争着要,必然能大赚一笔。”
几个小道消息,内部消息一放。
根本不需要别人多讲,他们就会为了利益一拥而上。
这个时候要是有人劝他们,估计还会被埋怨呢。
曹家这边想得好。
可原化州内不止曹家一家,其他三个作坊听说,纪大人建议建第五作坊,也就是火器作坊时,顿时来了兴趣。
不过他们跟曹家的情况一样,都是没钱啊。
现在所有钱,基本拿来买原料了。
可一想到火器作坊,他们心里就痒痒。
都说火器是大势所趋,倘若赶不上趟,那怎么办?
而且就把这机会让给曹家了?
岂不是可惜。
各方暗潮涌动。
四个武器作坊并非铁板一块。
每个武器作坊的各家,同样也有争端。
除了他们之外。
更有士族粉墨登场。
跟纪楚走得最近的两家。
黎家,张家。
这两位老爷正在秘密打听火器的事。
甚至还主动去驿馆找钦差大人,还请纪楚过去吃饭。
听说那席面十分郑重,连纪楚在老家的娘子都请了,虽然人家没来,但已经表示尊重。
曹家一听就急了。
他们顺当日子过惯,听说纪楚想建第五作坊,就以为是他家的。
再不济也是另外三家的。
实在没想到,还有另外搅局的?
黎家,张家。
他们胆子倒是挺大。
可他们为何胆子大?
不就是因为有纪楚吗。
黎士杰还在钦差队伍里,他肯定会想方设法,把火器作坊的好处拿给自家。
原本觉得不用着急的曹家,这次真急了。
怎么就不能等等他呢。
等明年原材料涨价,他卖完有了钱,那该有多好。
一桩桩事情如潮水般袭来。
好像四处都是机遇。
纪楚啊纪楚,这原化州平静的湖水,都要被你搅浑了!
至于黎家张家这边。
纪楚还真不是做戏,他认认真真在说第五作坊的事:“只有冷兵器肯定不行,我看四个作坊旁边,还能再建一座,你们有兴趣吗?”
有是有啊。
谁不知道那火器作坊的前景。
但他们真的可以吗?
不是拿他们两家作靶子吗?
其实做靶子也无所谓。
他们早就站队纪大人这边,无论说什么都可以的。
所以做靶子就靶子,怎么还有好处拿?
两家认认真真盘算了自己账面上的银钱:“可以是可以的,不过现在建材价格也在涨,这事宜早不宜晚。”
意思就是,能定就定下。
纪楚却笑:“不着急,你们有这份心就行。”
这又是什么意思?
黎老爷跟张老爷根本不懂啊。
纪楚就道:“接下来几天,你们只管去打听建材价格即可,可以做样子买一点,不用太多。”
那就还是用他们逼迫曹家啊。
没问题。
他们肯定照做。
身为局外人,黎老爷倒是明白。
原材料加上临时建第五作坊,势必会把曹家掏空。
可问题在于,明年他们把囤在手里的材料一卖,不就行了?
反正明年肯定会涨。
这谁都看得出来。
纪大人费心做局,是为了什么?
好在两人不是多问的,老老实实按照纪大人的吩咐做事。
毕竟直到现在,他们算是看明白,纪楚绝对不会坑骗他们就对了。
纪楚这边气定神闲。
多数时间都在四个作坊督造。
不管外面如何,武器该做还要做。
斗归斗,他要的东西不能少。
可别忘了。
他来这一趟,就是为了督造武器啊!
纪楚可从未忘记自己的主要任务。
一直到九月二十六。
距离钦差队伍到原化州已经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四个作坊已经恢复生产,需要的原料也一刻不停。
就连这里工人做事的工钱,以及每日伙食都好得不行。
祝亚祝耘跟他们讲:“纪大人做事就是这样,吃饭是第一条,倘若有人不让你们吃好,那就别干活。”
话糙理不糙。
几句话下来,让曹家等人根本不敢减伙食。
曹二老爷为首的几个老爷,现在睁开眼,就是钱钱钱。
作坊要钱。
吃饭做工要钱。
原料要钱。
想要修第五作坊,还要钱。
没错,曹家跟其他三家已经想好,他们就算是砸锅卖铁,也要把第五作坊建起来。
不能让黎家张家抢了便宜。
趁着他们没有现银,就要抢这么好的差事?
没门!
第五作坊,必须由他们四家建!
这事也不必跟纪大人说,他们自然会让黎家张家自己乖乖退让。
明里暗里的手段,让黎士杰只觉得憋气。
曹家势大,他们实在没有办法。
这手段让原化州其他士族看了,也觉得曹家不地道。
本就是大家都能做的事,那黎家张家不过买了些建材看看情况,就被他们多番警告。
太霸道了点。
真当原化州是他们家的了?
还有那纪楚。
纪楚真的那么怕曹阁老,真的一心只想造武器给他侄子送去,其他事情一概不管吗?
这种唯目的是从的官员,值那么多把万民伞?
一时间,原化州怨声载道。
可那曹家已经急匆匆开始修建第五作坊。
势必要把武器的买卖,全都揽在自己家。
曹家命可真好。
听说他们还利用做武器的便利,又囤了不少原材料。
可惜其他家族没有这方面的渠道,否则也能赚上一笔。
在曹家硬生生挤出银子,还把几个园子抵出去的时候。
四个武器作坊,终于做出第一批兵器了。
二十天的时间里。
经过工匠们改进技术跟设备。
再加上好吃好喝地对待工人,一共做出刀枪各五千,马具三千,其他各色器具三千。
有这一批东西,就能往广宁卫送了。
但押送的时候,纪楚签署的目的地,却并非只有广宁卫。
这些为数不多的武器,被均等地分为三份。
广宁卫,两浙,再加上原化州守备军。
前面两个还能理解。
最后一个?!
驻扎在原化州郊外的守备军指挥使都傻眼了。
还能给他这里分的?
还以为你们要给西北常备军呢。
纪楚对此并未回答,只道:“你们这更紧迫些。”
这话说原化州指挥使老泪纵横。
谁说不是呢!
他们这是真需要啊。
别看原化州本地就有武器作坊,可他们从未占过一点便宜,也没得过多少好兵器。
这次改进过的武器,却优先给他们。
不愧是薛大人心中说过的自己人。
原化州指挥使是高兴了。
可本地兵司主事指了指自己。
他呢?
他呢?!
他也是自己人啊!
纪楚笑:“这是趁着车马还能赶路,所以往外送一批。”
“马上就是十一月,天寒地冻的,兵器运不出去,肯定是给城内兄弟们的。”
他就说!
纪楚不会亏待自己人!
看他如何对作坊里工匠伙计们就知道了啊。
听说纪楚在那里说话,都快比主事的都要好使了。
不过,不给西北常备军武器,真的可以吗?
纪楚只笑,并不回答,对方就知道这是机密了。
事实上,如今的西北常备军,每个小队都有手榴弹了,对冷兵器的需求大大减少。
再者,那关外的仗都打完了。
没错,那岭鞍部落的南门金果然没让他失望,已经平定了关外的战乱,好好打压了几个大族的气焰。
要说全部吞并,自然不可能,能维持一个平衡即可。
这南门金还上道得很。
岳将军给他的信里说,南门金准备带着十几个部落首领,以朝贡的身份,前去京城拜见天子,以表臣服。
如今还赶在年节,对平临国,对皇帝,都是大喜一件。
想来,等他们到了京城,也会提那件事了。
关内外运送矿石。
等这事敲定,关外有生计,关内有便宜矿料用。
岂不是两全其美。
当然了,这里面牺牲的“炮灰”们,只能对他们说声抱歉。
比如说,拼尽全力也要囤积高价矿料的曹家等人。
不是爱囤货,爱倒卖吗。
那就囤,那就倒。
等南门金一行人到京城,请求开放矿路的时候。
就是曹家灭顶之灾那一日。
纪楚可不介意亲自欣赏他们的表情。
不过赶在他们完蛋之前,还是赶紧把第五作坊给修好。
到时候你们完蛋了,作坊不会完蛋啊,还能合理地继承给其他人。
李师爷只觉得爽快。
纪大人不把他们榨干最后一两银子,果真不罢休。
横行那么久,坑了那么多人,是该一一还回来了。
至于他们的安全?
李师爷都不担心。
他们在原化州的自己人,那可太多了。
看着领了兵器离开的指挥使手下,喜笑颜开地朝他们拱手做谢礼,纪楚跟李师爷便微微点头。
不用谢,这兵器还有大用呢。
第106章
漳兴元年, 十一月份中旬。
原化州四家武器作坊,又一批武器制造出来,送到城外守备军处, 以及送到兵司手中。
而这四家的主事,基本都不在作坊里。
因为不用他们管啊, 那边有纪楚督造, 压根不用担心。
甚至不用担忧自家人抠油水,纪大人更不是这样的人, 所以他们十分放心。
曹家为首的几家老爷,基本都在外面跑动。
一个是继续囤原料。
眼看着矿料价格还在往上涨, 他们心里就无比踏实。
因为水泥要铺开的消息,已经在慢慢传播了,等年后真正落实,倒是还会猛涨一大截。
到时候能赚多少?
想想就乐开花。
另一个就是借钱。
买矿这种事,不是谁都能做的,他们依托武器作坊的便利, 才能大肆囤货。
所以总有些人家有闲钱, 可以借给他们。
这钱还要分两半花, 一半继续囤货,另一半则修建第五作坊, 也就是火器作坊。
提到火器作坊, 那前景更是美妙。
只要他们这次冷兵器差事做得好, 那火器的制造权, 肯定也能拿到手里。
所以他们各家出门借钱, 也是下巴抬得高高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家前途无量。
再提起纪楚时,更是赞不绝口。
纪楚啊, 可真是个好人,好乡党。
他办事最为可靠!
总之别人十一月在备年货,他们各家在外面筹钱。
不过关系再好,也要有抵押的东西。
最近倒是把不少祖产都给抵出去了。
曹阁老那边倒是劝他们收一收,最好把火器作坊的事,分给原化州其他人一起做。
可不管是在京城曹家大爷,还是曹二老爷,都觉得老父亲太过谨慎。
担心这些做什么。
如果让其他人一起做火器作坊,岂不是都能拿到矿产。
到时候跟他们竞争的人可就多了。
所以这两兄弟一商量,根本不听曹阁老的,一味地凑钱。
从京城都寄过来不少银票,都是曹家大爷给的。
他们只等着年后把矿卖出去,再把火器作坊的事定下。
那自己下半辈子就稳了!
话说回来,如今的四个作坊都今非昔比了。
纪楚带来的人,是真的改进技术啊。
除了花费太高之外,其他的都没问题。
这也没事,纪楚不过是个临时的钦差,等兵器制作走上正轨,他必然会离开。
到时候直接砍掉匠人跟伙计们的月钱跟伙食即可。
都是一群下等人,吃那么好干什么?还拿他们那么多银子。
给他们个活计干就不错了,想得还挺多。
曹家暂时不敢动纪楚的原因,除了他是钦差之外,还因为从全国各地给他送来的节礼。
按照他的性格,送的东西都不算贵重,但绝对用心。
曲夏州那边不用说。
工业作坊园的所有新奇玩意,全部打包几份送了过来,全都是让纪大人试试,好不好用。
京城那边的节礼,还是薛大人亲自送的,也是京城时兴的吃食,主打一个礼轻情意重,让众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
许大人等人更不用说。
除此之外,甚至还有滇州府送来的东西。
这是自称纪楚学生的林元志林大人送来的,全都是滇州府当地特产,什么各色蘑菇干,以及当地极好吃的水果茶叶等等。
还特意说明东西不贵,都是他吃着好的,所以送过来。
纪楚看着笑,林元志没找到棉花,倒是找到不少好吃的,
看信里的语气,应该也玩得很开心。
除此之外,张大人,刘大人等等,都在给纪楚写信送年贺。
只看他如今官场上的关系,大家都知道动不得他。
退一万步说,纪楚这么尽心尽力帮曹家了,若是再不领情,那就是真的白眼狼啊。
于是,原化州有了短暂的平静。
武器作坊也在有条不紊产出。
看样子,顶多年后二月份,订单就会全部完成。
二月,熬过交完兵器。
三月,第五作坊建成。
四月,抛售库房矿料。
到那时候,原化州再也无人超过他们!
纪楚是真好用啊。
如果能当曹家的家臣就好了。
不过他要是想当原化州党魁,确实还要跟曹家打好关系。
纪楚只当不知道这些人的念头,他跟李师爷,以及手下众人已经在秘密准备了。
算着时间,十二月中旬,那关外部落就会抵达京城。
到时候关内外矿路的事,就再也不是秘密。
纪楚交代祝亚祝耘两人,不管外面发生什么,四个作坊该做事做事,不要耽误工期。
祝亚祝耘点头称是,他们大概能看出来,纪大人似乎在忙些什么,不过肯定不会问的。
因为他们非常相信纪大人就是了。
至于外面说什么,纪大人唯曹家命令是从这种话,实在是可笑至极。
但凡跟大人接触过,就绝对说不出这种话。
原化州的冬日没曲夏州那样寒冷,但腊月一来,天气变冷冽起来。
放在曲夏州,绝大多数百姓,已经穿上棉衣。
可惜即使陇西右道的棉花产量逐渐增加,还未普及到原化州这边。
看着纪大人身边的人都穿上棉衣,武器作坊的伙计们别提多羡慕了。
还没羡慕多久,就见祝亚祝耘他们拉来一车棉衣。
一共一百件!
每个作坊可以分得二十五身衣裳,在锅炉旁的人用不着,那就给拉矿料的伙计们穿。
用祝亚祝耘的话道:“都是纪大人托人捎过来的,这么冷的天做事,肯定要保暖的。”
四个作坊的伙计们不敢置信地看着棉衣。
给他们的?
这可传说中,只有有钱人才能穿的啊。
只是他们才知道,那建造第五作坊的工匠们,也有棉衣可穿。
一方面是曹家为首的众人,逼着他们大雪天还要做工。
一方面是纪大人的体恤,无论哪里的伙计,无论有没有在这里做事,都忍不住进行对比。
要说纪大人让他们歇了吗?
也没有。
可大人给他们争取了最好的工钱,最好的伙食,以及这样珍贵的棉衣!
怪不得百姓们都喜欢他,这是有原因的!
这让曹家愈发不满。
用着他们的钱,做你的人情,这是不是也太轻松了。
知道他们这几家为了凑钱,做了多少努力吗?
每日求爷爷告奶奶的。
名声全给你纪楚了。
想到这,曹二老爷看到纪楚的时候,颇有些阴阳怪气:“纪大人真是好人品啊,人人交口称赞。”
纪楚打量曹二老爷,也道:“曹二老爷怎么有空来武器作坊。”
这是什么话?!
他怎么不能来。
这作坊是他家的啊。
纪楚也不喊曹大人了,说话也不够客气。
他这样的官,还相当原化州乡党魁首?
实在做梦。
半点家世底蕴都没有,顶多透露一点消息,还真把自己当人物了。
曹二老爷直接道:“这可我家的武器作坊,为何不能来?”
周围匠人跟伙计面面相觑,也有胆大地道:“二老爷,我们还要做事呢,这里灰大,不方便您过来。”
这话明显是替纪楚解围。
说话的伙计身穿棉衣,刚刚送了车矿料过来,他还有个兄弟就在守备军做事,发到他们这做的武器呢。
这种情况下,不帮着纪大人说话,那才叫奇怪。
纪楚朝这个伙计微微一笑,不仅没打算平息曹二老爷的怒火,反而火上浇油:“这里也不是曹家的作坊,是朝廷的武器作坊。”
“朝廷让你们做,这作坊才暂时给你们用,要是把制武器的权力收回,这也就是朝廷的了。”
从当年的建业侯开始,此地就是官府的武器作坊。
随着制造武器的权力转移到曹家而已。
曹二老爷一愣。
从他出生起,这作坊就是他们家经营,早就忘记,这里实际经营权在朝廷。
被纪楚突然点出来,让他颇有些恼羞成怒之感,可他又没办法反驳。
纪楚这是怎么了?
不就是被自己说一句,何至于此?
当着这么人让他下不来台。
想到纪楚该督造的也督造完了,该给的内幕消息也给了。
曹二老爷难免有些轻视。
稍微一利诱,就尽心尽力帮着他们做事。
也就是个干吏,算不上能臣。
被这样身份地位的人如此对待,曹二老爷难免不高兴。
眼看这里面满是灰尘,这位一甩袖子,直接就走。
纪楚看了看天,问李师爷道:“今天什么日子了。”
“回大人,腊月十二。”
腊月十二。
快了的。
纪楚跟曹家这场小矛盾,很快传遍整个原化州官场。
眼看衙门都要放年假了,你们两位可别有矛盾啊,不然这个年他们都过不好。
好在放年假前,原化州终于迎来一个好消息。
准确说,以曹家为首的几家,迎来好消息。
朝廷正式发公文。
明年水泥会铺开!
曲夏州会把配方给到各地的工业作坊园,让大家一起做水泥!
只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水泥价格不能过高,利润有限制云云。
反正这详细的公文一拿出来,州衙门官吏就知道,这绝对不是临时想出的,是朝廷早就做好的决定。
这让官吏们瞬间恍然大悟。
明白了曹家最近疯狂购置原料的原因。
不只是纪楚催武器催得紧,还因为他们想故技重施,囤积原料,然后大卖一笔啊。
不少人还有点后悔,早知道他们也让曹家帮忙买一点了。
毕竟这公文一出,整个平临国的矿料价格必然上涨。
“曹家囤了那么多矿料,这哪是矿料,分明是金子啊。”
“别想了,人家经营武器作坊,可以买矿,咱们不行的。”
“这下又让他们几家赚大发了。”
衙门官吏讨论着,嘴里不乏艳羡。
真好啊。
这么内部的消息,曹家怎么知道。
而曹家在州衙门的子弟,肯定立刻跑回去禀告这个好消息。
水泥铺开的文书正式下来了!
接下来矿料价格必然疯涨!
绝对疯涨!!!
不过那公文还说,要让各地不得把水泥卖高价。
这怎么可能啊。
矿料就那么多,大家一起消耗各类东西,原材料必然上涨,那水泥也会涨。
不管那么多了,反正曹二老爷兴奋得直蹦。
纪楚啊纪楚。
你给的消息果然准确,既然这样的话,就不追究你最近的脾气了。
水泥一铺开,矿料一涨价,他们曹家的好日子可就来了。
那该是多少钱啊。
说起来,水泥最贵的时候,他修了处小院子,当时无数人夸赞。
估计都没想到,他还能从水泥挣钱吧。
“这消息传得好,赏!”曹二老爷高兴道,“把各方,还有那三个作坊的人都喊过来,说说这个好消息。”
“可以过个好年了!只等着价格飞涨!”
就在曹家阖府上下弹冠相庆时。
另一份公文也来了,这份公文让原化州知州,通判,以及在场的各司主事傻眼。
“不是吧?”
“当真?”
“完了完了,曹家这不完蛋了。”
曹家另一个子弟,吓得直接跌倒。
完了。
这是真完了。
刚刚有多兴奋,这会就有多害怕!
这个人一跺脚,只能硬着头皮回家报信。
而原化州衙门官吏们,却在纷纷思索其中因果关系。
殊不知已经有人偷偷离开,一个去城外通知守备军指挥使。
另一个更是有秘密行动。
此刻的武器作坊里。
纪楚依旧在里面,黎士杰则紧跟纪大人左右,最近兵器产量有所增加。
不少人都说,纪大人忧心侄子,又想快点完成皇上的任务,故而如此卖力。
不管真假,反正纪楚已经收到广宁卫那边的信件。
说是十月份那批武器他们已经收到了,让邓将军他们非常惊喜。
纪振跟李纹也都说自己很好,还说见识到很多东西,心里挑了有趣地讲,看来两个孩子都长大不少。
纪楚跟李师爷看得都有些感慨。
好就行。
没受什么伤就行。
他们两人还接到老家的来信。
把媳妇送到老家之后,他们也没回去过。
信里说让李娘子跟着在纪家住下,一起过年。
还说她们俩把该送的年礼都已经送了,家里都收拾妥当,年货都备齐了。
最后问他们两个,过年回家不回。
过年回去吗?
应该是回的吧。
纪楚还未说话,就看到信件最后一行字,直接愣住。
不等他细看,便听到作坊外吵吵嚷嚷。
“纪楚!!!”
“你给我滚出来!!!”
“姓纪的!你不是个东西!!!”
纪楚立刻收起信件,整个人嘴角都带着笑意。
李师爷明显也知道发生什么,不过整个人带了紧张,嘱咐亲随们道:“保护好纪大人。”
相比纪楚这边的人,约莫知道些什么。
黎士杰跟作坊工匠伙计们则是一脸茫然。
发生了什么?
那是曹主事,在直呼纪大人名字?
这也太不敬了吧。
不过大家下意识放下手里的东西,想要保护纪大人。
谁料纪大人却道:“不用,他们不敢伤我。”
而且也不能伤我。
说话间,纪楚已经走到门口。
大雪纷飞间,几个人连滚带爬地过来。
为首的正是曹主事,还有之前出现过的曹举人。
反而主事的曹二老爷还没来。
李师爷呵斥道:“你们这些刁民,竟然敢对钦差不敬!”
“纪楚你个王八蛋!”
话音还未落,就听砰的一声,曹主事肩膀出现一个血窟窿。
再看纪大人慢悠悠收手,笑着道:“还要再骂吗?”
从其他作坊赶来的众人吓得后退半步。
那是什么怪东西!
还是一个工匠道:“火器?是火器吗?”
纪楚点头:“嗯,是火器,可以喊它火枪。”
距离数十步的距离,就那么打中了?!
曹主事摸着肩膀上的血痕,痛苦惊吓交织,一直叫喊个不停。
都没看到纪楚出招!自己就被打中了!
黎士杰都看傻眼了。
怪不得说火器作坊是未来啊。
这确实是未来。
不过曹家人发什么疯。
又是帮他们造冷兵器,又是提醒他们造火器作坊,怎么就直呼大人名字呢?
好在大声叫喊的曹家人终于说了缘由。
“纪楚!你不得好死!你害了我们所有人!”
不仅是曹家来闹,其他三个作坊背后的家族同样找过来,皆是满眼通红,恨不得吃了纪楚。
可那火器在手,没人敢冲在前面。
而且纪楚身边还有护卫,明显不好惹。
在他们吵嚷声中,围观的匠人伙计,甚至黎士杰,总算明白原因。
“明年平临国的矿产价格要降!”
“降到三年前的水平!”
那不就是,价格还没炒起来那会?
对匠人们来说是好事。
对以前的曹家众人来说也是好事。
可现在不是!
现在对曹家为首的人来说,是天大的噩耗!
黎士杰下意识道:“那你们囤的高价矿料?岂不是砸手里了?”
黎士杰说完,就见众人明显怒火中烧,气得浑身颤抖。
岂只是砸手里了,还砸得血本无归!
还用橘子做比喻。
那橘子进价十五文一个,他们以为明年会涨到三十五文,就疯狂囤货。
甚至借贷囤货,再加上还要建第五作坊,把他们所有人现银折腾干净不说,还把亲戚搜刮一圈,更典卖抵押了不少东西。
就等着明年价格疯涨。
可以狠狠赚钱。
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愿意借给他们钱的人,也是这么认为的。
现在呢?
现在一切成为泡影!
明年那橘子根本不会涨价!
甚至会恢复五到七文一个。
他们高价买来的矿,全都砸手里了。
都怪纪楚。
全都是纪楚的问题!
要不是他说什么,明年水泥铺开之后,矿料绝对会涨价。
他们根本不会买那么多!
根本不会!
听着他们连哭带骂,又听黎士杰奇怪道:“难道水泥不铺开了吗?”
纪楚挑眉:“自然是要铺的,于此利国利民的好东西,既可以修路,还能修缮城墙,必然要各地都会做。”
这不就结了啊!
大家都做水泥,材料涨价,你们各家赚钱,难道不对吗?
肯定不对,事到如今,黎士杰肯定发现不对劲啊。
被人抬着过来的曹二老爷,领口的血迹还未干,就怒声道:“纪楚!你故意的!”
“什么故意的?”
说话间,连州衙门知州,通判都来了。
这么大的事,他们肯定要过来啊,真闹出人命,他们就完蛋了。
就怕曹家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
看着曹二老爷领口的血迹,以及曹主事肩膀的鲜血。
知州通判反而松口气。
还好还好,不是纪大人出事就行。
等会,为什么他们更紧张纪楚啊,明明是曹家更有权势才对。
人心或许会骗人,但下意识反应不会。
对比起来,当地官员肯定更喜欢纪楚。
先不说眼前这一局,是不是他的手笔。
就说他回乡之后,一不摆架子,二不吃喝索要,对同僚们温和有礼,有事还会想着他们。
还有这武器作坊,已经是原化州多年弊病了,要不是他过来,至今还在停工。
因此他们受了京城多少责难。
更直白点说。
大家是想跟曹家这样的人当同僚。
还是想跟纪楚这样的人当同僚。
没有受虐倾向的话,很好选择吧?
再说了。
还有更关键的一点。
曹家要完蛋了。
今日州衙门收到两封朝廷公文。
一封是水泥铺开的文书,以及其中细节等等。
这似乎预示着各地矿料价格要涨。
但第二封公文,却是前一份的补充。
说是想要降低水泥价格,就要降低平临国各类矿产价格。
凭空说降,那肯定不行。
好在朝廷已经跟西北关外达成合作,开通一条专门运输矿产的道路。
关外挖矿,运到曲夏州工业作坊园!
至于价格?
自然是市场价啊。
但可以说明的是,曲夏州作坊园这个吃矿大户,不仅不用内里给他们运了,还能往外运。
由此可见,关外的矿产到底有多丰富。
也就是说,朝廷贴心得很。
既让大家可以做水泥,价格还不会涨。
但凡你能想到,你没想到的,这边都想到了。
这对平临国大多数人来说,都是绝对的好事。
而且关外各部落首领亲自去京城叩拜皇帝,更是表示一种臣服。
最近几年里,那矿料价格,绝对不会太高的,直接跌回三年前!
这也是他们说曹家完蛋的原因!
曹家好像笃定矿料会涨,所以大肆囤货。
现在全砸手里啊。
听说他们抵押了大半身家,就为了这一搏。
不过他们家到底怎么想的,为什么那么确定,矿料会涨?
方才听人说,这些人似乎把事情都怪在纪大人身上了?
“都是因为纪楚!”
“纪楚说明年矿料会涨,还说水泥要铺开!如果不是你说了这话!我们会囤那么多高价矿吗?!”
曹二老爷明显又要吐血,他要恨死纪楚了,恨不得拆他的骨,拔他的皮!
周围人浑身一震。
衙门官吏则不敢置信。
纪楚给曹家下的套?
连环套?!
怪不得曹家这么生气!
不少人想想前因后果,明显反应过来了。
所以这段时间,都是纪楚的计策?!
可他图什么啊?
纪楚也道:“我只说水泥明年要铺开,矿料大概率会涨,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不是你催着买矿!我们根本不用买高价矿!这些武器!你知道这些武器要赔多少钱吗?”曹主事大骂道。
纪楚却笑着回说:“怎么?这矿难道不是涨价前就有的吗?武器订单涨价前就下了,朝廷给你们订单,你们第一时间没有买矿?”
说着,李师爷递上来一个账本。
纪楚继续道:“但这账本上写了,朝廷订单刚下来,你们就去矿产买了一批堪称廉价的矿产。”
“如果你说造武器的是高价矿,那这批廉价矿的去处呢?”
纪楚问的人冷汗直冒。
说简单点就是。
两年前,家里大人说要吃橘子,给了你二十文钱,以当时的市场价可以买五个。
你直接去果园里,逼着对方以两文钱一个的价格卖给,所以你有十个橘子。
这十个橘子你没有交给大人,而是等着价格高了。
以十文一个价格卖出,这番操作下来,你手头就有一百文。
这一百文全都揣到口袋里,等大人催促那五个橘子,你才着急忙慌得要去买。
可是市面上橘子已经涨到十五文一个。
你根本不舍得买啊。
只要等等啊,等到实在不行了,以二十文的价格买一堆,等着再涨到三十五文,就能既给大人橘子,又能揣在自己口袋里。
好了,现在有人问起来,你直接蹦着说:“大人的橘子是二十文一个!我亏了!亏了四个橘子。”
那大家就要反问一句。
最开始的橘子呢?
最开始两文钱一个,或者五文钱一个的橘子?
去哪了?
倘若真是橘子,还能如实说。
可这不是,这是矿产。
私自倒卖,是犯法的。
纪楚几句话,曹家一众人已经不敢再说。
再说下去,就是杀头的事了。
放在平时,他们或许还有理智。
但现在已经没有理智了,不存在理智了。
他们四家几乎全部身家都在这里面!
都因为纪楚说水泥铺开,矿料会涨!
他们才这么做的!
他确实没说谎,但他只说矿料会铺开,却没说西北关外也有矿!而且矿路明年开春就开!
前者会让平临国的矿涨价。
后者直接降价。
曲夏州都不买内里的矿了,价格只会回落!根本不可能涨!
都是纪楚!
他故意的!
就这,便是故意的了?
纪楚像是欣赏曹家的痛苦一般,慢悠悠道:“对啊,关外确实有矿,不过事关机密,不可外泄。”
“对了,两浙那边没跟你们说,他们准备造船,出去拉矿了,你们不知道?”
什么?!
不仅西北关外有矿。
沿海一带,还要出海拉矿?!
这是在干什么!?
是在断他们曹家的所有路吗!
买的那么多高价矿。
几乎倾家荡产买的矿,全都砸手里了!
纪楚!
就是故意的!
他利用信息差,把所有人都耍了!
纪楚跟西北常备军关系那样好,就不信他不知道矿路的事!
甚至逼着他们建第五作坊,便是为了榨干他们的银子!
为什么啊!
你图什么?!
曹二老爷眼里出现狠戾。
就算纪楚有火枪,那又怎么样。
双拳难敌四手,先把他抓起来再说。
可曹二老爷心里出现悲凉。
这要怎么抓。
纪楚是钦差,他敢抓钦差吗?
抓了之后,他爹曹阁老都保不住他吧。
就在他近乎绝望时,另一份绝望压倒他了。
看他的眼神不对,原本属于他的作坊伙计们,居然偷偷拿起家伙事,想要保护纪楚,想要跟自己这些家丁打架。
这是自己的伙计!
自己的!
他们曹家的作坊!
知州连忙道:“曹大人还是先回去休息吧,如今急火攻心,做什么决定都不对。”
其他人也连忙劝道。
但曹家为首的一众人里,已经有子弟完全失去理智,这一看就是把全部身家都压上的人,直冲着纪楚过来,明显要同归于尽。
只听作坊外面整齐的脚步声小跑过来,这些声音分量十足,俨然是穿戴盔甲的守备军士兵们前来。
这些士兵们身上盔甲,手中的武器,就是纪楚前段时间送过去的。
士兵们齐刷刷挡在纪楚面前,一脚把发疯的人踹开。
“谁敢动钦差大人!”
曹二老爷几乎苦笑。
好一个连环计。
好一个钦差大臣。
纪楚从到原化州,就把他们耍得团团转!
利用似是而非,半真半假的消息,再利用京城那边的人,就把他们全家,包括他爹曹阁老耍得团团转!
完了。
曹家完了。
他们手头的账本,肯定更是铁证。
纪楚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合作,就是要搞死他们。
只是让曹家这些人,在造武器上吃苦头还不行。
一定要让他们倾家荡产,败光家业才行。
面前众人的眼神,纪楚只有一句话。
“不是喜欢倒卖吗。”
“这不就是你们喜欢做的事。”
喜欢做,那就多做。
事实上他只是引导而已。
又不是他拉着曹家的手去囤矿产。
更不是他逼着曹家去建第五作坊。
一切不过是自作自受罢了。
周围人听得冷汗直冒。
纪楚,纪大人,钦差大人。
您这心眼,到底是什么做的?
他这人太难猜了,对普通士兵,普通伙计好到离谱。
对曹家等人,冷酷得不似真人。
从他到原化州这才多久。
曹家等庞然大物,都要没了。
那么多高价矿放手里,他们真的要完蛋了。
等会。
纪楚还能调兵,还能让京城帮他们适时隐瞒消息。
这般通天的本事,不只是纪楚跟曹家的私人恩怨吧?
皇上也?
不过皇上都想不到,曹家是以这种不体面的方式收场吧?
一旁的黎士杰已经傻了。
等他弄明白发生了什么,整个人都晕晕的。
可怕。
纪楚的手段真的太可怕了。
自己当初在他面前蹦跶,还没被收拾,真是纪大人网开一面啊!
不对,人家根本懒得跟他计较才是。
从逼着曹家造武器。
再以明年矿料疯涨做诱饵,还以技术创新为引导。
为了积压他们更多银钱,甚至连第五作坊都提出,还用其他各家做幌子。
直到把曹家榨干,最后才撕开正面目。
让他们知道,想在他面前倒卖,想在他面前一门心思赚钱,不管士兵们,那就是找死。
怪不得纪大人说,作坊并非是曹家的,而是朝廷的。
曹家存不存在,跟武器作坊存不存在也不冲突。
所以该改进武器就改进武器。
这根本不是为了曹家。
是为了军队,是为了士兵们能拿到应该有的武器。
黎士杰头皮发麻,就听纪大人道:“别愣神了,快处理后面的事吧。”
啊?
什么事?
不过黎士杰还有最后一个疑问:“大人,您怎么知道,指挥使会派人帮您啊,因为那些武器?”
纪楚笑,从腰间拿出一枚印章,随手放在黎士杰手里:“拿着印章去办差,该抓的抓,该查封的查封。”
“案子要办得迅速,我赶着回家见娘子。”
黎士杰下意识又问为什么,然后看了眼印章。
建业侯。
正二品侯爷的印章?!
大人您不是正五品钦差吗?!
旁边知州通判等人反应过来,本就知道要站谁的他们,现在更明白了。
办曹家!
立刻就办!
而纪楚回答了黎士杰最后一个为什么。
“我娘子有了身孕,我肯定着急回去啊。”
方才那封家书的后面,写的就是这件喜事,大夫说有三四个月了。
这么大的喜事,他能不回家吗?
所以赶紧办差吧。
赶在年前办完,他跟李师爷就能回老家过年啊。
以前在曲夏州就算了,如今都回原化州了,总不能还在外面吧?
黎士杰一震,其他官员动作也迅速起来。
快点办案!
办好了让大人回家看有身孕的媳妇儿!
他们听着都急啊!
第107章
漳兴元年, 腊月十七,原化州衙门。
按照往年的情况,这会儿衙门各司都在收拾收拾, 准备回家过年。
刚处理的公务,也早就处理完了。
实在不行的, 等到明年再说。
这种情况下, 若是谁惹出大事,肯定要被说上一番。
这不耽误事吗!
可今年这情况, 完全不同。
方才只要在州衙门的官员,基本去了武器作坊, 更知道曹家完蛋了。
无论是官场上的,还有家族上的。
有时候就算被贬官了,好在有家底支撑。
可如今呢?
他们的家底,基本要耗干净了!
“真如曹二老爷晕倒前说的,都是纪大人的阴谋?”
“不会吧,就是他们自己贪, 想要倒卖矿产, 不倒卖那还会有事?”
总之众人一边收拾这个烂摊子, 一边思索事情经过。
估计要从纪大人到原化州说起了。
当时都以为,钦差督造武器, 肯定会跟四个武器作坊, 也就是曹家为首的人吵起来。
实际上并没有这样, 反而是纪楚带人扶持武器作坊的技术, 让他们生产得又快又好。
只是问题在于, 曹家竟然也乖乖听话,帮忙买材料,帮忙付各类工匠伙计的银钱。
一时间让武器制造越来越好。
事情到十一月之前, 有人说纪楚好手腕,手里拿着技术,办事就是方便。
也有人说他堂堂钦差,却真的成监造了,没有体面。
而对曹家,更多人觉得,他们怕的不是钦差纪楚,而是怕皇上追究。
同时又眼馋纪楚的技术,以及觉得明年矿料会大涨,所以利用造武器的便利,加紧囤货。
这些事情看来,一切那么顺理成章,一切都没有问题。
倘若,矿料大涨这种半真半假的消息,是纪楚给的呢?
假如纪楚刻意瞒下西北矿路的消息呢?
反正曹家是这么认为的。
曹家几乎要恨死纪楚。
觉得他用这种半真半假的消息蒙骗他们。
以至于武器作坊四家大半身家,全都没了!
至于内里详情如何,州衙门的官吏谁都不好猜测。
反正结果就是。
曹家要完了。
因为纪楚还掌握了他们倒卖矿产的证据。
最后他问出来。
“你们买了十九个库房的矿料。”
“而制作武器,只需要三个库房,剩下的矿料准备做什么?!”
“朝廷允准你们可以买矿,是这样买的吗?”
“私吞大量铁矿,煤矿。”
“这是要做什么?!”
放在平时,还能说是为了制造武器,还能在账目上做做手脚。
可现在不行啊。
纪楚早就在四个作坊多时,掌握的东西只多不少。
而且还能问出另一个致命问题。
“本地各处矿场,还有你们多次购买的记录,这些矿料又在什么地方?怎么不见了踪影?”
为什么,肯定是卖了啊!
而且今年挖出来的矿,跟去年挖出来的,前年挖出来的,那有很大区别。
随便一查,就能发现其中不同。
放之前,曹家肯定还会多番应对。
现在?
现在晚了!
曹家大半身家都套在即将低廉的矿料上,现在根本动弹不得。
对了,还有第五作坊。
曹家料定这是自己的,所以也耗费了巨大的心力。
本以为会让自家大赚一笔的买卖,现在全成了拖累。
方才曹家众人的口不择言,更是把他们倒卖矿产的事情表露无遗。
虽说本地官场士族对此心知肚明。
可普通百姓不知道啊。
当着那么多工匠伙计的面说出来,如今满大家都是沸沸扬扬的。
所以无论从哪方面来看,曹家都完了。
其实堵在作坊里,要是逼着纪楚改口,那有一点点转机。
虽然做得难看,但那些证据还能抢过来。
偏偏守备军的人来了。
人家身穿纪楚给的盔甲,手拿纪楚给的武器。
谁还有办法?
“这也看出纪楚的细致。”
“怎么说?”
“他虽然有建业侯的令牌,却真要调动守备军的人,让指挥使快速调兵遣将,那也为难,毕竟没什么交情。但之前那武器盔甲一松,别说指挥使了,就连下面士兵们,都会嗷嗷往上冲。”
那可是武器,是盔甲!
给他们保命的东西。
这种情况下要向着谁,还用着说?
他们在原化州当兵,都没得过这些物件,纪大人一来便发了,谁善谁恶,他们自然明白!
总之这守备军的人一来。
简直一锤定音,把曹家的事情画上终点。
什么?
去纪楚老家丰抚县,弄他的老婆孩子父母亲人?
倘若真要这么做了,那曹家肯定连苟延残喘的机会都不会有。
原化州各家士族,以及丰抚县当地士族,谁会看着?
祸不及家人,这可是规矩。
如今你们官场上斗输了,还要去清算家人?
那就太无耻了,必须赶尽杀绝。
衙门众人一边讨论,一边帮钦差审问曹家犯人。
除开什么倒卖矿产,私囤铁矿。
还有一堆债务纠纷。
因为之前愿意借曹家银钱的人,现在都找上门了。
那时候大家觉得他们还得清,甚至请曹家帮忙囤点矿。
现在好了,钱肯定是还不上,不仅如此,他们还要被牵连到囤矿的罪名里。
总之这以曹家为首的四家,如今哭天抢地。
整个衙门都乱糟糟的。
纪楚带来李师爷等人,则迅速接手。
该处理处理,该收监收监。
而吐血晕倒的曹二老爷,则还在调人再送信件到京城。
让他爹跟他哥赶紧管管!
可纪楚比他们先一步收到加急文书。
薛明成发来的。
曹家大爷利用职务之便,收取上京述职官员的银子,高达百万两之多。
这些银钱,多数送到原化州买矿。
两案有重叠,他与薛明成要联合办案。
这哪是联合办案。
这分明是曹家的亡命符。
此消息一出。
州城衙门众人办案速度更快了。
京城那边都查出来曹家老大行贿受贿了!
还那么多银子!
还赶在年前曝出来。
这就是完蛋的征兆!
细细想来。
就是曹家一直找借口,不做武器的原因。
前面打仗呢,你在那推三阻四找借口不做武器。
不查你查谁?
不过大家都没想到,会查得这么彻底吧。
纪楚下手确实狠,但也干脆利落。
“人家没下手吧,顶多透露一点消息。”
“全是因为曹家的贪念。”
但那连环套实在太过精准,简直是为曹家量身定做的。
至于纪楚,人家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没看到武器作坊被他料理得明明白白吗?
而且第五作坊都起来了。
就是不知道,会交给谁来管?
对啊。
曹家他们没了。
制造武器作坊的名额可就空出来了。
原化州州城各个士族反应过来之后,几乎一股脑地落井下石。
建设一个家族十分不易。
但想让一个家族没了,那还真的如山体滑坡。
他们没了,这机会才能空出来啊。
对了,还有曹家抵押的万亩良田,他们都等着接手啊。
到时候肯定会收归朝廷,说不定可以买过来?
一想到曹家的油水,整个州城都沸腾起来。
曹二老爷听着外面的风向,苦笑一声。
倒买倒卖矿产有多赚钱,如今就有多落魄。
纪楚下的计策,确实是为他们曹家量身定做。
完了。
全部都完了。
他哥甚至收那么多贿赂,来囤矿。
估计他们得到消息时候,就立刻被人看押起来。
所以没能传消息过来。
京城跟原化州这边,两边一起整他们,如今已经没有脱罪的可能了。
京城的资本没了,老家的祖传也被人盯着。
曹二老爷闭上眼,等着命运的审判。
或者说纪楚的审判。
他还是小看这个年轻的钦差了。
之前对他的轻视,如今想来都可笑。
岂只是曹家人这么觉得,四家武器作坊的人,无一不在后悔。
真以为纪楚是个好欺负的。
真以为纪楚在帮他们改进武器技术?
而州城的官吏们经此一事,彻底服气。
怪不得是六七年的时间里,就能从小小下县县令,一路做到通判的人。
实在厉害。
这手腕心机,这沉得住的模样,谁看了不叹服。
纪楚啊纪楚。
你可是把所有人都给耍了。
偏偏谁也拿他没办法。
因为武器作坊的分配权,基本就在他手中了。
这差事做得如此漂亮,朝廷不夸赞是不可能的。
而且朝廷的另一桩美事,似乎也跟纪楚有关?
那就是关外十几个部落首领,齐齐去京城朝贡啊。
而且赶在年关,穿着本族华服,就为了给皇上拜年。
这等荣耀,平临国十几年都没出现过了吧?
当年平定西北关外战乱,纪楚可是有大功的。
从火器到后勤,都是人家的手笔。
万邦来朝这种足以夸耀的事,皇上肯定大喜。
跟此事相关的岳将军,纪楚,以及陇西右道所有负责后勤补给的人,肯定会被记上一笔功绩。
人家这官运,人家这脑子。
怎么这样好啊。
州衙门正在说关外朝拜的事,就见黎士杰风风火火跑过来:“怎么样?曹家的口供出来了吗,矿料库房清点了没。”
看到黎士杰,众人连忙道:“好了好了,已经加急处理了。”
“不过这案子极大,细节还要处理。”
看着大家表情,黎士杰先喘了口气,赶紧道:“细节可以先放放,把主要证据准备好即可。”
“纪大人说,争取腊月二十二之前处理完,不耽误大家太多时间。”
官吏们听此,立刻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他们以为要忙过整个年节呢!
黎士杰又道:“是啊,过年也是要紧的,曹家具体怎么处置,也要等朝廷那边发话。”
“放心,纪大人已经送奏章上去,最迟年后十五左右就有消息。”
也就是说。
很多事等到十五之后再做也行。
众人更是放松了。
哎,没日没夜加班五六日,还是有效果的嘛。
“等会,黎大人你不会早就知道,大人没那么着急,但事先不跟我们讲,就等着大家一直赶工吧?”
就跟工作任务截止时间一样。
上司说二十号之前交文件即可,让你跟下面人说一声。
那你肯定要跟手下讲:“十七号之前截止。”
而手下对手下大概率会说:“十五号之前必须完成。”
黎士杰嘿嘿一笑,没否认也没回答。
不这么做,你们怎么可能赶工赶这么快!
这里又不是曲夏州的做事效率。
知道事情不急之后,众人果然放松下来,看向黎士杰之后,再看看彼此。
有个事。
他们想打听一下。
“黎大人,您跟钦差大人走得近,五个作坊的归属,他可有什么话?”
“会不会给你们黎家,或者张家?”
最后这句话才是重点。
若是他们两家占了两个名额,剩下的三个名额,也好让其他人心里有数。
在扳倒曹家这件事上,黎家张家都是有功的。
一个是黎士杰明确早就站队纪大人,他身后的两家也是如此。
二是诱骗曹家他们立刻建第五作坊,这两家明显在出力。
这种情况下,黎家张家会没有好处?
他们可不信。
但事实上,黎士杰自己也不知道。
因为他们两家并未多做什么,甚至都没有提心吊胆过。
毕竟前期跟曹家他们关系不错。
便是第五作坊,也不过是装腔作势,根本没付出什么。
这种情况下,会给他们那么大的好处?
只怕不行。
他们两家若想经营武器作坊,必然要再付出什么。
那,要付出什么?
黎士杰暂时还想不明白。
可他现在已经知道,只讲官员彼此之间的利益是不行的。
要按照纪大人的思路,想一些于国于民有利的事,这才有机会。
现在被大家问起来,黎士杰只能打马虎眼。
他不知道啊!
他真的不知道!
其他人肯定不信,本地士族同样不信。
都觉得黎家张家,肯定会得利的。
腊月二十二。
曹家的事终于告一段落。
剩下的便是等待发落。
这四家武器作坊背后的家族,没落已经成定局。
往日来往的士族,等着吃他们的肉。
而纪楚与李师爷,还有从曲夏州跟随纪楚的众人,则要回丰抚县了。
八月底回到家乡,根本没在家待几日,就忙到年底,肯定是要回的。
剩下的事,或者说利益重新分配的事,就等到年后再讲。
黎士杰夫妇,黎老爷,张老爷亲自去送。
他们如今是整个原化州跟纪大人关系最好的人,这种私人行程也能来送,不知道让多少人艳羡。
可黎士杰还在想,他们黎家张家想要经营权,要付出什么。
其实他爹跟岳父都说,此刻不好再提,但他总觉得这是个时机。
以纪楚的眼力,肯定能看出黎士杰的纠结,他也没让对方纠结太久。
纪楚看了看郊外的万亩良田,稍稍叹气道:“以曹家那四家的行事做派,也不知道霸占了多少百姓的田地。”
“听说他们几家加起来,田地都有几万顷。”
分地。
黎士杰立刻反应过来。
纪大人想把这四家的土地分给无地百姓。
这,这如何做?!
黎老爷跟张老爷虽然聪明,却摸不清纪大人行事作风,所以只当是句感慨。
黎士杰不一样啊,他在曲夏州那么多年,眼看着纪楚平日习惯,直接确定大人想法。
帮着百姓分地。
换来武器经营权?
那经营权就算合理合规的经营,都能赚不少,只要他们不起贪心即可。
可这风险是不是太大了。
等会,纪大人要的就是这个风险。
没有付出,怎么可能有收获。
那这件事要找谁去谈?
给百姓分地啊。
知州。
原化州知州。
这位大人不是本地人,让他在不得罪人的情况下,白捡一份政绩,他必然愿意。
黎士杰想明白一切,朝纪楚深深一拜:“大人,等您回来,只管听好消息吧。”
黎老爷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儿子,这瞬间,才发现儿子真的要成为家中顶梁柱。
等纪楚一行离开。
黎士杰对老爹岳父道:“咱们去找本地知州,给百姓们分田。”
“跟着纪大人做事,得到的,绝对不止一个武器作坊。”
“而且曹家他们占的地,本就是普通百姓的。”
他好像找到了正确的路。
反正原化州州城,这个年肯定是过不好了。
此刻的丰抚县纪家村,里里外外都很热闹。
尤其是纪楚家中。
他们一大家子本就热闹,这大过年的,更是聚在家中。
路过的村人羡慕道:“你们家四儿媳妇帮忙修的房子?可真好看。”
“还买了那么多年货?”
“专门给兄嫂几家都添置了新家具?”
“你们家老大辛苦,没有额外多给点。”
肯定给了,纪楚大哥大嫂是最辛苦的,他们带着的纪振还远在广宁卫。
不管是纪楚还是乐薇,心里都存着补偿的念头,故而购置了不少物件。
纪楚当官这些年,基本都是身兼数职,而且后期的曲夏州,每年户司给官吏们的补贴都不少。
加之陶乐薇蜜糖生意做得极好,两人平日也不是爱享乐的,所以手里有些银钱。
一回到家,肯定是给家里添物件买东西,好让家人过得更好些。
虽说如此,但对于正五品的钦差来说,纪家的房子极为低调,跟平常村人的差不多。
顶多是每人都穿着棉衣,显得格外不同。
而且纪家人口众多,从爹娘开始算,一直到孙辈,大大小小一共二十五口人。
尤其是兄嫂家的长子,不仅娶了媳妇儿,还有俩孩子了。
连二哥家的大儿子也娶妻生子。
三姐家的也快了。
所以纪楚不仅是叔叔,甚至成了叔公,乐薇也是叔婆。
毕竟纪楚跟大哥的年纪,都相差十二岁。
纪楚今年三十一,乐薇二十八。
两人年纪轻轻,辈分都上来了啊。
也正因为纪家人口众多,眼看侄儿都有孩子了,村里人多多少少都会多说几句,那他们家老四媳妇,怎么还没孩子?
两人成亲也七年了啊。
他们俩在曲夏州的时候,就有人说过这事。
乐薇回家后更是如此。
而且看原本瘦瘦小小的内向丫头,如今行事落落大方,颇有些大家小姐的模样,行事做派反而更不稳重。
那天有人还看见她会骑马!身边甚至带着狼!
狼说的肯定就是追风了。
纪楚他们从曲夏州回原化州,也知道以后估计不会经常过去,追风肯定是要带着的。
之后送乐薇回家里,追风肯定被留下来。
也是那日,传出来她有身孕的消息。
而且因为她身体康健,那大夫讲,别说骑马了,再跑两圈都没问题。
话是这么说,可纪家老父亲老母亲却吓得不轻,连找好几个大夫过来,就怕有什么问题。
好在都说,陶夫人身体好,不用太过忧心。
那就好。
乐薇当时忍不住道:“娘,我小时候要不是您给一口饭吃,也不会有今日。”
当时她家都要把她扔了,不是婆母心善,真的活不到现在。
“不提那些了,好好养着,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楚哥儿。”
但乐薇犹豫再三,害怕耽误相公正经事,所以斟酌写信,让他安心即可。
好在纪家很快收到回信,还是纪楚抽空回的,让家里人安心,让乐薇照顾好自己,他过年肯定回家!
所以纪家赶紧把本就收拾好的房间再收拾一遍。
说是楚哥儿身边还有好多亲随,千里迢迢跟着过来办事,肯定要照顾妥当了。
衣食住行的,一定要安排好。
纪家没什么下人的概念,更不会这么对孩子身边的人,只会觉得大家过来不容易。
也正是这份善心,当年才会执意救下乐薇。
李娘子感慨:“也就是这样的人家,才养得出纪大人这般人品。”
如果纪楚听了这话,他也会同意的。
自他来到这个世界,便能感受到纪家带来的善意,还有爹娘兄嫂们的记挂。
他们一直坚持送孩子读书,一直积德行善。
所以才会养出原身那样的人,直到临终前,还让他照顾好自己的家人。
这一家子,就是最善良的平临国百姓。
一年年受到纪家寄过去的年礼,纪楚已经把他们当作自己的家人。
再看到与上辈子自己爸妈相似的爹娘脸庞,便更是如此了。
所以纪楚这次回来,也是归心似箭。
赶紧回家,这才是正事!
腊月二十五。
纪楚一行人终于回到丰抚县纪家村。
纪楚跟李师爷都带了欣喜。
终于回家了。
好多年没有回来过年了啊。
上次回来的匆忙,根本没这机会。
而纪楚还没进村子,就听到几个小孩在喊:“那是叔公他们吗?”
“好像是,骑得大马!”
“快回去告诉大爷爷大奶奶!”
纪楚他们刚刚下马,便看到一大家子小跑着过来。
爹娘,长兄嫂一家,堂兄带着一家四口,还有堂姐跟堂姐夫。
二哥二嫂一家好多口,三姐三姐夫家也好多人!
追风也在!那尾巴摇的都像螺旋桨了!
不过几年没回来,怎么觉得家里人越来越多了啊。
还有抱着腿喊叔公的呢!
第108章
人都说到了腊月便是年。
自腊月二十三之后, 更是每日都有说法。
二十三点灶蜡,二十四扫房子。
到了腊月二十五,丰抚县便有吃“口数粥”的习惯, 又或者称“人口粥”。
这一日,无论男女老幼, 即便是家中襁褓孩子, 甚至猫儿狗儿,都要吃上红豆掺米熬成的粥。
说是男吞赤豆七粒, 女吞十四粒,则疫病不想染。
即便是出门在外的人, 家里也要替他们保存着,等回家的时候让他们吃下。
纪楚七年未归,上次回来匆忙,又不是时候。
这次正好赶在腊月二十五到家,他跟娘子的口数粥,此刻尽数都能补上了。
纪家母亲早早熬好粥。
不仅有纪楚夫妇的。
还有李师爷夫妇, 他们同样也是七年没回来, 他们家里人丁单薄, 跟着纪楚这边过年反而更好。
带来的其他亲随老家没这种习俗,不过也都跟着凑凑热闹。
只听门外还有村人念着:“疫鬼闻香无处走, 天行已过来万福。”
天行已过来万福。
实在是好意头。
众人吃尽碗里的红豆粥, 也算到家了。
纪家父亲母亲老泪纵横, 却也难免想到振儿跟纹儿。
他们两个在广宁卫,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众人感念一会, 又围着纪楚问他的情况。
倒不是问州城的纷纷扰扰,那些事还没传到村子里,大家就是问他吃得好不好, 睡的如何。
最后再恭喜他很快就要当爹了。
纪楚看了眼乐薇,眼中带着笑,他回来之后,已经跟娘子说过一会话了。
对于这个孩子,他们自然无比欣喜。
听着周围人的祝贺,一群人终于坐下来了。
真正坐下来,再拜见一圈,便是小孩子们一一上前认人。
整个纪家热闹无比。
到了晚上,再加上跟着的亲随等等,三十多口人开始摆香案,迎玉皇。
都说年节事情多,基本是如此。
在屋子里面的时候,村里人还没什么感觉,这么多人一走到院子,便把同村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纪家?
这么多人?
楚哥儿回来,还有那么多亲随呢。
等纪楚接完玉皇,纪家村村长等人才敢进门拜会。
原本就热闹的纪家,此刻更是不得了。
乐薇倒是稍稍皱眉,对相公小声道:“你们刚回来,要不要先歇歇。”
州城里的差事,别人或许不知道,可她跟着这么多年却是能看明白一些的。
再加上连日赶路,还是休息得好。
纪楚反而问她:“你呢?辛不辛苦,若是累的话,我送你回去休息。”
两人说着话,周围人只觉得羡慕他们。
这就是读书的好处吗。
楚哥儿考上了举人,一路做官做到正五品!
即便是县里的老爷们,逢年过节都要过来拜会。
听说他在外面威风得很,连州城的老爷们都要听他的。
现在回来又是这般风光。
虽说带的人不多,可个个都骑着高头大马啊。
看看人家家里的,真不一样。
有些人在外面做事,更有见识:“这是他低调,纪楚若是想高调,那整个原化州的人都比不过他。”
这样厉害吗?
他们怎么不知道。
你们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
听着村人讲自己的事,纪楚多少有点尴尬,好在老爹直接赶人道:“都过年呢,快回家吧。”
“我们家要吃年夜饭了!”
村里人一说要吃饭,那就是要赶人了。
别家就算了,纪楚家里肯定是鸡鸭鱼肉齐备的。
乐薇陪着嫂子们,还有三姐一起购置的,丰盛得很,各家肯定不好意思多待。
话是这样说,乐薇还是道:“放心,娘他们多做了好多菜,一会送到各家去。”
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村里也是这样。
一点光都沾不到,村里人肯定会说的。
所以下午那会,家里男女老幼都去厨房做事,多做出不少好饭菜,村里几十户人家,谁家都不会落下。
不管怎么说,也算改善伙食了,毕竟那可是大肉。
听着娘子说着家里的事。
刚进腊月,他家就杀了两头猪,一个是家里人多,还有就是能拿到集市上卖。
不过今年都没卖,给家里人添荤。
还有鱼跟鸡都买了不少,为了方便保存,全部都炸好。
就连馒头都是一箩筐一箩筐的蒸。
那会纪楚虽然没在家,可听着这些话,就像自己也过了年一般。
众人吃过丰盛的晚饭,纪楚他娘让人早早散了,让他们这些舟车劳顿的快点休息。
纪楚从善如流,突然发现,无论他们多少官职,多大岁数,回到家里之后,什么都不用操持了。
大事小情有父亲母亲,还有兄嫂主持。
他们夫妇俩跟着做事,吃饭,睡觉就好。
这让习惯主持大局的纪楚还有点新奇。
不过由俭入奢易,一觉睡到天亮,他就习惯这样的生活了。
早上起来的时候,其他人都起一个时辰了,还是追风第一个发现他起来的。
纪楚摸摸狼头,走出去想跟着大哥劈柴。
纪大哥却道:“这怎么能行,你可是写字的手。”
纪楚笑:“哥,我如今写得也少了。”
看着四弟劈柴利落,纪大哥才不说什么,可他依旧照顾弟弟,动作明显快不少,还道:“把这点劈完就行了,够用到正月十五的。”
其实早就劈得差不多了,但来人那样多,纪大人害怕柴火不够用。
纪楚跟着去放东西,看着柴房里整整齐齐的木柴,简直能治好强迫症!
“大哥可真厉害。”
听到如此有出息的四弟这么夸,纪大哥连忙摆手:“怎么会,这都是小事。”
“对了,斧头还是你捎回来的,确实好用的,很锋利,也趁手。”
听他们说着话,纪二哥带着几个小的回来,大早上就要出去买糖吃,实在没办法。
这几个小孩基本都要喊纪楚叔公了,还要喊纪大哥爷爷。
这是真不适应啊。
纪二哥看到纪楚就眼冒金光,整齐了棉衣才道:“四弟,看二哥这衣服,收拾得整齐吧,那卖糖的小贩,说什么都要买,我肯定不给。”
冬日里的棉衣自不用说。
无论放到哪里,都是硬通货。
尤其是原化州。
整个原化州里,也纪楚一家,还有关系好的亲戚,以及岳丈一家有棉衣棉被,其他人多数都买不到。
陇西那边棉花产量,也够他们当地普通百姓的了,再远的地方,基本买不到。
说话间,纪楚三姐跟三姐夫也来了,三姐夫也不客气,直接道:“咱们这地方能种棉花吗?要是能种的话,我就去卖货。”
三姐夫农闲时候是做货郎生意的。
每次穿着棉衣出去做事,总是有人问,问得他心里痒痒,那是真想卖棉衣啊。
可他知道,这是四弟的心意,自己更不舍得卖。
要是他们这也能种就好了。
这话一说,众人都看向纪楚。
纪楚只能遗憾道:“那种棉花品类,并不适合咱们这种,我记得之前送给原化州知州几百斤种子,都没能种活,就算存活下来也结不了果子。”
植物也有地域之分,实在没办法。
不过纪楚还是给大家一点希望。
“但朝廷已经让人去其他地方寻找不同的棉花苗了,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能找到适合咱们这种的。”
朝廷在找?
那是好事啊。
众人终于高兴起来。
不过纪大哥还问:“那麦种呢?我还听说曲夏州那边有好麦种。”
“这个放心,不出两三年,就能送过来。”
等到明年曲夏州铺开之后,肯定就不缺种子了。
“好啊,到时候咱们地里能多产粮食。”
“对,这可是大好事。”
“如今税收公平,粮食产量再高,那日子一定好。”
因为纪楚的存在,他们整个纪家村的税收都极为公平,这点已经持续好几年了。
村里人自然非常感激,再加上昨晚吃了纪楚家的肉,今日还特意还碗感谢。
听着大家说家长里短,纪楚便更悠闲了。
之前用的脑子,现在都给歇回来。
接下来几天里,跟着家里人一起处理年货,还趁着集市最后几天,又去采买了香烛灯笼等物。
家里杀鸡宰羊,又给村里送了些酒肉,纪楚还帮村里人都写了春联,算是终于备好所有年货。
除夕夜,家庭举宴,所有人都到齐了,嘴里说着吉祥话,一起祭祖守岁。
等到吃完饭,便是小孩子们最开心的时候。
从长到幼,每个人都有压岁钱可拿。
乐薇早就准备好了,每个人都不缺,听他们喊着四叔四婶,叔公叔婆。
纪楚还真有点喜欢小孩子了,难道是知道自己也要有娃了,这才不一样?
“好耶!压岁钱!”
“好多钱啊。”
“我想买糖!”
“回头买,这几天不开市。”
听着孩子们说话,不少人也问起纪楚,李师爷他们这些年的经历。
经历过那么多事的他们,可讲的故事可多了。
只把一些小故事说出来,就够众人听得津津有味。
中间的炭火越烧越旺,一起听故事守岁,就连孩子们也听得高兴。
等孩子们实在困得熬不住了,周围又响起鞭炮声。
纪楚家自然也要放。
现在纪楚爹娘年纪大了,往年都是大哥大嫂放。
今年兄嫂的意思却是让四弟来。
纪楚怎么可能这么做,执意让兄嫂过去。
听此两人自然带了笑意,熟练地去取鞭炮烛火。
听着噼里啪啦的爆竹声。
新的一年到来了。
漳兴元年,这个复杂的年份,终于过去了。
这几年的混乱复杂,很多人都不能想象。
可经过番邦朝拜,加上清除旧党。
朝中的权势终于统一。
平临国终于逐渐恢复平稳。
虽说广宁卫跟两浙还有战事,但总体还算不错。
只是两浙那边的海战越来越多,沿海都想出海运矿石,势必要跟附近岛国,以及其他国家发生矛盾。
平临国的商船一直是肥羊,海上力量要是不加强,那就更是手无寸铁的肥羊了。
新的一年就要到来。
希望平临国一切都好,希望平临国的百姓日子越来越好-
“新年快乐!”
“新春吉利!”
漳兴二年,大年初一清晨。
整个纪家村的人都出来互相拜年。
此刻没什么官员,也没什么百姓,大家都在互相庆祝新的第一年到来。
直到,村口出现几辆马车。
村子下意识道:“县令,县令大人?”
说完立刻看向楚哥儿。
那些往日趾高气扬的大人们,跑着过来:“见过纪钦差!”
“下官等人,特意来给大人您拜年啊。”
“这么早就到村里,这是天不亮就出发了吧。”纪家村的人偷偷说。
以前村里的人,知道纪楚在外面做了很大的官,但看着县令领着全体官吏一起过来拜年,才意识到什么。
纪楚的官,好像比他们想象中要大得多!
纪楚看着无奈,只好让大家先进门再说,留着吃了中饭,众人才散去。
等县城里的官吏们走了,接下来是本地有名望的乡绅。
这期间,纪楚也就是抽空去看了趟教他的夫子,其他时间都在应酬。
不过说起来,大家想要的东西大同小异。
棉花跟良种。
这两样是最能改变大家的生活的。
可惜这一时半刻,都是不成的。
不过在县里建个作坊,倒是不错。
纪楚思索片刻,看向又过来拜年的当地县令道:“不如建个水泥作坊。”
水泥作坊?!
当真?!
那水泥的价格,堪比黄金啊!
不等对方做发财梦,就听纪楚道:“年后,水泥的价格就会下来,顶多比普通石灰贵一点,但也是平价。”
怎么可能啊。
丰抚县县令一脸不信:“我有个亲戚家买了水泥,说是一斤水泥,就要十二两银子。”
纪楚看过去,再想想水泥近乎低廉的成本。
之前那些建材商人买了五到十两,他都觉得夸张。
怎么还有人十二两银子买一斤的。
纪楚无奈道:“对方不知道,这东西价格本身不贵,只贵在暂时稀少吗。”
“知道啊,大部分水泥都用在西北城墙了。”丰抚县县令道,“就是这样,价格才贵。”
丰抚县县令反应过来,暂时稀少。
马上就要多了?
纪楚点头:“朝廷的命令,水泥明年全面铺开,价格也会便宜。”
纪楚意识到,州城那边腊月十五才收到消息,当时一阵慌乱,肯定没来得及给下面说。
不过也没关系,顶多二月份,消息肯定能传到。
李师爷跟着说了水泥的好处,铺桥修路,修缮房屋,全都用得到,是极好的建筑材料。
只要建了水泥厂,肯定不亏的。
县令也不是个傻子,还问了矿料的价格,得知矿料价格也会下来之后,越想越觉得可行,他甚至道:“建,建水泥作坊,就在这纪家村附近!”
这附近正好有空地,而且距离县城不算远。
纪楚倒是摇头,只道:“要找个合适的位置,近水源,远离人群。”
那水泥的扬尘实在太大了,对人的身体不好,既然要建,就要建得离村人远点。
宁可多费工夫过去,也不能损害村民健康。
剩下的事就好说了,有李师爷在,肯定会把水泥作坊的事给说明白。
只要知道了配方,这东西的技术含量并不算高。
到时候几个县就会有一个水泥作坊,若是大县,一个县一个都有可能。
所以现在准备准备,对本地来说是好事。
丰抚县县令更是觉得自己来对了,不枉他过年之后,几次三番过来啊!
不愧是纪大人,就是有办法!
总之一句话!
纪大人给丰抚县找到一条出路!
这倒不是纪楚突然想到的。
是看到村里人的生活,以及本地的情况,一直有这个想法。
当下,水泥肯定是最好的选择。
这消息一出,整个纪家村都高兴了。
虽然他们还没见过水泥,可知道那是好东西!
而且开作坊,就在他们这附近开,肯定是好事,大家农闲的时候,就能去做工。
看着众人如此高兴,县令也道:“等到开春一化冻,你们地里的活干完,咱们就开工。”
“好!”
“我们肯定去!”
“建成之后,是不是能挣很多钱?”
“说水泥能修路,那咱们村的路,是不是也能修,修好了下雨就没那么泥巴了。”
村里人议论纷纷,让过来拜年的其他村人,都艳羡不已。
县令被大家说得高兴,直接道:“倘若水泥真的便宜,矿料也便宜,到时候衙门能出料,你们出工,说不定都能修上路。”
纪楚都听笑了。
那水泥要多便宜啊。
主要还是原材料。
估计各地都在挖矿料,再加上关外海外的补充,应该确实能便宜下来。
可要是搞村村通,那还是有点远。
他们这些官员,还要更努力才是啊。
大年初七,整个村子更加热闹。
都在思考水泥作坊的好处,还会给他们生活带来什么样的改变的。
等正月初十,竟然又有一个消息传过来。
还是经过百姓们口口相传的。
“曹家霸占几个村子的地,现在要还回了!”
“甚至追究到三十多年之前,但凡不是市价买的地,但凡有欺压的存在,土地都要还给那些已经成为佃户的百姓。”
“三十多年前?!当真啊。”
“真的,听说几万顷。”
“那岂不是要分给很多很多人?”
因为追溯的时间长,所以涉及人员众多。
就连丰抚县好几个村子都有牵连。
甚至纪家村也有受害者,不过这些年他们村子情况好一点,没人敢欺负。
纪楚跟李师爷对这些消息并不意外。
距离州城也就两天的路程,发生了什么,他们都知道的。
黎士杰几乎事无巨细,把那边情况都说明白。
既怕自己办错事,也是让上司明白,他确实在做差事!
这简直就是工作留痕啊。
纪楚只觉得黎士杰也挺好用的。
纪楚他们知道的消息,肯定更详细一些。
事情从年前,准确说是纪楚他们离开之后就开始办了。
黎士杰跟父亲岳父商量过后,后面两人肯定震惊不已,可还是听了他的劝说。
谁让纪大人真的可信啊!
扳倒曹家这事,都能做得不费吹灰之力,还有什么事,是他做不成的吗?
虽说各家对那些田地都虎视眈眈。
但这种时候,要从中咬上一口,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纪楚的性格如何,相信大家心里已经有数了。
不出意外的话,他以后还真是原化州乡党党魁,各家肯定学他做事,否则以后日子就难了。
说起来,这党魁不必曹家让,人家自己就能当上。
再加上如今的皇上年轻有为,明显是要干一番事业,这种情况下,不好忤逆的。
纪楚有权,还有兵。
倘若他想做,这事肯定能成。
这种机会要是不抓住,他们黎家张家,这辈子都起不来!
家里商议好,黎士杰马不停蹄去找原化州知州。
要说钦差队伍里的黎士杰,其实不算起眼。
毕竟大家的目光都在纪楚身上,平日里,明显是纪大人的跟班。
所以他突然找来,还是放假之后找过来,让知州很是奇怪。
这原化州如今的知州,来此地已经两年,明年是第三年。
要说办成的大事,这曹家算一个。
但曹家明显是钦差的手笔。
而且若不是他催不动武器作坊的进度,朝廷也不至于派钦差过来。
所以这位柯霄贤柯知州面对明年的考核,心里自然打鼓,甚至早就做好原地不动,又或者直接降职的准备。
他倒是想过,趁着纪大人过来,也能攀上点关系,说不定能让钦差回京复命的时候,能帮他美言几句。
可这事上,自己确实没有出力啊。
想到最后,只能感慨道:“时运不佳啊。”
就在他叹气时,黎士杰主动找上门,故而柯知州很奇怪。
等黎士杰说明来意之后,柯知州第一反应便是:“这是纪大人的意思?!”
纪大人想把曹家那四家的田地,全都还给百姓?
甚至要追溯到三十年之前?
倘若是纪楚的意思,柯知州必然会好好考虑。
“是在下的意思。”黎士杰开口道。
是你的意思啊。
那估计不太行。
柯知州虽然没说出来,但稍稍停顿,已经表明态度了。
谁料黎士杰竟然继续道:“但只要说了,纪大人必然会支持。”
“只是需要几个人,来出这个头。”
纪大人刚收拾了曹家,如果此刻再落井下石,难免显得刻薄。
如果有人替他冲在前头,把这个难处给揽下来,他绝对会保住大家。
黎士杰已经想明白了。
倘若不付出,肯定得不到结果。
而且纪大人根本不怕得罪人,他留这个空隙,就是看看谁能站在他那边,好争取更多的人。
等他回来之后,就算没人也无所谓,他照样能办成。
所以,这所谓冲锋陷阵的机会,也要自己争取。
错过这个机会,就没有了。
黎士杰隐晦表达了自己的意思,那柯知州犹豫许久,不敢做决定。
说白了,就是要用这个行动,向纪大人表忠心。
但表忠心的方法,是把田地分给普通百姓?
柯知州低声道:“听说纪家为耕读传家,家里田地不算丰厚,若是?”
黎士杰很庆幸,他现在已经能听懂大家各种谜语发言了。
知州的意思是,要不然把曹家的地想方设法给到纪家,这才是表忠心的方法啊。
而且这种方法,也是多数士族认可的。
几万顷良田,谁不眼热?
直接给纪大人,岂不是更好。
黎士杰笑着摇头:“大人若是贪图银钱,他早就是平临国首富了。”
想想这些年的各项发展,纪大人不是不能赚钱,只是不想而已。
对他而言,分土地,才是最好的选择。
柯知州心里诧异,又想着纪大人行事作风,好像真是这么回事。
“放心吧,此事若做成了,皇上,纪大人,都会夸赞的。”
更是让柯知州给自己的政绩做个补救。
更能留个好名声。
黎士杰想方设法说服柯知州,终于在过年宴会上,柯知州隐晦提出自己的想法。
大意就是,衙门查出那四家不少田地,都是欺男霸女得来的,故而想要返还给含冤百姓。
还说什么,倘若那一家都不在了,也要送给他们的亲朋等等。
再不行,就从官田佃户里面选,让他们成为普通自耕农,好自给自足,休养生息。
若只有前一句话,州城士族还会以为知州大人只是说说。
但加了后两句,那边是真心实意,在考虑如何补偿被欺负的百姓了,甚至已经拿出初步的方案,这让谁不惊愕。
眼看宴会气氛立刻冷下来,有个刘家士族表示:“知州大人,可是吃酒吃多了。”
几万顷田地,要么收归公有,然后买卖出去,要么让曹家低价卖了,补矿料的亏空。
无论哪种方法,都能让衙门得银子,士族得田地。
如今什么都不要?
给百姓?
还要让佃户变成自耕农?
佃户有了田地,谁还去他家做事?
这人想得倒好。
可土地兼并,一直是历朝历代的大问题,而他说的这两种方法,都会让土地兼并变得越来越严重。
人人有土地,人人才有饭吃。
倘若都当了佃户,那就离改朝换代不远了。
纪楚扳倒一个曹家,可不是想让另一个曹家起来。
所以黎士杰猜得没错,拿捏心思也算准确。
又或者说,这是纪楚让他猜到的。
就在其他士族一致反对的时候。
什么时间太长,账目不清,唯恐有人冒领等等。
总之一句话,拿都拿来了,何必再送回去啊。
可黎家,张家,这两家子弟率先站出来反对。
都是他们家挑的“热血青年”,正是一心忧国忧民的年龄。
放在以前,这些宴会肯定不会让他们来了,毕竟看到朱门酒肉臭的样子,就会忍不住出来指点两句。
现在却是最好的时机。
这几个人并不知道内情,只觉得其他士族实在狡诈,还田于民这种利国利民的好政策都不同意,是不是想自己独吞曹家良田?
只听一人道:“田地本就是百姓们的,曹家霸占多年,衙门一直没给他们伸张正义,已经是做错了,如今终于要拨乱反正,竟然以时间太久为借口,不还田地了?这是什么说法?”
“就是,该补偿补偿,该还的还。就是因为含冤时间太长,才更应该补偿他们才是!”
两人说完,下意识看向自家长辈。
完了,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谁料长辈黎士杰黎大人竟然朝他们笑着点头,明显有鼓励的意思。
咦?
长辈们怎么突然变了。
往常这个时候,就该阻止他们说话了啊。
几个十五六岁到十七八岁的少年立刻继续发表自己的看法。
说的都是些年少之言,说的更是在场众人都知道的话。
什么要主持正义,什么要公平,什么要为百姓考虑等等。
说到最后,在场不少士族脸色难看,明显让黎家张家制止。
但放这些人出来,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反而是柯知州点头:“不愧是年轻人,想法都很好。”
这一句话,算是定下他的意思。
柯知州已经作好决定,他要还田于民!
要把曹家用不正当手段弄来的田地,全都还回去!
就在其他人还要反对时,黎士杰终于开口了,他道:“也是,听闻不少豪强想方设法买良田,做了不少恶事,要是能趁机清理了,对咱们原化州百姓来说,就是天大的好事。”
黎士杰。
钦差队伍里的黎士杰。
刘家人刚要呵斥,就被旁边拉住,低声道:“纪楚的行事作风。”
纪楚的。
他们怎么给忘了。
黎士杰无所谓。
可他的上司是纪楚。
刚刚不费吹灰之力,整垮曹家四家的纪楚。
那还田于民,是纪楚的想法?
在场众人也不是傻子,很快理清思路。
只怕,还真是纪楚的主意。
否则柯知州以前不发难,今日怎么突然有这样的提议。
再看黎家,张家,明显气定神闲。
众人面面相觑,似乎明白了什么。
还田于民,并非柯知州一拍脑门想出来的。
而是以纪楚为首,黎士杰的黎家,张家,一起提议的事。
纪楚为人不必再说。
柯知州还有一年任期,肯定想做出点什么。
但那是几万顷良田啊。
错过这个机会,想要再从百姓手中买到手,又不知道要花多少银钱。
故而此事从过年一直讨论正月初十。
甚至传得沸沸扬扬,连普通百姓都知道了。
此事说得言之凿凿,简直像板上钉钉一样。
纪楚笑着对李师爷道:“走吧,咱们也该去州城看看了。”
还田于民的政策传得这样快,这样急。
既有柯知州在后面做推手,也因为这事对没有田地的佃户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
几项原因加起来,便是民意汹汹不可阻挡。
无论士族们同不同意,这事必然要成。
第109章
漳兴二年, 正月十三,纪楚回到原化州州城。
这次他并未住到驿馆,而是被柯知州请到州衙门后堂去住, 纪楚欣然前往。
此举十分明显,已经告诉原化州士族, 纪楚与柯知州确实有往来。
而还田于民这件事, 更是他们都同意了的。
一个本地知州,一个朝廷钦差。
分量已经够足了。
再加上本地最大的家族曹家基本都被关起来, 另外三家情况差不多。
一时之间,这么大的事, 似乎真要开始行动了。
似乎谁反对都没有用。
若是等到正月十八,衙门正式开门,岂不是要立刻行动?
这可如何是好。
州衙门的官吏,一半是朝廷任派,另一半基本就是本地士族子弟,后面的一半肯定不愿意。
偏偏衙门里曹家的人基本都关起来了, 他们的位置空悬。
所以对各个士族的子弟来说, 更是左右为难。
不听知州跟钦差的话做事, 那升迁肯定无望。
听钦差的话,家里面没法交代。
就在他们为难之际, 已经有一些想要出头的家族站出来了。
这些家族也聪明, 虽然不敢自荐, 但敢去找黎家, 张家, 私下里传递消息,说他们愿意补上空缺。
纪楚听着柯知州讲述如今的情况,笑道:“看起来情况不错。”
不过让他想到另一句话啊。
你不干, 有的是人干。
平临国不缺人啊。
柯知州连连点头,他都没想到,事情会这样轻松啊。
说起来,还是曹家为首的四家惨败的原因。
已经没什么势力能阻挡纪大人做事。
对于那些小家族来说,田地就算不分给百姓,也不会给他们。
既然这样,不如搏一把,倒向未来的原化州乡党党魁。
说到底,还是纪楚给了他们底气。
“大人您回州城之后,这事的进展肯定更快。”
纪楚也是这个意思,否则不会住到州衙门里来。
纪楚还笑:“那还田于民的事,本官就不管了,主要还是曹家那边的罪行,还要接着审。”
不管?
柯知州想了下,反应过来。
大人是不想抢功,而且他还在处理曹家的贪污案,更会给其他人警示,好让还田于民更顺畅地进行。
甚至连黎士杰都不必参与了,他继续做钦差队伍里的事情即可。
剩下的,有他爹跟岳父去争。
能不能在原化州彻底稳住,就看这次了。
这样的变化,对其他家族来说,自然不是什么好事。
本来眼巴巴看着曹家的财产田地,如今告诉他们,这些都没了?!
这让他们不甘心啊。
但不甘心也没什么用,原化州如今的权力,可不在他们手中。
纪楚在那边审着曹家等人。
柯知州在这边说,要不要彻查本地隐田之事,以及所有佃户们的冤情,真让他们头疼。
说起附近几个州府,人家都在高兴水泥作坊铺开的事,很多地方都已经开始选地方建作坊了。
就他们这里,还因为去年的事争吵不停。
不仅如此,就连武器作坊的归属权,暂时还没下落。
年前想的美事,现在统统泡汤了。
不过也有人心虚,当时曹家墙倒众人推,落井下石的人就有他们。
本以为没了曹家,他们能占便宜。
没想到,纪楚根本不给这个机会。
好端端的,讨好那些百姓干什么。
现在走到哪,都能听到还田于民的事,那些佃户各个高兴得不行,这像话吗?
他们没饭吃的时候,自己给田让他们种,现在却要背弃自家,简直忘恩负义!
可惜这些歪理,根本没人会听。
眼看双方矛盾越来越激烈,突然发生的一桩命案,让纪楚跟柯知州都没想到。
“刘家公子去庄子上玩的时候,杀了人!”
杀的是他家佃户。
就因为那佃户跟自家老婆孩子说:“咱们家那几块上好的田地,就是被曹家低价买走的,还田于民,肯定有咱们的。”
“等田地还给咱们,咱们就可以自己种地了。”
“天杀的刘家,一亩地要咱们七成粮食,真是不要脸。”
那郝佃户就说了句这样的话,被刘家公子听到,气得上来就是两耳光,大骂道:“求着我家给你田地种,竟然私底下骂主人家!”
郝佃户被打得冒火,开口便是:“什么主人,我家不过是租你家的田地去种,怎么就主人仆人了!我是正经的良民!户籍上写着呢!”
刘家公子本就最近发生的事极为不爽,当下让家仆立刻去打人。
那些恶仆横行惯了,立刻拳脚相加。
这还不算完,打完之后,直接把郝佃户一家给赶出去庄子。
事情到这,郝佃户一家只能自认倒霉。
问题在于,他们家的家当都被扣下,不仅如此,还说那是赔给刘家公子的物件,不准带回。
当然,实际上姓刘的也看不上这些东西,完全是为了给郝佃户添堵。
那些被小心使用,时时呵护的镰刀锄头,都当玩意拿来嘲讽。
本就被打两顿的郝佃户气得眼睛发红,肯定要把镰刀锄头抢回来,没有这些东西,种地就更艰难了。
姓刘的少爷见此,竟然随手拿着锄头,笑哈哈地砸向郝佃户。
那么重的锄头,被郝佃户视若珍宝地锄头,直接把郝佃户砸死了。
一命归西,再也没了呼吸。
他死的时候,刘家公子还在哈哈大笑,让人把这穷鬼抬出去。
等恶仆去拖人的时候,才发现郝佃户已经气绝。
吓得众人连连后退。
庄子上死了人,还被那么多人看见,肯定是瞒不住的。
刘公子屁滚尿流地回州城家里,半个字都不敢说。
但这事让佃户们知道了,气得一定要讨个说法。
郝佃户的妻子儿女则哭得几乎晕过去。
郝佃户妻子是个能干的,平日种地也是一把好手,她哭成这样,既是哭自家男人,也是哭以后的日子。
他们一双儿女,一个六岁,一个三岁,以后如何过。
郝娘子在其他佃户们的帮助下,决定来州衙门告官。
“想来衙门想要还田于民,那肯定是好官,咱们就去告!”
“对了,还有纪大人,那是为青天大老爷!咱们去告!”
郝佃户的为人,其他佃户都知道,看着他因为几句话被赶走,还被锄头砸死,众人难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所以地的活都不管了,一定要告!
要让姓刘的付出代价!
这个案子并不复杂,人证物证也不难办。
难就难在,这刘家,便是除曹家为首四个家族之外的第五个。
那四家没了,他家最急着上位,最急着接手曹家的田地。
因为在他们看来,也就他家能吃得下那么多好田了。
可刘家没想到,衙门竟然会做出还田于民的举动。
这次冲突的发生,确实跟最近的情况有关,甚至是必然的结果。
但死了人,却是谁都没想到的。
衙门里的柯知州看了看纪大人,咬了咬牙道:“把姓刘的罪犯抓过来!”
直接抓?
下面差役们面面相觑,明显不敢。
纪楚看了自己手下,直接道:“去抓人。”
“是!”
跟着纪楚的差役都是疾恶如仇的,在曲夏州已经很久没见过这种横行无忌的人了。
他们一定要把人抓过来!
尤其是弓春荣的堂弟,弓堂弟更是一马当先,直接带着人前去。
黎家张家的差役对视一眼,立刻给他们带路。
抓人!
必须抓人!
衙门正堂上,郝娘子带着儿女,还有佃户们正在诉冤,就见一群差役气势汹汹离开。
只听柯知州道:“大家起来吧,已经让差役去拿人了。”
众人一愣?
真的?
真的去拿人?
不管是郝娘子,还是差役们,此刻都傻眼了。
他们知道还田于民的官就是好官,却也没想到行动会这样快。
想到他们拖了好些日子,才敢过来告官,就觉得一切雨过天晴。
郝娘子更是失声痛哭。
如果他们早点来报官就好了,如果在物件被扣下,就来报官就好了。
可实际上,并非是他们晚了。
而是衙门做事做得太晚,以至于酿成这场悲剧。
正是这种情况,才更要还田于民。
让普通人有立锥之地,这些豪强才不敢肆意欺压。
佃户不是他们的奴仆,普通百姓更不是他们的奴仆。
即使那些自称奴仆的人,其实也不能任由他们打杀。
弓堂弟为首的差役去得迅速,刚到刘家附近,就看到一辆低调的马车从侧门离开。
“等会!把那辆车拦下!”
弓堂弟是个胆大心细的,直接道:“如此低调的马车,还从侧门离开?这不正常。”
果然,跟弓堂弟说得一样,这马车确实有异常!
里面坐着已经乔妆打扮的刘公子。
这刘家知道柯知州会拿这事做文章,为了保住儿子性命,竟然想让他提前离开。
只要人走了,官府也没什么办法,顶多为难刘家。
反正儿子死不死,都要为难,不耽误这一点。
刘家却没想到衙门行动如此迅速,那群刁民进了大堂没多久,官差就来拿人了。
还是纪楚的亲信过来抓人。
刘公子被弓堂弟直接从车上拽下来,脑门直接磕在车轮上,跟拽死猪一样,让人压着去往衙门。
刘老爷刘夫人追出来,不论怎么呵斥,差役们皆充耳不闻。
这等罕见的动静,让一条街的人都听到了。
原本刘家的位置还算安静,可到了街上那可热闹了。
看着原本体面跋扈的刘家人,一个被人拖着走,另外两个跟在后面求情,这场面谁见过啊。
“这不是刘家的吗?”
“刘家那老爷夫人?”
“还有他们儿子,我在酒楼做店小二的时候见过他们,可神气呢。”
“他们求饶的样子可真好笑,以前多傲慢啊。”
“就是,现在不神气了吧?以前都拿下巴尖看人的。”
“这么看,都只是普通人啊,不过就是有钱而已。”
刚开始大家还只是围观,后来直接叫好。
刘老爷刘夫人知道丢人的时候,为时已晚,周围被他们称作刁民的人,已经围了上来起哄。
从他们出生起,就没受过这种委屈。
等百姓们知道这姓刘的儿子杀了佃户,直接喊道:“杀人犯全家!”
“你们都是杀人犯!”
“查查你们家的田地,肯定也有问题!”
“让衙门抄了你们的家!”
群情激愤中,刘家少爷早就吓尿裤子,直接被扔到公堂之上,准备接受审判。
为什么会这样。
他不过是打杀一个刁奴而已。
给点钱就能平事吧。
为什么会闹到这种地步。
刘家的情况让原化州正月十八这日变得极为热闹。
等判定姓刘的不仅要给佃户一家赔钱之外,还要打板子流放八千里后,州城士族全都老实了
听说没有直接处死,就是因为愿意给郝娘子他们大笔银子,那些银钱,足够郝娘子带着孩子们好好过日子。
不仅如此,马上推行的还田于民,也会优先给她家,以后郝娘子就是户主,加上在官府上挂了名,没人敢欺负他们。
柯知州更是对帮忙的佃户道:“你们有情有义,主动帮郝娘子申冤,还田于民的时候,你们也排在前列。”
这样好?!
放弃地里的活,也要过来帮郝家出头的佃户们,实在没想到,他们没有被牵连,反而被优待了。
当下就有人道:“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没错,柯知州就是要鼓励这种行为,就是要让大家知道,推进还田于民,那便有无尽的好处,反对的话,便如这刘家一般。
衙门开张头一日,知州的态度便如此明确,各个士族基本明白什么意思。
众人商议之后,终于妥协。
可让他们同意的话,还请纪大人答应一件事。
曹家如今出事,除了田地之外,最大的收益便是武器作坊,如今甚至有五个武器作坊。
只要分给他们来做,他们就绝对不会反对。
州衙门里,纪楚听到士族们的条件之后,都快气笑了:“谈条件?”
“他们有什么资格谈条件。”
“那田地是他们的吗?只是不阻拦就能谈条件的话,岂不是空手套白狼?”
自从发生郝佃户家的事之后,纪楚表情便不算好,如今更是如此。
柯知州得到纪楚的意思,立刻去办。
要说这些能当上知州的官员,手里没点本事,那是不可能的。
就说推进还田于民这事,黎士杰都叹服知州的手腕。
得了纪大人的意思之后,更是厉害。
士族们还想谈条件?
随便找几个告你们的佃户,大家就吃不消,谁家还没点事?谁家经得起查?
曹家那四家,再加上如今的刘家。
谁还敢出头,那就站出来。
黎士杰感叹:“柯知州如此有能力,之前怎么就?”
怎么就没催动曹家啊。
这么一想,还是他们纪大人厉害。
这段时间,黎士杰跟着纪楚,一直在处理曹家后续尾巴。
事情查到最后,那曹家依旧在挣扎,跟京城来往频繁。
可惜京城那边直接把曹家老大贬官,大概率会把曹家全都扔到沿海边陲,瘴气蚊虫极多之地,让他们去那边开荒。
倒是曹阁老年纪大了,应该不会跟大家同行,留在京城京城养老。
说是养老,也是体面的话了,毕竟要善待旧臣。
京城那边,关于纪楚跟原化州之后要还田于民的事,也做了讨论。
说到最后,没人再敢反对。
如今皇上手里的权势渐稳,想做什么事,阻力比之前小得多。
再者纪楚事情办得漂亮,曹家罪证要多少有多少。
那边打仗呢,他们这边吃矿料涨价的差价,肯定要人头滚滚的。
尤其是曹二老爷一房,他家可没流放的好运气,秋后问斩根本少不了。
要说曹家两房,一个准备流放,一个准备上刑场。
曹二老爷更是知道,他们还没真正定罪,外面那些所谓交好的士族,都等着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气得几乎要疯了。
无论他如何装疯卖傻,纪楚根本不为所动。
见这招没用,曹家又要给他银子又要给美人,却一点效果都没有。
等到最后,曹二老爷已经没了力气。
他完了,再怎么折腾都没有意义。
再听说,那些田地要还给百姓,甚至还要用曹家的钱给他们赔偿时,曹二老爷就算再不相信,也知道纪楚是个真正以民为重的人。
以民为重。
哪个当官的不这么说,又有几个会这么做。
纪楚就这么做。
他做的一切,目的就那一个。
理清这个思路,就知道如何从他手下逃过一劫了。
可惜他明白得太晚。
不过即使当时明白,估计也不会在意。
他被利益冲昏头脑,根本做不出正确决定。
漳兴二年,二月初二,龙抬头的好日子。
还田于民的方案被飞速拿出。
从这一天开始,曹家等四家,欠原化州百姓们的债,要一一还了。
甚至从原来的追溯三十年,改为四十年。
只要能找到当时凭证的,又或者记在曹家账目上的,全都能还回去。
等还完之后还有剩余的,则给到其他无田的佃户。
几万顷良田换完,至少几万人家有了田地。
对整个原化州来说,都是好事一桩。
那郝娘子收到刘家的赔偿金时都没这么兴奋,那银子是用自家男人命换来的。
这田地更是他们家之前就有的。
终于回来了,终于有自己的土地了。
她现在住在自己买的房子里,还有田地,自己更是种地的好手,以后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陪着她申冤的佃户们,同样如约分到地,就在郝娘子周围,以后还能时不时帮衬。
都是讲义气的好人,以后肯定会相互扶持的。
因为善良得到的好处,想来以后会更加讲义气。
二月份的原化州,无论走到哪,都在聊分地的事。
“你家贱卖的地回来了吗?”
“回了,已经拿到田地了,当初趁火打劫,便宜买我家的地,如今竟然全都还回来了。”
“我家也是,以后再也不去当佃户了。”
“是啊还是自己地好。”
“你们说,那不过四家,就拿了几万户的土地,他们也太贪了吧。”
“就是,太贪心了。”
“要是其他家霸占的土地也能还回来就好了。”
“去告状呗,反正试试看。”
“你们这就不知道了吧,已经有人开始偷偷还了,如果事情做得太恶劣,一定会被揪到的。”
“为什么啊?总不能是大户们心肠突然好起来了吧。”
“那肯定不是,好像因为在争作坊的经营权。”
百姓们说的作坊经营权,指的自然是那五处作坊,五个武器作坊。
想要经营武器作坊,必须有官府的授权。
得到这授权之后,一个是朝廷订单直接就是他们的,二是买矿便宜。
后者只要不过分,朝廷都是睁一只闭一只眼,毕竟要让下面人盈利,但要武器,就必须拿出来。
不说后面的了,就算好好做官府订单,都是一笔持续的收益。
而且跟官府搭上关系,更是证明自家的地位。
总之一句话。
得到武器作坊经营权,好处极多。
曹家能在原化州地位非常,跟这个也有关系。
不然其他各家为什么要争。
知道得不到曹家田地之后,立刻说要拿经营权去换。
可惜纪楚根本不是能谈条件的人,再加上柯知州尝到甜头,得到朝廷认可,一直冲在前面。
柯知州加上黎家,张家,直接把谈条件的人劝退了。
什么都没做,就想谈条件?
有那样简单吗?
空手套白狼,套到他们这了?
只能说,最近一段时间里,原化州的士族们脸色都不算好。
除了被整的,只剩将要被整的。
就在大家大骂纪楚是瘟神的时候,偏偏朝廷那边,又明确给纪楚一个权限。
“由纪钦差指点,哪家来经营武器作坊。”
这句话就说明一件事。
皇上很满意如今的处置结果,甚至连带夸了柯知州,说他们还田于民的想法很好。
看着这道口谕。
整个原化州的士族只能把骂娘的话咽下去,满脸都是讨好。
想经营武器作坊,只能讨好纪楚。
别的什么办法都没有。
可大家又莫名觉得安心。
因为让纪楚分配的话,他肯定很公平,也不会问他们要额外的东西。
至于为什么有这样的信任,大家心知肚明。
当然,这种做法并不会让所有人满意。
“不收不要,更不好办事啊,那他提出的条件,肯定更是苛刻。”
是的,苛刻。
纪钦差把条件说出来时,整个原化州士族傻眼了。
“首先要审核,各家无官司,无案子,无人举报欺行霸市。”
“族中人品要好,有口皆碑,远近闻名那种。”
“建立相应的奖赏机制,对工匠跟作坊伙计都要好,拿矿的价格可以低于市价,但不能抢占等等。”
一条条下来。
只有道德模范的家族,才能获得武器经营权啊。
而且这期间,还要防着有人举报,只要有案子,就算是陈年旧事都不能容忍。
但前些年那情况,但凡老实点的家族,基本都不成气候啊。
就想黎士杰他岳父张家,就因为是老好人,对谁都好,更不爱送礼走动,家中长子更是个礼义仁智信的君子,甚至都不怎么出来走动。
再往下数,那就是更小的士族了。
让他们管武器作坊?
凭什么?
就凭人品好?
这些家族听到消息的时候,也是不敢置信的。
平日谨慎为人,很多人都说他们是傻子。
现在告诉他们,这世道,傻人有傻福!
问到纪楚那,纪楚回答很简单。
那些要利用曹家之事,争抢武器作坊经营权的,冲着的都是利益。
既然冲这些事,以后武器作坊必然会再起争端,必然重蹈覆辙。
这也不说,选那些小家族,珍惜名声的家族不会出事。
而是他们更珍惜这份差事,必然会小心谨慎办事,就算堕落,速度也没那么快。
再说了,做武器这种活,还是越谨慎越好。
原化州的百姓们先是高兴还田于民。
接着便是名声好的家族欢欣鼓舞。
这般景象,似乎更加证明,如今上面是新皇,下面是新臣,一切都要改变了。
再抱着原来的想法?
那下一个曹家,就是你们!
而这里的事,自然也影响到很多地方。
一个是震惊纪楚的能力。
二是震惊新皇的态度。
以后要怎么做事,似乎已经有了方向。
可还有一件事,让纪楚频频看向京城。
李师爷明白缘由,黎士杰却并不清楚。
黎士杰自认为很了解上司了,可这会却猜不透啊。
“曹阁老的事。”李师爷说了句,没有再提其他。
曹阁老跟许阁老是好友,都是太子近臣。
尤其是前者,几乎是太子内定的未来首辅。
如今算是在纪楚手中家破人亡。
那许阁老会怎么看?
纪楚摇摇头,不管这些了。
把原化州的尾巴处理干净,到京城再说吧。
说起来,原化州各地的水泥作坊也该建起来了吧,这事不能耽误吧!
这可是接下来的重点工作!
有了水泥作坊,才能好好修路啊!
平临国大部分地方已经动工了,就算没有动工的也在选址。
原化州确实落后大家不少,谁让之前的案子太大。
除了水泥作坊之外,纪楚所说的尾巴,还有武器作坊的生产。
不管以后谁接手,现在要给广宁卫,两浙,西北常备军,以及附近驻军的武器,肯定是不能少的。
外面纷纷扰扰,原化州武器作坊一直在做事。
等到二月结束,已经生产出足够的武器,可以往各地运了。
武器一到,各地都能减少伤亡,这就是对保家卫国的士兵们,最好的保障。
过来押运的各地士兵,对纪楚都十分感激。
他们才不管这里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知道,钦差大人这差事办得好!能保他们的命!
纪楚笑着道:“是啊,这就够了。”
其他的都不用在意。
不仅不用在意,还要给你们弄火器。
那火器作坊都要落成了,还是用的曹家银钱呢,建得那么好,一定要发挥出它的作用。
第110章
漳兴二年三月初, 纪楚手头上的事基本处理得差不多。
朝廷命他来督造武器,武器订单全部完成。
暗里让他整治贪腐,同样抓住曹家等三家把柄。
甚至帮朝廷刷了个还田于民的好名声。
剩下的事根本不用他操心, 田地的事,柯知州肯定会干得极为漂亮, 否则对不起皇上的夸赞。
只要这事做成, 年底的考核就不会差,皇上那的评价也不会差。
黎家张家还帮他看着, 基本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但选谁管理武器作坊,却是要纪楚一起去看的。
到如今, 已经有五家被选入其中。
像黎家张家,原本都想争取,但思索再三,黎老爷为了儿子主动退出,只让张家过去。
主要张家的大儿子,是个品学兼优, 还不喜人际交往的, 说什么利益往来太恶心。
以前看着像傻子, 如今却脱颖而出。
黎家做个背后的支持者即可。
省得让儿子被诟病。
这就是原化州的变化之一。
以前都喊着举贤不避亲,现在自己则主动要避嫌。
其余被选出来的四家, 基本都是这种情况。
以至于这五家都战战兢兢的, 半点不敢做什么。
毕竟天上掉馅饼这种好事, 对真正的老实人来说, 只会觉得不安, 完全没有欣喜之感。
所以五家来衙门谈事的时候,各个都跟鹌鹑一样,脸上半是高兴, 半是担忧。
这不会是什么陷阱吧?!
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但事实上,纪大人就是带着他们去看了五家作坊。
这五家里,其中四个已经很顺手了,只要半年时间,便能完全接手。
里面很多技术,还是经过纪楚改革过的。
工匠跟伙计,也是好用的,接手便能继续做事。
平临国需要更换武器的地方极多,半年左右,便会见到收益。
这是那四家作坊的好处。
还有一处,则是完全新建的。
“火器作坊,大家应该知道。”
肯定知道。
这可是拖垮曹家的利器之一。
甚至有人传言,说这里邪门的很,就是因为建了火器作坊,那四家才没的。
所以谁接手接倒霉。
当然,也有人说,这完全是谣言罢了,就是有些人想吓退竞争对手,这才故意放出的消息。
不管传言怎么样,反正这作坊建得格外好。
大概是曹家他们以为,以后的火器作坊必然是他们的。
而且纪楚都说了,火器作坊能挣很多银钱,故而这作坊建得极为可观。
不说别的,三十多个大开间,都够容纳大几百号人,还有专门用来研究的工作间等等。
为了跟其他作坊配合,中间道路也修好了。
前来参观的五家啧啧称奇。
曹家他们确实下了血本,看样子要做长远买卖。
如今他们下狱,这些东西也都是衙门的了。
可问题在于。
其他作坊不仅有地方,还有技术跟人才。
甚至后两者才是最重要的。
火器作坊,完全是个空壳子啊。
纪楚并不会隐瞒这些事,直接道:“其他作坊都有旧例可依,唯独这火器作坊是新建。”
“所以一切都要从头做起。”
从头建起,说起来简单,但麻烦多多。
虽说以后能赚钱,可万一出事了呢。
不能太迷信未来的利益啊。
曹家不就是一个例子。
这让原本就保守的五家,更加有些犹豫。
五个作坊参观完,需要分配经营权了。
五家面面相觑,前面那四个作坊都差不多,选哪个都行。
但最后一期火器作坊,自己不想做,也不好推给其他人。
一时间,原本应该热闹的场合,突然沉默下来。
本就不善言辞的众人,此刻话更少了啊。
李师爷看着,心里忍不住道:“这就是让一群老好人一起做事的结果吗!怎么有点好笑啊。”
估计这武器作坊里,已经很久没出现过这般谦让的画面了?
纪楚对此早有准备,但他没提如何分配,只是把武器作坊新章给列出来。
“以后一年一查账,两年一复审,五年大审不合格,就要换人。”
剩下的条条框框,肯定要提前说明白,以及工匠,伙计们的保障,以及武器的质量要求等等。
其内容之繁杂,普通人听了都要打瞌睡。
但眼前五家众人则认认真真记下。
这般烦琐的规矩,反而让大家心里安定下来。
就说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如今的武器作坊虽然还挣钱,但权限明显是小了,而且必须受到监督,还要按照规矩做事。
除了精挑细选的五家会严格执行之外,其他人家,肯定各有心思。
所以这不是白吃的午餐,是要他们付出十分的认真,才能得到的差事。
众人心里稳定下来,面容也平和不少。
那问题又回来了。
五个作坊,经营权如何分配?
以他们求稳的性子,肯定想选前四个的。
纪楚直接开口道,说出他的决定:“那就抓阄吧,谁抓到哪个,就经营哪个。”
说实在的,眼前众人的水平都差不多,没有谁额外突出,也没有谁额外的不妥当。
大家缺的都是机会。
所以抓阄吧,抓到火器作坊的人,就认认真真从头操办。
或许一年半载的赚不到银钱,但总会有盈利的。
五家面面相觑,想了想道:“抓阄好。”
“那就抓阄。”
“抓到什么是什么,大家也不用争了。”
“没错,抓阄吧,能经营武器作坊,都是我们想都没想过的。”
“是,无论谁抽到火器作坊,咱们互相帮衬着点。”
众人讨论之和谐,就算传到外面,也是没人信的。
但事实就是如此。
以利聚集的人,必然会因利吵得你死我活。
但因为德行聚在一起的人,必然会注重道德观念。
不管这个道德会不会改变,能持续多久,至少如今是这样的。
和谐的抓阄仪式很快开始。
柯知州跟本地通判也赶了过来。
五家一一过去抓阄,默默许愿自己不是火器作坊。
如今的各个作坊经营权只有五年,其他地方都开始赚钱了,这地方才刚起步,万一给别人作嫁衣裳,那就更亏了。
大家不指望能赚多少,至少不亏吧?
“我做兵器。”
“我家做防具。”
“张家抽到了火器作坊。”
众人下意识看过去。
张老爷跟张家大公子无奈苦笑。
他们家确实倒霉。
五选一的概率,都能被他们选到。
张老爷安慰道:“火器的前景好。”
没错,火器前景好。
但前期投入大,这作坊还要自己一一布置。
后面一句话也是大家的心声啊。
纪楚笑道:“放心,制作火器的人,我会帮忙调过来的,技术这方面不用担心。”
祝亚祝耘可以留在这里,帮着他们筹备火器作坊。
真的?!
张老爷瞬间开心。
对啊,怎么把纪大人这个靠谱的人给忘了。
可纪楚并不是一味地安慰,还是要说明以后的困难。
从零开始,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而且这里的人才远不如曲夏州,想要做成,一定会耗费不少精力。
不管怎么样,三月初五之后,武器作坊的事情彻底了结。
甚至顺手来了个更新换代。
不管是冷兵器还是热武器,该升级升级,该换技术换技术。
如今几个管事的家族,也算是有些德行的。
更别说,外面人虎视眈眈,他们想要保住自己这份差事,必须更加小心谨慎。
不管是真有德行,还是假有德行,君子论迹不论心,这就足够了。
作为原化州如今最拔尖的年轻官员,基本已经是本地乡党党魁的纪楚,他的言行跟态度,很大程度代表接下来本地的态度。
不管大家愿不愿意,都要跟着他的方向走。
眼看着各地欺压百姓的情况越来越少,越来越不敢肆无忌惮。
整个原化州的百姓都是开心的。
以后他们这里,就有人给他们主持公道了!
即使大家知道,纪大人作为本地人,永远都不能在这里做官,却依旧给他们带来了好日子。
原化州各地百姓,每日都在讨论还田于民,每日都在讨论豪强们的覆灭。
本地民风渐渐变得不一样起来。
因为大家都知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道理,好像真的实现了。
这些事情处理完,纪楚也到该离开的时候。
钦差的事情做完之后,肯定要立刻回京复命。
而且里面有很多细节,还要向皇上禀告。
除此之外。
许阁老那边,更要有个交代。
当年他在曲夏州,很受许阁老的照拂。
如今却把他的老友一家查办,必然是要有个说法。
放在以前,纪楚说走也就走了。
但这次还要再回家一趟。
乐薇已经有六个多月的身孕,肯定是不能跟他一起走,所以家里还需要安顿。
他也要快去快回,娘子生产的时候,必然要回来的。
乐薇对此早有准备,六个多月的身子,已经能看出怀象了,她干脆道:“放心吧,娘,两位嫂子,还有姐姐都很照顾我,我在家不愁吃穿的,你安心去做事就好。”
其实也正是这样,纪楚才能安心在外面做事。
李娘子也道:“有我在还不放心吧,我也有生产的经验,你们只管打拼才好,回头给乐薇挣个诰命回来。”
这虽是说笑,倒也并不是不可能。
为了早去早回,能赶上生产时回来,纪楚他们回来得快,出发的也快。
漳兴二年三月十五,纪楚,李师爷,黎士杰等钦差队伍,便带着曹家罪证进京复命。
虽然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可该汇报的还是要汇报。
一行人骑马回京,只用了八日,便直接进了京城。
纪楚李师爷已经是第二次来京城,算是熟门熟路。
但其他人却是头一回来这,皆是新奇不已。
弓堂弟跟着李师爷去吏部递到京文书时,整个人都呆愣愣的,完全看不出来捉人的气势。
“这就是京城,就是吏部?”
有生之年,他竟然能来这找地方啊。
听说在这里面当官的人,至少也是进士,想想都厉害。
对方一听他们是纪大人的手下,更是道:“等会,你们先别走,我们立刻把文书递上去,告诉薛侍郎你们已经来了。”
薛大人,便是薛明成。
果然,李师爷他们很快就被喊了过去。
那薛大人对李师爷很是熟悉,也不用拘礼,笑着就道:“想着你们最近就要进京,早就给你们备好客房了,总不能还住驿馆吧。”
“走走走,一起去接你们大人。”
吏部其他官员看到薛大人的反应,只觉得新奇。
他们这位薛大人是皇上近臣,有几个阁老说话,都没他管用。
而且他极为聪明,不是谁都能看得上的。
唯独对纪楚,却是与众不同。
虽说钦差身份不同,但也不用他亲自去接,还接到自己家中。
估计也就是纪楚没提前说自己已经到了,否则肯定要去城门口迎接的。
不管别人怎么看,反正薛明成一定要纪楚一行住到自己家,还恭喜道:“听说你快当爹了?这可是大喜事。”
“我保证让你快快回去,好夫妻团聚。”
听了这话,纪楚不搬都不行了。
一段时间没见,这薛明成明显更加“狡猾”。
到了薛家,一切事情自然不用他们操心,薛家人安排得很是妥当。
薛明成跟纪楚则在书房交流这次曹家一事。
原化州的情况,纪楚事无巨细地说一遍,没什么可以帮曹家隐瞒的。
京城这边,薛明成同样如实相告。
皇上年前给纪楚的密旨,明面上督造,实际查贪污。
曹家对此虽有猜测,但派钦差之事实在推脱不了,只能选了纪楚。
本想着让纪楚帮忙解决,而明面上,确实也是这样做的。
因为做得太真,而且给的解决方案又极好,就连皇上身边的人,都以为纪楚真的要帮自己的乡党。
连自己人都瞒过去了,更何况曹家。
曹家大爷就是那时候开始忘乎所以,为了银钱大肆收受贿赂,好让原化州的二老爷囤货。
之后事情败落,曹阁老彻夜未眠,替两个儿子求情。
“曹家老大一房流放,就是求情的结果。”
“二房本就在老家,老家祖产基本败光看,曹阁老便直接舍弃,那边是弃子了。”
曹阁老心里没怨气是不可能。
那是老家,是根基,是祖产。
败光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说,比杀了他们都难受。
话说到这,纪楚已经明白薛明成的意思了。
“所以,曹阁老同样恨我?”
“这是肯定的,他如今赋闲在京城的宅子里,日日都要写几句诗来骂你。”
这事虽做得秘密,却也瞒不过薛明成的耳目。
纪楚还真有点好奇,这是怎么骂他的。
薛明成见曹阁老的态度影响不了纪楚,终于敢提另一件事了:“不仅骂你,还骂许阁老。”
曹阁老私底下,一会骂纪楚,一会骂许阁老。
甚至骂许阁老的比例还更高些。
谁让纪楚是许阁老带出来,之前那么多照拂,如今都喂了狗,搞的他家破人亡。
可说到这,已经也没什么问题。
纪楚不在意这些事,许阁老官场沉浮这么多年,要是因为别人写诗骂两句就难过得要命,也不存在的。
“以及,缅怀先太子。”
缅怀先太子。
这才是最重要的。
连许阁老都沉默许久,整个人像是老了许多岁。
而先太子旧臣们,更是私底下哭个不停,说若是先太子还在,曹家必不可能这般。
以太子仁心仁德,不会让老臣受难的。
当年太子的脾气秉性,大家都清楚。
手底下人犯了错,多是小惩大戒,根本不会真的处罚。
而如今的皇上却不同。
从整治二王爷余党,再加上对朝中多项事情改革。
以及对臣子们有错必罚的态度,都跟太子的宽厚截然不同。
对比一下就是。
前上司是老好人。
现在的上司是铁腕作风。
大家难免怀念前上司。
“但治理国家,跟做买卖不一样。”纪楚直接道。
先太子的仁厚,是指对自己能看得见的人仁厚。
是虚伪的仁厚,是顾头不顾腚的仁厚。
对于天下间的百姓来说。
他们不需要这样所谓的仁厚君主。
他们需要一个铁腕皇帝。
对于边关的将士们来说。
他们更不要君主对他们心存怜悯。
只需要快刀斩乱麻,弄死贪官污吏,把武器给他们送到前线去。
依照平临国如今的情况。
当好人,绝对当不了好君主。
纪楚当然不是在夸如今的皇上十全十美,只是在说,比先太子更适合坐这个位置。
可这些话听到薛明成耳朵里,已经足够了,他笑着道:“皇上听到这些话,心情肯定也会好些。”
毕竟曹家的事,让朝中的老臣子们“兔死狐悲”,私底下思念先太子,实在让人膈应。
薛明成同纪楚说这些事,就是让他小心一点。
那些怀念先太子的人,肯定会找他麻烦。
可以说,朝中今上一派,跟先太子一派,几乎成了两个阵营。
曹阁老骂纪楚骂许阁老,再怀念先太子,让许阁老也只得装作不知道,同时心里满怀愧疚。
而曹阁老这般做,也是仗着自己一个儿子流放,一个儿子秋后问斩,已经无所畏惧。
最好是让皇上把他也杀了。
那看着朝局还稳不稳。
皇上也肯定不会杀他。
就算让纪楚说,纪楚也不会杀曹阁老,杀人是为了解决麻烦,而杀他,根本解决不了。
薛明成叹口气:“是啊,这事就是恶心人。”
“不说这个了,我已经把你到京城的消息送到皇宫了,顶多今天晚上,皇上就会召咱们进宫。”
晚上进宫,除非要紧的事之外,那便只有亲信才有这个待遇。
不出意外的话,还会设宴招待。
皇上对纪楚的看重可见一斑。
但纪楚思索片刻,却稍稍摇头:“今晚,让我去见许阁老吧。”
你?
今日去见许阁老?
还推了皇上的事,去见许阁老?
若换了旁人,薛明成都要以为,纪楚是先太子的人了。
可薛大人明白,纪楚跟他一样,根本看不上先太子的性格。
那位就不是做君主的材料。
见纪楚坚持,薛明成道:“你总要给我个理由吧?”
“一个是要对许阁老有所解释。”纪楚直接道,“在曲夏州时,他照顾我不止一次。”
“还有就是,曹阁老这般做派,针对的就是许阁老。”
如今先太子一派,基本以曹阁老许阁老两人为首,曹阁老赋闲之后,就剩许阁老。
所谓的怀念先太子,便是让许阁老愧疚,从而疏远皇上。
也是带着先太子一派表态。
这番做派,不少人都看得出来,却也没有立场去劝。
或者说没办法去劝。
许阁老深受先太子大恩,他无动于衷才奇怪。
前去劝说的人,也不止一个了。
纪楚凭什么断定,他能解开许阁老心结?
薛明成深深叹口气,怎么办,他确实有些相信纪楚啊。
“好吧,那我要去宫里走一趟,跟皇上说明。”
“许阁老最近的态度,确实也是皇上的心病,要是能把这病给治了,更记你一大功。”
本来要去见皇上的,现在不见皇上,却要见大臣,肯定是要薛明成亲自说明情况。
“劳烦你亲自跑一趟。”
“客气什么,以后有的是机会要还。”薛明成也不客气,让下人直接去取官服,他要立刻进宫。
而纪楚这边,则先让李师爷去许阁老家递了名帖,说今晚想要拜访。
剩下的,就是等许阁老的回复。
不回复也没关系,反正他肯定会出现。
没办法,他时间紧张,必须快点做完差事啊。
好在许阁老那边给了面子,请他晚上赴宴。
估计也是听说,先推了皇上的小宴,想先去他家的缘故。
所以傍晚时候,纪楚带着礼物,以及李师爷出现的时候,许家上下的态度都有些奇怪。
今日是三月二十三。
纪钦差回京的第一日。
先把自己的身份通牒给了吏部,然后被吏部侍郎请到家中做客。
本来晚上直接去皇宫赴宴的,谁料自请来许阁老家中。
放在以前,许家肯定会觉得,这纪大人知恩必报,是个极好的。
之前不仅拼尽全力营救许大人,回京之后,更是第一个来看。
但现在却有些微妙。
因为纪大人在先太子一派眼中,就是白眼狼!
曹阁老那么好的人啊,他的两个儿子,都被害惨了!
换作先太子在的时候,根本不会这般惩罚的。
他们是有错,却也不至于赶尽杀绝吧。
纪楚上次来京城的时候,名声还不显赫,没人知道他的态度,只当他是许大人帮过的官吏。
便自动把他认为先太子一派。
可许阁老本人,以及他的学生裴新禄裴大人,却知道不是如此。
更是因为这样,所以他们看到纪楚过来的时候,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许家书坊里,今年五十七岁的许阁老年纪不算特别大,可现在白发苍苍,尽显疲态。
估计是这些年事情极多,折磨得不轻。
纪楚道:“许大人还是要多保重身体。”
许义许阁老看着纪楚,眼神依旧温和,开口道:“你一路奔波过来,也要注意休息。”
旁边的裴大人叹口气:“纪楚,也是难为你了。”
许阁老的学生一开口,便知道他们师徒的态度。
裴大人还道:“你不该来我们这的,今晚去赴宫宴才好。”
省得皇上不喜。
不应该掺和到先太子跟今新臣之争。
可见他们看得出来,先太子的人再怎么挣扎,也是秋后蚂蚱,紧跟新皇才是最好的。
听到这,纪楚也不客气了,直接道:“既然如此,那许大人为何闷闷不乐,为何又会被闲诗所扰。”
知道先太子那边不行了,怎么还难过?
纪楚知道答案,可就是要问。
“先太子待我们不薄。”裴大人刚说,就见许阁老摆摆手,接过话道,“以前也同你说过太子的良善。”
一听到这,纪楚就道:“许大人,恕我冒犯,您以为若以先太子性格,会如何处置曹家。”
不用他们回答,纪楚继续道:“肯定跟当年的二王爷一样,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因为感念曹阁老的不容易。”
“但是许大人,这样真的好吗。”
纪楚起身拱手道:“大人,您明明知道,这样不行。”
“就像您在曲夏州平息指荒为田一事,帮他们慢慢遮掩一般,难道天下事,真的都能这样平?”
“按那种方法平息曹家倒卖矿料,只会养出更大的蛀虫。”
纪楚最开始表露的方法,就是跟许知州在曲夏州的方法一脉相承。
这甚至是曹家信任他的开始。
以后证明,纪楚虽为许大人下属,做事却跟他完全不同。
这并不是纪楚否认许阁老的为人,而是想说,对于烂肉来说,直接挖掉是最好的选择。
“可以慢慢来的。”裴大人皱眉道,纪楚怎么还指责上他老师了。
纪楚让李师爷把手中的文书拿出来。
“那他们可以慢吗。”
“他们已经慢了三四十年,还要让他们等吗。”
这份文书里,是曹家在原化欺男霸女,横行无忌,掠夺田产的罪证。
四家加起来,一共八万顷良田,八十万亩的良田,如今分给了八万多户百姓。
这几十万佃户重新有了田地。
四十年的时间里,几十万人失去自己的土地。
还要他们等吗?
再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起义?
等到拿起锄头到“反贼”?
“太子的仁德,若只对看得见的人仁德,便不是真仁德。”
“他既然要做皇帝,就要对天下人负责任,但他看得到天下人吗。”
“是一个目光短浅,只信教条的酸儒,是让平临国走向灭亡的罪魁祸首。”
“大人,您看得出来,这不是太平盛世,这是有着顽疾的三百年王朝。”
“这种时候,真的需要一个这样的君主吗?”
先皇惩治的文官贪腐。
各地的武备松弛。
再加上平临国四邻蠢蠢欲动,以及士族兼并土地的严重。
这真的是太平盛世?
绝对不是。
只要连着两年有什么天灾人祸。
平临国衰落的速度,远比所有人想象的要快。
许大人看不出来吗?
他当然看得出来。
他只是觉得,这艘腐朽的大船还能动,还可以慢慢修补。
他心中的明君会做到的。
实际上并不行。
以他守孝半年,把自己累病累死的行为就看得出来。
许大人对先太子的愧疚,并不只因曹阁老的酸诗。
是因为他在心中,早就明白先太子不是明君,早就明白对比新皇,先太子的行为就是不合适。
今上或许不是明君,更不是个磊落的君主。
那太子更不是啊。
许大人愧疚的根源在这,或许在太子还在世的时候,他便已经不是个忠臣了。
这对自幼读圣贤书的真君子来说,无异于日日夜夜的酷刑。
纪楚送过来的文书,写着的是几十万人的生计,是平临国的顽疾,甚至只是顽疾的一部分。
一个曲夏州,一个原化州。
也不过是平临国偌大国土的几十分之二。
纪楚直接道:“大人,既然您已经不忠君了,不如爱国,不如把这份愧疚投射给百姓。”
“您不是在为皇上效命,是在为百姓请命。”
裴大人听得下巴都要掉地上了。
啊?
谁教你这么说的?
不忠君都无所谓啊。
让皇上听了,立刻砍你脑袋。
可后面那句劝,却又能说到人心坎上。
他们不是要选个明君去效忠,他们是在为百姓请命啊。
以裴大人对老师的了解,这句话对老师绝对有所触动。
果然,一直沉默的许阁老微微抬头,看着纪楚道:“好张巧嘴。”
“不只是巧嘴。”纪楚直言,“还有对局势的判断。”
“大人,下官今日不去宫中,却来您这里,您觉得皇上会惩罚我吗。”
不会。
许阁老心里默默回答。
新皇对自己认定的事,颇有些独断专行,对人也颇为狠辣。
但绝对不会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因为纪楚不可能喜欢先太子,更不可能是先太子一派的。
而且不管敬安如何想,至少他要做的事,跟新皇是一致的。
想到这,许大人忽然笑了。
是他钻牛角尖了。
再这样下去,就要步先太子的后尘。
送走纪楚,许大人此刻终于能说出心中那句话。
“先太子不适合做君主。”
此话一出,直接在京城掀起轩然大波。
都说人死为大。
人家都死了,你还这样说?!
许义!
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这话当然是曹阁老气急说的。
可许义后面还有其他话等着。
“利民之事,丝发必兴;厉民之事,毫末必去。”
什么是好的君主呢?
对百姓有利的事,就算是再小也要去做。
危害百姓的事,再小也要革除。
这句话,既是对先太子纵容二王爷,以及众人想象中会包容曹阁老的最好反驳。
同样,也是对如今君主的要求。
许大人承认那位不适合做君主,可也没说这位就一定合适。
否则,咱们就按照顺应民心的标准来看看。
什么,圣人无常心,以百姓之心为信。
什么安民可与为义,而危民易与为非等等等。
总之一句话。
好君主标准,是要对百姓好。
其实这话,由一个大臣说出来,颇有些不好。
君臣君臣,哪有臣子指责君上的,这还评价上了。
谁让这个时候特殊。
先太子的事困扰皇上许久,而且皇上这得位也有问题。
还有一点是。
他不在乎。
皇上可不在乎这些,他年富力强,有的是时间精力,打造一个更好的平临国。
这些小节,先放放吧。
而许阁老不知道这些话很危险吗?
他也知道。
但不在乎啊。
继续为先太子“守节”他做不到。
直接效忠新皇,他也做不到。
那就只能做这件事了。
一句话,别想了,好好做事吧!
醒来之后思考一下,自己为百姓做了什么!
纪楚这边,则终于要进宫面圣。
是要把最近的事做个总结啊。
110-120
第111章
纪楚在原化州的情况, 薛明成自然跟皇上说了。
私下见许阁老的结果,肯定更加明了。
这次面圣,就是专门给赏赐, 以及皇上想再看看纪楚,想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要说如今已经是漳兴二年, 他见过的臣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可纪楚这样的还是从未见过。
见得越多, 越清楚他这样的能臣,能得一个, 就是自己的荣幸。
更可贵的是,能臣的想法只有一个, 让百姓过好日子。
对于这样的臣子,即便是不算明君的皇上,心里都是没意见的。
作为正值壮年的皇上,他十分需要这样的大臣,需要他为平临国,为天下百姓做点什么。
所以对他很多大不敬行为, 基本当看不到。
这种时候, 皇上还会觉得自己很大度, 很开明,是个圣明君主。
故而这次面圣, 皇上给了大大的体面, 让满朝文武都知道, 他是个明君, 是个大度的好皇帝。
或者说, 只要为百姓好的,他就一定支持。
这般做法,确实让皇上赢得不错的名声。
而许阁老也已经回到朝堂, 带着先太子一派,明显有了新的立场。
为民。
他们的目的,就是为民请命。
什么站不站队,都太俗了。
不管这是不是借口,也是不是重新给自己一个新的定位,总之这口号喊出来,总是没错的。
两派都选了一个共同点,作为休战的理由。
为了百姓。
勤政殿里,皇上,薛明成,纪楚,许阁老,岳将军等人,聊得其乐融融。
从如今的水泥铺开,以及西北关外番邦朝拜,说得十分开怀。
水泥铺开不用再说。
平临国各地已经开始响应,响应的速度,甚至超过大家的预料。
谁让这东西确实赚钱,人人都想快点分一杯羹。
甚至连矿料价格上涨的事,朝廷都能抑制住,可见其本事。
这就要说到西北关外的番邦来朝了。
如今已经从边关退下来的岳将军笑呵呵道:“岭鞍部落的南门金确实是个聪明人。”
南门金回到关外之后,带着一腔仇恨,很快集结残部,先开始向关外复仇。
那些趁着他被抓,肆意侮辱自己族人的部落,就是报复对象。
用他自己的话说:“平临国的人对付战俘,都没有关外自己人狠。”
说实话,他们也算不上自己人,本就是不同部落。
之前有合作还好,看到岭鞍部落首领没了,就毫不犹豫地咬下去。
从回到关外之后,南门金无时无刻不在打。
直到把刺头都打得元气大伤,各部落开始和谈,这才算结束的。
至于吞并那些部落?
南门金如今既没有这个实力,也知道平临国岳将军不会允许。
所以打得差不多了便直接收手。
因为他想做那矿路的买卖。
他老婆孩子都在曲夏州安丘县,听着他们在那边的日子,再看看边关附近,去修城墙的关外百姓的日子。
要怎么选,似乎不言而喻。
只要能过好日子,所有人在所不惜。
等打完仗,南门金主动请求,作为平临国的附属国前去京城朝贡。
这事岳将军自己做不了主,还找了当时曲夏州廖知州,商议过后,再同京城去说。
谁料南门金一开口,其他部落立刻跟上。
只允许你拜山头?
那我们怎么办?
数到最后,二十多个部落都要朝贡,最后挑挑选选,去了十几个中大型部落,还有几个跟平临国关系不错的。
这对皇上来说自然是大喜。
他登基的第一年,便有番邦朝贡,自然值得庆贺。
所以年前的时候,廖知州,岳将军,再带着这些番邦首领一起到了京城。
廖知州如今已经被派到其他地方做知府,所以没在这里。
所以由岳将军讲当时的情况。
岳将军守了西北边卫几十年,临要退了,做成这样大的事,谁听了都要夸一句厉害。
这也算圆了他的梦。
不仅把边卫建设好了,还肃清了敌军,让边关变得极为安全。
“番邦人在二月份,也就是上个月离的京,已经派了专门的官员过去,辅助开拓这条矿路。”岳将军最后道,“相信很快,就会有新矿送到曲夏州工业作坊园。”
这样就再好不过了。
纪楚听了都觉得高兴。
皇上也不住点头。
好啊,这是真好。
岳将军又感慨:“城墙修缮,武器补充,今年还能种上麦子良种,甚至还有棉衣这样的神物,西北边关一定会越来越安全的。”
说到良种棉衣,倒是又引起另一桩事。
许阁老看向纪楚:“棉衣的价格,已经在涨了。”
毕竟是真正的好东西。
当年对棉花的“诋毁”,也只能阻拦一时。
只要知道这东西的好,便一定会被疯抢,除了陇西之外,其他的地方不能幸免。
纪楚点头,他知道这件事。
在老家原化州的时候,就已经有这种苗头了。
一件东西,人人都想要,人人都想买。
倘若不涨价,那才叫奇怪的。
能靠着他们做手脚不涨价,已经是在尽力拖延。
说到这,皇上表情倒是有些古怪,忍不住道:“周大人可是深受其害。”
周大人。
如今在礼部任职的周大人。
要说京城里提起周家,大家依旧会说,这是个极风雅的家族,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尤其是书画,真的极为精妙。
但是。
关键就在这但是。
但是,眼光似乎有些不行。
竟然看不起棉花。
这审美不够好啊。
周鹤鸣周大人只能尴尬笑,还不好直接反驳。
总不能说,这是他跟纪楚做的局吧。
此话一出,本就上涨的棉花价格,至少翻两倍。
而且有些人还会说,肯定是周鹤鸣嘴硬,不想承认自己眼光不好。
这种情况下,不说反而比说了还好。
也就知道内情的众人对他报以同情的目光。
这是真可怜,这也是真不能说实话。
皇上都知道这件事,可想其他人也知道,但都不能说啊。
以后棉花名声越好,周鹤鸣周大人眼光不行的名声也就更广。
纪楚无奈之余,又添许多愧疚。
只能私下送礼物补偿了。
众人想笑,又不好意思笑。
周大人这名声被拖累,那是真的没办法。
皇上最后道:“已经加派人手全面去找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棉花可谓是战略资源,这点大家都清楚。
但这棉花实际运用在两处边陲,其作用不亚于好武器。
这般情况下,皇上自然要加大搜寻力度。
只要有了这个好东西,那对天下间的百姓来说,实在是幸事。
至于棉花价格,各地也会尽力控制。
最好能拖到新棉种找到。
众人聊到最后,自然而然又回到水泥上面。
自从水泥要铺开的消息,在年前传开的,最先响应的,就是京城各家。
没办法,谁让水泥的作用,各家已经体验过了。
曲夏州的第一批水泥,一分为二,大部分给边卫修城墙,小部分以惊人的高价买卖给平临国的豪强贵族。
那堪称暴利的价格,对很多豪强来说并不算什么。
他们手里的惊人财富,是多数人都想都想不到的。
京城当中的有钱人,更是不计其数。
有些人拿来修园子,有的人直接拿十两银子一斤的水泥做假山石。
甚至有人先一步,直接盖了间小房子,还邀请友人前去游玩。
价格昂贵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关键是这东西真的好用。
做出来的地面平整光滑,而且有人发现其妙用,那就是冬暖夏凉,保暖性比其他材料都要好。
这也让人不得不感慨,如此好的物件,确实值这个价!
去年在京城等地,还掀起一阵攀比之风。
那就是谁用水泥做的东西最好,以及做出来的东西更新奇等等,就连水泥雕塑都能弄出来了。
纪楚听着,忍不住在算,那些建材商人从中赚了多少银钱。
说是一夜暴富也不为过吧。
所以年前宫里一说这事,朝中众人纷纷夸赞曲夏州工业作坊园高风亮节啊。
因为大家知道这东西是真好用。
之后的事就不用说了。
今年刚过完正月十五,京城城郊的水泥作坊就建起来了。
那东家不吝啬银钱,如今水泥都已经投产,听说第一批水泥马上就要做出来。
其中一些工匠,还是从曲夏州挖过来的。
曲夏州?
纪楚听到这,颇有些亲切之感。
皇上点头:“睿王妃家的产业,回头纪大人还能去看看那,算是给些指点。”
睿王妃?
已过世的太子妃?
先太子去世,他的弟弟登基,追封谥号为睿王,他的遗孀自然便是睿王妃了。
看来已经不理朝政,只专心挣钱,这样也不错。
有皇上这句话,也算是对先太子留下的一脉多有宽容。
只要好好挣钱,他便不会多管。
纪楚看向许阁老,见他松口气,就知道这段时间先太子一派的闹剧彻底了结。
内里的争斗纪楚并不感兴趣,等他跟薛明成等人出宫时,还听他道:“今年开春,水泥作坊便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皇上提起此事,是想让你帮睿王妃看看,也好从众多作坊里脱颖而出。”
李师爷心里补充了一句:“然后展示当今圣上的仁德。”
不知道是不是跟着纪大人时间久了。
李师爷心里竟然冒出大逆不道的话。
先太子展示仁德,是折腾自己,净做些华而不实的事,然后还要藏着掖着。
当今皇上展示仁德,是恨不得把所有仁德都表现出来,做五分要夸十分。
但不管怎么样,皇上就是在向朝中大臣们表态。
他是个大度的君主。
想明白这些,倒是对皇上少了些敬畏,多了些好笑。
话又说回来。
管他目的是什么呢。
只要做了就行。
至少不是虚有其表那种。
纪楚得了这个吩咐,肯定会去看的。
而且他身边不少人都是曲夏州出身,想来被挖过来的匠人他也认识的,多少都能帮点忙。
薛明成听着,感慨道:“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你纪楚做不成的吗。”
肯定没有啊。
这虽然是开玩笑,但也是众人的心里话。
尤其在旁边的黎士杰,心里下意识接了这话。
这次面圣,让不少人再次认清,纪楚身份实在不同。
更是黎士杰明白,纪楚无论在哪都吃得开。
自己虽然没能去面圣,可他进皇宫了啊。
他爹都没这荣耀,他却能进来。
真是上辈子修的福分。
至于曹阁老知道许阁老彻底倒向皇上,连睿王妃都笼络住了,就知道自己再折腾也没有希望。
这样的话,他就不折腾了吗?
肯定不可能啊!
他必须折腾!
只是愿意关注他的人,会越来越少。
但凡原化州籍贯的官员,到了京城之后,都会先去拜见纪楚。
曹阁老是谁?
他们不认识啊。
尤其是今年来参加会试的原化州籍贯学生,甚至还有曲夏州的学生们,不停歇地给薛家递名帖,就是想见见纪大人。
说起来,能参加会试的考生,至少都是举人,可提到同为举人的纪大人,态度则极为不同。
几乎人人都要以他为榜样。
可纪楚他们实在是没空。
面圣之后,钦差的事情就要彻底交接。
吏部,刑部,还要还建业侯的令牌,以及兵部那边也在请他过去。
兵部对纪楚的亲近自不用说,不管冷兵器还是热武器,纪楚总能帮到他们。
所以纪楚一边忙着交接工作,一边还要帮忙建设睿王妃的水泥作坊。
放在以前,他虽然着急,却也不用这般赶时间,那不是娘子怀孕,必须快点办完事吗。
还好有李师爷他们跟着,薛家下人办事更是尽心尽力,绝对不拖延。
薛明成早就吩咐过,在薛家,对纪大人要跟对他一样。
纪楚感激之余,抽时间把水泥作坊的事料理得差不多了。
薛明成形容水泥作坊为雨后春笋,这一点也不为过。
单是京城,就至少有十家这样的作坊。
只是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他们自己的本事了。
而睿王妃家开的这一处,可以说为京城之最。
等纪楚带着过去之后,才知道皇上为何让他多照顾这里。
因为此地不仅是王妃的产业,皇上两位姐姐,也是两位公主,同样有份加入其中。
只看这配置,便知道京城众人对水泥何等重视。
纪楚去得低调,曲夏州来的匠人猛然看到纪大人,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纪大人?!”
“大人!您怎么来这了!”
看到大人在这,匠人们还有点尴尬。
他们在曲夏州工业作坊园学了本事,被高价挖到京城做事,总觉得有些对不住那边。
可纪大人态度如常,还道:“京城的饭食习不习惯,曲夏州乡党说了几个不错的馆子,都是老家来的厨子,你们可以去尝尝。”
真的?!
还能吃到家乡的味道?
李师爷给他们留了地址之后,大家总算放开了。
果然,跟小宋训导说得一样,大人还鼓励他们出来挣钱呢。
“不仅是挣钱,你们还把技术带到平临国许多地方,这更值得鼓励。”
众人连连点头。
没错!
大人说得对!
纪楚来这一趟,不仅给了流程上的指点,还提高了匠人们的精气神。
肉眼可见的,匠人们更加用心。
这让睿王妃跟两位公主都十分感激,知道纪楚娘子还怀着孕时,都从各家拿出不少秘方,以及送给产妇跟婴儿的物件。
睿王妃甚至送了两位极有经验的嬷嬷过来,两人一个善妇人症,一个善幼儿症,非常适合乐薇如今的情况。
宫中对妇人科幼儿科一向更有研究,两位嬷嬷的本领放到现代,也是十分厉害的。
那两位公主得了纪楚地点头之后,特意请了宫中的马夫,特意先送嬷嬷们去曲夏州照顾孕妇。
在纪楚看来,更像是妇科医生,以及儿童医生。
生产艰难的如今,这两位嬷嬷算是送到纪楚心坎上。
皇上听说后,感慨道:“还是她们三人心细,朕都没想到这个。”
她们真心相待,纪楚自然不吝啬帮忙。
水泥作坊在四月初,便产出第一批京城制作的水泥。
看着如金子般珍贵的物件出来,作坊众人自然开心无比。
随着京城第一批水泥出炉,其他作坊也不甘示弱,一定要快些行动才是。
想来不仅京城如此。
整个平临国各地的水泥作坊,都在拔地而起。
水泥会给多少地方带来道路,会帮助多少地方修筑堤坝。
想想都让人开心。
估计也只有那些建材商人们会不愿意。
可当初赚取暴利的建材商人们,早就知道水泥会铺开,心里还是有准备的。
都让他们多赚那么多钱了,有什么不知足的啊。
京城城郊都在忙着做水泥。
京城里面则忙着会试。
今年会试在四月初八,还有八天,众考生们便要进考场了。
这是新皇登基之后的第一场会试。
人人都知道极为重要。
现在朝中缺皇上的自己人,各个家族更是心知肚明。
所以本就备受重视的会试,今年更是夸张。
听说从去年乡试结束后,便有不少人家,举家搬到京城备考,只为了给考生一个好的学习环境。
皇上也不负众望,还请了当朝有名的大儒做这次的主考官,更是多拨了银钱特意修缮考场,彰显皇帝恩德。
不仅如此,更是亲自写了文章,希望天下饱学之士都能来朝廷效力云云。
总之一句话。
皇上不仅重视这次科举,还珍惜天下所有人才。
如今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来一展抱负呢?
这种情况下,今年的会试便显得愈发躁动。
以至于纪楚这个举人都受到影响。
之前说要交接工作,还要帮忙看看睿王妃的水泥作坊,所以推了原化州,曲夏州两地学生前来拜会。
如今会试就在眼前,本就不安的学生们,更想见见纪大人了啊。
曲夏州众学子自不用说。
从他们入州学起,纪楚的名字便如雷贯耳。
当初在州学扶持数科的时候,很多人还不理解,如今却觉得颇有荣焉。
这都是纪大人的功劳啊!
而且这里面不少学生,甚至还是安丘县,沾桥县出来的,对纪大人的敬佩之情,更是溢于言表。
其他人就算了。
但今年的考生里,有纪楚很熟悉的人。
曲夏州安丘县养蜂户的张文胜。
他去年考中举人,今年过来考进士。
原本在客栈埋头苦读,有人突然道:“张举人!你日日夸的纪大人来京城了!”
什么?!
来京城了?!
但凡跟张文胜接触过的人都知道,他简直是纪大人的无脑吹。
无论什么事,都要夸上几句。
还说要做纪大人那样的好官。
没办法,他这症状本来不严重的,谁让他跟林元志是好友。
两人一交流,对纪大人的敬佩就更多了。
张文胜也去薛家递过名帖,想要求见纪大人。
但前段时间纪楚忙成什么样了,这种名帖一律拒绝,谁的邀约都不去。
张文胜并未难过,还感慨道:“大人肯定还在给原化州收拾烂摊子,真不容易啊。”
旁边原化州的学生听了,不停地点头:“是了,原化州事情极多,肯定是在忙这个。”
如果说曲夏州的学生们,是因为纪大人六七年里,带着曲夏州百姓日渐富裕,所以发自内心地敬佩的。
那原化州的学生,则人人以纪大人为榜样。
想他家境一般,当时只考个举人便当官了。
却能做到如今正五品的朝廷钦差,已经是很多官员这辈子的最高点了。
更别说大人进宫面圣跟喝水吃饭一样简单。
京城的薛家,邓将军家,许家,裴家,还有颜家,哪个不把纪大人奉为座上宾。
除了身份地位之外。
还因为纪大人去年回了家乡,便为他们铲除了豪强曹家。
整个原化州百姓无人不夸的。
“多少人都拿曹家没办法,可大人一去,事情立刻解决。”
“你们不知道吧?几万顷良田,直接还给百姓啊,几十万百姓都因此受益。”
“是啊,甚至有人想为纪大人立庙呢,被他直接拦下来了。”
还田于民。
这般艰难的事情都能做到,纪大人可真了不起。
再听说他惩治恶人,优待百姓,本就书生意气的考生们连连叫好。
读书做官。
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木薯!
原本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地方,相隔几千里的地方。
因为对纪大人的共同钦佩,如今像是亲如一家。
原化州跟曲夏州的两地学生,见面之后都倍感亲切呢。
别看他们相隔甚远。
但他们就是老乡了!
两地学生越讨论越高兴,甚至连一部分广宁卫的军户子弟都加入其中。
“棉衣啊!我爹在广宁卫做百户,都穿到棉衣了。”
“你们只知道那十万棉衣订单,却不知道后面几年里,曲夏州还送了不少棉被过去,都是纪大人开口说的。”
“除了棉衣之外,火器更是厉害。我爹学会之后说,以后再也不会死人了,有了这东西,他肯定能平平安安回家。”
这么厉害吗?!
三地的考生越讨论越兴奋,不知道谁听说纪大人终于闲下来了,立刻道:“咱们再去请纪大人来一趟吧。”
“是啊,马上就要会试,真的想见见纪大人。”
“这样会不会太打扰了。”
“大人事情那样多,只怕不成。”
话是这么说,可大家都想见啊。
传说中的纪大人,就是他们的榜样,以及他们最想成为的人。
用现代的话来说,那就是他们心中的偶像。
谁不想看到自己偶像?
学生们年纪都不大,再加上都聚在一起,越说就越想见纪楚。
这种大考前的关键时刻,真的想见见他!
消息传到纪楚这里,他也是无奈。
还有八天就要考会试了,怎么还不安心读书,聚在一起讨论他做什么。
“算了,去看看吧,你说张文胜也在?”
纪楚对张文胜还是很有印象的,是个不错的学生。
那就去看看,看完之后,让大家赶紧安心读书才是。
听说三个地方的学生加起来,也就是二十多个,顺便请他吃顿饭,然后让他们好好复习!
考试啊!
你们考试不复习的吗?
反正纪楚再不去看看他们,学生们是真没心情复习了。
故而李师爷那边给张文胜回信,约定好今天晚上,来他所在的客栈看看。
但顶多半个时辰,大人今晚还有事情。
纪楚现在就等着把差事办完,然后赶紧回家看老婆啊。
好在即使只有半个时辰,原化州,曲夏州,广宁卫的学生们便兴奋不已。
终于能见到纪大人了!
这可是纪大人啊!
别说这三地学生了,就算其他地方学生,也想见见啊。
听到消息之后,国子监不少考生都跑到这附近,只等考试之前,见见这位传说中的纪大人。
还有人说他不仅能力强,长得还英俊潇洒。
当真吗?
而人群当中的张文胜嘿嘿一笑。
就知道纪大人还记得自己!
所有考生都等着今天傍晚,纪大人亲至,考试之前能听到他的鼓励,一定会很有用的。
纪楚本人还不知道那边的情况,他刚忙完一处文书,活动活动手腕,准备继续办公,就听李师爷跟黎士杰道:“大人,时间快到了,这会就出发吧。”
要去客栈看看张文胜他们了。
纪楚自然希望他们能好好考试,对自己,对家人,以及对他们家乡来说,都是极好的。
这么多年寒窗苦读,总要有个结果。
那就去吧。
纪楚让人把文书暂时收起来,等会回来继续处理,乐薇预产期在六月底,他至少也要在五月份回去。
曹家的事情牵扯复杂,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
三月三十,下午酉时,正是下午五六点钟的样子,如今天气暖和,正是晚霞好的时候。
纪楚打算去张文胜所在的酒楼,请他跟同乡吃个饭,看看他们的情况,然后继续回来做事。
谁料刚到酒楼附近,就觉得这附近人满为患,水泄不通。
“这是怎么了?”纪楚下意识问道。
只听路人开口:“纪大人要来看备考的学生,考生们都过来看热闹啊。”
纪楚满头问号。
李师爷也是这般。
黎士杰则震惊地看着众人。
在他们的视角里,就是来看看那三地的考生,加起来不到二十人。
可现在这周围的考生,甚至不止二百人了吧?
“岂止啊,有的不是考生,只是单纯的读书人,都好奇纪大人要跟学生们说什么,所以特意从家中赶来的。”
“要说京城的官员也有不少,怎么纪楚这般有名?”
“这是个为民做事的好官的,咱们平临国最时兴的东西,都是他弄出来的。”
“因为他年轻有为,不过是个举人就能被任命为钦差,肯定以他为榜样啊。”
纪楚无奈。
类比一下,他就是考公上岸最佳代言人?
眼看周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纪楚肯定是不能直接出现了。
可约定好的事,现在却突然毁约,着实不好。
纪楚跟随从耳语几声,让手脚灵便的弓长随先挤进去,手里还拿着他临时写的纸条。
这会在酒楼里的张文胜也有点慌。
本来以为只是同乡之间的小聚。
谁能想到会来这么多人?
“这可怎么办。”
“完了,我这事办的实在不妥当。”
张文胜正懊恼时,只见一个熟悉的人钻到身边。
这不是弓家那小子吗。
听说在纪大人身边做长随。
弓堂弟把纸条递给张文胜道:“纪大人给的。”
纪大人?!
弓堂弟并未压低音量,以至于周围人都听到了。
“纪大人给的纸条?!”
“大人已经来了?”
“怎么只是纸条,人没有来啊。”
“这敢来吗!大家把这里围的水泄不通!”
那酒楼的老板,原本还在高兴今日客人极多。
可人也太多了,他们根本招待不过来啊。
只见那纸条上写字半句诗。
上面写着:“读书本意在元元。”
元元便是黎明百姓的意思。
读书的本意就是为了黎明百姓,这话再简单不过。
所以你们现在在干什么?
怎么还焦虑上了。
到底是在焦虑做官,还是在焦虑自己的抱负不能施展。
好好考试吧。
不管考试的结果如何,都不枉大家读书一场。
还是那句话。
读书本意在元元。
千万不要本末倒置。
让读书的意义,放在了做官上面。
在场一二百考生琢磨这话的意思,原本因为考试焦虑的心情,似乎逐渐消失了。
如今大家的焦躁,多半都因为马上要考试。
这才有点风吹草动就要来凑热闹。
多也不是因为纪楚本身,更多还是焦虑未来的方向。
纪楚来到这附近,便一眼看出其中缘由。
平临国许多事情都在变化,匠人地位的一步步提升,数科越来越重要,以及如今政令的改变。
都让即将考试的学生们无所适从。
再加上,都说今年的会试非常重要,父子们说,爹娘说,族里长辈更是时时念叨。
越是这样,大家越是承受不住。
这么重要的一次会试,要是落榜了怎么办,要是没考上怎么办。
压力之下,便想找个人问问情况。
尤其是纪楚,这几年的新起之秀,他年轻,不过是个举人,升官升的还快。
正好给如今这群要参加会试的举人们意见。
好像看到他,就看到未来的路,那就是即使考不上进士,也是没关系的。
纪楚看出大家焦虑的原因。
并不从科举开始劝。
而是说出读书的真谛。
读书本意在元元。
不管考没考上,不管是进士举人,哪怕是秀才。
都无所谓。
所以不要焦虑了!
人生不会因为这一次考试而失败。
更不会因为官做的不大而失败。
更应该找到读书,或者生活的本来意义。
有了这个答案。
那纪楚出不出现,意义并不大。
他可没张狂到,觉得自己是不可替代的那个。
这个答案,果然让备考的读书人们,心里慢慢平静下来。
会试决定不了他们的命运。
他们读书是要为天下百姓做实事,不能被做不做官限制!
第二日,四月初一。
满京城所有考生夫子老师爹娘族人,几乎都在心里默默感激纪楚。
不是他昨日出面安抚,学生们的心根本静不下来啊!
这下好了,现在都能老老实实坐下来读书了!
您真是功德无量。
以至于纪楚在衙门办差的速度都加快了。
一问就是,帮忙办事的官员,他家学生也在备考!
现在每日临时抱佛脚,也是好笑的很,但总算没那么躁动,这就很好了。
这官员说的好玩,但实际上能参加会试的学生,又岂会是泛泛之辈。
能走到如今的读书人,基本都是举人身份,不会很差。
大家缺的,就是这份安心。
别的就算了。
差事办的快了,却是他乐意看到的。
赶紧的吧,做完之后,他就能回老家了啊。
希望不要有其他事情,再拦住脚步了。
纪楚脑子刚闪过这个想法,就见薛明成急匆匆跑过来,他眼神带着不敢置信的惊喜。
“敬安,敬安。”
“你有个学生,叫林元志,对不对。”
林元志,安建三十五年的进士。
因为先皇去世,以及朝局动荡,在康绛元年新皇登基之后,才领了外放的官职去滇州府赴任。
这个学生脑子灵活。
在安丘县时,就跟着衙门一起栽培棉花。
之后更是因为棉花之事,跟当时曲夏州礼司主事周大人的属下起过争执。
说起来,这个属下,正是纪楚身边的黎士杰。
黎士杰一听到这话,就摸摸鼻子。
当时他眼看着林元志考上秀才,还不敢置信呢。
想想都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好在他现在脸皮厚,就当这事没发生。
不过一个外派到滇州府的小官,怎么会被吏部侍郎记得?
还专门过来问是不是纪楚的学生?
不知道外面如今都争着抢着做纪大人学生吗?
得到肯定答案之后,薛明成立刻道:“他,他找到了棉花。”
“适合较温暖地方种的棉花。”
“棉株已经呈给皇上了,咱们快去看看!”
在滇州府,找到的棉花?
那就是海岛棉?!
纪楚脑袋发蒙。
倘若真是海岛棉。
岂止是温暖地方可以种,整个平临国大部分地方都能种。
尤其是广宁卫一带,那里可太适合种海岛棉了!
那般寒冷的地方,极为需要适宜种植的棉花。
倘若真的能成,以后就不用千里迢迢送棉衣棉被了。
还有如今日益飞涨的棉花,也有了解决之法,简直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事。
纪楚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管是不是海岛棉,他都要去看看。
滇州府可真是好地方。
什么东西都能找到!
第112章
漳兴二年, 四月初五。
一则从滇州府发来的急报,让内阁极为震惊。
滇州府游门郡云丰县的林元志林县令,派出去搜寻棉花的队伍, 似乎找到了当地的棉花。
棉花,上能改变战局, 提高经济, 下能改变所有人的衣食住行。
就算到现代,也是重要的战略资源。
从新皇登基之后, 知道纪楚的学生林元志前往滇州府,就是为了寻找新的棉种, 便索性加大搜寻的力度。
随着棉花作用越来越大,搜寻的强度也在增加。
纪楚上次面圣的时候,他们还谈论过这个话题。
所以林元志不仅是县令,还能增派人手去滇州府其他地方巡查棉种。
甚至云贵一带的所有官员,难免都抱了这样的心思。
要是能找到新棉种,别说拯救本地经济, 也拯救自己的官运啊。
只是云贵地方之大, 远超众人想象, 山脉绵延不绝,族群之间的相隔也远, 想要依靠人力找到一样植物, 实在太难了。
毕竟云贵这地方, 别的东西或许不多, 植被却极为茂盛。
所以找了接近两年的时间, 基本也没什么动静。
也就林元志不一样,但凡空闲出来,一定要去周围去看看, 即使跋山涉水也要走一趟。
听说他已经被晒得成小黑人了。
但也是这样,上天才会眷顾他。
“文书里说,当地气候温暖,即便是冬日也不太冷,故而趁着过年放假,便去一个善织布的小族群看看。”
林元志已经习惯滇州府的天高地阔,以及延绵的山路,还有蓝天白云。
不过这次去那善织布的小族群,对棉花依旧一无所获,好在发现当地妇人的织布手艺别具一格,让手下赶紧记录下来,以后可以卖个好价格。
用林元志自己的话说:“棉花没找到,织布的手艺倒是记录了厚厚一摞。”
不同山上的百姓,都有不同的织布方法,百种千种织法,让布料显得美轮美奂。
林元志觉得埋没了十分可惜,便顺道记录下来,能做个本地的风物志。
除此之外,还把本地植物分门别类,做个总结。
他之前听纪大人说过,这么多动植物,就是天然的自然宝库。
如此大好河山,要利用好了,便是无尽的财富。
林元志刚开始在本地人面前这样说的时候,把大家吓了一大跳,赶紧说:“不能随意砍树。”
“树都砍了,山水的泥块石块都会砸下来。”
“不能竭泽而渔啊大人!”
当地人把林元志当成为了一时利益,乱砍滥伐的官员了。
还好他赶紧解释,说很多植物可以培育云云,总之是可以让人们生活得更好。
在大家将信将疑中,林元志一直在搜寻新的棉种。
别人或许不相信纪大人说的,滇州府或许会有新棉种,但他莫名信任,所以找的也格外坚定。
接近两年的时间里,林元志不仅走遍自己本县,以及周边两个县。
整个滇州府游门郡基本走完了。
这次去的地方,甚至已经是游门郡之外。
好在当地官员知道他不是多事的性格,让他随便去找,时不时还请他吃顿饭。
为什么?
因为林元志这些年的俸禄,都出在这上面了,除了官服之外,半点闲钱也没有。
要不是家里条件好起来,暂时不用管家里爹娘,估计他能更穷。
而这次年后出去寻棉花,结果自然还是没成。
甚至回去的途中,中途遇到暴雨,意外去了另一处偏僻村落。
雨虽然不算大,但山路难行,肯定不能冒雨下山,否则大概率会有危险。
“也就是在那,他发现了棉花的幼苗。”
换做其他人,肯定是看不出来的。
可林元志不一样。
他在曲夏州安丘县县学读书的时候,就在衙门做事,在当时纪大人,谢主簿的带领下,全程参与了棉花的种植。
对棉株的各种形态都很了解。
在那个小村落避雨的几天里,林元志专心整理一路看下来的风物,回去就能编纂起来。
他跟好友张文胜还经常通信,好友今年会试,希望他能考个好成绩,也来滇州府看看。
这么想着,直到雨过天晴,走出收留他的村长家中,无意间在房屋后面,看到意想不到的东西。
林元志记得非常清楚,他前两天还没看到这株幼苗啊,这,这是怎么回事?
村长直接道:“我家老婆子种的花,这一下雨,立刻就发芽长出来了哦。”
种的花?!
林元志知道滇州府的情况,很多地方,随手撒片种子都能种活,没过几天便直接发芽。
所以这幼苗在几天时间里长出来,也是很正常的。
在林元志颤抖着问:“是不是一种白色的花。”
“对哦,怎么了?”
白色的花。
棉花啊!
这就是棉花。
在滇州府,偶尔会被人当作观赏性植物去养。
为什么是偶然?
因为这地方的花草实在太多了,棉花不够鲜艳,太不起眼了。
村长还道:“就她喜欢这白色的花,说是看着清静,哎,我们还种梨子呢,不过花没这么白。”
林元志几乎听不到村子在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地点头,然后开始狂哭。
哭完就给纪大人写信。
但林元志远在滇州府,只知道大人好像是在原化州,所以信件寄到了老师老家。
第二封信,才是寄给朝廷的。
找到新棉种了!
跟曲夏州那边完全不同的棉种!
因为这边气候适合,正月份新棉种就发芽了,估计四五月份,肯定能收获的。
可根据村子娘子说,这花开得又白又大,预计产量不会太少。
只是信件和奏章写完,林元志谨慎的性子又出来。
现在只是幼苗,或许没什么用。
等看到真正的希望再说吧。
所以从正月到信件发出的三月下旬,林元志已经顺藤摸瓜,移植了一亩地的滇州府棉花。
而且种植的结果颇有成效。
以林元志的观察来看,只怕这滇州府棉的产量,绝对不会亚于西北棉。
他可是曲夏州出身的本地人,有这种评价,实属公正。
“林县令说,四月底,滇州棉就能收获,等收获结果出来,便会第一时间送过来。”薛明成最后总结道。
“产量,可能会比西北棉还要高。”
勤政殿里。
皇上,许阁老为首的四位阁老。
再加上薛明成,纪楚等人,皆面带狂喜。
虽说还未尘埃落定,但总觉得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林元志这人胆大心细,他都这么说了,感觉不会有错。
如今只等着四月底滇州棉收获了。
即使如此,众人还是稳了稳心思。
“等结果出来再对外公布。”皇上开口道,“倘若产量真的可观,今年平临国各地都要试着种植,看看适合哪里栽种。”
就像曲夏州的棉种,如今被称为西北棉,栽种范围就很有限。
希望这种棉花,可以在滇州府之外可以种植成功。
棉花,还高产,种植范围还广。
简直是天降神物。
大家又知道,这并非天降神物,而是无数人的努力,而是平临国地大物博的象征。
臣子们纷纷点头,谁不希望有个好结果啊!
不过能在平临国其他地方种植最好,若是种不成,多个滇州府产棉也是不错的。
当然也有不便:“那滇州府山高路远,只有那里能种的话,运出来也是天价。”
其实不止棉花。
如今需要各项木材,矿产,都很难运出。
除了银矿。
银矿是迫不得已,不得不运。
迟迟没有开口的纪楚道:“可以修路。”
“路修好了,运输就会方便许多。”
对啊。
有水泥在。
还有如今极好的钢材,都是制造修路工具的好材料。
不过想法很多,但修路费时费力,还费钱。
朝中拿不出那么多银子。
而且不仅伤财,还劳民。
有人想从这方面劝说纪楚,可又想到棉花的巨大利润。
如果滇州府棉花,只能在他们本地种植,修路确实是个好主意。
这里面,也就一直没开口的礼部周大人看了看纪楚。
虽然外面都说,两人因为棉花的事肯定不和,但私底下的来往可是极多的。
当年在曲夏州的交情不能作假,那周大人的亲戚颜家多受纪楚的照拂,更不是假的。
甚至周家也是最早接触棉花的家族。
所以他很清楚,纪楚称为海岛棉的滇州府棉花,种植范围绝对不止滇州府。
纪楚不提这点,只说修路。
那他的目的?
就是为了修路?
修路是劳民伤财,却也能改变更多人的生活。
滇州府山路崎岖,即使修出一条最简单的路,都能让大家的生活便利一些。
周大人默契地不开口,他还是相信纪楚的。
不过他的沉默,看在其他大臣眼中,大概就是生气?
“周大人,您不会还觉得棉花俗气吧?”
有位跟周家不对付的大臣调侃道,让众人忍不住笑。
啊?!
贴脸输出吗?
纪楚更不好意思看周大人了啊。
周大人冷哼一声,什么也没说,还是皇上解围道:“先让滇州府林县令精心培育吧,等棉花结果一出来,务必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城。”
今日四月初五,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能知道结果了。
那可是棉花。
人人向往的棉花。
修路的事顺带一提,可若能趁着棉花的东风,把滇州府往外运输的商路给修了,更是好事一件。
但能不能修。
也要看滇州府的棉花产量如何。
只要利润可观,这滇州府的路,必然是可以修的。
滇州棉一事虽不能直接公开,但在官员当中不算秘密。
再把消息传给滇州府乡党,倘若他们有心为老家人谋福利,便会自己去提修路的事。
纪楚心思百转千回,就听皇上道:“敬安留一下。”
怎么回事。
突然有种被班主任喊着留堂的感觉。
不过皇上留纪楚说话,倒不是为了其他,完全是因为纪楚身上的差事卸得差不多了。
如今朝中这么缺人做事,皇上怎么可能让他“闲”着啊。
被留下的,自然还有薛明成薛大人。
关于纪楚的官职,皇上也想了多时,这真是既想让他留在京城帮自己做事,又觉得把纪楚放到外面,必然能建设好一方。
简直是左右为难。
还是那句话。
要是有许多个纪楚,那皇上也就不用发愁了。
所以这个愁,就让纪楚来决定。
想留京城就留京城,想去地方就去地方。
纪楚知道,钦差的事情已做完,朝中肯定会安排下一个职务。
但没想到是让他自己选啊。
薛明成笑道:“要数朝中最关键的,差不多两个地方,一个是西北关内外的矿路。”
“另一个就是沿海一带的火炮建设。”
矿路自然是指曲夏州了。
纪楚再回去,大概率就是陇西右道任意一个地方的知州知府,今年正好有两个地方知州知府到任期。
等朝中的事忙完,他回家照顾妻儿半年时间,正好赴任。
陇西右道的几个地方,如今都不算穷,而且算是纪楚的老地盘了。
自他做官之后,基本是从那发展起来的,身边的长随也是那边的人,只要他过去,想做什么都会无往不利。
这算是给纪楚的优待,去一个人脉关系都不错的地方。
还有就是沿海一带。
之前在原化州督造冷兵器的时候,就往两浙送过兵器,多是给当地战船的。
虽说那边已经在研究船上的火炮,但纪楚过去的话,效率肯定更快。
沿海的好处是,地方不算穷,只是人际关系复杂,不过这对纪楚来说不算什么大事。
去那边做几年知州知府,他人脉会发展得更好,甚至能发展出更大的势力。
当然,皇上让他过去,也有解决一部分土地兼并的问题。
至少在他的任地里,能解决多少是多少。
那边七山二水一分田,田少人却多,再发展下去,必然更加拥挤,越是这样,土地兼并就越严重。
最后一条路,自然是留在京城。
京城的事情也多,尤其是工司。
倘若纪楚留在京城,对如今的科举改革,以及工业作坊的指导,必然也能影响许多人。
无论去哪,前景都是大部分官员梦寐以求的。
如今却都放在纪楚面前。
大概是皇上登基之前就有的交情。
他们三人私下闲聊的时候,总是更坦诚些。
这三个地方其实都不错。
皇上刻意这么安排,自然有奖赏的意思。
纪楚为平临国辛辛苦苦当差,必然要给他相应的回报。
就像游戏通关之后,一定会有奖励大礼包一样。
反正纪楚是这么形容的。
放到这里,大概就是打完天下,平定了四方,所有部将就要论功行赏,可以躺在功劳簿上了。
不过说到工司,纪楚倒是提到一个人:“曲夏州州衙门工司主事景若瑾景大人,他倒是适合在做工部的差事。”
景若瑾,不管皇上还是薛明成,自然都知道他,确实有重用他的打算。
皇上微微点头:“朕知道他,能力不错,就是爱躲事。”
否则不会这么久也没升迁。
好在,在曲夏州最后几年还不错。
“不过既然是你举荐,就让他调回京城吧,他很熟悉工业作坊园,正好来工部当差。”
作为吏部侍郎,薛明成立刻应下。
既然不留在京城,那就是曲夏州,浙东二选一。
“听说廖大人已经去了浙东,相信以他的能力,以及带过去的工匠,肯定能布置好船上火炮的。”
纪楚当然知道,浙东不光有火器布置问题,还有土地兼并,豪强抱团等等。
解决这些人并不算难。
难就难在,再解决也只是一时的。
所以他并不想去。
到浙东,除了能发展海上力量之外,多数时间,都会像原化州一样,跟人钩心斗角。
这不是纪楚的本意。
即使在原化州钩心斗角时,他也在加速武器作坊的发展。
发展,才是他的目的。
所以那边也不太行。
但其中理由就不必讲了,只说那里已经有廖大人在,不需要。
话说到这,皇上跟薛大人下意识以为,纪楚要选曲夏州。
皇上深深地看了纪楚一眼,最后只道:“你在曲夏州时间长,确实更合适,相信你会把那里建设得更好。”
话是这么说,勤政殿内突然有股剑拔弩张的气息。
薛明成盯着纪楚。
不应该啊。
这三个地方里,你最不应该的,就是还选曲夏州。
不说别的。
只讲曲夏州前来参加会试学生的态度,以及本地百姓那七把万民伞。
以及当地有无数他提拔起来的官吏,甚至跟西北常备军里中上层兵将关系都不错。
文武官员基本会听他的。
甚至连火器都有他的份,更是民心所向。
所以不管去哪,都不该回曲夏州。
听说他被任命为钦差回原化州时,跟妻子二人,可是把曲夏州所有家当都打包干净,大有再也不回去的意思。
皇上听说后还十分开怀,说纪楚确实是个极聪明的人。
所以不管纪楚在原化州做钦差,还是来京城之后,皇上对他的态度,显然超过绝大多数官员。
你选曲夏州,那是糊涂啊。
要权势比不上京城。
要银子,或者说要为百姓做主,比不上浙东的严峻。
怎么能去曲夏州。
这不是,让皇上忌惮?
眼看气氛冷下去,纪楚直接说出他的目的地。
“回皇上,微臣想去广宁卫。”
这句话让皇上跟薛明成都愣住。
广宁卫?
为何?
因为你侄子在哪?
自然不是。
因为棉花,或者说粮食。
广宁卫一带,地广人稀。
却是天然的粮仓。
无论是沿海一带,还是内里的豫州鲁地等等,随着良种增多,以及工业作坊园的出现。
渐渐会出现一个问题。
就像现在的浙东一样。
人满为患。
内里人多地少。
边卫的人却地广人稀。
对于现在的平临国来说,开荒是个必要的选择。
纪楚既不想在京城享受“权势”。
也懒得去浙东跟豪强们钩心斗角。
他想去开荒。
这事极难,却不得不做。
如果说,之前这个念头只是在脑海里回荡。
可今日正好听说滇州府发现了新棉种,便让他更加坚定了。
如果说有什么地方,可以大量种植棉花,让平临国的人都穿上平价棉衣。
那这个地方,非广宁卫莫属。
小麦,水稻,大豆,高粱,棉花。
都能在那边生根发芽。
滇州府找到的棉种,大概率是能在广宁卫种活的,那边的黑土地能养活无数百姓。
皇上一时愣住。
他千想万想,都没想到这个答案。
开荒?
这可是既累又苦,堪称流放的差事。
广宁卫,可不是什么轻松地方。
大家都认为,纪楚为了平临国做了那样多的事,是到享受荣耀的时候了。
怎么一开口,就要去哪?
明明如今四海升平。
无论是他的权势,还是平临国四周战事都已经平稳。
何必还要那样辛苦。
薛明成头一个抬起头,眼里闪过几分不敢置信之外,又多了几分懊恼。
这是成为皇上近臣之前,都没怎么有过的眼神。
而皇上也明白过来,纪楚是什么意思。
要说他们三个,上次在京城见面时,身份都不算显赫。
纪楚跟薛明成被召进京城,差一点就要入狱。
皇上还是五王爷,稍有不慎便会成为二王爷的臣弟,到时候一起就都完了。
等登基之后,朝中派系林立,周围还有战事。
皇上也好,薛明成也好,一刻都不得轻松。
甚至在今年年初,还因为先太子旧党闹得不愉快。
不过还好,也在今年彻底解决。
皇上大权在握。
身为皇上近臣的薛明成也是松口气。
不论是他们两个,还是其他在潜邸时的近臣,以及帮皇上坐稳皇位的一众臣子,从年后一直到如今的四月份,都处在兴奋跟放松的状态。
皇上自然不吝啬,个个论功行赏。
赏到纪楚这里,才让皇上发现了不对劲。
坐稳了江山,就要开始享乐了吗。
论功行赏之后,难保没有另一个曹家出现。
他们这群人高兴得太早了。
“自古以来,打江山容易,坐江山难。”
皇上喃喃道,原本一直带笑的脸上,忽然生出几分严肃。
给纪楚安排的三个地方,跟其他人一样,都是论功行赏。
但如今,真的到该享受的时候了吗。
皇上都不知道答案。
而薛明成已经反应过来。
不行。
不可以。
方才纪楚选择曲夏州的,其实也是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
但皇上第一反应是不喜,自己的反应也是他糊涂。
这不仅证明那地方纪楚回不去,更证明吃老本,是万万不成的。
自他回京之后,办成过许多大事,沉浸在天子近臣的身份上不能自拔。
但方才皇上对纪楚的眼神,让他意识到,自己再这样下去,难保也是这般。
靠着上司的心情活着,便是伴君如伴虎。
一时半会还好,时间久了,必然会出问题,早晚的事。
其实这种念头,也不是头一回出现。
但却是头回被纪楚直接点醒。
更被皇上的眼神点醒。
这就跟合伙办一个公司一样。
创业成功,大家都准备躺了,那事情谁做啊。
而让投资的大老板又怎么看?
纪楚其实没想那么复杂,他单纯觉得,这可没到吃老本的时候。
与其论功行赏,不如去建设边关。
滇州棉的出现,让他这个想法更加旺盛。
去广宁卫,去种棉花,去种大豆,去种高粱。
养活更多人不说,还能让更多人穿得起棉衣。
可别忘了。
如今棉衣价格逐渐上涨。
再涨下去,普通人绝对穿不起。
只有广袤的黑土地,才能承载那么多人口的口粮,承载平临国百姓需要的棉衣。
方才升起危机感的薛明成忍不住说道:“跟你比,我倒是想混吃等死了。”
不等皇上安慰,就听薛明成请命道:“陛下,臣也请命,想去浙东一趟。”
“帮皇上查处贪腐官员,查处江浙一带的土地兼并情况。”
此话一出,皇帝果然眼前一亮。
好啊,以薛明成的聪明让他去惩治豪强,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
只是他这一走,朝中难免多话。
纪楚见皇上意动,半开玩笑道:“你要是在那边查了贪官,能不能把人都贬到广宁卫啊,那边地广人稀的,很需要他们帮忙锄地种田啊。”
往日的士族子弟,帮他锄地种地?
纪楚还真想得出来。
可这样确实是个好办法。
把这些兼并土地的人,全都扔到边关去,也算物尽其用?
而且广宁卫有纪楚坐镇,这些人也翻不出风浪。
“就拿曹家开刀。”皇上直接拍板道,“改他们流放到广宁卫,帮忙种种高粱大豆,也算赎罪了。”
把他们从繁华京城,赶到未开发的广宁卫?
这日子,一定会很好过的。
纪楚想笑不敢笑,最后跟薛明成一起谢皇上隆恩。
下一步,建设广宁卫。
不对,下一步先回家陪娘子生产。
他这事情也了结了,该回家了啊。
天大地大的,反正他不想在京城待下去。
与其在这钩心斗角,不如好好发展边卫!
纪楚跟薛明成的调任一出,整个京城都在议论。
尤其是官宦人家,纷纷讨论,这两人是惹皇上不喜了吗?
其实薛明成还好,让他去浙东,摆明了收拾过分的豪强大族,让他们收敛一点。
如今的皇上可不允许他们兼并土地,这会让时局动荡,百姓不安的。
听说那边一部分海贼,就是因为那七山二水一分田的地方土地兼并严重,这才逼百姓当了贼寇。
这般隐患,肯定要解决。
不过有皇上做后盾,再以薛明成以及廖大人手中的权势,这事虽艰难,却不是不能做。
而且浙东又不是贫穷地方,日子过得也舒坦。
所以薛明成从京城调离,不见得是坏事。
可纪楚呢?
大家再怎么想,都不觉得广宁卫是什么好地方啊。
穷,边卫,没什么人,这怎么发展?
听说那边一年里面,小半都是冬天,这要怎么过日子?
那边还不能种棉花,要冻死人啊。
但大家又找不到皇上不喜纪楚的缘由。
还是薛明成私下透露,说那边大小战事不断,地方虽穷,却有发展空间。
所以纪楚才主动过去。
不行就看看曲夏州。
那里不就是他一点点建设起来的吗?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纪大人,高风亮节,主动去的!
这可让不少人不敢相信。
但做此决定的人是纪楚,似乎又不难相信。
各家当官的还在讨论时,会试终于结束了。
四月初八进的考场,四月十一出来。
出来之后,考生们便听到纪大人主动要去建设边卫的消息,当下道:“大人真的在践行那句话。”
哪句话?
当然是在他们考试之前,鼓励他们的那句话啊。
读书本意在元元。
纪大人是这句话是最好注解!
可纪楚本人,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
这次无论什么事,都不能耽误他回家!
第113章
纪楚回原化州之前, 还专门做了安排。
手底下如今文武十二个人,再加上李师爷,以及李师爷带着的三四人。
还有黎士杰等人。
加起来也二三十了。
他要先回原化州, 再去广宁卫。
回家还好,五百多里地, 他们骑着快马并不难行。
再从原化州到广宁卫, 那至少也有两千七百里,就算骑上快马, 都要一个多月。
再说手底下众人还是曲夏州的,这一去广宁卫, 最少也是三年时间。
倘若想要回家的,现在还有机会。
如今的广宁卫,可比曲夏州苦得多。
纪楚手底下的人商议时,那边黎士杰可完全没有商议的地步。
他给纪楚当助手,完全因为是同乡。
钦差的差事了结,他也在吏部那挂名等待外放。
而且他可没得挑, 只能等吏部给官做。
好在吏部侍郎薛大人见过他几次, 让人提前给他安排, 如今已经分到川地,做一个州衙门的户司主事。
这对黎士杰来说自然是升官。
可他完全不想离开纪大人啊!
跟着纪大人做事, 虽然提心吊胆, 但至少是有把握的。
“人总有一别, 咱们还是同乡, 等致仕了, 说不定能见面。”
致仕?!
几十年之后?
黎士杰更绝望了啊。
不过官场上能有纪楚这样的同乡,实在是幸事。
黎士杰一行不准回家,只拜托纪大人带封书信回去, 到时候在任地等着家人,他要快点去赴任。
他可没皇上特批,恩准回家啊。
黎士杰心里难免感慨。
都是曲夏州起步,可各人的能力不同,境遇也不一样。
他如今能做个从六品的州衙门户司主事,已经很好了。
但纪楚,已经成为昌河州从四品知州。
而那广宁卫,便隶属这昌河州。
听说那地方极为宽广,至少有三个原化州那般大。
被称呼为州,也是因为人口不够多,州内粮食也不多,这才屈居于州的称号。
论土地面积,绝对是真正的府了。
纪楚这一路走来。
从七品的县令。
正七品的县令。
再到户司工司的从六品右都事,正六品左都事。
一直到从五品通判,正五品钦差。
从安建三十年起,至今不到九年时间。
九年,听起来似乎很长。
但对很多官员来说,不过是刚迈入职场第一步而已。
可今年只有三十二岁的纪楚,已经是从四品的知州。
这期间他甚至拿过建业侯的令牌。
此等荣耀,不是谁都能有的。
黎士杰一边感慨一边羡慕,但并不觉得自己能做到。
如今的他,早就心服口服了。
毕竟纪楚的意志跟能力,都不是他能碰瓷的。
黎士杰这边商议好。
剩下就是纪楚的人了。
不过黎士杰认为,那些人肯定不会离开,跟着纪楚才是最好的选择。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大家都不愿意离开的,甚至说要给家人写信,让他们也去广宁卫的。
大有纪大人一声令下,大家举家搬迁之感。
纪楚见大家信念坚定,也就不再多说,不过先派一部分人去昌河州探探路,等他到的时候,事情也会更顺利。
而纪楚跟李师爷带着五六个人,轻装简行地回原化州。
这些安排好之后,也不过四月初十。
走之前,纪楚还给考生张文胜留了封信。
本来想等他考完之后见一见的,如今也是来不及了,信里多是解释,然后让他好好照顾自己云云。
四月初十早上,纪楚拿着自己新的身份通牒,直接离开京城。
谁都看得出来,他没有半点留恋。
明明这里是天下官员最想待的地方,明明这里的达官贵人们都对他另眼相看。
可他并不留恋,在这京城之外,有更多重要的东西等着他。
比如原化州的家人,还有昌河州的建设。
这么想想,大家就能理解了。
纪楚的娘子还怀着孕,肯定要回去的。
提到这个,皇上紧急下了令过去,算是要再给纪楚添份荣誉。
不过京城当中,暂时没人注意这件事,多是考完会试的学生们,在讨论纪大人的选择。
昌河州广宁卫。
纪大人竟然跑到那么偏远的地方?
尤其是广宁卫的学生们,他们太知道那地方有多苦,来了京城之后,才知道这里地方有多好。
可没有人不爱自己的家乡。
看到有人主动去他们所爱的家乡当差,谁又会不感动啊。
众人不约而同给家里写信。
昌河州的所有学生都在写。
纪大人,要去咱们昌河州当知州了!
大家高兴吗?!
不过正值考试刚结束,家里人看到信件的第一反应,大概以为他们的成绩出来了?
考生们没工夫考虑那么多,他们只想赶紧把好消息告诉家里人!
以后的广宁卫,会跟曲夏州一样繁荣吧?
肯定会吧。
四月十九傍晚,纪楚一行人终于到达原化州州城。
连日赶路,难得休息一晚。
等第二天早上,当地柯知州赶来的时候,正好能给纪楚送行。
看着柯知州喜笑颜开,就知道他如今差事办得顺利了。
原化州最大的家族曹家已经没了,就连京城都已经结案,本地更不用说。
犯事的基本已经收监。
勉强逃过一劫的也要被追债。
眼看矿料价格一天比一天便宜,谁也补不上这个大窟窿,所以剩下的曹家人基本已经跑了。
再不跑,那债主就要登门了!
最大的刺头没了,知州说话自然更加管用。
剩下各家更因为原化州乡党党魁的意思,皆是老老实实,甚至已经开始自查了。
毕竟,让纪大人查到,跟自家自己查到,完全是两码事。
至于谁是原化州党魁?
这话更不用讲。
除了纪楚,还有别人吗?
原化州如今士族,尤其是武器作坊的五家,各个都听纪大人的。
而且人家年纪轻轻都要去做知州,这份青云直上的能力,是个人心里都有数,知道应该怎么做。
所以柯知州听说纪大人在州城落脚,说什么都要过来送一送的。
这边刚说上话,原化州不少人家急匆匆赶来。
尤其是黎家,黎家刚刚收到纪大人递过来的信件,便赶紧出发。
没想到其他人消息比自己还灵通?
大家这份热情,不说比去年回来的时候亲热了,对比上上回来,更是夸张。
黎士杰一直想要的衣锦还乡,大概就是这个效果?
最后还是黎家老爷懂事,赶紧道:“纪大人娘子生产在即,大家不要打扰了。”
是了。
他急匆匆回来,那是有正经事啊。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怪不得纪大人三月中旬去的京城。
如今四月二十便赶回来了。
前前后后加起来,也就一个月时间。
不过也是,大人如此重情义,这才像他的性格。
听到这话,围上来的众人终于不再多讲,但人人都把自家名帖塞到李师爷手中。
要不是李师爷一再强调,大家最近不要过多打扰,恐怕都会一路追随过去?
看到这样的场景,难免有人会说些怪话。
“他去的是昌河州,比曲夏州还要穷的地方,信他前途宽广?”
可惜此话一出,就立刻有人反驳:“不信他前途宽广,难道信你?”
“就是,昌河州又怎么了,三十出头的知州,你能当上?”
“不说人家能力极强,退一万步说,就算发展不起来昌河州,那皇上也会把他调到其他地方,继续重用,你信吗?”
肯定相信啊。
只要纪楚愿意,他会是一把很好用的刀。
至于昌河州能不能发展起来,跟他会不会被重用,完全两码事。
对了,他侄子就在昌河州的广宁卫,难道是为了这个?
也有可能啊。
他兄嫂对他那样好,肯定会知恩图报的。
这样的人,对自己同乡一定也会不错吧?
这种事,根本不用纪楚过多解释,就会有人帮他找无数借口。
众人又看向黎家老爷,他可真幸运,自己儿子跟纪大人关系那样好,连纪大人娘子的事情都知道。
听说那只是个普通的村妇?
跟纪大人成亲之后,才学着待人接物,甚至才学着识文断字。
看到有些人又在活动自己的小心思,黎老爷直接道:“别想了,人家纪楚的娘子也不一般。”
从何得知?
“原化州第一座水泥作坊,哪里建的?”
“咱们周围几个州府里,第一座水泥作坊,又是哪里建的?”
纪大人所在的丰抚县啊。
方圆五百里,就丰抚县那一家水泥作坊建成了。
听说那县令是个机灵的,就建在纪大人老家纪家村不远处,甚至已经生产出第一批水泥。
要知道,这水泥作坊说起来容易,但也有许多技术含量。
不止如此,那作坊跟其他买卖不一样,大家都是头回接触,办砸的人比比皆是。
所以这东西看着是机遇,但也可能是个深坑。
周围不少州府的大户人家,都因为这事赔了银钱。
唯独他们原化州丰抚县建起头一座水泥作坊,而且稳扎稳打的,丝毫没有被其他地方的混乱打扰。
“就因为纪楚的娘子,陶乐薇。”
说起丰抚县县令,他确实机灵,靠着几次三番去找纪楚,算是得到指点。
其实谈不上指点,但水泥铺开的消息,是整个原化州第一批知道的,甚至跟京城同步。
这就给了县令时间准备。
开春之后,他便召集人手前去修建水泥作坊。
那会儿纪楚已经到了州城,忙着曹家的事,完全不知道县里跟无头苍蝇一样。
水泥作坊太不一样了。
古往今来都是头一份,别说县里了,就算是原化州州城,还有周围的州府,都没人知道这东西怎么弄。
这种事越急越乱,越乱越急。
最后还是纪楚的娘子陶乐薇站了出来。
她那会儿已经显怀了,可看着老家的作坊开不起来,肯定不会坐视不管。
由她接手后的丰抚县水泥作坊,进展得尤为顺利。
先不说她在曲夏州先后开过不止一家作坊。
再者曲夏州的水泥作坊也是在她相公手里,一点点建起来的。
那些图纸文书,乐薇接触过不止一次。
这些东西不算秘密,顶多算见识。
可整个原化州里,有她这番见识的,还是少数。
不只是乐薇,还有李娘子同样如此。
两人好歹在外面经营蜂糖生意多年,更是看着工业作坊园起来,对此很有门道。
故而她们二人一出手,丰抚县的水泥作坊想不顺利都难。
丰抚县县令更是有眼力,一定要任命二人为水泥作坊的管事。
对此,衙门上都没有意见。
抛开陶乐薇是纪楚娘子之外,只看她的能力,那也是极强的。
县令这份信任,也让丰抚县逐渐脱颖而出。
其他地方焦头烂额。
他们稳步施工。
其他地方赔钱赔的家当都没了。
他们作坊落成。
其他地方技术根本不过关。
他们这边请来曲夏州来的祝亚祝耘两兄弟,开始调试水泥配方。
其他地方终于明白,这事急不得,需要系统性学习,最好去曲夏州进修。
丰抚县的水泥作坊,已经开始产出了!
水泥!
质量极好的水泥!
整个平临国这么快能造出水泥的,屈指可数。
一时间,冲着陶乐薇去的商户们络绎不绝,纷纷请求她帮忙建设水泥作坊,他们可以给钱!给很多钱!
这里的报酬,已经完全跟纪楚关系不大了。
完全商户们心里苦啊,再不找专业人士帮忙,赔都要赔死了。
但看着人家大着肚子,大家只好含泪离开,等着陶夫人生产之后再说。
这事州城不少人都知道。
也就是那些没人脉,还没眼力的人,真以为纪大人的娘子是村妇。
其实纪楚也不知道这回事。
更不清楚,已经有八个月身孕的娘子,正大着肚子看水泥作坊的账册。
要说那里面粉尘大,她怀着孕不好靠近,可账册跟运营,还是能管一管的。
对此陶乐薇并不觉得辛苦,反而做得兴致勃勃。
真让她闲下来,还不适应呢。
为此,公婆兄嫂还特意给她腾了间书房,说是让她专门看账本用,而且蜡烛跟油灯都点得极旺,害怕她伤了眼睛。
就连村里其他人路过纪楚家中,都要放慢脚步,唯恐惊扰了女财神做事。
没错,如今大家称呼陶乐薇为女财神。
谁让原本乱糟糟的作坊在她手里,不到三日就变得顺畅起来。
现在大家能在作坊里找个差事做,也要仰仗她啊。
谁能想到,一个差点被扔了的小姑娘,如今成长到这般地步。
就在大家感叹时,从京城而来的几辆豪华马车,更是让人奇怪。
等马车上两位华贵妇人说明来意,纪家村的人才知道,纪楚在京城又得了贵人的赏识,特意请了宫里的嬷嬷们来照顾怀孕的陶夫人。
这两位华贵妇人,第二日便入乡随俗,穿得简朴许多,她们还道:“没想到纪大人宅邸不同,小的们不知轻重了。”
原来是她们两个,以为都当了钦差的纪大人,宅子必然十分奢华,为了不跌面子才穿了稍显华贵的衣裳。
可到了地方,方知这家初心不改,顶多是把老宅子修得结实实用些。
对此,陶乐薇自然并无责怪,只是先感谢两位嬷嬷千里迢迢过来照顾她。
两人的来历,纪楚自然跟乐薇通过信,对她们二人的态度,并不像对仆从,而是以礼相待,尊她们两位为正经医者。
纪家这边适应得快,纪家村其他人却反复讨论。
最后的结论便是。
读书好。
读书能做官,还能让宫里的人来伺候。
因为睿王妃跟两位公主,不仅送来这两位嬷嬷,还有五六个婢女跟着,全都是过来伺候陶夫人生产。
不仅送人,还送了不少物件,对孕妇和孩子来说,都是必不可少的东西。
对此,本就兴起学习风潮的纪家村,此刻对读书更加上心。
不管怎么说,也确实让大家更上进了?
纪楚对此知道得并不算多,主要是乐薇不善于自夸,信里说起这些事的时候,也是一笔带过。
所以回到丰抚县,看到这里忙忙碌碌运送水泥的时候,还以为是本地县令的功劳。
等得知一切时,难免有些惊喜,但又不算意外。
乐薇的能力自不用说,她完全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那县令直接道:“现在方圆五百里,就咱们这一家水泥作坊,能赚不少银钱啊。”
“大人放心,等拿到第一笔盈利,就把这路给修了,修好路之后,咱们作坊生意只会更好。”
虽说作坊刚成立还没一个月,但已经名声在外,还改变了不少人的生活。
这么算起来,他在州城的时候,乐薇其实已经接手水泥作坊了,当时只说去帮忙,殊不知,这作坊完全是靠她支撑起来的。
那会儿身上事情多,估计也是不想让他烦心。
纪楚听着这一切,只觉得自豪得很,乐薇真的很厉害。
四月二十二,纪楚终于回到纪家村,还没走进村子,就看到远处的水泥作坊。
周围人来人往的工人,还有抢着来购买水泥的建材商人,大声吵嚷着,带来一片生机盎然。
纪楚骑在马上,并未去水泥作坊,而是准备直接回家。
可人还没走,又听到一声狼叫。
养了狼之后,纪楚才知道,这狼跟狼的叫声完全不同,比如这声呼喊,分明就是追风的声音!
已经是成年狼的追风,先一步发现了他的主人!
主人回来了!
追风的叫声响彻整个纪家村。
村里的人知道纪楚夫妇养了头狼,但平时也不这么叫啊,好在这是大白天的,而且这狼叫得明显有点兴奋?
刚吃了日常补药的乐薇一听到这动静,立刻道:“相公回来了。”
看着平日稳重的陶夫人,此刻罕见有些激动,照顾她的两位嬷嬷笑道:“夫人,要不要去看看。”
陶乐薇点头道:“肯定要的。”
说着,乐薇看了看自己八个月的肚子,总有点不好意思?
纪楚家人听说他回来了,立刻放下手里的活。
可惜大家还没走出家门口,纪楚本人已经到了。
他大步流星,根本不需要大家迎接,这也不是头一回回家啊。
纪楚跟爹娘兄嫂们问好,但眼神也在娘子身上,颇有些愧疚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他一直在外面当差,这回来得也晚了。
众人看着小两口,忍不住笑道:“你们两个倒是客气,快进门说话啊。”
陶乐薇并不觉得自己辛苦。
一个是知道相公在做什么,二是她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可相公这般说,她还是很开心的。
这看在其他人眼里,忍不住多了几分羡慕。
尤其是京城来的嬷嬷宫女们。
当官的相公在外面办差不回家,这都是常有的事。
甚至直接去赴任更为常见。
毕竟官场上的事情可不等人。
也就纪大人千里迢迢回来,听说还要再奔赴几千里去任上,只这份心意,便是京城许多官员没有的。
更别说一回来,就讲妻子辛苦了。
纪楚完全没有想那么多。
单纯是因为,怀孕这种大事,当丈夫是不在身边,已经够离谱了。
倘若生产还喊着有事,更是不可饶恕。
即便是皇帝,也没有日理万机到这种地步,何况他只是个知州而已。
纪楚回家之后,除了接收同僚好友们的信件之外,其他时间都在陪着妻子。
这也算他难得的休闲时光。
但水泥作坊的事,他一概不掺和。
乐薇已经把作坊处理得明明白白,他此刻去“帮忙”,只会抢了所有功劳。
如今这情况,还有那县令的“聪明”,必然会有这种结果。
谁让他这次回来之后,明显感觉到巴结的人越来越多?
除了陪妻子之外,纪楚跟着爹娘兄嫂,又把家里该做的事情给做了,也下地帮忙干干活劈劈柴,算是尽自己的孝心。
李师爷跟李娘子也难得悠闲。
手底下跟着的几个人,每日除了去县里收发信件外,多数时间都在闲逛。
尤其是弓春荣的堂弟,还有茶馆童老板的侄儿童小文。
他们两个都是安丘县的人,一个二十,一个十九,正是跳脱的年纪。
剩下两个随从,则是西北常备军出来的兵士,两人退下来之后,就跟着纪大人左右,保护他的安全。
故而多数时间,都是弓堂弟跟童小多去县里跑腿。
说话间两人就骑马回来了。
弓堂弟背着个包裹,里面皆是来往信件。
没办法,古代交通不便,大家只能靠着信件往来,纪楚才能知道各地的情况。
童小多身上的包裹,则是给家中照顾陶夫子的宫女们带的物件。
被派来照顾乐薇的六个婢女,年纪都不算大,十六到二十的都有。
以前在宫里不好出门,被派到外面当差,没想到又是乡下,故而想要点什么,只能托人去买。
一来二去跟童小多他们也熟悉了。
乐薇跟李娘子看着,总觉得年轻人好事将近。
这倒是勾起两人另一个想法。
振儿跟纹儿。
他们一个二十五,一个二十二。
在古代年纪不算小。
纪振他大哥不过比他大两岁,都有俩孩子了。
这事在大哥大嫂心里也发愁。
纪楚直接道:“等到下半年我就去昌河州,也能见到振儿,看看他什么想法。”
李师爷跟李娘子肯定也要去的,李娘子很想自己儿子,到时候这婚事也能办。
说话家,都是要成家的年纪。
只是这次去昌河州,乐薇跟将要出生的孩子,则要再等等。
毕竟相隔两千七百里,产妇跟刚出生的孩子肯定都不能远行。
这也是纪楚一定要快点处理完差事,然后赶回来的原因之一。
他们夫妇两个早就商量好,等孩子大一些,她再去任上。
而且丰抚县的水泥作坊刚开没多久,这两三年里,肯定离不开她。
这些家长里短的闲话,说起来颇有些温馨。
跟官场上不一样,官场上每句话都有目的,但在家里则想到哪说到哪。
后面又聊到广宁卫,不仅让弓堂弟,童小多他们听得有趣,就连宫女们都觉得好玩。
广宁人少地多,气候跟内里不同,确实很有特色。
闲散日子一天天过着,纪楚把最近收到的信件也一一分类,算是做个总结。
当官八九年,同僚已经不计其数。
最初在的曲夏州,同僚好友自然最多,那边的情况一如既往。
小宋训导说得最为明白,不过他如今要被称为宋训导了,毕竟他三叔已经升任,那整个曲夏州,只有他一个训导。
他所在的工业作坊园,又扩建了一圈,而且解决了原料的问题。
关外的矿料已经在往关内拉。
而且还派人修了直通关外的水泥路,路修好之后,运送的就不止矿料了,还有各色物件。
关内外互通有无,交换自己需要的东西,早就不再剑拔弩张。
关外有异心的部落但凡看看那坚固的城墙,就知道肯定打不过。
更别说时不时拉出来训练的火炮,听得人胆战心惊。
而曲夏州的工业作坊园火器组,从未停止过研究,不过一部分人已经被调到沿海一带,研究海上火炮了。
宋训导还提到另一件事,那就是工司主事景大人同样升任,直接去的京城。
去工部任职是由纪楚举荐,自然也被他们得知,说景大人极为感动,他贫寒出身,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谁料还能去京城工部做官。
景大人自然也给纪楚写了信,他还把矿路的事说得很清楚,大有不会辜负纪楚安排的意思。
后面的感激自不用说,还讲送了家乡特产,让他一定收下,再说自己到京城安顿好,会第一时间给他写信云云。
看来景大人已经出发去京城了,京城那边的速度还挺快。
不过薛明成的信件里说,他大概要等到七月份才能离开,他身上的差事太多,要一一卸任。
看薛明成的意思,他肯定是要去浙东的,估计也有危机感了。
这人本就聪明,不会把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同时又颇有手腕,江南那些豪绅们有福了。
信件里还说,他一定会挑人口众多的家族送到广宁卫开荒,看得纪楚都为豪强们捏把汗。
对此,纪楚只能回复,他一定会好好招待?
薛明成不能直接走的原因,也跟滇州棉有关。
大家都急切等着滇州棉的产量。
像西北棉,如今一亩地的产量基本在一百九到二百七之间,均产基本是二百三。
只要有这个产量,甚至略低一些也可以,那就值得种植。
依照纪楚的印象,滇州棉的产量绝对不会亚于西北棉,而且种植范围极广。
即使心里有数,可该紧张还是紧张。
这东西必须推广,只有推广成功,才能改善更多人的生活,才能救活更多人的命。
纪楚让薛明成一有消息就告诉他。
然后是滇州府的信件。
发现滇州棉的林元志对纪楚极为热情,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棉花的事也是头一个跟他说,但当时他已经去了京城,没有收到最开始的信。
这依旧阻挡不了林元志的写信热情。
纪楚发现,他这里的棉花进度,似乎比京城那边还要齐全。
从怎么培育,情况如何,都写得一清二楚。
尤其是最近的情况。
按照林元志的预估,滇州府的产量只多不少,还把当地的气候温度全都给记录下来。
纪楚算了算,若是在广宁卫的话,最迟五月份种下等到八九月收获。
这么看的话,跟西北棉种植时间差不多。
都是选择不冷不热的气候。
林元志还把土壤情况也给写了下来,方便纪大人查看。
跟西北棉差不多,都挺耐旱等等,总之所有习性都写了下来,这还是他在安丘县培育棉花时就养成的习惯。
好东西。
看着信件就知道,这滇州棉绝对是好东西。
纪楚思索片刻,连忙给林元志回信,他要是寄种子的话,直接寄到昌河州,省得时间来不及。
最好今年就能试种,这样不会浪费一年时间。
早点试种,棉花也能早点铺开。
等把信件都处理完,纪楚吩咐道:“滇州府的信件,一定要加快加急。”
弓堂弟立刻点头,他会办好的!
一想到滇州棉,纪楚便神清气爽。
纪楚高兴还没几天,在院子里劈柴的时候,就听照顾乐薇的嬷嬷道:“快,快去接热水,陶夫人要生产了。”
纪楚一愣。
要生产了?!
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纪楚,此刻整个人都傻了。
好在李师爷,还有几个哥哥都有经验,而嫂子跟姐姐已经去产房了。
懂生产的嬷嬷早在几天前,就让人预备好房间,还时时备着热水药材人参,就等着这一刻。
纪楚的孩子要出生了。
完了,这次是真紧张啊。
第114章
漳兴二年, 五月初六。
原化州,丰抚县,纪家村。
只听一向平和的纪楚家中, 皆是一片焦急。
纪楚还特意让人把乐薇母亲请了过来,听着里面的声音, 他简直坐立难安, 直到听见里面婴儿啼哭声,一切似乎才结束。
纪楚下意识问道:“乐薇呢, 她怎么样。”
出来的婢女连忙回话:“回纪大人,夫人精神尚好, 让奴婢出来就是报平安的。”
说话间,那产科嬷嬷打了帘子道:“母女平安,都很好,精神也不错。”
从乐薇怀上孩子,就在纪家住着。
就算是睿王妃派的人还未过来,家里也请了最好的大夫。
加上乐薇身体健康, 并不让人担心。
有了专门照顾的人之后, 情况就更好了, 后面纪楚回来,自然也出不了岔子。
话是这么说, 刚生产过的人, 还是极为虚弱。
纪楚进到产房, 只见乐薇满头是汗, 心里生起愧疚。
都说他什么都能做到, 可这事上,只能看着娘子受苦。
等两人说了会话,嬷嬷忍不住道:“大人要不要看看女儿。”
完了, 差点忘了。
纪楚连忙道:“抱来我看看。”
在皇上面前都坦然自若的纪大人,此刻却显得有些畏首畏尾。
抱着怀里柔软的小孩,纪楚脸上不自觉浮现笑意:“有点丑,还有点可爱。”
这话说的,周围人都忍不住笑。
乐薇的母亲大大松口气。
是个女孩,就怕纪大人不喜欢。
方才他进来之后,也不问孩子,还以为他讨厌女儿。
陶乐薇并没有这样的想法,她足够信任相公。
“起个名字吧?”纪楚母亲眼里带着怜爱,“先起个小名。”
“大名可以慢慢想。”
说起孩子名字,纪楚回来之后,就有不少人在提,可他只字不说,倒是让人觉得奇怪。
纪楚不假思索道:“小名就叫绵绵。”
不怪他这么起,只因为最近都被滇州棉冲昏头脑了。
身边人显然明白为何起这个名字,乐薇也道:“绵绵,很好听。”
以后这就是女儿的小名了。
那大名呢?
说到大名。
纪楚扶额,不是他不想起,更不是他不提前做好准备。
而是有人早就起好了!
还上赶着给他的。
让纪楚郁闷很久,孩子的大名本来应该是自己跟娘子起的。
而外面的李师爷已经揭晓了:“皇上赐了名字,所以不用我们起。”
皇上?!
皇上赐名?!
那皇上怎么知道孩子是男是女啊。
“傻啊,肯定是两个名字都起了,等孩子出生就选一个啊。”
所以纪楚不能提前说出来。
否则剩下一个名字不好收场,还会被其他人占了。
产房里。
别说双方母亲了,就连乐薇也十分诧异。
皇上怎么会想到给他们的孩子赐名?
还能因为什么。
就因为睿王妃她们派了嬷嬷婢女们过来,皇上觉得在这点有所愧疚,所以要补上。
“皇上赐名,纪君平。”
皇上说,纪楚的孩子,就要起一个大气的名字。
君平,正适合她的女儿。
这份评价不可谓不重。
纪楚心道,还好名字起得不错,不然他会更郁闷。
乐薇念着名字,越念越觉得好,不过她还是道:“平日里都喊小名吧,绵绵好听。”
不管叫什么都行,反正都是他们的孩子。
可外面却因为皇上赐名震惊。
知道纪楚被看重,却不知道这般看重啊。
而且纪楚还瞒得死死的,换做其他人被皇上赐名,不知道会有多高兴,也就他只字不提,等孩子出生了再说。
原本就想趁着机会来巴结纪楚的官吏士族们,现在更热切了。
他家娘子刚生产没几日,附近几个州府的官吏排着队过来送礼物,其中不乏极为贵重的物件,看得出来,大家对纪大人的巴结。
不过还是跟之前一样,无功不受禄,这种东西,绝对是不会收的。
好在各家都是聪明的,很快调整策略,用心为上,贵重却不好说。
而且人肯定要过来,还要讨一份纪楚女儿的满月酒吃。
纪楚对此很是无奈,但这些人情世故也不能不管,不过只请爹娘兄嫂还按照原来的安排,就在村里摆流水席,不做什么士族之间的宴会。
要说那种宴会,家里人既不会办也办不好,还会被人挑刺。
乐薇倒是可以,却也不能让她还没出月子就干这种操心的活。
所以干脆就按村子里的规矩。
既然来了我们这,就听我们的。
如今的纪楚,确实也有这般能力。
剩下的多数时间,纪楚都在陪老婆孩子。
可陶乐薇看着,却在晚上没人时主动道:“相公,现在已经五月二十五了,滇州棉的情况如何?应该有结果了吧。”
自从五月初六,绵绵出生,乐薇就再也没听相公提过一句公务上的事。
就算是偶尔回回信件,也肯定不让她知道,省得她担心,多数时间都在照顾跟陪她。
陶乐薇知道平日的公务有多少,心里也记挂着滇州棉。
提到这个,纪楚只道:“林县令他们种成了,一亩地有二百一十多斤棉花,而且棉绒很长,应该很适合织布。”
纪楚哄着孩子道:“种子已经寄到昌河州。”
绵绵睡得很踏实,纪楚准备吹了灯休息,却被乐薇拦着道:“你再说说。”
要说起这个,那可就没完没了。
纪楚不想用这种事打扰娘子休息,更不想此刻谈公务,毕竟公务真的处理不完。
可乐薇坚持要问,纪楚只好把最近的事情说了。
滇州棉的效果极好。
林元志本就知道怎么培育棉花,得到滇州棉之后,更是一刻也不松懈。
直接根据村落村民的指点搜集了几亩地的野生棉花。
之前说过,五月份就能收获,事实也确实如此。
在五月中旬就可以采摘了。
林元志第一时间给纪楚写信,说明了滇州棉的产量,甚至还送过来一点样品让他看看。
并且还说,拨出一部分种子,已经送往昌河州。
而纪楚也给昌河州写信,他之前的随从温淳等人已经到地方了,让他们帮着种植,也不耽误事。
听着这些事,陶乐薇眼睛亮亮的,她就知道相公很厉害,所以她即使她再不舍,也要说:“真的不耽误事吗。”
陶乐薇稍稍叹气:“错过一季时间,就要耽误一年。”
作为昌河州知州,纪楚若不去,那边的心肯定稳不下来。
就算温淳他们很靠谱,但当地人也不是吃素的,没有纪大人过去撑着,珍贵的棉种也不安全。
纪楚道:“放心,我让他们去昌河州下的广宁卫去种了,在那边不会有问题。”
纪楚思虑得周全,可面对娘子的眼神,他还是道:“放心吧,事情都处理好了。”
他当然想去昌河州看看棉种情况。
不过不是时候。
乐薇干脆道:“等我出了月子,你跟李师爷他们就启程吧。”
“昌河州的百姓,肯定早就听说你要去了,倘若一直等着,他们肯定会失望。”
京城的考生们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给家里写信,就能看出他们的态度。
不是陶乐薇不想相公陪伴,而是她知道,那边的事极为重要。
关乎了无数百姓的生计。
自己在家中一切都好,相公不用忧心。
听着娘子的话,纪楚难免有些触动。
他确实是个闲不下来的人。
即便如此,纪楚还是要再等等。
至少等孩子跟娘子都恢复一些,再说出去的事。
商议过后,纪楚离开的时间定在七月初,到时候绵绵也有两个月大,身体也会宫里的嬷嬷婢女们照顾。
到时候他就能放心去任上了。
事实上,不少人还觉得纪楚在家时间太长啊。
三月份去京城述职。
四月中旬回来,然后都到五月底了,还不走?
那可是去当官,有你这么陪着老婆孩子的吗?
晚去一天,就少一天的权力,想想都觉得可惜。
而且昌河州的人都等着你,一直拖着不去,不太好吧?
皇上这次是没给你确切的时间,可也不能这么拖?
得知纪大人赴任的准确时间后,原化州的同乡倒是齐齐松口气。
他们甚至比纪大人本人,更关心他的前途!
谁让他是如今原化州的领头羊?
既然有了确切的时间,该安排的肯定要安排。
家里不用多说,纪家人一向是纪楚的后盾。
娘子在这也能让他放心,等孩子大一些,就可以带着娘俩一起在任上了。
纪楚摸摸女儿的小脸,叹口气,赶紧收拾他的东西吧。
要说原化州如今有了附近几百里内第一座水泥作坊,确实比之前热闹许多。
那五个武器作坊,差事也做得顺畅。
就连张家所在的火器作坊都走上正轨,祝亚祝耘的能力不用说,有他们在,已经能造出手榴弹了。
不过那地方最重要的,还是安全二字,好在张家做事谨慎,对祝亚祝耘吩咐的话都听在心里。
祝亚祝耘还顺便解决了好几个水泥作坊的难关,估计等纪楚走的时候,原化州会有不止一家水泥作坊。
只是这样的行为,让其他人觉得奇怪。
“你们帮别的水泥作坊做事,就不怕纪大人不高兴?纪大人所在的丰抚县水泥作坊,肯定会少很多买卖啊。”
祝亚祝耘跟看傻子一样看向他们。
纪大人会在意这些事?
你们的目光是不是太短浅了。
别说原化州多开三四个水泥作坊,就算是丰抚县也再开两个,也不会影响收益。
这东西有多供不应求?大家心里没数?
反正趁着他们还在,多处理一些难题,算是帮纪大人的忙了。
这要不是纪大人家乡,他们才懒得去做。
大人帮他们建设家乡,他们肯定也会全心全意帮原化州!
六月初六。
这些大忙人们,全都暂时放下手里的差事,齐聚在丰抚县纪家村,来吃纪楚女儿绵绵的满月酒。
按照纪楚的想法,就在村里摆流水宴。
根本不管那些官吏们习不习惯,反正他家就这规矩。
事实证明,合不合规矩,全看办宴会的人是谁。
倘若换了其他人这么办,肯定会被说土气,说上不了台面。
但到了纪楚这,便是与民同乐,古朴有趣。
甚至还有农家出身的官吏回忆往昔:“下官小时候吃席面就是这般,当时家里穷,能吃块肉就高兴得不行啊。”
周围人看着他的锦衣华袍,完全没想到他小时候是这般。
放以前他也不敢说啊,也就今日在村里吃流水席,这才敢讲出来。
估计今日之后,会有不少人效仿纪楚的做法,不再大摆宴席,否则就是跟这位原化州乡党党魁作对。
坐完月子待客的乐薇则跟各家夫人们闲聊。
夫人们本以为她是村妇出身,不懂什么体面,没想到人家穿着简单的衣衫,气质却格外不同。
再看着身后带着笑容却恪守本分的嬷嬷婢女们,下意识道:“这都是睿王妃跟两位公主赐下来的?”
乐薇笑着道:“是了,这次生产,全靠嬷嬷们照料。”
过了会,有个妇人偷偷过来,低声问道:“听说有位嬷嬷善妇人症?”
妇人症,孩童病,都是极难的,也是后宅里最需要的。
乐薇明白对方说的什么,只道:“我这会要待客,这位夫人先去屋里坐坐,稍等片刻。”
给夫人们看诊,对嬷嬷来说不算什么,她们也为自己这身本事自豪的。
看着嬷嬷对病症十分熟稔,说起病症头头是道,那位夫人走后,乐薇下意识道:“嬷嬷可想过著书立传?”
“您这身本事,倘若没有留下姓名,实在可惜。”
说完之后,乐薇发觉,这似乎是相公会说的话,却也正合适。
那嬷嬷眼睛一亮,想是想,但宫中规矩大,只言片语流传出去,都不合规矩。
等会,这不是宫里,这是原化州乡下啊。
陶乐薇发觉,相公赴任之后,她不仅有水泥作坊的事要做,还有这一件事可忙啊。
此事说定,嬷嬷倒还有话要说。
跟着的六个宫女里,有两个同纪大人身边的弓堂弟,还有个童小多随从交好,想让她帮忙说说媒。
这种事肯定要经过乐薇跟纪楚同意,到时候禀告给京城那边。
满月酒过后,这些零零碎碎的琐碎都要处置妥当。
纪楚女儿满月酒办完,离开的时间正式提上日程。
弓堂弟跟童小多的婚事也由纪楚做主。
那两个宫女无父无母,自幼在宫里长大,之后跟着睿王妃她们,也由纪楚跟乐薇写信,帮她们迁了户籍。
趁着这个时间,再给曲夏州那边写信,让男方家里同意等等,不过这个要有弓堂弟他们亲自回家一趟,毕竟是婚姻大事。
纪楚还跟乐薇道:“本以为会先给振儿办婚事,没想到还没机会。”
说起这个,大家也是哭笑不得。
“对了,趁着他俩回去,再带一些会种棉花的农人过来,最好还会弹棉花的。”
弓堂弟跟童小多带着这两个重任回家的。
一个婚事,一个棉花,他们肯定会办好的。
宫女们自然还在纪家村住着,等京城那边给她们脱籍。
琐碎事情处理起来,也是耗费时间。
等到七月初六,绵绵满两个月的时候,纪楚跟李师爷终于要上任了。
李娘子跟乐薇也是互相告别,这些年她们一直互相陪伴,难得有分开的时候。
“等孩子大一点,你们就能过去了。”
纪楚抱了抱女儿,跟家人依依惜别,骑马离开纪家村。
这一去,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可昌河州的百姓们还在等着。
他们从四月份收到考生信件,以及家乡官吏写信回去的时候,就在翘首期盼了。
盼了一月又一月,纪大人还是没来。
不能让他们失望。
更不能让棉花种下去之后没人管。
纪楚,李师爷,两位随从,还有祝亚祝耘,再加上一头壮年狼追风。
几个人快马加鞭,从原化州出发,去往两千七百里外的昌河州。
昌河州,地处平临国最北边,其民被称为刚健之民,平日以渔猎为生。
之前只是兼种高粱等物。
那里地广人稀,只靠渔猎便可顾全生活。
再早之前,在那边种地的多是官府的屯兵。
可以说普通百姓的生活,跟派过去的屯兵几乎是两种模式,久而久之,也都成习惯。
所以昌河州管辖的广宁卫,一直被拿出来单独说。
因为除却广宁卫,昌河州其他的十二个县习惯大致相同,只有广宁卫不大一样。
但凡能以渔猎为生的地方,都是自然资源丰富之地。
那昌河州十二个县里,四个县靠海,自然资源丰富,还产珍珠。
剩下八个县靠山吃山,熊掌虎皮再加上鹿茸山参等名贵药材。
不过近些年种田的人明显增加,尤其是逃荒过去的内地人,过去之后都在种大田。
这里说的大田,指的便是高粱等物。
这些事情,多少在那边的纪振,李纹说的。
还有邓将军跟邓副将邓融。
纪振跟李纹不必说,都是自己人。
他们俩在邓融手底下做事。
这邓融正是邓成的大哥,平时做事很稳重,为人也很温和,颇有些运筹帷幄的大将之气。
今年四十六的邓融,只等着接他爹邓将军的班了。
说起来,邓将军今年已经六十四,这应该也是最后一年。
以后跟纪楚搭档的,基本就是邓成他大哥邓融。
七月初六出发的纪楚等人,终于在七月底到达目的地。
这一路上为了赶时间,众人风尘仆仆。
其间李师爷李娘子还担心纪大人的身体。
当年前往曲夏州,就是这么赶路,以至于一病不起。
李师爷自己都笑:“我现在也是瞎担心。”
肯定啊,如今的纪大人,身体可是很好的。
话是这样,众人还是极累的。
还有追风也被绑到马背上,这一路也是累得够呛。
此刻的昌河州州城门前,当地三班六司,以及通判知事等人,还有纪振,李纹已经在城门口等着了。
日盼夜盼,终于把纪大人盼来了!
天知道,他们知道纪大人要来他们这做知州时,大家有多高兴啊。
但是怎么等,大人他就是不来。
之后才知道,是纪大人第一个孩子要出生了,这才耽误。
大家虽然能理解,但该着急还是着急,不时去问纪振跟李纹,想从他们那里知道点情况。
可他们两个的嘴极严,半个字都不肯透露。
纪振更不用讲,他都不会说话,沉默得要命。
还是两人愿意讲的时候,才说了确切的时间。
看着来来往往那么多人,终于盼到纪大人的身影。
李纹喊道:“爹!纪大人!”
李师爷跟李娘子马匹加速,赶紧奔向儿子。
从安建三十五年七月,到如今的漳兴二年七月,整整三年时间!
看着孩子明显长大不少,就是手上多了不少伤痕,难免落泪。
纪楚也是看向侄儿纪振,见他又高又壮,显然是真正成年人的模样,多了不少感慨。
当初这孩子十七就跟着自己,如今都二十五了,确实不一样。
他们并未说太久的体己话,等等私下再讲也行。
眼前还有昌河州的官吏们等着呢。
一众官吏齐刷刷拜见他们的新长官纪大人,这位大名鼎鼎的纪大人,终于来了啊!
这位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年轻许多。
“拜见知州大人。”
“见过纪大人。”
“大人一路辛苦了。”
“大人,下官是昌河州通判杜忠,见过大人。”杜通判客气道。
他虽有监督职能,但官职为从六品,再加上大人身份不同,肯定要客气。
“见过大人,下官乃本地同知晁盛辉,以后都是同僚,还请大人多多关照。”晁大人更是恭敬。
同知。
这个职位约等于副知州。
有些地方并不设,比如曲夏州就是。
可之前说过,昌河州地方宽广,约等于两个州,甚至三个州的面积,故而有同知的官职,协助知州办公。
这个职位为正五品,比通判还要高一些。
最后就是即将卸任的现任昌河州知州刘大人,也由他给大人一一介绍下面其他官吏。
其他官员见此,立刻上前打招呼,不指望纪大人一下子就记住他们,总要先有个好印象才是。
跟着这位做事,只有成功,没有失败的!
众官员再次行礼,把路过运货的百姓看得一愣一愣。
“这是在干什么啊?”
“那么多官员,在拜谁?”
城门口的士兵昂首挺胸,直接答道:“昌河州新知州,纪楚纪大人!”
谁?
他们没听错吧?
纪楚纪大人,真的来了?!
在纪楚一行人还在休息的时候,这个好消息就传遍整个昌河州州城。
纪大人来了,那个给他们送十万棉衣,给他们配方造手榴弹的纪大人,终于来了!
第115章
昌河州, 地处平临国北方边卫。
共有十二个县,加一座卫城,人口共计二十三万, 这还是加上广宁卫的五万士兵。
所以说这地方,地广人稀, 一点也不为过。
这里面的二十多万人, 有本地人,也有逃荒逃过来的, 还有被贬到这里的,总之日子都不算好。
对比已经发展起来的曲夏州, 还有本就位处中间的原化州,更别说京城,那都没法比。
可这里有一条比较好。
只要努力,不太缺吃的,就是吃得好不好,那另有说法。
为何这样说?
还是地方大, 总会有你的土地。
就是看勤不勤劳了。
如果不勤劳的话, 大概率会因为房子修得不够结实, 冻死在大冬天。
在这里生活的人们,大多身体强壮, 就是为了抵御寒冷的冬日。
所以过冬的需求, 比曲夏州还要严峻。
这看当地的农俗谚语就能知道个大概。
其中一句说‘春分雪水干’, 也就是说, 到农历的二月二十一, 积雪才能融化。
放到现代来说,已经公历的三月底,这个时间的其他地方早就草长莺飞。
再看‘立冬交十月, 小雪地封严’,节气小雪之时,土地已经被厚厚的雪覆盖。
‘大雪江河冻,冬至不行船。’
在冬至的时候,别说不行船了,马匹都能在冰面上行走,那冰面厚实的,可以当滑冰场。
当然,偶尔也会有捕鱼的冰窟窿,很需要注意安全。
农历九月底十月初,就已经下了大雪,差不多九月初就开始冷了。
一直到次年的二月底,雪才融化。
长达七个月的寒冷天气,让这里的保暖不只是保暖,而是保命。
这也是昌河州地广人稀,土地肥沃,却没有多人过来的原因。
不是这地方不好,是因为不适合人生存。
想要在这生活,第一个要解决的,就是过冬问题。
纪楚选择这里,自然因为一个东西的出现。
棉花。
放在曲夏州,棉衣的出现,可以让三四个月的冬日里,百姓们可以出来活动。
做工也好,生活也好,不至于三四个月里都局限在家中。
而在昌河州,则可以让百姓长达七个月的寒冷天气里,同样可以出门。
一年到头来,五个月储存过冬食物,七个月过冬。
这种情况之下,日子能过得富裕才是怪事。
一个地方的经济,甚至一个朝代的兴衰,跟气候有很大关系,这点已经很多研究人员证实过。
可新作物,新工业的出现。
却能靠人力一定程度改变这些。
或许这就是人类文明迷人的地方。
而与此同时,平临国的内地太挤了。
地少人多。
再加上良种出现,许多工业作坊园的出现,接下来几年里,必然会人口爆炸式增长。
按照朝代兴衰规律,已经有三百多年建国史的平临国,确实也到乱的时候。
再有上面的原因,肯定会因为地少人多打起来。
除非,有容纳那么多人的地方。
昌河州一带,就是最好的地方。
或许这里还不够好。
但没关系,大家会建设这里,让这里跟很多地方一样,从不宜居变得宜居。
棉花的出现,就能抵抗这里的寒冷,让人们更适应这里的生活。
纪楚一行来到昌河州衙门,确实发现此地跟其他地方不同。
平临国的州府,大致可以分为三个类型。
一个是最常见的普通州府,名字就是‘普通州府’,最常见的那种类型。
数量为三类型之最,基本在内地设置。
比如曲夏州,原化州,扬州,永锦府等等。
第二个是御夷州府,这个极为特殊,至于云贵设置。
最典型的就是滇州府,听名字就知道,这是边卫地方。
最后一个,便是军民州府。
也有人说,曲夏州其实也算,可曲夏州毕竟没有养着西北常备军。
那西北的常备军还是直属朝廷管的,只是要给些补给,而且那么多人没给,那边也没说什么。
所以作为典型的军民州府。
便是这昌河州。
军民州府的特点,就是既然要负责当地行政事务,还要维护边疆,抵御外敌。
昌河州下面的广宁卫所有财政预算,统统归昌河州管。
这就是跟曲夏州的区别。
至于昌河州能不能负担起广宁卫的财政,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昌河州现在的刘知州道:“肯定是不行的,要向上面要。”
西北常备军是直接问朝廷要,岳将军可以自己做主。
在广宁卫,则是本地知州跟广宁卫的邓将军商议过后,再问朝廷要,这大概就是里面的差别。
刘知州继续跟纪楚介绍,说的时候还愁眉苦脸的:“朝廷拨款一向艰难,必须多要几遍。”
上个知州也是这么跟他讲的,这甚至是他们的重点工作之一。
剩下的,便是要处理好军民关系。
还好有邓将军约束,本地士兵并不作恶,不过偶尔也有矛盾发生。
这是军民府最大的问题。
毕竟生活习性也不大一样。
刘知府知道纪大人刚来,并未说太多,就请纪楚先去休息。
住的地方,自然是州衙门后宅。
进了州衙门大门,就到仪门,然后是大堂,三班六司办公休息的地方。
进到二堂,则是通判跟同知办公处。
最后是三堂,西厢为办公休息处,东厢则是知州住处。
现在刘知州还没搬走,家人也还在,不过已经腾出客房给纪楚他们住下。
刘知州并不着急离开,他等到年底回京即可,也就是九月左右离开,所以可以细细交代。
这般自然让纪楚跟李师爷松口气。
有前任带着,什么差事都好上手。
七月三十到昌河州的第一天,纪楚一行人洗漱休息,等第二日再正式见其他官吏。
在他休息的时候,整个州城都在讨论纪大人的到来。
他们这地方人少,低头不见抬头见,很容易就认识对方的。
不止如此,下面几个县也是如此,估计不到三四天时间,消息就能传遍。
谁让这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其中最高兴的,肯定还是广宁卫。
纪楚对他们的大恩众所周知。
从棉衣棉被,再到热武器冷兵器,都是他直接或者间接提供的。
邓老将军,以及即将接班的邓融,对纪楚也是赞许有加。
纪振跟李纹能来迎接,都是他们特批的。
可大家还有一个问题。
“纪大人什么时候过来?”
“肯定会来广宁卫看看吧。”
“这还用说,大人的手下温淳温书吏都在啊。”
此处说的温淳温书吏,指的就是纪楚提前派来昌河州的书吏,可以提前了解这里的情况。
正巧赶上滇州棉籽送来,便派他们到了广宁卫种棉花。
跟在纪楚身边的人,自然都有几分本事。
这位温书吏对田地颇有心得,故而让他带头。
其他七八个人,也都在广宁卫住下。
只是都在照顾棉籽,脱不开身。
以纪楚的性格,肯定也不会让他们去迎接,专心照顾好棉花地,就是他们最大的贡献。
“也是,有他们在,还有棉花地,大人肯定会来广宁卫的。”
这话说得确实没错,纪楚肯定是会去的,还提前给温书吏写了信,让他们安心待着,自己很快就会到。
不过现在,还是先熟悉昌河州州城的情况最好。
迎接他那日,主要的几个官吏都已经见过。
八月初一到初三,则是见见下面的人。
这都有刘知州领着,一切进展都很顺利。
待了四五日之后,纪楚算是发现了。
昌河州的人情简单,官吏之间也简单。
这地方为军民府,穷是肯定穷的,虽然有上面拨钱,但一拨钱就要查账,所以账目基本没什么大问题。
当地没什么士族,顶多有几个买卖木材的家族,还有做兽皮生意,或者药材生意的猎户。
什么虎皮熊掌,人参鹿茸,都是猎户们的交易。
因为有山泽税的存在,他们既不是商人,也不是农户,跟渔民同属一个行列。
山泽税,便是山里的木头,野兽,还有鱼虾,买卖的时候都需要交税。
否则一个劲地砍伐猎杀,也会竭泽而渔。
还有就是把持鱼市的几个大头头。
这些人颇有些侠匪气,跟晁盛辉晁同知关系都还不错。
剩下就是普通百姓,种高粱,种豆子为生,算是顾得住温饱。
也因为上面要查账,本地的税收也算合理。
这是肯定的,这么边卫的地方,税收要是不合理,那是真的能直接反了。
比曲夏州那边方便太多。
所以说,本地人情简单,只要做好自己的差事,并不算难。
可这里却没有冬日扶济。
“冬日太长了。”刘知州也是在其他地方做过官的,直接道,“接近七个月的冬日,就算是衙门里的炭火都不足,何况扶济。”
这就是个事少人少,且穷的地方。
刘知州吩咐道:“千万别提冬日扶济,这里的人,一年到头就为过冬。”
“你要是搞了冬日扶济,那就是养大家七个月,谁还干活?”
话糙理不糙,确实是这样。
特殊的温度环境,造就了这样的情况,也不难理解。
纪楚默默记下,心道幸好有刘知州在,否则他是真的抓瞎。
州城的事情熟悉完了,便是下面十二个县。
四个县靠海,八个县种地当猎户,情况都有不同。
但相同点就是,都穷。
纪楚看了看刘知州,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啊。
几次三番提到一个字。
穷。
刘知州摸摸鼻子。
没办法,他不是故意的,但忍不住啊。
在这里三年时间,很难不对昌河州产生感情。
这里的人性子急,却热心肠,自己来这里的头一年,若不是本地人帮忙,早就死在雪窝子里了。
要说刘知州这人以前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喝点小酒。
被贬。
不对,被派到昌河州之后,心里更加郁闷。
这种地方,不是流放,谁会过来?
他得罪了官场上的人,直接被弄到这了。
故而他那喝点小酒的爱好,就成了喝大酒。
“在我老家喝就喝了,在这却不成。”刘知州说着,就带了家乡粤地的口音,讲他来这头一年的事。
那会还是安建三十五年,从最南边的粤地到最北的昌河州当知州,就是折腾他。
到地方的时候,人已经没脾气了,处理完这里极为简单的公务后,剩下时间便是跟同乡喝酒。
只是他们这些外地人不知道情况,九月份那会,在酒楼喝完酒,就敢醉醺醺地往衙门后宅走。
这中间有段距离,明显能感觉到温度变了。
可喝懵的几个人,反而觉得暖和,把皮衣一扒,靠在路边歇歇脚。
但凡当地人都知道,这种情况就完了。
偏偏那边天色已黑,路上行人又少,根本没人发现。
而刘知州身边的随从也喝得差不多,根本顾不上大人。
没多会,天空便飘起雪花,从小雪到大雪,也就一盏茶的功夫。
还是酒楼的伙计越想越不对,赶紧出来寻找。
可惜他们都不认识刚来没多久的知州,更知道这位的身份,压根不知道从何找起。
附近小巷子那么多,倘若雪再大点,人都能盖住,那更找不到了。
伙计并未放弃,而是按照本地的方法,把附近的邻居都喊出来,赶紧找找附近有没有酒鬼。
最后在距离衙门几步路的小巷子里,发现烂醉如泥,但浑身冰冷的刘知州他们。
刘知州但凡想到这个经历,便一阵后怕。
他是被弄到这里心灰意冷,不代表他想离开人世啊!
这两者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那些伙计还有酒楼邻居,则把这当为平常事。
外地人不了解九月份的大雪,也不了解一夜之间雪能把地面覆盖,都是很正常的事。
之后知道他们救的是知州,顶多也是笑几句。
“实在是好汉,实在是好义。”刘知州感慨,“所以能把这里发展起来,就是本官最大的心愿。”
刘知州不是没有能力的官员。
但这地方长达七个月的冬季不能作假。
他也想过种棉花。
如果有棉花,说不定可以抵挡严寒。
可惜西北棉在这里活不成,刘知州从拿到种子之后,年年试种,年年不成。
甚至今年都种了,根本结不起棉铃。
也就新来的滇州棉给了刘知州一点点希望。
可滇州府那地方多温暖啊,他们这真的能种成?
反正刘知州都有点失望了。
再者,种棉花还有点阻力,它更想让纪楚帮这里发家致富啊。
至少让本地不再那么穷。
这也是他屡次提此地贫穷的原因。
在刘知州感慨时,纪楚捕捉到一个关键信息:“种棉花有阻力?什么阻力?”
刘知州一顿,再看看周围人,让其他人都退下,也不隐瞒:“猎户们不愿意。”
保暖的物件是有冲突的。
比如说曲夏州关内外冲突的提前爆发,就跟皮货交易锐减有关。
而当地渔猎为生的百姓,其中猎户买卖也是大头。
必然会影响到他们的生计。
所以本地猎户对棉花种植颇有些意见。
这点也不能怪他们,这是生存问题,跟对错无关。
刘知州惊奇道:“我以为你知道,所以才把滇州棉放在广宁卫去种。”
纪楚倒不是知道,纯粹是因为,那边自己可以掌握罢了。
没想到意外规避了麻烦。
纪楚解释之后,直接开口:“不管猎户们答不答应,这棉花肯定是要种的。”
“再者,这也不冲突啊。”
以本地的寒冷程度,棉花加上皮货一起穿,才最保暖啊。
当然,这话说得颇有些何不食肉糜。
谁家也没那样的财力,把两者都购置齐全了。
刘知州听此,就知道纪楚心意已决,又指点道:“那你应该知道,这事要说服谁。”
本地同知晁盛辉晁同知。
他跟本地猎户很熟悉。
方才刘知州说了。
见纪楚心思缜密,刘知州这才放心。
不愧是年轻有为的纪大人,跟聪明人交谈,果然省心啊。
昌河州各地情况了解得差不多了。
最后就是靠海的四个县。
那几个县靠着渔业为生,兼卖些珍珠,还有两个盐场,盐场自然属于官府来管。
但海盐不如井盐纯净,这里说不上利润丰厚,顶多是能吃。
心中有数之后,其他事情也慢慢接手。
纪楚本意是想去下面各县看看,但刘知州没有这个意思,显然是不爱活动的。
倒是下面十二个县的县令主动前来拜见。
新官上任,下面人肯定上心。
一直到过完中秋,刘知州也收拾行李准备离开。
但离开之前,有一个地方肯定要去的。
广宁卫。
其他十二个县可以不去,但广宁卫肯定要跑一趟。
八月十八清早。
纪楚跟即将离任的刘知州便带着亲随去往广宁卫。
广宁卫那边也早就接到通知,早早在卫所门口等待。
前来迎接的,正是马上要接手广宁卫的邓副将邓融。
纪振跟李纹介绍道:“邓叔很好说话的,对我们也很照顾。”
作为邓成的大哥邓融,知道二弟跟纪楚关系好,自然让两个年轻人喊自己一声叔。
说起来,纪楚跟邓将军,还有邓融虽然没见过面,可来往已经不止一次。
所以见面之后,没有半点生疏。
不出意外的话,以后的昌河州就是纪楚跟邓融两人,一个管民政,一个管军务,算是正式搭档。
刘知州跟邓老将军看着,都是颇为感慨。
把昌河州交给他们,两人也能放心了。
他们会在九月初离开,一起前往京城述职。
正因如此,邓老将军话并不多,显然已经交给儿子邓融去做。
不过私下里跟纪楚见面,还是万分感谢。
原因自不用说,所有人都明白的。
如今还多了一条。
“纪大人能主动过来,实在是昌河州,广宁卫的幸事。”
甚至自己还没来,就让人把滇州棉籽送过来,还派人专门种植。
不管成与不成,广宁卫都十分感激纪大人对他们的挂念。
听着邓老将军的话,纪楚只觉得受之有愧,他不过是知道得多了一点。
要论坚守,谁也比不过广宁卫的众人。
只是无论邓老将军,还是刘知州,对他的期待似乎都很高。
李师爷私下也道:“岂止,听李纹说,昌河州跟广宁卫的军民都在期待好日子。”
李纹跟纪振齐齐点头,连先一步过来的温淳温书吏等人,也是这般说的。
“四月份那会,消息就传来了,几乎大街小巷都在说这事。”
“大人您名字响应,所以很多人都抱着极大的期望。”
就连纪振都比划:“我们一直说,您就是过来当差,让大家降低期待,可是没人听。”
李纹纪振两人在外面做事时间长,之前又跟着纪楚那么长时间,自然知道纪大人还没来,大家就这样期待,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可这话说了,根本没人听。
这就跟,事情还没做呢,牛都已经吹出去了。
办成了还好,没办成怎么办?
岂不是名声尽毁。
纪楚怕的还不是声名全无。
就是觉得要是做得不好,反而让百姓们失望。
不过这也能证明一件事,那就是本地人对好日子有多向往。
即便只是听说,都已经迫不及待了。
越是这样,他们越要尽心办事才对。
纪楚摇摇头,把这些闲言碎语放在一边,看向温淳温书吏。
说起如今跟着纪楚的长随等人。
基本是曲夏州出身,这点大家都知道。
可他离开,并未带着更为熟悉的谢主簿傅主簿等人。
不是谢主簿他们不想跟,而是纪楚离开时特意说了,不能他一走,就把班底全都带走了。
那安丘县跟沾桥县怎么办。
自己固然要紧,可大家更是中流砥柱。
也是这样的话,才让众人安心留下来。
带出来的,基本是成为谢主簿傅主簿的书吏们。
这温淳便是沾桥县出身,以前在傅康傅书吏手下做事。
纪大人离开时,他主动站出来,请求跟着大人。
没想到这鼓起勇气,就一路从曲夏州到原化州,再到京城,之后来了昌河州。
算是跑了三分之一的平临国。
不过更让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竟然能主导种植滇州棉。
这对温书吏来讲,简直是天上掉馅饼一样的信任。
所以他收到种子之后,立刻带着来到广宁卫,请求一块官田,夜以继日地种棉花。
作为沾桥县出身的书吏,对种田还是颇有研究的。
但即便如此,该紧张还是紧张。
以前大人身边能人辈出,自己好不容易能熬出来,绝对不能出错。
否则就辜负大人的信任了!
这会纪楚看向温书吏后,这位温书吏先是深吸口气,然后有条不紊地说出他收到棉种后的情况。
从棉籽状况,到种了多少亩地,再到发芽,生长,浇水,施肥,还有天气对棉株的影响等等。
温书吏准备得充分,事情做得也仔细。
如果放在现代,一定是个做汇报的好手。
纪楚越听越惊喜,他是知道温书吏能力的,却没想到比想象中还要厉害。
就听纪楚开口道:“不错,非常翔实,也很用心。”
原本稳重的温书吏眼睛马上亮了,被夸得差点嘿嘿笑出来。
他这些努力都没有白费!
很棒!
还被大人夸赞了!
温书吏带着的众人,自然也很兴奋。
他们先一步到昌河州,还是很有用的。
李师爷看着众人的表情,心道:“不怪大家对纪大人期待极高,谁让大人带出来的手下都如此厉害。”
广宁卫视察结束后,刘知州跟邓将军的行李收拾得也差不多了。
邓老将军在此地二十多年,颇有些感情,深深看向纪楚跟儿子邓融。
这地方,以后就交给你们了。
相信他们,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相信昌河州的未来,肯定会更好。
“不用送了。”邓老将军跟刘知州缓缓道,“照顾好百姓,也照顾好自己。”
“这般宽广的天地,大有可为。”
纪楚跟邓融两人齐齐拱手。
他们会的。
如此信任他们的昌河州,不应该失望的。
纪楚会竭尽所能,把这地方建设好!
第116章
漳兴二年, 九月初三。
昌河州送走刘知州,邓老将军等人。
以后的知州便是纪楚,将军则是邓融。
对此本地百姓早就知道。
不是不喜欢刘知州, 而是纪楚的名声更大,难免抱有极高的期望。
即使纪楚手下多番劝说, 也是拦不住的。
没办法, 纪楚在曲夏州,原化州的事情太过耀眼, 谁也阻拦不了。
不管是正常的十二个县,还是下面的广宁卫, 提起纪大人,都是喜笑颜开。
这可能就是信任?
对别人来说,可能是压力,对纪楚更多算是动力。
但外界评价只是评价,纪楚按部就班做自己的事。
送走刘知州他们之后,他又带着自己的人来到广宁卫, 准确说是棉花地里。
送走大家之后, 纪楚便让人把这片地围起来, 还让纪振跟李纹亲自带着士兵巡逻,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这个消息出来, 便引来不少嘀咕。
为什么啊?
是害怕有人搞破坏?
那也不至于吧。
反正不管怎么样, 围是肯定围起来了。
原本士兵们路过, 又或者百姓们路过, 还能来看两眼棉花情况, 现在统统不许看。
这事让州城的晁同知跟杜通判都是欲言又止。
不过两人还是没说什么,纪知州做事,肯定有他的道理, 大家不用多问的。
事实上,纪楚确实有自己的道理只是现在还不能说。
要说昌河州的事情确实很少。
这也是他能泡在棉花田的原因。
李师爷跟手底下人还道:“以前在曲夏州忙习惯了,如今事情少些,反而有些不习惯。”
肯定是,曲夏州那边事情极多。
这边就是正常的军民分管,事情自然简单。
此处说的军民,就是指十二个县和州城,以及广宁卫。
本地人已经习惯把两者分开喊了。
毕竟平日交际不算太多。
纪楚如今的精力,基本在广宁卫的棉花地里。
这些滇州棉的种子得来不易,要不是林元志喊他一句老师,估计也不会给他这样多。
更不会在第一时间,就给他送过来。
远在滇州府的林元志,在滇州府五月收获棉花,剥掉棉籽,就往广宁卫送。
不仅如此,还专门找的八百里加急。
这才让温书吏他们能在五月下旬把棉籽种上。
要知道,滇州府跟广宁卫相距五六千里地。
这份神速,是花费极大力气的。
而且滇州府这第一批棉籽,加起来不过两千多斤。
除了滇州府本地保留的,还有送到京城的,给他这边一口气送了三百斤的种子。
纪楚听到数字的时候,都为之一惊。
三百斤种子,足够种三十亩地了。
温书吏非常谨慎,而且依照之前的习惯,找了不同的土地试种,差不多有五块试验田。
纪楚现在就在这五块试验田里来回走动。
从五月下旬,到如今的九月初。
田里的棉株已经开始结棉铃。
这个时候至关重要。
棉铃的大小,决定了棉花的试种是否成功。
以前西北棉在这里种了多次,都是到结棉铃的时候,就能看出来不行。
这里的棉铃,可以理解为花骨朵。
在花骨朵的阶段,看着骨朵的大小,基本能推测出花朵的大小。
棉花也是这般。
很多人观察研究表明,棉铃的大小,跟温度有很大的关系。
再者便是水分的区别。
在这点上,滇州府有得天独厚的条件。
这也是刘知州认为,滇州棉在广宁卫种不成的原因。
可是植物这东西,不经过长年累月的试验观察,谁又知道会有什么惊喜。
橘生淮南则为橘,这句话大家都读过的。
不过刘知州的想法,基本也代表了广宁卫,或者说昌河州大部分人的想法。
之前的屡次失败,已经让当地人丧失了信心。
棉花,或许真的不适合他们这里。
但明明他们昌河州,才是整个平临国最需要棉花的地方。
这个想法,让不少人都觉得沮丧。
更觉得纪大人或许在做无用功。
好在当地人也乐观,直接道:“反正试试呗,试试又不要钱。”
“没错,听说滇州府的棉花产量高,万一能运过来呢。”
这话说得他们自己都不信。
陇西距离他们这里三四千里地,棉衣棉被的运送都极为艰难,还是各方让利之后,才能供给广宁卫。
那滇州府距离他们这里,可是五六千里地。
再者,有些见识多的直接道:“滇州府那地方,山高得吓人,什么山珍海味都运不出来的。”
滇州府山高山多,并不是什么秘密。
所以就算那边的棉花运过来,也不是普通人用得起的。
不管外面是夸赞,还是质疑,都影响不了纪楚的行动。
更别说,从九月初十开始。
从滇州府千里迢迢送过来的滇州棉终于开始发力了。
其中一块试验田的土地上,一株棉花的棉铃正在迅速膨胀。
从结出棉铃开始,棉铃肉眼可见的一天比一天的大。
“大人您看!这棉铃还没有开花,还在长。”温书吏兴奋到极点。
纪楚也差不多,他仔细地看着这些棉铃,似乎已经能看到丰收的喜悦了。
他就知道!
这个品种的棉花,可以在平临国大部分地方生长!
平临国最北端的广宁卫也不例外!
当然,地理位置也有差异。
越靠北的地方,天气冷得越早,棉铃停止生长的就越快。
也就是说,广宁卫最北边的试验田种棉花的时间有些晚了,明年至少要提前半个月甚至一个月。
长势最好的试验田,则是天气还算暖和的,比如靠近其他普通县城,尤其是离海边远的县,那棉铃明显还在生长。
这般差异,都被纪楚,以及纪楚的手下众人记录下来。
第一手的实验数据,对明显种棉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
纪楚镇定下来,让大家如实记录,这对以后整个昌河州种棉都有帮助。
反正温书吏记录的时候,手都在颤抖。
不仅是他,纪楚带过来的所有随从,以及种地的士兵们,恨不得每日都住在田里。
士兵们被派来种棉花时,本来以为,这滇州棉会跟西北棉一样种不成。
但肉眼可见的,不仅种成了,这棉铃越来越大个。
“这就是棉花?”
“棉花能在昌河州长出来?”
“这是不是意味着,咱们家里人也能种棉花,冬天里做棉衣?”
“肯定啊!”
棉衣,梦寐以求的棉衣!
他们在广宁卫当兵,自然是有棉衣穿的。
棉衣棉被有多好,他们再清楚不过。
天气一冷,大家就会把棉衣拿出来裹上,不仅厚实还暖和,穿到身上别提多神气啊。
有人求着士兵们,让自己试试这棉衣。
那衣服一穿上,是真的不想脱下来。
可以说在整个昌河州,没有人不羡慕有棉衣棉被的士兵们。
只是其他人都知道。
这东西他们既买不起,也买不到。
所以只能在梦里想想了。
作为士兵本身,他们有棉衣自然很好。
可家里人没有啊。
而且为了作战准备,这些棉衣棉被,肯定不允许带回家中,更不许送人。
这都是军中的财产。
所以看着家里人受冻,这东西也不能给他们。
这让不少士兵们心里都觉得愧疚。
知道之前那位知州试种棉花时,他们抱有极大的期待。
可怎么都不成之后,这份期待便被埋在心里。
本来以为滇州棉跟西北棉一样,并不眷顾他们这片土地。
谁能想到。
竟然真的种成了。
那硕大的棉铃,真的太好看了,让人恨不得抱住亲一口。
大家本来想把这个好消息广而告之,尤其是他们的家人,告诉他们滇州棉能在广宁卫种!就能在昌河州其他县里种。
最多等到明年,大家都能穿上棉衣!
不少士兵甚至喜极而泣。
太好了,家人不必受冻了。
他们也不用看着家人受冻了。
各家种上一两亩地,应该就够用的。
但这份兴奋,被纪大人暂时压制。
“暂时不能说。”纪楚叹口气道,“等到收获了再说吧。”
为什么?
士兵跟纪楚的随从都有些疑惑。
棉铃都这样大了,基本不会出什么问题了啊。
但纪大人这么说,肯定有他的道理。
“是不是纪大人为人谨慎,害怕大家空欢喜一场?”
“有可能,以前好几年都没成,今年肯定要稳重点。”
“那就等等再说,反正好事跑不了的。”
“想到明年,咱们爹娘妻儿都有棉衣棉被,我这心里就舒坦。”
五块试验田的好消息,被强行隔离开。
不允许一丝风声透露出去。
按理说,这样天大的好事,应该早就传遍整个昌河州。
可纪楚一直压着消息,就连广宁卫的邓融邓将军都瞒着。
这位邓将军心思沉稳,见纪楚不说,他也不问。
换了其他人,邓融肯定没这般耐心,可纪楚不同。
他们邓家若是不信纪楚,那这满朝文武,也就没有可信的人了。
纪楚下了封口令。
邓将军帮着严令不许外传,以至于昌河州除了棉花试验田的众人外,不管普通百姓,还是各地官吏,甚至广宁卫的士兵们,都以为这次的棉花试种又失败了。
不怪大家这么想。
毕竟已经到九月中旬,再等个一二十天,大雪都要落下,到时候地里什么庄稼都活不成。
若有好消息,早就该说了的。
现在不讲,还把消息封锁起来,听着不是什么好消息。
“是不是我们给纪大人太多压力了?”杜通判跟晁同知道,“大人一来,各方都给他压力。”
“就算没种成,也该说的啊。”
看起来好像确实如此。
自纪楚到昌河州,所有人都觉得他能改变这里。
就连走了的刘知州跟邓老将军也是这般。
这种压力下,确实很容易出错。
棉花又是纪大人一手主导,倘若有问题,更加难堪。
“大人今日难得回州城,大家千万不要提棉花的事。”杜通判道。
晁同知点头,他也知道啊,肯定不会乱说的。
在众人的“默契”下,纪楚都准备好糊弄大家的话术,通通都没用到。
本来以为大家都会问问滇州棉的种植情况啊。
李师爷他们道:“估计是觉得我们没种成,所以不敢问。”
纪楚笑着摇头道:“把京城来的信件给我找出来吧。”
整个昌河州里,只有李师爷知道纪楚的真实想法,两人搭档多年,早就有了默契。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大人对滇州棉在昌河州栽种很有信心。
所以从一开始,李师爷没觉得这棉花会种不成功。
实事也证明,大人的信心是对的,他对大人的信心更是对的。
不过这话纪楚从未说出来过。
若不是多年默契,李师爷也是看不出来的。
那既然知道能成功,为何不提前说?
谁也不告诉?
就连现在真正成功了,也不告诉其他人?
这自然是另有想法。
而这个想法,就在京城。
不是滇州棉成功的消息不能说。
现在还不到时候罢了。
李师爷找到京城来的所有信件,一一拆封让纪大人看。
好让他们了解京城那边的情况。
没错,昌河州的棉花种植成功的好消息是否公布。
要看京城的消息。
准确来说,是滇州府的消息。
纪楚还在京城那会,朝中对于滇州棉的种植情况,心里就已经有数了。
虽然那会才四月份,可林元志把棉花情况说得非常明白,而且棉铃情况也告知。
这让京城的皇上跟大臣们都知道一件事。
那就是平临国的棉花,终于有了第二产地。
第一产地自然是陇西一带。
可陇西的种植面积有限,种出来的棉花顶多自给自足,但凡流出去,价格都不会便宜。
所以寻找新棉种,以及第二个能种棉花的地方,就尤为关键。
林元志意外找到适宜的新棉种,眼看着产量还不错,这自然是大好事。
但这事上,也有些美中不足。
便是滇州府的地理位置。
换个平临国的其他地方,那自然再好不过。
偏偏是山多且高的滇州府。
那边的山路有多难走,还用得着说?
那边的山有多高,更不用讲。
只说一件事,大家心里就有数。
朝廷规定,每年乡试中举的考生,第二年进京会试必须参加,如果不参加,那是违背圣意。甚至会被抓起来问罪。
唯独有三个地方的考生不受这个规矩。
一个是海南一带的考生,然后就是云贵考生,朝廷允许他们下一届进京参加会试即可。
从这里就能看出来,什么叫山高路远了。
这般遥远的距离,就算种了棉花,怎么运出来?
消化给当地人?
先不说滇州府那样温暖的地方,对棉衣的需求本就不高,种植热情肯定也不高。
就说平临国其他地方的人肯定不愿意啊。
尤其是京城这些官员们,他们也想要棉花啊。
这种问题,也不是没有解决之法。
甚至早就有人提过这个建议。
修路。
在滇州府内里修路。
滇州府那么多上好的药材,那么多上好的木材茶叶。
一直都运不出来。
不就因为道路没那么通畅吗。
如果修几条好路,岂不是两全其美。
可修路这种事,自古以来都是劳民伤财。
普通官员或许不怕劳民,但一定怕伤财的。
让朝廷来出,朝廷更没有那么多钱。
所以一直僵持着。
滇州府的乡党提了许多次,甚至有些心灰意冷。
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滇州棉。
滇州棉!
你们各地想要棉花是吧?!
那就给我们修路!
我们要修路!
没有道路,怎么给你们运?
我们自己修?
凭什么啊,又不是滇州府百姓需要棉花,我们那地方四季如春,谁要穿棉衣啊。
谁的需求,谁来解决。
滇州府乡党看准这个好时机,从五月开始,就一直在提这件事。
朝中也讨论了多时。
等到五月份滇州棉的产量出来,他们的底气就更足了。
想让滇州府种棉花,那就给我们修路。
当然,这么好的机会里,也有一个漏洞。
滇州府乡党党魁白大人说道:“时间不等人,就怕其他地方也能种棉花,咱们滇州府的优点就没了。”
是的,这就是唯一的漏洞。
如今的滇州府是仗着自己“奇货可居”,让朝廷,以及各地士族出钱给他们修官道。
倘若其他地方也能种,这就完了。
特别是得知纪楚拿到三百斤棉籽的时候,几乎要被气死了。
放在纪楚里的东西,总会有奇迹啊!
要是他种成了怎么办?
好在纪楚那边一直没有消息。
没有好消息,也没有坏消息,这对滇州府来说,就是最好的事。
九月十五,京城朝会上。
新上任的工部知事景若瑾站了出来。
“必须修路。”
“滇州府绵延山脉,必须重修道路,修一条方便运输,方便百姓行走的道路。”
景大人还记得纪楚说过的话。
那滇州府是天然的宝库。
唯一可惜的,就是交通不便。
只要有几条可走的官道,便能跟内地连接起来。
不仅朝廷便于管辖,更利于货物的运出,也利于百姓们的生活。
别的不说,就说滇州府学生们想要出来科考,路上都要走个一年半载的,这像话吗?
以前就算了,现在他们都有水泥了,这路必须修。
有景大人站出来提议。
滇州府乡党基本站了出来。
给家乡修路!
势在必行!
别的不说,你们看在棉花的面子上,这路也要修啊。
谁让只有滇州府能大面积种棉?
至少现在看来,只有滇州府能种,还能大面积出售。
这种情况下,不修路才不合适!
纪楚对这些讨论自然心知肚明。
滇州府修路的时机稍纵即逝。
在这种关键时候,纪楚即使知道,广宁卫的棉花大概率不会出问题,那也不能说出去。
要是告诉其他人,地广人稀的昌河州把棉花种成了,难免会让滇州府修路的事往后放一放。
这一等,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所以如今这种情况,肯定是要瞒着的。
不是纪楚不想说,而是不能说啊。
至少现在肯定不能。
反正距离棉花收获还有十多天,他不着急的。
纪楚这边气定神闲。
昌河州的消息,随着他从广宁卫回到州城,则愈演愈烈。
大家意思基本一样。
“滇州棉没成功。”
“肯定啊,这两个地方相隔那么远,能种成才是怪事。”
“太可惜了。”
“要是能穿上棉衣就好了,那东西真的暖和。”
“别想了,老天爷不让我们穿棉衣,有什么办法。”
众人越说越沮丧。
棉衣,心心念念的棉衣啊。
这种气氛下,千里迢迢从曲夏州来的一群人,则觉得一头雾水。
昌河州州城衙门,差役急忙来报:“大人,外面有人求见,说是曲夏州来的。”
曲夏州?
纪楚跟李师爷眼前一亮。
应该是弓堂弟,还有童小多他们。
两人回曲夏州既是张罗自己的亲事,同样也是把种棉花,以及弹棉花,还有制作弹花机的匠人们请过来。
事实确实如此。
弓童两人,带着十五人的队伍过来。
其中会种棉花的三人,弹棉花的五人,剩下则是制作弹花机的匠人以及徒弟们。
这样的人才队伍,放在哪里,都会争抢着要。
尤其是现在的滇州府。
可他们却来了没有棉花的昌河州啊。
昌河州的杜通判跟晁同知简直要哭了。
纪大人准备得这么充分。
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棉花,要一整个棉花团队,有什么用?
这消息要是传出去,肯定有人会笑话大人未雨绸缪,也绸缪得太早了啊。
也怪他们,纪大人刚来,就给他那样大的压力。
同知通判面面相觑,总觉得尴尬极了怎么办。
他们觉得尴尬,纪楚却笑着道:“大家一路奔波辛苦了,先住下休息休息吧,暂时还用不着大家。”
杜通判听到这话,心都凉了。
大人之前还遮掩,现在破罐子破摔,把种棉失败的事都往外抖吗。
只是纪知州还是这般坦然自若,是他们学不会的啊。
只怕整个昌河州都会知道,纪大人盲目自信,棉花都没种出来,都把弹棉花的人给找过来了。
杜通判擦着头上的汗,忽然发现这队伍里有几个女子。
除了两个是弓童二人的新妇之外,还有一个女子,看着十七八的模样。
这女子穿着朴素,神态不俗,周围人明显以她为尊。
这是?
纪楚一时也没认出来,还是童小多介绍道:“大人,这是白婆婆的孙女白婵婵,她主动要过来,大家都拦不住。”
白婆婆的孙女?
纪楚一下子想起来了,当初还是个十二岁的小丫头,如今都这样大了。
她原本姓杨,之后跟着奶奶学本事,家里便让她改姓白,算是白婆婆的关门弟子。
白婆婆的大名,杜通判跟晁同知更是听说过的。
这位可是奠定了棉花的种植基础。
人家的亲孙女都过来了。
可他们这真的没棉花可种啊。
怎么办,这棉花队伍越隆重,他们心里就越难受。
白婵婵主动过来行礼,还朝纪楚身边的侄儿纪振笑了笑,比了比手语:“纪振哥,记得我吗?”
过来人纪楚立刻看过去。
这情况不对劲?
在昌河州同知通判想着怎么挽回纪大人名声时,纪大人已经开始注意细枝末节了。
纪振反而只是点点头,明显把眼前的白婵婵依旧当小孩看。
在他看来,他们之间交集并不多。
顶多是白婆婆跟白婵婵被接到沾桥县县城过冬时,他帮过几次小忙。
而这样的忙,他帮过许多人,所以不会放在心上。
纪楚听到之后,拍拍侄儿肩膀。
算了,年轻人的事年轻人自己管。
他还是等着京城那边的好消息吧。
只要滇州府的修路的事正式通过,那昌河州可以种棉的消息,就能往外透露了。
昌河州可以种棉。
可以种很多很多棉花。
让本地二十多万百姓,都穿得起棉衣,盖得起棉被。
第117章
京城的消息还要等。
滇州府能不能修路, 就看工部跟滇州府乡党的努力。
纪楚能做的,就是把昌河州能种棉花的消息暂时瞒着,好给他们争取时间。
但看在其他人眼中, 则是另一种感觉。
所有人都对大人满怀期望。
可是大人这第一件事,就做失败了。
不仅失败, 还是大张旗鼓地失败。
故而昌河州州城的官吏, 看向纪大人,乃至李师爷等人的时候, 都带了些小心翼翼。
就怕他们不高兴了,牵连到自己。
可看着纪楚非但没有恼怒, 态度反而极为平和,大有一种失败就失败,打不了从头再来的气势。
这份心态,倒是让大家敬佩不已。
说实话,不管是本地官吏,还是州城百姓。
对纪楚这次“失败”, 并没有抱有嘲笑的态度。
更多应该是可惜?
毕竟纪大人是为昌河州做努力, 他还是主动来这么偏远的地方。
有这份心, 他们就很高兴了啊。
州城茶馆酒楼也有讨论,说的话也大同小异。
“纪大人一来, 就带来滇州棉试种, 也没成。”
“正常啊, 西北棉都没成, 这滇州棉更难。”
“大人的心没的说。”
“所以失败就失败了, 无所谓,反正咱们这也习惯了。”
比起责怪纪楚,更多人的态度则是有点担心。
没错。
是担心。
担心大人对昌河州失望, 担心大人不喜欢这地方。
“如果大人对这里心灰意冷了怎么办。”
“应该不会吧?”
“纪大人是能做大事的,怎么会心灰意冷啊。”
话是这样讲,可大家心里都犯嘀咕。
其中以晁同知最甚,他跟杜通判商量了好几次,也不知道该如何宽慰纪大人。
两人在昌河州时间长,自然对此地是有感情的。
纪楚大约知道外面的风向,基本以为滇州棉种植失败。
对此他肯定不会过多解释,等滇州道路尘埃落定,再说出来也不迟。
只是这段时间,他也不能闲着。
刚来昌河州的时候,他就想过去下面十二个县转转,但一直都没空。
趁着大雪还没来,要赶紧出发才行。
知道纪知州想要巡查各县,倒是让一直担心的晁同知跟杜通判松口气。
好好好,大人没有对本地心灰意冷,那就是好事。
纪楚看着他们笑,倒是没说其他。
昌河州确实民风淳朴,没有那么多钩心斗角。
估计也跟这里地广人稀有关。
地方宽广,生存压力没那样大,用不着什么小手段。
加之被派到这里的官员,要么心灰意冷,懒得管事,要么习惯这里的生活节奏,跟本地人差不多。
不管怎么样,有个能安心做事的地方,确实很不错。
新来的纪知州要巡查十二个县的消息一出,下面县令们立刻打起精神。
纪大人要来!
肯定要以最好的面貌展示!
没听说过吗。
跟着纪大人做事的人,是一定能升官的。
而且只要有能力,他就会直接举荐。
比如现在在京城据理力争的工部景大人,就是纪楚直接举荐到京城啊。
所以跟着他做事,不会吃亏的。
各县带着账目都很简单。
八个靠山吃山的县,收益基本是山泽税,田税,人头税,账本一目了然。
四个靠海吃海的县,也是山泽税,田税,人头税,还有两个盐矿的税。
其他的并不复杂。
因为天气原因,先巡查前八个县,看看各地的情况。
九月上旬的天气,各地逐渐开始上霜,田地里的庄稼基本收得差不多,现在看着光秃秃的。
山上也一片萧索,偶尔有猎户穿梭其中,还有趁着最后这段时间砍木头的。
虽说冬日冷,但冬日的树木干,更容易砍倒,所以这时间是砍树的最好时节。
林场的人多穿着各色兽皮,根据各家钱财不同,穿的皮货也不一样。
但那林场领头的,倒是里面穿了棉衣,等到天再冷一天,外面再裹一层皮货,这样是最暖和的。
纪楚看着他们的衣服,笑道:“倒是巧思,这般接连起来,最适合昌河州的冬日。”
伐木工们都笑,同时颇有些羡慕。
他们要是能穿上棉衣就好了。
听说曲夏州那边的棉衣棉被都不贵的。
不过大家默契地都没提。
为何?!
害怕勾起大人的伤心事啊!
纪大人还没来,就忙活滇州棉的事。
甚至还提前请来弹棉花的匠人。
现在一无所获,倘若提起来,肯定会让大人难过的。
不提,大家绝对都不会提的。
岂止是他们,就连猎户家也是这般。
都不能提!
猎户们倒是说:“咱们这里有兽皮是一样的,兽皮也暖和啊,根本不透风。”
纪楚知道他们担心棉花跟兽皮的冲突,只道:“兽皮当然很好,只是太有限了。”
如今昌河州人还不多,山上的野兽还够用。
倘若真的放开了,多少兽皮都不够用的。
这种情况下,养殖貂狐狸等物,更为合适,既不会滥捕滥杀,也能让当地人有兽皮用。
猎户们挠头:“如今也没那么多人买兽皮,没必要养啊。”
养起来还麻烦,要是养死了,那不都赔了。
纪楚笑:“以后本地人都有钱了,那就能买得起啊。”
有钱?
那要到什么时候。
不过猎户们还是很乐观:“那感情好,等到兽皮公供不应求的时候,我们肯定改养殖!”
纪楚也笑。
他也等着那么一天。
大家都当这话是开玩笑,谁也没当真。
走遍八个县,李师爷忍不住感慨:“这地方可真大,土地也平坦。”
其他人也道:“本地的土质也很好,别看现在天冷,但往下稍微一挖,土质松软得很。”
这种土地太适合种地了。
就是人少,种不起来。
可话说回来,还是因为太冷,如果没那么冷,这里必然极为繁华。
话绕回来,又到了棉花上。
没办法啊。
跟着的晁同知反而道:“若是让本地猎户改养殖,兽皮数量增加,价格就会降下来?那样更多人穿得起兽皮,应该就有人愿意过来开荒吧。”
想法是很好。
可没那么大的利润,为何要改养殖呢。
那可是半道改行,哪家都不会承担这份风险。
先前的刘知州说,晁同知跟做皮货生意的人关系好,想来他一直在琢磨这件事?
纪楚没说此事对不对,反而谈论起养殖行业。
这行业说起来简单,就是饲养牲畜,但其中成本也不可估量,而且还有赔钱的风险。
倘若有专业的人过来帮忙,应该是能行的。
但专业的人,谁会来昌河州?
说起来,京城以及一些繁华地方,确实是有专门的养殖业。
毕竟那边消费市场大,养殖场应运而生。
本地却是没有的。
想到这,纪楚准备给去了江南的薛明成写信,让他找个养殖的豪强开开刀,“送”到昌河州来。
就挑那种,专门欺压百姓的大户豪强过来,他有用。
晁同知还在谈养殖行当,却不知道,他的上司已经在想办法给他弄“专业技术”人才了。
纪楚对这种事做得毫无心理负担。
垃圾放对地方,那才叫物尽其用啊。
看完八个内地的县,再看四个靠海的,以及两个矿场。
靠海的人家,基本已经准备过冬了,他们住的地方距离海边有些距离,都是在避风的地方。
看他们过冬的物资,基本是咸鱼咸菜高粱为主,住的地方也尽量保暖了,总之熬过冬日再说。
就是这里的冬日实在太长了,长时间待在狭小的屋子里,很容易精神不佳。
故而各家还屯了不少高粱酒,好度过漫长的冬天。
所有县的情况,都被纪楚记录在笔记当中。
把各县走完,已经到了十月份,大雪已经覆盖整个地面,他们一行人回到州衙门,基本也不能出门了。
天黑得越来越早,一天也干不了什么事。
州衙门的后宅,如今住着的,基本是纪楚的人。
他没有带家眷,就连侄儿都在广宁卫待着,所以身边李师爷等人,都住在衙门后宅里。
要不是他们在,估计他这里显得更是冷清。
眼看雪越来越大。
别说各县的公务,就连州城衙门的差事也都停摆。
纪楚想等的消息,却还是没有来。
滇州府修路,确实是件极大的事。
那么多山路要修,实在是太难了,劳民伤财,耗时耗力。
而且就算答应要修,从哪里开始修,又修到什么地方,哪里出钱,都是问题。
所以从五月到如今的十月,都在根据这些问题吵来吵去。
总算,在京城第一场雪下来之后,以及西北棉价格逐渐飞涨,但还是不往外流的情况下,滇州府的棉花路,终于敲定。
散朝之后,滇州府乡党党魁白大人,还是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
成了。
白大人都没想到,真的能成。
身为滇州府的人,他太知道那边的道路意味着什么。
道路越宽广,才能走出更多的人,更多的学子。
即使这条棉花路不能覆盖所有,那也能改变一部分人的命运。
虽然皇上是因为,修路可以更好连接地方跟中央,不完全是为当地人考虑,那也足够了。
毕竟只要路能修成,利肯定大于弊端。
看到旁边路过的景大人,白大人立刻过去道谢。
这次也有他鼎力相助,否则事情不会这般顺利。
现在一切尘埃落定,白大人恨不得宴请所有人!
景大人却笑:“快些落成,快些送到滇州府,一定要快。”
为何?
虽然不用说,他就知道要快点去做,可为什么这般催促?
面对景大人的目光,白大人下意识道:“好,我立刻去做,年前就给落成开工。”
如今都十月份了,年前不过两个月时间,确实很着急。
可话又说话来,滇州府基本没什么冬天,所以这期间依旧能做事,顶多当地年节的时候歇一阵。
不过当地的年节跟京城不同,所以不会耽误事。
白大人迅速想好如何安排,才见景大人离开。
所以,为什么啊?
虽然都知道,官场上最忌讳什么都要问到底。
但这个疑惑,一直在白大人心中。
直到他把滇州府修路的事情安排好,景大人的信件在差不多的时间,也就是十月底,直接送到了昌河州。
远在昌河州的纪楚,里面穿着娘子做的鹅绒衣,加上一层棉衣,最外面还有皇上赏赐的皮货,这才能在大冬天时锻炼身体。
主要还是省炭火。
这里不比曲夏州,甚至不比家里,衙门的炭火没那么充足,他作为知州要以身作则,省着点用。
刘知州之前多次强调,这地方穷。
确实穷。
纪楚感叹之余,又在看广宁卫那边的消息。
侄儿纪振李纹,加上温书吏,以及新去的棉花团队,早就把棉花采摘好,已经在着手弹棉花了。
幸好是种在广宁卫,消息比较闭塞。
放在其他地方,肯定早就瞒不住了。
李师爷看完禀告的内容,手指不停颤抖,再看向纪大人:“大人,这样的收获,实在是出乎意料。”
谁说不是呢。
五六千里外的滇州棉,在昌河州竟然长得这样好。
甚至像天生契合本地一般。
“这消息要是放出去,整个昌河州都会迎来改变。”
昌河州最大的问题,就是冬天太长太冷。
这东西,能一举改变本地所有问题。
到时候内地生存不下去的佃户,都能搬到这里。
最好的土质,最宽广的土地,极有义气的本地人。
太适合人多地少的其他地方了。
无论哪里,人才是最宝贵的资源,人去了哪里,哪里就能繁荣昌盛。
“可惜的是,这个天大的好消息,还不能放出去。”
别说李师爷,纪楚同样叹息。
可他们要有耐心,他们还要等。
滇州府给他们带来这么好的物件,他们也要回报给那边才是。
外面风雪极大,弓堂弟冒雪取回信件,小跑着进到知州大人的书房。
“大人,京城的信件。”
这么冷的天了,谁送信过来啊。
连纪大人的家人都是赶在十月初,就把过年信件跟节礼送来了,谁都知道昌河州冬日情形的。
纪楚没有第一时间看这信件,反而跟李师爷对视一眼。
不怪他们难得紧张,实在是这事实在重大。
一个可以改变整个昌河州的消息,谁能不郑重其事地对待啊。
而纪楚看着那信封上的名字,便扬起笑容,对手下道:“去把晁同知,杜通判都请过来,快。”
“就说有个好消息要公布。”
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值得大人这般?
“还不快去。”李师爷都催促了啊。
弓堂弟跟童小多立刻去请人,纪楚这边已经把信件飞速拆开。
只见上面简单的几个字,让他大为惊喜。
“滇州府路已成。”
开头短短几个字,已经让他的惊喜转为实质。
成了。
滇州府的路成了。
纪楚嘴角带着笑,以至于晁同知跟杜通判还有些奇怪。
不等他俩开口,就听纪大人道:“你们猜猜,滇州棉在广宁卫种植,其产量是多少。”
滇州棉?
在广宁卫种植?
这都多久之前的事了。
怎么突然又提起来啊。
对于棉花产量,两人可以说烂熟于心。
尤其是晁同知,他道:“西北棉在陇西一带,产量基本在二百二十斤到二百八十斤之间。”
“种到我们这,基本不结棉铃,一亩地十斤都不到。”
这是之前刘知州多次种植的结果。
整个昌河州都是这般。
晁同知继续道:“其实不管西北棉还是滇州棉,在本地种植,只要有个一百二十斤上下,本地都会种植。”
“可惜这点数量也是没有的。”
说着西北棉在昌河的情况,晁同知这才敢将纪大人寄予厚望的滇州棉。
看纪大人的表情,那滇州棉应该结果了?
可产量要是不错的话,为何不早说?
所以那产量,应该很一般吧。
即使如此,晁同知还是大胆猜测道:“难道一亩地的产量,有个八十斤?”
若有八十斤的话,也不是不能种,就是成本高了点。
强行去推,其实也行,有钱人肯定会买的。
纪楚从来都是有话直说的人,他很少这么卖关子。
晁同知说完,杜通判赶紧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
谁料纪大人跟李师爷对视一眼,笑着道:“滇州棉在广宁卫一共种了三十亩地。”
“最低产量为二百五十六斤。”
多少?!
晁同知整个人都呆住了。
纪大人说多少?!
杜通判直接跳起来:“大人?!”
是的假的啊!
虽然他没问出来,可明摆着是这个意思!
真的假的啊!
李师爷还道:“你们不问问,最高产量是多少?”
多少?
“三百二十斤。”纪楚直接笑道,“今年还是种得有点晚了,如果明年能提前种下去,那产量会更高。”
今年一切都匆匆忙忙,赶过去的棉花团队,尤其是白婆婆的孙女白婵婵说这地方适宜在四月底种下,长到八月初,等到九月份在地里风干摘棉花。
这么看来,生长周期是要比西北棉长个一个多月。
可产量同样会更高,棉花的品质甚至更佳。
师承于白婆婆的白婵婵这样讲,基本上不会有错。
而且她还道:“这棉花棉绒极长,应该很适合织成棉布。”
几句话,就断定了昌河州不仅适合种棉花,还确定本地的棉花会有极大的经济效益。
棉布。
炒到天价的白叠子。
纪楚已经很久没管过永锦府白叠子的买卖了。
但想也知道,如今棉布价格不会太低。
那滇州府的棉花路的促成,也有各地想要棉布的原因。
这些好消息还没说出去,在场众人的高兴就抑制不住了。
比晁同知跟杜通判更高兴的,还是站在后面差役书吏等人。
这些当官的基本是外地人。
可衙门差役书吏,则基本是本地人。
此刻也不顾什么上司不上司的。
这些人一个箭步上来:“纪大人?!真的?!真的种成了,产量还这么高?”
不怪他们反复确认,实在是这个好消息来得既突然不敢置信啊。
众人只见纪大人点头,确定道:“没错,不仅种成了,产量还很高。”
“今年那三十亩试验田,一共产了八千七百斤棉花。”
纪楚又道:“之前没说这个事,是因为今年采棉跟往常不一样,所以一时间没统计出数量。”
“而且还需要白夫子他们看情况。”
纪楚这个理由不算糊弄,听起来甚至有几分他严谨的作风。
当然,也不能细究。
好在在场众人,谁也不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他们满耳朵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滇州棉在昌河州种成了。
产量还比预计的要高。
这是什么天大的好消息?!
若这个消息传出去,整个昌河州都会沸腾吧。
纪楚明白,此刻说这些,大家还是有些不信的,所以道:“虽说外面下着雪,但本官想去广宁卫一趟,看看如今棉花的处理情况,大家可愿意出门?”
换作其他时候,肯定没人愿意啊。
就算你是上司,我们是下属,也不至于在这种天气出门。
现在不一样。
现在是去看棉花。
衙门所有官吏,都争着抢着要去。
消息传到最近的两个县,那县令马不停蹄地赶过来,要跟他们一起出发。
虽说无令不得擅自来州城,可这会哪管得了那么多啊。
可以说,棉花成功的消息一出来,就算在这种寒冷的季节,都能传播得飞快。
听到消息的所有人,都抱着同样的疑惑。
真的假的?
不是他们质疑纪大人,是太突然了啊。
之前不都说,那滇州棉已经失败了吗?
还是晁同知杜通判想了想。
也不对啊。
之前他们偷偷安慰纪大人的时候,大人总是笑而不语,从来没说过滇州棉种植失败,只是朝他们笑笑不说话而已。
所以,那时候大人只是在等结果,还没有给这事下定论?
他们却单方面认为种植失败,还在安慰大人?
不止他们在安慰,巡查那十二个县的时候,农夫猎户渔夫都在偷偷安慰?!
啊?!
他们都干了什么啊!
不过纪大人这嘴也太严了,真是一点消息也不透露。
大家想想,似乎又能理解。
倘若提前说了,难免给大家带来希望。
给了希望再失望,那感觉只会更难受。
“所以,纪大人是为了保护我们,才没有透露消息。”
“肯定是这样的,他这般谨慎的人,要等到棉花真正成功,这才说出来?”
“纪大人真的是太好了。”
“听说他们已经出发了,这么冷的天气,要从州城赶往广宁卫,还带了三十多个官吏呢。”
“那么多人?!他们要干什么。”
肯定是看看棉花啊。
种在昌河州的滇州棉,到底是个什么样。
明明他们相隔近六千里地,明明两地百姓都没见过面。
可他们在同一个国家,已经完成一次互帮互助。
只是他们不知道而已。
十月二十五。
冒着大风雪前进的众人,抱着最火热的内心,前往广宁卫,前往平临国的最北端。
第118章
漳兴二年, 十月二十九,昌河州广宁卫。
日夜赶路的州城官吏,以及两个下面县的县令, 终于到了地方。
纪振跟李纹依旧前来迎接,看着他们面带喜色, 就知道这里面的好消息了。
众人在驿馆落脚后, 温书吏跟白婵婵便一起过来了。
同样到驿馆的,还有满头雾水的邓融邓将军。
这么大冷的天, 纪楚怎么来了?
不过看看眼前负责棉花的温书吏,以及棉花团队的众人。
还有满脸喜色的昌河州本地官吏, 他似乎知道点什么。
甚至在看到他们之后,心里那个想法,便更加确定了。
“滇州棉在昌河州种成了?”
除了这个好消息之外,邓融想不到其他事情。
其实再早之前,邓将军就有过这样的猜测。
主要是一进到八月下旬之后,负责棉花试验田的士兵们便被严令禁口, 吃住都在试验田, 还由纪楚的侄儿纪振李纹亲自看管。
这般严令禁止, 总是有些怪的。
邓将军靠着信任才没多说。
之后是九月份,棉花团队从曲夏州过来。
那时候, 已经有消息说, 滇州棉跟西北棉一样, 种植失败。
可棉花团队的人还是到了广宁卫, 而且在五块试验田里来回跑。
甚至有人已经开始做弹花机了。
这是棉花没成的样子吗?
只是纪楚一直不正面回答, 而且广宁卫相对封闭,只有少数人知道这些事。
综合下来。
邓将军只觉得,这棉花好像成了, 又好像没成。
甚至成功的概率更大一点?
不过他稳得住,相信纪楚不说肯定有其原因。
现在终于让他等到了。
纪楚点头道:“成了。”
太好了。
终于成功了啊。
在邓融,或者说整个昌河州百姓知道棉花的时候,就觉得这东西属于这里。
如此寒冷的地方,最最需要棉花。
但一年又一年的失败,难免让他们心灰意冷。
滇州棉?
大家更没什么期待。
六千里外的地方,跟这里气候截然不同的地方,怎么可能适合种一样的植物。
可植物就是这般神奇。
就是在这几千里外种成功了。
不过在邓融看来,棉花均产在一百五左右,那就是成功。
看着温书吏跟白夫子递上来的记录,邓将军这般稳重的人,都要站起来道:“均产在二百九十斤?!”
这岂不是比西北棉产量还要高。
不对,比滇州棉种在滇州还要高。
别问他们为什么这么清楚那边的均产。
实在是对棉花太过渴望。
纪楚并未多说,只是让跟过来的官吏们先看看账本,然后带着他们去看库房。
其他东西可以作假,但新产的棉花,绝对不行。
八千七百多斤的新棉,也不可能是他们从其他的地方运过来的。
还有剥下来的棉籽,以及剩下的棉秆,全都不能作假。
棉花。
昌河州真的种出来棉花。
三百斤的种子,产出了八千七百多斤的棉花!
“真的成功了。”
“这一看就是新棉花吧?看着不一样。”
“不对,这棉絮好像比西北棉要长一点。”
“这么多种子,明年可以种了。”
“昌河州可以种棉花了!”
最后一句话喊得高亢又嘹亮,让不少巡逻的士兵都听到了。
他们没听错吧?!
方才那人在说什么胡话呢。
昌河州怎么可能种成棉花?
可事实就是这样。
不仅种成了,产量还不错。
在场晁同知,杜通判,邓将军,以及所有本地书吏差役,全都兴奋得只会笑了。
“怎么像做梦一样。”
“对啊,这梦里都做不来这么好的事。”
“纪大人可真厉害!”
“而且很能沉得住气。”
肯定啊。
之前那么多人质疑他,他还是一句话都不说,只让手底下人去做。
如今做成功了,做出成果了,才说出来,就这份定力,都不是他们能有的。
换做他们,在棉铃刚出现的时候,应该就在大喊大叫了吧?
可那时候说的话,很容易让人空欢喜一场。
这么看来,还是纪大人的做法更好些。
邓将军更是客气道:“本以为我就够稳重了,没想到你年纪轻轻,比我还能沉得住气。”
纪楚只能尴尬笑,完全不敢说实话啊。
他能说是为了滇州府修路吗?
要是传到京城那边,那些反对修路的官员,岂不是要恨死他了。
这个秘密,就永远藏下去吧。
反正现在两个地方,都得到了好结果。
再者,也不用担心相隔这么远的两个地方会抢生意。
根本不存在的。
棉花这东西,只会紧缺,绝对不会过剩。
只要种出来,肯定不愁买家。
而且种得越多,价格就会越往下降。
迟早有一天,就会让各地百姓都穿得起棉衣。
纪楚一行来到广宁卫之后,棉花的消息便不再是秘密。
先是广宁卫官兵们得知这个天大的好消息,随后消息慢慢流传出去。
虽说下着大雪,道路不通,可总会有人要走动。
只要走动,消息就能散开。
谁让这个消息太过惊人,太让人惊喜。
就算是飞鸽传书,就算是跑着,走着去传消息都行。
反正一句话。
好消息,就要让整个昌河州百姓,全都知道!
昌河州可以种棉花了!
这个最需要棉花的地方,可以种棉花!
纪大人确实是个能带来奇迹的人!
他真的在改变我们的生活!
寒冷漫长的冬天,因为这个好消息,让很多人开始期盼春天到来。
过了那么多冬天,每年都急着春天到来,可也没这么着急过。
在好消息传遍整个昌河州的时候,纪楚已经带着众人,在规划明年的棉花种植了。
急切跟过来的两位县令,直接道:“大人,我们,我们距离州城最近,能不能分到一些。”
“是啊,我们那的百姓都特别勤劳,肯定能种成的。”
不怪他们着急,实在是棉籽有限。
虽然说,等到后年,甚至大后年,那棉籽数量就多了。
可少种一年棉花,就会让当地百姓多挨冻一年。
如果只是这样,还不至于那般着急。
主要是,哪个地方先种棉花,哪个地方就掌握了这次的机遇。
就拿曲夏州的沾桥县来说吧。
人家为什么能成为享誉平临国的棉花大县,为什么那被服作坊如此出名?
就因为在种棉初期,人家就开始了。
还有这次过来的白婵婵白夫子,别看是个女孩子,可靠着种棉的本事,人人都要喊一句白夫子的。
不出意外的话,明年整个昌河州种棉花,都要听她的。
这种情况下,县令自然知道,谁先种棉花,谁家任地就会得到好处。
不然他们这么着急干什么啊。
满打满算,如今的昌河州也就两千斤棉籽。
数量实在太少了。
就算等到明年滇州府来送,时间也有点来不及。
送得少了还行,送得太多,运过来都错过季节了。
所以对整个昌河州一城十二县一个卫所而言。
是十四个地方,分两千斤棉籽。
实在是太少了。
在场这些官吏果然不是吃素的。
经历过能种棉花的狂喜之后,立刻收敛情绪,开始思考下一步要怎么做。
尤其是本地的书吏差役,几乎把争取棉籽这事写在脸上了啊。
给自己家乡多争取一点是一点!
就连邓融邓将军都看向纪楚:“棉籽如何分配,确实是个问题。”
广宁卫肯定也想要!
别看士兵们已经有棉衣了,但棉花肯定不嫌少的。
眼看众人都要吵起来,纪楚直接道:“明年不分配。”
不分?
纪楚干脆拍板:“全都种在州城的官田里,由官府统一管理。”
两千斤棉籽,也就是两百亩棉花田的事。
再分下去,种错了怎么办?出事了怎么办?
“各县要在各个村子里选最好的农人,全都送到官田,在这一年时间里,跟白夫子学会怎么种棉花。”
明年的两百亩官田,既是给大家培育种子,也是教导大家如何种棉。
不然就是糟蹋种子啊。
种棉这事是很急,但也不能急中出错。
而且这东西,务必要每家都学会,每家都种。
让所有昌河州百姓都穿上棉衣,这才是最终目的。
纪知州的做法堪称绝对公平,大家只好答应。
不过纪楚不会亏待跟过来的两个县令:“你们两个县可以多二十个学习名额,让他们先一步过来学怎么种棉花。”
二十个?!
这可是好事啊!
两位县令立刻点头,跟着大人过来,果然没错!
一想到昌河州能够种棉,一想到顶多两年时间,棉衣就能普及,所有人别提多高兴了。
甚至从陇西运来棉衣棉被,都要成为历史。
当然,他们这里,也永远不会忘记曲夏州帮广宁卫士兵们穿上棉衣,更不会忘记相隔几千里的地方,还在守望相助。
谁让他们都是平临国的人,谁让他们都是一个国家的人!
棉籽的分配解决之后。
不过晁同知还有一个疑问。
“咱们的官田,只靠各村抽调的人,只怕人手不够。”
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两百亩地。
靠着村子抽调人手,肯定不成的。
至于其他地方常见的佃户?
昌河州基本上是没有的。
还是那句话,地广人稀。
土地多,人口少。
土地便宜,甚至近乎廉价的情况下,谁会去给别人种地。
就算是给他人种地,多也是长工短工,不算佃农。
与之相比更加自由,东家也不敢苛待。
这里最珍贵的是人力,并非土地。
否则广宁卫的棉花试验田,也不用调拨士兵来种了。
别的不说,就官府的官田,若不是给了不错的待遇,根本没人去种啊。
如今这棉花虽好,却是调不开人手的。
“这有何难。”纪楚笑道,“年后自然有人过来种地。”
年后?
有人来种地?
不管晁同知,还是杜通判。
都知道昌河州有了棉花之后,常住在这里的人口肯定越来越多。
但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来的。
总要过个三五年,甚至七八年再说。
纪大人说的人是?
纪楚只笑,李师爷也笑。
还能有谁。
还是他们老乡呢。
原化州的曹家等人,已经在押往昌河州的路上。
有这些被流放的罪臣之后,还愁官田没人种吗?
而且更不怕他们使坏。
如今众人的情况,只有好好立功,好好表现的份。
不止这些人,还有不少罪犯家眷都会被送过来。
当初贪了那么多民脂民膏,如今让他们来建设边关,也算物尽其用。
晁同知跟杜通判已经傻眼了。
这样也行?
不对,这样也能算到?
倘若棉花没成。
纪大人又打算让他们干什么?
纪楚看着雪花覆盖的黑土地,直接道:“开荒。”
“这么多荒地无人开耕,实在太可惜了。”
他需要很多人过来开荒。
而开荒这事那样辛苦。
还是让罪犯们过来锄地最为合适。
晁同知忽然发觉。
即使滇州棉没有种成。
也不会阻拦纪大人建设这里的决心。
没了棉花,还能搞养殖。
不种棉花,还能种大豆,种高粱,种麦子。
或许曲夏州的成功并不在于种什么农作物,而在于辛勤劳作的百姓,以及敢想敢干的纪大人?
想到这。
他们之前紧抱着棉花的想法,似乎有点可笑了。
棉花会让这里的人过得更好,却决定不了此地百姓的命运。
果然,纪楚道:“此地可有良种培育的官吏。”
有是有,但没怎么努力过。
纪楚也不会再往前追溯,只道:“以后着重培育大豆,大豆是好东西,必须多种。”
至于麦子的良种。
他已经往曲夏州写信,从那边调取了。
也就是说,只要等到开春。
昌河州官田上种着棉花。
而百姓的田地里,则可以种上麦子良种。
甚至开荒的罪犯都已经在路上了。
听到这一件件安排。
晁同知杜通判,乃至在场的邓将军早就万分敬佩。
如此周全的计划,必然不是一时半刻想出来的。
定然是来的之前,就已经有了万全之策。
纪楚来这昌河州就是为了开荒,就是为了建设此地。
可笑他们之前,还万般小心,唯恐提起纪大人的伤心事。
这么看来,完全没必要。
纪大人胸有成竹,根本不会被其他人的想法所扰。
众人在广宁卫堪称简陋的驿馆内,越说越高兴。
从本地的农作物,再到山林里的山珍野兽,以及海边的盐矿珍珠。
以前看着平平无奇的东西,似乎都有开发的可能性。
最后聊到广宁卫。
这里的城墙跟卫所,也该修缮了。
这么一看,能做的事情有很多嘛。
那为什么之前十分清闲,好像无事可做一般?
就因为穷,便什么也不做吗。
杜通判还好一些,他的职能毕竟是监察本地官员的,不负责本地民生之事。
晁同知却有些不好意思。
作为同知,别的不讲,但本地的军籍扶济,以及海防水利,再加上地方盐粮,其实都是他的职责范围。
以前觉得无事可做,这会看来,哪里是无事可做,分明是自己不上心罢了。
杜通判意识到这一点后,下意识离晁同知远了些。
这两个原本紧紧抱团取暖的官员,似乎终于意识到他们本身应做什么,不应做什么。
吃着朝廷俸禄,穿着百姓织出来的官服。
平日只感慨本地清闲,实在太不应当了。
纪楚只当没看到他们的表情。
而邓融邓将军的眼神则格外明亮。
不愧是纪大人!
他弟弟每次来信,总要夸赞。
他心里虽然佩服,但到底没见到真人。
如今却是明白,邓成那般傲气的人,为何那般相信纪楚啊。
与此同时,一份从昌河州送到京城的文书,已经到了内阁的桌案上。
已经到了年底,各地上表的文书,多是夸赞本地今年进益,已经恭贺皇上新年等等。
平临国各地都不例外。
还有西北关外的异族,同样送来贺表。
今年他们的礼物明显用心很多,这也正常,谁让他们在整个漳兴二年,实在挣了不少银钱。
那西北矿路一开。
原本依靠牛羊马匹的外族自然而然找到新生路。
这些事西北常备军了如指掌,京城这边自然也知道。
听说西边不少蛮族之前被打得七零八落,如今全都一起在做矿产的买卖。
关外原本还担心,如果挖的矿产太多,曲夏州可能吃不下去。
谁料那工业作坊园简直是吞噬矿石的巨兽,来多少矿产,他们就能消化多少矿产。
那产能一爆发,简直让人心惊。
这般情况下,关外人的生活自然而然开始变好。
说起来,他们也试图自己炼矿。
但根本没有技术条件,做出来的东西自己人都不想用,何谈卖出去。
加上矿路一开,交流越来越多。
前朝已断的商路,似乎又有重开的可能。
到时候关外往西之地,必然繁华无比。
这番景象下,送来的贺表,自然无比用心。
靠谁吃饭,他们还是很清楚的!
不仅关外送来的贺表极重。
已经开工修路的滇州府,送来的贺表更是郑重,堪称万民贺岁。
更有无数当地的珍宝送来,这自然是感谢朝廷拨钱修路的好处。
看这种奏章,内阁也是一片和睦,赞叹平临国四海升平,皇上圣明等等。
看到昌河州的奏章时,许阁老微微挑眉。
纪楚写的。
他要好好看看。
许阁老翻开文书,原本打算慢慢欣赏,可上面的字让人忍不住一目十行,快速给看完了。
昌河州,可以种棉花。
滇州棉在昌河州成功了。
里面更有详细的数据,一点也做不了假。
昌河州面积有多大,情况如何,许阁老自然清楚。
那地方要是能种棉花,对当地发展只好不坏啊。
这份文书在京城飞快传播。
皇上知道后,更是高兴。
纪楚,又给朕一个惊喜!
就知道没他办不成的事。
就是这消息来得有些晚了,否则滇州府修路,朝中不用拨调那么多银钱。
而滇州府乡党党魁白大人则惊得一身冷汗。
昌河州?
也能种棉花?
他们滇州府利用棉花之事,可是逼着地方以及朝廷出钱出力,好给滇州府修棉花路。
倘若这消息早两个月,那滇州府的路就更难修了。
不等身边人说话,白大人忽然抬手。
工部景大人提醒他,修路的事一定要快。
他当时虽有不解,但还是照做。
“啊?原来是这样。”白大人少有这般表情,整个人带了些不敢置信,看了看身边乡党,再看看昌河州的方向。
之前他还埋怨,那林元志把棉花种子给了纪楚带到昌河州去种。
如今却知道,人家师徒两个,为滇州府帮了大忙。
找棉花新种这事,几乎是纪楚的学生林元志一手去办,费时费力,都是人家的个人行为。
送出去的棉花籽,谁也没办法指摘。
纪大人收到滇州棉籽,确实第一时间去种。
可结果却并没有第一时间说出来。
就是为了给他们争取时间。
景大人跟纪楚的关系自不用说。
两人都是从曲夏州出来,景大人如今的京官,也是纪楚举荐的。
“我们整个滇州府,欠他纪楚一个大人情。”白大人心里偷偷道,又看看身边人,可惜这话不能说出来啊。
白大人心中更加敬佩。
其他同僚帮了这么大的忙,肯定会忍不住邀功,以他们白家的财力要什么都给得起。
也就纪楚,低调到让人意想不到。
可这份帮助,有机会的话,他一定会还的。
其他滇州府乡党还在说:“咱们实在是幸运。”
“是啊,幸好把修路的事敲定了,否则还会有变故。”
“那昌河州的棉花,应该不会影响咱们这吧?”
“把地图拿来看看。”
不用看了。
肯定不会的。
他们一南一北,根本影响不了各地的棉价。
顶多是让更多人可以穿到棉衣。
想到这,白大人更加佩服纪大人的决定。
那昌河州的前途,只怕不可限量,有他这样的官员主动过去建设,一定会有所发展的。
京城其他人没想太多,只觉得纪楚这人,走到哪,哪就能成事。
等普通百姓知道棉花产地又多了两个时,心里的高兴就更多了。
当官的事他们不懂,什么博弈他们也不明白。
对他们而言就一句话。
能种棉花的地方变多了,就说明他们也有机会穿到棉衣啊。
听说陇西一带,已经是家家户户都有棉衣穿。
什么时候也轮到他们这?
对了,那滇州棉,都能在昌河州种下。
在他们这里,是不是也能种?
要不是也试试?
可惜现在棉籽不多,至少也要等到明后年了吧。
其他的地方不知道。
反正昌河州的百姓,已经对棉花翘首期盼了。
还在家里过冬的众人,梦里都是棉衣的影子,对他们而言,棉衣并不遥远。
赶紧开春吧。
开春了,一切就会好起来的。
他们已经等不及要开始种地了啊,有期盼的日子,就是过得舒心。
他们不知道的是,明年一开年。
昌河州的大开荒时代,就要拉开序幕。
第119章
漳兴三年, 正月,昌河州。
只听眼前差役书吏们对流放过来的犯人道。
“开荒。”
“听着就是个极辛苦的差事。”
“可这片土地的每一块田地,都是开荒开出来的。”
“所以你们一定能行的。”
曹家众人听到这句话的时候, 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不止曹家,还有因为矿产案被牵连的各家老小, 全都面带菜色。
不过这会也看不出来。
因为从去年开始, 下狱,流放一两千里地, 让原本锦衣玉食的各位世家子弟,早就瘦得不成人形。
身体稍微弱一点的, 也早就死在路上。
能走过来的犯官家眷,什么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本以为终于走到地方,能让大家松口气,可看着茫茫雪原,所有人心里那口气,差点没提起来。
流放到这里, 实在让人绝望, 让人恨不得立刻去死。
当然, 真让他们去死,那也舍不得。
不然不会走到目的地了。
想死的人, 早就真死了, 绝对不会留到现在。
“已经过了正月十五, 雪怎么还这样厚。”只听一个人开口道。
“这里是昌河州, 你们要习惯此地的气候。”
接收犯人的差役们道:“这里就是你们的住处, 无令不得走远,附近都有看守,想要逃走, 格杀勿论!”
旁边书吏点着人名,开口道:“纪大人心善,允你们一家子住一起,想要住到一块的过来登记。”
“以后这就是你们家了,歇了偷懒的心思,好好种田,好好改造,说不定会有赦免的机会。”
赦免的机会?
眼前的三百多犯人以及犯人家眷抬起头。
真的会有吗。
等会。
纪大人?
曹家等人,听到姓纪的,一阵胆寒啊。
也不知道眼前书吏是不是故意,还笑道:“是啊,纪楚纪大人,这是我们的知州!”
纪楚,纪大人。
这是在开玩笑?!
流放的曹家人没有消息来源,他们压根不知道纪楚来了昌河州当知州啊。
这一批曹家人,既有京城长房的,也有原化州二房的。
去年发生了什么,他们可太清楚。
兜兜转转,又到了他手里。
这是老天要亡他们啊!
倒是有人说句公道话:“纪楚不是个记仇的,只要好好做事,说不定真有赦免的可能。”
说话这人,立刻被同族瞪了。
但不等他们多话,就见那书吏上下打量说话的人,开口道:“看你这模样,读过书?”
“读过。”这人赶紧答道。
他本来都要考秀才了,家族覆灭,自己肯定也跟着完蛋。
可恨他不过是个旁支,也受此牵连。
“那你来同我一起登记。”书吏随口一说,就让帮纪大人说话的人得了好处。
其他人立刻看过来。
他们也识字啊,他们也可以帮忙!
但此事的关键,不是会不会读写,是对纪大人的态度。
只这一件事,就让这些三百多犯人明白道理,绝口不敢说纪大人一个字的不好。
而站出来的曹家曹垚则欣喜若狂。
能帮书吏做事,日子肯定会比其他人好过一些!
在昌河州差役书吏,以及曹垚几个知情识趣之人的协助下,三百多犯人很快安顿好。
极为简陋的房屋,只能凑在一起取暖,柴火肯定是没有的,想要什么,只能依靠自己。
好在这流放路上,都是这般过来的,大家沉默安静地做事。
最后再看看茫茫雪原。
在这里开荒,他们真的能活到被赦免那一天吗?
此刻的州城衙门,纪楚颇有些头疼。
他知道这地方地广人稀,想要种棉就要开荒。
却也没想到,这里的官田,基本处于荒芜的状态。
怪不得年前晁同知会特意提醒。
户司主事尴尬道:“没办法,咱们这人太少了,官田实在没人种。”
纪楚揉揉手腕,关节上的红肿被膏药遮了下去。
从年前到现在,各种文书跟方案处理了不少,忽略了这地方的寒冷。
就连纪楚指关节都有些冻伤。
好在春天马上来了,想来一切都会好起来。
漳兴三年,正月十八。
昌河州寒冷依旧。
开荒都要再推迟一段时日。
纪楚点头道:“那就再等等,让流放过来的犯人先整顿整顿。”
户司主事立刻继续禀告。
这三百人全都派在官田上开荒,等到清明种麦,一个半月的时间,差不多可以开出一千二百亩地。
除了预留出来的二百亩棉花地之外,其他六百亩都种曲夏州来的良种。
可以说,他们这里的官田,都不是为了盈利。
只是为了培育种子。
等到明年分发给下面百姓。
所以这一千二百亩的田地非常重要。
温书吏负责一千亩麦田。
白夫子则负责二百亩的棉花地。
这些安排都没什么问题。
不过纪楚忍不住道:“三百人,一个半月,一千二百亩地?”
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户司主事还以为纪大人嫌弃这样的速度太慢,主动解释:“虽说三人一天能开一亩地,可这几百人的伙食也要他们自己负责,所以不能按照最定格的算。”
意思就是,这都是他计算好的,实在不能再多了。
“要么,定个一千八百亩?让他们日夜兼程,应该可行。”
纪楚笑了笑,摇头道:“算了,一千二百亩吧。”
户司主事连连答应,还说已经派人去接曲夏州的麦种,所以官田种植不会有问题。
纪楚夸了句不错,让那个户司主事格外高兴。
纪大人夸他!
纪大人夸他!
其他各司主事一一汇报情况,基本没什么问题,大家都知道,今年的昌河州,开荒为第一要务。
唯独工司主事上前,主动道:“大人,下官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纪楚听到这话就头疼,直言:“在咱们这,有什么说什么即可。”
工司主事立刻道:“回大人,下官要说的,是水泥作坊。”
水泥作坊。
平临国其他地方,基本已经铺开了。
毕竟是去年年初的消息,各地不少水泥作坊,已经开始稳步运营了。
倒是他们昌河州还未开始。
纪楚对此早有想法,甚至早就想办了。
可他指了指昌河州的账本。
没办法,这里实在没钱。
不仅没钱,也没人。
无论哪里,都抽调不出人手。
其他的地方是缺地,他们这里是缺人啊。
之前的刘知州没有第一时间办水泥作坊,也是这个原因。
穷。
真接手这里之后,才知道这里到底有多穷。
工司主事颇有些失望,纪楚就当没看到,他这会也变不出银子啊。
等其他人离开。
纪楚跟李师爷算了算账册上的银钱。
开荒虽然不用工钱,甚至不用管吃喝,但工具还是要买的。
还有给曲夏州的麦种钱。
以及各地官吏们的俸禄。
再加上水泥作坊迟早要建。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纪楚忍不住叹口气。
要说一地之长,他不是没当过。
但一个安丘县能有几个官吏,稍微赚点银钱,就够县衙吃喝的了。
可整个昌河州,情况还是不同。
也就广宁卫暂时不用管,那里的花销都由朝廷供给。
其他十二个县,还有州城本身的花费,就要靠他们自己的账目银钱。
说起来,他所在的地方,已经很久都没为银钱担忧过。
来到昌河州,颇有些一朝回到解放前的感觉。
不管怎么样。
开荒,还是要开的。
这件事不能耽搁。
只是方才工司主事一说水泥作坊,就勾起纪知州的“伤心事”。
怪不得之前跟曲夏州知州提修路,要数科官署,长官们都颇为无奈。
不是他们不想给,实在是花费太大。
当下属的时候,觉得上司扣扣搜搜,自己当上司之后,也是这样啊。
“还是抠门一点吧。”纪楚叹口气,“以后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纪楚心里倒是有赚钱的法子。
但每一种方法,都需要人手。
而这里最缺的,就是人。
想要吸引更多人过来定居的方法,只有一个。
赶紧把棉花种成!
只要棉花成了。
这里的大片土地,自然而然会吸引更多人过来的!
李师爷也挠头。
估计谁也没想到,昌河州发展的最大问题,是缺人吧?
这话要是说给“人满为患”的中原一带,估计还觉得稀奇。
从来只听说过人缺地的。
可没听过地缺人。
什么?
这里太冷。
那没人不是很正常的吗?
所以话题又回到原点。
种棉花吧。
只有把棉花种成了,才能吸引更多人过来。
纪楚这么想的,同时也是这样做的。
而棉花的消息,也传到昌河州各县。
县里已经通知到了,各村抽调出最后种田的五个人,赶在四月初五左右,前往州城的官田。
一起伺候那二百亩棉花地。
如果放在其他时候,这种抽调,大家肯定避之不及。
因为本地农忙都赶在年初。
三月初七种麦子。
三月二十种高粱黄豆。
各家庄稼刚忙完,就要派人出去继续种地?
大家很闲吗?
官府让他们干活给钱吗?
不给钱凭什么去啊。
放在内地,百姓们肯定不敢多说。
又或者因为没有田地,早就主动去做佃农。
谁让内里不缺人。
可这里完全不同。
地多人少,跟人少地多,完全是不同的情况。
只是这种情况下。
种棉花田,又是个例外。
谁去帮忙种棉花,谁就能学会这本事。
等到棉花收获分棉籽,他家就能先种。
这种情况下。
别说不给钱让他们去帮忙。
就算要先交报名费,才能做工,他们都会抢着去。
就在大家为名额抢破头的时候,其中两个县极为不同。
他们这两个县,每县多了二十个名额!
都是他们县令冒着风雪,帮他们抢过来的!
一时间,这两县令的名声立刻与众不同,十里八乡听到这话,都要夸一句他们是好官。
这件事也被杜通判如实记录下来。
杜通判被纪知州点过之后,跟晁同知的关系自然而然疏远了些,同时也履行自己的职责。
不能因为这地方偏远,自己就松懈了啊。
各地官吏的考核,他都会记录在案的。
去年就算了。
今年各位官员的考核,他跟吏司都会如实查验的。
那两个县令自然不怕。
他们一听到消息,就跟着纪大人看棉花,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故而选拔种棉人选这件事,他们两个最是上心。
俗话说,上有所好下有所想。
纪大人喜欢看政绩,喜欢看实事,那他们照办即可。
其实这世上,办实事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
反正如今这情况,事情不算难办。
别的县还在想塞自己的亲朋好友,只有他们两个县,在认认真真选拔人才。
一,种田好手,勤劳。
二,善于学习。
三,体力还要跟得上。
总之一定要善种田,还要勤奋。
什么衙门官吏的亲戚,都直接给筛下去。
要选,就选最合适的人。
这让原本家境普通的农户立刻高兴起来。
本来以为要靠关系,才能得到学习种棉的机会。
现在告诉他们,一切都依靠公平,那就更好了啊。
再者,还因为教大家种棉的夫子是年轻女子,不少厉害的农妇同样有了平等的机会。
这两个县几乎起了带头作用。
其他各个县的县令见此,只能跟着做。
人家都已经多了二十个名额,送去的人又厉害,他们这边则选一群关系户,到时候哪里种棉花厉害,岂不是一清二楚?
什么?官吏关系不好处理?
处理什么啊。
他们只是县令,在这里攒够政绩就能离开,管你这些干什么。
有本事你往上面告?
纪大人理你们算我输。
他们可是秉公办事的,若是让纪大人知道了,还要夸他们呢。
那杜通判更要给他们记上一笔政绩!
就算有些县令懒得管事,这时候也不好太偷懒,那就显得太突出了。
随着春天到来,整个昌河州全都活跃起来。
冰雪消融,山林苏醒。
这块土地上的百姓们,也开始今年的农忙。
为了更好地生活,他们会努力的!
州城郊外的官田上,则是另一幅景象。
流放的犯人们,穿着破烂的衣裳在荒地上干活。
先要蹲下来,把土地上留下来的草根,以及即将发芽的杂草全都拔出来。
然后是清理土里的大小石子,遇到结块的土地还要拿来锄头敲碎。
之后才能大面积地翻耕土地,如果干活老实,可以借来耕牛帮助,如果平时干活偷懒,就只能靠自己了。
天知道,他们这些人在家中时,别说农活了,就算种个花,都有园丁帮忙。
无论男女老幼,都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
温书吏听着他们抱怨,还笑眯眯道:“是吗?那你们流放几千里,是怎么走过来的?”
“即使当时手不能提,如今也锻炼出来了吧。”
本来抱怨的人立刻闭嘴了。
再看看温书吏笑眯眯的,下意识想到纪楚。
听曹家的人说,那纪楚就是笑眯眯的,把曹家为首的四家全都整死了。
这里大半流放犯人,都是他的“杰作”。
而这位温书吏,正是纪大人心腹。
多说一个字,那就死无葬身之地!
温书吏看着他们惧怕的表情,只好耸耸肩。
他们这没那么吓人。
大家好好干活,都有改过自新的机会。
“曹垚,看好他们,今日干了多少活,都要记录清楚。”温书吏直接道。
那曹垚立刻答应。
他肯定会看好众人的!
虽然他也要开荒种地,但凭借给书吏们帮忙的机会,他还给家人争取到单独的房屋,甚至给姐姐家的孩子争取到五天一个鸡蛋。
放在以前的曹家,这些肯定不算什么。
可如今不同了。
如今流放在昌河州,这些东西,都要靠自己争取。
靠着他最初的乖觉,自家这一房,甚至是整个曹家过得最好的,让不少同族都嫉妒。
有了曹垚这个例子,还有他看着,大家只好赶紧干活。
以前的日子再好,也是梦中幻影,只有好好干活,才能过得好一些。
若是告诉去年的自己,如今他们都会锄地,都会开荒,接下来还要种麦子的话,估计很多人都不信吧?
可身份转换,让他们不得不信。
原来种地是这个感觉,原来每一寸土地都需要翻耕。
原来种地是这么难的事。
这让曹垚想到他们家的佃农。
那些佃农们,总是愁眉苦脸的,好像全天下都欠了他们一样。
稍微靠近,就能闻到他们身上的汗臭味,所以他们读书的时候,都躲得远远的。
有些家中子弟,还嘲笑庄户上的孩子们大字不识,更笑话他们只知道种地,晒得皮肤都是黑的。
只有自己干了农活才知道。
有汗臭,不是佃农们不干净。
是干了这么累的农活之后,根本没力气了。
如果有人躲着他们走,他们也没力气说什么,脸上只有麻木。
大字不识?
那更是好笑了。
曹垚之前觉得,自己在曹家没受什么好处,为什么抄家会有他们旁支。
事实上,能在族学读书,就是恩惠。
不是佃户们不想认字,也不是他们的孩子不想读书,是真的没有钱,没有精力。
至于最后一个问题。
为什么佃农们愁眉苦脸。
好像天下欠了他们一样。
事实上,好像确实欠了。
因为一想到自己开荒的田地,自己种下的粮食,自己辛辛苦苦劳动的成果,要分给主人家一大半,任谁都笑不出来。
曹垚现在开荒的田地就是如此。
这是官田,是官府的土地,无论上面收成如何,都跟他们无关。
这种情况下,是不是可以偷懒?
不可以。
因为偷懒的话,他们更没有粮食吃。
明知道自己做的一切,都是为其他人作嫁衣裳。
可不得不去,不得不耗费体力健康去劳作。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痛苦了。
尤其是曹垚这种读过书的人。
不仅是体力上的痛苦,精神上同样被折磨。
所以,他们曹家的佃农们几代人,过的都是这般日子?
曹垚根本不敢想,他只能埋头干活,只能去锄地,去挣今天的吃食。
因为越想下去,越没有盼头。
到了这会,他已经不敢说自己完全无辜,更不敢说曹家是冤枉的。
曹家吃的民脂民膏,就是这样无数佃农的血肉堆积起来。
有这样意识的人,不止曹垚一个,可并不是所有人都觉得愧疚。
更多人则是骂骂咧咧,把这些事都怪到纪楚的头上。
但当初的佃农也是这么骂他们,也是这么恨他们,却无能为力一样。
如今无能为力的人,成了他们。
除了恨之外,也没有别的方法。
时间一长,估计连怨恨的想法都没有了,只想吃饱饭,穿上衣服,有个相对舒适的住处。
这对他们来说,就已经足够。
只是,这样毫无希望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什么时候能够结束?
或者想曹垚那般?说不定还有希望?
他们也识字啊,他们甚至还会教书,他们中间的女人还会女红,是不是也有作用。
不到一个月时间,这些流放犯人的傲气全无,比他们看不起的佃农还要毫无希望。
作为原化州本地人,纪楚跟李师爷肯定会把这些“趣闻”告诉家里,想来在家乡也是一桩趣谈?
纪楚还收到一张女儿绵绵的画像。
是乐薇学着画的,不到一岁的小孩,正是好玩的时候。
而且按照纪楚说的教养,不用早早学会走路,不用急着说话,鸡蛋,肉,都不能缺少。
也不用拘束性子,更不用管女孩子应该怎么样不应该怎么样,养得天真活泼,自然可爱最好。
乐薇信里写的事无巨细,说孩子不算淘气,就是倔得厉害,认准的事谁也不能改。
这脾气像谁?
纪楚默默不说话。
等孩子再大一些,就能过来了。
可他也不舍得妻女长途奔波,总是左右为难,这对纪楚来说,可是很少见的。
曲夏州那边的工业作坊园倒是说,他们设计出一款更加平稳的马车,估计就要量产了。
如果搭配上水泥路的话,行走起来一点也不颠簸。
攒攒钱,买这个?
纪楚看完信件,回信的时候提了另一个家人在意的事。
“振儿的婚事不用担心,估计好事将近了。”
这可不是纪楚瞎说,而是有道理的。
事情要从白婆婆的孙女白姑娘说起。
白婵婵从记事起,家里就是吃不饱的。
她只觉得那些日子浑浑噩噩,好像永远都记不起来了一样。
但实际上,她记得很清楚。
她记得爹娘叔婶给地主家当佃农那会,几乎日日都被人欺负。
自家仅有的那点田地,大部分粮食也都交了税。
那时候,每天都很饿,特别饿。
饿到喝凉水。
不过她的奶奶,人称白婆婆的奶奶,会冷着脸给她留个饼子。
刚开始那会,白婵婵饿得很了,直接狼吞虎咽吃下去。
可渐渐发现,这是奶奶的饭,奶奶不吃东西,把每天的饭留给她。
爹娘知道以后,气得想打她,还是叔婶拦下来,奶奶更不允许他们打。
那个冷天真的很冷,冷到让人发抖。
奶奶依旧给她留食物,可她知道奶奶也饿,他们全家都饿,她不能吃。
那时候,白婵婵最大的心愿,就是吃饱饭。
不对,也不想当佃户了。
她想自己种地,自己种麦子。
反正有自己的土地最好。
听说隔壁安丘县的亲戚,就有自己的土地了。
他们什么时候也能有啊。
直到风雪天气,她家破旧的房门被敲响,门口是个很魁梧的大哥哥,大哥哥皱着眉,让身边人说话。
那人好像是县里的当差的官兵,对他们说:“你们家有老人吗?新来的县令好心,腾出十几间精舍给你们住。”
“快收拾东西跟我们走。”
“这就是新县令的侄儿纪振,振儿哥!信不过我,还信不过他吗?!”
第120章
就是从那天起, 白婵婵发现自己的日子变了,完全不一样。
那天她跟着奶奶去了县城,住进大屋子里面。
官府的人说, 这是冬日扶济,是照顾他们穷人的。
去县城的路上, 奶奶跟她坐到马车上。
一起过去的, 还有同村很多老人。
大家坐在马车上时,都不敢说话。
天上真的会掉馅饼?
可没人敢多讲一个字。
倒是白婵婵想起来, 隔壁安丘县,好像也有冬日扶济。
不怪她什么都知道, 因为那就是希望,是他们日思夜想的事。
之后马车上的人越来越多,根本坐不下了。
以她十二岁的年纪,其实不应该去的,可她要照顾奶奶,这才有了个位置。
外面的人商议之后, 那个大哥哥让出了自己的马匹, 让她坐上去的, 叫纪振的大哥哥牵着马,他们一路到了沾桥县的县城。
在白婵婵的记忆里, 她这是第二次到县城?
上一次来, 街上的人还以为她爹娘要卖孩子。
从那之后, 就再也没让她进过城。
这次不仅进了县城, 还住到温暖的大房子里, 她跟奶奶和同村人住在一起。
每日有饭吃,有炭火烧。
腊八那天,还有粥喝。
白婵婵又看到带她出村子的大哥哥, 她现在已经知道,这个哥哥叫纪振,新县令的侄儿,是个哑巴,但做事很靠谱。
就是他跟县里的差役,把县里的老弱都给带过来的。
之后的事就不用讲了。
新县令知道奶奶会种白叠子之后,他们的来往就更多。
很多时候,都是纪振哥来回跑动,有时候是送吃食,有时候是请教种棉的问题。
他虽然不会说话,但帮了自己家很多很多忙。
甚至自己去学写字,也是纪振哥提议的。
之后的日子一点点变得清晰。
她还跟在奶奶身边,多数时候跟着奶奶学怎么种棉花,其他时间学写字,学着看书。
她们家的日子,也因为奶奶的本事越来越好了。
她家再也不是佃户,她家有了自己的田地。
再也不会饿肚子了。
不仅她家如此,整个白家村都是这样。
之前霸占他们家田地的地主伏法了,直接被抓了起来,听说被判刑流放。
那地主挨板子那天,整个村子的人都去看了,一群人围着叫好。
白婵婵还看到纪振哥就在新县令身边,两人眼都不眨,看着下面的地主们挨个被打脊杖。
原本村里人还觉得可惜,觉得这些人就应该去死,怎么只判了个流放。
没想到,还是纪振哥打手势跟她说的,你们村的地主挨板子没扛过去,已经死在牢里了。
说完之后,纪振哥似乎觉得有点血腥,拿了包蜂蜜糖给她,让他们小孩子都去玩。
可白婵婵想说,她一点也不觉得可怕,她同样觉得应该拍手叫好的。
等她慢慢长大,学到更多东西。
那时候的沾桥县,已经跟她小时候完全不同。
各家都有田地,沾桥县还有自己的被服作坊,整个沾桥县已经成为平临国的棉花之乡。
小一点的孩子,甚至不知道什么是挨饿,更不知道手上的冻疮能那样多。
这一切的一切,都因为纪大人的出现。
白婵婵也由衷地感谢纪大人跟纪振哥。
即使她知道,这两人都不需要她的帮忙。
再之后,就是听到纪振哥离开的消息,他跟好友一起去了广宁卫当兵。
广宁卫她知道,那天的天气比曲夏州还要冷,所以需要很多棉被服。
他们沾桥县棉被服第一次打出名声,就跟他们有关。
从沾桥县到广宁卫,几千里的路程。
白婵婵只觉得无比羡慕。
她要是能跑那么远就好了。
可惜没有什么理由。
直到听说纪大人急需一批跟棉花相关的人。
要组成棉花团队,种棉花的,弹棉花的,会做棉花机器的,他的新任地需要大家。
纪大人的新任地,就在昌河州,那广宁卫就在昌河州的下面。
虽说两地相隔甚远。
可纪大人有需要,曲夏州大部分人都会主动报名。
所以别看这活辛苦,那也是要抢破头,才能抢到这个机会。
白婵婵发现,她不用抢。
因为她是白婆婆的孙女,论种棉这件事,没有谁比她更厉害了。
其实滇州府那边也想请她过去。
但白婵婵不去,她就是要看看更冷的昌河州,也想看看这里有什么能吸引纪振哥。
十八岁的她,已经能够自己做决定了。
奶奶年纪大了,却依旧支持她的决定,还道:“你去了,我更放心。”
“一定要帮昌河州种好棉花。”
“这是可以让很多人活命的东西。”
白婵婵认真点头。
她会的,她肯定会认真培育棉花。
就像奶奶在沾桥县做的那般,定然不会砸了白花妹的名声。
所以现在的白婵婵正在昌河州的官田上栽种棉花。
以她的经验能看出来,这里的棉籽跟西北棉有些不同。
而且根据这里的农作物种植时间推断,此地棉花的生长周期明显更长,甚至能长达五个月到六个月的时间。
因为这样,所以赶在四月份就要种下。
“生长时间更长,所以棉绒才会更长,产量也会更高。”
白婵婵跟身边人解释道:“扎根扎得好,棉花的营养也会更好。”
此刻白婵婵身边的人,多是衙门的官吏,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选个合适的地方开荒。
那边一千亩麦地已经开好了。
就剩下两百亩的棉花地。
纪振也在旁边,他听着白姑娘指挥,让人在附近划线,确定好开荒的具体位置。
做这一切的时候,流放的犯人就在旁边看着,等着分配荒地。
难得不用做事的时候,却让他们更加难受。
听说这个女子家里,以前就是佃农。
现在身份转换,她成了指挥大家干活的,自己却成了佃农都不如的犯人。
佃农种地,好歹有收成是自己的。
他们种地,什么也捞不着啊!
加之指挥他们的是女子,种的还是棉花,心里的气就更多了。
“辛辛苦苦开荒有什么用,种出来的棉花是给我们穿的吗?”
“就是,开完麦地开棉花。”
“等麦子种出来,咱们还能吃上,棉花会给咱们吗?”
一想到自己种出来的东西,不会分给自己半点。
这些流放的犯人就格外生气。
真是气得要命!
州衙门的书吏差役,他们不敢说什么。
一个无官无职的女子,也敢来指挥他们?
这么想着,那犯人曹建嘴里骂骂咧咧,手上明显在偷懒。
如果被女子指挥,被之前的佃户指挥,已经够让犯人曹建生气的。
那接下来的事情,则更让他们坐不住。
漳兴三年,四月份。
昌河州一个城一个卫所十二个县的种田好手们,齐聚州城。
总共一百八十人,陆陆续续到了已经从生地变为熟地的官田棉花地。
一想到要来学种棉花,众人别提多高兴了。
“不错啊,本来以为是生地,没想到已经开荒了。”
“确实,就是这地犁得不行,还要再犁一遍。”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干活啊。”
这一百八十个人,都是各地精挑细选出来,最会种田的老农,所以他们撸起袖子就准备干活。
负责安顿他们的书吏道:“大家不要着急,播种定在四月初十,先开始几天,白夫子会教大家如何播种,以及播种要求。”
老农们点头,他们肯定会好好干活的。
谁料那书吏道:“不是干活,是学习。”
“其他活,有些流放的犯人们的干。”
不是纪楚刻意要这样说。
而是不能开召老农来官田干活的先例。
自己确实是召大家来学习怎么种棉花的。
万一以后有人打着学着的名义,让他们过来免费干活,那怎么办?
所以一定要强调是学习。
不仅如此,所有重体力的活,都不必由他们做。
这让赶过来的农人们更加惊奇。
他们都做好干活准备了啊。
现在跟他们说,不用自己动手,就是学习。
还有这种好事?
再看看旁边等着干活的犯人们,大家就知道,衙门是来真的。
这次进城,就是专门的学习。
“本来以为学种棉已经够好了,帮忙干点活也没什么。”
“还是纪大人对我们好啊。”
“就是,纪大人对百姓真好。”
这话听的,犯人们心里酸溜溜的。
纪楚人好?
纪楚哪里人好了?!
其中那个叫曹建的犯人更是气恼。
倒反天罡!
一个女地指挥他们锄地。
一群老农指挥他们干活!
还说棉花地犁得不好,来这第一天,就让他们再犁一遍。
这是二百亩地!
不是二亩!
这群老农把他们当人看了吗?!
凭什么?!
放在以前,这些人都要跪地求饶才是。
跟已经融入这里的曹垚不同。
曹建这人,可是曹家长房正儿八经的长子嫡孙。
他是曹阁老的亲孙子,他爹就是曹阁老的大儿子。
长房从小在京城长大,自认是极了不起的,可家族一朝覆灭,他也成了真正的犯人。
可要说恨纪楚吗?
曹建也不知道,毕竟他都没见过纪楚这人,更不敢恨他。
这是祖父都觉得厉害的人物。
所以即使他爹死在流放的路上,他也不敢怕,只觉得成王败寇,纪大人确实厉害。
不敢恨纪楚,也不敢恨袖手旁观的祖父阁老。
但他恨曾经是佃农的白婵婵。
更恨这一百八十个过来学习的老农。
还是那句话,放在之前,他根本不会把这些人放在眼里。
这些人都是他的奴才。
不对,奴才都不是,他根本接触不到这些人!
曹建不仅恨这些人,还恨曹垚。
一个旁支的穷鬼,在这里,混得竟然比他还要好!
他算个什么东西。
这样日复一日地劳作,到底有什么用。
开垦出来的土地不是他们的。
种出来的东西也不是他们的。
就连住的房子,也都是官府的物件,让他们搬家就立刻搬家。
想让他们去伺候麦子地,就伺候麦子地,想让他们过来给老农们打下手,他们就要来打下手。
凭什么!
他们虽然是犯人。
但他们也是人!
凭什么要被这么对待!
曹建越想越恨,嘴里不干不净的骂声也越来越多。
他的气恼,并不会打扰白婵婵的教学。
如今的白夫子,还有她带着的种棉花好手,把一百八十个老农分为五个组。
每一个组都会亲自教学。
从认识棉种开始,再介绍棉花的特性,还有棉种栽种时的注意事项。
如果是在课堂上教导,学生们多半还要死记硬背。
但眼前的老农们可不一样。
他们种了半辈子的庄稼,一切都能融会贯通,只要说了原理,便很快能记到心中,再也忘不掉。
这群专业人士在一起聊种地,跟高手讨论攻略没什么区别。
旁边犯人们哼哧哼哧抬水浇地,搬运种子,搬运肥料。
还要适时把老农们需要的工具拿过来,时不时还要被说一句:“你懂不懂啊,这是我要的物件?”
“你这动作也太慢了,放在我们村,饭都没得吃。”
“别踩着庄稼啊!笨死了。”
老农们说完,还要哈哈大笑。
觉得这些犯人真是太蠢了,连杂草都不会处理,翻地都翻得笨手笨脚。
可曹建他们根本不敢反驳。
只要敢抬头,旁边士兵就是一鞭子:“老实点!好好干活。”
他们好好干了!
他们就在干!
你难道看不到吗!
曹建只觉得满腹委屈。
他也是人啊。
不是牲畜,更不是努力。
放在之前,他才是那个嘲笑别人的主子。
可惜白夫子等人根本不理他们,只招呼老农们道:“今日学习也辛苦了,咱们去吃午饭吧,官府管饭,大家放开了吃。”
官府不仅教学,还管饭。
老农们更加高兴。
种了一辈子的地,靠着占了“便宜”,还有点过意不去啊。
这话听到曹建他们耳朵里,更是生气。
辛苦?
到底是谁辛苦啊?
前几天,还有这一上午,明明是他们辛苦才是。
这些老农不过是学怎么种地,汗都没出。
这就辛苦了?!
偏偏曹垚还道:“是不同的辛苦,咱们读书的时候,也喊着辛苦,不是一样的吗。”
怎么会一样!
他们可是贵族子弟,可是士族!
跟这群种地的不一样!
直到放饭的时候,曹建这帮人才更加气恼。
都是在田地上干活的人。
甚至他们干得还更多一些。
可那些最轻松的夫子跟老农,吃得比他们好!
曹建看着自己的高粱饭拌盐巴。
再看看那边香喷喷的白菜炖猪肉,还有蒸好的杂面馒头,气得双手发抖。
凭什么啊。
他们辛辛苦苦锄地,这些老农只是听夫子讲课,但他们吃的却自己要好。
“这猪肉不错啊,白菜味道也好。”其中一位老农道,“好吃。”
“我是不想吃了,今天上午尽学习了,根本不饿。”
“不饿也要吃啊,下午还要学呢。”
老农们说着,还在讨论棉花的种植。
不止讨论棉花怎么种的,他们还商量去隔壁麦地看看。
听说官田里的麦种都是从曲夏州来的,种子非常高产,他们想去看看。
这点不难,负责此地的纪振点头,到时候跟温书吏他们说一声,明日就能去看。
“这些人不会种地,就怕他们毁了好种子。”
“放心,那边有温书吏看着,温书吏很细心,种不好就重新种。”
士兵过来之后,还推了他们一把:“让一让,这里不是你们待的好地方。”
这话气得曹建脑子都蒙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享受他们的劳动成果,还在那说风凉话。
还一口一个他们不配待在这。
他们也是人,怎么就不配了!
等那些麦子种下来,等这些棉花收获。
跟他们这些吃苦受累的人还没有关系。
凭什么!
他说了太多的凭什么,气得直接把碗摔在地上。
盐巴高粱饭掉在泥土里,引来周围无数人的注视。
方才还在乐呵呵讨论棉花麦子的老农们皱着眉。
好好的高粱饭,怎么就扔地上了。
知道种地有多辛苦吗。
面对众人目光,曹建跳起来骂人:“凭什么你们可以吃馒头,吃白菜猪肉!我们不行!我们也干活了!”
“还有,你们这群人,还跟着一个女的学种田本事,实在是没脸!”
自抄家以来的怒火终于可以发泄出来了。
曹建不敢对长辈发火,不敢对长官发火。
只敢对女夫子跟老农们发怒。
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他自觉高出这些人一头。
明明应该是自己奴役他们。
如今却要被他们差遣。
这不公平!
刚要再骂,突然感觉背部受力,整个人被踹到泥土里。
翻耕过的熟地是松软的。
这种没开荒的生地明显硬实得很,犯人整个人栽在里面,可见力气有多大。
犯人下意识往后看,只见一个魁梧的军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这笑容,怎么有点熟悉?
很像纪楚?!
这是纪楚的侄儿纪振!
白婵婵其实也听到他们在嘟囔,可她根本不在意。
只是没想到纪振哥这么厉害!直接把人踹得这样狠!
纪振哥不会说话,她会啊!
白婵婵哼笑:“怎么?种地得不到收获,所以心情很不爽?”
正说着,纪知州从远处走来。
纪楚身后还带着酒楼的伙计们,他们手里拎着食盒,显然是从酒楼预定的饭菜,专门给老农们加餐的。
今日是来州城学习的第一时间,肯定要吃饱喝足才成。
纪楚一来,就有人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
纪楚笑着对白婆婆的孙女道:“你们继续处理。”
白婵婵下意识看了眼纪振哥,见纪振哥朝她点头,继续道:“种地得不到收获,就这么不高兴了?”
“你们被抄家之前,自家的佃户,过得不也是这种日子?”
“强行低价买走他们的土地,让他们在自己的土地上种地,种完地还要分五成到八成的粮食给主家。”
“那时候怎么不说不公平?”
“如今身份转换,就知道自己也是人,自己也要公平了?”
这些话,不仅是白婵婵的心声。
也是在场很多人的心声。
尤其是曲夏州来的,以及原化州来的人。
都能理解白婵婵在说什么。
甚至昌河州一些老农,同样明白这里面的意思。
他们一些人,也是从内地逃荒过来。
佃户,土地,主人家,不公平,劳作却没有回报。
这些事放在普通人身上,就是理所应当。
放在你这个犯官家眷身上,就要问凭什么了?
身份立场转换,才觉得不公平?
早干什么去了。
自己欺压本地佃农的时候,难道就很公平。
曹建也好,曹垚也罢。
之前曹家横行霸道的时候,难道没享受过?
如今又喊什么冤?
要说冤枉,那被他们欺负的佃农难道不冤枉?
人家什么也没干,就被你们欺负。
如今你们变成犯人,却是有原因的,是咎由自取。
有点脸皮的话,就好好干活,好好赎罪。
别在这大喊大叫了。
纪振又踹了这人一脚,指了指土里的盐巴高粱饭。
白婵婵立刻跟上:“吃不吃由你,反正就这点饭,是要饿肚子,还是要浪费粮食,就看自己的。”
纪振点头,白姑娘说的,正是他想讲的。
纪楚见事情处理完,则默默让伙计们把食盒打开。
里面的蒸鸡蒸鱼飘香四溢,全都是给老农还有夫子们的。
李师爷则算着口袋的银钱。
即使大人领着三份俸禄,这么自掏腰包也扛不住啊。
什么?
从衙门账上支钱?
搞得他们昌河州很富有一样。
反而是白婵婵偷偷跟纪振比比画画。
不用衙门出钱!
她来出!
她很有钱!
作为白花妹的唯一指定传人,她可比一般人有钱多了。
纪楚更是摇头。
不行不行,怎么可以让晚辈掏钱。
还是他这个长辈出银子吧。
看着来学习的老农们,还有二百亩的棉花田。
相信不久的将来,本地百姓依靠自己,就能吃上这么好的饭菜。
到时候衙门也能沾沾光,没那么穷了?
看着振儿跟白姑娘凑在一起说话,旁边的李师爷更绝望了。
因为他们家李纹还跟士兵们混在一起,日日都往火器作坊钻,说什么,要练成神枪手。
李师爷只好道:“去吧,一边玩去吧。”
他现在也懒得想了,有操心儿子的工夫,不如去安置新来的流放犯人。
没错,新的第一批流放犯人又要到了。
薛明成薛大人真的不负重托,把江南一批又一批豪强抄家流放。
全都弄到昌河州。
听说这一批,至少有两千多人。
好啊,这么多人,又能开出不少荒地。
这些豪强在家乡正事不干,流放之后倒是皮实又好用。
还真是垃圾放错了地方。
而这里流放过来的人里,还真有会养牲畜的。
纪楚挑眉。
别的也就算了,养殖业好像可以开始搞了。
120-130
第121章
漳兴三年, 四月中旬,昌河州。
这个时节的昌河州,正是忙碌的时候。
各地麦子跟大田都种了庄稼, 该除草除草,该浇水浇水。
施肥?
本地肥沃的黑土地, 用不了多少肥料。
各地草长莺飞, 又是新的一年。
今年还多了不少期盼。
官田的麦子良种,以及棉花育种, 都是未来的希望。
多数昌河州百姓想到这些,便忍不住高兴。
各个县里派去的农人, 更是传来好消息。
棉花种是真的,教他们种棉花的夫子更是厉害。
反正大家等着好消息吧。
顶多一两年时间,大家都能穿上棉衣!
这样的消息,足够让大部分人重拾希望。
只要有了棉衣,冬日就不会那般的漫长了。
可纪楚知道,高兴的一直是大部分人。
还有一小部分靠着兽皮买卖的猎户商户并不高兴。
这事他心中早就有数。
到昌河州之后, 刘知州就同他讲过兽皮买卖跟猎户们的生计。
一直都说, 这地方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本地人靠着渔猎为生,并非胡乱讲。
虽说随着时间推移, 昌河州来了不少种地为生的农人, 可渔猎为生的人不在少数, 至今也能占个四分之一。
即使再把采山珍的, 以及捕鱼的人去掉的。
单纯靠着狩猎为生, 做皮货买卖的,也有两三万人,都是靠这个行当吃饭。
刘知州讲:“靠这个吃饭, 必然会忌惮棉花。”
“即使他们知道棉花是好东西,甚至自己也想用,但影响到生计,那也没办法。”
祖祖辈辈靠着狩猎为生,然后告诉你,有更好的东西代替兽皮,你辛辛苦苦猎的猎物,还有靠着技术制成的好皮子会降价。
那会是什么感觉?
这个时候要同他们说什么?
说大道理,讲昌河州发展必须依靠棉花,这是发展本地的基石?
讲什么天花乱坠的牺牲精神,牺牲一个行当,损失一部分利益,让更多人受益?
要格局大一点?
这都是瞎说。
纪楚也道:“事关生计温饱,跟格局大不大没有关系。”
当然,即使如此,不管是刘知州,还是纪楚,都会继续推进棉花。
可这也不代表,要放弃猎户们的生计。
对此,纪楚在去年巡视各县的时候,心里就有数了。
赶在年前给薛明成写信,让他“送”一些养殖好手来昌河州。
此时昌河州的猎户,以及靠着皮货生意过活的两三万人,确实非常担心。
年前那会,广宁卫传来“好”消息。
滇州棉在昌河州种成了!
这消息对猎户们来说喜忧参半。
对那些保守点的猎户来讲,就是一番谩骂,什么棉花,也能跟皮货比?!
对稍微明白一些的猎户讲,知道上等皮货的买卖,基本不会受影响,可下等皮货肯定要滞销。
问题是,山间林子虽大,也没有那么多好皮子给他们猎啊。
多数猎户,还是靠低端皮货生活的。
低端皮货跟现代人想得不太一样。
现代依靠养殖业,或者仿造行业,造出来的皮草,不管真假,都是皮毛顺滑稠密。
野生动物跟养殖的不同,根本不可能像现代人认为的那样顺滑油光,多数皮货并不算好。
拿家养猫跟流浪猫对比就知道了。
那皮毛情况,就是完全不同。
再者,山上的猎物饥一顿饱一顿,不饿得皮包骨就不错了,哪有什么那么多上好皮货。
所以大部分猎户的买卖,基本都是下等皮货,主打一个赚不到太多钱,但也饿不死的地步。
而购买下等皮货买家,自然也不是什么有钱人。
如果有了更便宜的棉花,这些买家会做什么选择?简直不言而喻。
再说直白一点。
高端皮货市场,不用担心其销量。
放在现代也是一样,最高端的皮草,一件大衣,用到千只紫貂身上最柔软的皮肤也大有人买。
中低端时常,则会被棉花取代。
尤其是棉花并不算高的价格,加上纪楚等人一直在尽量平衡棉价。
势必会完全替代低端皮货。
有个非常明显的例子。
那就是西北关外的战争,也有皮货的原因。
对于这种情况,身在其中,做低端皮货买卖的两三万昌河州百姓,必须考虑到。
用另一句话解释,那就是百万槽工衣食所系。
所以去年棉花种植成功,这两三万人就颇有些忧虑。
等到今年正式种棉,各地老农还被派过去学习,这份忧虑自然增加。
昌河州五个最厉害的皮货商人,如今面对平日合作的猎户,甚至遇到同行,都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其中州城最大的皮货商人武掌柜,在家里的时候就唉声叹气。
他们祖上好几代,都做的皮货买卖,也是老本地人了。
没想到会折在这里面的。
等棉花铺开,他家的生意能折损一大半。
到时候,只能另谋生路。
最好的办法,就是他家多买点田地,以后让伙计们种棉花。
但种地需要人手啊,这些伙计们算算账还行,种棉花肯定嫌累,而且与其给他种,不如自己种。
所以就算转行,心里也发愁。
“武掌柜,老孙家的来了。”
老孙家,附近最好的猎户,更是武掌柜的老朋友了。
两人年轻的时候就认识,那时候武掌柜跟着家里长辈去收皮货,就说老孙家的儿子极为厉害,以后肯定是个好猎手。
事实也确实如此。
如今两个人碰面,先是齐齐叹口气。
“官田上的棉花已经种上了。”老孙家的开口道,“远远就看着,不少人在那边学怎么种棉花。”
武掌柜给他倒了水,再次叹口气:“转行吧,以后当猎户,肯定养不了家。”
话是这么说,可能转什么呢。
老孙家的喃喃道:“不是不喜欢棉花,就是这东西,害得多少人没有营生。”
“不过我家应该也会种上几亩地,算是代替皮货。”
“今年官田上的棉花,主要是用来培育种子,等到明年后年,才会全面铺开。”武掌柜思索着道,“咱们还有两年的营生。”
两人点着头,已经料定低端皮货买卖就要完了。
一年多的转型时间,必须抓住啊。
两人对新来的纪大人,感情也是尤为复杂。
知道他是个好官,知道他也做了不少好事。
不说旁的,广宁卫能抵挡住关外的蛮族,就是火器加上棉衣,之后还送来不少冷兵器,那兵器至今还在运输。
能做到这般地步的,自然是好官。
但对他们来说,却是毁掉生计的人。
去年听说棉花失败的时候,他们庆幸之余,还有些同情纪大人。
老孙家认识的几个猎户,还在大人巡察各地的时候,特意安慰了几句。
那会的安慰是真心实意,如今的沮丧也是真心实意。
这种恨都不知道要恨谁的感觉,实在太难了。
倘若他们不明事理,也能直接像其他同行那般,直接对纪大人破口大骂就是。
偏偏他们不是。
所以最好的选择,便是想想办法,转转行。
老孙家的皱眉:“我祖上都是打猎为生,让我去捕猎,那一点问题也没有,可让我去种地?那可太难了。”
武掌柜一锤定音:“难也要改,反正我家准备做棉花买卖,要不然咱们一起。”
“听说曲夏州那边买卖棉花,赚了不少钱,不行咱们也做棉被服。”
“附近其他州府肯定需要啊。”
他们也抢个先机。
这种对话,从棉花试种成功之后,就一直存在。
如今各地老农过来学习,说得肯定更多了。
这还算好的。
有的直接在酒楼饭馆里喝大酒,一口一个纪大人不管猎户们的死活,要把内地种地的习惯带到这里。
他们这里的人以渔猎为生!
不用其他东西,也能活!
这话多是赌气,酒醒之后,也知道自己在赌气。
棉花带来的变革,不是一个人能阻拦的。
就算纪大人原地卸任,那棉花依旧能在昌河州一带生根发芽。
因为这地方的人需要它,不是纪大人强行要种。
武掌柜跟老孙家的,也在这晚上喝了个大醉。
但对转行这事,还是没什么把握,以至于管家过来说:“州衙门来人了,说三日后请您去衙门议事。”
请他?
为什么啊。
武掌柜指着自己,满脸疑惑。
那管家赶紧把打听来的消息都告知了。
“衙门那边还说,您是头一批,后面还有大大小小十几家皮货买卖的商户。”
“再有咱们昌河州不少厉害猎户,对了,孙猎户也在其中。”
“但猎户应该在第三批,跟制皮子的手艺人一起过去。”
衙门把消息告知得很明确。
第一批是大的皮货商人。
第二批是中小型商户。
第三批则为猎户,以及制皮子的匠人。
总之,但凡皮货行当能叫出名字的手艺人,衙门都要召见他们。
但这意思,明显不是刁难。
倘若刁难,让他们现在就滚过去,那谁也没话说。
不仅给充足的准备时间,还分批次过去,更是把话说明白了。
只说明一点。
衙门不是要为难他们。
是正儿八经地商议事情。
那能商议什么啊?
武掌柜是个聪明人:“棉花。”
“棉花一出,影响两三万人的生计,衙门难道想要帮忙解决?”
还有这么好的事?
其实不管不顾,逼着大家直接转行也没什么。
反正棉花这东西,谁都阻挡不了,也没人会说纪大人不是。
武掌柜跟老孙家的,瞬间酒醒了。
不管衙门喊他们所为何事,等三日之后,就见分晓了。
与此同时,李师爷正在跟浙东来的差役们交接。
一路长途奔波。
别说押送的犯人了,对于这些差役们来说,也无异于酷刑。
虽说大部分差役,都是押送一段路,就能换人。
可做交接的差役们则是全程跟随,这路上一走就是大半年,实在太难熬了。
李师爷道:“大家快去休息吧,已经备好热汤饭,咱们这里的人看着犯人,差役书吏前去歇息即可。”
听到这话,差役们自然欣喜。
到了目的地,本就让人兴奋,这昌河州的官吏办事利落又妥帖,实在让人舒心。
“不愧是纪大人的任地,安排得就是妥当。”
浙东来的差役也不客气,这么远的距离,谁不想休息啊。
即使是过来的犯人,同样也需要休息。
只听驿馆内外鼾声如雷。
一群人行色匆匆,根本来不及看看周围的景象。
李师爷拿到流放的人员名单,终于找到那个姓氏,稍稍松口气:“总算等到了。”
等到了谁?
手下人没有细问,只听李师爷吩咐:“这是第三批流放过来的犯人,依旧按照之前的规矩,以小家为单位的,籍贯混编。”
从四月中旬到如今四月二十二,已经来了一千五多个犯人。
把他们安排下来,也是件难事。
反正有一个规则,那就是不能让同一个地方的人抱团。
尤其是青年男子比较多的流放队伍,必须混编,这样方便管理,也更好让大家融合。
就是前期管得要严格一些,省得闹事。
这点李师爷还是比较放心的。
纪振跟李纹两个孩子,如今已经能独当一面,他们带着兵士日夜巡逻,基本不会出问题。
只是这一户人家,必须单独调出来。
屠旺牛,屠家。
屠家为叙州人士,祖上是给军中养战马,算是祖传的养殖手艺。
之后各地发展经济,不仅需要马匹,还需要牛羊鸡鸭。
别看这家姓屠,可养什么活什么,颇有些养殖天赋。
这也让他家在江南一带发了大财。
先是靠着军中的关系,给叙州权贵提供各种肉类。
之后又是贿赂官员,在肉类行当里成为一霸。
他家养殖有多厉害,那在肉食行当里就有多霸道。
最夸张的时候,浙东但凡卖猪肉,以及贩牛的,都要看他家脸色。
不少散养鸡鸭的普通百姓也遭了罪。
那些试图跟他家竞争生意的,肯定更不留情面。
江南那地方,生意竞争有多激烈,大家心里都清楚。
要不是屠旺牛自己收敛了点,情况只会更严重。
可就在屠旺牛觉得自家太过霸道时。
种下的祸种终于爆发了。
他的小儿子被养得蛮横无理,直接闹出了人命。
屠旺牛思索再三,还是想帮忙隐瞒,四处托人找关系。
本来事就要办成了,没想到薛明成薛大人去了浙东。
薛大人去那边,本就是冲着收拾贪官污吏的。
屠家在里面虽然只算边角料,可因着小儿子的杀人案,以及后面贿赂公行等等罪名,也要判个打板子流放。
当然,杀人的正主已经人头落地,那屠旺牛也无话可说。
唯一奇怪的是,本来他们全家都要挨了板子再流放的。
可他们家却没有挨打,只说押后再说。
押后?
押到什么地方?
流放五千里之后再打?
这倒不是薛大人好心。
只因屠家贿赂官员这种事,在一干人等里不算什么大罪。
屠旺牛横行霸道,他小儿子死了也罪有应得。
家当全都罚没充公,一部分再赔给受害者,罪行基本也抵了。
最重要的,还是屠家这身养殖的本事,正是纪楚所需要的。
如果打板子之后再流放,这屠家人差不多要死伤大半。
到时候,岂不是影响纪楚的差事。
薛明成大手一挥,让他们的板子押后再说。
至于打不打,就看他们听不听话了。
屠家,或者说屠旺牛本人,并不知道这里面的原因。
他只知道自家没被打板子,里面透着奇怪。
就连到了昌河州驿馆之后,他家也是单独睡到一个地方,更显得奇怪。
所以其他人睡觉休息的事,屠旺牛猛地睁开眼,打量着四周。
办差的差役书吏们,住的肯定是房间。
这些流放犯人,则在院子里睡。
如今四月中旬的天气,在平临国大部分地方,肯定晒得不行,但在昌河州颇有些微风徐徐之感。
屠旺牛并未休息,而是打量四周。
透过低矮的院墙看向外面,一眼看过去,竟然没什么人,只有大片的荒地。
因是四月中旬,此时的昌河州不冷不热,正是好时候。
偶尔有人经过,也能看出此地人的相貌与他们那里的人不一样,甚至穿着上也有区别。
这里,似乎没有想象中那样恶劣?
主要还是屠旺牛他们来的时间好。
赶在正月过来,冰雪未化那会,根本说不出这种话啊。
但这般景象,还是让屠旺牛安心了。
他一个人撑起祖传家,又挣了家业,如今全都赔进去,这辈子大事小情也都经历了。
而且他家被判流放,虽然是犯人的身份,却没挨打,等个几年大赦天下,必然先放他们这一批。
到时候从头再来就是。
抱着这样的想法,屠旺牛这才睡下。
而他们全家的名单,就已经送到纪楚手中。
对于现在的纪楚来说。
麦子的良种,以及棉花全都已经种下。
而且户司那边极为上心,再有温书吏带着,基本不会出错。
剩下的,便是交给时间。
种田这事不能着急。
可另一件事,却是要急一急的。
棉花会抢占低端皮货买卖,这事他很清楚。
而一直在寻求解决之法。
当年西北关外的事,他若是能早早预料到,自家人也好,关外百姓也好,不至于伤亡那么多。
而昌河州百姓又是自己人,更要顾忌到。
对纪楚来说,最好的选择,便是把猎来的皮货生意,改为养殖行当。
养殖行业有成本,容易赔得血本无归,这是其弊病。
可养殖出来的皮货质量有保证,而且更稳题,这是优点。
放在之前,大家或许不会选择。
可如今有棉花这个威胁在。
昌河州两三万皮货交易的百姓,就必须做个选择了。
纪楚的选择,便是改狩猎为养殖。
给大家寻个出路。
事实上,纪楚做不做这件事,都没什么大不了。
推广棉花为大势所趋。
别说两三万人了,就算是再多的人,也要顺势而为。
就连武掌柜跟老孙家的,心里都清楚。
何况其他人。
再以纪楚的威望,基本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李师爷心道,可大人不是那样的人。
虽说不能顾及所有人,可只要是认真做事的百姓,就不该有此磨难。
放在其他地方,李师爷或许说这人太过天真。
但这是纪大人,与其说天真,不如说思虑周全。
“大人,屠旺牛一家已经到,一会怎么安排。”李师爷把这批流放名单放到纪楚桌案上。
其他人都好安置,按照之前的规矩来就是。
也就这家不一样。
纪楚对屠家的情况了如指掌,知道这是个人物,缺点就是太霸道,而且很贪财。
否则不会把家业做到那种地步,欺行霸市,就是形容屠旺牛的。
这种人的缺点明显,优点也明显。
薛明成给他的资料里看,这人最善养马,以及各类家禽。
其中一个本事,就是会看牲畜疫病。
一个好的养殖户,必然是不错的兽医。
尤其是疫病这一块,几乎是所有养殖的心病。
其他病症还好讲,倘若有疫病,那就是一死死一窝,谁也没有办法。
靠着这个本事,屠旺牛才能在养殖行业站稳脚跟。
听说他这种独门秘技,自家子女都不教的。
说是要到临终前再说。
这种秘技,确实就是吃饭的本领。
多数人都是不愿意讲的。
像蔡一繁蔡夫子的秘技也有保留。
白婆婆那种情况实在罕见,不过她家也留有不传的秘方,这点大家都清楚,而且也能理解。
屠旺牛这种性子,更是要把秘技咬死不松口。
这就是他能东山再起的本事。
纪楚想了想道:“不用特殊对待,按照普通犯人对待。”
说着,又道:“把他们该打的板子都给打了,留口气就行。”
薛明成害怕打完板子,这些人走不过来。
如今已经来了,该打还是要打的。
当然,如何打,怎么打,也是有技巧的。
纪楚招来熟悉的差役,让他们去办差。
昌河州州城驿馆,屠旺牛终于睡醒了。
他原本还在思考,他家为什么被单独拎出来,现在终于明白原因。
“你家板子还没打是吧?走吧,去领刑杖。”
现下屠旺牛什么想法都没了。
他还以为是自己这身本事,让他家免于责罚呢!
毕竟听说此地的知州纪楚是个爱惜工匠,爱惜真正本事之人的。
屠旺牛直接傻眼。
他还以为能躲过一劫呢!
没想到,是自己想多了?!
屠旺牛睡觉之前,还想着依靠本事,可以让自家东山再起。
如今看着情况,想要从头做起,只怕为难得很。
看着一家老幼,五千里流放已经让大家奄奄一息。
倘若这个时候再打,必然非死即伤。
一向脑子活泛的屠旺牛赶紧思索对策,从头发里掏出几块碎银子,塞到这差役手中:“大人,大人您帮帮忙,我们刚到昌河州,饭都没吃一口,这板子打下去,人就要没了啊。”
这差役看了看银子,又看了看他们,似乎有些犹豫。
等屠旺牛再塞钱的时候,差役才勉强点头:“行吧,那就再等等。”
这里的戏做完,差役一溜烟地回了衙门,把屠家的情况如实禀告。
纪楚笑:“做得不错。”
“按照计划行事吧。”
李师爷也跟着笑。
哎,想要让屠家心甘情愿拿出秘技,确实要用点手段。
他这样的人,直接去要秘方,只怕会宁死不给。
还是以他最熟悉的手段,来达成此事。
纪大人想要收拾一个人,那还不是轻轻松松?
这屠家的家主屠旺牛,习惯贿赂公行,习惯投机取巧。
那就给他一个机会,让他给家人挣来不打板子的机会。
至于要付出什么。
这屠旺牛还能有什么?
纪楚抬抬头,那李师爷就道:“这些银子,就拿给差役几个去吃酒吧。”
“务必要让屠家的人看到。”
差役是从曲夏州就跟着纪大人的,手里不缺这点银钱,不过还是嘿嘿一笑。
收拾这些恶霸,可比花钱高兴多了!
第122章
漳兴三年, 四月二十三。
从叙州流放过来的犯人,全都以小家为单位,打乱编到其他籍贯的驻地, 开始新的生活。
所谓新的生活,指的自然是开荒。
他们还能趁着四五月份, 种下最新一茬高粱。
以后再来的犯人, 只能种点白菜了。
去年曹家开始,一直到如今第三批犯人, 一共来了一千七八六十一人,分成了六个流放驻地。
每个流放驻地, 都有一个驻地长,相当于村长。
这个村子肯定是州衙门的人指派,不仅要识字,还要听话。
一号驻地的驻地长肯定是那个叫曹垚的。
其他各个驻地也定好人选,到六号驻地时,选出来的人还看了看屠家。
屠家这群人没挨过打, 行动力跟体力都远超其他人家。
而且一家老小整整齐齐, 总共四十六口人, 看着就比其他人家庞大。
六号驻地众人见他们过来,还以为他们颇有些人脉, 不敢轻视呢。
可没想到, 衙门分派驻地长的时候, 压根没考虑他们, 好像没把屠家当回事。
不怪他们多想。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流放过来的犯人那样多, 也是有争端的。
否则也不会让他们籍贯混编,否则用不了多久,就会形成新的势力。
比如这屠家。
他家人太多了, 家主屠旺牛又是个能抗事的。
所以籍贯混编的时候,大家都不愿意跟他们在一个驻地。
听浙东过来的人说,屠家霸道惯了,肯定自持人多有战斗力,欺负本驻地其他人。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第六驻地一共二百九十六人。
他们屠家就有四十六口,占了六分之一左右。
人实在太多了啊。
那六驻地长低声对刘大江刘差役道:“差爷,他们这么多人,我怎么管啊。”
刘大江笑:“该怎么管怎么管,纪都头跟李都头的人都在附近巡逻,我跟陈差役也在附近,有事找我们即可。”
那也不能什么事都找啊。
六驻地长头皮发麻,管这屠家真是个苦差事。
对于这种情况,屠旺牛颇有些自得。
他给了这刘大江银钱,肯定会多照顾他们一点的。
昨天还说要打他们板子,也是靠着银钱暂缓刑法。
这说明什么?
说明银老爷有用!
银老爷金祖宗!
是最有用的!
刘差役看了眼屠旺牛,眼神不带什么感情,只对六驻地长道:“放心,一定会保护你们的安全。”
这些人确实是罪犯,以后开荒就是他们要受的惩罚,不代表其他人就可以对他们喊打喊杀。
差役们的态度,让流放众人终于松口气。
有活路就行,有活路就有将来。
好死不如赖活着啊!
这个方面来看,他们还是挺积极的?
刘差役看着他们,最后说了几句话。
这些话在其他驻地已经讲过了,这里也不例外。
犯人只能在自己驻地内活动,其他地方不得靠近。
不能打架生事,不能欺辱旁人等等。
总之规矩甚严。
在这里,基本是劳动的露天监狱。
但最后几条,却让他们有了些希望。
大概意思就是,好好做事,朝廷都给他们记下来,谁做得多,谁做得好,就会有机会被赦免。
这里的赦免,自然不指赦免刑法,而是允许他们恢复平民的身份。
可不要小看平民身份。
倘若有了正常的户籍,那他们就是良民了,可以置地买宅,可以让孩子们读书。
这些都是犯人们不敢想的。
方才说让他们不要离开驻地,也是为他们好。
此地可是军民府,倘若被发现没有户籍的人随意乱跑,差役跟士兵可以额格杀勿论,不用承担任何后果。
这就是户籍的重要性,也是平民身份的重要性。
不听话,就会死。
听话,说不定能恢复身份。
这对犯人来说,就是极大的吸引力。
尤其是屠旺牛这种,想要东山再起的人,听到平民身份的时候,两眼放光。
他肯定可以的。
他家虽然有人命官司,但小儿子偿命,家产充公,罪责不算大。
这么看来,他家只要努力,肯定能得到赦免。
只听刘差役最后道:“以我们纪知州的面子,他递上去的赦免名单大概率会通过。”
“所以大家好好做事即可,别的不用想那么多。”
昌河州知州纪楚。
这个名字,罪犯们肯定耳熟能详。
至于纪楚的能力,以及跟皇上的关系,更是不用说。
有人下意识接了句话:“纪大人还有几年任期?”
刘差役道:“大人是去年年中到的这里,差不多也快一年了。”
剩下的就自己猜吧。
两年时间。
纪楚在还好,要是换个不知名的官员,不如纪楚厉害的,那就完蛋了。
想要特赦肯定极为艰难。
不少人意识到问题,立刻打起精神。
他们肯定会好好做事的,早点恢复平民的身份。
至少要在纪大人这里留下个好印象。
六个驻地的犯人以及犯人家眷,全都安排妥当。
但到屠家这里,刘差役道:“从明日开始,你家每日出五人前去受刑。”
要说这受刑,也不是每个人都要挨打的。
其中老弱妇孺自不用讲,他们受到的牵连少,顶多挨十到三十板子。
其他在外做事的男丁,则是受刑的主力军。
尤其是屠旺牛的五十杖,基本是冲着要人命去的。
屠旺牛还要求情,却见刘差役直接离开,就知道帮他们家拖延两天,已经是极致了。
接下来是要挨打的。
眼看家里四十六口人,不用受罚的只有七八个,几个年迈,几个还是孩子。
其他三十八个人,包括他自己,都要去受罚。
好在刘差役收了他的银子,看起来可以让他安排谁先去受刑。
屠旺牛一向说一不二,直接点了身强力壮的五个人:“明日受刑,你们先去。”
这五个人都是他的侄儿,也就是几个堂哥家的儿子,听到这话,立刻不高兴了。
大家千里迢迢过来,本来就劳累,这么一打,再落下病根怎么办?
放在往常,家主屠旺牛开口,那都是说一不二,大家都听他的。
现在情况却不同了。
各家对屠旺牛多多少少都有些意见。
不是你儿子杀人,我们至于会被流放吗?
屠旺牛自然也有话说,他带着全家挣钱的时候,你们没享受?
所以他觉得自己以家主身份指派非常合理。
而其他人却并不高兴。
好在有着之前的惯性,这五个人虽然不高兴,但还是点头。
明天他们先去挨打。
“我们挨打了,家里人要延后吧。”
这里说的家里人,肯定是他们的爹娘妻儿,并不指屠家其他各房人。
屠旺牛已经发觉有些失控,但还是道:“到时候再说。”
如何再说?!
人人都知道,衙门每天要打五个人。
虽然大家早晚就要受刑。
可能晚一点自然更好啊,至少让大家休养休养身体再说。
只是屠旺牛一言堂惯了,根本不听侄儿说什么,只道:“谁知道明后天什么情况,现在定下了,以后要是有变,岂不是更不好?”
总之谁的话都有道理,吵起来肯定没完没了,屠旺牛直接道:“就这么决定了。”
还就这么决定了。
你如今有什么本事啊,还这样说?
其他人拉着他们道:“大伯最是厉害,还是听他的吧。”
“就是,以后大家还要守望相助。”
屠家内部的裂痕已经出现。
那屠旺牛也不是没有私心。
毕竟让他排序,自己跟自己的妻儿肯定在最后面。
这里的情况,自然原原本本禀告给纪楚。
纪楚对此也不意外。
“那是个聪明人,知道该如何选择。”
分化屠家,再收为己用,这件事不成问题。
也该处理另一头的事了。
纪楚微微摇头:“五个皮货商户的掌柜们,明日能来衙门吧。”
李师爷回道:“可以,他们都已经在州城了,只是紧张得要命。”
肯定紧张。
皮货市场马上要被棉花冲击,也就这一两年的事。
然后衙门又把他们找过来,说不紧张是才奇怪。
四月二十四,辰时初,州衙门门前,就来了不少身穿圆领衣衫,头戴帽子的商户。
这五家皮货商户掌柜面面相觑。
以前看着老对手的眼神里,多带着审视跟探究,现在完全不一样了。
如今只有互相同情的份。
“衙门让咱们过来,是做什么啊?”
“还能做什么。”
众人都看向说话的王家,只听他道:“就是让咱们不要闹事呗。”
其他四家不说话。
这里面,就你们皮货王家闹得最厉害。
他们可没闹。
尤其是武掌柜,已经在想怎么转行了。
只是如何转,还没个头绪。
眼下千头万绪,衙门还找他们过来,实在是没必要。
就算是警告他们,让他们不要闹事,也只该找王家。
众人耷拉着脑袋,就见门房处道:“你们愣着干什么,赶紧进来啊。”
大家立刻跟上了,武掌柜看了看身边扮成自己小厮的老孙头。
猎户老孙应该第三批再来的。
可他实在等不及,想知道衙门要说什么,索性扮作武掌柜小厮了。
反正衙门那么多人,也不会记得他们什么小厮什么猎户。
不过大家走进衙门,整个人都胆怯几分。
就算皮货买卖做得好,那他们也是民,这里也是官。
别说这里面正儿八经的官员了。
就算是差役书吏,他们都要小心客气。
只是带着他们的人,先过了大堂,又过了二堂,直奔三堂了?!
三堂,那是知州办公的地方啊。
再看三堂往左走,更加确定,是纪知州要见他们?!
武掌柜立刻道:“差爷,这是要见知州大人?”
“是啊,大人听说大家已经来了,便让你们直接进来。”门房说完,又道,“放心,纪大人脾气很好,不会为难大家。”
皮货王家也傻眼了。
纪知州?
传说中的纪楚纪大人?!
完了。
肯定是他喝醉之后的胡言乱语被听到了。
大人要亲自治罪啊。
听说纪大人对商贾毫不留情,他是不是真的要完蛋了。
“我这张破嘴啊。”皮货王家忍不住道,“我对大人没有意见的。”
纪大人做的事,对多数人都有好处,他明白的啊。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昌河州最大的五家皮货老板,低眉顺眼地进了知州的书房。
不过第一时间没能进去,只在外间等候。
听着里面,似乎有人在汇报情况。
纪楚听刘大江说了屠家的事,开口道:“不用留情,该怎么打就怎么打,这些人在家乡横行霸道也不是一两次。”
刘差役领命,只等屠家屠旺牛过来求情。
既能分化屠家,还能让这屠旺牛快点为纪大人效力。
差役离开,便是五家进去了。
众人进门之后,第一时间行礼,只听一个年轻却颇带些沉稳的声音道:“起来吧,坐下说话。”
武掌柜跟皮货王家下意识抬头,上面坐着的年轻人英俊挺拔,看着无非一般。
这就是,纪大人?!
如此年轻,还如此俊朗?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像他这般的年纪,像他这般的相貌。
还能做到如今的位置。
真是天纵奇才啊。
纪楚习惯大家惊讶的眼神,倒是多看了武掌柜身后的小厮,这人身影高大,臂膀极粗犷,看着不像小厮,倒像是猎户。
不过纪楚也没多说,不管是谁,只要这行业相关的,早晚都有这一遭。
李师爷笑着道:“大家不用紧张,大人召大家过来,就是问问皮货行当的变化。”
旁边的户司主事也道:“放心,大家有话尽管说。”
五个人对视一眼。
还能有什么变化。
就是低端皮货市场要完蛋了啊。
李师爷见大家不说话,直接点名这次的目的。
“棉花一出来,对大家的生意肯定有影响,可想过着如何改变。”
想过,但是没办法。
武掌柜坐直身子,拱手道:“回大人,回师爷。”
“武家确实想过,只是毫无头绪。”
皮货王家也想说话,可他根本不敢啊。
纪楚见此笑道:“你是皮货王家?想说什么尽管讲吧。”
这王掌柜挠挠头。
大人是不知道他背后的胡言乱语,还是不在意啊。
想想也知道,其他人都知道他说了什么,纪大人不知道才奇怪,这态度显然是不在意。
皮货王家也是聪明人,知道大人并不介意,连忙说起自己的打算,犹豫片刻后:“大人,说实话,如今的皮货行当,大部分生意都靠低端皮货。”
“不是高端皮货小的们不想做,那好货拿出来,都会被抢破头的。”
“只是好皮子太少,我们也没办法,只能依靠低端市场。”
肯定啊。
那高端皮子,卖上一两件,都抵得上低端皮子几十甚至上百件。
只是好货可遇不可求,大家也没办法。
皮货王家犹犹豫豫,说出自己的打算:“听闻知州大人之前提过一件事。”
“养殖?”
纪楚笑着点头:“继续说。”
他就知道,有人能揣摩出里面的意思。
不只皮货王家想到了,其他四家,乃至更多商户,基本想到了。
只是这事,很难做成。
“大人,养貂养兔子养狐狸,我们都想过的。”皮货王家继续道,“只是这东西万一生病,别说自家养的玩意会死绝,就连本地的牲畜也保不住。”
这说的就是动物疫病了。
只是本地人对疫病的防治没有那么专业,故而十分惧怕。
以前皮货生意问题不大,大家肯定不会冒这个风险,更不会多想。
如今急着转型,就把养殖这事重新拿出来思量。
思考的结果便是。
他们控不住疫病,也不太会养牲畜。
所以往这个行当转,是有些为难的。
皮货王家说完,其他各家纷纷发表了意见,想法基本差不多。
等众人说完,
在场的户司主事算是彻底服了纪大人。
未雨绸缪,说的就是他啊。
大人甚至能想到,各家转行的第一选择,都是开养殖场,自己繁育皮货。
这样货源稳定,质量还高。
不对,这好像是大人去年就提过的。
总不能是去年便想好要这样做,给大家吹的风吧?
不管怎么样,他们可以解决商户们的忧虑。
户司主事昂首挺胸,只等大人说出他的解决方案,就好像是自己想的一般。
跟着这样的上司做事,就是简单轻松啊。
纪楚点头,表示自己知道大家的难处,直接道:“养殖行当的疫病确实是个难题。”
“却也不是不能解决。”
纪楚道:“若是找到能解决动物疫病的匠人,又或者请来善养殖的专家,你们觉得如何。”
众人对视一眼。
那肯定极好啊!
不对,他们刚提了请求,大人怎么有种马上就要答应的感觉?
户司主事再也忍不了道:“知州大人早就在解决这件事了。”
“大人他已经给京里面去了文书,京城会遍寻养殖高手,以及处理疫病的兽医前来。”
“成立专门的畜牧司!让咱们的养殖行当正规起来。”
啊?!
会请专门的养殖高手。
还会请厉害的兽医?!
还成立畜牧司?!
是为了他们?
大家丝毫不怀疑纪大人有这样的能力。
他到昌河州之后,带来的技术也不是一两样。
就看官田上的两种农作物便知道了啊。
只是大家没想到,大人还会为了他们这些皮货商贩们,这么费心费力?
如果能发展养殖行业,如果能更方便的获取皮货,那他们还担心什么?
纪大人这么做,非但不是砸他们的饭碗。
甚至是帮他们提高皮货的质量?!
五家商户掌柜欣喜若狂。
真是这样的话,他们一定要给纪大人立个长生牌位才是。
等会。
武掌柜下意识看了眼老孙家的。
如果以后发展养殖行当,那就不太需要猎户了?
他们这些皮货商人,以及制皮子的工匠不受影响,可猎户们怎么办?
这话纪楚本来不打算对商户们说的,见武掌柜身后站着猎户,此刻干脆道:“只是每年的引种,还需要厉害的猎户。”
不管饲养什么牲畜,肯定要留种,更要引种。
这个时候就需要猎户们出马。
而且只要活的,不要死的。
极看猎户们的技术。
以后的猎户只会更吃香,这个行当也不会遗弃他们。
至于等养殖行业发展完善的时候。
这一代的猎户基本也会隐退,后面也不存在这个问题。
孙猎户听完,长舒口气。
好好好。
他的生计也不会被影响。
这实在是太好了!
纪大人这脑子怎么长的,竟然事事想的周全。
纪大人也没有为了发展棉花,而把他们这两三万人直接舍弃。
想到这,眼前众人不由得老泪纵横。
在他们为难之际,大人竟然一直在帮他们想办法。
不仅想了,还拿出了完善的替代方案。
可以说,只要养殖行当成了。
他们的皮货质量肯定更上一层楼,那时候还会缺买家?
肯定不会缺的。
刚刚在衙门门口的战战兢兢,此刻全都消失。
众人忍不住讨论如何养殖,如何获取更好的皮子,以及这个行业未来的发展。
说到高兴的时候,都快忘了这里是知州大人的书房。
还是户司主事提醒了,大家才反应过来。
等他们离开的衙门,整个人都带着欢快之感。
他们皮货行业没有完蛋!
他们还能发展得更好!
还有专门的畜牧司呢!
武掌柜跟老孙家的,更是携手去酒楼吃酒。
其他四家掌柜干脆也跟着去。
熟悉他们的人,心里都一阵奇怪。
皮货行当这些人疯了吗?
怎么笑得这么开心。
昨天不还哭着说,自家产业要完蛋了啊。
现在看起来,好像没有完蛋?
反而好起来了?
就因为去了一趟衙门?
衙门那地方,可不是他们普通人能去的啊。
抱着这样的疑惑,有人问武掌柜:“武掌柜,你们这么高兴,是为什么啊?”
不会是因为棉花要失败了?!
只有棉花失败,这些做皮货买卖的人,才会高兴吧?
这下周围人瞬间傻眼。
不要啊!
他们还指望棉花保暖呢!
还好武掌柜嘿嘿笑道:“当然是我们有活路了。”
“跟棉花没有关系,纪大人要帮我们搞皮毛养殖!”
那孙猎户也道:“以后厉害的猎户,会很吃香的。”
啊?!
为什么?!
再看向皮货王家,这个原本对纪大人出言不逊的人,此刻完全拜服了,逢人就夸纪大人实在厉害。
“以后谁要是说纪大人一句不好,那就等着瞧!”
“反正我们皮货王家,已经对纪大人心服口服,这样为百姓着想的好官,为普通百姓寻棉花,为皮货行当寻生路。就没见过这样好的官啊。”
要发展养殖行当的事也不是秘密。
纪楚自然允许他们说出来。
而且后续各家去衙门谈话,一定会有消息流出,没必要藏着掖着。
喊这些行业领头人过去,就是给整个昌河州的皮货行当传递一个消息,那就是这个行业不会完蛋,棉花也不会夺去你们的生计。
总之就是,大家安心做事即可,只是好好过日子的人,纪大人都会努力庇护的。
这份信心,正是武掌柜他们开怀的原因。
果然,原本垂头丧气的昌河州两三万人,瞬间打起精神。
朝廷还是想着他们的,纪大人也想着他们。
这么看来,无论朝哪里转行,似乎都有希望?
话是这么说,但最好还是转到养殖方向,毕竟做的还是皮货买卖。
只是这养殖,要怎么开始啊。
等着纪大人请的养殖高手,以及兽医专家过来吗?
也行,反正棉花还在地里,如今还是培育种子的阶段。
这期间,足够他们慢慢摸索了。
能保住他们的饭碗,保住他们的生计,做什么都行!
纪大人,可真是大好人啊。
第123章
此时的纪大人, 确实在为养殖行当,或者说即将到来的畜牧司做准备。
皮货行当的人搞定了。
接下来便是兽医跟养殖人员。
昌河州皮货行当要转行的消息,自然而然传到罪犯驻地里。
可惜这些犯人里面, 懂养殖的懂兽医的实在太少。
只有一个驻地的犯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屠家四十六口人。
板子已经打了一半, 正愁云惨淡的时候, 听到昌河州需要懂养殖的,还要从京城调人。
“何必那么麻烦!我们都会养殖啊!”
“没错!我们会啊!”
屠旺牛看着他们, 更知道这是个机会,直接呵斥道:“你们懂?还是我懂?让我去说。”
凭什么!
谁先去说, 谁占便宜。
我们这些族人都先挨打了,这种好事还不让我们先上?
总不能苦头我们吃,好事你家来吧?!
屠旺牛说的当然也不是假话。
这屠家四十多人里,他的本事最大,就该他先出头。
只是放在其他人眼中,明摆着抢功。
知道你屠旺牛霸道, 没想到这般霸道!
都被流放在这了, 怎么还欺负人啊!
屠家内部已然四分五裂, 只差轻轻一推,一切就会土崩瓦解。
刘大江差役适时走了过来, 开口道:“明日的板子, 谁来打?”
又要指定打板子的人选了。
看着那些挨了板子, 皮开肉绽的人, 屠旺牛不舍得让自己儿子女儿受罪, 准备继续挑其他房的人过去。
可那些人的眼中,明显很不愿意。
屠旺牛沉吟片刻,又给刘差役塞了剩下为数不多的银钱。
“差爷, 小的在老家的时候就养牲畜,还会看牲畜疫病,听说衙门正需要这样的人手,看我如何?”
屠旺牛!
好啊!
你真是自私到了极点。
全家都被你小儿子连累,所以才被流放。
如今好不容易有个往上爬的机会,你还要抢走?!
凭什么!
你已经不是叙州的屠旺牛了!
更不是屠家的家主,凭什么帮我们做决定!
“差爷,他小儿子可是杀人犯!让他做事有风险,我家也会养牲畜,我家也有人会给牲畜看病啊。”
这家直接把自己最不重视的庶女给推出来,被推得直接跌倒在地:“她会,她随她娘,最会给牲畜看病了。”
李纹远远看到,还以为这里打架呢,拍马赶到:“怎么了?吵什么呢?”
还能吵什么。
第六驻地的驻地长人都麻了。
屠家难缠这事,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但没想到,这家四十六口,并非抱团取暖,而是内部吵得厉害。
一会说全家都是被你小儿子连累。
一会说以前你们几房都靠我爹如何如何。
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真是没完没了。
不扯也行,那就看看现在。
现在他们家里的人,都要挨个被拉出去打板子。
一天五个人,谁先去谁后去都吵得不可开交。
以前大家还听家主屠旺牛的,现在完全不听了啊。
这驻地长也不是个蠢的。
三言两语把情况同李纹李都头说明白,自有长官们去处理。
他肯定管不了这种事啊。
屠家主要有两点。
一个是,谁去受罚。
第二就是,谁去领功。
前者不用解释。
后者则是屠家自己的本事。
他家做牲畜买卖,一个养殖,一个看病,其中有不少能人。
屠旺牛自然觉得,自己出头最合适。
他依旧能带着全家上下东山再起。
毕竟他经验丰富不说,能力还最强。
其他人却觉得,都流放了,还以为你是家主呢?
加上对受罚的顺序不满,直接爆发冲突。
李纹听着他们说话,看了看刘大江刘差役。
两人自然是认识的,并且极为熟悉,见刘差役给他使眼色,李纹就知道这事不用他管。
不过他还是道:“把人扶起来啊,怎么还把人推到地上。”
那个被推到地上的女子瘦瘦小小,听说会给牲畜看病,这份本领,正是要发展畜牧业的昌河州所需要的。
刘差役却道:“口说无凭,有没有真本事,不是嘴上说说就行的。”
“差爷我见多你们这些人了,都是一群罪犯,为了赦免的机会,什么鬼话都敢说!”
李纹挑眉,却并未多讲,只是在旁边守着,起个劝架的功能。
他才不承认自己是为了看热闹啊。
刘差役的话,让屠家众人瞬间炸锅。
他们没说谎!
他们真的会养牲畜啊!
说话间,就有人主动道:“大人,您有所不知,我们家在老家叙州,就是有名的养殖户的,不信您可以打听打听。”
“是啊,我从小就学怎么养牲畜,真的。”
“我当初纳她娘当妾室,就是因为她娘会给牲畜看病,所以她也有这手艺。”
“别说了!你们看牲畜的本事,有我大?!”
“你们会看牲畜的疫病吗?”
屠旺牛直接怒道。
在他看来,屠家人就是想造反!
在挑战他的权威!
可惜不管他们怎么讲,刘差役都不在意,只让他们赶紧交出明天受刑人员的名单。
再者,便是让他们老老实实闭嘴,否则就把他们屠家全都分开,分散到其他驻地!
第六驻地长眼前一亮。
好啊!
赶紧把屠家这些祸害给分开啊!
可惜刘差役只是说说,他毕竟“收”了屠家屠旺牛的钱,暂时不能把他家人分散了。
只是如今的屠旺牛也有些动摇。
这些人,真的值得他用银子庇护吗?
留下的银钱已经不多了,这个刘差役又是个胃口极大的。
再这样下去,等他手头银钱耗尽,屠家其他人,肯定还会更过分。
屠旺牛思索自己,以及自己这房人的未来。
屠家其他人也在思索以后的日子。
他们不约而同,再次想到昌河州要发展畜牧业,这可是他们为数不多的机会!
放在之前,屠家人大概率会齐心协力,一切拿下这个机会。
可屠旺牛的霸道,以及对族人极为不公的行径,再加上大家心里早有积怨,肯定不愿意听他的话。
而屠旺牛还在做最后的尝试。
只要家族人拧成一股绳,定然可以在昌河州立起来的!
他花那么多钱,不想让家人分开,就是为的这个!
可刘差役一句话,直接打断他的想法。
“以前都是屠旺牛指派明日受刑的人,既然你们不服,那你们说说,明日谁去打板子。”
刘差役直接把谁去受刑这个“权力”,交给最反对屠旺牛的人手中。
那人不敢置信地指了指自己。
他?
他来安排?
刘差役不耐烦道:“快点,没那么多时间。”
“打他!屠旺牛!这本就是他儿子招来的祸事!他还不挨打!这合适吗!”
“就打他们这房人!”
说完之后,这人也愣住了。
脱口而出的,一般都是真心话。
李纹看着狗咬狗的一幕,忍不住想把追风喊过来,也看看热闹。
不过追风是狼,还是有点不一样。
屠旺牛肯定不敢置信,心里出奇地愤怒。
李纹那边甚至还火上浇油:“你会给牲畜看病?”
“一会我让衙门的人过来,若真是如此,以后你的行动就不受限制了。”
李纹自然是对跌倒的女子说的,那瘦弱的女孩子双手流着血,身边也没人管,看着怪可怜的。
女孩子又要被他爹推搡,不过很快反应过来:“是,草民会给牲畜看病,主要是给兔子看,我小娘的娘家以前养兔子的。”
兔毛在皮货市场也很受欢迎的。
李纹点头:“好,等着吧。”
刘差役自然不会阻止这种拱火行为。
因为屠旺牛已经要气疯了。
自己庇护的族人,一个要让他先挨板子,另一个要抢了给牲畜看病的机会。
好啊,你们不仁,就别怪老子不义!
没了我的庇护,看你们怎么生存!
屠家的分崩离析是必然。
纪楚肯定不会再给他们抱团的机会。
这里是昌河州,必然不会成为他们第二个叙州。
再者,只有这样还是不够的。
纪楚想要的东西,也不止这些。
四月二十七。
挨了四十板子的屠旺牛一声不吭,他并未跟其他人一样,被扶着出衙门,而是把身上所有银钱都塞给刘差役。
“求差役大人,小人想求见户司主事。”
“小人真的会养牲畜,而且比任何人养的都好。”
“小人有治疗牲畜疫病的秘方!”
“即使是京城调过来的兽医,也没这本事!”
屠旺牛原本不想暴露自己的秘技。
可此刻不说,只怕会被屠家其他人抢了先。
而且衙门还在外面遍寻人才,真让那些人才来了,还怎么凸显他的作用。
想要自己被重用,必须要有用才行!
屠旺牛孤注一掷,一定要求见户司主事。
他可比那个会给兔子看病的小辈厉害多了!
刘差役见此,就知道事情已经成了大半,可只是这样还不够,他轻飘飘道:“户司主事,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总要有点真章再说吧。”
真章?
把他拉过去,给牲畜看病吧,他肯定能治好。
刘差役却摇头:“把治疫病的法子写下来,由我呈报给上面,否则你空口白牙一说,谁信?”
写下来?!
屠旺牛瞬间傻眼。
这是秘技!
不外传的那种!
他家子女都不知道,定要等他百年之后,才能传出去的!
写下去,就不是他一个人的了。
屠旺牛罕见犹豫,刘差役只让人把他弄走,半点不留情面。
他心灰意冷。
这可是他最大的保命符,也是他知道自己一定能东山再起的原因。
就这么写下来?
岂不是让很多人都知道?
屠旺牛还想再说,他还有银子,还能挤出银钱出来,让这个爱钱的刘差役帮忙!
可刘大江直接拒绝:“想见户司主事,只有这一个法子。”
什么时候写出来治疫病的法子,什么时候把“自己”的独门秘技写出来,什么时候再往下谈。
“可这是我的秘法,倘若说不出来,那我家族以后还如何传承。”
刘大江只道:“听说你家祖上是养马的,那对猪牛羊的疫病,又是哪里来的?也是祖上传的吗。”
什么?
不等屠旺牛再说,刘差役直接让人把他抬走。
别再动歪心思了。
你们家的底细,我们全都知道。
等屠旺牛回到犯人的驻地,整个人还是没反应过来。
或者说已经反应过来,但不敢相信相信最近发生的一切,都是计谋。
跟他一起被打的,还有自己的子女跟娘子。
五个人整整齐齐被打,只能让年纪更小的孩子照顾他们。
六房的实在过分。
自己指派人去挨打的时候,可没让他们一起去领罚,至少会留两个照顾他们。
只听门外又传来“喜讯”。
正是六房最不受重视的那个庶女回来了。
这个庶女手里抱着糕点,放在以前的屠家,谁都不会在意。
如今这油滋滋的糕饼,在大家眼里却是珍馐美味。
“衙门李娘子赏的,就是李师爷的夫人。”小庶女说道,“他们说我确实会给兔子看病,以后就帮忙户司下的畜牧司做事了。”
什么?!
户司下新成立的畜牧司?!
直接在那做事?!
开什么玩笑!
屠旺牛挣扎着要起来。
不过会给兔子看病而已,有什么了不起。
这地方肯定会养貂,他还会给貂看病呢!
可外面一片欢声笑语。
六房人显然高兴到极点。
看着小庶女搬出第六驻地,还眼巴巴等她再回来接济大家。
“这糕饼可真好吃。”
“你一个三房的,也吃我们六房的东西,赶紧收起来,别给他们吃。”
“六叔!你太小气了!”
“小气?如今不比从前了,还小气。不过我家不一样,我女儿可会给兔子看病,你们会吗?”
有了六房女儿的先例,其他各房都盘算着手里的本事。
一定要找机会,把自己本事拿出来才行。
屠旺牛几乎绝望地听着外面的一切。
事到如今,就算他说,这是衙门的离间计,恐怕也没人会信。
可昌河州衙门,就是故意的!
让他们屠家因为打板子跟利益争吵起来。
让他们分崩离析!
不过说实话,即使现在勉强再凑到一起,屠旺牛对大家也是不信任的。
他们身上的板子,现在还火辣辣的疼。
大家早就离心离德,不过刚刚显现出来罢了。
屠旺牛儿子问道:“爹,您可比他们厉害多了,能不能也去畜牧司找个差事做?”
屠旺牛倒是想。
可衙门想要的,不是让他去当差,只要他的秘技。
甚至还知道,那些秘技到底是从哪来的。
关于这件事,纪楚跟李师爷他们早就知道的很清楚。
对屠家这么做,也不会觉得过意不去。
因为欺行霸市这四个字,看起来很简单。
实际上的内容,却充满着血泪。
就拿屠家六房的庶女来说。
她的小娘,也就是她的母亲,便是被这欺行霸市,欺压的一环。
之前说过,屠家生意做得极大,整个叙州做牲畜买卖,都要看他家脸色。
张家做的兔肉生意,同样也是这般。
叙州的张家养兔肉也是小有名气,养殖出来的兔子多送到附近苏州杭州扬州等地,买卖算稳定。
这样人家的女儿,必然不会给他人做妾。
但谁让叙州有屠家的存在。
那屠家如嗜血的野兽一般,疯狂吞噬整个叙州的养殖行当。
兔肉张,就是其中之一。
被屠家六房的人看上之后,想方设法把你家生意搞垮。
方法也简单,更是屠家做惯了的。
简单粗暴的,就派人日日去捣乱。
反正他家跟官府熟悉,根本不怕报官。
复杂点的,就可以以娶亲为名,娶他家的女儿,之后以女婿的名义插手生意。
再接着偷梁换柱即可。
屠家六房假意要让小儿子娶张家女儿。
张家本来是不答应的,可屠家势大,日日夜夜都有人在附近骚扰,只得把女儿送过去,求得家人平安。
可谁料商议嫁妆时,屠家一定要张家养兔子的秘籍。
说什么你家是上嫁,唯有这个东西,还值钱云云。
不给这个,凭什么娶你女儿?
张家女儿要嫁给屠家人的消息,更是让整个叙州,乃至他们客人都知道了。
如果这个时候毁约,屠家更有理由欺压他们。
张家被威逼胁迫交出家传秘技,如何饲养兔子,如何防治病症,都是他家多年来的积累。
只因为被屠家看上,一切都完了。
最让张老爷绝望的是,等嫁娶当日才知道,娶他女儿的,根本不是屠家六房年龄相当的儿子。
而是年纪颇大的屠六爷。
看着三媒六聘,其实是纳妾。
就连官府的文书,也是糊弄他们的,实际上就是纳妾。
张老爷当场气绝身亡。
肉兔张从此逐渐消亡,有能力的族人早就跑到其他地方过活。
屠家既然想吃这份卖卖,就不会允许他们在叙州做下去的。
而作为妾室到屠家的张小姐,乍闻自己是当妾,再闻爹被气死,这般情况下,怎么能活得成。
次年生下女儿后,精神才好一些。
可那屠家怎是人待的地方,这般霸道作风,必然会影响宅子里。
女儿十岁那年,已经是屠家小妾的张娘子病逝,她走之前,把张家兔子相关的所有事情,都教给了女儿。
其中也有一些不传之秘,屠家自然知道,不过没当回事。
为何?
自然因为,这兔肉买卖,只能当他家的边角料。
甚至把张老爷气死的兔子养殖书,那本张家的传承,也过是扔到库房里吃灰。
既然这样,为何要搞垮张家?
自然是无所谓啊。
对他们而言,顺手的事而已。
他们要确保这市场上,他家最大。
这就是欺行霸市。
四个字,字字血泪。
兔肉张家并不是唯一。
屠家养马出身,却知道牛羊马的养殖诀窍,以及牲畜疫病防治之法。
这些东西怎么来的,屠旺牛心里很清楚。
有的东西,是他“亲自”弄动手的,有的是高价买的,还有的是手底下人送的。
反正他生意越做越大,会的本事也越来越多。
现在,却全都要吐出来。
摆在屠旺牛面前有两个选择。
一个是继续嘴硬,死都不交出秘方,更不告诉所有人防治牲畜疫病的法子。
第二个,便是老老实实写出来,然后面见户司主事。
选第一个,倒是能保住身价,毕竟有些东西,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昌河州想要发展畜牧业,必然绕不开这些法子。
问题在于,屠家其他人多多少少也会一点。
而且纪知州还认识京城的人,要是从那边调过来厉害人物,他这些法子,说不定就没用了?
第二个,那便是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其他人手中。
这对屠旺牛来说,更是抓心挠肺。
但如今的情况,似乎容不得他徐徐图之。
只能赶紧交出手头的东西,才能得到喘息机会。
屠家那群人若得了势,肯定会报复他。
那几房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为了保护自己妻儿,他只能这么做。
屠旺牛咬牙。
不就是秘技吗,他写。
他写还不成吗。
以前都是他设计害别人,弄走别人的方子。
现在情况转换,被胁迫着做事的,竟然变成了他。
屠旺牛深深叹口气。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这种情况下,他只有答应的份。
否则?
否则他们屠家。
不对,否则他这一房的人,日子就会格外艰难。
原本被逼着交出自己的东西,竟是这种感觉。
可笑他,还以为可以猖狂一辈子。
事实告诉他,绝对不可能的。
老老实实听话,才是最好的选择。
屠旺牛苦笑,可惜他明白的,实在是太晚了。
“刘差役,罪犯屠旺牛可以写出所有秘技,只为求见户司主事一面。”
挨了板子的屠旺牛不敢耽搁,连夜写下他知道的所有秘方。
甚至分门别类,生怕让衙门的人不满意。
只要他慢一步,屠家其他人肯定会抢先。
已经让一个小丫头片子抢了他的位置,不能再慢了。
等这些东西交到衙门,给屠旺牛的只有一句话。
“等着吧。”
等?
等到什么时候?
自然是衙门有空的时候啊。
知道衙门最近有多忙吗?
屠旺牛傻眼。
他好像再次被耍了?
为什么?!
不是说纪大人爱民如子吗,凭什么这么对他!
这个疑问,竟然是屠家六房那个庶女帮他解答的。
随着屠家六房庶女屠灵灵被重用,自然不再回驻地,更不会帮衬“家人”。
按照她的话来说,屠家不是她的家人,是她的仇人。
“我怎么可能忘了我娘怎么死的。”
屠旺牛目光复杂地看着六弟家的女儿。
毫不起眼的人,竟然成了整个屠家如今最有出息的那一个。
明明他可比这小丫头厉害多了。
昌河州这些人,可真是有眼无珠。
“不公平吗。”屠灵灵直接道,“屠家主,你觉得不公平吗。”
“被不如自己的人比下去觉得不公平。”
“被逼着写下自己多年积累,还得不到重用,也觉得不公平。”
“我娘也觉得不公平。”
“但有用吗?”
“她不想当妾,当年我外祖父还求到你那,可你并不在意。”
张家走投无路,只能嫁女的时候,你屠旺牛可想过公平?
我娘死的时候,屠家更是无人在意。
“你总说,是小儿子杀了人,这才祸及全家。”
“其实不是,让你儿子杀人的,分明是你,让屠家变成这样的,也是你。”
“我知道风水轮流转,我说这些话不知道什么时候还回去,可我就是想说。”
屠灵灵直视屠家所有人的眼睛道:“罪孽都没赎完,你们凭什么东山再起。”
“对了,我已经向官府申请,以后我不姓屠,我要姓张,我是张灵灵。”
所以,不管是屠家,还是屠旺牛。
都等着吧,等到罪孽赎完再说!
至于需要的养殖人员。
纪大人已经在培养了啊。
少了你们,这事情照样能成!
平临国可不缺努力生活的普通人,给他们机会,他们会做得更好,这是纪大人的原话!
她还是赶紧回畜牧司做事吧,没工夫在这说话。
第124章
由纪大人牵头成立的畜牧司, 班底已经确认。
畜牧司隶属户司之下,设一主事,两参事, 再有下面四个书吏。
这般配置的部门,已经不算小了, 可见纪楚的重视程度。
畜牧司人员齐备了, 过来登记的皮货商户,以及猎户等人都登记了。
剩下便是技术方面的问题。
不过那屠家各房, 已经争抢着吐出养殖法子兽医方子,生怕给晚了, 自家会被落下。
不仅给出方子,还有问必答。
想知道什么,只让人去问即可。
只要能获得一点点好处,他们都会拼尽全力帮忙。
就连屠旺牛也不例外,他愈发沉默,提起小儿子的死便眼眶通红, 似乎终于明白, 如今的情景不过是自作孽罢了。
人员齐备的官署, 皮货行业的支持,再加上这样一摞摞技术笔记。
有人有技术, 还怕做不成事?
在屠家焦急等待的时候, 昌河州的畜牧司, 敲定了第一批养殖名单。
先由实力最雄厚的武掌柜家, 以及皮货王家, 一起开两个养殖基地。
其一是养兔子
其二是养水貂。
不管是兔毛还是水貂毛都很畅销。
兔毛虽然便宜,但胜在量大。
水貂更不用讲,水貂绒厚实保暖, 虽然毛比较硬,但很适合做成披风,价值不菲。
这两个养殖基地由武家王家合开,算是分摊风险,更是给整个行业做个示范。
那边棉花种着。
这边畜牧司开着,总是让昌河州其他人安心。
纪大人为了他们能过个暖和的冬天,真的很拼了!
物种敲定之后,就改盖两个基地了。
虽说不管兔子还是水貂,对场地的要求,基本都是背风向阳,再加上地势要求也高,可两个基地还是离了一段距离,也是为了后期的防治。
不仅如此,还要求水源方便,便于清洁等等要求。
这些技术,有些是从书上看的,又是屠家那个小丫头教的,尤其是养兔子的技术,屠灵灵非常熟悉。
毕竟是她娘的家传之法。
不管怎么说,畜牧司正在一步步走向正轨,武家跟王家,也算全身心投入在这里面。
既然要转行,那就好好转。
要说他们的信心从哪里来的?
这还用说。
肯定是纪大人啊。
越是这样,纪楚越小心谨慎,让畜牧司众人一定要好好研究,同时他也会时时查看,亲力亲为。
养殖行当,确实跟想象中一样艰难。
每种动物都有其特性。
比如说这兔子,兔窝选址不用说了,背风向阳,还要通风好。
除此之外,还有僻静,干燥等等要求。
不仅如此,还要做好保暖工作,受潮,寒冷,暴晒,都是不行。
加之公母兔子都要分开,还要单独建窝。
衙门众人还忍不住讨论:“养兔子是真麻烦啊。”
谁说不是啊。
除了兔窝之外,抓兔子的手法也有讲究,比如要用右手大把抓住兔子的双耳跟颈皮,然后左手轻轻托住兔子的臀部,重量落在左手,减轻耳朵的压力等等。
吃食上也有讲究,所有草料上,既不能带泥土,更不能带雨露,否则兔子一定会拉肚子。
粗粮细粮干粮湿粮互相搭配,才能保证营养等等。
只有这样,养出来的兔子才格外的好。
这些细枝末节,若没有专业的人过来,只靠自己摸索,肯定是不成。
所以张灵灵成为其中关键。
她能直接改姓,还不被其他人诟病,既因为她娘的经历,也因为她身上的本事。
因为除了外面流传的兔子养殖书籍之外,她还会点张家的秘方,算是自己看家本领。
这点衙门自然不会索要。
正当途径传下来的技术,那就是自家的东西。
不过她虽然厉害,本地也不能只有她一个会养兔子的。
昌河州百姓若是有愿意的,都可以过来学习。
在纪楚的鼓励下,多是送猎户家的孩子过来学,尤其是女子,学了这手艺,以后也能接班养家。
纪楚本人也在研读养兔子的专业书籍,算是起个带头作用。
知州都如此,其他人自然跟着也学。
尤其是皮货行当里的子弟们,以后想要做这买卖,必然要好好学养殖。
武掌柜跟皮货王家,也算是压了血本。
那兔子窝建得极为规范。
请猎户去捉活兔子的时候,也愿意多出银钱。
只要捉来的兔子没什么大伤病,他们就会给高价。
这一步,差不多就是野外引种了。
外面的兔子更有活力,以后每年捉些公兔回来繁育即可。
这点交给猎户他们,也格外放心。
他们最清楚什么样的兔子有活力了。
兔子养殖基地办得还算顺利。
学习的人也不少。
反而水貂基地有些冷清。
没办法,这东西更加金贵。
像兔子,只需要公母分开,但水貂还需要单只饲养,不仅如此,每只水貂的活动范围也不能太小,要留有足够的活动空间。
再加上水貂有阳光跟通风要求,那笼子做得也艰难。
甚至吃食也极为精贵。
那兔子只要吃草,无非草料不能沾水。
水貂则要吃肉,还要吃新鲜的肉,同时还要蒸饲料窝头喂养。
这吃的,比普通人都要金贵啊。
武掌柜说:“一看就感觉要赔钱。”
毕竟养不好,这是会死的啊。
但想做稳定的高端皮货生意,水貂又不得不养。
成本高,利润也高啊。
可没有专门的人指点,比如张灵灵那样厉害的饲养员,他们还是有点担心。
纪楚笑着道:“放心,不止一个屠家被流放,后面还有人呢。”
屠家现在还不够老实。
等新来的人过来,有了竞争之后,大家就会老老实实干活了。
啊?
还有养殖行当的被流放?
武掌柜也不是头一回见纪大人了,斟酌片刻道:“大人,都说您从京城调人过来?不会是这种方法调的吧?”
纪楚挑眉,并未回答。
可这没回答,跟回答了有区别吗!
完全没有!
啊?
所以外面都说,您要调人过来,是这么个调法?!
这合理吗!
可想想屠家做的事,只怕来的人,也跟这家情况差不多。
判他们流放,那是一点也不冤枉的。
纪大人对他们普通人有多好,对这些恶人就有多差。
本就疾恶如仇的本地皮货商人,难免对纪大人更生好感。
纪大人这脾气,实在是让人觉得爽快!
尤其是皮货王家,私底下还道:“我的天,倘若我年轻一二十岁,肯定跟着纪大人做事。”
“怪不得那么多人追随他。”
两人更是把这件事默默咽在肚子里,绝对不说出来,省得给大人招惹麻烦。
至于养貂?
他们继续学呗!
别人能学会,他们也能!
家中那些小年轻们,赶紧过来学。
这是正儿八经的长久买卖啊。
皮货行当两三万人,总有人主动学习。
别的动物先不说,把兔子跟水貂养好了,本地的皮货买卖,就算盘活了。
纪大人都恨不得手把手教学,甚至自己亲自整理饲养手册,他们还是还不努力,那是真的不想做这营生。
现在整个昌河州皮货行当提到纪大人,谁人不夸的。
最有脾气的皮货王家,对纪楚都是佩服的,何况其他人。
当初大家都觉得,棉花一来,他们营生就要完蛋。
如今看来,不仅没有完蛋,反而一点点扶持起来了。
那畜牧司,就是专门为他们成立的。
这般扶持,倘若他们再不识好歹,那就不像话了啊。
昌河州发展归发展,不会放弃他们这两三万人的。
不怪曲夏州百姓给他送万民伞,自己现在就想送了!
听说纪大人还准备把饲养手册整理出版,到时候形成系统的教学。
这更是对养殖行业有利。
当然也是压力。
毕竟养殖方法一公开,以后谁都能养,这种情况下,要是自己不努力,很快就会被其他人比下去。
纪楚确实在整理手册。
这么好的东西,他也不会私藏,一个是送到京城,二是送到需要的同僚手中。
相信这些饲养指南,会大大提高平临国的牲畜饲养水平。
整个昌河州的皮货行当终于焕发出新的生机。
有改变,必然是好事。
在纪楚继续扶持本地养殖行当,完善畜牧司的时候。
另一个立志要效仿他的学生,也在做着差不多事。
这里说的人,便是在滇州府做县令的林元志。
去年滇州棉种成之后,给当地带来极大的改变。
别的不说,发现棉花的那个村子,如今已经大变样。
还有已经修了三分之一的棉花路,再有接踵而来的棉花订单,都让林元志所在的滇州府游门郡云丰县变得热闹起来。
那会种的面积不多,都带来这么大改变。
今年的万亩棉花田,更是让他们收获了二百七十万斤的棉花,以及七十多万斤的棉花籽。
林元志强忍着激动,并未高价抛售,而是跟陇西一带确定好价格,随后逐步供货。
当年纪大人如何压低棉价,为何压低棉花,他全都看在眼里,如今肯定不会毁在他手里。
为此,林元志还遭到不少非议。
去年率先送棉籽到昌河州,就让不少本地人愤愤不平。
现在还不肯让棉花喊高价,更是让人少赚不少银子。
可林元志接下来要做的,只会让大家更为不满。
那就是滇州府的棉种,还要送到其他地方。
让平临国其他地方试种。
用他的话来说,那就是棉籽撒四方,最好所有地方都能种上棉花,那样棉价就能进一步控制。
但这样决定,不满声却不绝于耳。
“林元志真把滇州棉当做自家的了?”
“去年给纪楚,已经够冒险的,要不是那边种得晚,滇州府的路修不成。”
“是啊,好在昌河州离这里极远,否则就算拔,也要把他们那的棉花全部拔掉。”
“一个昌河州还不够,如今还要给平临国其他地方,要是都能种的话,咱们这怎么办?”
本地各个家族,都指着棉花大赚一笔呢,肯定不想让其他地方也种滇州棉。
对于林元志的决定,滇州府不少世族都不同意。
“这是滇州棉,就种在滇州即可。而且棉花之路马上修好,若是其他地方种了,那岂不是要抢生意。”
“林县令,你不能因为自己想要政绩,就不顾滇州百姓的死活吧?”
“滇州府百姓能不能挣到钱,就看这个了啊。”
这话看似有道理,其实都是强词夺理。
即使滇州府百姓多数都用不着棉衣,但棉花还能织成棉布。
保持高棉价,本地百姓还能买得起棉布吗?
答案显而易见的。
以这些人的做派,种出来的棉花收益,真的会分给普通百姓吗?
林元志知道答案,甚至这些人也知道答案。
所以不管其他人怎么说,林元志肯定要把棉花种子送到其他地方。
只是想了许多办法,这东西就是运不出去。
毕竟是人家的地盘,很多事情举步维艰。
这让林元志想到纪大人,如果是他的话,应该会如何周旋?
林元志一时想不到答案,不过滇州府另一个家族来了个人,给了他准确答案。
白家白公子来到云丰县,只见县衙门前站了不少人,皆是面带紧张,明显跟衙门里的人对峙。
里面的差役想按照林县令的吩咐,把库房里的棉花籽运出去。
外面站着的众人,目的则是阻拦。
白公子微微摇头,只觉得这滇州府几个家族做得过分。
还在想办法的林元志,听到门口有白家人求见,下意识有些奇怪。
白家?
哪个白家。
总不能得滇州府的白家吧。
他家家主是如今滇州府乡党党魁,要是这位帮他,这棉籽送四方的计划还能进行下去。
可惜他跟那白家并无往来,人家不可能无缘无故来帮忙。
不过,他能不能主动上门,看看白家的口风?
话是这么说,可看到那白公子的拜帖,林元志立刻道:“是滇州府白家。”
还是白家家主最受重用的儿子。
这位怎么亲自过来?
难道也是来告诉他,滇州棉的棉籽,绝对不能出滇州府?!
林元志深吸口气,对手底下师爷道:“请白公子进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实在不行。
他就把老师搬出来!
他老师纪楚,还是有几分面子的!
不行就找老师求援!
林元志打定主意,心里也就不慌了。
白家人怎么了,白家人也不能阻拦他把棉种给其他地方!
而那白公子一来,直接抱拳笑道:“林县令,在下奉纪知州所托,这里可有我能做的。”
什么?!
谁?!
林元志傻眼。
纪知州,纪楚,他自认的老师!
竟然提前找了人帮他?!
如今才五月底。
那昌河州距离京城极远,京城距离滇州府又是好一段路程。
想要赶在这个时候帮忙,估计年后二月,甚至正月,就在商议这事?!
纪大人他算无遗策啊!
林元志抱拳回礼,不再多说:“多谢白公子。”
“也多谢我的老师。”
不过,老师跟你们白家,什么时候有的联系?!
等棉籽的事情处理完,白公子才道:“滇州府的路,就是纪大人帮忙拖延的时间,还请了好友景大人帮忙。”
“这份深恩,我们白家岂能不报。”
还有这回事?!
他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林元志以为自己做了官,就能知道些事情。
现在跟纪大人一比,什么都不是啊。
要不是大人提前托了白家过来帮忙,滇州府当地世族,肯定不会让他把棉籽运出去。
就算是白公子亲自过来,也是好一阵周旋,这才让他们不再拦路啊。
白公子拍拍他肩膀,这段时间下来,他对林县令也是有些佩服的。
这么大的压力都能扛下来,不愧是纪楚的学生。
两人看着运出滇州府的棉籽,心里都是说不清的滋味。
棉花。
这个原本可以让很多人迅速发家致富的东西。
尤其让纪楚发财的东西,却被他强行变得平价。
这棉花籽运到平临国各地,就算只有少部分地方可以种植,也能抑制棉价的疯涨。
纪大人,还真是凭借一己之力。
让棉花的价格,始终稳定在一定范围。
而收到棉花籽的各地官吏,震惊之余,又觉得极为兴奋。
这东西有多重要,不用过多陈述。
没想到,还真能发到他们手中。
之前的西北棉没种成功,却不影响他们对滇州棉的渴求。
种!
而且还要用最好的土地种!
今年错过季节的,那就明年开始。
看看人家滇州府,已经开始卖棉花,卖棉布了。
听说织棉布的机器,还是纪大人牵线,从曲夏州运过去的。
这也让林县令在本地的差事更加好做。
不止滇州府,纪楚所在的昌河州,同样也在种棉花。
今年肯定能有所收获。
哎,人家动作怎么那样快啊。
五月底的昌河州,那两百亩棉花田已经长出棉株。
有白婵婵日日前去察看,棉花长得自然格外好,远远看着,就能看出这棉花长得壮实。
纪楚除了忙畜牧司的事之外,剩下的时间,就是在这棉花地里转。
好在不管棉花,还是养殖行当,都已经步入正轨。
流放到昌河州的犯人,也安排得很妥当。
纪楚甚至把整理好的养殖书籍,印刷成册,首先献给京城,其次分发给各地。
原本对纪楚师徒不满的滇州府众人,看到他调过来的棉布机器,以及送到他们手上的畜牧书籍,对他们的怨气也少了很多。
他们能说什么呢。
纪楚跟林元志,确实毫无私心,就是想做事而已。
他们把滇州棉送到平临国其他地方。
但同样也把其他地方的好东西,送到他们这。
这般行事,只能说让人佩服,同时还有点羡慕林元志怎么办。
你能怎么有个这么好的老师?
远在千里之外,还处处替你着想?
林元志心道。
你们懂什么啊。
我老师还不计回报地帮我啊。
做的这些事,甚至都没提前跟他说,但把事情安排得极为妥当。
你们有这样的老师吗?
林元志这边的高兴暂且不说,纪楚的畜牧司也可以撒手了。
各地流放过来的畜牧养殖专家,都得到自己的差事,只要老实听话,罪责不管严重的,都能得到一份差事。
虽然同样没什么工钱,但至少能得一点奖赏。
为了这个,他们也会努力干活,努力赎罪的。
就连屠旺牛也不例外,落到纪大人手中,除了老实听话之外,别无他法。
畜牧养殖,一直是百姓重要的产业。
而且随着平临国百姓生活越来越好,对此需求也会更大。
故而昌河州除了畜牧司之外,还在本地州学新设了畜牧专业。
他们弄来那么多“人才”,那么多书籍,不专门设个科目,岂不是很可惜。
放在之前,搞这样的杂学进官学,肯定会被学政诟病。
可如今的纪楚,跟之前自然不同。
他一手创办的数科如今怎么样,那可是如雷贯耳。
而且数科所研发的物件,已经畅销全国。
昌河州的学政要是阻拦,那是真的没脑子了。
不仅如此,学政甚至跟纪知州保证:“纪大人放心,下官绝对会把畜牧专业安排妥当,到时候在整个昌河州招生。”
纪楚都没想到事情会这样顺利,不过也是,有了数科的先例之后,现在的官学早就放开了思想。
这里面,其实也有曲夏州州学众官员出路极好的原因。
当初那批官员,如今到哪都抢手得很,在整个平临国都是有声望的。
如今这个机会,昌河州学政肯定会把握住。
他们这地方,想提高教学水平,那不大可能。
但建立并发展畜牧专业,还是可行的。
纪楚听着,指点道:“不会,你从流放的犯人里面找找,里面也有学识渊博的,倘若是被家族连累,也能拿出来用。”
这种情况也不少见,只要是有真才实学的,该受的惩罚受了,还能继续发光发热。
毕竟读了那么久的书,不能浪费了啊。
别看如今的昌河州人口不多,但他们潜力巨大!
学政心满意足离开,他就知道,纪大人做他们这里的知州,肯定会带着大家一起做事的。
转眼间,养殖行业配套的学科都建立起来。
整个昌河州,都对纪大人赞不绝口。
也就只有他,能想到这样全面吧。
昌河州肥沃的土地上,一片片荒地种上庄稼,家家户户都等着今年的丰收。
棉花跟养殖行当,都预示着未来的冬日会格外温暖。
就在昌河州一步步发展的时候。
纪楚之前察觉到侄儿的喜事,确实已经近了。
六月初,纪楚还在想自己刚满一岁的闺女,侄儿纪振便扭扭捏捏进了书房。
他有一件大事,想请四叔为他做主。
第125章
纪振自十七岁开始, 就跟着四叔去到曲夏州。
他虽是哑巴,但却帮了纪楚许多忙,从中也得到不少锻炼。
之后去了曲夏州州城, 他跟李纹拜师学艺,又来到这昌河州广宁卫当兵, 很是坚毅。
在纪楚个兄嫂看来, 也就一件事让他们头疼。
就是振儿的婚事。
纪楚来到昌河州做官之前,想的就是帮他寻门亲事, 当然也要看他的意思。
只是没想到,他还没开口呢, 振儿的姻缘自己就来了。
纪振红着脸给四叔打手势。
他对白婆婆的孙女白婵婵有好感,想请四叔帮忙做主。
纪楚故意当作不知道,还仔细问了问:“什么?你们俩吗?”
“什么时候的事。”
“白姑娘什么想法。”
“你如何想的。”
纪四叔把纪振问得脸颊通红,正好李师爷进门,无奈道:“大人,别逗他了。”
李师爷看他们, 都跟看晚辈一般。
公务上以纪楚为主, 这种事情, 他还是比两人专业的。
“大人早就知道了,只等你们开口呢。”
肯定啊。
纪楚给曲夏州白婆婆写的信都准备好了。
到时候请人先送回老家原化州, 再请兄嫂也派人同去曲夏州, 专门上门说亲。
纪楚道:“小宋训导就在曲夏州, 让他帮忙, 应该错不了。”
小宋训导可是曲夏州工业作坊园的管事, 他亲自出面,也是给足白婆婆一家面子,更能表示纪家的诚心。
纪振就听着四叔跟李师爷你一言我一语地商议, 这才明白,四叔早就思虑好了,他方才都是瞎担心。
说起这事,纪振之前对白姑娘的印象并不多。
也就是她来了曲夏州后,才想起当年的事情,只把白婵婵当同僚对待。
却也没想到,白姑娘竟然说,她就是知道自己在广宁卫,所以想来看看。
就这一句话,让纪振别扭很久。
等他明白自己的心意,还有白姑娘的态度,便第一时间来向四叔禀告,
希望四叔做主他们的婚事。
不过他没想到,四叔早就发现了?
什么时候啊。
能什么时候,去年白婵婵他们到昌河州的时候呗。
说到最后,李师爷又发愁:“李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好消息,每天不是骑马就是跟着打猎,没个正形。”
纪振挠头,李纹那边,其实也快了。
不过他还没讲,自己自然不好说。
纪楚跟李师爷还不知道这回事,他们俩忙里偷闲,又仔细核对了书信。
小辈的婚姻大事,不能草率。
他一连写了好几封书信,一封送到原化州老家,跟家人说明情况。
第二封则写给曲夏州小宋训导,请他在当地帮忙操持,与白婆婆一家接触。
第三封就是亲自写给白婆婆一家的,既说明情况,也是告诉白婆婆家里,他对此事表示支持,也不会婵婵吃亏云云。
再者,还从昌河州本地购置一些特产,趁这个机会,一起送回老家。
李师爷看着纪楚的表情,还问道:“大人,绵绵也满周岁了,如今车马平稳,加上各地基本在修水泥路,要让乐薇她们过来吗。”
现在六月初,书信快马加鞭送过去,也就是六月中旬。
只要赶在七月之前出发,慢慢悠悠到昌河州,时间也差不多。
纪楚颇有些犹豫。
他自然是想念妻女的。
但这一路辛苦,就怕她们吃不消。
纪楚给乐薇单独的信上又补了几句话,让她看看情况,路途遥远,等他回乡也行。
这些信件写完寄出去,最为震惊的,反而是李纹。
李师爷跟李娘子还在为他的事发愁,没想到他脱口而出:“我跟张姑娘的事,你们不知道?”
“纪振也没同你们讲?!”
李纹还以为,纪振肯定直接说了啊,谁想到好兄弟嘴这么严。
李师爷傻眼,李娘子更是把他拉到一边详细询问。
还真是好事成双,李纹跟张姑娘,也就是养兔子的张灵灵之间也有往来,不过两人都是风风火火的人。
加上纪楚最近在州学忙畜牧学科的事,反而忽略了他们。
对于张灵灵的身世,李娘子跟李师爷都是知道的。
经历了这么多事的,他们对张姑娘的人品自然信得过,更不反对她做儿媳。
问题的关键却不在这上面。
纪楚也道:“她还是罪犯家眷。”
虽说改了姓氏,但还是被屠家牵连。
以李纹如今在军中的官职来说,娶这样身份的女子于律法所不容。
“那有什么,她这么厉害,迟早会被赦免。”
“而且我还能挣军功,到时候也能求个恩典。”
李纹回答得这样流畅,心里明显盘算过多次了。
看着他坚定的模样,纪楚三人就知道,这个年轻小伙子,心里已经打定主意。
不过他说得没错。
不管是他还是张姑娘本身,想要拿到赦免的机会并不算难。
只是两人都要更努力才是。
李娘子眼睛红了。
孩子真的长大,她之前都是瞎操心。
纪振跟李纹两人。
一个正要说亲,另一个已经互相定了终身。
倒是让原本就热闹的昌河州衙门,又添几分喜气。
只是说话间,两人就要被召回广宁卫。
昌河州官田上的差事基本已经做完。
他们两个必须赶紧回去,赶上今年的训练。
纪楚自然放他们离开。
因为一年一度,广宁卫最大的考验就要来了。
每年都有这么一出,本地人都习惯了。
那就是每年秋收的时候,草原上的骑兵,必然会南下打谷草。
说白了,就是昌河州各地秋天收粮。
关外骑兵前来掠夺。
抢一波就跑,来去极快。
加上昌河州跟关外一马平川,中间只有一条河流作为阻拦,根本拦不住什么。
如果说西北那边,还有城墙可以修建。
昌河州的广宁卫却是不成的。
因为草原太大了,地方太宽广了。
周围还有山林。
谁能在这地方修起城墙?
每年只能靠广宁卫的士兵们日夜巡逻,好度过秋日,少受点损失。
去年那会,纪楚刚来,还有之前的刘知州,以及邓老将军在,并未让他们插手,只是跟着学习。
但今年,是他这个新上任的知州,以及如今的邓融邓将军两人负责。
想来,这消息肯定是瞒不过草原部落的,他们必然已经知晓,也会探探如今这两位长官的虚实。
所以这一仗,只能胜,不能败。
否则以后双方的日子会更难过,草原部落必然得寸进尺。
现在已经六月份。
广宁卫也要开始练兵。
纪楚则要负责广宁卫所有物资供给。
保证好后勤,就是保证战力。
昌河州的官田种植,以及新建的畜牧司,还有官学的畜牧学科,刚刚走上正轨。
又一件大事来了。
在军民府当知州,却是一刻都不得闲的。
纪楚虽在州城,但跟广宁卫的邓融将军,以及卫所里的后勤官通信频繁。
所需各类物资,以及补充兵器,冷兵器的运输,热武器的制作。
再加上催促朝廷快点打钱。
一时间,广宁卫明显紧张起来。
让纪楚意外的是,昌河州其他十二个县,倒是跟之前一样,百姓们丝毫不紧张。
不就是打谷草吗,他们已经习惯了,反正也不会全都抢完,官府还会给点补贴。
再加上这几十年里,都是如此过来的,也没什么。
“几十年里?打谷草是这几十年才有的吗?”纪楚问道。
晁同知立刻答:“大人您忘了,这里本地人都是渔猎为生,以前种地的人不多。”
也就是这几十年里,种地的人多了,所以打谷草才兴起。
纪楚一愣。
那以后来昌河州种地的人越来越多,打谷草的人,岂不是越来越猖狂?
昌河州有了棉花,以后人口必然会增多,新来的人口也肯定会种田。
这样不行啊。
内地人辛辛苦苦过来种田。
然后全便宜草原部落?!
想想都觉得心塞。
纪楚幽幽道:“本官看那草原也是水草丰美之地。”
啊?
晁同知跟李师爷立刻看过来。
纪大人您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就是觉得,平临国缺个养马地,缺个天然屏障。
否则年年如此,总是让人心累。
不过此刻也就说说。
就以如今昌河州的人口,就算打下来,那也占不住,只是枉费心神罢了。
纪楚,晁同知,兵司主事,李师爷,继续聊后勤补给之事。
今年的补给,一定要给足了。
省得让对方以为新知州是软柿子。
事实上,对方肯定不会觉得纪楚是软柿子啊。
纪楚的名字,别说平临国了,关外众人都不算陌生。
这样的对手,草原部落拿出十二万分的精神,明显也要全力以赴,探探虚实。
纪楚跟邓融将军的书信来往明显更加频繁。
这些消息也是广宁卫的探子探听到的消息,绝对不会作假。
怎么回事。
突然开始军备竞赛吗?
纪楚无奈摇头,看来双方都把这一场较量放在心上。
既然这样。
京城那边,是不是应该多给点银子啊。
就这么点,够用吗?
纪楚一封封文书送到京城。
刚开始内阁众人还没什么想法,无非是昌河州在秋收之前要银钱,要兵器。
每年都是这么一出,兵部跟户部早就拨出预算。
可一看上面的数字。
昌河州知州,你在想什么呢?!
你要多少?
再说一次你要多少?
要的银子跟兵器,几乎是去年的两倍了。
他们知道,给广宁卫的武备一向不多,加一点也可以。
但能加这么多吗?
内阁众人刚要打回去,再看看那落款。
忘了,现在昌河州知州是纪楚。
而且他也不是只写一封文书,是多封文书一起。
总之是从各个方面,分析如今昌河州需要多少银钱,以及今年的情况如何。
以纪楚的口才,写这些文书完全没问题,还不让对方找出漏洞。
“要说文采嘛,也就平平,但观点写得很好。”其中一位阁老道,“不过纪楚要的东西也太多了。”
“昌河州今年确实不一样,邓老将军不是也说,草原部落肯定会多番试探。”
当年邓老将军头一年去广宁卫驻守,同样有这么一出,就是要给新来的平临国官员下马威。
所以这一仗确实很重要。
不过纪楚明显在这基础上有夸大了啊。
有你这么要钱的吗?
换了其他官员,直接打回去就是。
可这是纪楚,众人只好斟酌着回复,也给他一个面子。
至于增加军费的事,那就多多少少加一点,再给他一个面子。
别看纪楚人不在京城。
但跟朝中不少人关系都不错。
但凡是曲夏州,原化州出来的官员,对纪楚印象都很好。
如今还要加上滇州府。
只有这些还罢了。
这天底下,但凡吃了数科好处,在水泥上获过利润的,都会对纪楚心有好感。
可如今的平临国大部分地方,大部分官员,全都沾过这两桩买卖的光。
尤其是水泥。
从去年开始,水泥铺开,到今年六月份,已经一年多的时间。
各地水泥作坊,基本运行良好。
不少人发现,不管是修路还是修河堤以及家里盖园子,全都用得上。
之前水泥价格昂贵的时候,这个优点还不明显。
等如今价格下来,其廉价实用耐用的特点,则格外突出。
尤其是各地的道路,用水泥来修,再合适不过。
放到现代,只用水泥修路,没半个月就会被汽车压得坑坑洼洼。
先不说现代那种坑坑洼洼的路,放在古代乡下也是不错的。
再者,如今多用马车牛车,重量自然比汽车大货车轻多了,也显得格外耐用。
当然了,疾驰的马匹在水泥路上多有磨损,只能走老路。
不过并不妨碍水泥道路的大量铺设,毕竟对拉货来说,那可太棒了。
就连皇上也在夸水泥的作用大,这点更做不了假。
也就是纪楚自己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知州。
如果在京城,又或在其他繁华地方,估计日日都有人前去拜见。
偏偏是昌河州,让他们一腔“感激”无以表达。
所以在加军费这件事上,这个人抬抬手,那个人松松口,还真把事情办成了。
出来的结果,大家都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
怎么大家都默默帮忙啊?
这合理吗?
不管合不合理,反正文书是交上去了。
皇上看了之后,竟然也道:“那就这么定吧。”
皇上也不反对?!
坐在高位的皇上心道。
你们都不愿意驳斥纪楚,难道他就愿意了?
纪楚辛辛苦苦为着平临国做事,他难道还能阻拦?
昌河州的事情,他大概都知道。
那边还属于边卫,边卫能发展起来,自然是最好的。
皇上还有点期待,昌河州在纪楚手中,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还有他这人,完全不藏私。
那么多畜牧书籍,说送过来就送过来。
甚至滇州棉籽,同样能送到其他地方。
这对他的统治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故而,对他的请求,肯定能答应就答应。
不答应的才是傻子。
于是纪楚这份“不合理”的文书,竟然意外通过了。
通过得比想象中还要快。
没办法,谁让如今的朝堂上,都是“自己人”。
也就户部捏着鼻子给钱。
纪楚啊纪楚!
下次可不许这样了啊!
这次?这次肯定算了。
反正下次不准了。
纪楚收到同僚的回信,什么下次,下次再说。
有了充足的军费,也不是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纪楚按照给朝廷的预算表。
一部分购买粮食,另一部分下各类兵器订单。
如今六月份,战事预计在九月份,也就是秋收差不多要结束的时候。
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需要做的事情极多。
最先察觉军费变化的,自然是广宁卫的五万士兵。
肉眼可见的,每日饭菜比之前多不说,口味更多也更丰富。
再者,还能看到源源不断的粮食运到广宁卫的仓库里。
这些东西,都给士兵们充足的信心。
他们本就不怕打仗,看到这么殷实的后勤补给,心里更是不怕了。
有人还调侃回来训练的纪振跟李纹。
“是不是因为你们俩,纪大人才这般上心啊。”
纪振是纪知州的亲侄子,这点大家都知道。
李纹虽然是李师爷的儿子,但以李师爷如今的地位,还有纪大人的爱护,跟亲侄子没什么区别。
但不等两人反驳,就有人帮着说话:“怎么可能,纪大人不是这样的人。”
说话的人一向较真,这事上更是道:“当年董千户,也就是如今的董副将,如今的补给官,他跟纪大人可不认识,还不是帮咱们弄来那么多好物件。”
众人挠头。
想解释一下,自己只是调侃,可细想也是。
这么讲的话,对纪大人跟纪振李纹都不公平。
毕竟后面两人在战场上冲锋时,那可是一点也不含糊。
尤其是纪振,那火铳用的,堪称全军第一。
这么说确实不合适。
李纹反而笑:“确实不合适,但也没什么,纪知州是我叔叔这种事,难道不值得夸耀吗?”
纪知州啊!
不说他的官职,就说他的本事。
有这样的人当自己后台,难道还不够自豪的!
越是这般坦荡,大家越是想笑。
说得没错。
纪振那边比着手势,跟他比较熟悉的人,基本能看懂简单的哑语。
他说的是:“四叔会把大家都当子侄看待。”
这话可不能作假。
只看如今的吃喝,再有纪大人一定要填满的库房,就能看出大人的想法。
他知道要打仗。
所以要在打仗之前,尽量把物资给购置齐全了。
这样的官员,确实像努力对自己好的叔叔?
纪楚那边日日购买物资。
广宁卫十几二十出头的士兵们,就差一口一个四叔喊了。
今年不过三十二岁的纪大人已经有了一群“侄子”。
不过纪楚知道了,估计也不太在意。
昌河州如今的事情极多。
给广宁卫做好后勤很重要,畜牧司也重要。
就在这种时候,还收到家里寄来的家书一封。
五月下旬,接到快马加鞭送来信件的原化州楚家,全家欣喜若狂。
当真?!
悬在大哥大嫂心头的事情,终于有着落了!
两人对婚事嫁娶很有经验,只是不知道曲夏州的规矩,好在有乐薇在,帮着一起办喜事。
乐薇自然乐于帮忙,把她知道的曲夏州情况都说了遍。
她最近也不算忙。
除了照顾孩子之外,就是管着本地的水泥作坊。
那作坊是整个原化州第一座作坊,生产的水泥质量好,产量也稳定。
所以即使其他作坊开了起来,这边的生意依旧极好。
也因为这个水泥作坊,他们纪家村,甚至丰抚县,都因此受益。
本地经济自然越来越好。
不过乐薇并未自己把持,反而是交给纪家村去办。
一个是,这作坊本就属于县里,二是纪家三姐跟三姐夫帮了很多忙,有他们两个就够了。
最后一个原因,也是最重要的。
她想带着孩子去昌河州,找自己相公。
只是这话不好意思提起。
倒是帮她带孩子的两位嬷嬷说过,绵绵身体健康,坐着最新的链条车,还走水泥路,慢慢悠悠的,其实不碍事。
嬷嬷见过许多赴任的官员,夫人都是能跟则跟,千万别自己留在老家。
这些话听得乐薇有点不好意思,可她却明白,相公不是那样的人。
嬷嬷一脸不赞同,忍不住语重心长道:“陶夫人你性子好,能力还强,帮我跟老姐妹都编了书,所以才同你说这样的话。”
“是啊,我们两人编出来的书能有模有样,全是因为你。”
这说的,自然是妇科圣手跟儿科神医,抽空写出来的书。
其实她们两个,早就应该回京城复命了。
但因为这书,所以多留了很久。
陶乐薇忍不住帮相公说话:“别说编书了,就连写字,都是我相公教的。”
还有这回事?
两位嬷嬷都不知道。
毕竟以乐薇的笔力,看得出来教得好,写得也好。
这些事就不说了。
反正陶乐薇现在已经准备出发。
信里相公问她的想法,她也算有个由头了。
这还用问吗,她肯定会去的,带着女儿绵绵一起。
对于这个决定,纪家众人并不意外,这是迟早的事。
若不是去年绵绵出生,乐薇肯定会同去的。
只是没想到,纪家爹娘一听,笑道:“好啊,正好你兄嫂要去操持振儿的婚事,你们同行,那是最好不过的。”
大哥大嫂也要去昌河州?
之前没听他们说过啊。
纪大嫂笑着道:“振儿婚事,又在那么远,我们肯定要过去的,省得他们再跑回来。”
“他们在那边做大事,还是我们过去吧。”
“现在有新的链条车,平临国很多地方还修了水泥路,应该不难的。”
“正好送你过去,咱们一家一起,绵绵也没那么受罪。”
乐薇听到这,哪能不明白兄嫂的意思。
振儿的婚事是要紧,但那昌河州实在太远,托付给他四叔办即可。
毕竟相公的身份跟官职都很合适。
谁也不会说丢了体面。
但看到相公信上,询问她要不要去昌河州。
见她十分想去。
公婆兄嫂便下了决心,让兄嫂送她跟绵绵过去。
她何其有幸遇到这样的家人。
大哥大嫂还道:“振儿的婚事,我们肯定要去,乐薇不要多想。”
“我们也多年未见他了,实在是想念,正好去看看。”
“我们还没走过那么远的路呢,正好逛逛咱们平临国。”
“是啊弟妹,有我跟你二哥在,肯定会照顾家里人的。”
“家里不用担心,我跟你公公身体都好,家里还有这么多人呢。”
三姐跟三姐夫同样点头,他们不仅会照顾好家里人,还会照顾好水泥厂。
总之就是,家里的事不用担心。
路上的事更不用担心,爹娘哥嫂们,都帮你们处置妥当。
你跟孩子,安安心心去昌河州吧。
你跟绵绵,赶紧去找四弟纪楚才是!
一家人其乐融融又眼泪汪汪。
唯独纪绵绵什么都不知道。
她爹?
她没见过啊,很厉害吗?
不过能出去玩,她还是很开心的。
一岁多的小娃娃,古灵精怪的,日日都想着怎么出去玩,也不知道随了谁。
远在昌河州的纪楚接到信件,知道兄嫂,妻女都要过来。
第一反应是高兴。
随后又有些担忧,等他们过来,这里肯定已经冷了啊。
大人都有些受不了,孩子肯定更冷。
即便是六月出发,他们慢慢悠悠过来,至少也是九月十月。
这地方的十月份,可是大雪纷飞,天寒地冻。
去年他手上都生了冻疮,她们俩,还有兄嫂等人,肯定更受不住。
纪楚起身思索片刻,咬牙道:“不行,要盘火炕。”
本想着,等此地再发展发展,至少有了水泥厂之后再盘炕。
现在却等不了。
他挨冻就罢了,妻儿不行啊。
幸好他平时花销不大,否则盘炕的钱都要扣扣搜搜的。
不过想来想去,做火炕的话,还是用水泥合适,找人去隔壁府买点水泥算了。
等纪楚问了隔壁府的水泥运到这什么价格时,纪楚有点郁闷。
好好好,之前故意卖高价水泥给别人。
现在好了,轮到自己要用,也要高价买。
谁让他们本地不生产,只能从外地买,加上这路费,肯定不便宜啊。
哎算了。
为了让妻女不被冻着。
这钱该花还是要花的啊。
还有两孩子好事将近,正好把他们婚房也盘上火炕。
振哥儿不用说,也就今明两年的事。
纹哥儿虽然还要个几年时间,但提前算上也行。
忙碌之余,纪楚重新开始画图纸。
再次重操旧业,他画个大概,然后交给祝亚祝耘两兄弟。
相信他们两个,一定不会让自己失望的,肯定能在妻儿来之前,把火炕做出来。
第126章
如今昌河州的官员们, 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为什么以前,都觉得这里非常清闲啊!
明明不管州衙门,还是下面各县, 事情都极多的。
一城十二县。
忙着学种棉花,忙着学习怎么养牲畜。
还有一部分年轻人, 专门去官学学畜牧学科。
还有七八个流放犯人驻地要管, 似乎每天都有新的事情发生。
似乎每个人都找到自己的事情做。
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闲下来。
加上距离九月秋收在即, 还要为秋收跟防御敌人做准备。
州城衙门各部,似乎每天都有处理不完的公务?
不过这些公务, 确确实实在改变百姓们的生活。
看着一件件事情完成,心里竟然有一种满足感?
毕竟这些事情,真的能看到变化。
唯独有两个人,来到昌河州后颇有些郁闷。
祝亚祝耘。
他们两个郁闷的原因。
还是在没事可做上。
说起他俩的身份,来头也不小。
本身就是曲夏州沾桥县的秀才,实力可见一斑。
再加上考举人不成后, 做了州学第一批数科学生。
两人的数学思维不算顶尖, 但吃苦耐劳, 脑子灵活,学到不少匠人本领。
因是第一批学生, 所以当时很多东西, 他们都参与了。
从弹花机到织布机, 再到链条车。
以及改进锅炉, 以及制造水泥。
可以说把当时曲夏州数科的本事学了个遍。
原本以为, 这些本事,在哪都用得到。
纪大人带着他们去原化州的时候,还帮着原化州武器作坊改进工艺。
没想到来了大人正式上任的地方, 反而一点作用也没用?
没办法,想要造出那些东西,肯定要有基础啊。
否则就算是他们,也没什么办法。
想造那些机器?
首先你要有作坊吧,还是有一定水平的作坊。
可惜这地方,大点的炼铁作坊都没有。
唯一的一家,那还在广宁卫。
火器作坊也在广宁卫,那都是军管。
即使他俩是纪大人的手下,也不好直接过去做事。
实在不行,去水泥作坊做事?
可这地方,穷得连水泥作坊都建不起来啊。
纪大人如今扶持的,也多是农业。
他们能做的事情,实在有限。
早知道跟着蔡夫子多学学怎么造农具了。
不过仔细一看就知道,这地方也在用蔡夫子改进出来的农具,有纪大人在,这种事根本不用操心。
纪楚只道:“你们两个少安毋躁,以后肯定有用得着你们的地方。”
两人以为纪大人安慰他们,才这样说的。
至少也要等水泥厂建起来?
没想到大人这么快,就找到他们,又给了他们一个新奇的想法。
“在下面巡视的时候,发现有不少人在用柴火取暖,还把卧室里面床的方向,跟厨房灶台盖在一起。”
纪楚少见地解释土炕来源。
厨房跟卧室建在一堵墙内外。
这样厨房烧火做饭的时候,就能让住人的地方也温暖起来。
这种妙招,十分省柴火,很多人都这么做。
有人说,这是火炕最开始的思路。
现在则多建一个通热气的管道,可以把热气源源不断输送到床底下。
如果是多个屋子,还能连接起来,让床上暖和起来。
当然,这样的床肯定不是普通床,而是黄泥跟砖块盖起来的土炕。
下面是源源不断的热气。
那黄土炕上再铺一层被褥,最后盖上被子。
这样的暖和的地方,在大冬天的,给个金山也不换的。
不怪大家冬日爱在炕上。
谁让这东西确实暖和。
在祝亚祝耘连连称妙的时候,纪楚还道:“也是这地广人稀的地方,柴火便宜,才能建这样的土炕,如果人稍微多点的地方,肯定是不行的。”
“就算这样,一个月需要的炭火都不少。”
昌河州地广人稀,还有山林,本地官府对百姓们上山捡柴管得并不严格。
这里的柴火比内地要便宜很多。
正是这样,才能烧起炕。
毕竟烧炕的原理,就是灶台里的火不灭,源源不断地有热气输送到各个屋的火炕里。
这样下来,一个冬天需要的柴火,可不少啊。
不止如此,还有改造管道跟火炕的费用,算下来价格不菲。
这也是纪楚之前没有提起要盘火炕的原因。
要不是老婆孩子们过来,只他自己的话,估计会凑合到本地赚到钱了,衙门财政好起来的时候,才会改造衙门后宅的房屋。
现在?
现在只能自己掏腰包啊。
这东西的原理本就不难。
对祝亚祝耘来说更是简单,纪楚只提了个思路,两个人就知道要如何进行。
两人直接保证:“大人放心,肯定在夫人小姐来之前,把衙门后宅的火炕给盘上!”
“做都做了,把衙门后宅,以及前面差役的通铺都给做上。”纪楚思索片刻后。
这里说的衙门后宅,指的就是知州住所里的三四处院子。
里面住的都是纪楚,李师爷,以及他的亲随,亲随家眷等人。
而前面差役通铺,就是外院,本地差役书吏当值的值房,每晚都会有人值班。
这样一来,基本把衙门住人的地方,都给算上了。
不只是纪楚娘子女儿收益,整个衙门都会受益。
所以衙门一众人等,不管知不知道火炕是什么,反正支持就对了。
户司主事还暗示过,改造衙门的银钱,可以从公账上出,反正是给衙门办事,大人不用破费。
纪楚摆摆手。
若是按部就班,等州衙门财政起来,加上给全州百姓推广火炕时做,他肯定会走公账。
如今却是他私人的事,不能让本就贫穷的账目雪上加霜。
看着衙门里风风火火办事,就算再惫懒的差役,此刻都跟着忙起来。
取暖的东西!这种好事,肯定要积极!
“听说是知州夫人跟小姐要来,纪大人给她们做的,所以咱们也能沾光。”
“那肯定是好东西啊,听说冬天屋子里会很暖和。”
“大人说,这东西也叫地龙,有钱人家才能有的,不过他这个方法更便宜些。”
不管怎么样,只要在冬日里能保暖,那就是好东西!
说起来,大人为了让他们这里冬日好过一些,做了不少事啊。
桩桩件件的,都是为冬日做准备。
要他们本地人说,昌河州哪里都好,除了冬天太冷,别的都是极好的。
若能把保暖的问题解决,这地方简直完美!
祝亚祝耘也不辜负纪楚的期望,不仅细化了设计图,还专门去隔壁府买了水泥回来。
只是水泥的价格,有些出乎纪楚的预料。
怎么这样便宜?!
“我们俩指点了他们的锅炉,所以基本上不要钱,只掏个运费即可。”
水泥原料本就便宜。
加上他俩指点之后,那水泥作坊效率还提高了,其他水泥作坊也恨不得白送,只求一个指点。
他俩两个为了给纪大人省钱,还真是有办法啊。
纪楚忍不住笑道:“这还挺好的,那咱们的火炕,能修得更好了。”
肯定啊!
工司主事也跟着忙前忙后。
这对以后在州内推广火炕,肯定有帮助。
一时间,衙门明显更加忙碌,各有各的事情做。
而且都是为了以后更好的生活而努力!
这种日子,实在太有奔头了。
在祝亚祝耘跟工司主事的全力配合下。
暑气刚过的七月份,昌河州衙门已经盘好火炕了。
要说这东西确实不算简单。
要是距离厨房近的话还好,太远不仅施工麻烦,冬天需要的炭火还会加倍。
所以不管是后宅,还是前院,都加了两个小厨房。
一个是方便烧热水,另一个能给炕上通暖气。
还有地下的官道同样费事,需要挖出官道的位置,还要深埋在地下,就怕冬天冻坏了。
里面还有预留位置,加上烟道更要设计好等等。
但做出来的成果,还是很让人满意的。
前院火炕建好第一次试烧,不少人都来围观。
纪楚肯定也在其中,试烧也是要看看效果,以及需要改进的地方。
不过看着外表的模样,以及火炕的样子,纪楚感觉,这肯定八九不离十了。
也是,有祝亚祝耘在,这种技术含量的活,那还是很简单的。
眼看来的人越来越多,就连胆大的百姓都凑过来道:“我们能不能也进去看看。”
“听说是盘火炕,就是有钱人家那种地龙吗?我们也能做吗。”
“冬天真的很暖和吗,价格贵不贵。”
“需要多少柴火啊,不过最关键的,还是热不热乎。”
差役心情好,询问了上司后,还真带了几个百姓进衙门:“看看也行不要乱碰东西。”
反正这东西,以后肯定要推广给普通百姓,现在让他们知道也没什么。
最重要的,还是最后一点。
差役们嘿嘿笑道:“以后冬日值夜,再也不担心天气太冷,受寒受冻了。”
这可是他们的值房,他们日日都能用到啊。
百姓一进门,就看到纪楚纪大人,不过大人态度依旧平和,不让他们行礼,随后就继续看公司众人开始试烧火炕。
只见值房附近的小厨房里挤满了人。
最中间的,自然是烧火的厨娘,厨娘点燃炉灶,再塞几根耐烧的木头,剩下等着即可。
不过这炉灶都烧起来了,不做点什么实在可惜。
厨娘无师自通,在炉灶上烧了满满一锅热水的,还道:“既然火炕烧起来,就不能熄灭,那炉子上,岂不是日日都有热水。”
这让差役们更是惊喜。
热水。
还是不间断的热水。
这对当差的众人来讲,都是好事啊。
想想,大冬天的。
你家炉灶永远不熄灭,下面烧的炭火直通卧室,把你的床铺烧得暖烘烘的。
炉灶上面烧着热水,只要有需要,就能在大冬天用热水洗脸洗手,喝热茶。
这是什么神仙日子啊?!
在烧火用水不方便的冬天,简直是梦一样的日子。
差役们兴奋极了。
百姓们感叹之余,却有些叹气。
好是好。
但灶火一烧,就是一个冬天。
这要多少柴火,多少炭火?
谁家用得起啊。
怪不得说,这是地主老爷家才用得起的地龙。
还有改造房子跟火炕,以及火炕官道的建设,也要银子,那水泥可不便宜。
他们吃喝是不愁的。
但要说银子?
那是真的没有。
纪楚看得出来大家的窘迫,更知道大家的顾虑。
水泥厂也好,提高大家收入也好,全都势在必行。
他真恨不得一天当两天用。
可又知道,很多东西是急不来的。
纪楚努力把注意力放在火炕试烧上。
只见值房里的人道:“热了!这炕已经有温度了!”
说着,不少人都冲到屋子里。
就连晁同知跟杜通判也是踮着脚往里面看。
这么快?
那床铺都有温度了?
这要是大冬天的,有个自带温度的床铺,那是什么感觉?
“真的,好暖和。”
“让我躺一下。”
“确实暖和了。”
床铺是暖的。
锅里是有热水的。
完了,怎么开始期待昌河州的冬天了?!
有祝亚祝耘在,火炕试烧非常成功,也就烟道又改了改,绝对不会进到屋子里,就连厨房的烟也是极少的。
“纪大人,您看。”
两人来了昌河州一年多,终于有展现自己的机会了!
祝亚祝耘肯定要做得尽善尽美啊!
纪楚上前,再次查看一遍,夸道:“不愧是你们兄弟二人,设计得确实很好。”
听到纪大人夸赞,两人别提多开心了。
没错!
他们设计得就是很好!
不对,也是大人的思路好,他们不过是完善一下而已。
晁同知跟杜通判已经去试火炕了。
在这里做了几年官的两人,一摸到火坑,立刻异口同声道:“我家宅子也要做!”
虽然都是租的宅邸,可为了保暖,他们愿意自己花钱改造!
这么好的东西,肯定要给家人用上,给自己用上啊。
祝亚祝耘就被两位大人拉走。
不管多少银子,他们都做!
大冬天能有暖和的被窝,想想都觉得快乐。
即使是朝廷官吏,对火炕也没有抵挡力啊。
一时间,不仅州城衙门官吏抢着要盘火炕,州城的富户们也是如此。
就连下面县城县令们,全都把这事提上日程。
没办法,谁让这里的冬天太冷了。
只要能暖和,他们做什么都成啊。
这样一来,本地对水泥的需求倍增。
只是他们没那么好的运气,买不到那么便宜的水泥啊。
即便如此,这也挡不住富户们的热情。
祝亚祝耘更成了大家的座上宾。
本地想要做火炕的官吏富户们抢着要他。
外地水泥作坊的老板们,更是求他们指点。
看看,这就是有本事的作用。
昌河州州学学政,就是以此来激励本地畜牧学科的学生们。
“当年他们两兄弟在冷门的数科,也是无人问津的,有了真本事之后,无论到哪,都有人抢着要。”
“你们说是不是?”
“所以学好咱们的畜牧学科,一定也能像他们一样的!”
学政自己信没信不知道。
反正下面的学生们是真信了。
他们肯定会好好学的!
一定要向祝亚祝耘一样,学到真本事!
看看如今昌河州掀起的火炕风潮,说不定他们还能掀起养殖风潮呢!
不管怎么样,有了这个激励,大家学习的时候,显然更有动力。
纪楚也没想到,大家对火炕的接受程度这样高。
衙门几处火炕刚盘好,其他人就跟上。
再看看翘首期盼的百姓们,就能明白,这地方对保暖的需求有多大。
这对本地人来说,不是攀比也不是奢侈,是必需品。
可惜他们现在连这样的必需品都做不起。
所以还是要发展,还是要挣来更多的生活物资,更要把这个地方改造成适宜大家居住的地方。
好在另一个保暖的物件,已经初见成效了。
官田的二百亩棉花地,在七月下旬,已经长得很好了。
庄稼长得壮实,叶子更是漂亮。
守在地里的白婵婵,更是一刻都不敢耽误,带着下面的农人们时时记录情况。
一定要多多培育出种子,好让明年更多百姓,都能种上棉花,早点用上棉衣。
不仅是那二百亩棉花地种得成功。
一千亩种着良种的麦田,更是能看出区别。
从曲夏州调过来的麦子良种,确实跟本地麦子有区别,不少农人从这官田路过,都要感叹一句,官田上的粮种果然不一样。
想来等到明年,这两样种子,就能送到他们各家手中。
不过这也是明年的事了。
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关注。
时间进入八月,各家的麦田,高粱,黄豆,等等田地,陆陆续续进入丰收季。
一直到九月初十之前,都是农家人最忙的时候。
昌河州的丰收季即将到来。
这也是本地最重要的季节。
在昌河州一城十二县,准备迎接丰收季的时候。
其下的广宁卫五万士兵,则枕戈待旦。
关内丰收了。
关外就要有动静。
他们称之为打谷草。
本地称之为丰收劫。
更别说,今年是纪知州跟邓将军头一年掌权。
草原的骑兵,必然会更加猖狂地试探。
整个昌河州一静一动的态势,很容易让人精神紧绷。
百姓在庆祝秋收。
士兵们打起精神守卫骑兵掠夺。
州城官员们,则尽力做好后勤补给。
九月份,是对昌河州所有人的考验。
纪楚时刻等着广宁卫的消息。
李师爷更加紧张,因为李纹必然是会上前线。
“粮食,兵器,衣物,盔甲,全都已经送过去了。”李师爷再三清点,“火器作坊那边,后勤管老董也说他们准备好了。”
“应该没事了吧。”兵司主事也道。
户司主事则说:“今年昌河州种了不少地,希望能拦住骑兵,损失可以少点。”
否则今年就白干了。
纪楚安慰大家:“咱们该做的已经做了,相信广宁卫邓将军他们。”
是啊,他们都是管后勤的,确实该做的都做了。
今年的后勤补给比往年还要充足,应该能减少点损失。
还有些官吏是头一年到昌河州的。
一听到要打仗,难免焦虑不安。
要是打到他们这怎么办?
要是损失惨重怎么办?
士兵们都是一条条人命,书上看到的牺牲,跟现实里真正的牺牲,那是两码事。
反而是从曲夏州来的官吏们,跟本地官吏表情差不多。
怕什么啊!
就算真的打到咱们这,难道日子就不过了?
不等他们安慰,就听到外面路过的农人,已经唱起庆祝丰收的民歌。
百姓们格外乐观,已经在商议等秋收卖了麦子,看看能不能也做个火炕,简陋点的也行啊。
听着他们淳朴自然的歌声,反而让衙门官吏们紧绷的神经松了下来。
不管关外铁骑来不来。
反正丰收季节是来了,反正他们昌河州一直在发展,这点是可以确定的。
不用那么担心,只要尽到自己职责即可。
他们只好管好后勤,剩下的,要相信邓将军!
而此时的广宁卫,士兵们早就厉兵秣马,整军经武,做好万全准备。
更忧虑担心的内里官吏不同。
这里驻扎着的官兵,无论文臣还是武将,皆做好准备。
从六月份开始,士兵训练便一刻不停。
再加上今年格外充足的后勤补给,还有纪大人为他们培育的棉花。
都让此地的卫兵们相信,他们的厮杀是有意义的。
他们守卫的丰收,更是有意义的。
这里的士兵,家人普遍在昌河州。
他们希望除了广宁卫以外的昌河州百姓们,可以更高声地唱农歌,可以更肆无忌惮地庆祝丰收。
因为他们,一定会挡住觊觎自家粮食的敌人!
士兵们消息再传到州城衙门,再次给来边关当官的外地人一点震撼。
这地方的百姓乐观向上,有着无尽的生机跟活力。
这地方的士兵磨刀霍霍,整军待发。
很多人都以为,边关地方,时时会被关外侵扰,日子苦不堪言的同时,心里难免怨怼苦闷。
可这里的百姓跟士兵并未如此。
他们反而能从这样的生活里,找到出路,是在这茫茫雪原,辽阔千里的土地上,自然而然生出来的坚韧与乐观。
怪不得很多人在边卫越待越豪爽。
这样洒脱的地界,确实让人欲罢不能。
是他们看轻这里的人跟事了。
所以别多想了!
跟着大家一起收粮食啊!
九月即将到来。
田地里的粮食再不收,就来不及了!
纪楚已经出现在官田上了。
一千亩麦子良种。
两百亩滇州棉。
同样要收获了。
格外漫长的生长季,也会带来超出其他地方的产量。
纪楚等人,已经在期待本地棉花产量,到底能达到多少斤了。
这么乐观的土地跟百姓,值得优质与高产并存的滇州棉。
第127章
漳兴三年, 九月初。
昌河州一城十二县,但凡种庄稼的人户,都在田间忙碌。
今年跟往年一样, 收完粮食,就能准备过冬了。
不过大家收粮之余, 还会看看州城官田的情况。
州城如今三千亩开过荒的官田, 都是由流放犯人开耕。
最先开耕的一千二百亩最为关键。
首先是大家最熟悉的麦子。
这上面种的,可是曲夏州的良种。
由京城朱家的朱吉胜朱大人培育, 他历尽艰辛,用了近五年的时间, 才把良种培育起来。
良种的好处,世人皆知。
曲夏州的麦子均产,基本在二百六左右。
可朱大人培育出来的良种,产量却在四百二!
四百二是什么概念?
人家种一亩地,你种两亩地,工作量是人家的两倍,
但人家一亩地四百二十斤。
你两亩地, 五百二十斤。
辛辛苦苦, 就多了那么一点。
这种差距下,谁不想要良种?
所以即使良种出来一两年了, 但还是供不应求。
听说曲夏州一些农户, 单卖良种, 都能多赚不少银钱。
这般紧俏的麦子良种。
要不是纪大人跟朱大人交情好, 肯定弄不来。
盛名之下, 昌河州的农户,难免会对官田上的麦子多看几眼。
要说他们本地的麦子,其实产量还不错。
毕竟这里土地肥沃, 而且轮耕做得好。
一亩地麦子的产量,基本在三百四左右。
也就是说,他们本地不用良种,量产已经不错了。
所以不少人都在期待,朱大人培育的良种,在肥沃的昌河州,又是个什么情况。
“希望可以多产一些粮食,这样大家日子都好过。”
“是啊,卖点粮食可以做火炕啊。”
“哎,还能买棉花,穿棉衣。”
粮食这东西,谁都不嫌少的。
其他人都如此挂念,官田上的温书吏肯定更加上心。
这温书吏本就是培育粮食出身的。
去年让他提前照顾棉花,就能看出来他的实力。
今年接手麦子时候,更能显出他的专业。
这也是纪楚不用担心的原因。
他手下众人,个个都是有真本事。
话是这么说,但麦子收获的时候,他还是在官田等着称重。
现在的麦穗已经干了,收割下来之后,直接打谷成粒,然后就能称重。
在这里干活的,全都是流放犯人。
对这些犯人们来讲,他们自然也希望产量能高一点。
这样的话,肯定能给他们记上一功,也能快点被赦免。
被赦免,几乎成为他们的执念了。
以前看着家里的佃户奴仆,大家心里还疑惑。
他们有吃有穿,跟着自家难道不好吗,怎么个个想脱离,还想成为平民。
真到自己身上,才知道有身份户籍有多重要。
或许,以前不是不知道重要。
只是觉得自己身份高贵,一辈子不会沦落到这种境地,才会高高在上说身份没用吧。
现在终于有被赦免的机会,仅仅是机会,他们也会好好抓住。
不少锦衣玉食的人,甚至为了能多干点活抢破头。
没办法,他们知道正常的生活是什么样,就更难忍受现在的日子。
纪楚眼神扫过这些流放犯人,心道,劳动改造果然是最有用的,扔田里干会活,什么人都老实了。
不过纪楚更多精力,还是在看大家割麦子。
生长周期比其他地方长的麦子,看起来果然更饱满。
金灿灿的麦子,实在是喜人。
温书吏强忍激动道:“大人,属下预计,这一亩地的产量,肯定是比曲夏州那边要高的。”
一个是,这地方土地肥沃,以前都没怎么种过庄稼,土地肥力足够。
二是生长周期长,自然产量高。
这两点都很好理解,加上温书吏种田的本事,产量要比其他地方高,也是理所应当。
只是到底有多高。
还要等重量出来。
纪楚跟李师爷稍稍叹口气。
从纪楚做官开始,无论坐到什么位置,每年最关注,也不可或缺的,就是粮食产量。
他做了多少年的官,就关注了多少年。
放在现代,他那个时空的国家,多数人已经不用为粮食发愁。
大家已经在强调营养过剩跟营养均衡。
甚至一些小孩子,连饿肚子是什么意思,都不太能理解。
但在其他地方,以及这个时空的平临国,吃饭问题依旧是头等大事。
对于昌河州这种能吃饱饭的地方,却也只是高粱饭管够。
想要再吃点好的,却是艰难的。
而且麦子产量提高,不仅意味着更多人能吃到白面。
更意味着,他们可以解放更多精力,放在棉花种植上。
棉花产业,就会是这里的支柱产业。
西北一带的棉花自产自销的,已经很成功了。
只是不够更多人用的。
滇州棉也很好,棉花路在明年建成之后,西南东南一带的棉花行业,会靠他们。
而北方的棉花,主要就看他们昌河州,以及昌河州周边。
这是一个直到后世,依旧蓬勃的行业。
纪楚既然知道,就不会错过。
而想要发展棉花的前提。
一定是当地人有粮食吃。
这一切一切的基础,都在主粮之上。
都在这一粒粒麦子上面。
不管发展什么行业。
先把粮食种足了,肯定没错。
如果把昌河州的建设比喻成一栋房子。
粮食产量,就是其中的地基。
地基稳住了,房子才能结实,否则一切都是无根之木。
这也是纪楚时刻关注麦子的原因。
绝对不会因为工业作坊园,以及棉花的发展,而忽略最根本的事。
昌河州的黑土地,再加上曲夏州良种,会带来什么样的好消息,纪楚已经等不及了。
“重量出来了!”
“第一亩地,产量五百六十一!”
多少?!
在场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五百六十一斤!
一亩地的产量!
纪楚脸上浮现笑意,整个人深长舒口气。
虽说后面还有九百多亩地。
但只要等好消息即可。
跟着知州大人前来查看情况的官员,眼睛都瞪直了。
五百六十一斤。
这样的亩产,实在是罕见啊。
还是那句话,这地方要不是冬天太冷,肯定有无数人想来定居!
不对啊,现在不是要有棉花了,还有火炕。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那官吏总觉得自己抓到什么,可不等他细想,其他麦田的重量陆陆续续出来了。
纪楚站在官田前头,跟李师爷,晁同知,杜通判相视一笑。
再看看更北的广宁卫。
那边安心打仗即可,他们这儿的后勤,只会越来越充足。
“六百斤!”
“五百四十二。”
“五百八十六。”
一串串数字,不仅传到官田众人耳朵里,同样传到普通农户的耳朵里。
就连不种地的猎户等人,都知道这个产量不一般。
要不然他们也种地去?
也不是不行,就是现在养殖行当也不错。
真愁人啊。
如今的昌河州,遍地都是机会。
但凡是个人,都能找到事情做。
想做这件事,那件事就做不成了哎。
没办法,谁让他们这里总是在发展啊。
这些话说给其他地方的百姓听,只怕有种想打人的冲动。
九月初六。
昌河州官田一千亩麦子的收成全部出来。
这一千亩良种麦田,一共产出五十七万八千七百一十二斤的麦。
平均下来,一亩地差不多在五百七十八斤上下。
还记得,普通麦子的收成吗!
本地普通麦子收成,在三百四!
你种一亩地,收三百四十斤麦子。
邻居种一亩地,收五百七十八斤麦子!
同样的劳作,对方却比你多收了二百多斤粮!
想到这,不知道多少人要坐不住了。
昌河州可真是个好地方啊。
无论什么庄稼种在这,似乎都能长得更好!
“五百七十八斤!我家也想种啊!”
“是啊,这么好的种子,能轮到我家吗?”
“还有我家!我家也想种!”
本就因为收获喜悦的昌河州农户,此刻更加高兴。
之前只知道这种子好,产量出来,才知道比想象中还要厉害。
还有人直接算了个数,说这次产下来的麦子,差不多能种三万五千亩田地。
这么算的话,多数人家都能分到麦种。
这是真的吗?
真的会给他们分?!
衙门那边很快给出答案,种子会放在仓库里。
明年播种之前,分给下面各县。
不过具体怎么分,还要等州衙门给个结果。
“但本地农户不多,还不足两万户,一家至少能种一亩的良种。”
纪楚敢说这句话,就说明他有过研究。
所以即使距离的方案还没出来,就足够让整个昌河州的百姓高兴了。
一家种一亩良种,那也行啊!
总比没有强啊。
而且明年就可以自己留种了。
到时候种多少,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感觉好日子就在眼前啊。
各地的县令也立刻行动起来,赶紧去州城,帮自家县里争取更多良种。
现在杜通判管得严,九月底还有年底考核,必须用心做事才成。
否则肯定会被通判记上一笔,那升迁岂不是完了。
不管抱着什么样的想法,整个昌河州都对良种格外喜欢。
谁会不喜欢啊。
高产粮食,不喜欢才奇怪!
但官田上,关于麦子高产的庆祝还未结束,棉花收获也在即了。
去年那会,滇州棉拿来的仓促,一亩地产出的棉花,基本在二百五十六到三百二之间。
今年情况不同,先不说有白婵婵这个种棉传人在,再者今年的种植时间更长,棉花发育得明显更好。
再看滇州棉在滇州的情况,基本也在三百斤之上。
这样的重量,就代表昌河州棉花,产量绝对不俗。
有了麦子的先例之后,棉花的称重也变得迅速起来。
不过几日时间,棉花的产量,以及产的新棉,便放到纪楚手边。
九月十二。
纪楚目不转睛地盯着第一时间报上来的棉花产量。
二百亩的棉花,一共收获了七万七千八百斤!
平均下来,一亩地的产量,在三百八十九斤!
纪楚知道,生在滇州的滇州海岛棉产量高,却也没想到,竟然高到这种地步。
比西北棉高,比原产地的还要高!
这点也不奇怪。
原因跟麦子也一样。
因为气候原因,滇州棉在原产地,基本是二月三月种下,五月就能收获。
满打满算四个月的时间。
昌河州这边,从四月份种下,九月份才能收。
整整半年。
也是多出来的两个月,才有了更高的产量。
要说算起来,出的力气也差不多。
可对于昌河州这种只能种一季庄稼的地方来说,这样的生产情况,以及生长速度,对本地来说,也是最合适的。
再看这棉花的质量,不仅棉花纤维很长,而且长得非常均匀,纤维强度也非常喜人。
因为更长时间的生长,棉花充分发育,成熟度极高。
这种白而有光泽的棉花纤维,在染色方面极有优势,吸色不仅均匀,上色牢度也高。
大白话就是。
昌河州的棉花,若是制成棉布,非常适合染色,非常适合做各种各样的衣料,而且不容易掉色!
这对布匹来说,就是极为优质的存在。
“厚积薄发。”纪楚忍不住道,“别看咱们这里植物生长时间长,但质量好啊。”
漫长的生长,看着好像跟其他人一样。
可扎根的深度,踏踏实实地发育,却能在结果的时候,带来非同一般的效果。
李师爷也是见过很多棉花的人了,甚至看了看在场其他人,忍不住道:“有了这些东西,昌河州不仅建得起水泥作坊,还做得起火炕地龙。”
是了。
麦子良种,保证了大家的吃饭。
棉花良种,则要提高大家的生活质量!
不仅是自己能穿,后期还能做买卖。
到时候,还怕本地人过不上好日子吗?!
州城衙门官吏,脸上都写着欣喜。
太好了啊!
这一年的努力,总算有成果了!
而且好消息一个接一个地过来的,让所有人笑得嘴都合不拢。
哎,他们州衙门也太厉害了。
做什么成什么!
当然,还是因为纪大人。
这么年轻,还这样厉害,大家算是心服口服啊。
不过谁能想到,这么偏远的地方,竟然如此适合种植?
不过,这问题又来了。
棉花种子,够分吗?
他们本地这二百亩棉花,一共产出棉籽一万八千斤,也就能种九百亩。
肯定不够当地人分的吧。
谁料,这点也不用大家担心。
纪大人直接道:“滇州府今年产出的棉籽多,已经送过来一部分了。”
明年昌河州的农户,每家至少能种半亩棉花。
半亩棉花的产量,就够全家做几件棉衣的。
一年年下来,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
这样有盼头的日子,真让人心里舒服啊。
州衙门的官吏们高兴。
官田上的流放犯人们同样高兴,因为这事,还给他们加餐了呢。
消息到下面各县,更让所有百姓们兴奋。
“新来的纪知州可真行!”
“我现在都想穿上棉衣啊。”
“急什么,肯定有我们的,听说养殖行当那边也算顺利,兔皮衣的价格都在下跌,再等等,我们也买得起。”
“真的假的?!有那么好的事。”
“肯定有啊,我家小子就去学养殖了,说是兔子养殖周期短,所以出来的兔毛兔皮都快得很,也就是这两年的事。”
虽说依旧有人将信将疑。
可听着好消息,还是让人心里舒畅。
加上主持这些的,是纪楚纪知州,难免信了几分。
不管怎么样,纪大人是真心为他们好的。
这点只要眼睛不瞎的,都能看出来。
还有人提出一个问题。
“那今年的官田上的棉花,要做什么用啊。”
二百亩的棉花田,七万七千斤的棉花。
能做多少厚实的棉衣啊。
做出来,又给谁用?
“一部分给本地的孤寡残幼。”纪楚直接道,“另一部分,给衙门巡逻的差役,再剩下的,全都送到广宁卫。”
纪楚向来说一不二,在棉花收下来之前,就跟衙门官吏商议过这事。
官吏等人面面相觑,本来以为,会先给官吏们发的。
这怎么还发给孤寡残幼啊。
要知道,之前刘知州还特意强调过。
不要给本地做救济,毕竟冬天太长了,你要是发米面粮油,就要发大半年。
去年大人没提这茬。
大家以为他听进去了。
没想到纪楚依旧想着这事,只是换了个方法。
从发消耗品,转为发耐用的棉衣棉裤,这一整套,则被大家称为棉冬衣。
这么好的棉冬衣,真的要给他们?
就不怕其他人嫉妒,然后去抢吗。
“不会。”纪楚直接道,“大家都知道,明后两年,人人都会有,如今不过是先后顺序不同。”
再者,若是有强抢的人,那各地衙门是吃干饭的吗?
这点事都管不了?
而且官吏们想要,大可自己去买。
纪楚就不信他们买不起。
纪楚笑着道:“放心,大家的贡献,已经如实写到文书上了,加上本地麦种棉花的情况,一起呈报给皇上。”
给了当时贫苦百姓,以及衙门差役们好处。
自然不能让官员们吃亏。
纪楚就不是那种性格的人,利益要分配得当才是。
果然,听到纪知州这句话,众人脸色马上好起来。
跟分到的棉花衣物相比,那还是让皇上知道他们做了什么,更为要紧。
也是,他们方才也太小心眼了。
不过是保暖的物件,跟真正的政绩,以及未来的升迁相比,那什么也不是啊。
想到这,众人对纪大人的表情明显更加恭敬。
还得是纪大人!
那就听他的,把新棉分给大家!
七万七千斤的棉花。
差不多能做出一万二百多套棉衣,本地孤寡残幼加起来也有不少,选出最需要的五千户。
一千套留给的需要办差的差役们。
还有六千套棉冬衣,直接送到广宁卫。
虽说广宁卫的士兵们,多有棉衣可穿,但这可是新棉,还是昌河州的第一批棉花。
送到他们那,更是给士兵们提振信心。
你们守卫广宁卫,我们这边,便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广宁卫的邓融邓将军,没有想到做棉衣还有他们的份。
听说昌河州州城已经在赶制衣物了。
他们这虽然没有缝纫机,但雇了不少本地妇人齐齐缝制衣物。
因为就在本地,所以制作棉衣时间也不用那么赶,正常速度即可。
这对广宁卫士兵来讲,则是不同的惊喜。
曲夏州的棉衣虽然又快又好,而且价格给得还实惠。
可毕竟是那么远的地方,运一回几个月过去了,还要占用不少预算。
昌河州的棉衣却不一样。就在他们眼前,就是他们家人制作的。
这种情况下,自然更有安全感。
而且昌河州一有什么好东西就想着他们,这种感觉更是不同。
一想到背后的家乡,亲人们正在给他们做棉衣棉被,所有士兵浑身都充满干劲。
广宁卫极为安静沉默。
所有人都知道,关外铁骑要来打谷草,就是不知道什么时间。
不过没关系,他们有耐心慢慢等待,他们也有决心把人赶出去。
沉浸在收获喜悦当中的昌河州普通百姓,听着熟悉的马蹄声,就知道一年一度来打谷草的人又来了。
来就来吧,那能怎么样。
不等他们躲起来,便听到急忙赶来的广宁卫士兵大声道:“火铳!射!”
只听噼里啪啦一阵响,不少人直接倒地。
“你们跑得倒是快,能有火铳快?”
“从边关就看到你们了,以为我们追不上?”
多股骑兵小队从草原上出发,跟往年一样,主打一个速度快。
但今年防御的严密,加上将士们精神足,日夜不停地巡逻。
多数小股骑兵,直接在边关附近就给拦回去,骑兵主打灵活,被发现就直接离开,一点也不犹豫。
少数能深入里面,想要劫掠一波粮草就跑,可今年成功概率也不大,被广宁卫士兵追得节节败退。
眼下这些人更是倒霉。
本来都接近村落,即将得手。
谁料不仅被追上,还直接被火铳射杀。
村子听到是自己人过来,赶紧从躲避的地窖里钻出,熟练地跟士兵们交换情况。
“放心,再过个半个月,大雪一来,他们就会消停。”
“肯定放心啊,今年还没被抢过!”
“嘿嘿,咱们广宁卫物资充足,防御得好。”
这种对话时不时在昌河州出现。
物资充足了,自家就不会被抢了。
因为不会被抢,所以给的物资更多,这简直是良性循环啊。
这些情报,自然会送到纪楚纪知州手中,邓将军都夸,有纪楚做后勤补给,是能给广宁卫提升士气的。
这样的后勤补给,实在难得啊。
昌河州,广宁卫众人有多高兴。
试图来打谷草的草原部落就有多沮丧。
怎么回事?
怎么一年比一年难?
今年格外这粮草抢的,更不容易啊。
第128章
平临国对周围一圈国家部落来说, 即是肥美的肥羊,又是难啃的骨头。
趁着好咬的时候,吃上一口, 就够大半年回味的了。
但要是遇到难啃的时候,别说咬了, 就算碰到, 牙齿都会被打掉。
现在的平临国最北端的广宁卫,便处在极为难啃的时候。
前几年还好点, 可自从棉衣送来,棉被用上。
火器作坊开了。
冷兵器也给得顺畅。
然后呢?
然后就一年比一年难打!
之前还能多抢点粮。
现在可别想了, 能保住自己性命就行了啊。
今年更为夸张。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广宁卫兵精将足,不管是后勤补给,还是练兵上面,都不是其他部落能碰瓷。
除非整个草原联合起来?
但那又凭什么啊。
总有些部落,根本不去抢人家的粮, 只想过好自己的生活。
想惹事的, 总是少部分人。
“我们要做的, 就是联系这少部分人。”邓将军对赶到广宁卫的纪大人道,“他们也不想打仗, 他们放他们的羊, 咱们种咱们的地, 互不耽误。”
邓将军这个灵感, 还是从曲夏州得来的。
现在曲夏州跟关外的矿路, 早就顺畅无比,别说打仗了,就算是小摩擦也不多。
关外靠着矿产过上好日子的部落, 更不允许关外发生战争。
大家打仗是为了什么?
为了生存,为了物资啊。
现在不打就能获得,何必打呢。
再说了,你们打得过西北常备军吗?
这是换到东北,也是一个道理。
打又打不过,不如坐下来谈条件。
广宁卫的防御明显越来越好,想要突破,肯定格外艰难。
这种情况下,双方和谈,便是必然的选项。
邓将军比之他父亲邓老将军,更多了稳重跟机警,嗅到这个机会之后,便立刻请纪大人过来商议。
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广宁卫从此要马放南山。
而是拉拢一部分人,分化他们的势力,以后这边的防御压力越来越少。
对昌河州百姓来说,这里也越来越安全。
纪楚听得入神。
少打仗,正是他的想法。
没想到跟邓将军不谋而合。
“邓将军好谋略。”
纪楚刚说完,邓将军便笑:“怎么会是我的好谋略,分明是你的。”
这是学的曲夏州啊。
邓融跟他弟弟邓成常有书信往来。
在广宁卫做的事,不过是曲夏州复刻而已。
更因为他们早就做好准备,兵精粮足,可以更快施行。
纪楚摆手:“还是将士们勇猛,这才是和谈的基础。”
否则人家为什么跟你谈?
这话也没错,听得邓将军身边将士们,忍不住露出大牙。
即便是互相恭维,这话也是好听的!
既然有了计划,剩下的便是施行。
“他们需要盐巴。”军需官老董上前道,“纪大人,好久不见。”
军需官老董,便是当年去曲夏州沾桥县买棉衣的人。
十万棉衣的事情,都被他谈成了,后面转为军需官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其实纪楚跟老董早就见过,不过这么正式会面还是头一次。
毕竟两人都很忙。
老董还要负责火器作坊的运转,简直脚不沾地。
这会过来,也是再次确认草原需要的东西。
盐巴,香料,还有针线等物,都是必需品。
这些东西并不难弄。
尤其是盐,昌河州有两个盐场,足够用的了。
剩下的东西,再一一调过来。
他们要拉拢草原上好好过日子的部落,肯定也是有诚意的。
有他们互相牵制,对边关来说,压力也会更小。
纪楚思索片刻道:“再送一百套棉衣,至于怎么分,就看他们自己的。”
对于现在的广宁卫来说。
棉衣自然不算什么。
不仅士兵们人人都有,库房里甚至还有库存,拨出一百套出来,不算什么。
对昌河州的人来说不算什么,但对关外却是极为珍贵的礼物。
有这份东西押宝,甚至比得上更容易获得的盐巴。
“送出去的棉衣内里绣上编号,如果他们的棉衣被其他人抢走,更方便寻找。”
这不是要挑拨他们的关系,如果那些人不去抢,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若是抢了,也知道是谁抢走的。
纪楚当然希望,大家都是热爱和平的。
至于他们心里怎么想,全看他们自己了。
等广宁卫这边的事情商量差不多,九月份的大雪已经落下。
草原部落的侵扰逐渐结束,该他们这边的军需官上场了。
这事交给邓将军,纪楚也是放心。
真正的将军,必然是文韬武略。
再者,他在州城,一定是他的后盾。
广宁卫定下计划,按部就班施行。
一百套棉花,各色必需物件,以及各类瓷器陶器,全都在广宁卫仓库放着。
纪楚则要回州城了。
年底,衙门事情也多。
一个是麦种跟棉籽的分配。
还有十二个县官员考核,以及本地扶济名单等等。
甚至还有畜牧司下几个养殖作坊的过冬问题,全都需要查看。
与此同时。
纪楚跟邓将军的文书已经到了京城。
皇上与阁臣们一一查看。
文的方面的,麦子棉籽,全都发展顺利。
两样农作物的产量,更是让不少人惊叹。
还有另辟蹊径的畜牧司,成功缓解了本地人跟棉花的冲突,让以后的棉花种植可以畅通无阻。
武的方面更不用讲。
给了足够的预算,后勤补给没问题,广宁卫一定能守卫好边疆。
今年秋收的损失甚至是零,所有村子都有防御,都没让对方得逞。
这自然不是一件事的功劳。
是方方面面的成功。
“好个纪楚!太好了!”皇上眉头都舒展了。
看了那么多地方奏章,只有纪楚这里最让人高兴。
当然,奏章上并非只有夸赞,还有很多实际遇到的问题。
比如地方比较穷,道路不通畅,地广人稀,需要人口补充等等。
还有沿海四个县的百姓,没有照顾到。
以及畜牧司刚刚成立,还未有真正的盈利,需要进一步跟进。
可这些事跟平临国其他地方比起来,那还是问题吗?
看看其他地方奏章,不是这里干旱少雨,就是那边堤坝有问题。
还有闹虫灾的,还有因为抢地抢水源打起来的。
薛明成所在的浙东,利益集团更是纠缠不清。
皇上有时候都在想,算了,懒得搞了。
反正平临国整体看起来还行,多数人的生活不成问题。
一些士族太难收拾,可他们又没有谋反之心,不必赶尽杀绝。
可一个纪楚,一个薛明成,却能把事情都给办好,让他反悔的机会都没有。
外面有他们。
京城还有人盯着。
盯着他的人,是以许义许阁老为首的先太子党羽。
没错,先太子的党羽还在。
就是那群信奉礼义仁智信,以及民为重,君为轻的那群人。
不管太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可他表现出来的,便是极为欣赏民重君轻的读书人。
以至于他的身边,除了少数沽名钓誉,以及墙头草之外,还真有这样的能人贤才。
许义许阁老就是其中之一。
这群人,当初是为这个信念追随的先太子。
先太子过于迂腐害死自己之后 ,他们确实沉寂了一段时日。
但随着许阁老重新起复,这些人也陆陆续续站了出来。
他们或许信错了先太子,也看错了先太子。
可他们以民为重的想法没有错。
加上当今皇上前些年为了拉拢他们,确实做了不少这样的举措。
还有纪楚,薛明成他们在任地里清除豪强,更让这群两袖清风,铁骨铮铮的读书人坚定信念。
用纪楚的话总结就是。
先太子是个窝囊的,但他的想法没错,所以靠着这个想法吸引到不少有共同理想的有志之士。
当今皇上是个投机且聪明的,也因为投机,不得不照着先太子的路走,好拉拢人。
于是,这般有活力,有信念的班底便组成了。
不管皇上心中如何想。
他只能这么走下去。
否则就是自刨根基,以他的投机心理,不会这么做。
所以不管愿不愿意,只能照着这个方向走下来。
逼不得已去做个明君。
以这位的聪明,知道自己的路已经怎么做。
有种公司老板想躺平,可手底下员工们不愿意的感觉。
员工不仅不愿意,还要给其他底层员工争取福利。
可其他地方,哪有昌河州的政绩啊。
而且昌河州也要朝廷拨款,其他地方更需要银钱。
皇上想建的新宫殿,都被朝臣们婉拒。
为什么?
因为没钱!
您就别想了!
不是矿路开的好,不是曲夏州的工业作坊园,咱们只会更缺钱。
这种情况下,昌河州的好消息,简直让皇上长舒口气,他笑道:“不错,再等个三五年,昌河州的棉花产业,养殖产业,必然蓬勃发展。”
到时候,就跟曲夏州一样,可以反哺朝廷,解决他一块心病。
有皇上这句夸赞,昌河州的政绩被整个京城传颂。
听听人家的麦子产量。
听听人家的棉花产量。
谁听了不羡慕?!
最羡慕的,还有后面那句话。
“那里地广人稀!好多地都没人种,只要有人过去,直接免费送!”
在人口拥挤的京城,中原,江南等地,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是:“假的吧,不是说昌河州土地非常肥沃吗,看那粮食产量更是极高,怎么可能有空地。”
放在他们家乡,但凡是块好田,都会被抢破头啊。
否则怎么会因为抢田的事打起来的?
“这你就不知道吧?那昌河州的冬日长达半年,冬天太冷了,所以没人住啊。”
“以前甚至没有人种地,都是渔猎为生,所以人少地多。”
原来是这样啊。
那么冷的冬天,肯定会冻死人。
“也不对,现在有棉花了,岂不是可以扛过冬天?”
“没错,听说他们还在推广火炕,以及兔毛衣服,都是为了过冬。”
等解释完什么是火炕,兔毛衣服又是怎么回事之后,有人感慨道:“这么说来,要是能去昌河州安家落户,似乎也不错?”
“是啊,如果在咱们这实在活不下去,就去昌河州吧。”
有些人只是说说,但有些人已经行动了。
不怪大家动作快,实在是有些地方遭了灾,家里无房无地的,不如去昌河州闯闯。
至少那里有土地,有容身之所。
再者,那边的知州,还是纪楚纪大人,即便是跟随他,那也是可行的。
如果说之前想去昌河州,那至少说说。
现在则吸引更多人。
原因也在高产的粮食。
他们谁见过一亩地能产五六百斤的麦田?
也就最好最肥沃的土地,才能接近这个数吧?
一时间,在人口极多的豫州,鲁地,江南,中原等地,都流传着一句话。
活不下去,便道到昌河州!
而此时的昌河州,正下着漫天大雪。
九月底的天气,大雪已经覆盖整个地面。
纪楚,纪振,李师爷等人,则在城门口等候。
他们并未穿着官服,而是换了平常的衣物。
因为今日的目的,并非为公务。
而是为家人。
前两天乐薇的信件便先一步到达。
她跟家里人,会在九月三十这天到,不过因为下着雪,不知道具体的时间,让相公不用等。
话是这么说,但岂有不等的道理。
所以上午那会,就派了随从在城门口看情况。
这会下午了,纪楚干脆自己过来。
眼看天马上黑,李纹道:“要不派人再去看看。”
李纹还对未婚妻张灵灵道:“冷不冷,你跟我娘先回家吧,等人到了再说。”
纪振也是这个意思,他同样看向未婚妻,天实在太冷了。
但她们两个都摇摇头:“我们穿的都厚,没事的。”
“是啊,纪大人的娘子要来,还有你爹娘要来,还是等等吧。”
其实不止他们。
因是长途跋涉,加上出来一趟不容易,所以跟着的人不少。
由纪楚大哥大嫂带着,他家大儿子跟儿媳也在,这是纪振的亲大哥,二弟的大事,他们还是想来帮忙。
不仅如此,二哥家的大儿子也跟着来了,今年二十五六的年轻人,算是代表二房来操办婚事。
三姐家来的则是她家小女儿,十五六的年纪的,来一趟也没什么。
最后就是乐薇以及自己女儿。
原本照顾的两位嬷嬷已经回京复命,不过还有两个宫女跟着,是睿王妃亲赐,方便照料。
加上车夫马夫,这一队探亲队伍,也算浩浩荡荡。
一共三辆车,十四五个人。
不过除了乐薇跟车夫有行路经验之外,其他人都是头一次跑这么远。
所以这路上多是乐薇拿主意,路上走得并不快,颇有些游山玩水的感觉。
纪楚知道,这既是照顾他们一岁的女儿,不那么劳累,也是照顾兄嫂两人。
再者,也许是被自己去曲夏州时的模样吓到?
不管怎么样,从六月底出发,现在九月底,这路上走了三个多月,终于快到地方了。
“看!是不是他们!”
随从喊出来之前,纪楚便看到路上的马车,三驾马车缓缓走过来的,里面的车帘却是打开的。
纪楚一眼就看到抱着孩子的乐薇。
“是!是他们!”
李纹跟纪振向车队招手。
尤其是纪振,眼圈直接红了。
自从安建三十年离家,如今漳兴三年,中间甚至还有个年份。
已经足足九年多。
这么久没能伺候爹娘,他心中实在有愧。
而且这么多年没见,还是爹娘来找他。
纪振带着未婚妻快步上前,给爹娘磕了个头。
纪大哥纪大嫂早就哭的不行,赶紧下车扶着孩子们:“好孩子,爹娘知道,不哭,咱们都不哭。”
那边的哭成一团,纪楚眼圈也有些湿润,走到乐薇身边,轻轻把她搂在怀里:“这一路辛苦了。”
乐薇轻轻摇头,反而是被爹娘圈在怀里的纪绵绵努力挣扎,眼神带着陌生感看向他爹,甚至带了点警惕:“娘,他是谁。”
纪楚原本还有些伤感,此刻低头笑道:“你说我是谁。”
绵绵把头埋在娘怀里,又看了看眼前的人。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纪楚想揉揉孩子的脑袋,又被绵绵躲开。
“有点倔脾气。”乐薇捏捏女儿小脸,“这是你爹啊。”
她知道!
就是不熟悉。
纪楚笑:“让你娘亲抱这么久,不怕她累着吗,累累我如何?”
纪绵绵这才抬头,伸手让她爹抱。
确实如乐薇信上讲的,是个倔脾气的小孩,别看只有一岁半,人聪明得很。
一家子终于团聚,城门口众人又哭又笑的,终于缓过神。
还是李师爷道:“这里不比家里,格外冷,咱们还是赶紧回宅子吧。”
纪楚当然住在衙门后宅,跟平时出入公堂的,自然不是同一个门。
不过他平时不怎么走这边,多是起床就去前堂上班,出门直接从前面离开。
回衙门之后,先办差,直接回了后宅。
这种直接去住处的情况,竟然很少见,以至于门房的随从都一脸诧异。
“这是纪娘子,这是知州的大哥大嫂。”
身边人连忙介绍道,让门房众人赶紧记下。
其他官吏带了家眷过来,他们还不会这么上心。
但这人是纪大人。
来了昌河州之后,不仅为这里做了许多事,还帮衙门差役们做了许多事。
比如他这个门房的长随。
以前每年冬日,都是极难熬的。
天寒地冻,还要自己掏钱买炭火,否则谁在这门房处,谁就被冻死。
现在不一样。
门房处直接修了个火炕,旁边帮他们新建了个小厨房。
厨房随时有热水,这边随时有热意。
即便是出去巡逻,还有整套的棉衣给他们。
大家当差,为的不就是吃饱喝足,好好过日子吗。
这么好的条件,都是靠纪大人才得来的,自然对大人心存感激,更愿意帮他做事。
纪楚大哥大嫂等人,还有乐薇一行,则直接到了住处。
因为天气冷,这里的房间早就铺上被褥,用的当地的皮货,不算特别贵。
盖的则是棉花被。
他们突然到这边,肯定不习惯这里的寒意。
不过大家一进屋子,下意识道:“这屋里好像没那么冷?”
“是火炕吗?”
建火炕这事,信里已经说过了,所以不难猜测。
但也没想到,这东西如此好用,进到屋子里,就能感受到暖意。
众人不由得感叹,纪大哥也道:“咱们家是不是也能弄一个。”
爹娘年纪大了,很需要保暖。
“这简单。”纪楚道,“回去的时候,抄一份图纸,火炕并不难建。”
纪家众人被安排到两个院子里,原本冷清的后宅,瞬间热闹起来。
到了纪楚所在的主院,绵绵挫挫小手,往里面看一眼,用几扇屏风隔开的小间里,就是她的位置了。
乐薇蹲下来笑着道:“都是你爹爹给你布置的,喜欢吗。”
绵绵没说话,可眼神明显是喜爱的。
纪楚还指了指院子另一个小房间:“那边也是你的屋子,要不要去看。”
绵绵既想去,又有点怕,还是搂住爹爹脖子,才稍稍点头。
这一幕让乐薇倍感欣慰,看得她眼圈有些红。
纪楚一手抱孩子,一手拉着乐薇,去看给女儿准备的房间。
以后这就是他们的家了。
昌河州的冬天虽冷,但如今情况却好多了。
就把衙门的差役们来说。
巡逻有棉衣,再加上便宜的皮衣,以及后续的兔毛衣物。
回来喝点热水暖和暖和,再到有火炕的值房里休息。
这样一来,冬日也没那么难熬了。
本地的乡绅士绅也是如此。
现在还是九月份,天气越冷,这种感觉越明显。
还有人甚至已经住上用水泥砖块盖上的房子,等火炕再烧起来,冬日的屋子里,那温度甚至能养花。
靠着大家的努力,寒冷的昌河州照样适宜人们居住。
到那时候,昌河州的人口,绝对会越来越多,绝对能发展起来。
安顿好纪家人之后。
纪大哥纪大嫂这次来的目的,也正式放到台面上。
说话间的,白婵婵的亲哥亲嫂子同样到了昌河州。
他们爹娘年龄有些大,不好长途奔波,已经是家里顶梁柱的哥嫂过来,也正合适。
对于他家来说,纪振爹娘亲自过来,则颇有些惊喜。
再看着他家爹娘带来的金项圈金镯子做见面礼,更是意外。
都是纪振他爹娘这些年攒的,本想着孩子有哑疾,故而备得充足些,当时也没想到二儿子在军中还能闯出一番事业。
更没想到,未来儿媳竟然这样有本事。
原化州那边,也分到了滇州府送去的棉花籽,只是会种的人不多。
但凡会种棉花的,走哪都被捧着。
白婵婵的兄嫂,对这桩婚事同样没意见。
他家祖母还一直说好,毕竟是纪大人的侄儿,还是他们见过的年轻人,做事认真靠谱,还颇有侠义心肠。
总之双方都带着善意,自然能说到一块去。
白婵婵则看着金灿灿的大金镯子,颇有些不好意思。
趁着冬日公务少。
两人的婚事正式提上日程,这也给昌河州的衙门添了些喜气。
相信昌河州的冬日,也会越来越好的!
第129章
按理说, 纪振白婵婵,李纹张灵的婚事,可以在同一时间办。
但张灵灵的身份问题, 只能把事情延后,不过两人都是豁达之人, 李纹还道:“正好学学, 到时候我们也知道怎么行事。”
李师爷跟李娘子早就把灵灵当自己的人看待,纪楚之前做火炕, 同样有她的份。
所以纪振跟婵婵婚事,她也跟着帮忙。
要说学一学, 也确实没问题。
古代成亲,多半都是一个地方的人,风俗习惯都差不多。
可这里情况不一样。
振哥儿是原化州人士。
婵婵为曲夏州的人。
他们又在昌河州成亲。
这婚俗确实很麻烦。
好在男女双方都在迁就。
之前纪大嫂见面就送的镯子,便是曲夏州的风俗。
那边的风俗还要备下礼盒果酒,送到女方家中。
女方若答应,再回赠妆奁。
男方的风俗则是必有红毡, 到时候哪里都用得到。
用人用物都极多。
再加上昌河州本地风俗, 还要送猪兼拜祖先。
总之种种风俗, 都要兼顾到。
好在原化州男方家里来了人,曲夏州女方家里也来了人。
本地则让礼司出马, 务必要把两人婚事办得顺利。
这种风俗大融合原本很容易闹矛盾。
可双方都不是找事的人, 加上中人还是纪楚, 更不会有问题。
只是纪楚这个中人并不管事, 一切都是乐薇操办。
他顶多在旁边看看单子, 谁让衙门还有许多公务要忙。
几方人聚在一起,不是在说曲夏州那边的事,就是说原化州的改变, 颇有些其乐融融之感。
其实不止衙门如此。
下了雪的流放驻地也是这般。
被流放过来的犯人,来自五湖四海,以前又都是殷实人家,对年礼习俗很是重视。
故而一入冬天,各种习俗都拿了出来,虽说一切从简,可还能看出各地过年不尽相同。
如今的昌河州,已经融合了不少地方习俗。
本地人看个热闹,倒也不排斥。
反正你们过你们的,我们过我们的,只要日子越来越好就成。
大家各忙各的,反正互不耽误。
纪楚最近在忙的,跟今年新成立的畜牧司有关。
从五六月份开始,畜牧司正式成立。
下面一只兔子养殖场,一个水貂养殖场。
因为有专业人员的参与,情况一直不错。
但进入冬季,便是这两个养殖场最重要的坎。
过冬。
还是昌河州的冬天。
如果能把这个冬天过去,就说明他们的养殖行当,已经成功大半了。
纪楚跟李师爷等人去兔子养殖场时,就发现武掌柜跟皮货王家都在这。
按理说大冬天的,正是皮货生意极好的时候。
他们守在这,可见其心中忧虑。
“今年昌河州不过收获了二百亩的棉花,皮货生意就比往年差了许多。”
“本来打算今年买皮货的客人,或者攒了银钱的客人,如今宁愿跟往年一样硬扛着,也不想购置皮货。”
大家都知道,明年昌河州肯定不缺棉花。
所以打算买皮货的全都不买了。
反正往年也在挨冻,不如再冻一年,明年种棉花,买棉衣。
这个想法确实可行,把买皮货的钱省下来,做什么不成啊。
别看他们武掌柜跟皮货王家,几乎日日都住在养殖场,显得格外焦虑。
倘若没有这两笔买卖,他们只会更着急。
毕竟在这,至少还有个希望。
其他同行,哭都没地方哭。
但这也怨不了别人。
毕竟纪大人都提前说过了,让大家赶紧转行,甚至如何转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是他们还在观望,谁也没有办法。
只是他们这转行的两家,也只转到一半而已。
“不管是兔子,还是水貂,只要能过了这个冬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畜牧司的人道。
纪楚听着,他问道:“兔子繁育准备得怎么样了。”
冬日里,如果养得好,一只过冬的母兔子就能繁殖十来只小兔子,正是适合的时候。
就听武掌柜答:“回大人,需要的草料全都备好了,有一部分草料还是从草原上买,非常适合兔子吃。”
“保暖还用了水泥跟砖头,应该能繁育成功吧。”
武掌柜越说越心虚,也越说越心疼。
草料还好点,草原上这东西并不贵。
那水泥跟砖头,却是不便宜的,好在这东西并非一次性,明年依旧能用。
纪楚虽然想要安慰,但还是道:“成与不成,这条路都要走,即便今年不成,也不要丧气。”
啊???
大人你?!
皮货王家心直口快:“不管成不成,反正没有回头路了。”
重拾老本行,就意味着默认自家产业要缩水。
一大家子指望着吃饭,产业缩水,那就完蛋了。
再加上投入这么多成本,这事不行也要行。
纪楚没有多说,拍拍王家人肩膀,继续去看水貂养殖场。
养兔子的成本已经不低了。
这养水貂的成本,更是夸张。
不仅要单只养殖,吃得还贵。
它们这,同样有水泥砖盖的棚舍。
普通百姓都盖不起的房子,让它们住进来了。
“每年的九月到次年二月,是水貂准备配种期。”
“这段时间水貂容易受寒,缺水,所以每一只都要认真检查。”
负责养水貂的饲养员认真介绍道。
他也是流放过来犯人家属,以前是不会养的,硬生生学了这一行,算是能上手了。
对他这种被牵连过来的犯人家属来说,衙门能用则用,会给他们改过的机会。
所以这个水貂饲养员格外珍惜这种机会。
即使是十月冬日,也是日夜不离,一定要把养殖的动物伺候好了。
转了一圈,纪楚大致知道畜牧司的情况,让他们有什么事随时报上来。
昌河州头一批皮货养殖,必然要重视。
冬日里,除了两个养殖场在忙之外,其他百姓多在家里藏冬。
衙门这边还有其他事要忙。
一个是良种分配。
麦种可种三万五千亩,棉花可种九百亩。
一共十二个县,一个城,一个卫所等待分配。
所以各个县的县令,基本已经过来了。
说什么都要帮他们当地百姓多争取一点。
毕竟马上就是年底考核,这都跟年底考核挂钩啊。
自从纪大人来了之后,杜通判便独来独往,每月都盯着他们的政绩,明显要把监督百官的职责履行到底。
“我们县人口多,自然要多给我们分种子。”
“你们人口多,却是以渔民为主,耕地不多,这么算不合适。”
“那我们县呢,耕地可是最多的。”
“你们总人口少啊,还是我们这合适,地多,人也多。”
众县令日日在衙门争辩,反正谁说得都有道理。
吵得激烈时,就差上手打架了。
僧多粥少,没办法。
昌河州三万一千户百姓,要分这么点东西,确实为难。
就在县令们争论不休时,纪楚也难得帮忙操办侄儿的婚事,昌河州州城外面,又来了一群意想不到的人。
“他们衣衫褴褛,形容枯槁,还冻得不行。”
衣衫褴褛?冻得不行?
这一听就不是本地人。
现在十月上旬,虽然不是昌河州最冷的时候。
但本地人知道轻重,有厚衣服的会出门行动,没有厚衣服的,直接在家不出来。
那只能是外地人了。
来那么多外地人,难不成是流放犯人?
也没接到通知啊。
而且负责押送犯人的差役,一般都有经验,绝对不会把这样一群人,在这个时候带到昌河州。
差役们虽然对罪犯不好,却也不会故意害死人命。
把人全冻死了,对他们也没好处。
“有多少人,领头的是谁。”纪楚问道。
回话的下属答:“正在询问,他们的口音有点重,咱们这的人听不懂,已经去找能听懂他们口音的人去了。”
正说着,下面人匆匆来报,说话时还带了不可思议:“大人,那些人是来投奔的。”
投奔?!
“说是本地活不下去,只好投往他乡,听说昌河州地广人稀,土地肥沃,特意过来。”
等事情捋清楚之后,纪楚等人才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自纪楚来了昌河州之后,这个边卫地方,就入了不少百姓的眼。
等棉花种成后,更是被人知道。
知道今年秋收,也就是八九月份之后,其产量之高,被更多人熟知。
听闻这个消息,便有在本地活不下去的百姓,日夜赶路,来到心心念念的昌河州。
只是他们没有经验,九月份出发,十月份上旬到昌河州。
而此时的昌河州早就冷了。
他们这一行两三百人,冻得实在厉害,全凭一股信念支撑。
纪楚扶额,他是希望吸引平临国其他地方的百姓过来安家,却也没想过,正好赶上冬日啊。
这些百姓,但凡行动力弱点,都能赶到年后天气暖和了再来。
可他们行动力超强,便正好赶上这时节。
纪楚立刻道:“让他们进屋子先暖暖身子,再冻下去,是真的要冻坏了。”
“吃喝也安排上,找几个大夫过去,不要留下病症。”
手底下人立刻去办,可李师爷欲言又止。
纪楚知道他想说什么。
这些前来投奔的百姓,一不是罪犯,二没有正式的文书。
贸贸然地过来,跟流民没有区别。
这怎么安家啊。
意思就是,知道他们是平临国百姓。
但古代在各地之间通行,是需要路凭,需要当地官府同意,并且有接收地。
这些百姓一路过来,等于放弃了家乡的路凭。
较真起来,派兵去抓也不为过。
说句不好听的,这就是一群没有身份证的人,更是来路不明的人。
换做现代,也是不能租房,不能住宾馆的啊。
若有匪盗混入其中。
对当地人来说,实在是个隐患。
所以这些人的身份,还需要进一步核查。
纪楚本想着徐徐图之,至少有个明目,问其他地方要人。
没想到大家动作那么快啊。
这两三百人的来历,肯定要弄明白,确定每个人都是他们的同乡,再确定祖籍。
整理好这些信息,纪楚再派人去调查清楚。
对于这么多人的迁徙,沿途地方应该知道才是。
可这些人,全都由一个叫梁得昌的乡勇领着,专门走乡间小路,就为了躲开人群。
而且越往北走,地方越偏,还真让他们过来了。
“梁得昌?乡勇?”
乡勇就是乡兵的意思,接受过简单的训练。
这么看来,倒是可行的。
“那领头的,也就是他了?”纪楚再问。
手下搭是,主动道:“这个梁得昌还说,想求见大人,也是他领着大家说明了来意跟祖籍。”
纪楚微微点头:“让他过来吧。”
这个人倒是有点意思。
这个叫梁得昌的乡勇,一上来就立刻跪下:“久闻大人之名,小人梁得昌拜见纪楚纪大人。”
他这么一说,众人立刻明白过来。
他肯定是冲着纪大人来的。
否则不会一上来,就把话说得这样清楚。
果然梁得昌下一句就是:“大人,我们庄子的佃户,全是冲着您来的,求您收留我们。”
纪楚身边人立刻扶他起来,差役们还道:“别跪啊,咱们纪大人最不喜欢跪人了。”
可梁得昌却怎么都不站起来,一定要跪着把话说完。
纪楚皱眉:“你若是这样,那就不必说了,所有人全都赶出昌河州,哪来的,就回哪里去。”
“别!纪大人!我站起来,现在就站。”
梁得昌起身之后,又有人递了椅子过来,才让他说明缘由。
原来这梁得昌的家乡,距离昌河州一千多里地,是一处庄子的佃户。
前来二百五十七人,同样都是那里的佃户。
那庄子是本地乡绅家的产业,每年雇佣当地村民给他们家种田。
前些年收成好的时候还行,大家各有分账,至少能顾得住温饱,庄子上的管事也不算苛责。
“但去年开始,他们换了新管事,加上收成不行,就多有责骂。”
原来这些佃户佃农,只能算他们家的帮工。
换了人管之后,简直把他们当家奴对待。
佃户们要么忍了,要么一起向乡绅家要个说法,换个管事过来。
可这两种方法都没用。
那管事不知怎么讨好的主家,反正是懒得理他们这些人。
领头的梁得昌一怒之下,便有了离开家乡的打算。
反正在这只能当佃农。
种的地也是别人家的,自己辛辛苦苦一辈子,只混得个温饱,这多没意思。
之前说过,乡勇就是乡兵,还接受过当时指挥营的训练。
在跟士兵们接触的时候,梁得昌听说了纪楚纪大人的名声。
“对士兵们很好,如今兵器发得及时,就是他整治的结果。”
“听说他刚去昌河州,就带着当地人种棉花,种麦子,给广宁卫的后勤补给更是及时。”
“岂止,陆陆续续配发的火器,同样是他的手笔。”
“他为什么对士兵这样好啊?有什么原因吗?”
“他不是对士兵好。”
“纪大人是对穷人好。”
说话的士兵细数了纪大人的种种,最后道:“以后要是不当兵了,就去追随他好了。”
“他所在的昌河州,听说还有大片空地呢。”
知道这些消息之后,梁得昌便对纪大人很感兴趣,之前听人说,也只是说个大概。
这些士兵们知道得更加详细,让他忍不住记在心里。
也正是这样,在今年秋收之后,面对庄子上管事的恶行,梁得昌便有了这个提议。
“一起投奔纪大人!咱们会种地,有力气,不如去那边讨生活,说不定还有自己的地呢!”
别的就算了。
但有自己的土地。
实在是多数佃户们的梦想。
再加上纪楚的名声,以及梁得昌的宣扬。
还有庄子管事的耀武扬威。
大家干脆带着家当,一起离开庄子!不当什么佃户了!
“你们一个庄子的佃户,都来了?”
怪不得大家互相认识啊。
也是梁得昌行动力强,否则走到半道,都要被抓回去。
见梁得昌点头。
纪楚,李师爷,晁同知,杜通判都有些无奈。
若是一个县里的庄户人家,分散着过来,倒也罢了。
当地衙门也不会太在意。
可这不一样啊。
这是一个庄子直接空了。
估计那位乡绅吓都要吓死了啊。
现在官府管得严格,一个庄子的人都走了,必然会追究其罪责。
而且等到明年种地,要是找不到佃户去做事,那庄子上的地可就要闲置了。
一个是人口丢失。
另一个是土地变为荒地。
都够那个乡绅,以及当地县令吓得冷汗直流。
更别说,这事还瞒不住。
等他们知道,这些人是去找纪楚的,估计原地辞职的心都有了。
因为纪楚肯定会把事情上报给朝廷,还会拦下对这些佃户们的处罚。
纪楚为官多年。
他什么脾气秉性,同僚们会不知道?
不过这样也好。
梁得昌家乡的乡绅以及官员,应该不敢追究他们的罪责,只会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纪楚理清前因后果,直接道:“你识字吗,找你们当中认字的人,把事情原原本本写下来,再签名按手印,本官替你们做主。”
在对方追究他们没有路凭,随意去往他处之前,先发制人,告他们一状。
这样谈判的时候更简单。
“把大家安置下来吧。”
只是,把大家安置在哪里?
得到命令的书吏挠头,最后道:“流放驻地的犯人,不是新盖了房屋吗,让犯人们挤一挤,腾出二十间房屋给这些佃户们住。”
流放的犯人:?为什么?
因为你们是罪犯啊。
这些佃户虽然没有路凭,但他们是普通百姓,也是有户籍来历的。
跟他们比起来,肯定是他们重要!
大冬天要给佃户腾位置的犯人们差点破口大骂。
可大家定睛一看,罪越重的,平时不服管偷懒的,才需要挪动。
其他人该怎么过日子怎么过。
都说了,在昌河州过日子。
要么遵纪守法,偷个懒也无所谓,是个良民即可。
要么好好赎罪,认认真真劳动改造。
否则?
否则有的是办法折腾你。
没过多久,这些犯人们更加傻眼。
因为明年他们要继续开荒,新开荒的土地,大概率会被分给本地想种地的渔猎人家,又或者分给投奔来的佃户。
纪楚这是把他们当驴用啊?!
凭什么啊?!
凭什么,凭他们是本本分分的庄户人家。
人家祖祖辈辈种田糊口,不比你们强?
纪楚听到这个处理方案之后,笑着道:“不错,就该这么做。”
负责此事的书吏挺直腰板,看到没!纪大人都夸他的了!
昌河州如今的风气,便是鼓励劳动,唾弃这些罪犯。
这种风气为何起来,不用多说。
只是初到昌河州的这两三百庄户人家,还是战战兢兢,即使梁得昌说了多次,他们还是觉得,这一趟是不是来错了。
不怪大家这么想。
主要是这路上太苦了。
只是苦就罢了,还冷。
要说如今才十月份,怎么比他们那寒冬腊月还要冷啊。
北风一吹,好像骨头缝都被吹透了。
“太冷了,这么冷的天,冬日怎么过。”
“十二月才难熬吧。”
“怪不得这里的田地没人要,实在待不下去。”
“跑了一千多里地,就到了这,实在不该走的。”
这话都是在昌河州城门前说的,等里面差役让他们进营帐暖暖身子,喝了姜汤,整个又好起来。
可是接二连三的问话,还是让人心焦。
梁七叔更是想回家。
可现在回家,肯定会冻死在半路。
既不想留,又不能走。
实在是太难了。
梁七叔跟梁得昌关系亲近,忍不住抱怨几句,可再看梁得昌被喊走,心里又难免担心。
好在等梁得昌回来,就听他道:“放心吧,纪大人会帮我们的。”
真的?
梁七叔虽然也听过纪楚的名声,可没有感受过,还是不信啊。
接下来的事,却让他不得不信了。
梁七叔一行人,先是一一登记了情况,又有熟悉的人写明来此的缘由。
接着就给他们安排住所了!
哇,这里的房子,修得好像有点结实。
听说是当地特殊,极为抗风啊。
除了搬出去的犯人们脸色难看之外,其他都挺好的。
住到这里之后,大家的日子显然好过了不少。
再见梁得昌进进出出,梁七叔忍不住拉住他道:“咱们偷偷跑过来,到底是个什么章程?明年怎么办?真能自己找块地,然后开荒种地吗?”
他们有些等不及了啊。
梁得昌也拿不准,因为纪大人正在为他们向老家那边沟通。
只要那边肯放户籍,一切就好说了。
十月下旬,在梁七叔他们逐渐适应这里的寒冷,准备好好过个冬天时,老家那边的消息终于传过来了。
两百五十七个庄户人家的户籍,全都送了过来。
这些人不远千里过来投奔,昌河州必然不会让他们失望。
跟纪楚预想得差不多。
梁得昌老家的县令以及乡绅,知道一整个庄子的人都跑了,吓得腿都软了。
那县令还有点理智,要上报给府衙。
乡绅急得团团转,却也没办法。
平日看不上这些穷鬼,觉得他们翻不出风浪。
谁想到他们会跑啊!
你们为什么要跑!难道你们还有其他地方可去?!
事实就是。
这些穷鬼们也是有去处的。
直接去昌河州!
那里肯定会收留他们!
等府衙那边知道,本地二百多人集体搬迁,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
一两个人跑了,还能说佃户们刁蛮有罪。
一个庄子的人都跑了,难道能把他们全都抓起来审问?
还跑到纪楚那,谈都没法谈!
用外人的话来说:“这是有多大的冤屈,才会千里迢迢离开家乡啊。”
“肯定是那乡绅逼走佃户,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种情况下,当地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再看到纪楚的人主动过来说明情况,自然冤有头债有主,好好问问那乡绅,平时是怎么对待佃户的。
此事处理得迅速,报告朝廷也迅速。
本以为皇上会对纪楚不满,这种让百姓随意迁移的举措,很容易影响朝野安定。
更容易让流民聚集。
可谁料,皇上对此竟然心知肚明。
“本官早就报过此事。”纪楚对底下官员们道,“这地方不宜居的原因,就是冬日太冷。”
“既然在逐步改善这个环境,想来迁移的人,自然越来越多。”
棉花,皮货,火炕,无主的肥沃土地。
这四个东西,足以吸引更多佃户前来。
纪楚肯定会告诉皇上,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那皇上为何会答应?
纪楚看向草原方向。
因为平临国,缺一块养马地。
倘若不把人口迁移到这里,又怎么会拥有养马地呢。
开荒扩土对皇帝的吸引力,那是无与伦比。
在看到纪楚的密信之后。
皇上忍不住道:“难道他真想让朕泰山封禅?”
怎么觉得,这个宏大的愿望,还真能实现啊?
他爹那样厉害,都没能彻底清除草原隐患,更没能把前朝丢失的草原给打回来。
倘若真在他手里夺回。
那他的功绩,真的能去封禅吧?
可惜当今皇上没听过躺赢这两个字。
否则他肯定能找到适合自己的词语?
但他肯定听过驴跟萝卜的故事。
有时候皇上都觉得,纪楚好像把泰山封禅当作萝卜掉在他跟前,让他不得不跟着走。
可这走着走着。
好像真的离泰山封禅越来越近?
不过人口迁移到边陲,本就有利于边疆稳定,皇上自然清楚。
这种情况下,他不仅不会找纪楚麻烦,反而还要赞一句纪大人稳定疆域。
“纪楚做得不容易,是该升个官的。”
皇上大笔一挥,直接给纪楚的文官闲阶连升两级。
原本的从五品上朝请大夫,直接升为正五品上中散大夫。
朕想看看,纪大人是怎么帮朕开疆扩土,夺回前朝失地的!
这种情况下,当驴就当驴吧。
有成果就行!
朕不介意!
朝廷对纪楚的加封,简直是间接性鼓励百姓们去往昌河州。
朝中先是哗然,随后反应过来皇上的心思。
去其他地方也就算了。
这些佃户去的是昌河州,甚至这一整年流放的犯人,去的也是昌河州。
这说明什么?
说明昌河州的建设势在必行!
也是,内地人多地少,为了土地就差抢破头了。
与其让大家争那一两口粮食,不如往外走走。
有了棉花的昌河州,便是极好的选择。
再说,那里可是有纪楚在,必然会把佃户的安置处理妥当。
这样既能缓解内地的矛盾,也能让边疆更为稳固。
想明白这点之后,各地官吏乡绅则尤为头疼。
皇上跟纪楚怎么想一出是一出!
你们对佃户迁徙,抱以默许的态度。
那我们怎么办?
若是那些佃户真的扔了田地离开,谁帮他们种地?
若是土地荒废,岂不是也好治罪于他们?!
一时间,整个平临国的地主们,瞬间绷紧了皮。
他们能成为地主,一个是手里的地,二是不缺种地的人。
有人无地,他们才能当地主。
倘若有地无人?那他们别说当地主了,只能自己去种田!
可惜昌河州那边的消息,还在不停传来。
“最新去的一批佃户,已经住上房屋了。”
“说是会给他们分地,都是无主的土地,但已经开过荒,明年直接去种即可。”
“不过数量不多,因他们是第一批去,所以额外分给他们的,后面去的人,运气可没那么好了。”
佃户?
没有土地的佃户,去了那边,就以后就有地了?还是开耕过的?
如果这个消息,让不少没地的百姓心生向往。
那另一则消息,则让更多佃户准备年后就动身。
“不仅给田地,昌河州今年收获的良种,也会分给他们,有钱的直接买,没钱的可以赊账,不要利息那种!等收粮了,直接换粮食也行!”
还有良种!
那边有土地,还有良种,这还等什么啊!
立刻出发啊!
也就是在这种时候,很多官吏乡绅才意识到。
这片土地上,他们的家乡里。
最重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土地,这些房屋。
而是人。
是在这片土地上的人珍贵。
物件只是物件而已,没有百姓的土地,就是一片荒地而已。
想要留住这些人。
势必要让利才是。
想跟之前一样,非打则骂?做什么梦呢!
想要佃户留下来,想要以后人给你们做工,一定要客客气气才行。
但他们悔悟得已经有点晚了。
不少佃户们开始商量,什么时候出发,什么时候到地方,还在四处了解昌河州的情况。
反正能早点去,就早点去。
树挪死,人挪活,他们就不信,在昌河州过不下去。
只要给他们土地,他们做什么都行!
第130章
可惜其他地方的佃户们, 暂时还不能出发。
因为昌河州十月底的天气,已经滴水成冰了。
这个时候要是过来,那必然是人间惨剧。
正是因为这样, 也让很多地方官员松口气。
心里一边骂纪楚,一边寻求帮忙。
不能让佃户们走了!
要想尽办法, 把他们留下来。
只见之前态度强硬的官员乡绅们, 一遍遍地往乡下跑。
“那昌河州有什么好的,天气那样冷, 能冻死人的。”
“那里能分田地。”
“而且地处边卫,随时都有蛮子打下来。”
“那里能分田地。”
“这里是你们家乡, 谁会愿意背井离乡啊。”
“那里能分田地。”
无论大家怎么劝阻,只这一个理由,便足够了。
他们是农民,是种地的。
有土地的地方,就能活下去。
至于什么背井离乡,舍家弃业这种话, 就不要说了。
好像他们在这里有家业一样。
想离开本地, 去往昌河州的, 必然都是毫无家底的人家,走得也毫无心理负担。
这样一来, 各地情况便了然了。
但凡压榨剥削厉害的地方, 百姓们走的决心就极大。
倘若地方乡绅官吏没那么差, 能给当地人留点家产, 大家就会犹豫, 不想放弃这点家当。
最让人意外的是,浙东薛大人管着地方,意外地没有百姓要走。
“走什么走, 薛大人给我们已经分了地,谁愿意走啊。”
“贪官污吏都已经铲除,不管是给人做工,还是自己种地,都有活路,没必要跑那么远。”
这种情况下,但凡有人敢指责纪楚,他一定会亲自回一封书信。
“怎么浙东的百姓就不走,单你们这里的佃户要离开?什么事多从自己身上找找问题,好不好?”
原本拉仇恨的只有纪楚一个人。
现在多了个薛明成,气得大家想骂不敢骂。
没办法,谁让这两人就是皇上的左膀右臂,皇上甚至都升纪楚的官了,那态度还不明显?
事实上,纪楚看到皇上送来的升职文书,也有诧异。
再想到他给皇上画的大饼,他自己都难得心虚地摸摸鼻子。
也是,没有一个皇帝能拒绝开荒扩土的诱惑啊。
正五品上的中散大夫,更是皇上表示他知道了,爱卿你尽力去做的意思。
是动力,同样的压力。
皇上的小心思先放一边。
倒是女儿绵绵对爹爹的新印章很感兴趣。
纪楚笑着把官印给了女儿道:“喜欢就拿去玩。”
绵绵眼睛一亮,立刻捧着官印。
要说官印本身并不大,放在纪楚手中,也就手心大小,但在一岁半的小娃娃手中,却要两只手一直拿。
最近这段时间,乐薇在忙振哥儿的婚事,纪楚便带着绵绵去办公,没想到她乖得很,只要大人们谈事,她就自己玩。
见她难得对东西感兴趣,纪楚肯定不吝啬这枚官印啊。
父女俩玩得开心,就见李师爷走进来,脸上还写满诧异:“大人,梁得昌带着庄子众人在门外等候,说一定要见您。”
这是干什么?
要说梁得昌等人,也到昌河州一二十天了。
刚开始有多迷茫失望,如今就有多兴奋。
来了之后,有地方住,有田地分,还给他们良种。
这样的好事,让他们做梦都不敢想。
但就是发生了,发生得让他们都不敢相信。
多次确认后,梁得昌决定带着大家,一起向纪大人表达谢意。
即便冒着风雪,也要赶过来。
梁七叔还走在最前面,他更是感激纪大人,不仅收留他们,还给他们活路。
一想到自己要有田地了,众人便激动得睡不着。
试想当了一辈子佃户,给别人家种了一辈子的地,自己突然有产业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单是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纪楚抱着女儿过去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这些人已经赶到衙门门口的。
“给纪大人见礼了。”
“大人,多谢您分的田地跟粮食。”
“大人,我等梁家庄百姓,实在感激不尽。”
纪楚快步上前,劝大家回家:“天气太冷了,你们还没有保暖的衣物,不能出来太长时间。”
“要说感谢,等春暖花开了,说多少都行,还是扶着老人孩子们回去吧。”
可梁得昌极为执拗,一定要带着众人感谢才行。
等纪楚跟衙门众人劝了又劝,他们才肯离开。
这一幕让等待考核的各县县令有些傻眼。
做官多年,他们虽然也被夸赞过,却从未有百姓如此诚恳道谢。
只是在旁边看着,就觉得心驰神往。
当官能当到这份上,也是值了。
说起来他们这些县令,原本在各县等着吏司派人过去考核即可。
但今年情况特殊,所以都聚在州城,为的就是多分点良种。
就是这种时候,突然出现这群前来投奔的佃户。
其实县令们都是不愿意的。
那麦种本来就不多,还要分给他们一些,这合适吗?
可现在看着,心里不由得想。
这些百姓也是百姓,跟自己任地的百姓一样。
那自己拼命为本地百姓争取,真的是为百姓,还是为了自己的政绩?
这个念头一起来,过往学到的圣贤道理就忍不住往脑子里钻。
再看着外地来的佃户们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他们更加愧疚了。
自己拿他们当政绩。
他们却把自己当救命稻草。
一时间,十二个县令忽然觉得自己肩上扛着重担。
他们背负的,不仅是政绩,更是无数人的生活。
纪绵绵抱着官印,被爹爹搂在怀里,眼神懵懵懂懂的。
纪楚也看到这些县令的表情,笑着对吏司的人道:“年底考核还没结束吗。”
“回大人,快了。”吏司书吏道,“最多还有三天,就能出成绩。”
纪楚看着他们,跟李师爷相视一笑。
自己当初也是这么被考核的啊。
看着他们的表情,总觉得已经过了很久。
十一月初九,昌河州各地县令考核成绩终于出来。
不管大家最终的结果如何,该回任地的,都要回任地了。
因为今年的差事结束,是好是坏,都只能在明年继续努力。
等到明年,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不过大家都知道,明年的昌河州,大概率会更加热闹。
这些千里迢迢过来的佃户,只是个开端而已。
送走各地官吏们,纪楚终于能腾出手,去张罗侄儿的婚事。
实际上也不用他帮忙了。
有家人还有乐薇在,婚事处理得极为妥当的,女方也甚是满意。
纪楚要做的,就是在适当的时候出现,做个吉祥物。
而正式的婚期也已经确定。
就定在正月二十这天。
纪家兄嫂找人算过八字,这时间正合适。
而且过完年办完喜事,他们再待个半个月二十天的,正好启程回家。
那天气正合适,不管是回曲夏州,还是原化州,路上都好走。
再等下去,天气就要热起来,很不适合赶路。
总之全家把事情安排得极为妥当,衙门封印之后,纪楚这个大忙人,反而成了全家最闲的那个。
纪楚也没去添乱,专心带闺女,反而难得悠闲。
这期间,纪楚还收到薛明成薛大人的来信,说他好一招祸水东引。
同僚都在埋怨,说浙东佃户都不跑,实在是让本地其他知州知府难堪。
又隐晦说,你给皇上夸的海口,难道就不怕食言?
纪楚心道。
我是说开疆扩土,却也没说什么时候开啊。
总之先把这地方发展起来再说。
许阁老同样来信,不过许阁老多是夸的。
说内地的田地少,早就是弊病,没想到纪楚能找到解决之法,确实不错。
还让他放心即可,朝堂上有他们在,不会让他受太多诟病。
如今的许阁老可是什么都不怕的。
要说他以前对先太子还会心软,对如今的皇上,却是一点也不会。
再有,便是曲夏州的信了。
曲夏州信件厚厚一摞。
毕竟是他根基最深的地方,跟他交情深厚的人也不少。
尤其是小宋训导,把如今数科联盟的消息都说了一遍,最后道:“数科联盟,只怕会发展到无可比拟的地步。”
谁让这东西太好用了。
随之而来的,也是各种物件的迭代。
有的好用,有的只是噱头,但不影响总体的进步。
最后则是景大人跟滇州府那边的信。
棉花路基本已经竣工了。
那边冬日不用停工,估计年后二月份,就能正式通行。
为了这条路,可是花了国库不少银子。
所以滇州府的棉花税,必然要交给国库一大部分的。
为此,当地的棉花种植迅速扩张。
等到五月份,滇州府棉花就会由这条路,运出大山,运到京城等地。
大批量的棉花运出去,这会改变多少人的冬天,单是想想,大家就觉得高兴。
绵绵戳戳爹爹的脸道,爹怎么笑成这样啊!
不过爹爹好厉害!
昌河州的冬日一天天过着。
这个年节注定热闹。
一个是来了不少亲朋。
二是纪振跟白婵婵婚事将近,日日都有人在宅子里走动。
不过到了腊月,大家才明白这昌河州的冬日是个什么样。
白婵婵的娘家人还道:“都说曲夏州已经够冷了,但跟这里比起来,还是不一样。”
在曲夏州的,十一月还能出门,腊月穿上厚棉袄也能走动。
可昌河州这边的腊月,大家都猫在家中,除非必要,基本不往外面走。
不过这样也好,凑在一起说说家常,也算热闹。
大家也尽快赶制大婚需要的物件。
纪振跟白婵婵自然是最忙的。
纪振还靠着些年的月钱,在衙门附近购置了一处小宅子,这宅子之前就装了火炕,等到成亲后,就能住进去。
为了收拾这个宅子,腊月他也在外面走动。
白婵婵家人看着,自然没话说,也心疼他太冷,直接去街上铺子里,买了两块最好的皮子。
这般其乐融融的氛围下,很快就到正月二十。
因是知州的侄子成亲,来凑热闹的人不少。
婚事的场面热闹又喜庆,看得人心里暖洋洋的。
这好像给漳兴四年,带来一个好的开始。
听着喜庆的礼乐,再看着热闹的迎亲队伍,即便是围观的人,都能感受到这份喜悦。
今年,日子一定会更好吧。
随着新一年到来。
昌河州果然有了新的变化。
首先传来喜讯的,是纪楚一直关注的两处养殖场。
“成功过冬!”武掌柜跟皮货王家的,兴高采烈地同纪大人讲,“还是您的方法好用,赶紧在附近建了火炕,那温度极合适,兔子都生了两窝。”
武掌柜他们几乎是在养殖场过的冬。
眼看着宝贝兔子生了崽,再看水貂也照常吃喝,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看这些东西,可比我家儿子都精贵。”
“谁说不是啊,小心翼翼伺候,才把小东西们养活了。”
对于养殖行当来说,最难的过冬都渡过,给了他们十足的信心。
不出意外的话,等天气一暖和,本地的养殖场就会遍地开花。
“就是有一点。”武掌柜如今也跟纪大人客气,直接说出自己的顾虑,“水泥太贵了。”
水泥价格高,这点大家都知道。
毕竟本地没有水泥作坊。
昌河州之前对这东西也没什么需求,故而建不起来,大家也买不起。
可现在不一样,武掌柜跟皮货王家,去年咬咬牙在养殖场里铺设一点水泥,就发现这东西的好处。
便于清洁,还能隔绝温度,甚至冬暖夏凉。
水泥如果便宜一点,他们肯定会大面积使用。
问题就是,太贵了。
纪楚稍稍点头,他知道了。
水泥作坊,确实是个问题。
于是昌河州开年第一桩事,便是讨论这水泥作坊。
其中工司主事最是上心。
去年他都提过这事啊!
甚至前年也提过!
可昌河州地方穷,没钱,真的建不起来。
现在终于再次提及,他就差长篇大论了。
“天气稍微暖和一些,肯定有大批养殖场要开,到时候都需要水泥。”
“还有广宁卫的营房,要是有水泥修筑的话,必然极为结实。”
“今年棉花麦子都有收成,若本地百姓手里有了银钱,少不得要做火炕,水泥更是好用。”
总之列举了种种,就是一个意思。
纪大人!
开水泥作坊吧!
不能再等了!
纪楚看向户司主事。
户数主事刚刚一直不说话,现在立刻道:“不行!户司没钱了!”
不是他抠门,是真没钱。
去年一年,其实本地也没多少税收。
而且流放的犯人那么多,虽然不用给他们工钱,但基本的吃喝还是要管,甚至盖房子需要材料,同样需要他们拨款。
去年还成立了畜牧司,给里面官吏们发钱,给养殖专家们发月钱。
再有官学那边,设立畜牧专业,同样要银子。
甚至去年年底,还来了一群佃户。
就算不管他们吃喝拉撒,可还是要一定银子补贴。
再把去年做棉衣的工钱算上。
公账的银子,真的没了。
是真的!
纪楚轻咳:“但水泥作坊不得不建,真建起来,还能快点回本。”
去年他拦着不让建。
除了没钱之外,还因为当地没有需求。
今年不一样。
除开广宁卫不谈,他们要是用水泥,本地肯定要免费给。
只看养殖场跟马上要兴起的火炕建设。
以及过来投奔的其他地方百姓,肯定要修建房屋。
这些都是需求。
有了这些需求,就不愁盈利了。
所以水泥作坊真的要建。
昌河州一众官吏面面相觑。
这要怎么办嘛。
有没有什么无本的买卖,让他们大赚一笔?
对于这件事,大家立刻看向纪大人。
纪楚则再次看向户司主事。
户司主事都要哭了啊。
您真是要把咱们衙门家底扒拉干净吗!
不过纪大人都这样了,户司主事只好咬咬牙道:“若是大家愿意,可以把下半年月俸支出来,再勉强凑凑,应该能够。”
什么东西。
月俸?!
还是昌河州那么多官吏的月俸。
他们昌河州穷到这种地步了吗!
纪楚看了看大家,就听工司主事小声道:“现在正月底,马上开工建水泥作坊的话,等到下半年绝对能盈利,到时候害怕没银子发月俸吗?”
听工司主事这样讲,就知道他早就盘算过很久了啊!
纪楚听此,干脆拍板道:“就这样吧,如果七月份月俸没着落,本官负责。”
这就是他会兜底的意思。
他也会想办法,尽量给大家弄到银子。
本来以为官员们会不满,谁料听到纪大人这么说,众人竟然道:“知州大人都这样讲,多半是没事的。”
“对啊,大人身边的祝亚祝耘可是极为厉害的,有他们在,咱们这儿的水泥作坊,绝对比其他地方好用。”
这话倒是没错。
而且祝亚祝耘听说此事之后,立刻要跟工司主事一起,赶紧选地点,赶紧建作坊。
大家那么信任纪大人,他们绝对不会给大人丢脸。
纪楚默默没话说。
衙门的官吏那么信任他。
手底下的祝亚祝耘等人又全心全意做事,这水泥厂想不建好都难吧?
春日一来,似乎什么好运气都来了。
畜牧司一切正常。
水泥作坊终于开始建立,而且还有乐薇在,乐薇在老家时候就成立过水泥作坊,现在过来帮忙,正正合适。
投奔而来的梁家庄佃户们,在昌河州有了新的梁家庄,趁着春天正在小心耕作。
这可是他们自己的土地,必须小心伺候。
与此同时,各地衙门也派人过来领麦种,棉籽。
去年该吵得都吵过了,该争的也都争完了。
今年春日再见,大家都是和和气气。
希望今年可以大丰收,希望今年收获满满。
即将离开昌河州的原化州纪楚家人,则对这种氛围格外好奇。
原来楚哥儿在外面做事是这种模样。
反而是也要离开的曲夏州众人,则道:“纪大人当初在沾桥县时,也是这么做。”
让原本一贫如洗的沾桥县,变成今日的棉花之乡。
所以他们对昌河州充满信心。
说不定以后的昌河州,发展得比他们还要好?
纪楚带着乐薇,以及新婚夫妇俩纪振白婵婵,一起送别亲人。
亲人们同样相信纪楚,同样信心这片土地。
不过他们回去的途中,还遇到不少主动投奔昌河州的百姓。
这些百姓跟梁家庄百姓一样,都是在自己家乡没有土地,过来找活路。
他们甚至避开了严寒过来,赶在二月份到昌河州的话,正好赶上开荒种地。
越来越多的人走向昌河州。
他们一定能在这片土地上,找到自己的活路。
此时的纪楚,正在为大家的活路努力。
州城附近的荒地,已经被划分为一个个村落。
投奔过来的村人,不必像犯人那般被打散,同乡多聚在一起,可以互相帮衬。
所以只要过来的百姓,肯定有他们的栖身之所。
只要踏实干活,肯定能挣到一份产业。
不过比他们先一步过来的梁家庄众人,早就开始干活了。
漫长的冬天过去了。
迎接他们的,是明媚的春光!
又一拨佃户来到昌河州,这些人从年后初五就出发,走了近两个月,终于到地方了。
“这就是,昌河州?”
“我们终于到地方了。”
这群人忍不住哭泣。
要说他们来的过程,也是极为艰辛。
他们家前年遭灾,被县里的官绅低价收走土地,就成了佃户。
眼看田地赎回无望,便要另想他法。
正好昌河州的消息传来,这家人便收拾东西上路。
如果说他家尤为果断,那跟着过来的另外几家则十分茫然。
因为他们几家,祖上两代,再到他们这一代,都是做佃户的。
每日就是在田地里吃住,三代人下来,别说落得银钱了,当年一大家子亲戚,就剩他们这几个。
刚成为佃户没多久的百姓跟他们讲,有自己的土地多么多么好。
他们根本不理解啊。
大家日子都不是这么过的吗。
可要走的人却对他们道:“你们不想有自己的东西,那是你们的事,反正我们要走。”
“看看你们祖上三代,死的死没的没,永远娶不上媳妇,这就没有自己田地的下场。”
这话他们倒是听明白了。
要不然跟着去看看?
这一跟就是几千里。
等州衙门让他们签下荒地的田契时,这些佃户终于反应过来。
他们好像要有地了。
即使只是荒地,那也是自己的东西。
他们不是明白有田地的重要,他们更不是傻。
这些人,只是太过麻木,不敢多想罢了。
昌河州的春风一吹,好像把人都吹活了。
他们这些在其他地方过不下去的人,终于要有新生活,要有新的开始。
纪楚则在盘算。
怎么把本地官吏的月俸赚回来。
总不能真的拖欠工资吧。
130-140
第131章
漳兴三年, 又是一年春耕。
今年的昌河州显然比往年热闹。
流放的犯人加起来四五千。
以及从外地过来投奔的佃户近万人,陆陆续续都到了昌河州郊外安家。
两者虽然都是外地来的。
可待遇却完全不同。
前者,也就是原本会欺压后者的人, 如今老老实实做最重最累的活。
而后者只要安心建设自己的新家园即可。
二三月份的天气,已经没有那样冷了, 该开荒开荒, 该种地种地。
因为本地生存压力不大,所以本地人对外来的佃户并不排斥。
这么多人来他们这, 说明他们这地方好啊。
以前就说昌河州本地人心态乐观,现在更加明显。
这种乐观积极的心态, 不是哪都有的。
只看纪振跟婵婵的婚事即可。
集合了多个地方的习俗,却也凑成了一桌,成就了好姻缘。
不过两人也要暂时分开。
一个去广宁卫报道,另一个则在各地教导种棉,还要主导官田上的棉花种植。
昌河州的事情越来越多,大家都是以公务为重。
眼看着春耕顺利, 那边水泥厂的建设同样顺利。
纪楚手底下的人, 个个都是厉害的。
对于其他地方, 建水泥作坊,最要紧的是技术问题, 以及经营问题。
但对他这边来说, 这些都不难。
只要解决了启动资金, 那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技术上有祝亚祝耘两兄弟, 经营上有陶乐薇。
再由工司主事主导, 事情办得极为顺利。
唯独愁眉苦脸的,也就是户司主事了。
这可是挪得大家月俸!
水泥厂一定要盈利啊。
否则全州官吏们的月钱都发不出来。
工司主事还嬉皮笑脸的:“户司主事何必这样小气,你看看我们这水泥作坊, 已经有了样子啊。”
直接让流放犯人过来盖作坊,只要付个吃喝费用即可。
他们已经够省钱了啊。
户司主事都懒得理,他还叮嘱:“挪用月钱的事,可千万别暴露了。”
倘若让官吏们知道了,肯定会说他这个户司主事不会当家。
“放心,三月份作坊就能成,四月必然能有产出。”工司主事就差拍着胸脯保证。
毕竟挪了下半年月俸这种事,大家都颇有压力。
即使纪楚也不例外。
他的压力显然更大一些。
州里财政没钱,可处处都要用钱。
真要让本地官吏发不出银钱,那他可就太苛刻了。
所以不管水泥作坊什么时候盈利,他都要在这之前,弄出点银钱出来。
纪楚直接把目光放在另一个地方。
关外。
准确说的关外草原部落,以及两个小国。
一说关外,多数人印象都很模糊。
但在广宁卫的外面,往西北是草原,甚至一直连接到曲夏州西北常备军,这是一条极为狭长的草原。
广宁卫再往东北,则是两个小国,岐国梁国。
这两个小国生活习性跟昌河州类似,人烟稀少,地广人稀,并且以渔猎为主。
只是天气比昌河州还要冷。
以本地滴水成冰的情况,他们那如何,可想而知。
估计到了现在二三月份,冰雪还未化。
所以他们很需要一个东西。
火炕。
纪楚不打无准备的仗,他请邓将军派人去查查,广宁卫北边两个小国,是否有类似的东西,以及效果如何。
三月初六,消息已经打探回来。
“回大人,有类似的东西,不算好用,想要建好需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
“所以只有国王,以及关系最近的亲眷可用。”
“他们不知道从哪里还高价买了棉花,所以皇亲国戚也不缺棉用,再加上保暖方面,有鸟兽皮毛的,也不缺棉花保暖。”
纪楚跟李师爷听完,心里已经大概明白。
那两个小国,高层不缺保暖的东西,不过需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
当然了,国王肯定不会在意,费时费力的东西,更能彰显其身份。
可这些东西,只有最顶级的阶层能够享用。
而且那些东西,也不见得极好。
就比如说类似火炕的东西。
“他们在屋子四周建设火墙,但是材料一般,每年修缮约等于重建。”
“还有您特意让我们调查,问问烟的情况,听说就算是国王,晚上也会被烟呛醒。”
就是排烟管道没做好,这方面便是纯粹的设计问题。
而设计问题,又跟数学有关。
别的不说,就这方面的资源,应该没人比纪楚更多了?
以前当县令的时候,想办法撸上司的羊毛。
现在自己当知州了,才知道赚钱这么不容易啊。
怪不得以前知州他们看到自己就头疼。
哎,不说了,赶紧去薅岐国梁国两国国王的羊毛好了。
知道水泥作坊进行得还算顺利,纪楚调来祝亚祝耘其中一人,让他们拿出两套方案出来。
“设计一套较为完善的火墙排烟系统。”
“不用管耗资多少,只要能让房屋暖和,还能适当调节温度即可。”
这是高端火墙方案。
然后是较好的火炕地龙建设,属于中端领域。
这一套不用太费功夫,在昌河州州城已经很完善了。
祝亚祝耘两人都是秀才,其中弟弟祝耘文笔更好,就由他把两套方案都写下来。
祝耘还道:“大人,这是要做什么啊?”
“给咱们州城官吏赚月俸。”
祝耘肯定知道挪动月俸的事,他们兄弟俩,加上纪夫人日日操劳,就是为了减轻大人的压力。
没想到纪大人也在想其他的方法。
这让祝耘反而有些愧疚了:“大人,其实我们兄弟俩这些年也赚到不少银子,可以挪给官府用。”
这怎么合适。
让负责技术的大佬出工出力,营收还是本地衙门的,杨白劳都没他这么能剥削。
可回到家,乐薇也是这个意思,说是她有些私房钱,一个是制糖作坊还有收益,二是帮忙家乡的水泥作坊时候更有分红等等。
这都不行啊!
大家怎么还贴工资上班。
自己贴就算了,家人朋友还是算了吧。
不过纪楚明白,这是身边人怕他压力太大,帮忙解决问题。
纪楚抱着绵绵,还摸了摸追风的头道:“放心吧,就这两套方案,再加上一个施工队,一定能把本州官吏的月钱挣回来。”
苦命知州,在线赚钱啊。
没错,除了方案之外,还要组成施工队。
这种精细活,还是要自己人来。
纪楚让工司主事在百姓当中,征调泥瓦匠,先进行培训。
等到火墙火炕方案出来之后,就能去国外捞金了。
如果说去年户司官吏忙忙碌碌,一刻都不得闲。
今年的工司重任也开始了。
先是水泥作坊,接着是组建火炕施工队,从征调人手,再到组织培训,简直要日行上万步。
征调过来的泥瓦匠本以为是要给衙门修房子,没想到却是教他们学手艺。
在古代传艺不容易的情况下,能多学一门手艺,那自然极好。
再听到是做火炕,就更愿意了啊。
现在整个昌河州,谁家不想做火炕?
想想就知道,这个是饿不死的营生。
祝耘那边则拿出毕生精力写方案,甚至把秀才功底都拿出来了。
务必要把这方案写得天花乱坠,十分吸引人。
在纪知州的大力支持下,祝耘方案很快成型,有方案,有技术人员。
剩下的,便是推销了。
不过推销这种事,自己上赶着过去,难免会被看轻。
纪楚道:“还是请君入瓮最为合适。”
李师爷想笑不敢笑。
为了给本地建水泥作坊,为了守住官吏们的月俸。
那岐国梁国两地国王能被纪大人亲自算计,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还是挺幸运的吧?
毕竟是纪大人亲自出手,做出来的东西,必然会让他们喜欢上,这么说,他们还赚了。
很快,纪楚的请君入瓮便开始实施。
关于昌河州有冬日取暖办法的消息一出,自然引起岐国梁国的注意。
寒冷,作为昌河州的弊病,另外两个地方自然会更严重。
其实岐国梁国两国的国王,也不是头一回听说了。
作为近邻的两个小国,对平临国的关注,绝对超过普通人的想象。
去年冬天之前,他们就听说,昌河州衙门在做火炕。
当时还说,自家都有火墙,他们那才建火炕,肯定不如他们,所以没有再问。
但是那边火炕具体消息传来,让他们既羡慕又酸溜溜的。
“那炭火的烟雾竟然不会倒灌。”
“还用水泥做的,不容易坍塌?设计的好?”
可惜火炕只在昌河州官吏之间流传,普通人还接触不到,所以他们两国国王也接触不到。
平日偷偷弄点东西就算了。
真要惊动昌河州衙门,肯定不好看。
这种情况下,这两个国王又听到新的消息。
“说是他们成立了火炕的施工队,可以承接很多工程,不仅有火炕,还有火墙。”下面人赶紧来报,“说是那施工队会设计,还包施工,甚至还能自带材料水泥。”
“只要雇主出钱即可!”
还能这样?!
那岂不是连水泥都不用愁了。
只要给出金银即可?
这对两国国王,乃至本地贵族而言,都是天大的好消息。
金银珠宝对他们而言,是最不缺的了。
举国上下短了谁,也不会短了他们的。
有钱没地方花,花在平邻国也只能偷偷摸摸的,这才是他们最难受的地方。
问题在于,找个什么理由接触啊?
就在岐国梁国两个国王,以及贵族们发愁的时候,机会直接摆在面前!
昌河州广宁卫的邓将军,想要购置几匹上好的战马献给皇上,已经在询问草原部落了。
说起这个,不得不提去年冬日,广宁卫与草原有些部落来往的事。
因为在关内认认真真春耕的时候,关外因为那一百件棉衣都快打起来了。
不是说这物件有多珍贵。
而是这个东西,明摆着是平临国送的。
有些部落还把它当个宝,自然被另一方看不起。
像平临国朝廷,有主战的有主和的,还有中立墙头草的。
关外也差不多。
而且关内好歹是大一统朝廷,大家都有约束。
各个部落之间或许有亲缘关系,但联系肯定不如关内那般紧密,各有各的心思很正常。
往上数一数,要么有血缘,要么有血仇,各家都不算太平。
有编号的棉衣,更是激化矛盾。
棉衣确实很好用,但最有钱的部落,也不缺上好的皮货。
所以用羊换来的棉衣,多被赏给下属,又或者改成小的,分给孩子们。
关键就在于分给下属这部分。
有些下属直接拿去换银子,还有些则送人了。
这送来送去,便到了其他部落手中。
有些棉衣甚至说不清来历。
尤其是互相防备,阵营不同的部落,怎么都觉得自家有内鬼。
所以大家都在查,到底是谁把棉衣送给对方的,又到底是谁收了对方的衣物。
查来查去,不出问题才是怪事。
在这种互相猜忌,自家是不是有对方内鬼的情况下,广宁卫邓将军又提出需求,想购买上好的战马。
可说是献给皇上。
实际上却不好说。
春日一来,也是马匹繁育的时候,这点大家心知肚明。
“他们要战马,必然是为了繁育,好养一批好马出来。不能送他们种马!让他们培育出好马,回头打我们怎么办?!”
“人家都说是送给平临国皇帝的,你怎么这样多疑?”
“你就不怕他们打过来?!”
“好笑,打的又不是我们部落,不是你们没事就去打谷草,把人家惹恼了?”
“如果占了那边的土地,咱们的子孙后代就不用放羊了。”
“为什么不放,你们部落祖上汉人居多,所以不喜欢游牧,可我们部落喜欢,我们就喜欢在草原上驰骋。”
双方吵起来没完,要不是有中立地在中间劝架,肯定早就打起来了啊。
眼看草原各部争论不休。
一直没说话的岐国梁国两国先开口了。
“我们这也有上好的马匹啊,平临国要买的话,可以来我们这买。”
“不过我们不要银子,要你们的火墙施工队。”
这话传到州城衙门,李师爷心道:“请君入瓮,不就成了。”
其他地方官吏埋头苦干的时候。
听到这个消息,还有点疑惑。
怎么好端端的,要用战马换火墙施工?
是不是发生了他们知道的事啊。
确实是他们不知道的,但也确实跟他们有关。
纪大人在给你们挣月俸!
工司主事跟户司主事看着下属们,眼神颇有些怜爱,幸好你们不清楚原因啊,否则就会像我们一样,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可问题来了。
这不是用战马来换火墙施工。
难道要用马匹再换成钱?
两位主事认真算算,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本地消化不了那么多好马,估计还要回京城去买卖。
谁料还是李师爷点醒他们。
“哪有那么麻烦,他们两个国王可以用战马换火墙,其他人呢?”
“其他人肯定要付金银的。”
“咱们不仅有火墙,还有火炕,只要他们有银子,施工队就会一直做下去。”
这可不是一锤子买卖。
战马不过是个诱饵而已,真正的大头在后面的!
这样也行?!
好像真行。
施工队一出去,既能赚回设计的钱,还给水泥找了额外的销路。
不仅如此,连出去做事的工匠们,估计都能靠这事发财。
至于本地官吏们的月俸,更是手到擒来啊。
大人还真是给他们想了个好办法!
这下不用发愁发不起月俸了!
户司主事差点哭出来。
还是知州大人体谅他。
天知道他已经辗转反侧好多日了。
哎,梦里都是下属们讨薪的画面啊。
在工司主事跟户司主事全力配合下,祝耘带着的施工队很快出发。
他们要出国赚钱了!能挣多少是多少!
有了这个开始之后,之前一直烧钱的养殖场终于传来好消息。
第一批兔子也已经养成,开始见回头钱了。
毕竟是精心饲养的兔子,不管是肉质还是皮毛,都远超野生兔。
那油光水滑的皮毛,让前来购置皮货的商人都称奇:“收了这么多年的货,还是头一次见这么柔软的兔子皮,已经不能算下等货了。”
“养殖的就是不一样啊。”
“就是太小了,做成一件衣裳,至少需要上百张,你们有吗。”
有吗!
肯定有啊。
这就是养殖的好处。
不仅质量稳定,而且数量也稳定。
只要客人想要,他们就有,无非就是扩大规模而已。
这不比等着上山打猎快多了?
那猎户也只用抓山上的最活泼的公兔用来繁育即可,任务轻松,银钱也比之前多。
有些熟悉动物习性的年轻猎户,甚至可以直接去当兽医,兔子跟水貂的状态如何,他们一眼就能看出来。
养殖行当发展到这里,基本已经成功了。
武掌柜跟皮货王家,看着客人满意的表情,以及一口气签下的大订单,长长舒口气。
对方还道:“你说年底之前,还有一批货?一共多少,我全都包下。”
好货永远不缺买家。
这么颜色皮毛都均匀的皮货,再请最好的织娘,一定能做出极好的皮衣,卖出普通人想象不出的高价。
对于这点,两位商户却是没答应的。
只找一个买家,岂不是生死存亡都在这位身上。
如今的目的,是要打出他们昌河州皮货的名头才是。
武掌柜更是笑道:“这就是好货了?若你看到我们养的水貂,岂不是要银子塞到我们的荷包里。”
养的水貂?
这位买家眼前一亮。
貂皮大衣的价格,跟兔皮相比,更是两回事啊!
“让我去开开眼?”
“请啊。”
“不过先说好,只是让你看看,还没到收获的时间。”
这话一出,买家更是抓心挠肝。
等从养貂作坊出来,他算是服了。
要说一件好的貂皮大衣,一定要颜色毛发的都很均匀,做出来的衣服才好看。
就像前些年极贵的那一件,就是用貂手掌最柔软的皮毛制成,用了上千只貂,才做成那一件衣服。
现在这武掌柜皮货王家养殖出来的水貂,根本不用那么麻烦。
不仅成本大大降低,质量也在往上走。
这人死乞白赖地求着要签下水貂订单,提前给定金他也愿意。
可惜武掌柜他们根本不理。
水貂还未养成,不是最好的状态,他们心里也没底。
而且这价格明显还能往上提。
这种情况下,必然不能直接卖出去啊。
买皮货的商人,只好带着四百兔皮离开,随后安慰自己:“可以了,这已经捡漏了,等年底过来,肯定不是这个价了。”
原本兔皮质量不一样,还能压压价,现在质量这般好,想要好货的商人,肯定上赶着过来。
到时候这地方的人意识到价格低了,肯定会往上涨。
要说昌河州真是好地方。
漫山遍野的动植物就不说了,土地还这样肥沃。
除了冬天冷之外,没别的不好。
现在种上棉花,冷的问题都能克服。
说不定这地方,还能发展起来?
“我真是傻,忘了这地方的知州是纪楚。”
要是发展不起来,那才奇怪啊。
商人一走,在兔子养殖作坊的武掌柜,皮货王家,饲养员,兽医。
再加上常驻在这里的畜牧司官吏,全都激动得吼起来。
“四百张皮子!卖了十二两银子!”
折合下来,一张处理好的兔皮,竟然能卖到三十文。
这对本地的物价来说,已经很高了。
等到兔肉再卖出去,这批兔子的价值,基本能在一百文一只。
价格比之往年,可要高出不少。
往年一张兔皮的价格,不过十文左右,还要看其品相如何。
这些皮货,基本用于帽子领子,所以卖不上价格。
比较了解兔子价格的张灵灵也道:“浙东一代富裕,一整只兔子基本在一百一十文。”
“越偏僻的地方,价格越便宜。”
昌河州多偏,自然不用多说的。
往年十文左右的一张皮子。
今年直接卖到三十文。
难怪在场的众人如此兴奋。
兔子的繁殖能力,以及他们养殖场的规模。
每年繁育出几千兔子不成问题。
但兔皮赚的银钱还是小事。
最重要的,证明了养殖这条路可行。
因为大家都知道兔子养殖,纯粹是大家为了保险起见,养了个便宜的做保底。
作为本地五大皮货商人之二,这十二两银子,自然不至于让他们兴奋成这样。
接下来的水貂才是重点!
“知道一张上等的水貂皮,能卖多少银子吗?”
其他人摇头。
懂行的人低声道:“一张水貂皮,至少这个数。”
三十两?!
一张就要三十两?
做一件衣裳,至少需要八只水貂。
加起来,便是二百四十两!
这才是武掌柜跟皮货王家高兴的原因!
而外面其他皮货商人,早就闻风而动。
他们也要搞养殖!
马上就要搞!
除了这些皮货商人高兴之外,户司主事同样暗暗兴奋。
太好了!
有回头钱了!
他们衙门,好像不用那么穷了!
户司主事没想到,火炕施工队出国赚钱,以及养殖行当盈利,只是个开始而已。
经过一两年的发展,他们昌河州终于迎来发展的大爆发。
第132章
最先发现这件事的, 竟然也是皮货商会的商人们。
都说商户们嗅觉最为灵敏,这点果然没错。
他们想得也简单
吃不到头一茬的利润,那他们就吃第二茬的!
不就是开养殖作坊吗, 立刻行动。
至于兽医跟饲养员,这两个最重要的技术工种怎么找?
刚开始为这事发愁, 就有人说:“主家, 这还愁什么,您忘了州学吗?”
众人立刻看向州学方向。
对啊!
那边的畜牧专业, 已经开设近一年了吧?
从去年,纪大人确定要帮皮货商户改行的时候, 这州学就有了畜牧专业。
要说里面的学生都没意见,那也不可能。
换个学风浓厚之地,阻力肯定不小。
可他们昌河州学风不浓啊,没人抱着老夫子的书本不松手。
而且渔猎本就是他们这里的老本行,去州学学习如何养殖,如何当兽医, 则非常契合本地情况。
学政又是个想做出政绩的, 加上薛明成得了纪楚的信件, 把浙江一带的霸道养殖户几乎都给弄来了。
所以他们这里的畜牧学科,既不缺学生, 也不缺老师, 发展得非常迅速。
一年的时间, 虽说学得不精, 可上手没问题, 比普通人厉害多了。
于是皮货商会的老板们,一窝蜂地往州学跑。
他们没想到,另外一个行当的人, 比他们动作更多。
那就是以老孙家为首的猎户们。
猎户们直接道:“论动物习性,我们更熟啊,我们也能养。”
这话确实没错,甚至是纪楚早就有过的想法。
可养殖行业初期成本高,还容易赔钱,猎户们则大多家底单薄,实在赔不起。
所以选的是皮货商会的人去做。
现在摸索出养殖规律,猎户们自然跟上。
皮货养殖,这个行业不光在平临国潜力巨大,在国外诸如岐国梁国同样有着巨大的市场。
说句毫不夸张的,即便昌河州皮货行当两三万人一起做这生意,也填不满平临国的需求量。
谁让他们地多人多,喜欢皮货的百姓不在少数。
只是对晚了一步的皮货商人们来说,那就不太妙了。
这种情况下,要么送自家子弟过去学习,要么出高价抢技术人员啊。
张灵灵一日之内,收到好几封邀约,都是请她去自家养殖场帮忙的。
她本就会养兔子,这一年里,还学了如何养水貂,如此全面的人才,哪家都抢着要。
甚至有人拿出毕生本事,直接许诺道:“只要盈利了,不仅给你分成,还帮忙找我远房亲戚,给你要个特赦!”
张灵灵还是罪犯家属的身份,这点很多人都没忘。
可人家根本就不搭理。
因为州学学政那边,已经提前申请赦免了。
州学很缺她这种经验丰富的养殖专家,就等着请她去官学当夫子呢。
还用得着你去求特赦?
人家的本事,还用得着多说?!
看这一件事,就知道皮货老板们有多着急了。
着急说明什么,说明大家都知道这个能挣钱!
眼看人武掌柜跟皮货王家,年底之前就能卖水貂皮,能不羡慕吗。
原本因为棉花要萎靡的皮货行当,瞬间又走出不同的路。
从去年开始有多惆怅,现在就多有干劲。
对于这件事,本地人对纪楚的感官更好。
他虽是内地来的,却没有一味地让人种地。
而是把本地的老手艺都传下来,这对本地人来说意义更加不同。
这种情绪让他们对外来投奔的佃户们态度更好了。
本就是个极包容的地方,现在更是有意思,每次过节,一个地方有好几个风俗也不奇怪。
到了三月初三,各地百姓都在按照自己的方式过节,给昌河州添了别样的风采。
百姓们过节,衙门该办差还是办差。
户司畜牧司整理了一份名单,都是申请开设养殖场的文书。
养殖场自然不能随便开,毕竟这东西污染大,要远离人群,还要防止疫病等等。
畜牧司主事道:“去年怎么劝,大家都不敢开,今年却不一样了。”
去年只有武掌柜他们,开了两个养殖场。
今年单是申请,就有二十份,这还是经过筛选,态度比较端正,正儿八经想开的。
殊不知筛选下去的名单,都快上百份了。
“这是好事。”纪楚一边说一遍看,让李师爷再审一遍。
要说开养殖作坊,一个是租用官方的土地,再者购买各种材料。
这都是衙门的营收。
尤其租地,让户司主事已经高兴许久了,有了租金进账,还怕下半年发不起月俸吗?!
肯定不会啊!
他们踊跃办作坊的最直接好处,这不就来了。
户司主事还经常去郊外看麦田跟棉花田。
虽然距离收获还很远。
可至少有个念想。
因为从去年开始,昌河州陆陆续续来了一两万人。
这一两万人,除了一部分罪犯之外,其他的都是各地佃户。
佃户们最显著的特征,肯定是会种田啊。
经过他们开耕的土地,那是实打实的精耕细作。
开荒的时候也格外卖力。
至今也就半年时间,本地已经增加田地一万多亩。
放到之前,昌河州耕地面积不减少,户司主事都要谢天谢地。
现在直接增加了这样多,而且大有继续增长下去的趋势,他能不高兴吗。
这也是实打实的政绩啊。
没想到在这种偏远之地,还能捞到如此功绩,也算他幸运。
怪不得知道纪大人要来昌河州当知州,自己又是他的下属时,同乡同僚会表示羡慕。
没办法,谁让他运气好!有这样的上司啊。
漳兴四年一开年,这才三月份,就有这么多的好消息,让户司主事走路都是不一样的。
等到三月中旬,养殖作坊陆陆续续开设起来,租金也收到财政里,户司主事已经彻底成为纪大人的跟屁虫。
纪楚看得想笑,干脆道:“你最近去过官学没。”
没有啊。
官学怎么了。
纪楚把学政递来的文书给他看。
昌河州发展得快,事情也多,差事一件接着一件。
种植养殖发展得都很顺畅。
没想到学校那边,同样有了结果。
昌河州州学的畜牧学科变得极为火热,甚至有外地学生跑过来想学手艺。
可惜的是,这州学对本地学生象征性收点银子。
但外地的学子过来,学费就不便宜了。
即便这样,也拦不住大家的学习热情。
现在谁还不知道,昌河州的养殖行当已经发展起来。
从这里拿收皮货的买家,谁不夸他们的皮子好。
这种情况下,来学习的人自然多了。
同时,也证明一件事。
纪楚都松口气道:“有这部分学费收入,户司就不用给州学拨钱了。”
换句话说。
随着养殖行业的真正火热。
他们本地州学都能自负盈亏啊。
当然,经科以及下面私塾还是要拨钱的,可畜牧学科已经可以撒手。
户司主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仔细看了又看,终于大笑道:“太好了!”
又少了一笔支出!
喊完之后,户司主事又觉得自己行为不雅,只好轻咳:“咱们账目上为数不多的银子都拿去办正事了,好不容易有租金维持日常开销,现在少了个花钱的房,实在是太好了。”
纪楚跟李师爷忍不住笑。
户司主事,只是换了个方法说太好了!
不过他们两个心里也认同。
说起来,前知州刘大人在的时候,其实本地财政还没那么紧张。
当时就穷,刘大人还特意跟他说过这事。
本想着纪楚接手之后,本地情况会好点。
没想到这第二年,本地的财政情况分毫没有变好,反而越来越差了!
也就是借着他的威信,否则换了谁,都不敢这样大刀阔斧地办差。
对此,纪楚心里无比感激。
无论是眼前的户司主事,还是帮他瞒着挪用月俸的官吏,纪楚都是感激的。
若不是足够的信任,事情不会这般顺利。
私下里李师爷却道:“也是您之前的政绩,给了大家信心。”
还记得没来昌河州的时候,本地人就对他充满信心。
当时既是压力,但也是动力。
如今也是这般。
纪楚夜以继日办差,为的不就是回报大家的信任,不仅是官吏们想要升迁的信任,还是百姓们想要过更好生活的信任。
他都要稳稳接住,稳稳地把这本就肥沃的地方建设好。
哎,说了那么多,也只是刚见回头钱而已啊!
纪楚,李师爷,户司主事,齐齐叹气。
给当地挣钱,实在是太难了。
昌河州其他官吏百姓,还不知道昌河州的三位大佬在努力挣钱,只觉得他们四个好像越来越忙了。
好像恨不得,昌河州立刻发展起来?
真没那么容易啊。
就在大家要劝一劝他们三个的时候。
二月份刚刚成立的水泥作坊,竟然有了成果。
二月初开始拨钱建的作坊。
现在不过三月中旬。
这就有成果了?!
这样夸张?!
纪楚愣了一下,最近要忙的事情多,他基本没过问水泥作坊的事。
毕竟那里有祝亚以及乐薇,两人都有丰富的经验。
工司主事同样大力支持。
所以他知道这作坊办得肯定顺利,却没料想,顺利到这种地步。
工司主事一脸兴奋:“还是纪夫人,还有祝亚兄弟厉害,水泥作坊需要的材料人工,他们都能安排妥当,还能以最短的时间凑齐物件。”
可以说,只要有银子,这些事在他们面前,都不是问题。
所以才能在不到一个半月的时间里,把作坊建起来。
在纪楚当卷王的时候,身边人也在当卷王。
估计是知道他的压力,所以想尽快做好这一切,好让他放心。
等纪楚李师爷等人去往水泥作坊时,乐薇正在组织人搬水泥,第一批水泥没有多少,却是能看到东西了。
祝亚则在改进设备,希望设备以最大效率运行。
工司主事就差说一句。
大人!
早点办水泥作坊多好啊!
您手底下有这样的人才!怎么不早点用!
纪楚一眼就看出他的想法,李师爷也是如此,直接回道:“去年办了作坊又如何,造出来的水泥没人买,那怎么办?”
工司主事挠头,话是这么说,但其他地方都有水泥作坊,就他这里没有,显得很呆啊。
算了,不管那些。
反正如今他们的水泥作坊是成立了。
而且已经有养殖作坊在预定。
虽然看起来,他们要的数量并不算多。
但总会好起来的吧?
一定会盈利吧。
工司主事是少数知道这作坊怎么建起来的,也是少数知道户司主事顶住多大的压力。
所以提到盈利,他难免心虚。
只考虑要建作坊,没考虑买家,确实是他的问题。
或许再等等?
等天气快冷的时候,肯定就有人买了。
今年肯定有建火炕的。
只是建火炕的时候,肯定要下半年。
到时候怎么给本地官吏发月俸?
工司主事越想越心虚,好在纪夫人跟祝亚正好走过来。
陶乐薇还有些惊讶:“相公你怎么来了。”
“这才是头一批,还在进行最后的实验。”
本打算成功了,再找相公过来的。
祝亚也是这个意思。
他们虽然着急,却也要精益求精,不能砸了自己的招牌。
工司主事再次心虚。
是他亲自去报告的,好像确实着急了点。
纪楚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未多说,只道:“已经到最后阶段了吗,实在厉害。”
“是,这是附近州府里,效率最好,做出水泥质量最好的作坊。”乐薇说着,看向祝亚。
祝亚祝大秀才也满脸兴奋:“大人,既然要做,咱们肯定做最好。”
祝亚祝耘两兄弟,平日也被大家称为祝大秀才跟祝二秀才,他说出这话,也是对自己十分有信心。
肯定啊。
去年造火炕的时候,他们去外地买水泥,随手帮了几个忙,那边便如获至宝。
现在自己建水泥作坊,肯定要建成附近最先进。
纪楚跟水泥作坊也打了不少交道,看到做出来的成品,就知道这不一般。
只要后续再加强一下设备,估计能媲美曲夏州的水泥厂了。
媲美曲夏州。
如今是个极高的赞誉。
祝亚都忍不住笑。
纪大人喜欢就好!
他们是放松了,可工司主事已经琢磨过来。
除开养殖作坊要水泥之外,其他的地方,好像真的不用?
等他绞尽脑汁思索后,忍不住道:“火墙施工队!”
“对了,火墙施工队已经去岐国梁国二十多天了,接到订单了吗?”
只要那边接到订单,他们的水泥就有销路。
纪楚跟李师爷微微摇头。
祝亚却奇怪道:“是啊,当初不就是这么规划的吗。”
能成立水泥作坊,跟火墙施工队密不可分啊。
工司主事啊了一声。
终于把事情捋清楚了。
他一门心思要建水泥厂,却顾头不顾腚的。
原来纪大人后续让工司去组建火墙施工队,还把负责水泥厂的祝耘调走,目的是这个?
可大人为什么不说啊。
“大人,您故意的?”
工司主事知道纪知州不会生气,反而喜欢有话直说,所以很不好意思问道。
纪楚见大家都看着自己,摸摸下巴道:“确实是故意的。”
说起来,他要不要留胡子啊,感觉快到蓄须的年纪了?
也不知道他留胡子好不好看。
纪楚跟娘子一边讨论蓄须的事,一边查看水泥作坊。
只留工司主事在原地。
他也是进士出身,做官多年了。
平时不该这样急功近利才是。
可看着其他地方的水泥作坊都建起来,他确实着急了。
几次三番向纪大人提议,既为政绩,也为脸面。
今年说挪用全州官吏半年月俸当启动资金时,他半点没考虑后果。
而且提出的养殖场需要,火炕需要,以及盖房子等等,都不切合实际。
即便这样,还是要建。
只怕纪知州当时就看出问题,但并未点明。
而是私下组建火墙施工队,去岐国梁国两国赚银钱。
甚至还指派了工司一起帮忙。
可他却把这些忽略了,一直忙着水泥作坊。
等于说,大人已经把答案放在他面前,就是没说这是答案两个字。
可他被水泥作坊迷了双眼。
其他的什么都看不到了。
工司主事一下子冷汗直流。
倘若没有这火墙施工队这个后手准备,倘若纪大人不理这事,一直等发不出官吏的月俸。
首当其冲的,必然是他这个吵着要建水泥作坊的人。
毕竟他这个念头,早就尽人皆知。
纪大人没点醒他,却给他托了底。
工司主事喉咙滚动,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同僚同乡都说,他能在纪大人手底下做事,必然会有政绩,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只是没想到,有政绩之前,还被教做事。
真的不能急,急则生变。
等他把头上的汗擦完,户司主事拍拍他肩膀:“好好经营这地方即可,咱们都不用着急的。”
是啊。
慢慢来就好。
对了,还是赶紧打听打听祝耘带着的火墙施工队,如今怎么样了吧。
但不用他打听,只要他想知道,李师爷那边随时可以跟他讲。
因为纪大人跟广宁卫那边,一直保持联络。
祝耘带着的施工队情况,他们了如指掌。
这还要从二月中旬,祝耘带着施工队跟两套方案先去广宁卫。
广宁卫那边有李纹纪振,还有邓将军在,都是自己人。
当时的计划,便是以广宁卫需要战马进献给皇上为由,好让岐国梁国主动入局。
这里两国国王为了更好地火墙技术,主动提出他们可以送战马过去。
事情到这,昌河州的赚钱计划便开始了。
祝耘带着施工队过去。
岐国梁国的两个国王,以为自己用战马换火墙很赚。
实际上正中他们的下怀,所以祝耘也觉得自己很赚。
至于那战马,直接留在广宁卫,作为广宁卫种马使用。
草原部落猜得确实没错,他们要战马,就是为了繁育自己的好马。
可猜到也没用,该有的总会有的。
广宁卫,或者说平临国,有大把吸引人的物件。
反正祝耘带着的火墙施工队,就被岐国梁国两国争来抢去。
别看他们都想建火墙,但谁先谁后,肯定要争一争的。
祝耘也不怕他们争,坐地起价就是了。
纪大人教过他几招,对付他们,简直手拿把掐。
最后是梁国多付了些珍珠,得以抢先一步。
祝耘便带着人直接去往梁国,直接入驻他们皇宫,先丈量国王宫殿情况,然后拿出具体的方案。
祝耘虽然是头一次做这种事,可他是纪大人带出来的“学生”,做方案这事,他已经学会了!
大人当初还道:“糊弄糊弄就行,大部分乙方都看不懂。”
事实证明,纪楚说得确实没错。
祝耘只是出了个潦草的草案,都让梁国国王十分满意。
看看这设计,看看这格局。
以后本王办公休息的地方,全都有暖气的!
尤其是他休息的花园,都能供上地暖啊。
虽说是个大工程,但一想到外面冰天雪地,他这里便能温暖如春,这工程就能做!
梁国国王如此,下面的王公大臣们也不例外。
这种寒冷的地方,谁能抵挡冬日如春的诱惑?
而适合他们的方案,便是第二套中端方案。
既不会越过本国国王,又能好好享受。
“看看人家平临国的工匠,这精神真是绝了。”
“是啊,什么事都做得尽善尽美。”
这些设计方案,便让祝耘收足了定金。
而他收到定金的第一时间,就让人往广宁卫送,再由广宁卫送到昌河州。
一匣匣金子,让工司主事的眼睛都要闪瞎了。
而这些金子,则要如数给到户司主事,直接入了公账,算是工司下面营缮的收益。
这下别说工司主事了,户司主事都恨不得给纪知州跪下!
二月份挪的大家月俸,三月份大人就给补上了!
这是什么速度啊?!
他之前还在瞎担心什么?!
甚至因为这些工程,水泥作坊的产能,也有地方消化了啊。
梁国单是定金就给了那么多,后续皇宫改造,肯定要用到超过想象的水泥。
这哪是梁国,这分明是他们昌河州全州官吏的月俸!
哦,别忘了,还有岐国,那边也在等着呢。
纪楚道:“在咱们州没有正式收益之前,就靠他们给大家发工资了。”
李师爷,工司户司主事齐齐看向纪知州。
这话也能直接说的吗!
好像确实可以,因为事实如此。
昌河州这边靠着技术跟工艺在赚周边小国国王的银子。
这种要出国的事,必然是会向京城禀告的。
皇上对此并无意见,只有一个疑惑。
不是说,那战马是进献给他的。
等了这么久,马呢?
纪楚收到京城同僚的信件时,那文书写得委婉,但意思是这个意思。
你们不是要给皇上进献草原骏马吗,怎么还没给啊,他等着春狩时用呢。
纪楚默默把信件放到一边。
完了,请君入瓮的计划没说,皇上真以为施工队出国是给他挣骏马呢。
哎,要不再等等。
秋狩的时候再说?
第133章
给皇上献马的事, 自然不能那样草率。
纪楚没有第一时间给同僚回信,而是去找了邓将军说起此事。
面前都是自己人,邓将军忍不住道:“皇上怎么还惦记这件事啊。”
不过他们派施工队出去的理由就是, 用施工队伍去换关外上好的马匹。
如今不给点东西,实在说不过去。
但邓将军已经把换来的战马拿去配种, 这也不能直接拉到京城吧?
谁家正相亲呢, 被拉去见上司?
战马本就脾气暴躁,来这么一出, 只会更暴躁。
不过邓将军也是个有主意的,开口道:“草原部落倒是还有更好的马, 那些马匹更适合献给皇上。”
算起来,春狩应该会持续到四月中旬。
如今三月十二,倘若能在这期间弄来四五匹最好的草原马,皇上那关就能过去了。
纪楚点头:“他们会给吗?”
邓将军却笑:“放心,肯定会。”
昌河州内里发展的时候,邓将军对外的处置也没停过。
这位小邓将军比之他父亲在时, 多了转圜谈判的空间。
主要还是因为边境势力逐步增强, 敌弱我强之时, 自然更好谈事。
今年年初,在邓将军求购好马的时候, 草原主战部落跟主和部落便争吵不停。
没想到被岐国梁国钻了空子。
草原两派部落因此争端更多。
邓将军一直派人盯着, 大概知道他们的情况。
草原部落对水泥需求不大, 但对棉花很感兴趣, 尤其是知道昌河州今年棉花面积比较多, 只要愿意,肯定能换到。
但想换到这种好东西,肯定要打好关系啊。
好不容易人家需要好马, 这事就给搅黄了。
这种心态的转变,也有广宁卫实力增加的原因。
既然打不过,那不如好好做贸易,反正是各取所需。
毕竟没有哪个部落敢夸海口,自己能入主中原的,多是试探试探,多讨点好处罢了。
以前还能试探,现在试探的机会都不多,求和的部落,自然更多。
邓将军在广宁卫多年,早就了解对方的心思。
再加上西北常备军的先例,他更主张和谈,当然是整顿军备的和谈。
俗话说就是,一面磨刀,一面热爱和平。
邓将军原本还怕纪楚觉得他软弱,毕竟以纪楚的性格,应该是不怕打仗的。
没想到纪楚却是赞成的。
“打仗劳民伤财,对两方百姓都不好。”
不是不能打,而是非必要仗没有必要。
好战必亡忘战必危。
古人说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邓将军点头称是,看向纪楚的目光更加亲切。
不过他下一句话,让纪楚颇有些无奈。
“那你承诺要开疆扩土,怎么跟皇上交代啊。”
这其实算是秘密。
只有朝中少数人知道,偏偏邓将军就知道这事。
这可不像战马,邓将军还能想办法弄过来。
开疆扩土,实在艰难啊!
不过身为将领。
倘若能帮平临国开疆扩土,这辈子也算值了。
纪楚没有说话,这要怎么讲。
怎么不能说,自己在画饼吧?!
可他又看了看岐国梁国方向,很快回过头笑:“那件事再说。”
反正现在是不着急的。
日子还长着呢。
邓将军挑眉,没有再问。
还是先把战马的事情解决了。
草原部落盛产好马,这个众所周知。
不过如今最好的马匹,掌握在一个叫罗和部落手中。
这个部落的首领善养好马,整个草原都有名气,他家世世辈辈都在草原生活,同样也是主和派,并不愿意攻打广宁卫。
这样看起来,罗和部落似乎跟平临国没有往来。
可又因为他家善养好马,所以主战派的部落马匹,基本从他这里出来。
生活在一片土地上,不管愿不愿意,大家都会有来往的,这是不可避免的。
邓将军这次就是想直接跟罗和部落合作。
反正是买卖马匹,不如卖给他们。
用纪大人的话来说,还没有中间商赚差价,大家获利更多,还没有人员伤亡。
除了主战为主的当碚部落之外,无人受伤。
纪楚跟邓将军商议过后,就能给京城的同僚回信了。
这同僚大家还都认识。
正是京城周家,那个因为棉花饱受诟病的周大人。
他如今在京城礼部任职,又因为书画好,还会被皇上召见一起画画写字。
所以也能知道皇上的态度。
纪楚把信件回过去时,心里还有点愧疚。
平临国的棉花越来越多,周大人的压力也越来越大吧?
幸好他还被皇上召见研习绘画,否则抨击他审美的人只会更多。
这种情况下,还给他传递消息,真是个大好人!
所以这好马必须送到京城,算是不辜负传递消息的好意。
纪楚思索片刻,又拜托邓将军帮忙弄一些马鬃过来,由马鬃做画笔,用以做周大人的谢礼。
广宁卫的事情处理完,剩下便是等消息了。
邓将军那边行动迅速,三月十六便联系到罗和部落的族长,想要买他们最好的黄骠马,听说他们部落养成一些。
传说这是秦王坐骑,用以献给皇上,他应该会非常高兴。
邓将军比之他爹,可是“狡猾”很多。
中间怎么谈的自不用细说。
罗和部落本就无意跟实力日渐强大的广宁卫交恶,不管心里如何想,反正表面客客气气的。
邓将军自然不介意人家内心如何,大家能维持表面和平就行了。
一直谈到三月二十二,总算达成协议。
运过去草原需要的茶叶,香料,以及九月份产的棉花,算是交换。
这些东西,原本是当碚部落劫掠了昌河州,然后用劫掠的物资向罗和部落换取马匹。
至于交换什么,那就取决于他们抢到了什么。
现在罗和部落依旧用马匹换物资,却是想要什么,就可以换什么,不管数量还是质量,都比跟当碚部落交易要好得多。
那其中选择,更不用讲。
邓将军得到三匹黄骠马以及另外七匹战马之后,便立刻送到纪楚手中,再一路送到京城。
一起送去的,还有制作好画笔的马鬃。
不过这个东西,由纪楚先送到曲夏州工业作坊园,请当地数科夫子们帮忙设计制作,再送到京城,给周大人做礼物。
反正,马匹应该能赶上今年春狩吗?
不行的话就等等,反正还要秋狩。
有了这次交换,后面的交换更是顺理成章。
以贸易促进和平,便是邓将军在做的。
而纪楚负责的,则要保证这些物资的充沛。
两人各司其职,共同守卫昌河州的安全。
当然,私下里,邓将军该练兵练兵,纪楚该补充军备补充军备,更不会耽误事。
得知边境稳定的平临国百姓,更愿意来这里种地。
人所求的,不就是和平安定,有田有房吗、
现在的昌河州都能满足。
与此同时,跟关外另外两个小国有来往的祝亚以及带着的施工队,还在梁国努力赚钱。
根据祝亚送来的信件,他详细描述了做火墙的过程,以及那国王的大方。
最近半个月里,他们已经做好一间房屋的火墙,还提前烧了炭火,让梁国国王感受其温暖舒适。
“不管是梁国国王,还是其国贵族,都极为满意。”祝亚的信中写着,还道,“送来的水泥也很好用,非常结实耐烧,比之外地买的水泥质量更好。咱们州里最好也用这些水泥来做火炕。”
这些内容都没问题。
但再往下看,便看到祝亚的犹豫跟纠结。
“咱们施工队只做技术,所有苦力皆由本地人承担。”
“一日十二个时辰,竟然逼迫他们只休息四个时辰,一日一顿饭。”
“奴役劳力如同牲畜,皆口不能言,目不能直视。”
后面写得更是揪心。
即便是一日一顿饭,吃得跟牲畜也无异。
睡觉的时候手脚要捆着,说是防止他们逃走。
三四月份的天气,全都睡到一起,无论男女老幼都是如此。
这些人,都是因梁国王宫要大兴土木,所以把他们征调进来的。
明明是该春耕的时候,却在王宫修殿宇,修火墙。
祝亚是外国人,梁国侍卫本就对他有防备,自然不能多问,更不能跟苦力们交流。
一边看着两国国王奢靡的生活。
一边看着苦力们一日一餐的辛劳。
祝亚于心不忍,便把事情说给纪大人听。
纪楚看着送来的金银珠宝。
这些金银并不如平临国的精致,纯度也不算高,但都是真金白银,那么小的一个梁国,却能搜罗出这么多金银,若非压榨百姓,实在极难获得。
还有拇指大的珍珠,估计也是从当地渔民处巧取豪夺来。
纪楚头一次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心里就有些怀疑。
现在祝亚待的时间久,便更表露无遗。
相比于草原,岐国梁国显然更加封闭,当地百姓已经习惯世世代代被国王以及国王家族这般奴役。
并不是他们麻木不仁,只是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如何。
就像有些封闭的地方,奴隶制都能存在上千年。
而祝亚这个考过秀才,从曲夏州再到原化州,还到过京城,又来建设昌河州的人看来,肯定于心不忍。
梁国底层人过得太苦了。
苦到暂时不能说苦。
倘若真想揭穿,让他们知道几乎相同气候,相同地方的百姓过得是什么日子,那才是痛苦。
祝亚便处在这种痛苦当中。
他甚至说:“当初在曲夏州死活考不上功名的时候,我与哥哥觉得人生最苦的不过如此,如今看到他们,颇有些无病呻吟之感。”
纪楚却回他:“不能这样类比,他们饱受苦难,也不能说明当时你们的苦不存在。”
这句话倒也罢了。
后面的话,却让祝亚看完信件之后,心里怦怦跳,然后迅速烧了信件。
大人说。
昌河州还有大片空置的土地。
可以容纳很多人。
啊?
这意思是?
祝亚这会不痛苦了,心里只剩震惊。
大人说的,是他想的吗?
大人只看了信件,就做好决定了吗?!
这是不是太快了。
而且,大人怎么完全不会焦急的,上来便是解决问题的?!
连着好几天,祝亚在梁国皇宫都是一副深思熟虑的模样。
身边匠人们问了,他只道:“在想岐国王宫的情况。”
这边只剩下建设,留几个有经验的匠人看着即可。
他可以动身去岐国了。
对了,岐国那边,不会也是这样吧?
想想那边的国王,出手似乎也很大方。
如果真是这般,他是真的看不下去。
没想到匠人也叹气道:“希望岐国的情况好点,看着这些百姓吃糠咽菜的,真是不好受。”
他们昌河州是穷,但朝廷征税还算合理,大家认认真真种一季庄稼,还是有饭吃的。
哪像这样啊。
这哪是人,分明拿他们当牲畜用。
祝亚看向身边众人,之前他一个人苦闷,没发现从平临国带过来的匠人们,几乎是同样的想法。
都看这里的国王贵族不顺眼,都觉得这里的人生活得太苦了。
没办法,从昌河州来的百姓,真没经历过这种日子。
因是边陲,朝中一向宽厚治理。
那些想要捞钱的官员,也不会选他们这地。
总之昌河州除了寒冷之外,其他情况远比岐国梁国要过得好。
但这总要有个原因吧?
本地百姓为何要被奴役至此,看着也不反抗?
祝亚没说纪大人的想法,只跟大家道:“要是有合适的机会,可以去问问?”
除了祝亚之外,还有三十五位工匠,总能跟本地人搭话吧?
可那梁国侍卫以及梁国国王,似乎有意隔绝本地百姓跟平临国的人,大有严防死守的架势。
吃饭睡觉甚至方便都不让在一起。
以前没有特意关注,还没发现问题所在,
现在注意力在这,他们这三十六个平临国的人,显然越发觉得奇怪。
信件经过秘密传递,又送到纪楚手中,纪楚看到这信反而笑了,回道:“越是严防死守,说明情况越脆弱。”
好像也是。
当地百姓如果真的不想走,又或者怎么都劝不动。
也不用这般防备了。
从这之后,祝亚便在寻找跟本地人接触的时机。
终于在一处火墙建得有问题时,他跟梁国百姓总算有了对话。
让他庆幸的是,还好岐国梁国距离昌河州很近,有些土话他虽然听不大懂,可带来的匠人们却能听明白,有个交流的桥梁,一切就好办了。
只是在交流之前,建设火墙的百姓先要被鞭打三十下,才能开始修复。
祝亚等人,眼睁睁看着十几个梁国百姓被打得鲜血淋漓,还不敢大声哭喊,不然会扰了王宫清静。
等打完三十鞭,他们还不能走,必须去把自己做错的部分修复了。
刚刚打完,祝亚就从腰间卸下酒壶,笑着走向梁国侍卫,让身边人翻译:“大家辛苦了啊,这边有些好酒,你们歇口气。”
打了那么多鞭子,侍卫们确实也累了,又听平临国的人道:“这可是平临国佳酿,味道极好,你们不尝尝?还有肉干,都是我们平临国的好东西。”
祝亚把人带出去喝酒吃肉干。
剩下的匠人,则抓紧时间跟本地人交流。
那些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本地人,只听平临国来的匠人道:“你们怎么不跑。”
“跑到其他地方,总比这里好吧。”
“国王能建冬日的房子。”
“只能靠他赏赐住所,方能抵御冬日。”
等到晚上。
祝亚才明白原因。
这么偏远的地方,国王一族垄断了本地的铁制品,以及所有保暖的东西。
所以只有他们可以建保暖的房屋,可以给百姓提供冬日庇护。
以此作为胁迫,让梁国百姓成为他家的奴隶。
“原来是这样的,竟然是这样!”祝亚简直要气死了。
他可是秀才,他可是读过四书五经的。
一国之主靠着百姓供养,本就应该提供衣食住行。
怎么还以此作为胁迫。
平临国如今老人跟小孩都知道,君轻民重。
难道这附近的小国,都没有学到吗?
实在太过分了。
所以工匠们不顾自己安危,立刻道:“跑啊,跑到平临国,跑到昌河州广宁卫。”
“去那边种棉花,种高产的麦子。”
“那边可以租用铁器,你们自己盖房子!”
祝亚无奈:“有些莽撞了。”
这个确实。
如果这些人真的跑了,他们这些工匠们也完蛋了。
自己把大家带到梁国,是为了给昌河州赚钱,也让工匠们赚钱,不是让大家送命的。
倘若纪大人知道,肯定不会同意吧?
等会,如果是纪大人,他会怎么办?
在匠人们刚要恐慌的时候,祝亚立刻道:“别着急。”
“我们是平临国的百姓,还是纪大人派出去的,这事甚至上达天听,梁国绝对不敢拿我们怎么样。”
就算有梁国百姓出逃,他们也不敢做什么。
这话确实让大家心绪平静。
甚至做好了那些梁国百姓会跑的想法。
可是等了好几日,这些人还是不走。
祝亚又引了看守离开,让匠人们去问。
“跑了就会死。”
“现在还不能跑。”
至少要等这里火墙修缮好,放他们回家之后再说。
看来这事,他们私下里已经讨论过了?
这些梁国百姓里,有的十分茫然,有的露出苦笑。
后者便是知道些事情,却无力改变的。
他们果然如祝亚认为的那般,知道这些事,却不能离开,会极为痛苦。
而这些痛苦的人,也正是突破口。
纪大人又递过来的信件则道:“快速修完火墙火炕,早日回来。”
“银钱的事不用担心。”
纪楚写完信,旁边的李师爷,户司主事,还有工司主事都齐齐叹气。
可他们不得不这么做。
原本想着,工期能拖多久就拖多久,这样便能赚更多银子。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昌河州本地官吏后半年的月俸,已经赚了多半。
再坚持坚持,加上财力稍弱的岐国,别说后半年月俸了,就是一整年的俸禄,甚至年底的奖金都有了啊!
但得知了梁国的情况,纪大人却说不能这样下去。
必须让两国尽快完工。
只有这样,才能在保证自己人安全的同时,留给岐国梁国逃跑的时间。
“都是百姓,都是人,甚至说同一种方言,不好这样压榨。”
不知道的时候就算了。
既然都已经知道,便不能这样下去。
纪大人的话他们都明白。
可总是为好不容易得来的银钱难过啊。
纪楚却道:“放心吧,俸禄不会少的,咱们昌河州今年一定会有银钱的。”
这话说得,怎么那样心酸啊!
不管怎么样,祝亚那边已经明白意思,工期骤然缩短。
国王的火墙,贵族们的火炕,全部都迅速建成。
对于祝亚来说,这不是很难的技术,所以时间大大缩短。
等到四月份就能去隔壁岐国。
这期间,他跟工匠们并未放弃游说。
虽然行为十分危险,可他们就要讲。
讲平临国的好处。
想昌河州的好处。
讲他们的良种,他们的棉花,他们的养殖,还有纪大人准备帮渔民升级渔船等等。
祝亚甚至把纪楚未来的计划都给说了,就为了给大家“画饼”。
可他知道,这不是画饼。
这是大人一步步的计划。
说到良种,梁国人没什么感觉。
说到棉花稍稍动容。
等说到本地的渔猎行业,却让他们怦然心动。
“养殖?不打猎了?”
“升级渔船,如何升级?”
“我会制皮货,那养殖的皮毛还用制作吗?”
“猎户岂不是没事做了。”
一个个询问里,祝亚他们终于看到了希望!
看来之前大家无动于衷,是他们劝说的方法不对啊!
知道症结后,祝亚便实话实说,最后道:“难道去昌河州的日子,会比这里更苦吗?不会的。”
“相信平临国,也相信我们纪大人啊。”
纪大人又是谁?
说到这,祝亚可就不困了:“看到这水泥了吗?就说纪大人带着我们制的。”
“还有我们兄弟俩,以前家里可穷了,我们村子连盗匪都不愿意过去。”
“现在?现在人口翻倍,家家户户都穿上棉衣,读书免费,还种了良种。”
越来越多梁国百姓听得入迷,心里难免有期望。
是啊,日子再苦,也不会比现在还苦吧?
他们说的纪大人,应该比他们国王要好吧。
说是他们那边流放的犯人,都不会这般挨打。
但最让人惊叹的是。
祝亚他们提心吊胆地游说,生怕消息泄露出去,自己人直接被抓。
可直到梁国火墙火炕完工,这些梁国百姓也无人泄密。
不管他们走不走,什么时候走,他们都不会告密的。
因为平临国这些人真的为他们好,也为他们考虑。
这点做不了假,这点也骗不了人。
祝亚他们长舒口气,满怀信心去到岐国,谁料刚一开口,直接被岐国百姓举报。
“你竟然诋毁我们的国王!”
“给他修宫殿,是我们的荣幸!我们的功德!”
“赶他们走!”
“对!赶他们走!”
第134章
祝亚等三十多匠人面面相觑。
他们一起把岐国跟梁国一起喊, 却没想到两国情况完全不同。
也不能说,有些地方一样,有些却不同。
岐国梁国百姓同样被他们的国王贵族压榨, 他们控制百姓的方法也差不多。
都是控制盐铁,好让百姓依附他们。
岐国百姓的生存条件, 甚至比梁国还要恶劣一些。
看他们吃的食物只有那么一丁点, 拌着粗盐直接咽下去,看着都觉得吃不下去。
只是他们在梁国无论怎么游说, 梁国百姓也不出卖他们,所以还能顺利离开。
本来以为岐国情况差不多, 而且这里看管百姓的侍卫还很松散。
当时祝亚还跟身边人道:“看来想要游说岐国百姓更是简单。”
谁料他们刚开口,就被愤怒的岐国百姓包围,有些人甚至想直接动手:“不能诋毁我们国王!”
“没错!不能诋毁!”
“你们这些人到底是干什么来了!”
“打死他们!”
祝亚震惊,他们只是让这些人离开岐国而已,让他们有更好的生活而已,还说国王对他们不好, 怎么就诋毁了?!
好在侍卫们大声呵斥, 这些辱骂声才渐渐消失, 若不是有人拦着,那些百姓绝对会冲过来打人, 看着他们凶狠的目光, 祝亚等人知道, 这事肯定没完。
而祝亚他们自然也被关起来。
不过没有关在监牢里, 而是关在平时住的房间的。
这让祝亚等人更摸不清头脑。
怎么回事啊。
岐国百姓, 如此爱戴他们的国王吗?
他们看错了?
但这里的百姓吃的更差的,睡的也差,只是没怎么挨打?
祝亚道:“是我们想错了吗。”
回想他们来到岐国的经历, 确实根本梁国情况差不多啊。
反正条件一样艰苦,待遇也是极差的,更没有工钱。
硬说不一样,那倒是有一条。
其中一位工匠道:“岐国百姓,干活更加积极。”
其他人连连点头,是这个意思。
反正比梁国百姓认真。
为什么啊?
真的误会岐国国王了?
就在祝亚等人还在疑惑时,只听房间外面传来越来越大的响动。
“打死他们!”
“诋毁国王!打死他们!”
“不能让他们离开我们祁国!没错!国王大度,是国王圣明,我们不能饶恕他们!”
只听声音越来越近,最后传来国王驾到的声响,岐国百姓的声音才渐渐平息,转而齐声高呼国王与天同寿。
而且不止喊了一遍,越喊到后面,越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这些百姓的声音里夹杂着狂热跟崇拜,不像正常状态。
要说祝亚对纪大人的崇拜已经不用多说了。
可跟这些百姓对岐国国王相比,那还差得远。
难道,真是个好国王?
只听国王温和的声音传来:“赐福百姓。”
再听百姓声音,显得更加疯狂。
甚至还夹杂了,要让国王处死平临国来的人,以示对国王的尊敬。
祝亚等人这次是真的心生恐惧。
只觉得这些人很不正常。
过了好一会,才听到外面人群散去,推门进来的,是一个面容阴鸷的中年人。
他面对本国侍卫时瞬间变了脸色,但看向平临国这些人时,眼神透着一丝防备。
祝亚挡在众人面前,让大家不要慌张,并给众人使眼色。
他们几日不给广宁卫送信,那边就会派人来查看情况,这些小国不敢拿他们怎么样。
岐国国王并未多说,直接拂袖离开。
等到他走,祝亚等人还是不明白为什么。
而岐国国王则准备给昌河州写信。
可怎么写,他还在斟酌。
听闻消息的王后匆匆赶过来,身上带着异香,直接道:“这些平临国的人想干什么!”
“为什么鼓动岐国百姓离开。”
岐国国王脸上浮现怪异的笑,咬牙道:“意莫高于爱民,行莫厚于乐民。”
只有国王跟王后两人时,他们说的语言正是平临国的官话,还是极为标准的那种。
王后听完,脸色一僵。
倒是忘了,现在平临国奉行爱民那一套了。
没想到,从平临国出来的匠人们都在奉行这个道理。
“果然是大国子民,都来解救他国百姓了。”王后同样咬牙,“让他们滚回平临国,应该不敢再来。”
谁料国王却道:“百姓不愿让他们离开,说必须杀了他们,以正本国王的威仪。”
可岐国国王跟王后,还有赶来的国王妹妹,王后弟弟都知道,要是敢杀平临国派过来的匠人,他们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为什么这样说?
他们还能不了解平临国的吗。
就算是之前那个软弱的前太子在位,都不能眼睁睁看着周边小国杀了他们的工匠。
还是以给皇帝献马的名字杀的。
消息传到京城,那还不炸开锅?
就算再软弱的臣子,都会允许起兵讨伐。
这些年广宁卫发展的如何,他们更是清楚,周边部落加上小国,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没看善战的草原部落都要求和了吗。
他们岐国?
更没希望。
至于他们为何这般了解。
因为这些人就是平临国出来。
约莫十多年前,先皇抽风一样,严查贪腐。
岐国国王,就是当年的某地县令,还是个进士,贪的腰缠万贯人尽皆知。
这种情况下,肯定要赶紧跑路啊。
慌不择路跑到昌河州,又趁着打仗跑到关外,也就是当时岐国的国王收留他们。
这进士县令的夫人会制香,给本地佛教制香留了下来。
之后他们发现,本地对宗教极为推崇。
于是进士县令变成了神佛化身,弄了几次异象,还借着他们带来的药材救活不少病人。
更有县令夫人那手制香本事,在平临国或许不算出众,本就是闺阁里玩玩的,放在这里,却让不少人痴迷。
觉得这种天生异香,必然是神佛保佑云云。
接下来几年里,前国王被他们弄死,又利用宗教控制,把国民发展为自己的信众。
不信的人?
自然会离奇死亡,都是神佛惩罚。
让纪楚看来,这就是妥妥的蟹脚。
精神控制加上积累功德,以及转世轮回那一套,组成一个专门为这家人牟利的非法组织。
尤其是不给饭吃,还专心致志帮国王建宫殿,这事本来就有异常。
还有对祝亚等人不正常的反应,看起来都太诡异了。
甚至群情激奋,想把祝亚等人直接杀了。
问题在于。
这岐国国王等人都知道不能杀。
不止不能杀,也不能放,放的话,会被极端教徒半路截杀。
到时候更说不清。
而且到现在了,岐国国王等人,还想修建火墙火炕。
这破地方实在太冷了啊!
他们真的待不下去!
每年只能不要钱一样的烧炭取暖。
可神佛应该是水火不侵,更不怕冷的,还不能直接烧。
如今建火墙的借口也是什么,国王值得永远最好的宫殿这种洗脑话术。
要是这些平临国的人,别有那么多想法,好好赚他们的钱,难道不行吗。
现在搞的他们骑虎难下。
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王后道:“听说他们跟昌河州那边,三天一通信,明天就是通信的时间了。”
这么强扣着,实在不行。
岐国国王思前想后,开口道:“不允许他们走出客栈,就让他们待在里面,咱们这的情况他们应该不知道。”
“再派人去跟昌河州谈条件,这事本就是他们有错在先,那平临国的人也不会不讲道理。”
鼓动其他国家百姓离开,本来就是错事。
所以这事他们占理。
以此为要挟,让昌河州那边的官员下令,赶紧修完火墙,然后把人接走。
有昌河州那边的命令,这些人应该不敢多听多看了。
“还可以告诉民众,这是他们的赎罪之路,要让他们给国王做事,方能赎过。”王后跟着道。
这些年来,他们做这些已经很熟练了。
择吉日开启祝祷仪式,让“上天”指引他们应该如何做。
到时候皆大欢喜。
说不定能省很多银子。
不省也行。
只要把火墙盖好,他们做什么都愿意。
这破地方太冷了,冬日实在熬不住。
其实他们也想过回平临国,反正那是已经过去十多年了,回去改名换姓还能过日子。
可他们又抛弃不了这边的财富。
岐国几十万人,都是他们家的奴隶,日日享受跪拜跟崇拜。
想要杀了谁,只要一个眼神即可。
这种权力在手的感觉,实在太爽了。
怪不得都喜欢当皇帝,这种感觉确实不一般。
岐国国王想好对策,便率先派人给广宁卫送信。
广宁卫邓将军接到信件,还有些疑惑,在看上面的内容。
鼓动岐国百姓出逃。
这合理吗?!
刚觉得,这是不是岐国国王找茬,想派兵带着火器看看情况。
就见那梁国百姓偷偷摸摸往平临国方向走。
还偕老带幼的,拿着仅有的家当,朝着平临国而来。
拦下来还没问话,就见对方吓得战战兢兢。
好不容易问出点消息,还是让广宁卫将士们面面相觑的话。
“听说你们平临国地大物博,还能收留人是吗。”
“我们也是渔猎为生的,昌河州能容下我们吗。”
“那工匠都说可以。”
“所以我们才过来的。”
邓将军,李纹,纪振,都有些无奈。
本来以为岐国国王诬陷祝亚他们!
没想到根本没诬陷!
是真的!
他们真的让梁国百姓来投奔昌河州了。
昌河州确实需要人口,也不能这么挖墙脚吧?
可是听了他们的经历,又听了那梁国一个小国国王,如何修的奢靡殿宇,邓将军他们稍稍叹气。
这事他们听说过,却没想到如此严重。
“你们,你们还收留我们吗?”
邓将军只好跟传话的士兵无奈道:“收留吧,来都来了。”
人是留下了,但他还要跟纪楚说一声,才能往关内放。
等纪楚那边很快回了消息,邓融无奈。
纪楚啊纪楚。
你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呢!
主要是纪楚也没想到,梁国百姓会来的这么快。
最关键的是,没想到祝亚他们在岐国暴露的更快!
要是放在往常,这些零零散散的百姓来就来了,边关不会多问,他们直接留下即可。
可现在,岐国国王的声讨信件,跟梁国百姓跑到广宁卫,正好撞一起了。
让人想否认都很难。
有些事不明说就罢了。
摆在台面上讲,那事情就有些严重。
往小了说,是挖人家墙角,抢人家百姓。
往大了说,则是破坏两国关系,倘若让其他国家的人知道了,必然会引起恐慌。
“住”在大国旁边本来就不易,稍有些风吹草动,就会提心吊胆。
现在人家都挖你家百姓了,要是还能坐得住,那还得了?
好在老祖宗还有四个字留给他们。
纪楚思前想后,写到:“吊民伐罪。”
这话出自孟子,意思是慰问受苦的百姓,讨伐有罪的统治者。
大白话一下便是。
是你们国家统治者对百姓不好!
我们是帮百姓们讨伐你们的!
诛其罪,吊其民,如时雨,民大悦。
看到没,讨伐你们,诛你们的罪,如同及时雨一样,百姓会非常高兴的。
邓将军看完前因后果,还真被纪楚说服了?
那自然没有。
不过他认同纪楚跟祝亚的观点。
梁国岐国的国王若真的如此苛待百姓,视百姓如牲畜家奴,是该被讨伐。
这些就算了。
邓将军不太高兴的是。
岐国国王扣了祝亚等匠人,还要跟他们谈条件。
这点实在不妥。
邓将军本想跟纪大人把这事解决,尽快把自己人接回来。
谁料纪楚却道:“此事要上报朝廷。”
这种事肯定是要报给皇帝的。
毕竟扣押了自家工匠。
而且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邓将军这种堪称温和的主和派,都觉得岐国扣下他们匠人,实在欺人太甚。
要是把消息送到京城,那边必然也会生气。
两人商议过后,分别写了文书五百里加急送回京城。
不过还扣留在岐国的工匠,同样需要他们去看看情况,确保大家的安危。
“让李纹纪振去吧,他们跟祝亚很熟悉。”
得到命令的李纹纪振立刻出发,去往隔壁岐国。
可此时的岐国却是极为紧张。
明明他们是扣人的那一方,比之纪楚的气定神闲,颇有些手足无措之感。
岐国国王等人,也就是从平临国逃过来的这些人,日日都在因为这件事争论不休。
“咱们真的要跟平临国谈条件?”
“这不合适吧?”
“以他们那边的脾气,只怕不会忍。”
“他们肯定在乎这些工匠,我们这么扣着,万一惹怒他们怎么办。”
“再去些吃食美酒美人,好平息这些人的焦躁。”
实际上的祝亚等人完全不着急。
他们明显看出来岐国国王等人的色厉内荏。
只是他们闹不明白,本地百姓如何如此崇拜国王?
至于送来的美食美酒美人,他们也只留下前者,后面的原封不动再退回去。
就在岐国等人焦躁不安时,广宁卫才有人姗姗来迟。
过来送信交涉的,正是李纹纪振。
李纹身后背着火铳,看着就吓人,过来之后直接道:“为何要扣我们平临国的匠人?”
那岐国侍卫知道火铳的厉害,赶紧后退:“是你们的人先惹事,想要诱骗我家百姓离开!”
“这些话就不必说了。”李纹直接道,“现在就把人放了,便相安无事。”
谁料对方竟然还不想放人,显然是国王的命令:“不行!他们还要给国王王后修建火墙宫殿!还不能走!”
正说着,那侍卫脸上也浮现不一样的激动。
“今日便是吉日!神佛降临!指引岐国百姓该如何做!”
岐国国王等人已经没耐心了。
告诉本国百姓,今日是吉日,马上就到吉时。
他们要向上天乞求,请求神佛指引,该如何处置这些对国王不敬的平临国工匠。
李纹纪振听的皱眉。
这都什么跟什么?
听着怎么神神叨叨的。
那侍卫明显不想理他们,又对他们充满戒备。
很快,祭坛那边传来消息,面色红润的百姓们喊着:“国王大度!宽恕罪人!”
“让他们给国王修火墙宫殿!用来赎罪!”
“让他们立刻去修!用以赎罪!”
更多狂热的百姓大声呼喊着,而旁边的祝亚等人一脸无奈,这都是什么事啊。
闹来闹去,就是想让他们修火墙呗。
还搞这么一出,显得神神叨叨的。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深处其中的祝亚等人还没反应过来,外围的其他人倒是发现其中的异常。
纪振皱眉想到什么,飞快跟李纹打了手语。
看到纪振的猜测,李纹脸色一变。
麻烦了,要赶紧去找纪大人帮忙。
这不是他们能处理的事。
这破地方,竟然搞蟹脚,他们把国王当做神佛化身!
国王就是以此为要挟,好让百姓们做他的肉盾,执行他的意志。
现在这种情况,就算国王说要放人,这些狂热的信徒也会冲上来把祝亚等人杀了。
此刻留在岐国国王身边,竟是最安全的。
毕竟他们不可能把这些愚昧的百姓,或者说信徒都杀了啊。
“先回去禀告情况。”
李纹等人深深看了岐国国王的方向。
此时岐国国王脸上浮现快意。
平临国又如何,厉害的官员又如何。
这几十万人都愿意为他冲锋陷阵,你们有什么办法。
此刻的京城,春狩接近末尾。
四月初十上午,那几匹黄骠马便送到春狩围场。
皇上本来都不抱希望了,对此虽然没有多说,可陪着画画的周大人都能看出他的介意,这位的心情自然一般。
不过好歹没说什么,大约猜到跟草原的争端,也知道广宁卫需要好马。
可不能以他的名义,却什么也不给吧,他的名头是这样用的吗?
等看到这五匹黄骠马,皇上郁闷的心情一扫而空。
看看,朕的爱卿还是想着朕的!
竟然弄来这么好的马。
纪楚还说,是前期换的马不够好,所以没送来。
邓将军一直跟草原养马最厉害的罗和部落沟通,拿到极品宝马,便直接献给皇上。
纪楚想哄人的时候,皇上都扛不住。
再加上纪楚的理由有理有据,不得不信。
更别说,这可是秦王李世民用过的黄骠马,不说别的,单这用意就极好。
而且秦王也是爱民的帝王。
正契合如今平临国的风气。
不管皇上如何想,但能跟这样的帝王并肩,还是觉得无比荣幸。
虽说春狩只剩五日,可皇上跟众大臣依旧兴致勃勃,好好欣赏着五匹黄骠马,简直是当今皇上的荣耀。
今年春狩正式结束,朝廷也会在后日,也就是四月十八恢复早朝。
京城的皇上跟臣子们都已经商议好了。
这样松弛有度的安排,大家都很满意。
谁料四月十六,就有一封从昌河州广宁卫来的急报!
“帮皇上换马匹的几位匠人,竟然被周边小国岐国国王给扣下了!”
“还说是匠人们试图扰乱岐国朝纲,分散他们的百姓!”
刚刚春狩回来的文武大臣们瞬间怒了。
好好的假期也不休了,立刻回来怒喷:“什么意思?!我国匠人,怎么就扰乱你们岐国朝纲了?!”
“国小而不处卑,无礼而辱大邻,可亡也!
皇上更是怒不可遏。
如果说前段时间有多兴奋,看到这封奏章就有多气恼。
要说西北关外部落,早就臣服朝贡,沿海一带因为有战船增加,情况也好多了。
也就东北外面的草原还在生事。
现在又多了个岐国。
还在兴头上扣下他们的工匠,甚至还要找他们谈条件。
凭什么?
别说匠人们根本没有诱骗你们家百姓,就算诱骗了又如何?
说平临国比岐国更好,难道不对吗?
朕爱民如子!
朕的政策便是爱护百姓!
难道不对吗?!
看到那心爱的黄骠马,皇上便愈发生气。
这就跟一个人正高兴呢,有生以来最高兴的时刻,都想去泰山封禅了。
然后来了个不认识的乞丐打扰你兴致,还说你偷了乞丐的钱。
这谁能忍?
至于解决方法。
皇上大笔一挥,写了四个大字。
“便宜行事。”
要知道,当年让纪楚去处理原化州的事,为了不让他杀太多人,给他侯爷兵符,都不给他尚方宝剑。
现在这四个字,不亚于尚方宝剑的力量。
没办法,坏人兴致这种事,真的很让人讨厌。
关键那还不是自己人。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让纪楚看着办即可。
五百里加急送过来的奏章,回去则是八百里加急。
敢扣平临国的匠人!
岐国应该受到教训。
至于怎么教训,就看纪楚了!
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朕绝对不会有二话!
第135章
漳兴四年, 四月十五。
最近广宁卫附近格外不同。
昌河州工匠被岐国扣下这件事,已经传遍整个关外。
无论是部落,还是小国, 都在讨论这件事。
有人说那岐国实在胆大,竟然敢扣下平临国的人。
也有人说, 似乎是那些匠人们搞事, 想要拐走岐国百姓。
对此梁国国王心知肚明,可他暂时不敢站出来, 更不敢说自家百姓已经被拐走了。
这样说的话,岂不是被人笑掉大牙。
如今的情况, 还是看看昌河州跟岐国如何对峙再讲。
如果岐国硬是扣着人不放,还占了便宜。
就说明昌河州,或者说平临国软弱可欺。
到时候,他们自然会一拥而上,让昌河州给他们好处。
如果那昌河州好好修理了岐国一通,梁国国王就当诱骗百姓的事不存在。
说白了。
就是谁占据上风, 他就帮谁。
不仅是梁国, 草原各个部落也是这个意思。
很明显。
大家想都用这次冲突, 来试探昌河州如今真正的实力。
这种试探在边关常年发生,不算什么新鲜事。
无非是敌进我退这种弹性战术。
这也是纪楚执意要把这件事上报给朝廷的原因。
他或许不如邓将军会打仗。
但分析局势方面, 还是多了层考虑。
邓将军也是看到周围部落小国忽然变了脸色, 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甚至那些原本想要和谈的草原部落, 现在也变得犹豫起来。
扣下你家的工匠, 还是官方派出去的工匠。
这事可大可小。
这件事要是处理不好。
那周边小国部落, 都能欺压到你头上。
邓将军再次庆幸纪大人行动迅速,极快地拿到皇上批复的奏章。
“便宜行事。”
意思就是,怎么处置, 都看你们的。
这么一说,昌河州广宁卫便不至于束手束脚,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了。
再想想,纪楚发出奏章的时间也合适。
那边春狩刚结束,京城众人正是高兴的时候,来这样当头一棒,也能让他们清醒清醒。
既然没了顾虑,就要好好处理跟岐国的争端了。
“首先要把人救出来。”纪楚直接道。
其他的都可以先放一边。
祝亚等工匠必须救出来。
邓将军道:“岐国咬定他们有错,不肯放人。”
“除非把宫殿修好。”
纪楚总觉得这里有一丝怪异。
这岐国国君,对火墙火炕,是不是太依赖了些。
按道理,小国都会避免跟大国发生争端。
就比如那梁国,百姓都被拐走了,一个字都不敢吭。
这事要放在梁国身上,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接把匠人们驱赶出国境,就算是惩罚了。
岐国国君难道对火墙极为钟爱?
纪楚还没想明白里面的关键,就得知岐国本质是宗教治国的事情。
李纹跟纪振把他们看来听来的,原原本本地说出来。
谁料话音刚落,就见邓将军脸色难看道:“这是故意的。”
“故意让咱们知道,他们岐国不怕打仗。”
那么多虔诚的信众,几十万百姓。
只要岐国国王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冲锋陷阵,根本不会把自己生死放在眼里。
因为在他们眼中,是了反而是解脱,按照他们的教义,为国王战死,下辈子能投胎到好人家,享受荣华富贵。
几十万不怕死的士兵,谁都会胆寒。
怪不得岐国敢跟平临国叫板。
这个小国平时一声不吭,还是小看他们了。
纪楚叹口气。
平临国这一圈都是什么国家。
草原那么多部落,有的想做贸易,有的就想打谷草,还有的想南下。
梁国岐国,一个胆小投机,一个蟹脚控国,培养敢死队。
真是头疼啊。
但这是危机,也是转机。
只要把这件事处理好,广宁卫一带,应该能个短暂的和平。
可跟岐国“硬碰硬”并不划算,总要想想其他方法。
纪楚跟邓将军都不想要这种不必要的牺牲。
岐国国王或许不在乎他的信徒。
但平临国这边的人在乎。
想到这,纪楚越来越觉得奇怪。
总觉得岐国国王的做法,似乎有些怪异。
至于哪里怪,又说不出来。
“他拿这种自创的宗教治国,倒是像咱们老家乡下那些乱七八糟的教。”李师爷随口吐槽道。
基本就是制定一个规则,每一件事都能累积相应的功德。
功德够了,下辈子就能投个好胎。
有的规则是让你做好事。
有的规则则是让人奉献,或者说付出,并且有指定的付出对象。
看样子他们小教是要无偿给国王做事,不求回报。
而国王会营造自己的法力神通,时不时给点甜头,证明自己的能力。
可本质上还是剥削。
这种小教在极为穷苦的乡村极为流行。
多是百姓们生活没有希望,只能寄托于来世。
纪楚立刻看向他,方才那点明白,似乎有了方向。
岐国的行事方法,跟边卫小国部落,好像不一样。
相比草原部落的观望,以及梁国国王不在乎百姓离开。
这岐国国王做事颇有些不同。
说不上来,但就是跟这片土地的人格格不入。
对方似乎知道平临国的情况,更知道平临国的习惯。
所以更能在他们的底线上跳来跳去。
不怕对手太强大,就怕对手了解你。
这就是纪楚之前觉得怪异的地方,被李师爷这么一提醒,他倒是想起另一件事:“岐国国王跟平临国交流得多吗?”
或许这宗教治国的方法,还真是从平临国一些地方小教那学来的?
邓将军摇头,不过他想起一桩往事:“岐国之前的国王对中原文化很是向往,我爹在的时候,他还来求教过。”
“但那时候边关不太平,交流便不太多。”
“之后听说他们内部纷争换了国王,想来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小教治国的。”
拼凑出这些信息之后,邓将军也发现不对劲。
用平临国乡土间的小教治国。
扣下工匠也要建火墙宫殿。
还知道他们在乎什么,特意显示出自己国家的百姓,或者说信徒不畏厮杀。
甚至还拿匠人们诱骗百姓离开这件事,作为要挟。
这手段,怎么越看越熟悉。
邓将军下意识道:“怎么像州县小吏的做派。”
就拿怕冷这点来说。
其实对于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的本地人,尤其是国王那种身份的人,库房里不少珍稀皮货,而他们也有自己的取暖方式。
就算对火墙极为渴求,比如梁国那种,但也不会为了火墙,强行扣下的平临国匠人。
没看人家百姓跑了,他们都能当作不知道,这是小国的生存智慧,甚至是纪楚敢让匠人这么做的原因。
所以说,这事透着怪异。
李师爷说,那小教像是乡野间的做法。
邓将军话里的意思,则觉得这些岐国国王,颇有些州县官吏之派。
三人对视一眼。
“他是平临国的人?!”
平临国的官吏跑到周围其他小国做官,甚至当国王,当国王女婿,并不算罕见。
可真出现在面前,总觉得颇有些神奇。
纪楚又分析道:“如果这么讲,那就说得通了。”
“了解平临国的行事做派,不会把事情做绝,又会给一定的威慑。”
“因是平临国人士,所以至今都受不住寒冷,多半还是内地的人。”
那问题来了。
这人放着平临国的官吏不当,为什么要跑到这么偏远的地方。
可别说,这边有王位给他,人家肯定来了。
事实上谁也没有办法预料之后的事。
这人不管现在如何,当初肯定不是冲着能当国王来的。
为的就是逃到人烟稀少的地方,阴差阳错,当上了岐国国王。
逃到这里,必然是为了避难,还是杀身之祸那种。
“十多年前,不正是先皇严查贪污的时间吗。”
对于这点,纪楚,邓将军,李师爷他们全都经历过。
当时邓将军邓融还在京城,剩下两个人还是因为杀了一批贪官,他们才去的曲夏州安丘县。
当年的漏网之鱼,跑到岐国了。
还鸠占鹊巢,当了岐国国王。
不过现在还是猜测,必须有实际的证据才是。
“这个不难。”邓将军道,“我已经派了探子潜入岐国,很快就会有消息。”
所有人都知道,这次跟岐国的交涉不能落于下风,必须小心对待。
就在等消息之时,广宁卫营帐附近,捉了两个面容仓皇的岐国人。
纪楚过去的时候,这两人正声泪雨下哭诉。
所说的之事,正跟岐国国王有关。
“我们是岐国王室后人,全家都被他杀了,求求平临国救救我们,求求了。”
看他们这两人,一个不到二十,另一个四十左右,应该是一对父子。
再看他们形容枯槁,哪有皇室的样子。
但那年轻人却从怀中掏出一串珍珠玉牌,看着色泽极好,不像凡品。
不过这东西,倒像是女子之物。
“这是我母亲,也就是岐国三公主的信物。”少年人哭着道,“我外公,也就是岐国老国王,还有五个舅舅,一位姨母,再加上我母亲,都被现在的岐国国王给杀了。”
“求求平临国为我们做主。”
纪楚坐在邓将军旁边,继续听这两人哭诉,那珍珠玉牌也被拿上来的,中间玉牌上刻着的,确实是三公主的字样。
用的还是岐国皇室专用文字,李师爷拿来书籍对比,确认无误。
再听他们讲。
说岐国现在国王姓史,因精通四书五经,被老国王奉为国师。
只是没想到,竟然会被鸠占鹊巢。
还杀了岐国王室所有人。
也就他们父子两个,出事当天恰好不在王宫。
但从那之后,便东躲西藏,还去了梁国,草原等地住了许久。
不过岐国如今的国王一直在寻找两人,势必要斩草除根,方能安心。
提起这些事,两人几乎字字血泪。
营房众人听着,难免动容。
他们两个原本还想躲,可听说岐国跟平临国对上,便知道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放在之前,广宁卫要应对草原部落已经够艰难的了。
一定不会再招惹岐国。
更不会为了他们对付岐国。
现在广宁卫情况不同,加上现在的国王为了火墙,强行扣下平临国的工匠。
这个叫钮海的少年人便要拉着父亲一起,前来广宁卫求援。
直到如今,事情基本已经清楚了。
估计岐国国王也没想到,纪楚跟邓将军那么快会猜到他的真实身份。
更没想到,被他追杀的人,也找到复仇的机会。
纪楚跟邓将军对视一眼,并未直接给答案。
这些话是真是假,都需要验证。
可看着对方的神情,多半是真的。
此等国仇家恨,实在做不得伪装。
不过现在,肯定不能有答复,他们作为平临国官员,必须为本国百姓负责。
眼看两人不为所动。
钮海父子俩颇有些慌张,直接拿出自己最后的底牌。
“大人!将军!”
“只要平临国肯为我们全家报仇,以后的岐国就是平临国的属地!”
纪楚等人下意识看向他。
以前的岐国梁国做过中原王朝的附属国。
但那也是国家,只用象征性朝贡即可。
倘若变成属地,那平临国就要向他们征收赋税,派遣官员,直到实际掌控。
他们要用这件事,换一个复仇的机会。
确定?
若说不心动,那肯定是假的。
纪楚还给皇上画过开疆扩土的大饼呢。
不过当时画的饼,是草原的养马地,毕竟是从前朝手中丢了,现在拿回来也算名正言顺。
可岐国完全不同。
再者,中原王朝也没有动过这个念头。
谁让这边太冷,就连昌河州都不宜居,何况更远的岐国跟梁国。
在纪楚邓融沉默之时,那钮海竟然又道:“大人,你们平临国不是说以民为重吗。”
“岐国百姓过得如何,您还不知道吧。”
“他们迷信史家创立的所谓国教,为了积攒功德,把自家少男少女都献过去,供史家玩弄。”
“信众们无论种田还是渔猎,要分九成收益,捐给国王的。”
“倘若有不愿意的,就会被其他信众殴打,以至于人人胆战心惊,根本过不成日子。”
“求求平临国,救救岐国百姓吧。”
“我们父子俩还听说,平临国在种棉花,在修建火炕,要是岐国百姓也能种棉花修火炕,日子一定不会那般苦。”
钮海父子两人的话情真意切,不是作伪。
纪楚还要再说,却被邓将军拦了下,明显有答应的意思。
纪楚忽然反应过来。
以他现代的思维去想,一个国家跟民族必须自己有骨气,要依靠自己。
这样随随便便变为其他地方的属地属国,实在太窝囊了。
可周边小国并不会这样想。
之前就说,那老国王就是极爱学习中原文化的,甚至鸠占鹊巢的新国王,就是靠着这份才能当的国师。
所以若是能成为平临国的属地,让本地百姓过得好,以及能帮钮海父子两人复仇,他们很愿意这么做。
钮海的母亲,也就是岐国三公主,惨死在这个鸠占鹊巢之人的刀下,此等深仇大恨,他说什么都要报的。
纪楚微微点头,算是知道了。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纪楚从不轻易许诺,这般点头,基本已经应下。
不过这两人显然不知道,被请下去的时候一脸沮丧。
而纪楚跟邓将军已经达成一致。
“等消息。”
三日后,邓将军派出的探子已然回来。
得到的消息,几乎跟他们推测的,以及钮海父子两人说得一致。
幸好这事只过去十多年,还有知道当年真相的百姓。
不止如此,探子还接触到祝亚等二十多匠人。
“他们一切都好,岐国不敢拿他们怎么样的,不过那国王跟王后,还是想让他们修火墙,也是威逼利诱的。”
看来是真的冻得很了。
明知道把人放了,岐国危机就能解除,还是不放。
没办法,这种地方的冬日,真的能冻死人。
他们鸠占鹊巢十年左右,也不能适应。
知道祝亚他们十分安全,大家也就放心了,纪楚让李师爷立刻派人给祝亚哥哥祝耘消息,好让他放心。
剩下的,就是营救他们了。
“这要怎么办?”邓将军看向纪楚。
打仗他没问题,这种用计谋的,还是看纪楚啊。
纪楚笑:“并不难,既然知道了他们的来历,一切就好说了。”
四月十九。
就在草原部落,以及梁国认为平临国要吃下这个闷亏,那匠人扣了也就扣了时。
从广宁卫发送去的一封书信,让岐国国王变了脸。
那书信并未送到他们手中,而是选了个闹市当众宣读。
首先,信里承认工匠们诋毁了岐国国王。
原因是,之前不知道国王法力无边。
这般神佛化身,必然功德无量。
再者,信里还说,平临国昌河州知州,以及广宁卫将军知道。
这般冷热不侵的国王修建火墙宫殿,实际上并非自己享用,而是要分给有功德的百姓。
故而修书一封,将岐国国王的功德广而告之。
作为天朝上国,平临国承认岐国国王为百姓做事修了功德分,以此作为凭证。
信件写得并不拗口,甚至用了最平实的语言一一解读。
负责宣读的官员更是口齿清楚,还用岐国本地方言说了一遍,唯恐围观的百姓听不懂。
总之就是。
岐国国王那样厉害,不畏严寒酷暑的,人家才不需要火墙宫殿。
那处地方,是留给岐国信众的,谁最虔诚,谁就能在里面过冬。
这话一出,岐国民众当场炸锅。
当真?!
这是给他们盖的?
“肯定啊,你们做了那么多功德,积攒那么多功德分,肯定要有用处啊。”
“不是说下辈子才能用。”
“天朝上国给了恩典,允许这辈子就用,看着火墙宫殿即可。”
“岐国国王水火不侵,刀枪不入,要这火墙宫殿有何用?”
派来说项的人,正是昌河州本地书吏,在衙门也是出了名能说会道。
等岐国国王的侍卫赶来时,刚想奉命把他抓起来,可那书吏身边的侍卫们亮出短火铳,让侍卫不由得后退一步。
只听昌河州书吏道:“还有你们,你们守在国王身边,功德分应该最多,可以享受最好的火墙殿。”
这不可能吧。
那么多的东西,只有国王跟王后才能享有。
“并非如此,你们是看轻国王的法力吗?哪有神佛还怕冷的?”
最后一句话,让岐国信众连连点头。
是啊!
哪有神佛怕冷的。
国王法力高超,根本不需要这样的东西。
所以这些匠人们是帮他们请的?
盖的宫殿,他们也配住吗?
这要扣多少功德啊。
只见那昌河州书吏微微一笑,命人把纪大人写的功德表摊开。
无论你做什么事,上面都会有相应的减分跟扣分。
总之你们岐国没规定的项目,我们都有补充,而且更为详细。
大家按照这个功德表做事即可!
不信我?
为什么不信?
我们是天朝上国来的人,自然比你们更了解功德分。
纪楚的人一上来,直接重新定义这个小教的分数积累,再拿旁边大国的威仪做背书。
岐国国王这一套很好用?
那我们直接抄了。
不仅抄了,还给你搞个升级版,定义权甚至在我们手中。
可百姓跟侍卫们,如何相信这个定义权。
自然是给他们的好处。
如果把功德分改为月钱的话,就比较好理解了。
原本这些“月钱”,只能下辈子花,这辈子攒多少,都是下辈子的。
现在告诉他们,“月钱”随时赚随时花,不用攒了,这辈子就能住上火墙宫殿,还能吃上饭。
那多数人会怎么选?
坚持自己的想法,一定等到下辈子再花?
只怕多少人都坚持不下来,花一点也不妨碍什么吧,反正还能再赚。
信众们之所以相信他们,目的都是要过好日子,想让自己痛苦的生活有个期望。
新的积分系统则优化了这一点,好让大家提前吃饱,提前住暖和的地方。
这会怎么选,不言而喻。
新的功德积分系统,已经被大家口口相传了。
这般好事,肯定要大肆宣扬啊。
而且现在还有火墙宫殿在那。
国王法力高超,火墙宫殿对他没有用啊,那为何一定要建?
岐国国王听到这些话,脸色变得铁青。
如果他说给自己建的,那对方肯定会说,你不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吗。
这种情况下,为何需要火墙宫殿?
难道他能说自己怕冷?
倘若说了,神佛身份必然露馅。
咬牙说自己不怕冷,为何一定要建?
平临国的人太狡猾了。
利用他的规则,来破坏他的规则。
岐国国王。
或者说这个平临国的逃犯,心里感受到一丝慌张。
这些平临国的人实在难以对付。
要不还是把那些匠人放了。
只是放了他们,火墙怎么办!
他还要受冻!
就在岐国国王还在纠结的时候,平临国广宁卫,钮海父子已经写下一封血书。
他们以岐国真正的王室后人身份,愿意把岐国改为岐州,并献给平临国。
他们要报仇,要杀了那伙贼人!
纪楚跟邓将军收下这份血书,手边则是另一道通缉令。
这些日子他们也没闲着。
终于查清这个平临国通缉犯的真正身份,一个臭名昭著的巨贪县官,在先皇要惩处他之前先跑了。
现在既然知道踪迹,岂有不捉拿的道理。
不管是为了岐国百姓不受小教控制,还是为了钮海一家的血仇,又或者平临国百姓们的民脂民膏。
岐国,势必会变为平临国岐州。
看着广宁卫跟岐国的动静。
再听听人家上来便重塑什么功德积分系统。
草原罗和部落头一个过来洽谈合作的事。
那当碚部落似乎也有这个意思。
至于梁国?
直接关闭国门,什么都不管了。
人口流失的事确实要处理。
但不是问平临国要人,而是爱惜民力,减轻剥削。
这些道理他们不是不明白,之前没人给压力,也就无所谓了。
现在平临国有工夫管他们,还是要当个人的。
大家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自然跟广宁卫出手有关。
众人想法很一致。
别挣扎了,怪没意思的。
只这一招,就够你们内部折腾的了。
这种时候,在岐国内部的祝亚他们得到纪大人命令,主动请求开工。
不过他们有一个小小的改动。
“既然是给百姓们建,不要建火墙宫殿啊,应该建火炕,我们这还有第二套方案 !”
祝亚直接把方案出来:“这个,直接建到百姓家中!国王出钱,百姓出积分跟人工,我们出技术,刚刚好。”
刚刚好?
这能叫刚刚好?
岐国国王刚想反对,就看身边的侍卫们都极为兴奋。
经过他们近十年的渲染洗脑,这些百姓非常相信什么功德分,离他们越近的人越相信。
如果告诉他们这些所谓的功德不能用,只能拖到下辈子。
他们还会相信吗?
一个是虚无缥缈的未来。
一个是即将建成的火炕。
他们会选哪个?
第136章
“让这些平临国的人离开。”岐国国王直接道, “这些人留下来,就是祸害。”
国王指的,自然是前来说项的书吏, 以及被扣下来的匠人。
这些匠人被关起来好吃好喝,还跟守卫们打好关系。
把火墙宫殿改为火炕, 就是他们提议的。
眼看这些人画的饼, 让百姓跟侍卫们全都充满期待,还直接定义他的教义。
这让国王等人察觉到危险。
王后也道:“必须让他们走, 立刻送走。”
至于火墙宫殿,还是再等等吧。
安抚好本地民众再说。
只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祝亚还真的不走了。
他跟那些匠人直接要留下来, 要给当地百姓建火炕,还一口一个国王出钱。
出钱?
知道这要多少银子吗?
不说银子了,凭什么要给这些愚民建火炕。
他自己都还没有呢!
不过他也不能找机会杀了这些工匠,否则平临国就会有理由直接报复。
而且看那新功德积分传播速度,这些信徒们也会因为利益远离他。
国王骑虎难下。
可他并不知道,这只是个开始而已。
岐国几十万百姓, 经过平临国有意传播,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国王要给他们建火炕, 扛过冬日的事。
免费的东西谁不要?
而且只要耗费少量的功德积分。
传播的速度,甚至超过了纪楚他们的预估。
谁让火炕也好, 棉花也好, 是这个地方的刚需。
越是穷苦的百姓, 对此越是渴求。
再加上借着国王教义来传, 速度自然极快。
这种时候, 倘若岐国国王直接反口,说这些都是假的,那会有什么后果, 可想而知。
平临国的官员,就是把他直接架起来,而且不给他反口的机会。
如今只能把这些人送走!
然后关闭城门,把这事过去了。
可先不说这些工匠书吏根本不走的,甚至挨家挨户设计火炕的,然后等着他拨钱!
这些人实在是过分至极。
不就是仗着自己的平临国的人,自己不敢动他们吗。
就在这种时候,岐国往后急匆匆跑过来道:“完了,香料,香料断了。”
什么!?
之前说过,他们能制作出“异象”,一个是会弄虚作假,二就是会制香。
尤其是王后身上的异香,便是证明。
这异香还能治百病,更能提神。
当初靠着这些东西,拉拢了第一批信徒。
而这些香料,多半都是从平临国高价买来的,价值极高。
现在告诉他们。
货源断了?!
这自然是纪楚的手笔。
不仅他所在的昌河州不准出售任何香料出去,就连周围的州府,同样收到他的信件。
在这种关口,谁要敢买卖香料到外面,直接押到纪楚跟前。
单着一句话,即便是胆大走私的货商,此时也要老老实实的。
不犯事就算了,要是犯了事,还送到纪楚那?
就算皇上过来求情都没用吗。
再说皇上对他还那样看重。
想要掐断岐国王后所需的香料,简直轻而易举。
王后身上没了异香,肯定很快会被人发现。
脚步虚浮的国王脸上带着怒气:“你弟弟负责购买香料,年后才又买过一次!为何不够用了!”
王后顿了下,只得道:“年后价格太贵。”
太贵?!
还是贪了钱?
那支取的金银哪去了!
一面是平临国工匠,追着他们,要他们给百姓建火炕。
另一面是异香即将消失。
简直是让国王恨得要死。
所以还是快刀斩乱麻得好!
现在他们也不想什么火墙宫殿了,硬生生把平临国工匠等人绑起来扔到国境之外。
甚至给他们不少金银,就差直接说,别捣乱了,赶紧回去吧。
祝亚他们面面相觑。
有这样赶人出来的吗?
一起被“扔”出来的书吏等人,同样有些无奈。
这也太不经逗了。
才哪到哪啊。
“回广宁卫?”
“回吧。”
说起来,除了刚刚被扣下时,匠人们有些害怕之外,之后完全不带怕的。
尤其是祝亚,他分析过这里的局面,确定岐国国王不敢对他们不好,后来送去的好吃好喝也证明了这一点。
所以后来做事,越来越“肆无忌惮”。
等纪大人派了书吏过来,那就更不一样了。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岐国百姓便人人相信了建火炕的事。
谁让国王的小教太好用了。
稍微一改动,就是自己的了。
而他们的离开,并不会改变岐国百姓们的想法。
用自己的功德分换火炕,他们肯定会换的。
只是一夜之间,那些平临国的人都去哪了?
“应该到我家设计火炕了,怎么还没来。”
“我家的倒是设计出来,可还没施工。”
“施工要等国王拨钱。”
“什么时候给钱呢,我家的功德分已经扣了啊。”
普通百姓这样讨论就算了。
国王身边的侍卫们,同样在说这件事。
至于王宫里的臣子,则面面相觑。
这里面,一小半做事的官吏,都是跟着国王逃到岐国的。
剩下大半则是本地人,这些人自然是读过书,更知道所谓的国教到底是什么。
在他们看来,确实是愚弄百姓,可这地方封闭,只要没人戳破这个谎言,便能一直统治下去。
谁能想到,平临国那般爱管闲事,还闹出这种麻烦。
只能慢慢安抚了。
与其说安抚,不如说继续洗脑。
要把大家躁动的心压下去。
别想什么火炕,更别想什么功德分这辈子就可以用。
平临国那些人说的话,不一定是真的。
还是修来世比较划算,你们要把自己的功德分保留下来,这样才能为来世修福报。
对于岐国百姓来说,眼神瞬间暗淡下来。
但信徒们,似乎只有听命的份。
最先不满的,却是极为虔诚的那部分人。
为何?
因为他们的功德分已经被扣了!
设计火炕之前还有专门的仪式,用来计算所需的积分。
所以他们的分早就扣了!
等于说他们预付了功德分,但工程烂尾了!
这谁能高兴啊。
而且他们极为相信这一套说辞,总觉得自己的分少了,下辈子就要完蛋了。
这些人还需要国王花费力气安抚。
放在之前,赐一些提神的香料即可,现在香料紧缺,只能言语上安抚,实在显得有些苍白。
当然,禁止买卖的,不止这些香料,甚至大部分物资全都不许买卖。
所以他们并未意识到香料之事已经暴露。
岐国国王越想越气,却毫无办法。
“慢慢来吧,总会老实的。”
实在不行,就全都杀了。
岐国国王眼神越发冰冷。
已经返回广宁卫的祝亚等人,早就好好睡一觉,然后把见闻全都说了一遍。
祝亚最后道:“岐国百姓,比梁国人还要惨上百倍。”
他们不管真信,还是假信,都必须无偿为岐国国王付出,否则就会被所有人责难,成为岐国最底层,任谁都会欺辱他们。
这种情况下,只得全民都当信徒。
纪楚听着,微微叹气。
极端蟹脚是这样的,完全泯灭人性,成为牟利工具。
“大人,咱们不能看着不管吧。”祝亚忍不住道。
他跟着纪大人多年,去过许多地方。
倘若这是平临国的地方,根本不用多说,他们肯定会出手整治。
但那是关外小国,这么说,会不会让大人为难。
“还有,我们暴露之后,梁国没有找您麻烦吧。”
这是祝亚他们最担心的事。
纪楚笑:“放心,梁国不仅不敢找麻烦,已经开始自查了。”
现在的梁国,自上而下开始改政,对于农具铁器的使用开始放宽。
若不这样做,梁国百姓都要跑光了。
从祝亚他们离开梁国之后,这些百姓陆陆续续出逃。
刚开始还背着人。
但自从第一批梁国百姓在昌河州安家后,再把消息送回家乡,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明明昌河州距离梁国并不远,但情况却是天壤之别。
第一批过来安家的百姓,刚开始战战兢兢的,正好碰到广宁卫的士兵。
得知来历后,便把他们交给州城书吏们处置,就在距离州城不远的县里,帮他们安了家。
那地方人口并不算多,所以有什么热闹都喜欢过来围观。
看到梁国百姓的情况,本地人忍不住骂道:“那梁国国王那样狠?那么多土地不让你们种地?”
“收如此高的税,是不是要上天啊。”
“太可怜了,放心吧,咱们这就缺人,人多热闹啊。”
在本地人的热心帮助下,不少梁国百姓放下戒心,开始新的生活。
看着本地人种了麦子之后,开始种棉花,而且彼此交流种棉花的心得,甚至跟他们讲:“今年有些晚了,而且棉籽不够多,等到明年,你们应该也能种上棉花。”
当真?
只这一句话,就让这些梁国百姓心动。
棉花是什么东西,他们不可能不知道。
放在梁国,只有国王跟贵族才能拥有。
平临国这边,很多吗?
棉花的事还没消化完,就听说给梁国国王建火炕的工匠们回了广宁卫。
又听说,等这些工匠们歇息半个月后,奉知州的命,去给昌河州六十五岁以上的老人修火炕。
只要那家出少部分的银钱就行,剩下的官府承担。
真的假的?
火墙火炕,也是梁国国王跟贵族才能有的啊。
官府怎么还帮忙承一部分银钱?
“是骗人的吧。”
“怎么可能。”
刚刚还笑嘻嘻的本地人立刻不高兴了:“你不能这样说我们纪知州!”
其他人知道前因后果之后也不高兴。
还好有明事理的,立刻道:“他们刚来,不知情罢了,等在这时间长了,自然而然明白,纪知州说的话从不食言。”
知道说错了话的梁国人连忙求饶。
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些昌河州的人非常讲道理,明白他们的顾虑后,甚至认真解释。
本以为他们会直接把大家打一顿。
实际上,人家不是那么小心眼的。
平临国,昌河州。
似乎真的有些不同。
等他们分到荒地,用极其低廉的价格租到农具,对这地方的归属感更强了。
明明是一样的土地,甚至方言也差不多。
为什么大家的日子那样不同?
而且给梁国国王修建火墙宫殿的匠人们,真的到昌河州各县来了。
之前县令们已经统计过,本地年过六十五的老人到底有多少,具体的居住地址又在哪。
匠人们拿到这些信息,便分批次去各家设计火炕。
因为这事,有些被嫌弃年纪太大的老人家,甚至被子女亲戚们争抢。
只要老人家在自己的房子里,那火炕就能建到自己家啊,官府还出大半资金,这种好事简直就是天上掉下馅饼。
当然,这种情况也是少数,官府都会一一查明真相。
毕竟想要糊弄纪大人,那是万万不行的。
甚至就连他们这些移居过来的梁国人,都被问了一遍。
可他们仓皇过来,家里有老人的,多数人都不会搬迁至此啊。
也就有一家极为孝顺的,兄弟姊妹几个,换着背,硬是把老父亲老母亲背到此地。
而这一家,也成了名为梁家村村落里,唯一一个能建起火炕的人户。
平临国拿他们当自己人?
在他们还自称梁国人的时候,就拿他们当自己人了。
等会。
他们什么时候是梁国人。
他们分明就是平临国昌河州永安县梁家村的百姓!
这口改的,是不是有点快啊。
前后还不到一个月呢!
这些事传到梁国,那边的百姓携家带口地要离开。
尤其是家中有老人的,说什么都要走。
让梁国国王以及官吏恨得咬牙切齿。
他们都开始惠民了,都学着平临国爱民了!
怎么还要走!
“为今之计,只能照办昌河州的政策了。”
啊?!
照搬!?
他们怎么对百姓的?
“梁国荒地也极多,可以免费分给百姓,让他们自己去开荒。”
“用低廉的价格租赁农具,指导种田。”
“减轻赋税,二成到三成最佳。”
“山泽税也要减少,不会太严重的砍伐,更要忽略不计。”
“帮六十五岁以上的老人家里,修建火炕。”
这些还不算完。
一条条算下来的,梁国国王脸都绿了。
他不过建个火墙宫殿而已!
就要付出这么多?!
凭什么!
平临国不过来了一批工匠,就能改变他们整个梁国?!
“严防死守!不让他们出国即可!”有官员提议道。
国王冷笑。
怎么死守?
梁国面积这样大,总有防不住的时候。
还能日日夜夜看守不成,又要增加多少军费?
平临国啊平临国,可真是惹得好麻烦。
见国王不同意,另有臣子提议:“那就照着做?其实不用做全,差不多就行,多数人还是不愿意离开故土的。”
这话倒是真的,只要这里有口饭吃,多数人并不会主动离开。
说到底,还是要让利给百姓。
还是希望平临国乱起来。
他们一乱,就没工夫管自己了。
更希望他们别扯什么民为重,君为轻这种话,搞的自家百姓都想走。
这大概就是比烂?
生怕别人做得太好,让自己倍感压力。
不管他们如何想,反正都要捏着鼻子,学习昌河州的善政良政。
否则最多两年时间,梁国就要变成空城了。
纪楚听着梁国的情况,稍稍点头,又看向岐国。
岐国日子更难一点。
尤其是那岐国国王,还在发愁香料。
香料太难买了。
原本百金的香料够用半年。
现在因为昌河州严令禁止平临国各地售卖给他,就连梁国以及草原部落都跟着禁止买卖。
就让这香料极难获得。
要不是有些胆大的货商,甚至就要断了。
可那货商一次只卖一点点,而且每次都在涨价。
现在涨的价格,已经让他们承受不住。
“承受不住又如何,难道就不买了?”
“没有异香,那信众们肯定会起疑,现在那些信众们就有不满了啊。”
王后说着道:“再多加赋税,苦一苦百姓。”
还加?
即便是自己人,都觉得这话不妥。
而且信众们本就不满火炕的事没成,认为功德扣了也没好处。
现在还要加赋税,他们会高兴?
再这样下去,民怨沸腾,再虔诚的信众都会有疑虑吧?
谁料国王却点头。
就这么办。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让他再选,他绝对不会再扣下平临国的工匠。
惹到这种大国,实在太难受了。
国王等人是这样想的,觉得是他们得罪了平临国才这般。
可本地官员却觉得,应该不至于吧?
以他们的视角来看,其实中原王朝没那么严苛,大家维持面子功夫即可。
现在匠人都回去了,而且过去半个多月,该放宽对他们的贸易了吧。
加税的政令下去。
即使再迟钝的信众,心里都有些疑惑。
偏偏这个时候,隔壁的梁国传来消息。
人家国王在减税。
而且减税的幅度极大,甚至还帮本国六十五岁以上的老人修火炕。
其他事也就算了。
修火炕?!
他们要用功德积分换的火炕,人家免费给修。
凭什么啊。
人家甚至已经开始行动了。
说是听平临国的话,所以这般做的。
而昌河州知州许诺给梁国国王的另一件事,更让岐国有了动荡。
这件事是纪楚深思熟虑过的。
拐了梁国那么多百姓,实在显得势大欺人。
倘若习惯了这样对待他国,难免显得傲慢。
再看梁国那边,不管真心还是假意,确实在逐步改变自己的政策。
政策的效果很是明显,梁国百姓流失得果然慢了。
既如此,就要有所鼓励。
“今年滇州府棉籽大丰收,额外多调了一些棉籽会送到昌河州,拨三千棉籽,送到梁国。”
如何分配,自然有所协商。
梁国人口不多,认真分一分,家家户户都能种一些。
这对同样处在寒冷地带的梁国百姓来说,是最实惠的。
对于梁国国君来说,自然更没的说。
别看平临国棉花越来越多,但对他们来讲,还是珍稀物件,若是本国能种,自然最好。
梁国官吏看着昌河州给的分配方法。
国王得到的最后,后面依次排序,他们这些官吏也分到不少。
再接着是本国的士农工商等等。
这是中原王朝的奖励吗?
有聪明人,已经悟出里面的精髓了。
“苛待百姓,他们平临国,就会拐走咱们的人。”
“善待百姓,则会给予帮助?”
好像确实是这样?
众人看向国王。
梁国国王早就意识到了。
就那群中原王朝的酸夫子们,确实在践行他们的信念。
意莫高于爱民,行莫厚于乐民。
他们真的把这句话当回事。
那昌河州的知州,能看不出来,他们这些事做得不情不愿吗。
但依旧愿意帮忙。
跟他们相比,自己又算什么?
有些想法顽固的,依旧觉得平临国另有他想。
可接触过中原文化的,难免多思多虑,忍不住为这种想法叹服。
等消息放出去,眼看原本惧怕他们的百姓,向他们连连感谢时,梁国国王都道:“算了,就按昌河州的方案吧。”
反正他分到的最多的,指头缝里给这些百姓漏一点,也够他们吃喝的了。
梁国国王甚至忍不住想。
我这样做,会不会再收到点好处啊。
那就更好了。
梁国这边政策放宽,百姓们大大松口气。
与之相比的岐国百姓,则还在被加税。
可这次即使加税,那国王跟王后也买不到制香所需的香料了。
因为那贩子说,这是最后一批货,说完扬长而去,根本不给对方机会。
而这贩子离开后直奔广宁卫营房。
纪楚跟邓将军正在里面坐着,“贩子”回话道:“回禀纪大人,邓将军,属下把该说的都说了。”
现在的岐国国内,只需要一根引线即可。
已经养好身体的钮海父子两人起身拱手。
这半个月不用东躲西藏,两人精神明显好了些,看着也有些气势。
他们便是纪楚找好的引线。
他们会拿着平临国的通缉令,直接报十年前的血海深仇。
当年平临国的贪官史家一行逍遥法外多年,也该落网了。
欠平临国百姓的。
欠岐国百姓的,都要一一换回来。
他们这边行动井然有序。
京城皇上跟内阁许阁老陷入深思。
前段时间,昌河州说要给皇上献马,送了传说中的秦王李世民同款坐骑。
然后又来信说,昌河州工匠被小国扣了,请求示下。
这些还在合理的理解范围内。
这封奏章呢?!
说岐国王室后人,愿意归降平临国,以后的岐国要叫岐州。
这是认真的?
他们没看错吧。
皇上以前以为,这是纪楚给他画的饼。
怎么这饼还真给他做好了。
他在任期间,还真的要开疆扩土啊。
第137章
钮海父子二人回到岐国, 神情都极为复杂。
可这次不用东躲西藏,他们直接在国家都城住下,开始联系旧部。
他们手里拿着纪大人从岐国弄来的金银, 再有平临国的支持。
有这两样东西,也就足够了。
更别说, 现在的岐国已经处在动乱当中。
因为火炕带来的骚乱并未平息。
王后身上的异香也逐渐消失。
于是, 关于国王跟王后早就没有法力之说,立刻盛行起来。
只要有了怀疑, 那破绽便会越来越多。
首先质疑的,肯定是两人以及他们的子女水火不侵的事。
甚至有极为虔诚的信徒, 要拿他们的五岁的幼子做试验,看看那孩子是不是真的刀枪不入。
若不是王后赶到及时,还真让他们试成功了。
这件事更加激化了众人的矛盾,王后直接派人处死他们,显得更加心虚。
再加上,他们一定要建火墙, 甚至打破了两人不怕冷的说法。
这种情况下, 朝中官员们自然另有他想。
三公主后人钮海出现得恰到好处。
再加上他手中的银子, 以及广宁卫邓将军送给他的火铳,还有昌河州知州给他的文书。
看到这些东西, 岐国官员知道, 这是真的要变天了。
为何?
只因帮了平临国的匠人吗?
是不是太夸张了些。
但大家已经来不及思考了。
前来复仇的钮海可不会放弃任何机会, 他们直接联系旧部, 开始策反如今的国王。
纪楚那边得到消息时候, 他们已经冲进岐国祭坛,趁着祭坛周围百姓最多的时候,揭穿现在国王的阴谋。
之前种种事情, 或许还有辩解。
但平临国的通缉令却做不了假。
这家人姓史。
潮州人士,当地气候温暖,所以到了岐国这么多年,还是不适应。
甚至当地方言都是后来学的。
他们在自己家乡大肆掠夺同乡,做官的时候,更是什么钱都要,好好一个县被他弄得民不聊生。
赶在平临国先皇要收拾他时,他意外得到消息,带着家眷一路跑了。
大家都以为他们会跑到海上小岛,还有官兵前去搜查。
谁料他们反向逃跑,躲过官兵们的视线,意外来到岐国。
岐国之前的国王好心收留他们,想学习平临国的文化。
没想到被鸠占鹊巢,杀光全家。
这通缉令!就是证据!
那通缉令显然有些年头,上面还是国王稍显年轻的画像。
画像画得细致,一眼就能看出来,正是他们的国王!
国王不是神佛化身。
而是通缉犯?!
还做了那么多恶事?
是啊,国王王后怕冷,根本不是神佛化身!
都是骗人的!
他们在平临国贪了那么多钱,又来这里贪他们的!
所以扣了功德分也不给他们修火炕,就是因为不舍得银子!
实在太过分了。
中间自然有争吵,有坚持相信的,有开始怀疑的,还有的直接跳反。
纪楚听着那边情况,都觉得热闹非凡。
不管过程如何,反正结果早就定下,甚至要安排一下之后的事情,所以他现在很忙啊。
其实昌河州现在,也听说了岐国那边的事情。
梁国国王也派人过来问情况,得知现在的岐国国王确实是平临国通缉犯之后,忍不住咋舌。
怪不得会那么多小花招,原来以前是平临国官吏。
也有人怀疑,这是不是昌河州为了报复自导自演找的借口。
可再想想,人家无意拐走梁国的百姓,都拿棉花籽去补偿,看起来不是那种人啊。
再说了,就算故意找借口,也不用找这样麻烦的借口吧。
梁国国王派人来信目的,自然不止这个。
他还想问问,那棉花籽,什么时候送到啊。
这都五月中旬了,棉花籽该到了吧?
这让李师爷哭笑不得,跟人解释道:“没那么快,滇州府的棉花虽然已经陆陆续续收获,可剥棉籽需要时间,运过来更需要时间。”
“单是这路上,至少都需要二十天啊。”
这还是如今道路通畅,以及运输车辆改进后的结果,放在之前,时间只会更长。
二十天?
还是快速前进?
前来问话的梁国官员,再次感受平临国地方之大。
也正是地方如此辽阔,才能找到那么多新奇的植物吧。
得知棉籽会在六月中旬左右送来,梁国国王稍微有些失望。
算了,不想了,不如去看看岐国的热闹。
看岐国热闹,一个是打发时间。
另一则要警醒自己。
千万不要惹平临国的人。
那突然出现的钮海若无平临国做后台,怎么可能有那么多人支持啊。
而且越来越处在上风。
看样子,很快就能重新夺权了。
纪楚跟邓将军一边关注这件事,一边处理州内大小事情。
如今的昌河州,人口终于突破了三十万。
其中接近五万人,是最近两年才来的,基本形成单独的小县。
不过这县人口太少,等着陆陆续续发展。
人口增多,各地官员的事情也增多。
花销更是见涨。
安置所需的银钱就不说了。
纪大人还要给六十五岁以上的老人家修火炕。
还在考虑给三岁以下的孩童们补充羊奶,这都是银子啊!
要不是靠着高价卖香料,用以补充州衙门,那库房银子真的要见底。
户司主事都快麻了。
以前就觉得昌河州很穷,现在怎么还更穷了。
哎,什么时候才能发笔财啊。
工司主事则认认真真推销自己的水泥。
之前是他莽撞了,为了补过,还是要让水泥作坊盈利才是真的。
他们这的水泥质量更好,附近州府的有钱人若是买水泥的话,不如买他们的啊。
祝耘祝亚知道吧?
他们就是曲夏州数科出身,纪大人的亲信。
祝亚去了一趟梁国岐国,还搞出那么大的动静,你们都知道吧,他们造出来的水泥,那还会有错?
此话一出,确实吸引许多买家。
而且昌河州的水泥质量确实极好。
就在昌河州一边吃瓜,一边做发展时,岐国的事情终于尘埃落定了。
事情还是出在国王的孩子们身上。
他们一共有两个孩子,老大是女儿,今年七岁,老二是儿子,今年五岁。
之前最小的儿子,要被虔诚信徒们拉去做试验,看看这孩子是不是真的刀枪不入。
这里两个孩子自幼在岐国长大,从小就听周围人说他们父皇是神佛化身,法力强大。
对此两人肯定深信不疑。
上次信徒要拿国王儿子做试验,两人非但不怕,反而有点兴奋。
只是母亲突然出现,打断这一切。
就在岐国内部纷纷扰扰不断时,深信父皇母后非常厉害的两个孩子,想要帮家人证明。
他们真的是神佛化身!
他们不会受伤,真的可以保佑大家的!
这两个孩子竟然想从十几米高的祭坛上跳下来,证明自己不会出事。
最先发现这件事的,竟然是钮海父子。
他们纠结许久,还是决定过去救人。
可那两个孩子根本不听他们的,直到王后疯了一样冲过来,拼命给孩子们解释。
“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你们不要信。”
“娘没有法力,什么法力都没有啊。”
“不要跳,不要跳下来的!”
王后生怕孩子们听不懂,恨不得把来龙去脉仔仔细细全部讲清楚,根本不顾周围来了许多人。
有的是平临国跟着的家人以及手下。
还有的是本地官员,以及岐国信徒,或者说岐国百姓。
国王赶来时,恨得一巴掌打在王后脸上,可看着自己仅剩的两个孩子,又怕他们真的跳下来。
没想到,他们这个谎言,不仅把外面的人骗了,甚至把自己的孩子也骗了。
十几米的高度,两个孩子跳下去,非死即伤。
完了。
在他们扣下平临国工匠的时候,就已经完了。
不对,在他们暴露自己用小教掌控岐国的时候就完了。
以前平临国自己腾不出手,现在缓过劲,肯定不会绕过他们。
更别说,他们还是平临国的通缉犯。
国王王后两人争吵不停,一回头就看到以前的信众们缓缓上前。
骗子!
“都是骗子!”
“没有功德分!没有来世!怎么可能!”
“神佛肯定存在,你们假借神佛的名义!”
“怎么可能是假的!你的儿女跳下来肯定没事!”
“让他们跳!证明给大家看!”
事实上,根本证明不了。
多数人已经明白过来,这国王跟王后一群人,就是骗子,骗了他们这么多年。
越是虔诚的信徒,此刻越是恼怒。
尤其是跟在他们身边的侍卫,直接提起刀砍向两人。
是不是神佛化身,砍一刀不就知道了!
传说中刀枪不入的两个人,血溅当场,当场便没了呼吸。
这还是神佛化身吗?!
这是吗?!
无数人慢慢反应过来,他们根本不是神佛,就是普通人!
就是骗子!
不止他们俩,还有同族众人,全都死在信众们的刀下,一时间血流成河。
只有祭台最高处的两个孩子懵懵懂懂,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些祸害岐国多年的人,终于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原本想拉他们回平临国审判也没了机会,直接横尸当场。
眼看周围再次混乱起来。
钮海等人下意识后退,他身边乔装打扮的广宁卫士兵护着他往后,暂时不要参与现在的争斗。
等这些人打完了再说。
钮海母亲被杀时,他也是差不多的年纪。
现在看着眼前的一幕,只觉得恶心得厉害。
还有那些本地官员,之前还帮着史家这些通缉犯抓他们,如今脸上写满讨好,实在让人厌恶。
已经有人反应过来,认为钮海等人,必然是未来的国王,肯定第一时间过来巴结。
可惜他们再巴结也没用。
钮海根本不打算留他们,更不会用他们。
三日后。
岐国的混乱终于结束。
之前的信众们,现在整个人木木呆呆,似乎还是不相信小教是假的。
但国王跟王后直接死在他们面前。
甚至在混乱当中,他们两个孩子也跳下来直接气绝身亡,证明所谓的神佛都是假的,法力也是假的,甚至功德也是假的。
那他们这些年,到底在干什么?
“以前有人不信小教,就会被直接杀了。”
“是啊,谁要是不信,要么被抓,要么被杀。”
“那我们这些年,岂不是白白给国王做事。”
“我不信,神佛肯定存在,只有他们是骗子而已!”
说话这种话的百姓,看到前国王后世开仓放粮时,瞬间闭嘴了。
再厉害的神佛,眼前的高粱饭香吗。
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过饱饭了,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这么多粮食。
这都是国王收缴的吗?
不,不是。
这些都是他们主动送给国王的,希望自己能攒够功德,修得来世圆满。
狗国王!
害得他们好惨!
钮海按照纪大人的计划,一步步做事。
再看看排队领粮的岐国百姓,以及谄媚的本地官吏,心里的目标更加明确了。
岐国。
要改为岐州。
如今岐国的贫苦百姓,只有平临国能救。
就在关外各方都在感慨,这国王王后死得不冤时,原本的王室后人钮海又宣布一个惊天消息。
岐国,以后就是岐州了!
与此同时的昌河州。
户司跟李师爷正在清点从滇州府来的棉籽。
那边有林元志在,对纪楚必然是不吝啬的,一口气送来五万斤棉籽。
谁让滇州府棉花大爆发。
而滇州府的白家,以及炙手可热的林元志,都向着他?
滇州府今年的棉花,至少种了五十万亩,说是大爆发一点也不为过。
押送棉花过来的官吏更是道:“我们那开了好多棉布的作坊,许多布商都去预定,不论咱们国内,还运到海外,都极受欢迎。”
“我们那不需要棉衣,不过能做成品棉衣买到外地,也是供不应求。”
再加上棉花路的便利,还方便了除棉花之外的药材,玉石等等的货物的运出。
那棉花水泥路一修路,车马就没停过。
纪楚从白家白大人,以及林元志林大人的信里都听说此事。
现在听着押送的官吏再说,同样觉得欣喜。
棉花种植,终于初现成功了。
这东西比数科,比水泥都要先一步。
可后两样不用管,全国各地都在争着做。
也就棉花发展得极为艰难。
要不是滇州府物产丰富,更不会有今日的盛况。
昌河州这边的棉花种植,本就发展得不错。
现在多了五万斤棉籽,则有更多用途。
梁国需要安抚之外,马上到来的岐州同样需要安抚。
就在滇州府押送棉籽的官吏们休息时,突然传过来的消息,让他们都措手不及。
一封文书从岐国传来。
王室后人钮海亲自发来归顺文书,请求归顺平临国。
钮海携岐国二十六万百姓,归于平临国,并愿改地名为岐州。
最先反对的,肯定是隔壁梁国。
大家挨得那样近,你们说并入平临国,就并入里面了?!
不行啊!
那我们怎么办。
甚至草原部落也反对。
总觉得这事不妥当,甚至明里暗里说,是不是平临国威胁你们了?
说出来!
大家替你做主!
钮海直接道:“怎么做主?是送我们兵马,还是帮我们整顿岐国事务,帮本地百姓恢复正常的生活?”
此话一出,大家都闭嘴了。
如今岐国什么样子,大家心里都有数。
他们自己还自顾不暇呢,怎么可能帮岐国。
那是不是平临国威胁的?
肯定不是。
“平临国帮我报了血海深仇,还能扶济百姓,所以我们成为岐州。”
“那样的话,本地二十六万百姓就有救了。”
明明相隔不远,大家过得却是两种生活。
钮海知道自己能力不够,只能依靠平临国,再说,这也是当初说好的。
关外如此震动。
关外昌河州吃瓜百姓同样一头问号。
不管本地官吏,还是滇州府来的差役们,全都在问:“真的假的啊。”
州城衙门都有人道:“大人最近频繁去广宁卫,就是在做这件事?”
甚至有人看了看地势。
如果岐国变为岐州,两地联合起来,甚至能有效抵挡草原部落。
两地互相驰援,任谁有难,都有兵马可以出城帮忙。
再者,那岐州虽然比昌河州要冷一点。
但大片肥沃土地,加上渔猎习性,其实跟昌河州差不多。
要不了三五年时间,岐州便能融入昌河州,融入平临国。
不管从哪里分析,多一块土地总是好的啊。
可之前怎么一点风声也没有。
搞得很突然啊!
岐国钮海的文书送过来之后,纪楚他们自然第一时间送到京城。
纪楚和邓将军早就写过密信,皇上他们心里有数。
心里有数跟看到实际请求归顺的文书,以及上面盖着岐国国王印章,再附上印章本身,那是两回事啊。
许阁老看着印章,感慨万千道:“这还是先朝时,他们国王请求中原王朝帮忙刻的印章,没想到竟然又送回来了。”
对于岐国来说,没有好玉料没有好石匠,雕刻精美的印章自然费劲。
可对先朝却是简单的,就派了最好的匠人帮忙。
兜兜转转几百年,竟然又到了他们手中。
皇上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啊。
这就成了?
四五月份给他发的密信,说岐国要变成岐州。
现在六月上旬,就告诉他事情成了?
他还沉浸在即将开疆扩土的喜悦当中。
现在就已经成了?!
纪楚?
你到底是什么人!
要说纪楚这样年轻,却坐上高位,还深得皇上信赖,没人嫉妒他是不可能的。
有人不止一次挑拨纪楚跟皇上的关系,还有人怂恿跟纪楚“关系不好”的周大人生事。
可人家两个,一个比一个稳得住。
棉花事情纷纷扰扰,周大人就是不吭声。
事实上,周大人说什么啊,作为伺候皇上笔墨的礼部官员,他备受宠信,否则能第一时间给纪楚写信,让他赶紧送马过来?
而且他也得到实际了。
棉花稀少的时候,他全家都用上了。
最近还得了一套上好的画笔,一共三十二支,选用草原上最好的马鬃,又送到曲夏州数科作坊园设计,蔡夫子亲自帮他制作。
现在摆出去,多少老友羡慕不已。
还有人奇怪呢,这草原上的马鬃哪来的?
价值不菲吧?
周大人直接道:“没花钱!小友送的!”
谁?
你的哪个小友,我们怎么不知道!
也有聪明人猜出来,多半是昌河州知州纪楚,又或者那广宁卫邓将军。
不管是谁,这一套画笔,看着就让人眼馋。
周大人稳得住不说,皇上也稳得住。
以他的名义问关外换马,马匹没送来,皇上只是私底下嘟囔,实际上并不计较。
等黄骠马送过来,更是没话说。
那些小人以为,这算是纪楚的补救措施,准备继续诋毁。
现在呢?
现在谁敢诋毁。
事实上,京城大部分人都没反应过来。
就连提前知道消息的皇上跟阁老们都有点恍惚。
“答应吗?”
“肯定答应啊。”
皇上说完,自己都觉得他不庄重了。
但谁遇到这种事能庄重起来?
眼看朝臣们并不反对,皇上自己乐起来:“准!以后岐国便为岐州。”
“纪知州的提议很好,免岐州三年赋税,让当地百姓休养生息。”
“另派佛道儒大家前去岐国讲正统学说,以慰民心。”
说到这,皇上最后一条,倒是不出大家所料。
“昌河州纪知州,扶济岐州有功,令他监管昌河,岐州两地,为东北总督,官至正四品。”
监管昌河岐州两地?
东北总督?
还正四品,看似跟普通的知府平级。
可实际的权力,却远超其他知府。
不说昌河州的军务。
只讲岐州百废待兴,无论军务还是政务,肯定都是他监管。
听这意见,还允许他带自己的班子过去。
这般信任,在整个平临国都前所未有啊。
今年的纪楚,不过三十三岁。
距离他当官还不到十年。
但看着他的政绩,有谁不服啊。
去了昌河州不过两年时间,就帮平临国开疆扩土了。
放你身上,你行吗?
而且眼看昌河州人口越来越多,未来估计也是富庶之地。
能把那样的地方建设起来,实在是厉害的。
好消息在京城转了一圈,京城百姓终于反应过来。
随后迅速扩散到整个平临国。
平临国的面积又大了!
以后的岐国是岐州了!
对普通人有什么好处?
自然是边关更加安全了,听说今年草原部落,都收了打谷草的想法。
往年这个时候都要准备行动,今年却老老实实的,明显知道岐国属于平临国之后,他们稍微有点动静,就会被发现。
而且地方大了,能产的物资更多。
那么多土地,总会有用处的!
京城朝廷加紧赶制官服,像这种总督的职位,平临国十分稀有,要不是礼部周大人博文强记,都不知道怎么走这个流程。
三十三岁的东北总督,兼管两州。
这般升迁的速度,羡慕的普通官员流口水啊。
第138章
漳兴四年, 七月初。
皇上的文书正式下来。
虽说岐国变为岐州,还有许多礼仪流程需要走,到时候钮海等人估计还要去一趟京城。
再有礼部官员前来举行仪式。
但有这道圣旨在, 岐国已经是岐州了,更是平临国的一部分。
甚至平临国的界碑都已经运到, 只等岐州第一位知州纪楚前去封土。
有了新的界碑, 意味着国境线已经延长。
倘若有敌国踏入其中,便是跟平临国作对。
原本在昌河州休息的滇州府差役们, 几乎围观了全程,要不是还有公务在身, 他们恨不得再拖一段时间。
这种开疆扩土的大事,一辈子也赶不上几次啊,肯定要好好看看,回去也有谈资。
可惜,纪大人他们启程去岐州,他们这些人则要回老家了。
哎, 这么大的热闹, 真可惜啊。
看热闹果然是人们的天性?
不过也是, 这种可以载入史册的大事,谁遇到不想多看几眼。
昌河州州城官员们还在发蒙。
怎么回事啊。
好好的昌河州官员, 现在要调出来一拨人, 直接去管岐州的事?
这跟直接升迁有什么区别。
纪楚提前说道:“都是暂代职务, 等到明年朝廷派人过来, 才有正式的官职。”
意思就是, 先代领,谁做得好,让杜忠杜通判满意, 以及朝廷满意,才能任实际的职务。
等于说,给一个升迁考察期。
这种机会简直千载难逢,肯定轮不到平日偷懒的官员。
倒是之前冒着风雪,也要跟纪楚前去查看棉花的两个县令被额外调动,让他们跟着纪楚一起到岐州“开荒”。
前年那会,棉花的事还没着落,这两位县令一听说纪大人要去广宁卫看棉花,争抢着跟过去。
因此,去年学习种植棉花的名额也多给了他们一些。
今年两人都到任期了,眼看着明年要挪地方,纪大人再带他们去岐州,这不是提拔,还能是什么啊。
这两位县令别提多兴奋了。
岐州虽然远,但那是开荒啊,需要做的事极多,他们不怕事多,就怕有劲没地方用!
能发挥自己的才能,那是天大的好事。
没被选到的官员则扼腕叹息。
让他们之前躲懒,现在好了吧?
当然,也有勤勤恳恳做事,却没被带走的。
这一部分则因为昌河州离不开他们。
比如李师爷,以及州衙门各司主事。
纪楚带走的,基本是下面有才干的副手。
各司主事欲言又止,把他们得力手下都给挖走了,他们怎么办啊?
不过纪大人开口,没人不听的。
七月初五,纪楚告别家人,又跟李师爷交代事情,带着随从,官员等人前往岐州。
他走得很是低调,现在过去就是收拾烂摊子,没必要大张旗鼓。
路过广宁卫时,又把李纹,纪振,还有邓将军挑出来的几位精壮将士,以及两队士兵。
这算是文武官员都有了。
文官共计十二人,武官九人。
其余书吏差役士兵则有三十七位。
如此的班底放在其他州,人数肯定不多。
但在仅有二十六万人的岐州,已经算不错的了。
再加上本地官员,一定能治理好岐州。
纪楚跟岐州打过不少交道,还是头一次过来,看着岐州低矮的房屋,荒废的土地,还有眼神怯懦的百姓,实在让人心里不忍。
跟着纪楚身边的石天一石县令道:“大人不必忧心,咱们很快就能把这里建设起来的。”
另一位县令卞恺也道:“是啊大人,我们可是信心十足。”
而钮海则带着众人州城门前等着,别看他今年只有十七,但心里稳得住,他爹话不多,却也是靠谱的。
只是他们到底离开岐国多年,物是人非,很多东西本就无力去管,如今更是如此。
这也是钮海父子两人,确定要把岐国变为岐州的原因。
钮海再次看到纪大人,心里简直无比敬佩。
无数人都说他只有十七岁,可心思拿得准,做事很有谋略。
但钮海却明白,不管是那些计策,还是带过来的金银,以及跟着的士兵谋士,都是纪大人带来的。
每一步都告诉他了,甚至各方反应都在他预料之中。
这也是他能顺利掌握局面的原因。
可接下来要如何做,他是真的不知道啊。
李纹纪振两兄弟对这个小孩倒是好奇,主动道:“做得不错。”
被夸了!
还是被纪大人的侄子夸了。
钮海自然知道他们两个的身份,更知道他们自己跑过来参军的勇气,心里难免佩服。
有两人缓和气氛,再有纪大人在旁边点头,钮海本就是心思沉稳的少年人,现在彻底不紧张了。
众人一路来到州城中央的官署里,这里面已经打扫干净,会作为临时的州衙门,以后再慢慢布置。
而岐国原来的王宫则暂时封存,谁住里面都不合适。
到了官署后,钮海把岐州最近的事都讲了一遍。
自从之前的国王等人被信众杀了之后,岐州的情况基本就稳住了。
等这些人的尸体送到广宁卫,让邓将军辨认之后,钮海便提出岐国要改为岐州。
原本就不算平静的岐国,自然掀起轩然大波。
残留的岐国旧党肯定不愿意,可看着钮海背靠平临国,明面上并不敢说什么。
众人多是私下同钮海商议。
什么当了国王有多少好处。
当人家属地,不如自己当国王等等。
还说前国王搜罗不知多少新奇宝贝,都是您的啊。
可钮海东躲西藏这样多年,别看年纪只有十七,经历的事情却很多,知道这些不过是假的。
等他真的当上国王,难道还能掌控局面?
没了平临国在后面,他怎么可能除掉自己的仇人。
所以他意志坚定,谁说都不松口,坚持到纪大人过来。
只要纪大人一来,朝廷的圣旨一来,这些本地官员就会老实。
纪楚听着,点头道:“这样是他们最后的时机,负隅顽抗罢了。”
果然,岐州本地官员看到平临国纪大人过来,再想到最近发生的事,脸色变得十分精彩。
就在他们还在想歪招之时,发现纪楚他们身后,还跟着长长的马车队伍。
那是什么?
钮海也在往后看,纪楚并不卖关子,直接道:“棉花籽。”
什么?!
棉花籽?!
纪楚更是道:“给岐州百姓的棉花籽。”
隔壁那梁国,是因为平临国拐走他们百姓,所以给予补偿。
但所分的棉花籽并不多,他们四十多万人,也只分到几千斤棉籽。
可岐州百姓,平临国的岐州百姓,不过二十六万人,则运来上万斤棉籽。
谁让这是自己人?
因为是自己人,扶持起来,一点也不会吝啬。
超过梁国的待遇,那还不是简简单单。
不等岐州本地官员再说什么,纪楚立刻吩咐人做事。
愿意配合的本地官吏,自然会重用。
不配合的人,则会被逐渐边缘化,直到消失。
纪楚带过来的文武官员也不是吃素的,十分有眼力地去做差事。
看那两个县令,石天一跟卞恺就知道了,只要好好做事,大人一定会提拔重用。
有这样的先例在前,众人自然卖力。
本地官员能力本就一般,再面对这样气势汹汹的“外来者”,节节败退是必然的。
要说他们的优势,不是没有。
作为本地人,自然有当地势力。
可平日里他们怎么对岐国百姓的,大家心里都有数。
而新来的官员会如何对他们,大家很快更有数了。
纪楚并未管两方官员的争斗,倘若这些人都斗不过,被调离也是正常的。
只要大家好好执行政令即可。
首先是统计人口。
之前一直讲,岐州有二十六万人,可这数字是真是假,各自又是什么身份,很难查明。
借此机会,重新清查人口,再上平临国岐州籍贯,可以更好地掌握情况。
这种做法,既方便周围邻居互相作保,也能随时发现匪盗。
对于维护治安来说,自然是极好的。
接下来肯定是田地。
岐州到底有多少土地,哪些是官田,哪些是民田,又是什么土质等等。
一个查本地官员隐田隐户,再者摸清岐州百姓具体情况。
这些事情听着便无比复杂,真正做起来更是如此,十分考验官员们的能力。
纪楚也不是什么刻薄上司,把配合清查人口,以及田地造册的好处也说明了。
只有户籍登记在册的岐州百姓,才能享受从今年开始的三年免税。
不仅如此,各家划分好自家田地,更能在明年种田之前领到棉花籽。
有这些实实在在的好处,下面官员的事情就会好做很多。
岐州堪称百废待兴,各项事情想要有个规范,都要日夜赶工。
一直到七月下旬,岐州衙门各司总算有了条理,各项事情终于走上正轨。
经过仔细清查,岐州的情况要比想象中差很多。
岐州各地经过重新划分,共有一城六县,六个县距离州城都不算远。
这些都好说。
可还有住在深山老林的猎户等人,堪称神出鬼没,很难寻得踪影,好在这些人数不多。
倒是本地官员隐户极少。
听那样子,应该是已经死透了的前国王早就筛过一遍,所以岐州人口确实有二十六万。
问题在于田地。
本地向来以渔猎为主,多数田地都是这十年来开的荒,差不多有十五万亩。
这数量虽然不算多,但可怕的地方在于,全部都是官田,无一民田。
大白话就是,全是之前国王的,现在成了岐州衙门的。
百姓?
百姓完全是种田工具人,跟家奴毫无区别。
接下来肯定不用说,还要把这些土地分给百姓,算是这些年的补偿。
除此之外,本地的库房也再次清点一遍。
金银等物早就因香料被买卖得差不多了。
剩下都是些精巧却不实用的物件,纪楚略略思考后,让人打包一下,全都送到京城,也算是战利品。
顺便用这些物件,请求朝廷拨些粮食过来。
没错,这岐国库房里,粮食并不多。
基本都用来换金银等享乐之物。
反正对原来的国王等人来讲,他们又不缺吃喝,何必囤粮。
什么?
灾年的时候,开仓放粮?
这话要是让那些人听了,肯定会笑出声。
谁会给你开仓放粮,我们身居高位,多拿点应该的。
你们没饭吃?
那是你们自己的问题,滚一边去。
所以这库房里面,根本没什么粮食,都是一些没用的物件,送到京城去换点粮食才是正经事。
纪楚安排人去做,还道:“务必要快些,现在七月下旬了,赶在九月底之前要把粮食送过来,时间难免紧张。”
所以路上丝毫都不能耽搁。
不过想来,朝廷应该不会吝啬粮食,毕竟这些东西,看起来确实华美。
等这些事处理完,岐州恢复了罕见的平和。
之前的信徒们因为信仰破灭,不少人变得格外沉默。
在平临国官员拆各地小教庙宇时,也只是在旁边围观。
庙宇里有利益勾结的人自然不许,双方打起来的时候,他们还是茫然。
直到清查户口,分田地时,大家才逐步有了反应。
“你家是猎户?渔民?还是农户,或者有什么手艺。”
猎户便让他们看护山林,指定一片林子,只要在范围内捕猎不算税。
渔民则让他们说清楚住在哪,跟捕猎一样,不是开着大船肆意捕捞,同样没有多少赋税。
农户那边的处理更简单,算是平临国官员最擅长的。
一一登记了情况,全都登在官府的名册上。
接着就能帮忙他们找房屋,分田地了。
其中一个叫于虎的信徒满脸茫然,今年二十五的他,在十五六那边就是国王的信徒了。
他相信好好给神佛化身做事,就能积累功德,所以不管日子再苦,只要想到下辈子自己也能当贵族,便无比向往。
不过有时候也饿,饿得前胸贴后背,直接去吃草吃树皮。
他还想吃庙里面的贡品,那摆着的,都是极为肥美的羊腿。
可惜那些贡品是神佛的,他们这些贱民不能动,否则就会被庙里的人打死。
国王说,他们都是上辈子犯了罪孽,所以这辈子才会那样苦。
若不把罪还完,下辈子比现在还要惨。
如今的日子已经不好过了。
下辈子?
更惨?
于虎不敢想,那是个什么日子。
他只能日复一日地干活,冬日跟无数人挤在一起御寒,直到春天到来。
但春天来了也不好,还要给国王修殿宇。
今年修的是火墙宫殿。
说是只有大功德的人才能住。
但这东西有什么用,大家并不知道。
只是那平临国来的匠人十分讨厌,上来便让他们离开,还说国王不好,让他们赶紧跑。
之后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而于虎也知道。
火墙宫殿是取暖用的,冬日会跟春日一样暖和。
当时他也有疑问,国王他们不是有法力吗,也会怕冷吗。
明明以前冬天的时候,他们都说不冷的。
再之后,便是国王阴谋被戳穿。
于虎刚开始很愤怒,接着变得迷茫,如今则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他已经不能思考了。
官吏们问他,他家之前是做什么,以什么为生,原来家在哪,是不是征调过来的劳役等等。
于虎还以为他忘了,可这些答案逐渐清晰。
“我家是猎户,我爹打过虎,所以我叫于虎。”
“就在那片林子附近,不过房子被人拆了。”
“以后,以后也打猎吧。”
知道自己从哪来,便知道自己以后要去哪了。
岐州官员叹口气:“附近有个死掉犯官的宅邸,现在拆分成五十处住所,你选个地方吧。”
于虎全家都没了,他爹娘饿死,姐姐病逝,确实可怜,也是在家人去世那一年,被忽悠入了教。
现在只能尽力安置这些百姓,希望他们尽快恢复正常生活。
于虎住进这宅邸的时候,发现里面已经住了不少人,他不是唯一被分里面。
因为他一个人住,便分到一个较小的屋子,左边是一家五口,另一边是一家三口。
他们三家共用一个院子。
“这以前是官员的宅子,平时不怎么过来住,那人死了,就便宜咱们了。”
“听说这只是其中一处小院,整个宅子有十多处小院呢。”
于虎听着两家交流,自己没开口,又听他们在说院子里没有厨房,准备一起盖一个,便开口道:“我会盖,我来吧。”
三家暂时共用一个厨房,等大家手头宽裕了再分开,所以肯定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气。
于虎大多时候都很沉默,只有听到大家分了什么,新来的官员让他们做什么,还有岐国变为岐州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的时候,才稍微有反应。
只是当晚睡着有屋顶的房间里,于虎还有些不适应,虽然这房间不算大,但他一个人住,肯定足够了。
美中不足的是,房间没什么东西,需要他慢慢添置。
要不去猎兔子的,这个时节正是捕兔子的好时候,他爹教过他的,先布置个简易的陷阱。
用兔肉去换点东西,添置桌子椅子。
等于虎再醒过来时,脸上的迷茫少了些。
因为他知道要做什么了,也有了目标。
即使这个目标只是去猎个兔子。
找回生活的希望,就是从这些小事开始的。
于虎清早起来去山上布置陷阱,回来之后又把院子里水缸挑满,等隔壁两家捡完柴火回来,忍不住笑:“咱们住一起,还真省劲啊。”
“是啊,都是好邻居。”
于虎也忍不住笑,主动道:“我看到山上有处黄泥,正适合盖炉灶,一会去挖些回来。”
“好啊,我有个小炉子,大家随便吃点粥,然后就去挖黄泥。”
“行,我家还有点小米跟豆子。”
于虎会盖灶台,算是技术“入股”,跟着蹭了顿饭。
吃饱是肯定不可能吃饱的,但干活还是没问题。
原本精致的宅邸,慢慢变成百姓们居住的地方,陆陆续续升起炊烟。
怎么感觉,荒芜的宅子,立刻活过来了啊。
纪楚听手下人讨论时笑道:“宅子就是让人住的,没人住不就成死宅子了。”
卞大人立刻称是,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狗腿了,轻咳道:“大人,岐州情况虽复杂,但百姓们却是极好安抚。”
他们更多精力,都用在智斗本地豪强上。
此地百姓却是极为听话。
石大人也道:“大概是之前过得太惨了吧。”
这下,在场众人都跟着点头了。
岐州民政事务越来越好。
军务同样要紧。
接手本地士兵的邓将军心腹陆福明陆副将,脾气本来就不算好,来这之后更是气急。
要不是李纹跟纪振拉住他,估计都想跟本地士兵打一架。
但这些士兵,多半是被抓到岐国军营的,自然无心做事。
陆副将得知这件事后,才没那样生气,让想离开的士兵归家,只留下愿意跟着的人。
谁料这话一出,五千士兵走了四千。
只剩下不到一千人,好在这些人深思熟虑后决定留下,所以还算听话。
拿下岐州之后,平临国的边境线自然更长了。
想要时时防守肯定不成,所以要在最主要的关卡,以及各县城墙上做文章。
除此之外,再找个合适的位置,观察草原的情况。
草原上的状况,那可是重点。
以前只能依靠广宁卫那边查探,现在多了个岐州,只要布置得当,草原动向就会一清二楚。
已经七月份底了。
广宁卫那边早就开始练兵。
按理说,草原也该有所行动。
毕竟每年秋日的打谷草,简直是固定项目。
可现在的草原上风平浪静。
主和派部落罗和部落跟主战的当碚部落第无数次在一起商议。
罗和部落首领几乎嘲笑道:“还打啊?岐州地势高,他们找个合适的地方,广宁卫的前方就会一览无余。”
只要有一队人马驻扎,便能时刻掌握当碚部落等人的动向。
本来正面就打不过了。
现在想要奇袭突袭也不可能。
“要我说,就别想了,好好跟他们做贸易吧,现在他们粮食产得多,人口也越来越多,打不过的。”罗和部落并非怯懦,而是根据形式的判断。
放在之前,他也不会这样劝啊。
一整个七月,他们便因此事交流过无数次。
马上都要八月份,再不练兵就晚了。
可大家更明白,今年再想打谷草,基本上不可能。
当碚部落嘴上咽不下这口气,实际上什么行动都没有,分明是妥协的意思。
而人家广宁卫一刻不停地训练,听说今年物资更充沛了。
“可恨他们出了个纪楚。”当碚部落首领恨恨道。
经过岐州一事,即便是草原上都听说了纪楚的名字。
这人,简直是平临国敌人的一生之敌。
“不打了,做交易。”
“卖他们几十万牛羊,看他们能不能吃的下。”
第139章
漳兴四年, 八月初二。
昌河州,岐州两地知州,跟两地邓将军再次通信。
说起来, 岐州并入平临国,纪楚功不可没。
邓将军同样不可或缺, 要不是他的探子以及他派出的人手, 还有兵将威慑岐州,事情不会那样顺利。
皇上下旨封赏时, 邓将军等人自然不会漏下。
纪楚管着两地政务,邓将军自然管着军务, 这也是他们物资更加充沛的原因之一。
不过相比纪楚等人在岐州大肆建设,显得有些高调。
邓将军他们则极为低调。
因为他们跟去年一样,从六月份开始,便在练兵了。
即使今年草原威胁明显变小,可大家并不能松懈。
一边练兵,一边在岐州找合适的驻扎点。
到时候不仅要建临时营地, 更要建永久营房。
对于这件事, 纪楚跟邓将军早有交流。
所以外面对岐州政务讨论的沸沸扬扬, 殊不知军政两处一动一静互相配合。
这也草原当碚部落咬牙放弃的原因。
外面人看个热闹就算了。
他们要是还看不出来,那就是傻子了。
暗中的努力确实没有白费, 终于迎来和谈的希望。
能和谈自然是好的。
只要他们不打谷草, 不仅对士兵们好, 对百姓们更是安全。
他带到岐州的本地书吏听的都傻眼了。
那当碚部落要和谈?
他们终于想明白了?
不过大家都习惯, 他们八九月份要打谷草, 现在终于老老实实和谈啊。
石县令跟卞县令在昌河州做官两三年了,年年都有草原部落来打谷草。
尤记得头一年那会,还是本地人把他们拉到房子里躲着, 等到人家抢完粮食才出来。
当时他们两人就想给家里写信,求求托托关系,把他们调走吧!
去年是第二年,情况明显好了不少。
今年直接不打了,变成和谈。
太好了。
终于不用打仗啊。
不说经历过战争了,就经历过这种小规模冲突的人,都会无比珍惜和平。
在刀尖跟马蹄下,一切都是虚的,只有命是真的。
那时候,再喊着要死的人,都有求生的意志。
石县令他们甚至觉得,会不会因为这些危险,本地百姓才那样乐观,那样热爱生活?
卞县令考虑的更多一些:“那当碚部落对昌河州虎视眈眈多年,突然放弃目标,他们真的能接受吗。”
纪楚点头:“所以只是谈判,能不能成,还要看怎么说。”
坐下来谈事,基本就是谈利益了。
利益分配的如何,才决定谈判是否能成。
纪楚也好,邓将军也好,早就准备好了,只等着两个部落为首的人来岐州洽谈。
他们把谈事的地点选在岐州,也算折中。
毕竟去广宁卫也好,又或者去草原上也好,要么害怕被俘,要么担心自家情况被看出来。
百废待兴的岐州,是最好的地方。
当碚部落与罗和部落为首的五个首领一起来到岐州附近。
这岐州并入平临国不过一个月,边防建设自然很一般。
看的当碚首领颇有些手痒。
只是这地方太穷,抢了也什么意思。
罗和首领明显看出他的想法,直接道:“人家说建就建,你信不信。”
“怎么可能,没个十年八年的,怎么能成。”当碚首领立刻道。
可岐州官员接到他们之后,一路往岐州州城领,则看到完全不同的一幕。
跟边境的荒凉不同,往里面走,就能看到农田上翻耕的百姓。
因为天气马上就要冷了,这会顶多种点蔬菜,抢在下雪之前收获。
但这是自家的土地,各家开荒时都会仔细,为明年的种植提前做准备。
明年他们就能种麦子跟棉花,想想都开心,这几年还不用交税,应该能攒下不少钱。
心里带着希望,面上是能看出来的。
岐州百姓自然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嘴里对平临国皆赞不绝口。
这种情形让罗和首领整个人一顿。
原本神色轻松的他,明显不对劲。
更别说当碚首领,他咬牙道:“平临国!”
这两个首领,几乎可以代表草原上大部分部落,倒是后面三个首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罗和首领看着前头的岐州官员,压低声音:“平临国的同化能力,实在太强了。”
同化能力。
这让众人脸色齐齐变了。
再看向原本的岐国百姓,如今要叫平临国百姓。
如果只是改个地名倒也算了,这并不算难。
难的是消化掉新地方新百姓,让他们跟平临国融为一体。
这才不到一个月,岐国百姓已经为人自己是岐州人,是平临国的人。
他们国家的人并不觉得有什么。
可其他国家部落的人看了,只会觉得恐惧。
罗和首领甚至想,若有一日,他们部落也不得不向平临国求援,还要拱手让出自己的马场草原,那他们部落的人,会真心依附平临国吗?
罗和首领极为聪明,到岐州城衙门时,就已经想明白了。
会。
肯定会。
遇到纪楚这样的平临国官员那就会。
要是遇到苛刻的官员,则是另一种情况。
平临国强大的同化能力,既在他们的文化,也在他们的人,同样也有更为优渥的生活。
这几样缺一不可。
但只要达到了,便会对周围部落国家形成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这让几个首领全都心存恐惧,站在岐州州城门前,有些抬不动脚。
平临国就像一头巨兽。
靠近它,就会得到好处,得到你想要的所有东西。
但靠近它,也会成为它的一部分。
就像当碚部落,即使年年打谷草,可心里的想法到底是什么?
是真的讨厌昌河州,还是想取代昌河州,成为昌河州。
所以这场和谈,从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
他们还以为自己可以谈出什么。
事实上,以昌河州邓将军真正的实力,他要是不计代价攻打,或许平临国会大出血,所谓的当碚部落则会直接消失。
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任谁来都反驳不了。
众人望向岐州衙门,就连一向淡定的罗和首领都不愿意向前。
“和谈的地点,怪不得选在岐州。”
岐州如今的情况,以及平临国强大的同化能力,直接摆在眼前。
让这场和谈立刻变得不同。
人家甚至在说,是平临国愿意谈,才有谈的空间。
否则不会这般太平。
人家平临国要的,就是一起种田,一起生产。
只是平临国越这样,外面的人看着越害怕。
一头没有理智的巨兽,尚且能敌。
这头巨兽倘若再有智慧,那谁有办法左右?
当碚首领明显极为失落。
反而是一项促和的罗和首领缓缓道:“不能这么轻易的谈成。”
否则以后麻烦不断。
罗和首领理智道:“如今的昌河岐州两地知州将军,极为克制聪明,而且不喜打仗,更不喜以势压人。”
“倘若换个人呢,换个耀武扬威的官员过来,对我们来说是灾难。”
不是每个国家跟部落,都有岐州这样好的运气,遇到一心为百姓的官员。
换个人,可不一定了。
所以一定要谈。
最好要更多利益。
罗和首领看向当碚首领:“你们有多少牛羊?”
当碚首领立刻警惕:“问这个干什么。”
他之前夸口说,要把牛羊都卖给昌河州,拖垮他们的库银,这点不是随便说说。
人人都看的出来,昌河州很穷,这地方又没什么税收。
而且昌河州还要兼管岐州,银钱必然更少。
可他们部落的几十牛羊,对方也不是吃不下。
谁知道那个姓纪的官员,又有什么好办法,几十万而已,并不算特别多。
所以当碚首领说完之后便不再提了。
当时罗和首领并未开口。
那会他想的还是和谈为主,不要闹矛盾。
只是今日看到岐州,让罗和首领真正升起危机感,不能简简单单的和谈,否则他们草原众部落,会很麻烦。
“我们部落,能拿出一百二十万头羊,你们呢。”罗和首领知道当碚首领警惕什么,直接报出他的数字。
草原上一户牧民养二百到三百头羊,以及三十匹马牛,能保证相对不错的生活。
报出自己能拿出多少牛羊,对方便能大致摸清他们的人数。
这相当于自报家门,把自己的底牌亮出来。
故而罗和首领问道当碚多少羊的时候,对方会这样警惕。
罗和首领干脆说了自家情况,以示诚意。
当碚首领看出什么,缓缓道:“我们可以拿出九十万。”
剩下三个首领不明所以。
好端端,怎么自报家门,他们也要说吗。
当碚跟罗和不愧是草原上最厉害的部落之二,家底真丰厚。
明眼人都知道,这绝对不是他们真正实力。
在有所隐瞒的情况下,家底都如此,可见其厉害了。
问题是,突然说这个干什么啊?
罗和首领认真解释,众人才反应过来。
谈判,无非说出双方条件,最好还不伤和气,但又能给对方一个下马威。
马匹自然另算,这个还是不能大量售卖,牛也要再考虑考虑。
羊倒是可以用来试探,看看昌河州的实力到底如何。
这当然是明面上的借口。
实际上,罗和首领打的是另一个主意,
希望广宁卫跟岐州耗尽银钱买他们的牛羊,要是能挪用广宁卫的钱就更好了。
挪用银钱的事,他也不是没干过。
罗和首领知道一些秘闻,相信他们能干出这种事。
只要跟预想中一样,冬日奇袭,必然得胜。
罗和首领跟当碚首领两人看出对方的意图。
尽力榨干昌河州的钱财,等冬天出其不意抢一笔。
到时候平临国朝廷想要援助都来不及。
好让他们知道,部落不是好惹的,更能在后续的谈判中占得先机。
不得不说,这个想法确实有可行性。
而且冬日本就要把一部分牛羊出售,这次不过增加数量而已。
一个地方能吃下的物资是有限的。
这处用钱多了,另一个地方用钱就少了。
比如现在的昌河州,户司工司两位主事,天天为银钱发愁。
因为本地官吏们的月俸发到九月份,也就见底了。
马上是年关,官员们还好,基本都有家底。
书吏跟差役们可就惨了啊。
昌河州银钱短缺的情况,比当碚罗和两个首领想象中还要严重。
所以他们这个用牛羊掏空昌河州岐州的想法,其实有可行性。
五个部落首领商议过后,带了个前所未有的超级订单前来。
他们要售卖三百三十万只羊,以及四十七万头牛。
用这样超过昌河州岐州能力范围内的订单,强行拖垮他们。
假意和谈之后,再等到九月十月突袭抢粮抢牛羊。
这便是当碚跟罗和首领的意思。
甚至连其他三个首领都不知道,另外三个人,那是正儿八经的想做买卖,用牛羊换物资,他们愿意的啊。
其中一位还道:“咱们加起来三百七十多万牛羊,昌河州买得起吗。”
“天气马上就要冷了,他们内地的物资运不过来吧。”
当碚首领心道,要的就是他们运不过来。
这群蠢货还真当自己在做买卖。
众人再次抬头看向岐州衙门,五个人怀着两种心思进门。
衙门里面的纪楚跟邓将军听说他们终于进来了,笑道:“邓将军认为,他们在商议什么。”
邓融摸着胡子笑:“估计被岐州情况吓到了。”
就算是邓融也有些吃惊。
但跟部落首领的惊吓不同,他更多是惊喜。
肯定惊喜啊,有纪楚这样的同僚,实在太省心了。
本来以为岐国突然变成岐州,肯定需要时间精力去消化。
没想到纪楚来这里一个月时间,就让本地百姓如此信服。
原本想要生事的本地官员,则被他带来的官员狠狠压制。
如此快刀斩乱麻,平定一方的人,实在太少见了。
即使纪楚多次解释:“岐国情况不同,之前国王太不做人了。”
还有什么:“这里土地也多,本就是把无主的土地分出去,其实不算什么。”
“棉花籽也是明年再发,还是这里的人太苦了,稍微有点希望,便会知足。”
也正是这样,纪楚才意识到,很多地方农民起义,必然是实在活不下去了,否则起义不会此起彼伏。
只要他们这些当官的做个人就行。
纪楚说的真心实意,邓融却越看他越欣赏。
纪楚倒是有点羡慕邓将军的胡子,可惜他娘子委婉拒绝,说等等再留。
哎,只能再等几年了。
衙门里面气氛轻松。
让进来的五个首领微微不适。
他们一路过来,对平临国手里胆战心惊,他们却在这唠家常。
甚至都讨论要不要留胡子,怎么留才好看。
这种差距,让罗布首领等人更是不满。
当碚首领则紧紧盯着他们。
凭什么最好的土地都是他们的。
凭什么他们可以那样轻松自在!
纪楚只当没看到,邓将军则不再说话,明显以纪楚为主。
这种动脑子的事,还是交给纪楚吧,他们看热闹即可。
接下来的“和谈”,倒是让邓将军出乎意料。
“四十七万头牛,三百三十万头羊,当真?”邓将军说出之后,身边其他官员表情都差不多。
这要是都买下来。
今年昌河州不缺羊肉吃了啊。
等会。
他们有那么多银子吗。
即使纪大人不说,可户司主事整日愁眉苦脸的,能看出来他们昌河州没钱啊!
他们问朝廷的银子还未拨下来。
现在岐州用的一部分银钱,都是从昌河州挪用的。
任谁都看得出来,昌河州州衙门,穷的叮当响啊。
在场官员心思百转千回,已经看出这五位首领的意思。
“你们平临国地大物博,物资充沛,我们用百万牛羊换你们百万物资,难道换不成吗。”当碚首领这话说的有些火气,听的岐州官员很是不爽。
岐州官员当场怼了回去:“不过百万牛羊而已,单一个京城,每日要消耗多少羊肉,你们知道吗?”
“你们看起来庞大的数字,汇入平临国,不会是雨滴汇入江河而已。”
罗和首领看看当碚首领,不要跟这些平临国文官耍嘴皮子,他们最会叫骂。
“反正是这么个情况。”罗和首领看着很好说话的样子,“我们所求也不过是物资,能交换,自然不想动干戈。”
这句话翻译一下,我们想要物资,要么换,要么打,但我们现在选择交换,如果不换可能就要打了。
纪楚听着他们你来我往,笑眯眯道:“还是不要打的好,对双方百姓都不好。”
邓将军适时接话:“打也是不怕的,咱们的将士已经准备好了。”
一软一硬,一个黑脸一个白脸,跟当碚首领以及罗和首领一样。
不过罗和首领看向纪楚,这个官员比他想象中要年轻许多,看着面嫩,听说刚刚三十出头。
这人能这么快平定岐州,安抚好本地官员跟百姓,真的软吗?
只怕不见得,口头上和气而已。
谁料那纪大人竟然犹豫道:“若要交换牛羊,自然可行,昌河州年前之前肯定要买一批。”
“只是数量太多,若能减半是最好的。”
四十七万头牛。
三百三十万只羊。
减半?
这就是你们能吃下的极限吗。
罗布首领眼中精光一闪,同样笑着道:“只怕不成,草原部落众多,你们买了这家的,不买那家的,岂不是可以挑起争端。”
“要买,便要全买了。”
“对了,还有几个部落未开口呢,他们约莫有七十万只羊,肯定也要出手。”
那就是四百万头羊。
即使靠近草原的边卫羊价便宜,一只羊约莫五百文,总的算下来价格也在两百万两银子。
两百万两。
昌河州十几年税收加起来,都不够买这些羊的,何况换来等价的物资。
再者还有四十七万头牛,这牛的品种跟内地牛不同,价格不会因为靠近草原就更便宜。
折合起来,约等于二百八十万两上下。
加起来四百八十万两的买卖。
确实是前所未有的超级订单。
在场官员算了价格,当场炸锅。
多少?
四百八十万两?
还要换成物资?
这合理吗?!
你们草原卖了这一匹牛羊,不准备干了吧。
倒是有熟悉他们的人道:“草原上丰年差不多有四五千万头牛羊,灾年也至少有五百万头,对他们来说大约是把能繁育的留下,可以吃的买卖出去。”
这么说的话,倒是合理。
趁着双方和谈,卖个好价格,顺便买点物资,好过这个冬天。
只是这也太多了吧。
“折一半吧,折一半的话,我们就买下。”
“是啊,这也太多了,昌河州消化不了那么多,何况这都八月了,让内地羊贩子牛贩子过来运,也来不及啊。”
如果按照极限时间,其实来得及。
可大家也没必要为了昌河州,就为了帮忙吧。
平临国官员跟部落众人“讨价还价”。
一方想少买点,另一方想多卖点。
谈判当中,罗和首领差不多摸清昌河州的底。
他们的银钱确实不多。
想吃下这么多牛羊,必然要“倾家荡产”。
罗和首领跟其他首领稍稍商议片刻,最后道:“只要答应买卖我们四百万只羊,以及四十七万头牛,可以把那四百八十万两物资,改为四百万。”
什么?!
能这样抹零的吗?!
直接减少八十万?!
要是少个二十万两,官员还不会这样激动。
这可是八十万两的物资。
边关羊价本来就便宜,现在更便宜了,约等于直接减了五分之一。
只是大家还在犹豫。
即使减了八十万,那四百万两物资,依旧很难弄过来。
耗尽全力,也难以凑到吧。
除非临时调拨周围州府物资,就算是这样,估计也勉勉强强。
众人看向纪知州,或者说纪总督,看他是怎么想的。
眼看周围安静下来,邓将军眉头微皱,显然没预料到草原部落竟然用这样的招数。
四百万的物资,几乎是把整个昌河州货物搜刮干净也不够。
还有周围三个州府加上,同样不足。
除非。
除非算上广宁卫。
要挪广宁卫的物资吗?
今年的物资,确实已经到了,加上这些,勉强足够。
也就是昌河州户司工司主事没在这,不然肯定腿软。
挪了全州半年月俸,他们都头疼不已,这要是挪广宁卫的银钱,又算什么?
但草原部落给的东西太实惠了啊。
四百万两物资,换四百万只羊,四十七万头牛。
左右为难。
只有这四个字,能诠释如今的场景。
和谈双方互相试探,已经到了最后时刻。
一切都看纪大人的了。
只听纪总督笑着道:“好,你们列一下所需物资清单,咱们核算一下价格。”
牛羊换物资,怎么定价,怎么算,都要有个预算吧。
可他这样说,便是答应了。
罗和当碚首领两人下意识大笑!
好!
答应了就好!
看看你们怎么在一个月内,凑齐这么多物资。
殊不知当天晚上,就有两封书信从岐州出发,一封自然送到京城,这也在大家的预料之中,多数人都这书信是求援。
但对纪楚来说,另一封才是关键,那封信一路送到纪楚的“大本营”曲夏州。
他有一桩买卖需要大家帮忙。
同时也能帮大家解决一个重要问题。
听说工业作坊园各种机械很需要牛皮,这东西经久耐磨,再没有橡胶的时候,牛皮驴皮等物不可或缺。
只是平临国对于牛的宰杀限制颇多,所以机械垫片所需的牛皮,几乎涨到天价。
若工业作坊园的作坊老板们,知道这里大量牛皮可以带走,还不带着物资杀过来?
路途遥远?
时间紧张?
想多了,只要能搞到便宜牛皮,他们跑的比谁都快。
再说了,纪大人请他们帮忙,他们会不来吗?
纪楚心道,部落首领们考虑的确实周全,四百万两的货物对昌河州来说,确实是天文数字。
可他们似乎还不了解平临国到底有大,更不了解岐州也好,昌河州也好,自然是平临国的地方,便会有无数人,无数地方是他们的后盾。
比战略纵深?
想象力会限制他们的能力的。
岐州这边,双方核算四百万两的物资清单到底有多长。
而接到书信的曲夏州工业作坊园,其中主事宋大人,以前的小宋训导瞬间跳起来。
“纪楚有难处!”
“去帮他!”
宋大人信都没看完,已经让人带着银钱去买物资了。
等再看到后面。
四十七万头牛,还不是耕牛,关外的牛与内地耕牛不同,宰杀并无限制。
这不是关键。
关键在于,这些牛皮正是工业作坊园紧缺的。
宋大人喃喃道:“看来每月给纪楚写信吐槽难处,是有用的啊。”
“这都能解决?!”
“快,行动快些,不要让江南那几处工业园抢先了,他们要是知道有这么多牛皮,肯定抢着买!”
草原部落认为四百万物资足够让昌河州,以及附近三个州府为难。
事实确实如此。
可人家不止是昌河州,还是平临国昌河州。
想要来“帮忙”的商贾可不止一家。
有能力帮忙的,更不止这一家。
跟宋大人想的差不多,他们东西必须要快。
因为另一封到京城的书信,很快被京城各位大人转达给江南几个工业作坊园。
行动快些!一定要快点去昌河州做交易,直接带着物资过去。
记得多囤点牛皮!你们不是喊着机械垫片都需要牛皮来防止磨损吗!
快去买啊,有了这东西,机械发展肯定更快吧。
几十万头可以宰杀的牛,错过这个机会,再等三年!
为何是三年。
自然是三年后,小牛犊都长大了,可以卖了啊,你们草原还能再卖我们几十万头牛吧?
肯定可以吧?
你们努努力啊!
第140章
八月初二, 到八月十二,只用了十天时间,草原部落便列出物资清单。
昌河州的户司主事都到岐州了, 带着手下连夜核算。
边关地方,牛羊稍微便宜些, 从内地运来的物资价格更贵。
但毕竟是和谈, 双方都要有诚意。
可户司主事觉得,草原部落给的诚意, 是不是太足了些?
牛羊的价格,他们自己都尽力往下压了。
但物资方面要求不算多, 只要量足即可。
请示过纪大人的之后,户司主事认认真真核算,还对部落的人道:“放心,你们给了那么大的优惠,我们平临国也不是小气的,肯定不会故意坑你们。”
大家以后要长久合作的, 所以给的物资必须够数, 不做那缺斤少两的买卖。
部落那边自然没意见。
大家本来就因为价格被压低而不高兴。
现在看到平临国官员认认真真算价格给物资, 心里的怨气反而少了些。
一来二去,不管两地高官如何想, 反正下面官员确实想进行交换。
平临国想要牛羊, 也想要和平, 所以即使这么多牛羊昌河州吃不下, 也会尽力去谈。
草原部落想要物资过冬, 能做这样大批量的交易,代表冬日会好过很多,同样高兴。
这简直是, 想法是错的,反而被下面人执行好了?
若不是心里另有计划,就算是当碚首领跟罗和首领都要说一句,平临国,或者说纪大人并未仗势欺人。
越这样,他们心里越没底。
眼看手底下的人,跟昌河州岐州官员关系逐渐变好,大有一起喝酒吃肉的感觉,他们心里就觉得恐慌。
罗和首领暗中提醒,让他们快点定下清单即可。
这也让昌河州官员认为是对方诚意,同样大方起来。
知道事情真相的纪楚跟邓将军,想笑又不敢笑。
倘若对方没有后手,这确实是个极好的结局,可惜对方因为恐慌,所以要“先发制人”。
八月十五,在纪楚安排下,留在岐州谈事情的部落众人,跟着过了个中原的中秋节。
一部分月饼甚至是纪夫人亲手做的,专门送过来。
还有几个是纪楚女儿做的,则是私藏。
说到妻女,这让不少草原汉子忍不住叹气。
都出来半个月了,是真想家人啊。
虽然他们不过中秋节,可这种思念家人的节日,确实让人感怀。
文化或许不同,但真挚的情感是一致的,超越地域超越语言。
对于罗和首领来说,看着热闹的中秋节,简直跟噩梦一样。
有种最担心的事,终于要预演了一半。
当天晚上,看着天上高悬的明月,纪楚举着酒杯,笑着走到罗和首领面前,又看了看喝闷酒的当碚首领,开口道:“平临国有句古诗。”
当碚首领看过来,什么古诗?
罗和首领则直接拒绝:“我们文化不同,恐难理解。”
纪楚并不搭理,反而看着圆月道:“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这句话的意思是,人生一代一代的无穷无尽,天上的月亮却总是相似。
“只是不知道,今年的秋收是否会跟往年一样。”
往年一到八九月份,打谷草的就来了。
这分明是在暗示他们。
当碚首领与罗和首领脸色微冷。
眼前的纪大人,是不是知道什么。
难道他们的计划被人泄露了?
明明只有最心腹的人,才知道他们的真正想法,应该不会出错。
明日四百万清单便能敲定,等双方签字之后,便能逼着昌河州立刻给东西。
搜刮得差不多,就该他们的铁骑上场。
原本就因为双方下属和睦相处而不爽,现在更是心里打鼓。
但那纪大人转而说道:“今年气候不错,想来是个丰收年。”
所以,他就是单纯说气候?
烦死你们中原人了,就会打哑谜。
中秋节短暂休息,第二日继续检查物资清单。
已经到最后确认阶段,只剩下各方高层签字。
极长的物资清单,用两种语言罗列清楚,最后留下签字的地方。
纪楚邓将军看了看他们,率先签字。
草原五个部落首领互相看看,也走上前签名。
成了。
超级订单签好了。
下面各方官员都忍不住高兴。
那户司众人则长舒口气。
昌河州那边忙,岐州这边忙,还有这样大的买卖,好久都没睡过囫囵觉了啊。
接下来,还有秋收。
秋收结束前后,还要清点物资给草原送过去,更叫接收无数牛羊。
这工作量堪称可怕。
还记得纪大人刚来那一年,大家都说这里清闲得很。
现在都老实了吧。
户司主事还在为一件事心虚。
那就是没钱。
他赶到岐州第一件事,就是跟纪大人说他们没钱。
大人却道:“放心,这钱不用我们出。”
“咱们昌河州怎么可能买得起。”
虽然是大实话,但总觉得很扎心啊。
不过纪大人这样讲,肯定有他的原因,户司主事觉得,他对大人的信心不是凭空来的,而是这一件件事累积的。
即使如此,他还是好奇,谁来买这么多牛羊,如何买?
难道是京城?
可京城拨款慢啊。
听说运往岐州的粮食还在路上,这又要几百万两的物资,是绝对不可能的。
这么多物资,要掏空多少地方?
户司主事的疑惑并不是作伪。
这甚至是部落首领的底气所在,他们就是要以超低价格,掏空平临国边境。
只有马匹在,就不怕抢不回来。
仪式走完,那罗和部落首领脸色微变,笑着道:“纪大人,等你们的好消息,我们现在回去清点牛羊。”
“到时候,可一定要把物资送到。”
“和谈的第一次谈判,谁都不希望出错吧。”
“草原上九月份下雪,最多还有二十天,希望物资可以准时送到。”
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点阴阳怪气?
已经有敏锐的平临国官员察觉不对劲了。
怎么觉得对方话里有话?
谁料他们纪大人竟然笑道:“何须二十天。”
“两日便够了。”
两日?!
开什么玩笑。
难道是从列清单开始,他们就去准备了?
即使这样,也才十七天,怎么来得及?
若当公差去办,肯定来不及。
传达命令,执行命令,都需要很长时间。
即使京城那边极力帮忙,也要至少两个月时间,按理说肯定来不及。
可不是公差,而是各个作坊园老板主动求购呢。
做买卖这种事,商户们跑得最积极,根本不需要动员。
所以这个时间足够了。
罗和首领还是不解,纪楚不可能做到,他如何能做到?!
那么大批量的物资,他们这么多牛羊,单是接管都需要无数人手。
这怎么可能!
不会是吹牛吧?
看着罗和首领的脸色,在场官员们才发现不对劲。
里面肯定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内情。
原本和睦的场面瞬间僵持下来。
双方无声对峙。
就在此时,一个欢快的声音传来,带着惊喜道:“纪楚!看看谁来了!”
谁?
纪楚,纪振,李纹,瞬间看过去。
只见李师爷满脸惊喜地带着一个熟悉的人。
小宋训导。
宋大人,现在的曲夏州工业作坊园主事,正五品的官职,直属京城管辖,可以直接给皇上写奏章的那种。
“算起来,已经两三年未见了啊。”宋大人快步过来,历练多年,他怎么会察觉不出此地的气氛不对,可他还是继续道,“听说你这里有几十万头牛?!会不会太少了,能不能再卖给我一些啊!”
几十万头牛。
太少?
“虽说不知道你们要什么物资,但常用的物件我都拉过去了,随便挑选,不行的话再让他们去购置。”
“现在全在昌河州州城,说起来,你们那的库房实在太少,应该再建了。”
物资已经送到。
就在昌河州州城。
怪不得纪楚说,两日就能送到,这还是说得慢了。
罗和首领直接跌坐在椅子上,不敢置信地看向纪楚。
他还是人吗。
怎么算得这样准。
罗和首领瞬间发现,他们一举一动,全都在纪楚计算当中,所以每一步都有准备。
太可怕了。
比他们看到岐州变化更可怕。
不对。
看到岐州变化时,就应该知道这个人的厉害之处。
而这里的可怕,就是纪楚的原因。
等他腾出手,便让他们直接吃了个大亏。
不对,他们的牛羊还没送过去,是不是可以反悔。
不能因为他们撕毁订单,就跟他们打一仗吧。
当碚首领则跳起来,指着纪楚半天没说出话。
眼看局面剑拔弩张,那从曲夏州赶过来的宋大人笑着道:“哎,我们还带了口蹄疫病的药方,好端端的,你让我找这个东西干什么。”
口蹄疫。
这下五个部落首领立刻看过去。
之前了解草原情况的官吏说过,草原上也有丰年跟灾年。
草原的天灾基本有三种,一个是暴雪寒冷,第二是雨水不丰,最后一个,便是口蹄疫病。
这是偶蹄类牲畜之间的高强度传染病,如果救治不及时,整个草场的牲畜,除了马匹之外都会遭殃。
马属于奇蹄类,虽然不会被传染,却会携带病毒,传播到不同马场。
不少强大的部落,都是灭于口蹄疫病。
只要有这个疫病出现,草原上人人自危。
如果有防治办法,对整个草原来说都是极好的。
纪楚对宋大人道:“我知道这个药方难寻,也只能托你去找了。”
他们聊了一会,周围人只觉得这个远道而来的官员话很多,却不知他到底是谁。
那种病症药方确实难寻,这人怎么找到的。
纪楚对周围人道:“这是曲夏州数科工业园的主事宋大人,也是我的老友了。”
曲夏州,数科工业园?!
怪不得只有他能找到这个配方,整个平临国,有他这般人脉财力的都很少啊!
单他那边的数科研究中心,便让人垂涎若渴。
这位竟然亲自押送物资,竟然千里迢迢来帮纪大人的忙?
不对,他们是真的需要买牛吧?
平临国官吏已经想着如何跟宋大人交好,草原的部落首领们,则紧紧盯着他们,忍不住道:“你们昌河州,为何需要口蹄疫病的药方?”
他们才需要啊!
纪楚倒是回答这个问题:“昌河州在养牲畜,马上就要养鹿,鹿之间也会有口蹄疫,自然要提前预防。”
鹿也属于口蹄疫传播范围内,这个解释很合理。
纪楚抬头看着当碚首领跟罗和首领两人,缓缓道:“既然咱们双方已经和谈,以后常有来往,到时候如何防止,又或者熬制了好用的药,肯定会分你们一份。”
已经和谈。
常有来往。
纪楚纪大人是在告诉他们,无论这四百万交易是真心还是假意,如今都要顺利推下去。
别想着反悔,更别想有其他心思。
大家好好谈事,不会亏待大家。
让罗和首领跟当碚首领更绝望的是。
他们两个,也莫名相信纪楚的话。
相信只要完成这个大家都不算吃亏的订单,好好和谈,秋收不打谷草。
他真的会传授口蹄疫防治方法。
虽然听那意思,不会给他们配方,但会把药制好了卖给他们。
即使这样,对他们也是求之不得的事。
只要能减少损失,那就是极好。
跟纪楚合作,利大于弊。
这更是让罗和首领绝望的啊。
明知道对方太过强大,合作之后就会无限依赖他们。
又不得不合作,谁让对方真的很强大。
罗和首领头有点晕,一时间事情太多,他有些难以消化。
当碚首领也差不多,其他部落首领则争着说:“是啊,这都和谈了,都是自己人了。”
“放心,只要教我们如何防止口蹄疫,可以再送二十匹好马。”
“真好啊,还是和谈好,物资已经到了?咱们赶紧互换啊!还等着做什么!”
机关算尽的人竹篮打水。
认认真真做交易的人,反而一直都很开怀。
这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众人气氛又活跃起来,一边想要物资,一边想要牛羊,大家还挣扎什么啊。
纪楚跟宋大人则笑道:“你怎么亲自来了,这么远的距离需要你亲自来吗。”
“肯定需要啊,我先过来了,那牛皮一定给我留着。”
“现在各种机械都需要牛皮,急缺。”
“江南那群人也带着物资来了,就在路上,你可不能便宜他们。”
纪楚挑眉:“江南啊,那他们带的物资肯定更充沛吧。”
宋大人:???
是实话也不能说啊!
这合适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罗和首领已经不想再挣扎了。
曲夏州他们听说过,极有钱的地方,带着大批物资过来。
江南更不用讲,很是有钱,物资更多。
他们所谓的,想要掏空昌河州附近几个州府,根本不可能。
是他们鼠目寸光,不知道平临国到底有多大,更不知道纪楚这个人,到底有多聪明。
当碚首领同样眼神躲闪。
所谓的计谋,在这一刻全部破灭。
可这样的话。
他们给出的价格,是不是太低了。
就在罗和当碚首领想要重新谈价格的时候,看到纪楚对下面官员微微点头。
那官员又拿出一张物资清单,不算特别长,但上面写的物资,皆是草原上需要的。
“草原部落让利,也不好让大家吃亏。”
“这份单子上的物资,虽未签订,但昌河州早已拟下。等主清单物资送完,这份清单上的东西,会作为赠品,一起送过去。”
罗和首领欲言又止。
人家平临国是想占便宜,但不会占太多,互利互惠才是他们的真实想法。
对比之下,更让人胆战心惊了怎么办。
可要是换个想法。
这并非对手,而是朋友,心里反而安稳许多?
算了,就人家这刚柔并济的本事,他们还是不要挣扎了。
其他首领则是纯粹的惊喜,高兴道:“当真?给你们的价格确实极低,这还要感谢当碚首领跟罗和首领,是他们极力压低价格!说当和谈的诚意!”
没想到平临国的诚意也很足啊!
当碚罗和首领:有病吧!提这个!
可平临国其他官员已经开始夸赞了:“罗和首领在草原素来有威望,一向喜爱和平,看来果然如此。”
“当碚首领手底下的骑兵更是勇猛,哎,以后可不许再打谷草了。”
“跟聪明人谈事,就是爽快!”
管他是不是真的,先夸了再说,之后要是反悔,那也是你们背信弃义。
当碚首领咬牙,平临国的官员,果然狡猾。
最狡猾数纪楚!
但看着补上的物资清单,以及近在眼前的口蹄疫防治,两人只能点头。
当碚首领与罗和首领这次点头,便是认命了的意思。
听那曲夏州来的宋大人细数物资运了多少,还询问他们能不能稳定供应草原牛,倒是让大家心里愈发安定。
这或许是个长久买卖。
也是个能让双方过得更好的和谈。
和谈的消息随着大批物资到来,传到草原各部,传到昌河州,岐州各地。
八月中旬的天气,天气逐渐转凉。
可人人都知道,这是个太平安稳,并且物资充足的冬日。
关外期盼物资,关内等着牛羊,双方全都望眼欲穿!
户司主事已经忙得快累瘫了。
虽说周围几个州府都派了官吏过来帮忙,可人手还是不足啊!
这么大批量的交换,谁来也扛不住。
简直把十几年来没干过的活,通通都干了一遍。
也就是纪大人早有预料,说昌河州作为中间人,帮着两边协调即可。
那就是运来多少牛羊,就让跑过来的商户清点多少物资,一直到交换结束即可。
这样的话,昌河州连仓储压力都没有,只收点中间费即可。
同时,还把本地屠户们聚在一起,迅速建起屠宰场。
过来购置牛皮的作坊老板们,有的距离过远,只需要牛皮,那就当场宰杀。
昌河州为他们提供一条龙服务。
有贸易,有往来。
这地方想不繁华都难。
而且大家来的时间刚刚好,八月份的天气,其他地方或许还有暑热,可这里面已经是清风拂面,草木丰盛,正是游玩的好时机。
不少作坊老板管事想着,来都来了,不如去岐州看看,那里是平临国的新土地,也过去看看热闹,顺便看看有没有买卖可以做。
几乎一夜之间,昌河岐州两地百姓,感觉自家家乡突然热闹起来。
怎么这么多外地生意人。
大家过来干什么的啊。
自然是来换牛羊啊!
除了换牛羊之外,多的物资就地买卖了,还能换点当地的好山货回去,也算没有白来。
两地百姓自然愿意,甚至周围州府的百姓也挑着山货过来。
看着广宁卫附近的关口,部落排队送牛羊,商户们排队换物资,同样其乐融融。
唯独发愁的,就是纪楚了。
除了曲夏州工业作坊园的宋大人过来之外,其他地方作坊园老板陆陆续续都赶过来了。
话里话外还道:“纪大人!这么好的事!您怎么不给我们写信啊!害得我们比宋大人来得晚啊。”
这里面,有的是纪楚之前的同僚,还有些纯粹只有书信往来。
“那又怎么了!通了这么多年信件,怎么就不是好友了!”
没办法,大家急缺牛皮。
牛皮作为机械的垫片,甚至在现代也有使用,经久耐磨还有弹性,实在太难替代。
但平临国的规矩大家都懂,耕牛万万不能动的,皇上也下了严令,绝对不能杀耕牛。
本来就稀缺的牛皮,现在更缺了。
谁家的牛要是病了,不知多少作坊园老板都要排队等。
等什么?
等牛真的病死啊。
让农户们直呼晦气,看到他们就直接赶人。
各地工业作坊园几乎都卡在这个问题上。
大家没想到,这个问题,还是工业园鼻祖纪楚解决的!
纪楚听到这个称呼的时候,更是无奈,只差直接逃跑。
“这称呼早就传开了啊!”
“你在这么远的地方,肯定不知道,可但凡有工业园的地方,就差挂一张你的画像了。”
宋大人甚至偷偷道:“也不知道是哪个数科学生说的,挂上你的画像,做实验就会很顺利,没想到各地都学起来。”???
这合理吗?!
纪楚无奈道:“要相信科学啊。”
怎么搞玄学这种事,古今中外都一样。
这种情况下,纪楚还弄来这么多牛皮,足够支撑许多器材以及实验。
估计以后拜他拜的会更勤?
以后缺什么实验材料,都要拜拜他,万一搞到好东西了呢。
纪楚想了想道:“与其拜我,不如去海外找找。”
纪楚干脆把玉米,土豆,红薯,以及橡胶的情况写下来,请出海的商队们看看。
这点肯定要拜托江南那边的作坊园,有的作坊园就在沿海,跟出海商队联系颇深。
不过大海茫茫,这些东西不是一年半载能看到成效的,大家都要有耐心。
宋大人眼睛更亮:“就说你有办法!”
话又说回来。
这些牛皮确实解决很多麻烦。
越研究下去,越发现材料的重要性。
听宋大人说,曲夏州数科,已经有专门整理各种材料的学科了,估计以后会派上大用场。
纪楚就知道,只要给一个方向,凭借平临国的人力物力,肯定能有所发展。
这片土地上可从来不缺有天赋的人才。
各地作坊园老板想要牛皮。
反而对数量更多的羊视而不见,不过来都来了,运一些回去也没什么。
数量众多,且价格便宜的羊,可没那么好买啊。
原本对牛皮更感兴趣的老板,以及货物的商队众人,终于有机会坐下来歇息,不约而同道:“要不宰只羊吃吃?”
“好啊,大家辛苦那样久,就宰一只尝尝。”
州城衙门那边,纪楚为了招待老友同僚们,同样也在宰羊,用了最简单的方法烹饪。
不用太多香料,就用本地的水,直接煮新鲜羊腿即可。
从曲夏州来的人还好些,他们本地羊肉味道也不错,故而没什么太大反应。
可从中原江南来的作坊老板掌柜,以及各路车夫小厮,本来还觉得这地方不会烹饪,做羊肉怎么能不用香料。
但咬一口之后,瞬间变了脸色。
不腥不膻,还有股独特的肉香?!
这是羊肉吗?
这是吗?
怎么跟他们平时吃的羊肉味道完全不同?吃起来甚至有种羊肉的奶香味,这合理吗?
原本抢着买牛的商贾们,瞬间发现商机。
牛皮值钱。
难道这羊就不值钱了?
口感如此好的羊,若是运到他们家乡,肯定赚翻了。
就算他们做的不是羊肉买卖,那留给自家人吃也行了。
等他们这一趟回老家,都快过年了,正好备点年货!
本来担心昌河州消化不了这么多牛羊的人,这下更没话说。
这叫消化不了?
只怕再来一倍,这些人都能全买下来。
让纪楚讲,只能说谁让他们能赚钱呢,这商机发现得也太快了,根本不用宣传。
换来各种物资的部落百姓,同样高兴。
极好的瓷器,好用的镰刀,还有各式各样的头绳玩具糕点。
有些是必需品,有些则是让生活变得更好的物件,对大家来说,都不可或缺。
毕竟日子越来越好,才是所有人的期盼。
关内外的这次史无前例的超级订单,确实带来了和平安定,以及欢声笑语。
也许,这才是所有人原本应该有的生活吧。
在这种极为热闹的氛围下。
昌河州也迎来丰收。
大片大片的良种麦田要收获了。
昌河州大田上的棉花也要收获了。
繁荣的商贸往来给当地人带来热闹。
即将丰收的庄稼,则给当地人带来踏实。
大家准备准备,要收粮了!
140-150
第141章
又是一年九月份。
正是昌河州收获的日子, 这地方灾情少,只要不是突然降温,基本没什么大灾害。
所以这个时候, 各家都忙着收粮。
今年跟往年唯一不同的,那就是不用防备有人打谷草, 他们安心收粮食即可。
毕竟跟草原和谈非常顺利, 而且听说广宁卫已经有人去岐州驻扎,草原一举一动皆看在眼里, 所以不会出问题。
不管出不出问题,都影响不了昌河州百姓的好心情。
连带着岐州百姓, 同样好奇他们的收获。
都说昌河州种了三万多亩的良种麦子,还有九百亩棉花,不知道收成如何。
户司主事还在忙牛羊买卖,秋收就要开始了。
让他一时间有些抽不开身。
放在之前,作为昌河州户司主事,他肯定立刻去忙秋收啊, 谁让这是本地最重要的税收来源。
他们这财政紧张, 必然先管这个。
可现在不一样, 牛羊买卖让本地获利颇丰。
之前还在担心本州官员们的月俸,现在连年底奖金都有着落了。
纪大人说, 今年本地官吏极忙, 不能亏待大家。
无论是年底奖金, 还是节礼都备了一份。
节礼甚至没用昌河州是预算, 而是纪大人直接从宋大人那边要来的。
宋大人肯定也不吝啬, 说给就给。
今年各地官吏过得肯定比去年好。
话又说回来,现在牛羊买卖已经顺畅,让手底下人地去忙好了。
虽说今年财政不用靠田税, 可粮食跟棉花不能松懈,纪大人肯定重视这个。
纪楚确实重视,不过他看着户司主事忙得团团转,也没说其他。
而是让工司主事去统计昌河岐州两地的老人情况,原本六十五岁以上的老人家,昌河州都给修了火炕。
现在资金充足,年龄放宽到六十岁,统计之后,工司就能去办。
依旧由祝亚领着去做。
工司主事最近也很忙。
本地百姓在来往商贾那赚到钱,不用工司“推销”,自己都上门求购水泥。
求购水泥还能做什么。
做火炕呗。
现在又多了个纪大人的新政,还是两地一起做,工司主事则马不停蹄去办。
一个水泥作坊,让他提心吊胆很久。
这就罢了。
听说这次跟草原谈判时,他们预支昌河州官吏月俸的事,差点成为对方的筹码。
若不是纪大人的人脉广,还有盘算,估计就要被坑惨了。
经过这几件事,纪大人说什么,他干什么,绝对不拖延,绝对不多嘴!
吩咐完给老人家修火炕的事后,纪楚跟李师爷主要精力同样放在九月收粮上。
跟纪楚关系极好的宋大人都不大来打扰,他直接对其他作坊园老板道:“别在这种事上打搅他,咱们做自己的交易即可,粮食上的事,他可是绝不让步的。”
这是大实话,而且各地急着把牛运回去。
本来只用运牛,现在还要赶羊,甚至要买点昌河州岐州的山货。
这里的大山参品质太好了,内地里买不到啊。
往来商贾们,似乎发现一个新的宝库。
现在车马便利,小半官道都是水泥路,运输非常方便,以后应该常来才是。
宋大人帮着安抚了想见纪楚的众人,纪楚难得松口气。
昌河州现在有点太热闹了啊!
不过那麦子良种的收获,还有棉花收获。
让本地更是沸腾起来。
本地人还好,主要是外地人“大惊小怪”。
“这是在开玩笑吧。这麦穗对吗。”
“这棉花,为何这般白,纤维还这样长。”
“你们这土质极好啊!”
“我的天,还有这么大片的土地,外地人不许买?为什么啊。”
为了防止你们这些人购置大量土地囤在手里,普通人却无地可用。
这个小插曲并未影响众人的惊愕。
主要是这地方麦子产量太高了。
一亩地能产五百多斤粮。
就算用了好粮种,也比很多地方产量要高啊。
说是有一家人勤快,种得好,一亩都要有六百斤了。
太夸张了。
夸张到不少伙计都想留下来种田啊。
相比做伙计的辛苦,真不如留下来种田。
不就是落户在昌河州吗,他们可以啊,虽然根据这边规定,只能携家带口的才能落户,那也可以的。
在这地方安家,至少是有土地的。
冷。
冷就看看棉花啊。
人家这地方,棉花也有四百斤左右的产量。
穿上棉衣不就行了。
再说,这地方还有火炕。
没棉花没火炕的时候,有什么皮子,还有乌拉草。
总之这些困难都能解决。
给他们田地就行!
听当地官员的意思,现在人口少,还能分到土地。
等人口多一些的时候,就要花钱向官府买荒地了,价格虽然不会太高,但也是个支出。
这代表什么。
代表想来的话,动作一定要快!
伙计们还有一个想法,那就是:“纪大人主动来的地方,能有错吗?”
是啊,当初都说纪大人主动去什么昌河州,是自讨苦吃。
现在这里还苦吗。
不见得啊。
纪大人把这里都发展好了,以后肯定会更好的。
没看到曲夏州现在什么模样吗。
有钱得厉害。
以后的昌河州就是现在的曲夏州!
怪不得之前总听说,有人举家搬到昌河州了,原来是专业啊。
原本还在做买卖的商贾们,一夜之间,发现自己的手下明显有离开的想法。
那些有家人在原籍的,大家还有些顾虑。
但本就跟家人不亲厚,又或者没什么直系亲属的,则想直接留下。
这怎么能行啊!
能跟着出来的,都是商贾们极信任的啊。
这留下来,他们怎么办。
还有那么多货物要拉回去。
可空口挽留,肯定是没用的。
就算签订了契约,那也不能隔这么远打官司吧。
多数商贾第一个想法,便是自己解决,出门在外威逼肯定不行,只剩利诱了。
外来的伙计们,倒成了昌河州丰收的第一批受益者。
“涨工钱,涨工钱还不行吗。”
“这地方虽好,可也冷啊,还离家那么远,还是回咱们老家好。”
“大家都涨工钱,放心吧。”
有了这个插曲,不少做完买卖的商贾,立刻赶着牛羊离开。
纪大人虽然好,可跟他们抢人啊。
这可不行。
这些走的商贾,自然错过了棉花摘下来的盛况。
他们虽然知道昌河州棉花产量极高,也知道这质量很好,可滇州棉在全国各地,基本能种成,无非是产量高低的问题,所以并未太在意。
却没想到,这昌河州的棉花,才是最适合织布。
估计这个宝库,要等下次过来才能发现了。
一批批商贾离开,留下来价值四五百万两的物资,除了草原各部生活水平提高。
昌河州,岐州同样跟着受益。
而且卖给自己人的东西,肯定更便宜,几乎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
自然也为了投桃报李,感谢纪大人带来这么好的牛皮。
不过这些商贾是离开了,昌河州的丰收却被他们一路传到平临国各地。
即将离开的宋大人都道:“明年,来投奔昌河州的人肯定更多。”
其中原因很是复杂。
混迹官场时间长的官吏,几乎一眼能看出原因。
宋大人的三叔,纪楚之前也很熟悉,宋三叔在闽地做学政,那地方称作“人满为患”都不为过。
本来就是山多地少,又信奉多子多福。
资源就那么点,人多了,每个人分的就少了,士族们还想多拿多占,自然显得“拥挤。”
就拿科举名额来说,人口多的地方,科举的艰难程度,便上一个台阶。
中原豫州鲁地一带更不用讲,甚至闽地不少人,都是因为中原“太挤”而搬迁到那里的。
平临国承平时间长。
加上这些年经济科技有所发展,人口自然越来越多。
根据宋三叔的推测,棉花尚且算平价且普及,就在这五年十年内。
到时候平临国各地,人口堪称爆炸性增长。
甚至不少官员,甚至皇上,内阁都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意识到,纪楚远去昌河州的原因。
平临国地大物博,可人口过于集中。
这些未开发的土地,才是最终的答案。
这也是宋大人讲,明年来投奔的人越来越多。
甚至只是个开始而已。
不过以宋大人的性格,他说的肯定不是这个啊。
“感觉昌河州升为昌河府,只是时间问题。”
这地方,面积足够了,差的是人口,户数,耕地。
后面各项的发展,原本应该极为艰难,现在却不好说了。
在纪楚手中,什么都妙手回春!
纪楚听他这样讲,直接问:“你听到什么风声了。”
宋大人低声道:“皇上梦到先皇了。”
啊???
这是是曲夏州州学学政讲的。
那位之前在钦天监任职,因为曲夏州编纂的数科符号,自己跑到偏远之地当学政,向来是一桩奇谈。
刘宝愈刘学政人虽然在曲夏州,但钦天监还有他的老友,难免知道京城情况。
纪楚听得欲言又止,开口问道:“皇上梦到先皇,夸他了。”
“没错,托梦说,皇上做得不错。”宋大人压低声音,“还夸他比太子更适合做皇帝。”
纪楚脸上都要绷不住了。
这样也行吗。
也是,皇上算是得位不正,毕竟他当着皇帝,颇有些捡漏的成分。
不仅如此,当初登基大典很是简单。
现在有“先皇托梦”,倒是件美谈,算是“先皇认可”,天命所归了。
“他敢这么说,还不是因为你。”
开疆扩土啊,还跟草原和谈了,曲夏州那边的朝贡同样是纪楚建立。
所以宋大人才会这样讲。
对比起来,纪楚如今的东北总督职位,还是太低了。
想来肯定还要升一升。
“只要等草原真正和平,岐州也有个模样了,你更大的封赏,还在后头。”
说话的人是宋大人,纪楚也不跟他客气了。
大家都是从沾桥县出来的,直接道:“别给我画饼啊,还是好好做事吧。”
“昌河州可穷着呢,你们工业作坊园就没有技术扶贫的打算?”
技术扶贫。
是什么东西。
当然是你们派些厉害的技术人员到我们这建作坊啊。
现在还不行,等我们再赚点钱,人口再多一些。
或者让我们这里的学生,去你们那学习。
知道你们曲夏州数科很难进,工业作坊园也很难进。
这不是技术扶贫,对口支援吗。
宋大人本来只想聊聊纪楚光明的前程,没想到被他逮到机会,好一顿撸羊毛。
自己就不应该过来!
这当然是玩笑话,给纪楚任地的学生额外增加些学习名额,还是没问题的。
整个曲夏州,根本不会有人反对。
而且不会挤占其他人的名额,工业作坊园直接把这钱给掏了。
为了这事,宋大人还多留了半个月,等着措手不及的昌河州学政挑选合适的学生。
一共选二十人,一起送到曲夏州数科学习。
这个机会堪称千载难逢,听说州学都抢破头了。
不过也是多留的半个月,让宋大人见识到昌河州的棉花到底有多好。
之前麦子棉花的产量,外地人已经不敢置信了。
再看看棉花的质量,宋大人叹口气:“以后的昌河布,必然是抢手货。”
等他回去之后,要把曲夏州的织布机器再改进改进,曲夏州的布不能差。
纪楚看向他。
昌河州的布还没开始做的,怎么就有人防备,这合理吗。
九月中旬,昌河州的秋收接近尾声。
要说今年各地官员忙,百姓们也忙。
种田就不说了,来昌河州落户的更不用说,都成常态了。
岐国成为岐州,他们跟着看了热闹。
之后跟草原和谈,更是看了大热闹。
各地商贾带着物资过来,同样让大家觉得昌河州似乎没那么偏远了,这地方似乎还不错?
现在秋收结束。
总觉得少点什么。
少了打谷草。
“没错,少了他们。”
“怎么,没人来抢粮,还不适应。”
“不是不适应,是奇怪啊,虽然早就知道已经和谈了,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反悔。”
“不会反悔的,他们等着学咱们口蹄疫防治呢。”
“是啊,这是正儿八经的交换,咱们有牛羊,他们有物资,明年还能接着换,何乐而不为。”
“说起牛羊,今年羊肉便宜这样多,我家都吃到羊肉了。”
“说得好像我家没吃到一样,粮食买了一半,留了一半,我家早上都喝羊汤。”
“不打谷草是真好啊。”
这样的对话,甚至发生在岐州。
岐州自然不聊打谷草。
他们聊的,是跟打谷草一样恶劣的事。
还是于虎所住的小院里,三家人住在一起,难免会有摩擦。
但大家都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而且无比珍惜当下日子。
尤其是于虎,他会打猎,还会写泥瓦匠,日子安稳之后,很快就有人给他介绍对象。
那也是孤女,两人倒是合适,不日就会完婚。
两人虽然没有家人,但住在一起乡亲们却可以帮忙张罗婚事,只等着新娘子进门。
这样的喜气让大家都觉得日子过得快乐。
甚至有些想不起来,岐州还是岐国时,那是什么感觉。
现在要是有人提起岐国,最少都要挨顿骂。
好端端的,提之前干什么。
如今的日子不好吗。
他们三年不用交税,只要休养生息即可。
没有国王跟官吏们压榨,这里的百姓日子会越来越好。
而且他们已经是平临国人了。
所以内地商贾运货过来,还有他们一份。
同样的物件,以前看都不敢看,现在却买得起了,这种感觉让所有人高兴。
更别说,昌河州那边更改了免费修火炕的年纪,从六十五岁改到六十岁,这事他们也能沾光。
成为平临国百姓真好啊。
跟之前相比,实在好太多了。
于虎也这样认为。
不过他也有烦恼。
对他而言,如今有两个选择,因为会打猎,熟悉动物习性,可以去昌河州去干养殖。
二是他会些泥瓦匠的活,所以能去学怎么建火炕,这是个长久的手艺买卖。
算了,不想了,等成亲之后,跟媳妇儿商量商量,看看他们以后做什么。
到时候置几亩地,小日子就成了。
岐州像于虎这样的百姓还有很多。
如此安定的生活,便是做梦都不会这样好。
如今却得到了。
再看昌河州,听说他们之前也很穷,这几年变得格外不同。
相信他们岐州的未来,也会如此吧。
小院里大家说着话,还从于虎考虑要去的养殖场聊起。
“昌河州养殖场是干什么的啊,跟养牛养羊一样,去养貂吗。”
“听说还准备养鹿。”
“为什么啊。”
“那就有源源不断的好皮子了。”
有些人或许会觉得残忍。
但在需要御寒的地方,这都是不可或缺的东西。
不用的人,命都要没了,不会在意这些。
在这种寒冷地界,一身保暖皮衣,是所有人的梦想。
所以听到源源不断的好皮子,难免会问:“那咱们,是不是也能穿得起。”
“不好说,但明年咱们肯定能穿上棉衣。”于虎道。
于虎说得这般肯定,自然因为昌河州百姓已经穿上棉衣了。
九月十七,来昌河州用物资换牛羊的人逐渐离开。
大家来得快,走得也快。
飞速就把那堪称恐怖数字的牛羊消化掉。
等宋大人带着精挑细选的二十名昌河州学生离开时,昌河州的外地人越来越少了。
昌河州的人虽然少了些,可大家还有事要忙。
棉花丰收了,肯定要做棉衣。
去年各家都能种上小半亩的棉花,小半亩都能收快二百斤的棉绒。
即使本地的棉衣棉被需要棉花更多,那也能做至少十几套衣裳,足够穿了的。
加上前段时间做牛羊买卖的帮工,卖山货,卖渔获,卖珍珠。
只要不是格外懒的,多多少少都能攒点钱,还能趁前段时间货物便宜,扯些新旧布。
几件事合起来,那不就能做棉衣了。
甚至有人吹嘘纪大人:“肯定是大人算好的,让咱们手底有银子,正好做棉衣。”
真的吗。
纪楚都不知道啊。
这只是顺势而为啊。
不管是不是,反正昌河州百姓真的得到实惠。
各家都在排队弹棉花做棉衣。
冬日里肯定很暖和。
纪楚听着下面人汇报,自己也出去看了,意外发现另一件事。
回到家之后,娘子乐薇给女儿绵绵做的厚棉衣,正是外面的流行。
乐薇笑着道:“今年棉花丰收,家家都做棉衣。”
“最特别是今年兔毛很便宜,所以这棉衣领口袖口,再用兔毛镶边,看着极好看。”
不论男女老幼,都拿这个当流行。
领口袖口容易进风,用兔毛镶边刚刚好。
两岁四个月的绵绵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这会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兔毛棉衣,看着就喜欢!
纪楚挑眉抱起绵绵道:“这么喜欢兔毛衣服吗?”
说着,纪楚随手画了个现代的毛绒球球帽:“这个喜欢吗?”
喜欢!
正说着,追风小跑着进来,后面还跟着已经有了身孕的纪振媳妇儿白婵婵。
白婵婵看着都眼前一亮,明显想给肚子里的孩子也做一身。
看来昌河州又要有新流行了。
谁让今年的兔毛价格很合适。
这自然要归功于养殖场的大量繁殖。
今年年初那会,武掌柜跟皮货王家开的养殖场,就已经有了盈利。
赚的银钱虽然不多,却是开了个开头。
养殖出来的兔皮大受欢迎,质量那是极好的。
眼看他们养成了,昌河州的养殖场也是遍地开花。
多数人第一次养,基本会选兔子,毕竟兔子养殖很成熟了。
养的人多了,不管外地价格如何,本地价格肯定降下来。
正好赶上棉衣的风潮,就有了棉衣领口袖口加兔毛的做法,不出意外的话,这很快会成为本地特色。
说起养殖。
昌河州的畜牧司,今年稍微低调了些。
主要是其他事情太多,掩盖了他们的“光芒”。
否则依靠他们做出来的成就,早就远近闻名了。
不过现在也不算晚,昌河州外来的作坊园老板伙计们离开,不少人就关注到畜牧司了。
只是让各家皮货老板们有些疑惑
武掌柜皮货王家的兔皮,不是很受欢迎吗。
为何还没人登门来买。
一直到九月二十,还是上次来买兔皮的货商过来收皮子。
这货商倒是大方,开口道:“没办法,你们这太远了,今年事情又多,大家都不愿意过来。”
“也就我家勉为其难,赶在下雪前收批货,有多少收多少。”
这让原本心情放松的众多养殖作坊老板,以及皮货商人们皱眉。
没人愿意来买。
怎么可能。
这么好的皮子,这么好的货。
再说昌河州也没那么偏啊,以往还有人过来收货,今年就不来了?
这下昌河州整个养殖行当都傻眼了啊。
不应该啊。
新开的养殖作坊更是欲哭无泪。
可没过一日,大家回过味。
事情不对劲啊。
好东西没人买,还有人过来压价。
这肯定不合理。
大家做买卖也多年了,很快意识到里面肯定有猫腻。
武掌柜等人,更是想找人问问,看看谁在里面捣鬼。
还没等大家有所行动,官府那边派人传话:“这个皮货商人散播谣言,要被逮捕。”
谣言?
发生了什么。
最近皮货卖不动,都是因为他们吗。
这自然要从纪楚发现本地兔毛格外便宜开始。
如此好的皮货,没人来买,甚至便宜到家家户户都能用。
纪楚自然希望每户人家都能穿得起皮货,这样证明大家手里有闲钱了。
昌河州现在的情况,可不是这般。
兔毛价格骤降,只能是市场近乎崩盘。
这种事,不得不查。
还要查个明白。
第142章
纪楚注意到这事, 便立刻着手查明情况。
也是昌河州最近事多,让这些人有了可乘之机。
要说这种事,查起来并不算难。
事情从年初过来买兔毛的货商开始说起。
当时那货商有多喜欢昌河州的兔皮, 回去之后就有多后悔。
那会也算是养殖场头一批出货,所以定价虽比野生兔皮要高, 可跟同等质量的皮货比起来, 价格还是低了。
货商花三十文一张买的皮子,转手直接卖了八十文。
跟现代不一样, 现代很多人觉得野生的好。
殊不知养殖的品质稳定,才是如今买家的最爱。
转转手就能卖那么多钱不说。
买家还几次三番找过来, 问这个姓贾的货商,还有没有这般质量的货物。
甚至就连同行都在打听,这么好的货,到底从哪来的?
也有人说,或许是昌河州的?
可昌河州养殖行当刚开始,应该不会那么快吧。
这种情况下, 贾货商找了几个相熟的同行亲戚, 开始说胡话了。
随便指了个极远的地方, 说自家从蜀地运来的兔毛,那里养兔子早就形成规模, 有上好的兔毛更不奇怪。
至于昌河州的?
“别想了, 昌河州忙着呢, 纪大人虽然厉害, 可他管的事情多啊, 你们都听说那边的事了吧,哪有工夫管这个。”
“人家都有棉花了,以后皮货只会更少。”
“转行?转行那样简单吗?至少也要三五年吧。”
散布这些谣言, 自然是为了独揽货源。
虽然不能隔绝所有人,但隔绝大部分同行,贾货商就满意了。
还有些不相信的,自己跑来昌河州看情况。
回去之后就学贾货商,把昌河州皮货贬低得一无是处。
时间一长,那昌河州的皮货商人自然越来越少。
别说古代,就算现代也有大量的信息壁垒。
这些人就是靠着信息差来获利。
所以到如今九月下旬了,来购买皮货的货商们,全都统一口径,一齐压价。
昌河州的养殖行当知道这些事。
可他们专心养殖已经够费劲的了,毕竟都是头一年。
即便是武掌柜跟皮货王家也没心情管这些。
能养好再说啊。
再者,他们还有纪大人做后盾,怕这些做什么。
这价格压的,本地兔毛价钱骤降。
所以有了棉衣配兔毛的搭配。
还好兔子养殖成本不算高,各家养殖户并未亏钱。
不过兔皮归兔皮。
另一样东西,却是不同的。
那就是水貂。
水貂养殖成本高,皮子价格也高。
而贾货商等人的真正想法,就是通过这种做法,把水貂皮价格强压下去。
年初那会说,一张水貂皮就要三十两银子。
可看着武掌柜家的水貂品质,正常情况下,卖到五十两不成问题的。
贾货商等人不想出这个钱,就把谣言越散越远。
原因调查清楚之后,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衙门捕头立刻出去办差,很快就把等着皮货降价的贾货商一行直接抓捕。
速度之快,让本地养殖行当的老板们都没反应过来。
要说不担心,那是不可能的。
但担心没几天,事情就解决了呀。
就跟当年转行一样。
皮货行当两三万人,都在担心棉花出现后,以后的生计。
现在棉花也有了,他们生计也有着落,也是纪大人提前的规划。
现在看看,棉花配兔毛,那可是正合适。
他们这地方好,人也好。
还有人跟武掌柜他们打听:“纪大人不是很忙吗,昌河州那么多事,他怎么发现不对劲的啊。”
“说是发现兔毛价格极低,就发现问题了,让手下连夜去查的。”
只看一个价格,就知道出问题?
也就纪大人了。
可现在罪魁祸首抓到了,皮子还是没卖出去啊。
武掌柜跟皮货王家,却是老神在在。
现在整个昌河州,多数养殖户都在养兔子,这也是兔毛价格下降的原因之一。
养水貂的也有,可他们都是今年才养,根本收不了皮子。
所以整个昌河州里,也就他们家有质量最上乘的水貂皮。
“有这样的好东西,还怕卖不出去?简直是笑话。”
“这东西压在手里,也不能贱卖。”
“就是,再说畜牧司的大人说,他们已经在联系其他地方的皮货商人,让咱们放心。”
这种情况下,武掌柜跟皮货王家,简直不要太轻松。
好东西在手,还有官府帮忙,还怕什么啊。
只怕养殖规模太小,东西不够卖!
再者,他们自己也有人脉关系,做这行业几十年了,还没个路子吗?
以前是腾不出手,现在水貂皮出来,肯定立刻联系大家啊。
被关起来的贾货商他们还觉得委屈。
不就是散播两句,那些人不信不就行了,至于抓人吗。
反正做买卖就这样,你骗骗我,我瞒瞒你,不都是这样。
何必抓人啊!
但此刻的昌河州监牢里,已经蹲了不少商贩。
皆是最近一段时间,想趁着这里人多事多,过来浑水摸鱼。
贾货商看着他们,下意识道:“你们?你们怎么被抓的?”
“恶意倒卖牛羊。”
“强行把这里的物资运走。”
“破坏粮食价格,还有棉花价格。”
啊?!
都被抓了?!
旁边捕快路过,冷声道:“你们还想钻空子?纪大人跟晁同知都说了,人越多,越容易出事,早就提防你们了。”
那么大宗的买卖,真当随随便便就能成的?
骗子小偷都聚过来了,甚至还有匪贼想要捞一笔。
可这沿途的守备军,纪大人都打过招呼,想要抢东西?做梦呢。
更有晁同知暗中坐镇,否则不会这般顺利。
昌河州这边差役捕快士兵等人,更是日夜巡逻。
你们以为,这么顺畅的交易,怎么进行的?
都是有人在背后保障啊。
所以这贾货商的事情,很快就能查清楚,还能快速做出补救。
因为人家昌河州不是头一回处理这种事,经验十足啊。
贾货商脸色变了又变。
这是踢到铁板了。
“那我们会被怎么处罚啊。”
“留在这里开荒!”
开荒?!
然后呢?
荒地充作官田,以后分给当地百姓。
姓贾的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可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而且还未翻出风浪,就被按住。
昌河州,真不是他们能来撒野的地方。
漳兴四年九月二十二。
没了这些捣乱的奸商,正儿八经的皮货商人们陆陆续续到了。
“原来姓贾的皮货,是这里来的。”
“武掌柜联系我的时候,我还奇怪呢,说你们昌河州不是改种棉花了吗,怎么还有那么多皮货。”
“都是这些人在造谣。”
还有些皮货商人,则是照例来收货,他们跟昌河州合作很久了,前几个月在外地跑生意,根本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不过这些人看到武掌柜皮货王家的水貂皮后,全都发出一样的感叹。
“极品皮子!绝对是极品!”
“这毛色,这均匀度,是好皮子,还很完整。”
“这么好物件,你们藏到现在?”
武掌柜他们笑:“没有藏,这刚做好。做好之前就给你们写信了啊。”
众人连连称赞,还问了之前的谣言:“不是说,你们都转行了,有棉花之后,皮货买卖不好做吧。”
“这就是我们转的行。”皮货王家直接道,“改做养殖,所以水貂皮量大管饱。”
了解完昌河州的情况,过来买货的皮货商们算是服气。
昌河州今年确实与众不同,大家都以为,他们会直接改种棉花,毕竟棉花也是好东西。
原本老手艺不仅没丢,还精进了。
外面都说什么,他们改行种棉花,原来是假的。
那造谣的人也已经抓进去了。
武家的小伙计有点着急。
怎么大家都在闲聊,半点都不提买货的事啊。
兔子皮好说,本地都在消化。
可水貂皮贵啊,昌河州也好,岐州也好,就连草原部落,都买不了多少。
只能买到内地才行。
可武掌柜,皮货王家,跟这些收货商人的聊天一直持续到吃过晚饭,谁都不提收货,更别提出价了。
这下王家小伙计也着急。
还是两家管事的,把小伙计们都拉住:“着什么急,那么多人,谁会谈买卖?”
啊?
那什么时候谈?
正说着,只见一个原本“喝醉”了的货商,小跑着过来:“你们掌柜的呢,我们家要买水貂,快让他出个价吧。”
怎么回事啊。
小伙计刚把人领到掌柜书房,又看到其他货商偷偷摸摸过来,同样是私下谈买卖。
白日里,不是大家不想谈。
而是怕出价不合适,被其他人挤下去。
还不如私下里慢慢商议,大家也好谈条件。
武掌柜他们根本不着急,自然是看出大家的想法。
越是这样,他们的养殖作坊越好。
果然,一整晚。
武掌柜跟皮货王家,全都没闲着。
书房里谈生意的买家络绎不绝,开出的价码一个比一个高,一个比一个爽快。
这些事,衙门自然是不管。
该怎么谈就怎么谈,买卖达成,好好交税即可。
不过武掌柜私下里跟李师爷透了底。
一张水貂皮,卖了四十八两!
比想象中的三十两,还多了十八两!
这还是武掌柜他们给了实惠价呢。
去年养了四五百只水貂,今年卖了三百九十张皮子,单这笔生意,就有七千两的进项!
七千两啊。
不枉他们两年来的努力。
这改行改的,值!
就算这样,来收货的皮货商人们,也是美滋滋离开,而且走得非常迅速。
不出意外的话,这些好货一定能卖出高价。
全都是极品皮子,那些有钱人还不抢疯了。
昌河州皮货行当同样为此高兴。
他们一点也不嫉妒武掌柜皮货王家先赚钱。
更不在意,兔皮买卖赚得不多。
因为大家都看到希望了啊,说明转行转得成功,更说明他们昌河州的养殖行当成了。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赶紧加盖养殖作坊,他们也开始养水貂啊。
有些地方的鹿园甚至都建起来了。
以后平临国的好皮货,都要看他们昌河州的。
不过整个昌河州里,最开心的还属户司主事。
纪楚都发现了,户司主事格外高兴,就连汇报工作的时候,都忍不住笑出声。
九月二十八,月底正是各司汇报差事的时候。
从今年年初,户司主事的眉头都没松下来过,
“大人,您看看这个月的税收!”
李师爷以及其他各司主事都看过来。
户数主事笑的,是不是有点太夸张啊。
吏司主事道:“知道你高兴,但也不至于这样啊,每年九月税收都很不错的。”
“是啊,九月收田税,至于这么高兴?”
各司主事明明知道户司高兴的原因,就是故意不说,让户司主事都有点急。
纪楚那边已经把账册翻出来认真查看。
其实从八月份开始,昌河州的账目已经很好看了。
那四百万的货物交换,就给本地带来不少商税。
不止如此,还有那么多人的衣食住行,给本地大小酒楼更是带来不少买卖。
单是这些,就不用发愁本地官吏们的月俸了。
直到这个时候,工司主事最是开怀,他总算没有连累大家!
而那会的昌河州百姓,手里已经开始有余钱,该买水泥修火炕的,都在修火炕。
加上昌河州水泥作坊声名远扬,还有不少人跑过来买水泥。
就连广宁卫那边同样在买,今年不用打仗,省下来不少军费,用这些军费修补卫所房屋,以及加固卫所城墙。
有了这部分收入后,昌河州水泥厂直接扭亏为盈。
还是和平好啊。
和平不用打仗,这些东西就能用来建设,还有大宗交易。
户司主事看工司主事也顺眼了。
能给他挣来财政预算的。
他看得都顺眼。
一笔牛羊交易的税款,以及连带的收益。
加上水泥作坊的税。
这就够户司主事高兴的。
八月份的账目刚收起来,九月份就来了。
九月秋收,昌河州今年田税明显比往年多。
一个良种麦田,一个棉花增加。
再者本地耕地也有增加,对比往年来说,收上来的田税增加了两成。
而是田地增加,亩产增加的好处。
如果说这样的田税,已经让户司主事高兴了。
那筹备已久的畜牧司,着实给他大惊喜。
那么多兔皮,那么多貂皮,还有其他各色皮货加起来,让今年的财政,直接上升了三成。
养殖行业好啊。
这可太好了。
等到明年,这些税收只会更多。
以后谁还敢说,昌河州只靠田税过活?
今时不同往日了!
户司主事解释半天,最后道:“那今年知道,今年的财政收入到底是多少吗?”
大家肯定不知道啊。
不过身为各司主事,数字也不会瞒着大家。
等对方比了个数。
刑司主事道:“是去年的四倍?!”
开什么玩笑!
但仔细想想,又不是不可能。
前两年纪大人扶持了那么多项目。
基本是在今年有了成果。
一件件看起来不可能的事,如今却真的成了。
“好啊,昌河州真的在发展。”
要说纪大人来了之后,那是一年比一年忙。
可本地的发展,也是一年比一年的好。
纪楚翻完账本,长舒一口气。
太好了。
各项努力,终于见了成效。
虽说不能以税收论本地的发展,可在这账册上,确实能看出昌河州情况。
对于昌河州官吏们来说,颇有些两年忙碌,终于开花结果之感。
有些人当了十几二十年的官,也没有如今这般成就啊。
说的就是一直没吭声的晁同知和杜通判。
今年各处都在忙。
纪楚在广宁卫,岐州两头跑。
故而昌河州大部分事情,尤其是本地治安巡防,皆是晁同知跟李师爷在忙。
杜通判则履行职责,监督各司的情况。
以前忙的时候不觉得,现在两人也翻着账目,像是翻着自己的“战果”。
晁同知还有点不好意思。
说战果,似乎有点夸张,可他已经多少年,没做出过成绩了。
这两年的经验,还真是非同一般。
跟着纪大人做事,确实不一样。
杜通判何尝不感慨,在听说他即将升迁的小道消息时,更是觉得这几年的辛苦没有白费。
纪楚也从京城那得到消息,说杜通判任期满了,明年就会离任,并且是高升。
这是看他表情,看来这事多半是真的。
也有同僚直接问了这话,正好这会高兴,多讲几句也没什么。
杜通判委婉道:“还未确定,不过就算能升迁,也是纪大人帮忙。”
纪楚怎么能接这话,李师爷连忙道:“都是杜通判辛苦,朝廷那边都记着呢。”
要说辛苦,那整个昌河州的官员,谁不辛苦啊。
这是不是说明,他们也有机会?
不少同僚满面红光,难免兴奋起来。
但说起升迁,谁都没有纪大人升迁快。
他如今可是两地知州,东北总督,妥妥正四品官员。
他们就不求这样的升迁速度了,能跟着沾沾光即可。
没看杜通判那边,对纪大人的敬佩早就溢于言表。
众人闲聊片刻,又看完九月份的账目。
今年大部分税收,差不多也截止了。
说完挣钱的事,就要说如何花钱。
户司主事立刻坐直身子。
方才他有多兴奋,这会就有多紧张。
纪大人挣钱厉害。
可他花钱同样厉害啊!
今年除了各地官吏月俸之外,最大的支出便是给穷苦人家修火炕,甚至连岐州也包括在内。
这可是一笔不小的花销。
眼看又到年底,纪大人想做什么?
纪楚朝他笑笑,直接道:“给本地一岁以下的小孩供应羊奶。”
“今年本地也有不少羊,羊奶应该是能供应,不用给太多,保证人人都有即可。”
说得简单,可做起来很难啊!
“还有军户家眷,购置兔肉送过去。”
剩下的由李师爷去说的,早就定好的扶济,必须进行到底。
要说昌河州发展迅速,不少百姓都从中得利。
但难免有孤寡病残,错过这些机会,并非他们不想去做,只是身体不允许罢了。
以前顾不到就算了,现在税收增加,必然要照顾到众人,否则辛辛苦苦发展税收也没什么用。
冬日长的地方怎么了,就因为这地方冬天长,官府才要帮助他们。
除了这些之外,本地必要的道路同样要修。
从明年开始,本地流放犯人从开荒变为修路的。
昌河州商贸越来越多,不修路肯定不成。
纪大人“花钱如流水”,户司主事脸色变了又变,心疼得要命,最后只能答应。
说到最后一项的时候。
纪楚开口道:“给昌河州所有官吏,都发年终奖金,购置年货的预算增加三成。”
年终奖!
官员们听到这话都很高兴。
更不要说书吏跟差役了,他们家底没那么厚,肯定指着奖金改善生活啊。
说起来。
今年本地棉花不贵,兔毛不贵。
加上羊肉,兔肉价格都比往年低,偏偏粮食还丰收了。
现在再多了奖金,今年过年,肯定能采购更多年货吧?
这不仅仅是奖金,更是他们辛苦一年的慰藉!
看着同僚们的表情,户司主事只能答应。
不就是给大家发奖金吗。
那就发!
辛苦一年,都要有点奖励!
消息随着差役口口相传,很快传遍整个昌河州。
岐州那边自然也没忘,同样带了他们。
而今年昌河州跟岐州的冬日扶济,同样如期举行。
以前的昌河州穷,就不说什么了。
现在有了银钱,若不照顾老人小孩,那挣钱干嘛啊。
不少人忽然意识到,纪大人带着他们拼命做事到底为了什么。
不就是为了让本地百姓,本地官吏,既有盼头,也有好日子。
他自漳兴二年过来。
如今漳兴四年年底,总算把别人口中穷苦寒冷的昌河州改造成如今的模样。
稍微有些家底的人家,屋里烧着火炕,出门穿着兔毛棉衣,厨房里放着堪称便宜的羊肉兔肉。
这样的冬日跟往年比起来,太不一样了。
同样都是过日子,如今的日子,可比之前好太多。
怪不得他们昌河州越来越热闹,来此定居的人越来越多。
听说之前带上广宁卫,也不过三十五万人,如今已经四三十万了。
这种增速,放眼平临国都是前所未有的。
说起广宁卫,纪楚他们又清点了一批物资,赶着早就预留的一万多头羊送到卫所。
昌河州的和平离不开他们,今年秋收顺利,更是跟他们息息相关。
纪楚又怎么会把他们忘了。
眼看大雪已至。
这种冷的天气,大家在卫所吃羊肉,烤烤火,岂不美哉?
冬日里打仗是折磨。
但冬日里吃锅子,那是妥妥的享受!
纪楚也会为这样的享受,继续努力。
现在的昌河州很繁华吗?
也没有吧。
还有隔壁的岐州,全都百废待兴呢。
明年的昌河岐州,已经做好准备,迎接更多内地百姓了。
才四十三万人的昌河州,人口并不算多,这里足以容纳更多百姓!
第143章
平临国, 漳兴四年。
十月二十。
从昌河州回到淮州的一队人马,终于松口气。
去的时候,拉着满车的货物。
回来的时候, 赶着大批牛羊。
又为了赶时间,路上只能快点走。
其中一个叫刘新春的小伙计一直没说话, 东家以为他是累的, 开口道:“放心吧,马上就到家了, 好好放你们三天假。”
三天?
这话一出,周围伙计们瞬间傻眼。
从八月初到现在, 三个多月的时间,大家马不停蹄地走。
在昌河州有多忙,运这些牛羊有多累,东家都看在眼里的啊。
“不是说,让我们休息八天吗,连着三个多月不休息, 这只休息三日?东家, 不合适吧。”
眼看已经到老家了, 东家冷着脸道:“给你们加了月钱还不够吗,还想要休息, 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伙计刘新春傻眼:“加月钱的时候, 没说过不准休息啊。”
东家眼看货物已经卸下, 打量他们一圈:“按理说, 像你们这样的伙计, 就应该辞退了的,这是我人好,心善, 才让你们留下。”
“满淮州问问,谁家给我们这样高的月钱?不想做就滚,淮州最不缺的就是人。”
刚回到家乡松口气的伙计们,这下傻眼了。
而东家已经让家仆把牛羊带走,羊直接卖了,牛则只要牛皮,然后拉到自家的工业作坊园里。
一想到要大赚一笔,东家便无比高兴。
至于这些伙计?
走就走了。
在昌河州那会儿,是迫不得已,才给他们开那么高的工钱,否则这人撂挑子就走,这怎么办嘛。
那曲夏州的作坊老板,为了给纪楚捧场,还主动涨月钱。
还真以为,都跟曲夏州一样,赚钱那么容易啊?
曲夏州最近十年来,人口倒是多了,可他们位处边关,还有大片土地可用。
再者还紧邻关外矿场,买矿也便宜的。
人家能赚,难道他们淮州就能赚了?
当伙计的,不要攀比,更不要想着逼迫东家涨月钱。
就你们这样的伙计,谁敢用?
一时间,忙前忙后的伙计们只得咬碎了牙,认了三日的休息。
但休息结束,要去领月钱的时候,比原本说好的,还少了一些。
问就是,扣了这几日的休息。
不仅如此,还有路上的伙食加餐。
“那加餐,是东家给加的啊。”
“而且吃的都是死羊,卖不出去的那种。”
那么多伙计,大家都没分到几口啊,能喝口羊汤都算不错的。
这也要算钱吗。
早点说的话,他们肯定会忍着不吃啊。
几十个伙计面面相觑,耷拉着脑袋准备回家。
只有刘新春道:“不行!”
“必须把欠我们的工钱还过来!随意扣钱是不对的!”
剩下的伙计刚开始有些迷茫,然后也跟着喊。
必须把钱给他们!
不然这么久的辛苦都白费了!
三个多月长途跋涉,日夜兼程,不少人身上还有病痛。
不能就怎么算了!
可那东家一出来,指了指后门的人,那些人面露好奇,皆看着要工钱的伙计们。
“看到没,你们再闹事的话,就真的滚蛋,他们都等着找活呢。”
“我家是开工业作坊园呢,里面有十几家作坊,想来干活的伙计,排着长队呢。”
淮州地少人多,做买卖的人也多,自然而然聚集大量人口。
人口一多,劳动力就廉价。
这里面还有不少读书人,都在等着找活干。
毕竟这是作坊园,里面还有不少数科夫子,能在这里面做伙计,那可是求之不得的。
刘新春身后不少伙计互相看看。
还是算了吧,养家糊口比较重要,现在找个事做不容易。
这么想着,不少伙计老老实实去干活。
刘新春深吸口气,也准备忍下来。
谁知道那东家直接把他拦住,上下打量他:“本来以为你是个踏实肯干的,才带你出去历练,没想到带头闹事,这谁敢要你?”
这种刺头,还是早点踢出去的好。
在昌河州那会,也是这人想留在那边,让他不得不涨月钱。
刘新春被推搡出去,门口不少人都盯着他看,还有个胆大的直接道:“东家!那你们店里少了个人,我去行吗?”
东家见他上道,还真让他进门了。
纪楚一手扶起的工业作坊园,位置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难进得厉害。
就算是这刘新春也都是识字的,现在说不要就不要。
刘新春紧皱眉头,倒是没像其他人想象的那般,竟然没有后悔,更没有迟疑,直接扭头就走。
这么好的差事,就不要了?
他不会有更好的去处吧。
听到其他人的疑惑,这刘新春竟然回道:“对!我要收拾行李,回昌河州!”
哪?
回昌河州?
东家一惊,就听那刘新春道:“纪大人待的地方,肯定没错的。”
“我劝你们也不要在这做事,这东家出尔反尔,做不成大事,再者工业作坊园不是名头好听就行,还要有真正的技术。这里不过新瓶装旧酒罢了。”
“这些滥竽充数的地方,早晚会被取代。”
现在动不动就说自己是什么工业作坊园,但真的做出点什么东西了吗。
恐怕没有吧。
刘新春毫不留情面,明显早就发现这里的问题。
这也是他当初想留在昌河州的原因。
可一个是东家要给他们涨月钱,还有就是这边还有家人,最后还是被劝回来。
但回家之后经历的事,让刘新春再次下定决心,不能这样下去了,如果想过好日子,必须做出改变。
既然淮州不行,那就去其他地方。
昌河州跟岐州天高地阔的,就去那!
等刘新春回到家时候,身边已经跟了四五个志同道合的年轻人。
他们有的家道中落,有的贫困潦倒,有的家里有病人。
总之都是身无长物的。
在这淮州既没有田地,也没有住所,跟家人挤在一块,每日最大的心愿就是找个零工做。
不是他们不想做事,是这里人多地少,机会也少。
浙东这些年的情况已经好多了。
隔壁薛明成薛知府已经清查不少士族大户,在努力抑制土地兼并。
可这些事,颇有些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之感。
毕竟土地就那么多。
再细细地分,还是不够的。
用现代的话讲,一块蛋糕就那么大,再怎么分,都会有人不够吃。
虽说工业作坊园解决了一部分问题,甚至缓解了许多地方科举压力。
但这作坊园本身也是有问题的。
都知道改进技术能赚钱,但投入技术,却需要耗费大量资金。
所以现在的作坊园良莠不齐,却成许多东家敛财的手段。
刘新春识字,读过书。
跟着他的几个人里,更有一个秀才。
几个人商议过后,便决定过完年就去昌河州。
不是现在不想去。
而是知道那里有多冷,必须做好准备。
跟刘新春一样想法的,还有很多。
现在各家基本有两个去处。
要么是去闽地,出海看看,要么就去昌河州,现在又多了个岐州,似乎也是容身之处。
又要走?
淮州知州听了,只觉得心累,还有本地士族过来上报:“又有佃户要走,明年的田地谁来种啊。”
这知州也烦了,直接道:“你们要是对佃户好些,他们会走吗?”
最近几年里,发生这种事也不是头一回了。
刚开始那会,大家如临大敌。
但见朝廷没反对,甚至鼓励百姓去边关建设,那大家还能说什么。
好在平临国人最多的地方,最不缺的,还是人。
这批佃户走了,另一批就上来了。
所以大家也都习惯,无非是人员流动快一些。
再说了,那昌河州要真是好地方,人会那样少吗?
前些年跑过去的佃户,有些受不住冷,已经回来了。
所以就刚开始热闹,之后去的人并不算多。
按照大家的想法。
昌河州跟曲夏州情况应该差不多。
人家曲夏州也是边关地方,靠着十年来的发展,自己人口慢慢增加。
从之前的四十多万到如今六十多万,那要一个过程。
那些士族被知州训斥一顿,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们认为,这次情况,应该跟之前不一样。
但具体哪里不一样,还说不上来。
算了,反正这里地方好,有无数人等着过来种地呢。
至于提高佃户们的待遇,还是再等等吧,哪有那么简单的事。
在隔壁当知府的薛明成脸色极为难看。
说起来,他来浙东先当知州,之后提拔为知府,看似升任了。
可当知州的时候,还能做些事。
调到这里做知府,却颇有些寸步难行之感。
无他,此地各项势力盘根错节。
不少士族的田产是从平临国初期就赐下的。
再往前追溯,甚至能到前朝。
说白了。
前朝这些士族就在兼并土地了。
战乱过后,他们又投靠新朝,原本的土地不仅没少,甚至还增加。
就算有些起伏,可大片大片的土地,依旧握在他们手中。
如今的田产,如果一定要追查,就要去查百年前,前朝的账目。
这样肯定是不成的。
再加上各家把尾巴扫得干净,很难抓到把柄。
薛明成现在才知道,纪楚不来这里的原因。
土地兼并,自古就是极难解决的问题。
不是说纪楚解决不了,而且这里刚解决,很快就会出现新的问题。
薛明成站在书房里,他只觉得自己好像苍老了许多。
土地兼并资产聚集,难道真的是没办法解决的问题吗。
纵观历史,都是亡国之象。
他越想越难受,忍不住给纪楚写信。
想他在曲夏州的时候,那会前途未卜,自己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吏司右都事,也不会这般消沉。
实在是被这些士族折磨久了,心气都没了。
在他看来。
平临国外患解决得差不多。
只怕这内忧,很快就会凸显。
“纪楚在就好了,他肯定有解决之法。”
纪楚收到信的时候,颇有些无语。
就差回他四个大字,伤春悲秋了。
有那时间,不如好好整顿一下你任下的工业作坊园。
旧势力无法撼动,就重新势力下手啊。
别再想感伤了,赶紧干点实事。
事实上,纪楚回信期间,从豫州到江南一带,各地官员都在忙碌。
越是冬日,大家越是焦急。
就连京城也不例外。
原本还有时间感伤的薛明成提起精神,带着手底下官员提前准备。
他们都在做同一件事,提前准备水利工具。
以及,祈雨。
漳兴四年,十月底。
迄今为止,平临国许多地方,已经半个月滴雨未下。
不少人都觉得空气里雾蒙蒙的。
这不是个好征兆。
有经验的老农看着天,忍不住道:“都说三年丰,三年歉,六年一小灾,十二年一大灾。”
“这是不是要有大灾了。”
话并不算吉利,却是千百年总结的经验。
要说这些年的气候,也并非一直都好。
像曲夏州那会,就出现过轻微的旱情,那一年大部分粮食都减产,也就纪楚所在的沾桥县水利建得好,收成不算太差。
但水这东西,不会凭空出现,有些地方没水就是没水,谁也没有办法。
京城皇宫。
皇上恨不得一天都住在祈雨殿。
即使身边有人宽慰,说天灾很正常,先朝在位时也有几次旱情,最后都缓解了。
而且今年才十月份,只要年前雨雪正常即可。
幸好今年的粮食已经收了,这算是安慰。
纪楚自然也知道这些事,他脸色微变。
这种事,除了祈雨之外,确实没有第二个办法。
当然,还要上书,让朝廷提前备粮用以赈灾,以防不时之需。
皇上自然采纳这个建议。
他这皇位能坐稳,靠的便是爱民如子,才有如今的名声。
不能把他的英名毁在这上面。
虽说内地跟昌河州相隔千里。
但那里的事,多多少少还是影响到州衙门的事。
这里的官员来自平临国各地,其中不少人的家乡也滴雨未下,着实让人心里发慌。
“家里二十天都没下雨了,水塘都要干了。”
“再这样下去,实在不行的。”
“明年粮食肯定会涨,让各家都囤粮,好过了灾年。”
其中的杜通判更是傻眼。
他的调任文书已经下来了,正是去浩洲当知州。
从监督职能的通判做实权知州,还是去粮食重地做知州,原本是好事。
杜忠杜通判甚至做好准备,还能从纪大人这里借点好粮种,以及整理成册的肥料指南带到任地。
早早做了准备,到时候再新任地浩洲大干一场。
也提高一下当地粮食产量。
现在好了。
人还没去呢,浩洲就有了旱灾。
这可不是京城那边针对他,吏部调令远在旱情之前就下来了,就是等着内阁以及皇上审批。
可以说早就板上钉钉的事,确实想让杜通判升一升。
现在好了。
谁也没想到,突然有旱情啊。
杜通判连连叹气:“就盼着赶紧下雨雪,浩洲旱情能缓些。”
前段时间,大家还在恭喜他高升。
现在变成这样,难免心灰意冷。
这种事谁也没有办法。
在天灾面前,人们的努力确实渺小。
即使是纪楚,此刻也只有祈雨的份。
眼看昌河州的雪越下越大,衙门的官员打起精神,准备准备要过年了。
杜通判也在处理手头上的事,等开年之后,新通判一来,他就能走。
以前有多想去浩洲,现在就有多为难。
纪楚把早就写好的一封信递给杜通判,开口道:“我与曲夏州的蔡夫子相熟,这你应该知道。”
肯定知道啊。
杜通判眼睛一亮,知道纪大人要说什么了。
“蔡夫子名声在外,他造出的水利设施极为先进的,只是不好买,你拿着我的书信再写信过去,应该能帮一点忙。”
老天要刮风还是要下雨,他们控制不了,只能尽自己所能了。
杜通判连连点头:“事在人为。”
是的,事在人为。
还没去呢,不能就此沮丧。
纪楚心里压着事,不过回到后宅,还是带了笑脸。
说起来,最近一段时间还有两件喜事。
一个是侄儿纪振跟侄媳妇白婵婵的孩子要出生,也就在十二月份,算起来还有一个多月。
振儿自然已经回来,陪着婵婵待产。
这事乐薇跟李娘子都有经验,让他们夫妇俩放心即可。
还有一个大喜事,那便是李娘子早就期盼了的。
年底跟杜通判升任文书一起来的,还有一批赦免名单。
每到年底就会有这个流程。
各地上报犯官家眷名单,若有情节不严重的,又立功了的,基本会被赦免。
李家早就认定的儿媳妇张灵灵就在其中。
虽说她跟纪楚,以及李师爷两家,关系都很近。
可整个昌河州都知道,她绝对没沾光。
要说沾光,而是本地所有兔子养殖作坊沾光了,凭借她那一手养兔子的本领,没有被赦免才奇怪。
再加上,张灵灵如今水貂养得也不错。
本地养殖行当争着要她。
张灵灵被赦免,那便是平民身份,可以自由婚嫁。
李家他们已经筹备多时,就定在明年二月份,眼看近在眼前。
虽说他们都在他乡,可在这生活的时间长,早就把这里当家了。
都说吾心安处是吾家,想来就是这个意思。
当然,他们还是会给老家亲戚家人们准备年礼的,本地山货可是好东西,一定要送些回去。
纪楚听着家人们讨论琐事,又看了眼女儿在写写画画,心里踏实许多。
不管明年是个什么年景,外面又是什么情况。
他们守好昌河州,总会过去的。
十一月初六。
一般来说,到这个时间了,昌河州各地衙门基本停摆。
天气冷,大家都不怎么出门,也没什么要紧事。
可州衙门没想到,竟然收到其中一个县令的信件,还是加急信。
纪楚拆开信件,颇有些恍然大悟,对吏司主事道:“是我的疏忽了,竟然把这事给忘了。”
那户司主事一到大人书房,就听到这话,连忙道:“纪大人,您还有疏忽的事吗。”
纪楚自然点头,眼下书房里,纪楚,李师爷,户司吏司主事,还有晁同知在,他就直说了。
“你们也看看信件。”
昌河州有十二个县,其中四个靠海。
这信件,就是余海县县令所写。
准确说是提前通个气。
心里讲,余海县以及其他三个靠海县的百姓,心里有些不满。
觉得纪大人一会搞贸易,一会搞田地。
这就算了,内地来的官员都喜欢这两手。
偏偏大人还顾及本地老本行,也就是皮货行当,明显是照顾本地风俗。
“但昌河州是以渔猎为主,猎是照顾了,渔呢。”
原本大家也没什么想法。
毕竟昌河州整体发展了,他们也有好处。
今年能买到的货物更多,本地羊肉,兔肉价格降低。
再有兔毛,以及棉花便宜,也能穿上舒适的衣物,还有火炕等等。
可不知道是谁,说了岐州的事。
讲岐州官吏安抚百姓的时候,说纪大人会扶持渔猎行业,猎不用说了,渔业同样有想法。
“会帮忙改造旧船,带来最新的造船技术。”
“还有韧度极强的渔网等等,是粤地有家工业作坊园搞出来的,说是非常好用。”
这些确实是纪楚对渔业的规划。
不过今年事情多,同样也跟各地交涉。
毕竟造船技术,以及好用的渔网,都不是普通物件。
若不出纪楚出面,别说谈了,就算是写信也会直接被退回来。
但岐州那会的情况,大家都知道。
被调过去的官员,自然能说什么是什么,好让岐州尽快恢复正常生活。
只是不知道,怎么传到昌河州靠海的四个县了。
这让余海县为首的四个县百姓,都有些不高兴。
所以纪楚说,这是他没考虑周全。
只是如今的情况,纪楚也不好跟大家保证什么。
昌河州衙门商议过后,正式把造船技术改进,以及渔网改进提上日程。
其中也有粤地出来的官员,他直接道:“下官这就写信回家,想来两地相隔甚远,我们不会用这技术谋私利。”
“是啊,我们也去催催,就算看在您的面子上,也该帮忙的。”
整个昌河州衙门又开始忙碌起来。
虽说不能给余海县几个县准确答案,可他们一定会努力,事在人为!
果然,每次说不忙的时候,总有事情找上来啊。
纪楚自然也不会休息,该找关系找关系,该请人帮忙请人帮忙。
赶紧把渔船改进的事搞定才是。
余海县县令看到回信后,长长松口气。
他今年刚调到昌河州,都说在纪大人手底下会很忙。
但这大半年里,只看其他人忙了,他好像很清闲?
这怎么能行!
跑这么远来做官,不做出点什么,还以为自己真被流放了呢!
他必须自己努力起来!
反正这里,要比浩洲那边好多了。
原本浩洲的粮食就有问题,听说现在还有旱情。
那里的百姓,只怕要遭殃。
第144章
漳兴四年, 腊月十一,纪振和白婵婵的孩子出生。
漳兴五年,二月初六, 李纹跟张灵灵也成亲了。
纪楚摸着追风的狼头,开口道:“你也有十多岁了啊。”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 任谁都觉得时光荏苒。
从曲夏州到原化州, 如今又是昌河州,这些年的经历, 纪楚也觉得感慨。
往年开年,他都觉得轻松愉快。
可今年办过小辈们的喜事过后, 情况就变得不同。
李师爷跟晁同知道:“大人,来昌河州投奔的百姓极多,正月之后到现在,已经有三四千人了。”
开年到今日,也就是二月初八,这才过去多久。
就已经三四千人。
若不是这几年早有经验, 突然来这么多人, 必然会让这里手忙脚乱。
即便如此, 也觉得有些异常。
与此同时,他们还要给新来的刘通判办接风宴, 以及送别杜通判。
说实话, 大家都没什么兴致。
只要是平临国异常的天气, 已经波及十几个州府。
不少人都说, 今年必是灾年。
有些地方从年前到现在, 一滴雨也没下。
之前去曲夏州州学摸鱼,那个数科大佬刘宝愈刘学政,他原本就是钦天监的。
听说年后被紧急调回去, 说是钦天监很缺人手。
纪楚这边,三五日就有数十封书信,皆是在说各地旱情。
可天灾这种事,他怎么会有办法,只能让各地备粮,以及请求朝廷控制粮食价格,防止粮商们恶意抬高价格。
即使如此,可粮价该高还是高。
现在已经二月份,很多地方都要春耕,倘若再不下去,那今天是真的要完蛋了。
如今受灾的各地,吃的都还是去年秋收的粮食,所以还能撑一段时间。
可春天要是种不成粮,那今年可就没有秋收了。
今年,后年,平临国许多地方,都会发生人间惨剧。
饿肚子这种事,必然会闹出人命。
这种情况下,根本没有官员能松口气。
送别加接风宴上,他们都在说这件事。
两场宴会本就合在一起,大家也提不起精神。
新过来的刘通判,说起他这一路上看到的情况:“土地兼并不严重,以及官员不苛刻的地方还好些。”
“这些地方的百姓,家里存粮比较多,即使受灾,也能撑得久一点。”
“但要是官吏苛责,当地大户太多,租田生活的估计连这个春天都抗不过去。”
有自己田地,家里存粮多,可以勉强支撑一年左右。
实在不行,那就要卖田买宅子,但是可以活命。
没有田地跟存粮多,顶多小半年。
然后就要卖儿卖女,甚至全家为奴,方能活下去。
倘若到了那时候,最不值钱的,只怕就是人命了。
就算要卖儿卖女,又能卖多少银子。
提到这些事,大家更没吃宴的心情了。
即将去浩洲上任的杜忠杜大人勉强开口:“刘大人,听闻你还路过了浩洲,那浩洲如何呢。”
浩洲,属于哪种情况?
刘大人心有不忍,可还是道:“第二种。”
当地王家,陈家,赵家,三个大户,占了全州五分之三的土地。
那浩洲又不像浙东,有皇上心腹前去清扫弊病。
这地方不算穷不算富,粮食产量不错,不少百姓都是他们三家的佃户。
平日里过得都不算好,何况如今。
听说浩洲有些县,已经有百姓因抢水打起来,再发展起来,必然是百姓起义。
“当然了,或许没那么糟,只要三月之前下了雨就行。”
三月之前下雨,还必须是大雨,把地浇透那种。
昌河州官员齐齐叹气。
太难了。
这种时候,谁也没办法。
杜通判简直欲哭无泪。
他算是明白,朝廷为何派他去浩洲了。
说重用,那也确实是重用。
原本的意思,肯定想让他去浩洲解决一部分的土地兼并问题。
至少把能清扫的弊病都给扫除。
有他带着的良种等物,还有纪大人的信件。
不说解决浩洲大部分问题吧,但一定能比之前好。
这既是难题,同样是机会。
只要把握好了,他能跟纪大人许多下属一样平步青云。
如果没有突发的旱情,他这会必然非常激动。
现在除了想哭,已经没有第二个办法了。
宴席结束,杜大人菜没怎么吃,酒倒是喝了不少。
等他迷迷糊糊时,为了避嫌而疏远的晁同知罕见过来,低声道:“走之前,去问问纪大人。”
“他或许有解决之法。”
等杜大人酒醒后,决定听晁同知的话,还是去请教纪大人,他这差事到底要怎么办。
纪楚确实有些想法。
可他的做法太过激进啊。
跟杜大人说了之后,杜忠先是傻眼,之后咬牙道:“倘若真到了那个时候,下官就这么办。”
纪楚有些惊讶,不过随即正色道:“若是这般做了,本官必为你保驾护航。”
原本还有些忐忑的杜大人,心态终于平稳了些。
纪大人从漳兴二年七八月份过来,到如今的漳兴五年二月,他们接触也有很久了。
杜大人也算了解纪大人的性格,他是个绝对说话算数的上司,但凡讲出来的话,必然会兑现。
不仅如此,他跟同僚们相处,很少摆官架子。
多数时候,都是自称我,只有下达命令,又或者给大家做保证的时候,会自称本官。
一般这种时候,便是给他们一颗定心丸。
再者,纪大人从不站队。
直接说出保驾护航这四个字,可见其分量。
当然了,给他保驾护航的前提是,他真的敢豁出去为百姓做事。
否则今日的谈话,只当不存在。
杜忠提提胆气。
不管怎么样,他都要上任了。
这浩洲就算是刀山火海,那也要去闯。
送走杜大人,刘通判很快接受差事,他也是老官员了,昌河州的事情又清晰明了,同僚各司其职,差事并不难做。
而且昌河州跟其他地方不同。
他们这里并无灾情。
最麻烦的,就是接收各地来的百姓。
其实现在的百姓,还不能称作灾民。
他们多是在家乡无依无靠,所以才过来,来的时候不仅带着家当,还带着粮食。
不过等着旱情越来越严重,那就不好说了。
算了,着急也没用。
大家还是好好安顿好新来的百姓,再把昌河州的春耕准备好吧。
平临国其他地方遭灾,今年粮价肯定会涨,他们也要多多种粮食才行。
纪楚安抚好手底下官吏后,终于收到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渔船技术,以及渔网等技术,终于送过来了!
自然不是白拿的,多方周旋之下,再靠着纪大人的名号,方换来这些东西。
与此同时,纪楚请蔡夫子他们帮忙设计的盐场过滤设备也送到了。
这些都是给余海县等四个县准备的。
做事之前,把工具准备妥当了,必然能事半功倍。
余海县县令被召到昌河州州城时,还颇有些激动。
年前那会,给纪大人写完信送出去,他又觉得不妥,觉得自己是不是多管闲事了。
本地百姓只是有些风声,实际上并未多说什么。
他巴巴地赶去说情况,会不会太显眼包了啊。
谁料纪大人并未觉得他多事,而是认认真真回复他的问题,并把接下来的解决方案说明。
并告诉他,要好生安抚百姓,他们的顾虑州衙门知道。
收到纪大人回信时,余海县县令不知道多高兴!
纪大人的回信!
传说中的纪楚!
但凡做官的,谁不知道纪楚的名字啊。
这样的人物,本应桀骜不驯才是。
没想到这般平易近人,还第一时间给他回信,信里把情况说得很细致。
正是这样,也鼓励余海县县令写了篇关于浩洲的情况,私下里通过纪大人给了去浩洲做知州的杜大人。
当然,因为这封信,杜大人心里更怕了啊!
可事先了解,总比一头雾水邀请。
因此余海县县令来这里头一年,就跟这两位上司打好关系。
果然!
在纪大人手底下做事,不用怕做现眼包,好好表现才是真的。
剩下三个县的县令知道这些事后,颇有些后悔。
他们那的渔民也有怨言,可他们并未上报,觉得只是小事罢了。
早知道能得到大人重用,肯定也跟着禀告啊。
跟着一起来的,还有岐州两个靠海县的县令。
他们同样到了昌河州州城,主要统计当地渔民情况,以及需要的渔船多少等等。
纪大人手下,祝耘祝亚两兄弟,已经从水泥作坊,以及火炕抽身,他们的徒弟们已经可以接手。
所以他们两个可以腾出手,按照图纸制作渔船了,到时候还需要招募一些工匠,估计本地造船业很快就能起来。
这也是长远的事情,已经着手去办。
那造船作坊就设在昌河州与岐州中间,到时候两头都能兼顾。
消息传到几个沿海县,原本还有抱怨的渔民终于心安了。
不是他们爱抱怨,而是大家都在过更好的生活,不能把他们给忘了吧。
现在知道,大人不会忘记他们的!
说起来,原本昌河州多了这么多事,应该很缺人手才是。
可随着越来越多的外地人到来,缺人的事也能解决,甚至有沿海的小造船厂,想着要不要过来做做买卖。
他们那边竞争太激烈,不如在昌河州跟岐州试试。
反正这两个地方也安全,加上最大的问题,寒冷,也已经解决,这种情况下,不来这里做买卖,实在太亏了!
现在的昌河州跟岐州,明显比以前繁荣许多。
就连今年开耕的田地都比往年要多。
即使从今年开始,前来定居的百姓置田已经需要少量的银钱,可大家热情不减。
这让被流放过来的犯人们不知道说什么。
尤其是第一批流放过来的犯人。
他们几乎眼睁睁看着此地来了那么多人。
也有人道:“听说平临国内地十几个州府,好几个月都没下雨,这地方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不下雨意味着什么,大家都明白。
倘若官府处理得不妥当,必然饿殍千里,匪盗,贼乱,起兵造反,必然比比皆是。
有些犯人恨恨地想:“还想当明君,还惩治我们这些贪官污吏?老天爷不让你当明君,你有什么办法?”
这话说得实在恶毒,就算是旁边的犯人,也觉得此话不对。
不过没关系,这人当天就被提走修路去了。
还想悠闲地种田?
别做梦了,修路才是你要做的事。
再看被提走的人,多是平时躲懒,不爱干活,还满腹牢骚的。
纪大人不整你们整谁?
不过出乎大家意料的是。
今年的昌河州不仅修路,还修粮仓以及房屋。
要说是官员们的屋舍吧,那也不像,都是一排排极为简陋的房子,顶多留了火炕的位置,以及不漏雨不漏风。
远道而来的百姓们,多是先做工赚钱,然后买荒地。
一套流程走下来,基本两个月,差不多便能安家。
可那房屋跟粮仓,是不是太多了?
纪大人都在囤粮了。
那外面的情况,是不是越来越严重。
事实确实如此。
从淮州过来的刘新春一行人,已经看了不少人间惨剧。
二月十五,从年前就要来昌河州的刘新春等人,终于到了地方。
去年年底那会,愿意跟随他,去陌生地方定居的还是少数。
可随着当地雨水越来越少,各家水塘全干,等到正月份启程时,不少佃户已经决定春耕无望。
今年想要种田,不仅要租地,还要买水浇地。
所有花销加起来,就算今年收了麦子,那也活不下去。
就算这样,还有不少人排着队,等着种田。
谁让淮州人实在太多了。
地主们不在意他们,商户们更不在意。
那么多人,有的人愿意做事!
所以等到正月那会儿,想跟刘新春一起来昌河州的人越来越多。
众人携家带口,说是那边喜欢一家子都过去的,落户更快,也能分到更好的土地。
只是刘新春没想到的是,一路走到昌河州,原本几十人的队伍,竟然发展到上百人。
途经的几个县里,皆因抢水浇田发生激烈冲突。
而再走下去,别说水塘干了,就连河流的水也看得人心急。
必然是大旱。
还是多少年来,前所未有的大旱。
刘新春带着的人太多,还引起衙门额外注意,知道外面的情况后,昌河州官吏连连叹气。
已经二月中旬了。
可这场旱情还未结束。
有些地方从去年十月到现在,从未下过雨。
杜大人所在的浩洲更是如此,听说那边已经在布置粥棚,统计受灾百姓了。
昌河州不少人,也都是浩洲过来,一来这里便立刻干活的,丝毫不敢停歇。
因为纪大人又新开了几个项目,连岐州的路都给安排上。
就是为了给大家找点事情做,赚点银钱得以安家。
也幸好去年昌河州赚了不少银钱,否则还真周转不过来。
可这样下去,只靠他们一个昌河州,肯定支撑不下去,就连岐州也去了不少人。
但岐州财政状况本就靠昌河州接济,情况只会更难。
这场旱情,已经逐渐波及大半个平临国。
就是不知道朝廷那边怎么打算的。
纪楚时刻掌握京城那边的动向,同时他的家乡原化州也来信。
原化州位处中原。
同样是这场大旱的受灾之地。
听家里人讲,周边的小河已经干了,现在只能靠极深的井水。
他家倒是打了一口非常深的井,现在供着全村人的吃喝。
而隔壁的水泥作坊已经停工,制作水泥的时候需要不少水,现在肯定是不成了。
用纪楚爹娘的话说,如今能顾住吃喝用水已经很好了。
可村里有人想用井水浇地,这口子实在不能开,否则整个村子都要这么做,到时候连水都没得吃了。
也是纪楚一家在村里还有些威望,就算这样,也有人偷偷过来打水浇地。
这也是实在没办法。
现在是顾得住吃喝,可要是不浇地,夏收秋收的时候,那就完蛋了。
也不是谁都像纪楚家这般,因为有个高官在家,家里囤粮充足,即使几年不事生产,也不会饿肚子。
这些信件看得纪楚心里沉重,只告诉家里人,村里如有人借粮,那便给他们,让家人不用担心。
这种时候,纪家村的人肯定要团结起来。
剩下的,就看朝廷怎么办了。
此刻京城朝廷。
从年前开始,官员们的脸色就极为难看。
尤其是皇上的表情,从未缓和过。
眼看平临国西北战事平了,沿海跟附近几个岛国的海战也处在上风。
就连草原的和谈都很顺利。
大有天下太平的征兆。
可纵观历史,太平盛世,风调雨顺?
那都是罕见的。
天灾人祸才是常态。
于是,便遇到这十年难遇的大旱。
从年前各地不下雨,再到各地不下雨。
如今都春耕了,还是滴雨未下。
皇上恨不得住在祭坛上,可一点作用都没有。
各地的水利该建在建,他也派人提前清查各地粮仓,以备不时之需。
这种时候,不少粮仓“起火”,再有佃农们闹事。
甚至有人讲,是皇上得位不正,才引得天灾。
当年二王爷不就天怒人怨,所以被雷劈死了吗。
如今的天灾降临,就因为皇上处事不公,近些年贬了太多朝廷官员所致。
说其他的就算了。
可讲天灾,讲被雷劈。
当今皇上,却没什么感觉。
但架不住说的人太多,让他也产生自我怀疑。
难道真是他的问题。
是他做得不对,所以才让平临国有此大灾?
也是这种时候,他的心腹薛明成来信,同时上书驳斥这种言论。
就连纪楚都帮他说话,细数皇上登基以来的功绩。
还说若是皇上的错,那为何登基初期不降天灾,反而在国泰民安,粮食棉花大丰收的时候有天灾?
可见并非皇上的过错,而是朝中有人兴风作浪。
就算是天灾,也是这些小人的过错。
不愧为纪楚啊。
句句说在皇上心坎上。
要是朕的错,就不会到今年才有天谴。
必然是奸臣的问题。
可纪楚接下来的话,就让皇上觉得肉痛。
如今旱情基本已经成事实。
既然改变不了,就要做出补救。
纪楚的意思是,让皇上尽快赈灾,而且给出的标准并不低。
如果按照纪楚所说,那朝廷会出一大笔钱。
甚至还要动用皇上私库。
他登基至今,也不过五年时间,他私库一动,那可全没了啊。
即使是皇上,也会觉得心疼。
那都是银子,都是他的家底。
但纪楚这文书,总不能只听前半段吧。
如果说这文书前半段让心里畅快,后半段让他头疼。
那私下里的奏章则让皇上收敛笑意。
而那奏章的中心思想只有一句。
“土地兼并之问题,借此可解。”
这话说得有些残忍。
可天灾已定,谁都没有办法。
不如趁这个机会,解决平临国许多弊病。
士族的土地兼并,就是一大问题。
这几乎是所有王朝覆灭的原因之一。
建国初期,土地分给天下百姓,资产没那么集中。
可朝代时间长了,天下五成,甚至八成土地,都在少数家族手中。
百姓活不下去,便要起兵造反,然后新的王朝开始。
这简直是历史周期率,甚至早就有人总结过。
只是总结归总结,如何解决是个大问题。
就连薛明成在浙东都是寸步难行。
那中原的浩洲大部分土地,同样在当地士族手里。
纪楚的意思是。
不如趁这个机会,逼着他们捐粮捐物。
这样的话,皇上的私库就可少出些,让这些士族前去赈灾。
但士族赈灾的名头,却也不能让他们拿到。
否则又会形成新的势力。
这样的话,皇上也要出,士族同样要出。
同时,也鼓励无地百姓去往岭南,滇州府,西北,东北等地。
既能建设边卫,同样缓解内地人口过多的压力等等。
总之所有建议都很实用。
若是能做成,既能解决平临国几十年的弊病,又能让百姓有粮可吃,不至于起兵造反,闹得天下大乱。
皇上登基以来的功绩卓然,不能毁于一旦。
皇上看完私下的秘密奏章,再看看内阁的许义等人,脸上的表情让人看不清楚。
可在场众人,都看出纪楚话里话外的意思。
其实这话不只是建议,更有一丝丝的威胁。
不止威胁士族,更是威胁皇上。
就差明说,士族要出血,您也要出血。
想要解决问题,不能在那干号。
可这些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极难。
无论是让士族们出血,还是要让百姓们迁移,哪个不要动刀见血。
稍有不慎,皇上的皇位还稳吗?
如果不这样做,纪楚同样说了,各地百姓会造反。
这如不是威胁,那什么是威胁?
实话伤人,能解决问题的政策也伤人。
皇上思索片刻,最后叹口气。
纪楚这人,怎么就不能唯自己所用,成为自己的家臣呢。
但再想想,他要是家臣,就不会这般厉害了。
不过能者多劳。
赈灾兼收拾士族这件差事。
非纪楚莫属。
除了他,谁还能做成此事。
“命,东北总督纪楚,宣新府知府薛明成,为此次赈灾钦差。”
“即刻回京,处理中原十二州府赈灾一事。”
第145章
“让纪大人立刻回京城?!”
“这怎么可以!”
“大人任期还没到吧。”
纪楚的任期当然还没到。
先不说各地知州知府, 多留个一两年实属正常,再者他兼领岐州,在岐州没有彻底融入平临国之前, 朝中一般不会把他换掉。
也就是说,至少要等岐州收过一次田税, 也是漳兴八年前后, 才会把他调走。
如今才漳兴五年二月份,实在太早了。
再看京城的旨意, 竟然是让纪大人去赈灾!
这么一看,那就合理了。
中原十二州府, 皆有灾情。
这十二州府旁边,多多少少也有旱情,只是没那样严重。
这种波及了五分之一地方的旱灾,确实需要得力人手。
请纪大人去处理,再合适不过。
而且跟他一起去的,还有在曲夏州的同僚薛大人。
两人富有才干, 又是皇上心腹。
派出这两人前去, 就能按各地百姓的心。
就连已经投奔到昌河州的中原百姓, 都忍不住道:“若早知纪大人过去,我们不来, 是不是也行?”
其实不行, 早来早点种地, 提前过上安稳生活。
如今十二州府的情况, 还不是最糟。
现在旱情刚开始, 各家还有粮吃。
等到天气再热些,没饭吃,没水喝, 才是人间炼狱。
朝中提前派人过去,就是想把事情做到前头,减少灾情损失。
一个纪楚,一个薛明成,确实是合适的人选。
昌河州官吏以及当地百姓,理智上理解,心理上却很难接受。
他们这里刚刚发展起来,刚刚发展得顺畅。
怎么就把纪大人调走啊。
岐州百姓更是不高兴。
岐州还是岐国时,他们就信任纪大人。
现在成为平临国的一份,信任的还是纪大人。
毕竟这是他们接触的头一位平临国官员。
他要是走了,大家心里都不安稳。
所以对纪楚来说,必须安排好接下来的差事。
不过京城那边催得急。
二月二十三收到的圣旨。
说是三月初五之前到地方。
既要安排好这里的差事,又要赶紧过去。
纪楚对皇上有些无语。
他没有长三头六臂,不能两头忙啊。
算来算去,最迟也要三月初一出发,留给他的时间着实不多。
好在昌河州的政务一向清晰。
晁同知跟户司主事很靠得住,交给他们即可。
晁同知颇有些紧张。
处理其他地方的政务,他好歹这么担忧,可这是昌河州,本就够特殊的了。
现在还有个岐州。
岐州刚刚归降平临国,稍微有点闪失,他可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纪楚直接道:“放心,我准备带着纽海去办差。”
“纽海?”晁同知道,“那个岐国后人?”
纪楚点头,那孩子今年十八,本就聪明。
岐州能归顺平临国,他功不可没。
只是他的身份敏感,难免有人拿他身份做文章,不如跟着自己出去,既是历练,也算忠心。
同时也是安岐州百姓的心。
这么想来,晁同知也安心了。
还是纪大人靠谱,事事都想在前头。
剩下的事情,一是农业。
别看各地工业作坊园搞得轰轰烈烈,没有粮食吃,什么都白搭。
当然,不是说作坊园不好,而是要以农业为基础才行。
昌河州跟岐州那么大片肥沃土地,一定不能浪费。
“今年来投奔的人肯定极多,做好安置工作。”纪楚吩咐道,“各家农户,必须有主粮,主粮成了才能种棉花。”
“执意经商的,就要换成商籍,省得跟农户争利益。”
然后就是养殖行当。
经过去年皮子售卖。
昌河州的养殖皮子已经有些名气。
都知道他们这的皮子质量好,产量也稳定,来这买肯定没错。
“发展归发展,疫病防治一定要看严了,那些养殖作坊都要远离人群,不能建在饮水用的上游。”
还有口蹄疫的防治药物,现在就可以制作,不仅自家养殖要用,还要给草原上分发。
自然不是免费的,要用他们的羊毛羊奶来换,但价格不能太贵,让他们都用上才是正理。
平临国各地还等着他们牛羊,而且他们日子过好了,大家都太平。
这说起来简直没完。
纪楚跟李师爷发现,他们从漳兴二年过来,至今也已经快三年了。
这是片极好的土地。
他们来之前,纪楚就说过的。
却也没想到,这地方竟然如此不同。
还有沿海几个县的情况。
造船作坊,经营上有乐薇在,技术还是祝耘祝亚,以及他们培训的学生。
这点不用担心。
一件件事情说完,还要安顿家里。
纪楚颇有些遗憾,绵绵三岁的生辰,他不能陪着过了。
“等爹回来,再给你补过一个。”
去京城领命,去灾区办差,肯定不能带老婆孩子。
绵绵看着她爹,别看她年纪小,其实心里什么都懂,平日颇有些倔劲的她,这回发现乖乖点头。
乐薇心里担心,可她已经在帮相公收拾东西。
跟着相公在第一个任地时,她就知道,她家相公不是普通人。
既然如此,她早就做好心理准备。
再说,昌河州也是他们另一个家,完全不用担忧的。
她跟孩子在这,两地百姓更能安心,相信相公还能回来。
纪振还特意过来,不过纪楚没打算让他跟着,同时也对李纹道:“你们两个,一个刚有了孩子,一个刚成亲,而且两地都需要你们照看,就不用跟着我了。”
李师爷也道:“你们安心在家吧,我们过去就行。”
等到四下无人时,李师爷才深深叹气,跟李娘子道:“这次跟以往不同。”
“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们顾好自己即可。”
李娘子心中一惊。
怎么了?
这也不是纪大人头一次当钦差,不至于出什么大事吧。
李师爷微微摇头。
其实纪大人私下里问过他,这次也不带上他。
原因便是。
这次旱情太大,稍有不慎,必然会有百姓闹事。
再者,他们是冲着当地士族粮仓去的。
不管成与不成,不见血是不可能的。
纪楚本不打算带所有利益相关的人,尤其是自己有血缘的亲人,到时候很容易被人当作把柄。
可李师爷知道后,却是执意要去的。
“从第一个任期,我就是你的师爷,如今这么大的事,我要是不去,楚哥儿你只会更危险。”
此话不是作假。
去灾区当钦差,还不带亲信,颇有些舍命相陪之感。
李师爷过去,至少让当地士族放松警惕。
纪楚上次当钦差,那曹家为首的几家如何,大家还历历在目。
这次当钦差,不少士族已经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了。
李娘子颇有些紧张,李师爷却认真安慰:“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纪大人必然要去,咱们也不能坐视不管。”
“当师爷这么多年,你我也是做了不少善事的,如此于国于民有利之事,若不拼一把,实在可惜。”
或许是在纪大人身边时间长,李师爷自然而有上司的习性。
不只是他,纪楚身边不少官吏皆是如此。
很多人猜到此次钦差之行必然凶险,可还是想跟着过去。
最后定下的主要名单则有七人。
纪楚,李师爷,极为兴奋的纽海。
还有极为熟悉农业的温淳温书吏。
安丘县出身乡兵的刘大江,陈永波。
再有熟悉灾区浩洲的余海县县令张民生张大人,以及本地工司的一名书吏龚珑。
这几个人算是主力,有文有武,还有技术人员。
再加上纪楚还有短柄火铳在手,安全至少有保障。
剩下随行人员一一清点,众人便在三月初一清晨出发。
这一路狂奔,片刻都不得停歇。
纪楚这一走,昌河州跟岐州百姓颇有些惆怅。
就怕日子又回到从前。
好在纪大人留下的官员,并未懈怠,而是认认真真办差。
晁同知一时管着两个地方,终于体会到纪大人两头跑的感觉。
两个州内,大大小小那么多事,还有极为特殊的广宁卫,没两把刷子,真是搞不定。
即便如此,纪大人还能抽空跟曲夏州,京城,浙东许多官员接触,实在是太忙了。
可想想平临国的情况,不忙实在不行啊。
只希望灾情赶紧结束,纪大人可以快些回来。
还在回京途中的一行人日夜兼程。
不过回去的道路修得一般。
虽说水泥已经普及,但这种稍微偏远一点点的地方,肯定是不会修水泥路的,能把官道整齐一下,就算差不多了。
在繁华地方修官道,还有当地最有钱的士族支持。
可这种地方,既无利益,就没人愿意来修。
长此下去,必然是繁华的地方,因为修路更繁华,而稍微落后地方则更落后。
虽说有地理位置的缘故,可都是平临国的地方,总要合理开发利用才是。
如果让晁同知知道,纪大人回京的路上,脑子也是不停转的,估计立刻都要给跪下了?
纪楚倒不是可以这样想,而是看到这路就觉得应该修。
这大概是上辈子留下的本能反应吧?
漳兴五年,三月初五清晨,纪楚终于到了京城。
到地方第一时间,就让手下温书吏前去礼部递名帖,证明自己已经到了。
不到半个时辰,吏部已经派人到了驿馆,再看纪大人已经收拾妥当,这让吏部官员松口气,心里也定了定。
“大人,皇上吩咐,您到京城之后,可以立刻进宫,不用额外通传。”
纪楚点头,事情虽然紧急,可到了京城的他还是极为沉稳。
事实上,这场波及十二州府的天灾,除了受灾的地方之外,其他地方,尤其是官员,还是要沉得住气。
他们要是慌了,那各地百姓也会慌。
所以京城这边,还是一片祥和,没有太大变化。
也就进了皇宫方才有些不同。
来来往往的官员脸色都不算好看。
今年灾情太过严重,不少官员的老家同样受灾,难免心中焦急。
“纪大人!是纪楚纪大人吗!”
纪楚回头一看,这人他倒是认识的,原化州同乡的,每年逢年过节,也会给他送去贺信。
而且知道他不收礼物,故而只是书信往来,顶多送点任地又或者家乡特产。
原化州的曹家曹阁老一倒,乡党党魁自然而然就是纪楚,所以这些交际应酬少不了。
纪楚点头道:“黄大人,怎么这样着急。”
“原化州的事,大人可知否?”
纪楚叹气。
他肯定知道。
李师爷也道:“大人此次回京,就是奉命前往灾区,查看情况。”
这些事大家都知道,可黄大人心里焦急,难免多问几句,最后道:“其实咱们家乡还不算最严重的,毕竟大部分百姓都有自己的田地。”
“那年曹家。”
黄大人没往下说,但大家都明白。
那年曹家为首几家倒台之后,他们侵占的土地,大部分都还回去了。
原化州不少士族碍于新任党魁的作风,也收敛平日做派,还回去一部分土地。
正是因为这样,原化州虽然干旱,下雨极少。
看当地不至于太乱,各家还能维持得住。
再加上纪楚一家带头,开放自家水井分给乡亲们,其他家族不好当没看到。
所以原化州的情况要好得多。
黄大人叹气,其实当年,他家也被波及,同样还回去不少田地,家族内部骂声不断。
现在看来,竟然算是好事。
“浩洲那边,已经有民怨了,不少人家族训练家丁,就怕灾民进去抢粮。”
纪楚微微摇头,真到过不下去的时候,别说家丁了,就像是乡兵常备军,也挡不住抢粮的人。
前面带路的小太监提醒道:“二位大人,要不私下再聊,皇上跟内阁,以及从浙东回来的薛大人,应该已经在勤政殿了。”
如今天天都要议事,纪楚回京肯定要参与的。
黄大人连忙请纪大人先去。
他也是心里发慌,所以话多了些,不过看到纪大人过来,紧张情绪便好多了。
纪楚进到勤政殿,里面已经有不少官员。
“沿海商贸增加,战船也在增加,火炮研究也需要银子,哪有那么多钱赈灾?”户部尚书继续道,“朝廷这些年的税收,看似热闹,实则不然。”
“去年水患,去年滇州府修路,加起来都上百万两银子了,还有各地都想修路,说有水泥了,要赶紧把官道以及各地驿馆修缮整齐。”
“可这都需要银子啊。”
纪楚进来的时候,正好听到户部尚书讲这些话,默默听完再说。
现在的户部尚书已经不是许义许阁老,而是皇上信任的一位能臣。
别看这位尚书今年六十多,可声音洪亮,头脑清晰,算账吵架都是一把能手。
什么?
户部尚书不会吵架,那还当什么户部尚书。
管钱的不吵架,不合理啊。
大家自然也看到纪大人,皇上抬抬手免礼,只听户部尚书继续道:“除此之外,各地整顿武备,又是一大笔银子。”
“若不是海运增加,海上税收增多,国库早就支撑不下去了。”
户部尚书说的,也都是实情。
但细数下来,哪一项都是必要开支。
尤其是花费最多的整顿武备,以及滇州府修路,水患更不用讲,必然是要安抚的。
户部尚书之前就不同意这么大的开支。
都说丰年备荒,那都是老话。
哪有赚多少,就花多少的道理?
纪楚感觉被骂了,偷偷摸摸鼻子,正好跟滇州府白大人,如今的翰林大夫对上眼神。
滇州府修路,确实占用了太多预算。
虽说是前年批准的,可去年才建成,中间也拨了不少钱。
那滇州府去年才刚开始售卖大量棉花以及棉布,本钱肯定还没回来。
不过这种时候,白大人道:“听说滇州府知府,已经在清点稻米,准备协饷支援。”
今年中原十二州府受灾严重,肯定需要富裕地方支援。
不过滇州府山高路远,而且本地不算富裕,一般这种事,都不会找他们。
白大人作为滇州府乡党党魁,多因去年前年拨款修路,总会帮忙回回血。
户部尚书得到较为满意的答案,正想追问数字,就看到纪楚到了。
户部尚书冷哼一声。
以前都说什么,纪大人最能挣钱,怎么不看看他也最能花钱啊。
现在他一来,肯定会问另一件事。
说来说去。
纪楚跟薛明成肯定要问一个问题。
“不知这次赈灾,朝廷会拿出多少银子,赈济灾民。”
看看看。
就知道他要问这件事。
纪楚懒得藏着掖着。
大家过来,不就是为来讨论赈灾吗。
薛明成挑眉。
几年没见,纪楚还是这般性格啊。
户部尚书直接对着纪楚道:“纪大人,你张张嘴就是赈灾,钱从哪里来,粮又从哪里来?”
今年各地情况都不好过,如果再不下雨,今年是真的要颗粒无收。
而且今年如此,也不知道明年会如何,如果明年又有突发情况怎么办。
让他拿出大笔银子赈灾,那是肯定不行的。
这不是针对纪楚,而是天灾面前,谁也不知道未来如何,他要为整个平临国财政负责。
一时间,勤政殿众说纷纭。
最后定下第一笔赈灾款,也就是三百万两银子。
若是普通灾情,三百万两已经够了。
可这次受灾范围太广,而且旱情需要的银钱,一向比其他灾情要多。
没水这种事,是最麻烦的。
说再多,户部尚书也是不肯再出一分,再加上滇州府的二十万两,一共三百二十万,算是敲定了的。
薛明成自然不满。
按照他手底下人预估,至少要一千二百万两白银。
“现在统计出来受灾地方,一共十二个州府,还都是人口众多的地方,约有七八百万之众。”
“这么多人口,就那么一点银子,够谁分的?”
薛明成继续道:“用这银子买粮,修水利,还要防治疫病,哪里够用?”
“按照之前灾情来看,平摊到每个人身上,一个灾民至少需要一两五钱,才能渡过今年的难关。”
“以此看来,此次赈灾,至少需要一千二百万两白银。”
“不可能!”户部尚书直接跳出来,“多少?你说多少?!”
户部说只能拿出三百二十万。
薛明成却道,要拿一千两百万。
中间差距之大,就连皇上都觉得吃惊。
可细细算来,薛明成说的也是实情。
按照过往的经验,一千二百万的两白银,正在合适的范围内。
“薛大人,张口就要平临国一年一半的财政。”
“那把各部的银子,都给你们赈灾用,好不好?”
“其他各部各司,日子都不用过了。”
户部尚书简直舌战群儒。
从白大人,再到薛明成,还有纪楚,一个都不放过。
他要是有钱,他也想给啊。
问题是没有钱。
说句不好听的,今年旱情,把财政掏空了。
明年修河堤怎么办?
任凭河堤塌了吗,又要死多少人,你没算过没。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纪楚摸摸鼻子,同样被骂了回来。
可他跟薛明成算的账目差不多。
想要安抚百姓,并且帮百姓恢复生产,以及提前预防疫病。
确实需要一千二百万到一千五百万之间。
吵到最后,皇上开口道:“百姓受灾,朕也于心不忍,今日就开了私库,再补上五十万。”
说完之后,皇上竟觉得心虚。
毕竟跟缺口相比,他这五十万实在不多啊。
国库加滇州府加皇上,一共三百七十万了。
距离纪楚跟薛明成想要的目标,还差八九百万。
也有同僚打圆场:“这是头一笔拨款,等你们去灾区看了情况,再来禀告,到时候朝廷再筹钱。”
此话听着合理,可他们两个在这,赈灾款就很难要。
如果直接离开,以后更别提了。
纪楚跟薛明成也是职场“老油条”,怎么可能答应,一直到户部尚书硬生生挤出三十万,凑了个四百万整。
皇上听着也觉得头疼。
但国库没钱,却是谁也没办法的。
等到其他官员散去,只留纪楚,薛明成,以及皇上的时候,气氛放松下来。
皇上起身道:“十二个州府,近八百万人,只有四百万两银子赈灾,确实不够用。”
甚至还要考虑到赈灾中间的漂没,就是损耗跟贪污。
涉及地方广,人口多,这种事不可避免。
他们三个人要考虑的,就是怎么补足银钱。
国库是真的不成了。
如果持续干旱,国库的银钱是个保底,不能轻易挪用。
纪楚,薛明成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方才“榨一榨”户部尚书,也是知道他那边还能挤一点。
“当地士族。”皇上直接道,不过他转而问了另一件事,“明成,江浙一带的士族抱团,已有百年之久,确实难以撼动。”
薛明成张张嘴,眼神有些暗淡。
以前狐狸一般的人物,在那边都被折磨得够呛。
皇上又看看纪楚,继续道:“敬安的意思是,这次倒是个好机会。”
薛明成也是昨日晚上才回的京城,还没机会跟皇上深聊。
此刻一说这话,让他有些发蒙。
借此机会?
清除江南一带百年来的弊病?
逼着他们捐粮吗?
但总要有个理由吧。
皇上摇摇头,他不知道啊,问纪楚。
纪楚看向薛明成,又看了看皇上,也提起一桩似乎风马牛不相及的事。
“听闻平临国工业作坊园,已有二三百。”
“其中多少滥竽充数,多少谋私欺诈的,也是一桩弊病。”
“还请皇上彻查工业作坊园,但凡不符合标准的,都要摘牌。”
一处曲夏州工业作坊园,引得多少地方跟风。
但多数地方,只学了表象,并不发展技术,反而借此揽财。
纪楚跟薛明成之前就说过这事,总要一一清理了才是。
现在,就是个机会。
把那二三百工业作坊园全都查一遍。
符合要求的,就能以作坊园挂名,不符合要求的,则不准使用这个名号。
纪楚这是一石二鸟之计。
借着摘作坊园牌子的名号,让江南各家该投诚投诚,该捐粮的捐粮。
否则你们辛辛苦苦建起来的作坊园,大概率就会直接消失。
同样,把好好的作坊园整顿整顿,不好好发展技术的,能不能别叫什么工业作坊园了,你们配吗?
第146章
纪楚把自己完整的计划说完, 皇上,薛明成全都看向他。
看的纪楚都有点发毛。
“怎么?不行吗?”
“太行了。”皇上直接道,“就这样办。”
最近几年, 打着工业作坊园旗号招摇撞骗的人太多了。
而且那作坊园一个接一个地建,只有少数有成效, 更比不上曲夏州作坊园。
那两三百作坊园里, 能有五十个合格的,就算这股风潮没有白起。
纪楚还道:“直接分等级, 一到四级。”
一为最好,四为最低。
相应的等级, 代表他们的创新能力。
但要如何评级,则要有一整套流程。
这就不用纪楚担心了,可他欲言又止。
薛明成也没说话。
皇上明白他们的意思,想要用这事胁迫江南地主们捐钱捐粮,那细则就要快些出来,绝不能拖延。
如今已经三月初, 满打满算, 最多两个月时间。
带着细则的评审团就要去江南各地评估作坊园了。
所以谁来评估, 谁做这个“评委”,谁来设计细则, 就非常重要了。
至于为什么去江南。
毕竟大批挂名的作坊园, 基本出自江南士族。
他们有着大批资源, 还有大片土地, 建起作坊园对他们来说并不算难。
所以当初薛明成跟纪楚写信, 说浙东许多地方士族太过顽固,根本动不了。
纪楚的建议,便是从作坊园开始。
人人都知道这是未来, 也如何行事,大家却是不明白。
现在出一个行业指导,行业评级,倘若把握好机会,未必不是下一个曲夏州作坊园。
总之威逼加利诱。
定然要把他们嘴里的东西挖出来,还给当地百姓。
既然要快,还要有能力。
在纪楚,薛明成,以及皇上商议下。
以礼部周鹤鸣周大人为首,加上工部景若瑾景大人,以及重新调回司天监,却是数科大佬的刘宝愈刘大人。
他们三个组成工业作坊园的评估小组。
再从各部抽调人手,商议出评级细则,在五月之前,分三路清查各个工业作坊园的情况。
这三个人的身份履历都很合适。
像周大人底蕴深厚,人脉颇广,而且跟明面上跟纪楚不和,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让他去办,多数人不会怀疑到纪楚头上。
景大人跟纪楚倒是同僚的,可他这些年都在工部做事,作坊园的事非他莫属。
刘大人更不用讲,是数科联盟重要成员,以前还藏着掖着,如今多半人都知道他的身份,由他制定规则,再合适不过。
到时候,不符合标准的,全都不能再叫作坊园,供给的矿料,以及曲夏州分享技术时,都不会带他们。
纪楚更会呼吁数科联盟成员,去真正的作坊园做事,不要被骗了。
这一套连招下来。
想要保住作坊园,想要留住数科联盟的学者,就必然要付出代价。
还有朝廷给的压力,不拨粮是不可能的。
只要撬开一个口子,就能找到破绽。
不是他们一定追着土地兼并不放。
而是明眼人从这场特大旱情就能看出来。
土地兼并严重的地方,百姓已经快饿死了。
情况好一点,大家还能勉强支撑一段时日,既能等来朝廷救济,同样能减轻朝廷压力。
总之,土地兼并,百害而无一利。
若不趁这个机会一并解决,以后弊病只会越来越严重。
当然,他们都不指望兼并之事一劳永逸。
就连纪楚想也是,缓解土地压力的同时,提高生产力。
只有这样,才能让更多人活下去。
自三月初五,纪楚跟薛明成回京之后,两人几乎日日都在皇宫。
朝中的焦点基本在他们身上。
即便是早朝时,大家也多在讨论他们。
所以周大人,景大人,以及刘大人成立的工业作坊园评估组,也没有什么人在意。
毕竟问起来,那就是要规范工业作坊园,以及提供帮助等等。
户部尚书甚至专门去问了一句。
不用给他们拨款吧?
得到不用的答案后,户部尚书比了个大拇指。
不用拨钱就行!
事实上,这个小组能够赚钱。
当然现在还不能说。
而纪楚跟薛明成则在吸引大家的注意力。
他们还在据理力争,想多争取些赈灾款。
等三月十五,两人带着赈灾队伍离开时,赈灾款终于从四百万两变为四百五十万。
虽然距离一千两百万两还有很大差距,可现在这种情况,能多一点是一点。
再次出发时,队伍里除了薛明成的人之外,还带了一队御医。
旱情之后的疫病防治也很重要。
总之两人把能想到的,全都想了一遍。
这次钦差队伍,则以纪楚为主,薛明成为辅。
因为这次受灾的地方,有纪楚的家乡,而且薛明成这几年并未办成太多事,反而得罪不少人,皇上有意让他暂避锋芒。
而且纪楚现在实际的官职比薛明成要高。
说起这些,薛明成这种自信的人都想叹气。
那些人根基实在太深了。
纪楚看了看他,但并未接话。
薛明成也看了看纪楚,故意道:“敬安,你明显有话要说。”
“没有。”
薛明成叹气:“你无非想说,我就是爱惜羽毛,所以不跟那些人死磕,所以没办成。”
要说薛明成一事无成吗?
自然也不是。
否则流放到昌河州的犯官也不会那样多。
也正是因为前几年太多了,薛明成到了新地方便立刻被排挤,这一年来过得无比苦闷。
而且他确实是躲事的性格,在曲夏州就有些显现。
薛明成叹口气,开口道:“其实有时候,不知道做这些为了什么。”
话说到这,就有些严重了。
薛明成也是拿纪楚当自己人,否则绝对不可能讲这些,他继续道:“犯官以及犯官家眷恨我恨得牙痒痒,那时候倒是没什么,只觉得自己为民除害了。”
送走叙州的犯官,把一部分土地归还给百姓之后。
皇上见薛明成有功,便把他调到问题更严重的宣新府。
不管叙州还是宣新府都在浙东地界。
故而他还没过去,宣新府士族以及当地官吏已经抱团。
即使他作为皇上心腹过去,也备受排挤。
这就算了,就在薛明成花费大量力气,重整当地府衙时,噩耗传来了。
至少对薛明成来说是噩耗。
“你知道吗,我累死累活忙了半年,有人告诉我,我在叙州重新安排的官员也开始兼并田地了。”
薛明成把贪官污吏弄走。
自己安排过来的人,也是贪官污吏。
而且前后不到半年时间。
“我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啊!”
要说贪钱这种事,薛明成是很能理解的,只要手底下的人,做得不是很严重,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即便是纪楚做官,他不允许贪污,但会给手底下人发奖金。
不管在哪做事,只要财政有盈余,这是必发的。
水至清则无鱼,这句话大家都明白。
但你这水也不能太浑了啊。
叙州官员贪污,并且还被举报这件事,大大挫伤了薛明成的锐气。
在宣新府本就举步维艰,后来就更难了。
直到皇上把他调回京城做钦差,薛明成的精神才好些。
薛明成整个人跟蔫了一样。
看来是被折磨得很惨。
“其他地方也就算了,那是叙州啊,我辛辛苦苦整治当地情况,但凡坚持个三五年,我都不说什么。”
可刚调上去,就给他玩贪污,还让他怎么做?
这也是薛明成没有信心的原因。
太难了。
当地百姓也太难了。
他前脚把土地还给他们,当地士族大户,就有各种理由,再把土地弄回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好像土地兼并之事,永远没有尽头。
他们想要富百姓,也是无稽之谈。
用不了七八年,大量财富还是聚集到少部分人手中了。
这也是薛明成为何会说出:“不知道做这些事,有什么作用。”
就像是家里的家务一样,今日做了,明日还要做。
好像无穷无尽,没有尽头。
这种疲惫又看不到成效的琐碎事情,日日夜夜消磨人的精神。
所以,做这些有什么用。
即使薛明成这样的人,都会产生疑惑。
薛明成叭叭说了半天,就等纪楚开解他呢,谁料纪楚一句话也不讲,反而自己说完之后,心里就好多了。
确实,这种话对谁都不好讲。
对皇上说?
他疯了吗。
对家人跟下属吗,大家都指望他呢,他要是塌了,其他人只会更没信心。
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一个纪楚。
可纪楚不搭理他啊。
纪楚道:“你觉得折腾一圈,没有成效,那想要什么成效。”
自然是百姓安居乐业,大家都有田种。
薛明成知道这样不大可能,但尽力去做就好。
只是不代表,等他一走,那田地就被卖了啊。
“对方无论因为什么原因,卖了田地,得到银子了吗。”
这倒是得到了。
毕竟风声紧,就算是贪官污吏,也不能压榨百姓压得太狠。
“那不就结了。”纪楚骑在马上,越往灾区走,越能感觉到什么是干旱。
草木枯黄,土地干裂。
受灾最严重的浩州等地,已经整整五个月没有下雨,至今也没有雨水的迹象。
这种情况下,土地兼并如果还很严重,那就彻底完蛋了。
薛明成同样在马背上,却一时间顿住,眼神带了深思。
让百姓多了份卖地的钱,就行了吗?
自然不行。
可至少这一番折腾的,日子好过了一点点。
想要一劳永逸解决所有问题,本就是懒惰的想法。
万事万物,都是一点一滴铸就的,所有烦琐的事情如同家务一样,不能不管,不能不做。
都说治大国若烹小鲜。
这处理一桩桩事情,也跟家里的事情差不多。
纪楚正是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不会对自己所做的一切产生怀疑。
认真做好自己事情就行,何必管那么多呢。
就算只帮了一个人,那也是帮了,那也算成了。
薛明成叹口气,还是摇摇头,显然并未想通。
纪楚见他骑马追上来,想了想道:“说也是无用的,咱们不如把眼前的事情做好,对灾民们来说是最好的。”
薛明成自然点头,这正是他的想法。
心灰意冷归心灰意冷,手头的事还是要做的。
不是纪楚不愿意多讲,而是这种事情,讲是没用的。
若凭借他几句话,就能让薛明成重新振作起来,那他还是人吗,应该神吧。
纪楚薛明成出发之前,就已经定好巡查的路线,现在按照路线走即可。
十二州府,从受灾最轻的往里面走,只有实际看过情况之后,才知道哪里要先运粮。
所以最开始这段路必然是最辛苦的,还要提防沿途官员们的瞒报,以及当地百姓的情况。
等这些了解得差不多,纪楚跟薛明成还要分头行动,一个去外地买粮,一个在当地征粮。
这种情况下,人脉更广的薛明成肯定会去买粮,纪楚大概率留下来征粮。
两者的难度相比,自然是后者更难。
还不等薛明成愧疚,纪楚就道:“放心吧,大家各司其职。你尽量用平价买来粮食即可。”
听着纪楚的话,薛明成当年的干劲终于回来了一些。
他也是傻了,把纪楚当之前那些同僚,生怕话说得不对,生怕抢功,又或者背锅。
李师爷看着他,甚至觉得他有些可怜。
当年多意气风发的人啊。
现在呢?
做个事还瞻前顾后的。
或许,这也是纪大人执意要离开京城的原因?
不过有纪楚带着,钦差队伍很快投入差事。
除了明面上的巡查之外,还有暗地里去调查的人手,总要彻底摸清情况再说。
灾区情况复杂,从三月十五出发,一直到三月底。
派出十几批人,再加上他们自己,终于掌握大部分情况。
受灾十二个州府。
其中四个州,两个府,位置比较边缘,差不多有五分之一的人受灾。
这种情况下,这种情况下,先从本州府拨粮最合适的。
可这六个地方里面,那两个府,也就是远河府,东封府土地兼并情况严重。
他们地方的五分之一百姓,早就两天只吃一顿。
毕竟每年都给地主打工,自己家是没多少余粮的。
再加上当地还没下雨,现在想要有饭吃,要么高额借贷,要么卖儿卖女,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倘若不是朝廷几次三番下令,不允许这种发生,情况只会更严重。
所以这受灾不严重的两府,必须列入重点名单。
还有三州三府,旱情严重程度都差不多。
不过这六个地方的百姓,却各有不同的。
主要分为两类。
一个是原化州,以及另外两个府,这三个地方受灾严重,可当地兼并不算严重。
加上两地知州以及知府以及跟当地士族商议过了,陆陆续续开仓放粮,以及开放自家的水塘,水井。
甚至有几家大户,把原本属于他们的园子内湖开放,算是缓解大家吃水困难。
像这种情况,受灾虽严重,可大家守望相助,不会有太过悲惨的事情发生。
另一类是浩州,安济府为首。
这两个地方,整整六个月无雨,存粮早就耗尽。
佃户们的抗风险能力本就更弱,加上士族力量太强,当地官府跟他们还有勾结。
这种情况下,已经有抢粮的情况发生。
至于这几个地方的粮价,基本也跟各地情况持平。
灾民处置妥当的地方,粮价就没那么夸张。
越是处置得不好,粮价越高。
所以总体看来。
旱情不算严重的远河府,东封府,为重点。
再加上旱情严重的浩州,安济府更是重中之重。
薛明成看着安济府冷笑:“我所在的宣新府跟安济府不算远,这两个地方果然差不多。”
纪楚他们也主要跟着四个地方接触。
“远河府,东封府两地,让他们当地官府跟士族去赈济,就算逼,也要逼着他们把粮食拿出来。”纪楚直接道。
薛明成也是这个意思。
当然,他们也不能不拨款,只是排序来看的,以当地救济为主。
这还只是大致的分析,细究下来,每个地方情况都不一样,必须一一处理。
所以纪楚他们一行,睁开眼便是处理各项事情。
总算把前期事情做完。
薛明成也要启程去买粮了。
而纪楚选了安济府作为“据点”,浩州情况严重,有距离其他地方很近,在那办公最为合适。
“老天还是快点下雨吧,再不下雨,就有更多人要遭灾。”
听着官吏们这样讲,纪楚跟薛明成心里也是差不多想法。
可看着天气越来越热,只觉得雨水无望。
这样的旱情,实在让人揪心。
“事情都安排得差不多了,明日我便启程去买粮。”薛明成道,“先去叙州,再去扬州,一路过去,应该能买到不少粮。”
话是这样讲,可他们总共也就四百五十万两银子。
纪楚道:“算起来,周大人应该也到江南了,有他们帮着周旋,应该会好些。”
这个确实。
审核工业作坊园的暗棋早就布下,等薛明成过去,就能派上用场。
可薛明成心里还是不安,他主要担心纪楚。
安济府说是虎狼之穴都不为过。
他们跟自己任地宣新府的顽固程度差不多。
不过那宣新府算是运气好的,兼并那样严重,今年受灾也躲过去。
否则就会跟安济府一样。
薛明成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告诉纪楚:“安济府主要有两家人,季家跟安家。”
听听安济府名字,再听听这些人的名字,就知道他们家族在这地方有多久了。
那边良田四千多万亩,其中绝大多数,都在大大小小几百家世族豪绅手中。
安济府内受灾最严重的几个县,几乎家家都是佃户,一个个大家族把持着上好田地,把持着水源的。
原本就跟宣新府一样顽固,如今更是死守自家的水池,不肯让旁人靠近半步。
“他们手里握着大部分粮食跟土地,眼睛已经盯着有地的平民。”
没错,占了大部分土地,却还不知足。
准备趁着天灾再捞一笔。
颇有些趁人病要人命的感觉。
一个人家里本就遭了灾。
正常人肯定想着帮一把,大家一起渡过难关。
也就这些人,想着趁着他家正脆弱,好好赚一笔。
这种情况下,还能说穷人不努力吗。
本来就没几个钱,还被人死死盯着,不穷才奇怪啊。
纪楚点头,这些情况跟他打听来的差别不大。
为官多年,纪楚自然也有自己的人脉。
但不管怎么样,他们还是要尽力去做。
做了才有希望,做了才有成果。
薛明成其实还陷入之前的迷茫。
做了那么多,这些人死灰复燃,卷土重来怎么办?
用现代的话说,简直是前腐后继。
不知道是不是天意如此,还是老天就想帮薛明成解答这个疑惑。
他们一行在紧邻安济府的驿馆落脚,准备明日各做各的差事。
该买粮买粮,该筹粮筹粮。
距离赈灾缺口,还有七百五十万,必须给凑齐了。
说起来,赈灾缺口如此之大,肯定瞒不了大家。
他们到一个地方,就会被当地官员追问。
四百五十万两银子。
真的不够用。
既然这样,那要怎么分,要分给谁?
纪楚跟薛明成心里有数的。
手头肯定是不够,不过埋的有暗线,而且准备从当地士族手里扣粮。
除了暗线之外,剩下那个方法当地官员跟士族肯定知道。
所以纪楚的差事,会难办到极点。
毕竟是问人要钱要粮,自古都是难题。
否则薛明成也不会问了又问,能做的他肯定做。
纪楚让他放宽心。
不行还有后招呢。
当初他把这招教给浩州如今的知州,那杜知州能用,他肯定也能用。
众人刚刚歇息,准备吃过饭后,继续布置接下来的差事。
一封来自原化州的急信奔袭而来。
还有一封叙州的信件,同样也在信使手中。
这两个地方的信件?
怎么此刻送来。
只听那信使道:“两位大人,这都是急信,说是跟灾情有关。”
灾情?
原化州旱情确实严重,可当地守望相助,情况还好。
还有那叙州,叙州也?
不会吧?!
纪楚立刻拆开原化州的信,等他看完前因后果,眼神带了震惊。
“叙州百姓自发凑了五万石粮食,已经在送往灾区的路上。”薛明成语气里带着不敢置信的。
“五万石,差不多要一千多万斤粮食,更是五万两银子。”
“他们怎么凑的。”
“叙州百姓休养生息才多久。”
“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纪楚看了过去,那薛明成眼圈已经红了。
他能不知道为什么吗。
他就是太知道了,所以才会这般激动跟不忍。
何必呢。
大家顾好自己不行吗。
为什么要替他这个当官的考虑。
明明自己已经够难了,却还想着他,他配吗,他薛明成这种遇难不上的人,配吗。
第147章
薛明成越说越不敢置信, 直到自己心腹送来信件,他才确认这个让他震惊的消息。
“叙州百姓自发的。”
“说是我,我去赈灾, 所以想帮忙。”
家家户户自发捐粮,就为了还薛大人的恩情。
薛大人帮他们要回土地, 帮他们主持公道。
如今大人遇到难事, 他们肯定会帮忙的。
说起来,漳兴二年, 皇上让纪楚选去江南还是留在京城。
纪楚出乎大家意料地去了昌河州。
而薛明成离开吏部外放,也是其他人没想到的。
薛明成去的第一个地方便是叙州。
在这里, 还帮纪楚“搜罗”不少养殖人才,那屠家,以及如今养兔子的张灵灵就是叙州出来的。
连当地横行霸道的屠家都被收拾,其他欺行霸市的人,自然也不例外。
还有当地不少豪强乡绅,都在薛明成打击范围内。
对薛明成来讲, 这些并未放在心上, 反而是后面腐败的官员, 让已经离开叙州,去往宣新府的他头疼不已, 甚至有些意志消沉。
可对叙州百姓来讲, 薛明成就是青天大老爷。
帮他们整治恶霸, 还市场一个公道, 还帮那么多养殖户出头, 弄走了屠家,好让各类养殖户有个喘息的机会。
帮他们修当地的水利,归还他们的土地, 一些不合理的借贷统统都帮忙解决。
要说一切都尽善尽美了,自然不是。
就算是薛明成还没走的时候,依旧有官吏欺压的存在。
可总体来说,比之前好太大了。
多数人有了自己的土地,这就是进步,至少对百姓们来说是这样。
此次中原大旱,叙州虽未被波及,可这事闹得人心惶惶,还有人不停地说粮食要涨价。
这种情况下,还有一个消息传来。
那就是薛大人跟传闻中的纪楚纪大人领了赈灾的差事。
他们两人的名声自不用讲。
但凡想过好日子的百姓,对他们两个都有所耳闻。
可叙州人还是更了解薛大人一些,也更心疼他。
再听说,中原大旱需要的赈灾粮极多,可朝廷只拨了三分之一的赈灾款。
两位大人日夜兼程,在灾区巡查,总要精打细算,让更多灾民得以救助。
但这个缺口,任谁听了都明白,这不是精打细算能完成的。
所以对两人的质疑声也此起彼伏,
但意外的是,这些质疑只存在各个家族当中。
百姓对此并未多讲。
“没有充足的赈灾款,也能怪他们吗?”
“一听便是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人家愿意帮忙,已经很好了。”
“是啊,他们所在的宣新府,昌河州都没遭灾,两位大人就是来帮忙的。”
普通百姓这样讲,反而把士族子弟的声音压了下去。
毕竟论人数,还是普通人占上风。
讨论声中,叙州百姓竟然有了自发捐粮的念头。
尤其深受薛大人恩情的养殖行当。
弄走一个屠家,让各家都活了过来。
不仅如此,还有田地被归还的农户,更是主动请命。
趁着三四月份农闲,他们赶紧把粮食送到灾区,赶回来之后,还不耽误夏收秋收。
商议过后,响应声此起彼伏。
叙州百姓记得薛大人做过什么,更知道大人的难处。
他们正苦于无法报恩,现在给了他们机会,大家不可能放过的。
知恩图报,这是最朴实的道理。
普通百姓或许没念过多少书,不认识多少字,不知道什么利弊得失。
但这四个字,几乎刻在多数人的骨子里。
薛明成看着叙州百姓的信件,再看着他们送来的粮食数量,整个人有种说不清的感觉。
他自以为没帮到他们,以为那些周而复始的事情,都是无用功。
其实并非如此。
一切都是有用。
走过的脚步必然会有痕迹,这是必然。
前段时间还在惆怅的薛明成,被这封信上的内容一点点燃起希望。
有用就行,知道不是白做工即可。
不仅薛明成被叙州百姓鼓舞,疲惫不堪的钦差队伍同样被感染。
此次来赈灾,不止纪楚薛明成辛苦,手底下的人,哪个睡过好觉。
可这会看到叙州来的信件,难免觉得宽慰。
难怎么了。
难也要继续做下去。
因为他们做的,是极为正确的事。
众人还在高兴时,李师爷跟薛明成则看向原化州的来信。
只顾着感动,把纪楚手里的信给忘了。
是不是原化州出事?
说起来,纪楚家乡受灾也很严重,再出什么事,也不觉得奇怪。
纪楚见他俩的眼神,把信件直接递过去。
李师爷先一步去看,随后也带了诧异。
这事竟然跟曲夏州有关。
“曲夏州筹了一百万两的粮食,直接送到原化州了?!”
多少?!
你说多少?!
曲夏州不仅是百姓捐,还有当地士族们捐,当地数科,以及工业作坊园,再有棉花之乡沾桥县等等。
发展近十年的曲夏州能凑齐一百万两不奇怪。
但冲着一个官员凑齐这么多,却是让人震惊的。
不怪纪楚一直没讲话,他也觉得大为吃惊啊。
要知道,朝廷也就拿出四百五十万两,还是大家东拼西凑出来的。
曲夏州民间凑了一百万两,还凑的是粮,不是银子,这区别极大啊。
毕竟灾年的时候,有钱都很难买到粮食。
“送到原化州,那完全是冲着你啊。”
信件上说得也很明白。
虽说纪大人去了昌河州做官,可曲夏州百姓无不想念他。
就连他的家乡原化州也备受关注。
得知纪大人家乡受灾严重,当地百姓自然心急如焚。
尤其是安丘沾桥两地,第一时间出来要捐粮。
他们两县从纪大人开始,就有囤粮的习惯,要拿出大批粮食并不算难。
更别说曲夏州州城,还有纪楚无数同僚,以及无数帮过的百姓,工匠,数科夫子等等。
有他们在,别说一百万两的粮食了。
再来一百万两,那也是够的。
为了防止纪大人婉拒,他们等第一批粮食到原化州之后,还是由原化州官员写来书信。
原化州官吏惊喜之余,还道:“咱们原化州虽受灾,可都在控制范围内。”
“本地百姓说,多出来的粮食,可以送到受灾最严重的浩洲跟安济府。”
虽说这些粮食送过来,也补不上那么大的缺口。
但有比没有强。
原化州官员认真计算,以及本地士族也站出来支持党魁纪楚,说是其中七十万两的粮食,可以送到其他地方。
信件也是请求指示,这些粮食送到哪里比较合适。
原化州当年被纪楚整治一番,之后纪楚便是实际的党魁。
要说不沾纪楚的光,那是不可能的。
这些年但凡原化州的学生去到京城,都会被纪楚好友多加照顾,单这件事,就给帮了很多人。
更别说有纪大人在,什么滇州棉,什么产量棉籽,甚至想买点先进的农具,都能优先购置。
再看纪大人年纪轻轻都是东北总督,现在又被任命为钦差,肯定鼎力相助。
官员们或许是这么考虑的。
可曲夏州跟原化州百姓想得就很简单了。
他们跟叙州百姓一样,都懂得知恩图报。
当年大人帮了他们。
他们就要帮回去,能尽一点绵薄之力就成!
纪楚叹口气,跟薛明成,李师爷对视一眼,三人眼神里都有些感动。
说实话,他们做这些是为了百姓,也是尽到自己的职责。
讲一句不求回报,一点也没错。
这种情况下,有了额外的收获,怎么会让人不感动。
他们跟百姓之间是有联系的,更是有互动的。
越是这样,他们就越要对得起百姓。
尤其是薛明成,本来还垂头丧气的,现在变得动力十足。
不光为叙州百姓送的粮,还因为这份心。
所以第二天一大早,他便带着手下出发。
去宣新府买粮!
到他的任地去买粮!
连买带征,就征那些刺头。
总要把你们吃的,全部吐出来。
薛明成去买粮。
纪楚则要去安济府。
那宣新府刺头都。
安济府也不例外。
安家,季家,甚至已经做好对抗的准备。
纪楚上次当钦差什么样子,他们可是很清楚的。
唯恐就是下一个曹家。
不过他们可不会各自为战。
对纪楚这样的人,必须抱团,就跟宣新府一样。
薛明成够厉害了吧,只要大家抱团抱得紧,就不会出问题。
所以纪楚到安济府第一日,当地乡绅豪强前来拜见时,就“焦急”道:“听说纪大人之前的任地曲夏州送了一百万两的粮食过来,这可是大好事啊,运到咱们安济府没有呀。”
纪楚看着这安老爷的表情,似笑非笑道:“什么意思,不太明白。”
说着,纪楚看向当地知府。
今年五十六岁的王知府早就有了白发,现在愁眉苦脸的,更显苦相。
纪楚身为东北总督,兼管两地,本就是正四品的官职,跟知府一个等级。
再加上赈灾一事被封为钦差,妥妥的从三品。
故而自然是安济府知府的上级。
这知府看见安老爷的时候,忍不住闭上眼。
看来这人如此嚣张,也不是头一回了。
知府开口道:“安金良,你不要太过分,纪大人刚到你就在说什么?”
旱情最严重,人口也最多的安济府,需要的赈灾粮自然极多。
但朝廷拨款多少,大家心里都有数,分到安济府的差不多三十五万两。
这数字看着并不算少,但这里情况最严重,纪楚跟李师爷算过,单这一个安济府,想要把赈灾办好,至少需要二百万两银子。
如此大的缺口,到底要如何补上?
各地官吏以及乡绅们心里都有数。
空出来的这些,基本想让本地士族补全,再加上后续的筹款,应该就差不多了。
但问题是,谁来补上?
安济府的安家跟季家可不愿意。
明摆着要他们掏钱,这谁能高兴?
安济府知府也说过多次了,多少要出一点的,本地大半土地都在你们手中,你们库房里的存粮比衙门还要多。
你们不出,谁来出?
没想到,这事情还没讨论出个结果,纪大人便说,此次赈灾的办公地点就选择安济府。
此为通知,并非商议。
按理说最不高兴的,应该是安济府知府,突然来了个监督你工作的顶头上司,谁会高兴。
但知府其实也还好,最生气的,反而是这安家跟纪家。
大家都不是傻子。
那纪楚也不是傻子。
他选安济府办公,还不是觉得,这安济府问题最大?
钦差在这坐镇,地方上肯定要出不少血。
否则纪楚不就白来了。
如今这位名声在外,谁都能猜到,他过来之后要做什么。
所以安家跟季家不等纪楚开口,先一步让他出点血。
人人都知道,那曲夏州财大气粗,送来不少粮食,一部分留在原化州,还能匀出来一些。
反正都是匀,不如给他们安济府啊!
总数就那么多,朝廷,纪楚多出点。
地方上就能少点。
这种简单的数学题,大家心知肚明。
纪楚跟他们装糊涂,安济府知府反而是个心直口快的,直接让这安老爷安金良闭嘴。
纪楚跟李师爷看着,大约明白,当地衙门跟当地的士族,基本已经撕破脸。
也是,旱情这样严重。
其他地方豪绅都有点动作。
就一个浩州,一个安济府,不仅没有动作,大有对抗的意思。
这些人霸占的财产多,要付出的也必须多,所以很不服气,简直是恶性循环。
甚至到了这一步,这两地豪绅想的,都是要抱住他们的钱财。
谁知道雨什么时候下,谁知道灾什么能过去,现阶段保住自己田地才是真的。
赈灾赈灾,那是只发粮就行的吗?
现在已经四月份,除非老天爷马上下场雨,今年的春耕还能挽回一点点。
那要是不下呢?
到了五月份,也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意味着,这场赈济至少要到明年。
这谁扛得住?
反正谁爱救谁救,现在保住自家才是真的。
这也是安济府两家大户,对纪楚敌意很深敌意原因。
他们家族世世代代都在这里,只要扛过这一阵,等到灾情一过,他们就能以最快的速度恢复。
一时间,安济府知府,当地大户,以及过来的钦差纪楚,三股势力隐隐形成。
知府只觉得倒霉,正好在自己任上出事,不能不管,可管起来伤筋动骨。
大户觉得,这地方就是他们的。
钦差?
钦差则是威逼前者,逼迫后者的。
纪楚看向安济府知府,开口道:“把当地救济情况,人口情况,各县受灾,以及水源地图给我。”
要说这些资料,纪楚明里暗里已经调查得差不多了。
可现在直接要东西,便也是宣战的意思。
尤其是标注了水源的地图。
要这个做什么?
安济府不少水源湖泊,都在安家,季家手中。
难不成是要开放水源?
刚一碰面,当地大户问钦差要粮。
钦差要水源地图。
知府连连叹气,想缓和关系,那是不可能了。
再看纪大人的眼神,是绝不允许他的骑墙的。
这要怎么选?
安济府知府头疼得厉害。
纪楚可不给他这个机会,直接道:“今日傍晚前,送到驿馆里。”
“对了,官府粮仓,以及市面上的粮食库存,都要呈报上来。”
刚说水源,那语气还算隐晦。
现在不仅要官府粮仓,还要市面上的粮食库存。
就差明说,钦差要征调大家的粮食。
而且不是商议,就跟要来安济府办公一样,直接通知。
安金良跟季家老爷肯定不愿意,当即反驳道:“这怎么能行,各家的粮仓,都是自己的东西,就算是皇上来了,也不能强行呈报吧。”
纪楚看着他们,制止想要打圆场的知府,直接开口:“现在是特殊时期,自然特事特办。”
“你们都是平临国的士族,如今平临国有难,你们难道还能袖手旁观?”
既然喜欢用地主思维来思考问题。
那纪楚也可以用强权思维要求你们。
不要觉得自己欺压百姓,那是天经地义。
殊不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地主上头,还有皇权。
难道还真能忤逆过去?
跟平等的人讲平等,跟这些满脑子以权压人的,就要以势压人。
毕竟这些人,最吃这一套。
当然了,待宰羔羊也会束手就擒,安金良继续道:“不是有朝廷拨款,还有曲夏州给您的赈灾粮,只要送到安济府,这里的困难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李师爷听着生气,他还能忍得住,可跟着他们的纽海直接道:“受灾的地方那样多,难道全都给你们不成?”
“怎么不成,我们安济府人口多,受灾还严重,就应该多分些。”
要说纽海也是经历过许多事的,岐州还是岐国时候,更是经受不少磨难。
但来到平临国内地,跟着纪大人办差,才知道欺负百姓的官员这样多,而且花样更是层出不穷。
眼看要吵起来,纪楚制止双方,并不给对方反驳的机会:“该交的交上来即可。”
此话说得冷硬,也不是纪楚的风格,只听他继续道:“安济府灾情最为严重,听说有些佃户已经吃不起饭了,再这样下去,绝对会出大乱子。”
大乱子。
还能是什么。
起兵造反呗。
纪楚没来之前,他们是怕的。
可这里有他在,很多百姓相信他,信任他,已经歇了闹事的想法,乖乖等着救济呢。
还有附近的守备军,纪楚跟军中关系一直不错,只要他开口,守备军指挥使必然出兵镇压。
所以纪楚来了之后,安老爷季老爷更加放心。
不管怎么闹,都不会闹得太厉害。
李师爷看着他们,心里却想起很久之前的一件事。
差不多七八年前。
面对沾桥县附近的匪贼,那些大户也是这样想。
一边觉得纪大人太过强势,一边想靠着纪大人的能力躲避匪贼。
最后的结果。
便是大户们家破人亡。
可惜曲夏州离这里太远,而沾桥县的事,很多人更不清楚。
这么多年来,纪大人可是从未改变过。
安家也好,季家也好,都把纪楚想得太简单了。
双方不欢而散。
当地大户回去再次讨论,想着下一步的对策。
知府则跟着纪大人前去驿馆休息。
这安济府知府还有话要说,无非是不要闹得太僵,都是同僚。
还有那两家人的身份如何如何,又有几个做官的族人等等。
纪楚听他说完,把手里文书也看完了,淡淡道:“王知府这样做,可有成效?”
一句话,让王知府无比尴尬。
成效?
自然没有成效。
有的话,钦差的办公地点,就不会设在安济府了。
这话着实不算好听,明显是在讲,若你那一套有用,我还用得着来?
再说狠一点。
那就是,这一套有用,你怎么没成,还来教钦差。
“不想得罪人,肯定是不行的。”
可得罪人了,以后如何办。
你纪楚能力强,有功绩在身,跟不少官员关系很好,动辄就有人送来百万两的粮食。
再者还有皇上的信任。
我们这种普通官员不行啊。
王知府想说什么,最后又闭嘴了。
“本官知道,你不是不想做,只是碍于家里的情况。”
纪楚此话一出,让王知府都愣住了。
钦差来之前,已经把他家的情况都摸清楚了吗?!
说起来,也跟王知府的亲戚有关,总之盘根错节的,拿住了他家侄子的错处。
那安金良以此来要挟他。
朝廷对贪腐查得严,他侄子要是出问题,最少也要被流放。
到时候王家内里,肯定会觉得是他没疏通关系,甚至也会连累到他。
多番周旋,王知府就算有天大的心气,也被磨没了。
都说安济府跟宣新府情况很像。
宣新府的人,都能把薛明成折磨成那样,何况王知府。
像薛明成的话,自己想开了就好,以他的聪明才干不需要多讲。
王知府跟如今浩洲知州杜大人一样,则要有人给他们保证。
说着,纪楚抬抬手,让无关的人都退下。
驿馆书房内,只剩下他跟王知府的心腹。
纪楚继续道:“王大人以为当今圣上是什么样的人。”
王大人心里道,虽说皇上并非先皇定下的接班人,可自登基五年来,做得确实可圈可点。
放在早些时候,他这种人脉根基不行,如今五十六岁,做到知州便是顶了天。
可现在的皇上看他勤勤恳恳,又有多年地办差经验,便让他来了安济府。
能遇到这样的今上,确实是明主了。
所以他也十分感激。
听王大人如实说了,而且越说越有些激动。
只听纪楚道:“既然是明主,王大人还怕什么。”
“皇上不是不知道安济府弊病,只看薛明成薛大人先去叙州,再去宣新府。”
“那薛大人在皇上心中什么位置,王大人就该知道,皇上对您有多少期许了。”
“这也是我这个小辈不恭敬的原因。”
三十多岁的纪楚自称是五十六岁王知府小辈,这话也没错。
王知府听得一惊,再细品纪楚话中的意思。
今上对他有期许吗?
难道皇上也看重他?也是他的靠山?
再想下去,好像真是这么回事。
派来安济府,也是为了让他做出点事?
这太为难他了啊。
看那薛明成不就没成吗。
等会儿,以前没成,不代表这次成不了。
王知府盯着纪楚看。
有这位在,说不定是可行的。
纪楚再次给承诺:“放心,你我必然能全身而退。”
“你家侄子的事归侄子,不会牵连到你。”
“只要这事做成了,便是大功一件。”
“本官既跟当地守备军关系好,百姓也听令,还有什么好怕的。”
“实在不行,回京就是,皇上也能理解。”
“王大人,您说呢。”
王知府瞻前顾后,无非是害怕被牵连。
纪楚就是让他知道,别怕了,皇上给你做主。
想来,借用皇上的名头,那边应该不介意吧?
等王知府深吸口气,再看着本地的旱情。
跟着纪楚做了!
就豁出去一回!
李师爷跟纽海一个点头,一个傻眼。
纪大人说服人的能力,实在是太强了啊。
不过现在王知府都跟钦差站一起,本地的粮仓以及水源地图,应该能拿过来了吧?
第148章
安济府王知府彻底倒向钦差这边, 这里的差事就好做很多。
王知府把府衙腾出一部分,专门用来钦差队伍的办公。
这一举动,算是正式跟当地大族割席, 证明他的倾向。
有皇上做靠山,还有纪大人许诺, 自然让王知府放心很多。
纪楚自然不会拒绝, 带着手下直接进入其中。
特事特办,若是都和和气气, 这事情什么时候能办成。
他们这边和谐相处,当地大族可不是这般。
纪楚李师爷他们, 之前就遇到过这种情况。
当地官员或许是外地的,但在这的许多书吏差役,基本是当地士族乡绅们的子弟。
这种情况下,自然有抗争的资本。
纪楚哪管这么多,立刻差人做事。
拿到标注的水源地图之后,便直接规划水源开放。
依旧是以吃喝为主, 浇地确实要等等。
平时常见的水源, 一直是重要资源。
安济府的安家季家又怎么会放过。
看到地图上的标注, 他们早就通过各种方法,拿到几个大湖, 以及河流周围的农田。
如今旱成这样, 也就那附近的井水, 河水还能看到水。
可这些人家必然是不愿意分享的, 就算是他们的家仆, 平日也得不了许多,只能趁着浇地的时候偷偷弄一点回家。
在其他百姓吃水都困难的时候,这些人还用水浇地种田, 不招人恨才奇怪。
“特事特办,让本地通判,以及兵司,再联合当地乡兵,开放这几处水源,让周围百姓去这里接水。”纪楚直接道。
他点的这几个人,都是掌着兵权的,调动乡兵自然是没问题。
当地乡兵也多是普通百姓,让他们去维持秩序,以及敲开安家下面庄子的大门,问题应该不大。
王知府看着,就知道纪大人早就做好决定,知道这些人说不通,便直接来硬的。
主要昨日安家季家都不客气。
想来他们就是故意强硬,等着纪大人谈判。
可惜这些人不知道纪楚的性格,吃软不吃硬,不仅不会被吓倒,反而会迎头直上。
按照当地士族的想法,就算要开放水源,也要找他们各家商议,哪有直接登门的道理。
“怎么?还按照他们想的,找他们坐下来好好谈谈,他们再开出条件,我再还价?”
“那要到什么时候?”
“有没有想过,开放水源是必须的,不是他们可以做决定的。”
安家季家等人气得要命。
可面对这样的做法,却真的阻拦不了。
通判,兵司,乡兵。
还有闹事的刁民,即便是派出全部家丁,那也是不够用的。
安家老爷安金良冷着脸道:“纪楚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
激化矛盾,就等着我们派出家丁抵抗。
季家老爷也道:“这种情况下,如果我们真的抵抗了,那他就更有理由接管我们的水源。”
所以人家不是闷头往上冲,而是有下一步计划,等着这些士族们生气。
气到最后,难道还能杀了他?
杀了他之后呢?
就算原本没有民怨,也会立刻激起民怨。
更别说人家争水源是为了百姓。
还有如今的纪楚,可不是死了就死了,根本无人在意的小官了。
杀钦差?
不要命了?
还有他的人脉同僚等等,谁敢真的动他。
正因为这样,他才敢这样做。
“简直就是个疯子。”
还是个冷静的疯子,权衡利弊之后,立刻就找到最快的解决之法。
安金良跟季家老爷,以及其他豪绅聚在一起商量,脸色都极为难看。
其中各种阻挠手段自然也是有的。
可不影响大局。
十处水源,就算抢过来两个,那也是成功,对当地士族来说,则是失败。
而且这种缺水干旱的时候,刁民本来就事多,有纪楚给他们撑腰,胆子更大了。
季家有个庄子,上面有几口深点的水塘,至今还有水,不过没在水源地图上。
可瞒得住官府,却瞒不住附近的佃农,他们竟然跟官府告密,连夜把水源添到地图,然后下令开放。
有了这个口子,更多地方开始效仿。
别说水塘了,就连哪个地方有几口水井,也全都被标注好。
纪楚像是凭空有了无数个眼线,做他的眼睛耳朵。
只是水源的事好办。
清查市面上的粮仓却极为艰难。
安济府官府跟纪楚带来的粮食只够发半个月的,到五月初七,赈灾粮就不够用了。
而薛明成去购置赈灾粮,也需要至少一个月时间才能送到。
就算精打细算,中间也有十天是缺粮的状态。
这种情况下,必须撬开当地大族的粮仓。
安家季家为首的大族越是清楚,越要死死守着粮食。
水源就算了。
这向来是朝廷的东西。
但粮食,可是他们自家的。
纪楚难道还敢带着人,直接去抢他们的粮?
这事闹到朝廷,也是他不占理。
再说,抢水源这个亏,他们也不会就这么吃下去,一定让纪楚尝到代价。
否则逼到一种程度,难保纪楚这个疯子,不会带着百姓去抢粮。
安济府各方势力,陷入一个诡异的安静。
四月下旬的气候,已经极为炎热,汗水从额头上滴下来。
无数人祈求上天,赶紧下一场雨吧,再不下去,是真的熬不下去了。
就在百姓们百般乞求时,一则民谣传到他们耳朵里。
龟裂田垄爬屋檐,无水枯井冒焦烟。
万幸原化有敬安,换来粮食换来田。
这民谣什么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算是直白地夸纪楚。
如此听来似乎没有问题,无非是百姓们的赞扬。
可在安济府受灾最严重的义固县,跟着民谣传来的,还有另一个说法。
“纪大人是神佛派来的使者,所以他一来,就带着粮食跟水源。”
“不是神佛的话,怎么会这样好。”
“他身边的纽海,就是来自岐国的,也就是如今的岐州。那个地方,就有神佛奇迹出现。”
“原本那神佛降福在岐国国王身上,可知道那国王的暴行后,便重新选人,选中纪大人。”
“你们想想他做的事,分明就是神仙的化身。”
人在绝望当中,总会信点什么。
天灾时,也是歇脚最容易乘虚而入的时候。
现在再把纪楚牵扯到里面,甚至有人偷偷送粮送水,说这就是天岐教发的。
而天岐教的教主,便是纪楚纪大人。
“这是件极秘密的事,不要乱说。”
如此神秘,又如此可信,还有发到手的粮食,以及纪大人帮忙他们抢来水源。
几乎一夜之间,天岐教便在百姓当中秘密兴起。
人人都以纪楚当教主,而且极为信奉,对外人则一个字都不透露。
可以说纪楚做得越好,教众就越信任。
尤其是在义固县。
他们受灾最严重,受到的帮助自然最多,就连从京城的大夫,都是直接住在义固县,帮着处理尸体以及救治病人。
也正是京城的大夫们,发现了此地的异常。
四月二十八开始,当地百姓不再像之前那般死气沉沉,反而变得异常亢奋。
大夫还道:“这是好事,至少有些信心。”
但逐渐发现不对劲。
他们的高兴有点过于异常,而且热衷聊纪大人。
聊纪大人不是问题,他们这些大夫也讨论纪楚。
可他们说起话来,总有种说不清的亢奋。
而且谁敢说一句纪大人的问题,就会被无数人怒目而视。
甚至只是说,纪大人许久没回家了,家人肯定担心,都被当地百姓盯着看。
这种情况,实在太过诡异。
年轻些的大夫还在疑惑,倒是有个年长御医察觉到严重性。
御医本不是个多事的,可他心里越想越不对劲,还跟身边随行的人道:“我要回一趟州城,缺了些药材。”
这位老御医想要去州城找找纪大人,把此处异常说明白,再讲出他的推测。
但比他更快的,则是浩州的暴乱。
浩州百姓抢粮了!
打的还是纪楚的名号!
“这是纪大人的意思!”
“纪大人让我们抢的!”
“这是我们应得的!”
浩州百姓喊着这样的口号,抢了好几家大户,搞得人人自危。
不仅如此,还死伤几十人,虽说头目已经抓住,可这事还未完。
小半浩州都乱了起来。
而矛头直指纪楚。
浩州杜知州信件送来得极快,他第一句就是:“大人!有人打着你的旗号抢粮!这,这要是让朝廷知道了,那就完了。”
要说赈灾最要紧的,除了给物资之外,还有一项极要紧的事,那就是要稳。
稳住地方,稳住百姓。
一旦乱起来,那便是内乱,甚至是内战。
内乱多难平定,大家心里都有数。
所以纪楚在安济府索要水源,也并未煽动百姓,而是让有组织的乡兵去做。
浩州这场突如其来的暴乱,则把锅直接扣在纪楚以及当地杜知州头上。
“没有证据,怎么能这样讲?”安济府王知府慌了。
如果这场骚乱控制不止,蔓延到安济府怎么办?
朝廷赈灾,要的就是稳住百姓,稳定地方。
如果动乱过大,一定会引起皇上不满。
浩州小地方还好,他们这安济府可不能乱啊。
李师爷也在问:“是啊,这谣言怎么传出来的,杜知州有写吗。”
自然是写了。
杜忠杜知州,之前是昌河州通判。
赴任之前,就听说大旱的消息,纪楚跟他的通信也未断了。
那浩洲,基本就是小一号的安济府。
同样的旱情最严重,同样的土地兼并也严重。
所以那里有暴乱,丝毫都不奇怪。
但比想象中要快,至少提前了几个月。
其他人慌乱不已,尤其是安济府王知府,简直都要哭出来,显然害怕牵连这里。
纪楚却把信件看完,杜知州信里说了前因后果,此事也确实跟他有关系。
而且对方也真的证据,那证据甚至已经送往京城。
李师爷看着纪楚的脸色,急忙接过信件,这下他的脸色也更难看了。
浩州灾民发生暴乱,强抢官府粮食,还说这是纪楚纪大人的主意。
任谁看了,都觉得是无稽之谈。
可偏偏,好像真是那么回事。
原因是,那浩州有一个县的乡兵,无意中得到一封信件。
那信件竟然是杜忠杜知州跟多年老友的通信。
其中写道:“来浩州之前就知道这里土地兼并严重,当地大族只顾私利,鱼肉百姓。”
“来了之后,更觉得此地情况十分严峻。”
“好在有纪大人在,他作风强硬,还带来额外的粮食,只要撑过一段时日,等来薛大人的赈灾粮即可。”
“希望老天快点下雨吧。”
杜知州跟老友之间信件到这,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一直到后面几句。
“你问,若真到山穷水尽那怎么办。”
“好办,纪大人给了绝招。”
“不行就放任百姓抢粮,抢了那些大户的,反正他会兜底。”
“当然这是最坏的办法,能稳住百姓,还是要稳住的,否则受伤最严重的,还是他们。”
这封信竟然被浩州最急躁的乡兵看到,而他又有一帮兄弟,还听说安济府乡兵强行要来水源,也是纪大人主持的。
种种原因下,他们便纠结团伙,去抢当地大户的粮食!
抢粮!
纪大人同意的!
这个乡兵作为头目,肯定被抓了,而这封信件也被搜出来。
杜知州当时就被吓得腿软。
更大的噩耗是,抓人的县令并未把信件还给他,直接绕过他,交给了当地大族,那大族家里有在京城当官的。
所以信件已经在送往京城的路上。
原本只是杜知州跟老友之间的书信往来,顶多是几句牢骚跟抱怨。
这本来没什么大事。
而且浩州跟安济府基本在掌握当中,不会有更恶劣的事情发生。
再者,纪楚他们定好的另一项决策还未宣布,怎么就到抢粮的地步了。
杜知州的信里悔恨万分,更恨自己为了缓解压力,什么事情都往外讲。
只是跟老友间的通信,怎么会落到急躁的乡兵手中。
这是杜知州从昌河州走之前,纪楚跟他说的后招,也是迫不得已的杀招。
殊不知,杀招用错地方,对他们来讲,便是自寻死路。
“怎么会那样巧。”李师爷咬牙,“必然有人故意截取信件,故意惹的事。”
纪楚自然也猜到了。
老友之间的密信没那么容易泄露。
还让一个急躁,并且有能力起事的人捡到。
这未免也太巧了。
巧合太多,就是阴谋。
杜知州显然也这么想的,说已经让人去查他那位老友,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但此刻,最着急的并非查什么老友。
而是送往京城的信件,杜知州同样托人去拦。
可对方辛辛苦苦布下这个局,显然不是冲着他,而是冲着纪楚。
纪楚这些年得罪的人,已经有些数不过来了。
平日相安无事还好。
这次,必然会有人借此机会把他踩到底。
至少也会让他退出此次赈灾一事,让他不得针对本地大族乡绅。
李师爷的心几乎沉到谷底。
对方为了陷害纪大人,竟然布下这种陷阱。
还抓住了杜知州的把柄。
“不能让信件送到京城。”李师爷也道,“大人,京城那边咱们去找许阁老?”
纪楚一直都没说话,在李师爷看书信的时候,他已经在看浩州跟安济府的地图了,谁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听到李师爷的话,他道:“晚了,对方布下这么大的局,又怎么会不把信件送到。”
只怕这里还未事发,京城就有风声了。
从安济府义固县赶来的老御医,一进到府衙,就觉得气氛不同。
等他见到纪大人手下纽海,下意识道:“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纽海不是个多话的人,可这事谁也瞒不住。
整个浩州,甚至如今的安济府都知道此事。
知道纪大人跟杜知州鼓动百姓暴乱,而且还得手了,死伤几十人。
老御医脸色一变,直接道:“快,快带我去见纪大人。”
能跟着前往灾区防治疫病的老御医,心里自然是有大义的,否则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谁也不愿意过来。
老御医见多识广,听说浩州的事之后,更加确定安济府义固县的事情,同样有人作祟。
纽海不敢耽搁,直接带着御医去见纪大人。
屏退左右之后,御医把义固县情况说了,可他并不知道具体情况,只说义固县莫名躁动,而且对纪大人奉若神明。
听到奉若神明这四个字,纽海瞬间看过去。
经历过岐国一事,纪楚跟李师爷对此也很敏感。
“下官本来想查清楚再回来禀告,但怎么也问不出来,总觉得他们是故意隐瞒。听着情况不对劲,所以特来禀告。”
纪楚点头,他直接站起身。
听说浩州出乱子,他是觉得棘手,却也没这样的表情。
都说过满则溢。
人也是一样,对他的称赞过盛,必然有问题。
而且奉若神明。
可不是什么好事。
纽海上前一步:“听他们的情况,似乎跟神佛相关,不会是又信什么教吧?”
此话一出,说出老御医跟纪楚,李师爷三人的想法。
老御医还看了一眼纽海,见他长相跟平临国多数人不同,又见他面色焦急,难免多看一会。
但他被纪大人接下来的话拉回注意力,因为大人的猜测若是当真,那情况就极为不妙了。
“只怕不是信了什么教。”
“是信的我。”
纪楚闭上眼,这不是他过于自大。
而是所有事情,都透着阴谋的意思。
前有浩州暴乱。
再有安济府出事。
他这个赈灾钦差,就会变成灾祸本身,直接被赶出去局。
对方要不了他的命,那就换个方法把他赶出去即可。
纪楚冷笑:“还小看了他们。”
李师爷道:“不能让他们得逞。”
“两件事若加起来,那就完了。”
京城那封信件是拦不成了,所以无论如何,要把义固县的事情解决。
“启程,去义固县,看看搞什么幺蛾子。”纪楚当机立断,直接启程。
而此刻的京城,皇上已经收到杜知州跟老友之间的信件。
还有暴乱乡兵的证。
信件上说了许多,最重要的,自然是纪楚“挑唆”杜知州,让他故意引起浩州暴乱,已达到救灾的目的。
因为还死伤几十百姓。
此信并未秘密送到内阁,也并无正常的流程,直接由安济府出身的安大人,在朝会上当朝呈报。
安大人自以为拿到纪楚的罪证,更知道还有其他罪证在后面等着,所以他一步上去,弹劾纪楚。
安大人确信,他在弹劾纪楚的时候,不少同僚的眼神带着谴责,就连皇上也放下手里的奏章,眼神明显不对。
这是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
可问题是,纪楚家族没有底蕴,只有他自己。
而自己这边,却是有整个家族。
他当了靶子,家族只要能保全实力即可。
他今年五十七,都快致仕了,为家族牺牲,还是很值得的。
电光石火间,安大人想了许多,嘴上却一字不错,把纪楚跟杜知州的“罪行”全都说了一遍,最后道:“纪大人虽好却太过激进,如此做法,难免让政局不稳,百姓不安。”
“怂恿百姓抢粮,前所未有啊。”
果然,在场文武百官脸色都变了。
纪楚竟然敢这么做!
就算那乡兵暴乱,不是他主导,可确实是他的想法。
可只是一封信件,万一是陷害呢,白大人直接道:“这是浩州知州跟老友的信件,跟纪大人有什么干系。”
“白大人,你因滇州府修路一事,还有他的学生林元志培育棉花一事,跟纪楚关系好,众所周知,这就不用替他辩解了吧。”朝中又有人站出来,继续道,“那杜知州之前在昌河州任职,做的就是通判,他俩肯定有沟通啊。”
朝中大臣关系复杂,各有各的利益。
纪楚之前得罪的人,此刻若不站出来踩一脚,是不可能的。
不过又有人反驳:“纪大人一心为民,怎么会这样做,莫不是那杜知州陷害吧。”
眼看文武官员为纪楚吵起来,就连阁臣都要争辩几句,坐在最上位的皇上一言不发。
纪楚会说出,实在不行,让百姓自己抢粮这种话吗?
他可太会了。
他都敢威胁朕,都敢做更过分的事,引导百姓抢粮这种事,轻轻松松。
但是依照他的性格,抢也不是现在抢。
在赈灾粮还没发完之前,不会让百姓陷入险境,更不会留这样的尾巴。
可若不处理,则后患无穷,其他地方有样学样,那就完了。
皇上一直在避免这样的局面发生。
没想到被人事先做局,心里怎么能不生气。
皇上看了那安大人一眼,开口道:“不是说赈灾粮已经发下去了吗,那浩州百姓为何还要抢,可有原因?”
安大人一愣。
不追究纪楚的问题?
去问是不是赈灾粮不够?!
这是威胁到朝廷的事,皇上你不管吗?
皇上对纪楚的信任,竟然如此之深。
安大人心里五味杂陈,心道,还好纪楚身上的案子不止这一件。
他就不信,不能把纪楚赶出安济府。
第149章
朝中因纪楚之事, 几乎吵翻天了。
基本分为两派,以许义许阁老为首的,肯定鼎力支持纪楚, 说这事跟他没有关系。
即便有,那也是杜知州跟其他人的事。
再者, 谁又能证明这是真的, 多半是陷害。
还有一派,自然早就看纪楚不顺眼。
自他出来之后, 跟薛明成一起,想方设法弄走他们的田地, 觊觎他们的祖产。
这还有点士族的样子吗?
穷人家出身的官员,一点也没有大家风度。
就他家还在老房子里住着呢,他心里就安稳了?难道不应该给家人盖大宅子吗?
总之这些人,恨纪楚恨到入骨。
偏偏皇上极为信任他,什么事情都要偏袒。
不愧得位不正的皇帝。
吵起架来,自然风言风语满天飞。
扯到皇上身上, 也只是时间问题。
要说因处理土地兼并之事闹出来的问题, 也不是头一件了。
这次因为中原大旱, 彻底暴露出来。
皇上的脸色越来越冷。
下面的人,个个都说是为他好, 为朝廷稳固着想, 纪楚这样的人不该用。
甚至还用得位不正来威胁他, 还有人搬出大哥睿王的儿子, 也就是前世子出来。
他的好侄儿, 今年已经十四了。
就在皇上目光越发冰冷时,睿王妃的娘家弟弟也站出来。
许义等人立刻看向他。
这位沾着姐姐姐夫光的范大人,要说什么?
范大人拱手道:“皇上, 纪楚目无法纪,肆意妄为,也不是头一回了,他这般行径,迟早会惹出大事的。”
他这话一出,场上的太子旧臣全都看过去。
但皇上登基已经五年,如今能留在这里的太子旧臣,要么一心为平临国一心为百姓,要么早就倒向皇上。
所以范大人想象中一呼百应的场景并未出现。
可他站在那,就代表一部分人的看法,甚至代表他的侄子的看法。
皇上坐在最上位反而笑了:“好吧,这事一定要好好议一议。”
只是朝会刚散没多久,睿王妃便急匆匆进宫,她心里满是惊恐,脸上勉强提起笑意。
她弟弟疯了。
竟然敢这样做。
知不知道这样会害死她儿子!
她现在是睿王妃,不是太子妃!
皇上见睿王妃过来清静,脸上的笑意终于少了些,看着反而冷淡不少。
身边的小太监们却松口气。
这样的皇上才正常啊,刚刚笑得毛骨悚然。
用纪大人的话说,那就是人气到无语的时候,就会笑?
可睿王妃跟她弟弟,并不是一个战线?
为何?
说到这,睿王妃颇有些心虚。
“范家,范家在江南一带,有万顷良田。”
具体有多少,睿王妃自己也不知道。
她弟弟跟当年的太子,也就是已过世的睿王关系很好,得到不少赏赐。
有些是官田转为私田,有些是皇家在外面的一些庄子,总之多年来,范家往自己腰包里塞了不少。
所以纪楚去查安济府,再查浩洲。
以及薛明成直接去了江南买粮,虽未直指他们的利益。
但以纪楚的性格,那也是迟早的事。
甚至在纪楚收拾他老家原化州时,就被许多世家忌惮。
一个一心为民的人。
跟他们从不是同路人。
你家人口简单,不用劳心劳神。
我们不一样啊,我们家族庞大,就是需要那么多东西。
知道什么是底蕴,什么是贵族气,知道什么是天生富贵命吗?
有些人看到我们,就会说,不愧是大家族养出来的,就是比穷酸出身的强。
所以纪楚不理解很正常,道不同不相为谋。
之前说纪楚无形之中得罪很多人,得罪的就是这些了。
睿王妃的娘家就在其中。
故去的睿王是什么人,大家心里都清楚。
耳根子软,也心善。
但只能看到眼前这些人,对周围人极好。
他若只是个富家翁就罢了,左右不过那么多银钱,家里翻不出大风浪。
可他是储君,说是权势滔天也不为过。
他身边的人,自然肥得满嘴流油。
睿王妃自然知道,她娘家也是受益人之一。
原本以为事情都结束了,她家也好,她儿子也好,做个富贵闲人就罢了。
这些年她靠着京城的水泥买卖,跟公主们赚了不少银钱。
当今皇上不是个糊涂,懂得抓大放小,跟太子简直是截然不同的性格。
这种情况下,守住家业即可。
但守住家业。
却不是这般守法啊!
她娘家竟然为了守住在江浙的田地,直接弹劾纪楚。
纪楚是什么人?
大家还不清楚吗。
皇上对他虽不是全然满意,却也知道人家是好用的刀,还是把无比锋利的刀。
动皇上的东西,还是如此敏感的身份。
他们不要命了?
睿王妃得知朝会上的事之后,就立刻进宫求见皇上。
她深知,这事还没完。
为了守住家业,江南一带的士族,必然已经抱团。
在此刻,睿王妃无比希望纪大人能赢。
可她现在根本插不了手。
睿王妃只觉得,身边全都是糊涂人。
太子糊涂,弟弟糊涂,娘家也糊涂。
无论她怎么勉力支撑,似乎都没有用,如果她在朝会上,根本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皇上听她辩白,最后只道:“看看江南那边的情况再说。”
朝中局势复杂。
江南那边只会更复杂。
睿王妃离开没多久,纪楚的信件便送到皇上手边。
一整天了,就没一件让人高兴的事。
纪楚这信件,估计也是麻烦。
话虽如此,皇上还是赶紧看了,至少知道那边什么情况。
信件是纪楚他们去往安济府义固县之前写的。
纪楚并不隐瞒,这事更没什么好瞒,直接把浩州暴乱一事,以及义固县似乎有人借他名义搅和的事,都说了明白。
最后更说出自己的猜测。
那就是他们这里土地兼并,只怕比想象中要严重得多。
土地兼并,受害者不仅是百姓,更有皇权。
这些士族有的是法子规避田税,在他们手里的土地越多,收上的税越少。
无非因为江南中原一带,粮食税收本来就多,故而贪墨许多,也不算明显。
可先皇去世之前,一直到新皇登基。
虽说有些内忧外患,可都在事发之前给清扫了,总体来说还是和平的十几年。
按理说,田税应该逐年增加才是,如今看来,贪墨的情况只多不少,是该清理了。
纪楚说话向来直白,但是把话说得这样明显,还是很少见的。
而他也不屑于掩饰自己的意图。
他就是要搞这些闹事的士族。
因为纪楚明白,此事更关乎皇上利益。
先不说他是皇上派出去的,只讲这些人霸占那么多田地却不交税。
百姓苦了,皇帝也没钱。
钱都去哪了?
士族手中。
而且他们还把这些东西当作私产,谁敢动这些私产,那就是死路一条。
纪楚信件最后,还贱兮兮道:“臣在中原受灾十二州府巡视,薛大人在江浙一带买粮,只觉得各家粮仓库房比陛下私库还要充实。”
这是什么?
这是明摆着的挑拨啊。
明摆着讲了,皇上啊,他们比你有钱。
赈灾的时候,您都出了五十万两银子,他们分币不出,还闹事。
您看怎么办?
纪楚既分辨了浩州暴乱的事,还讲了义固县即将出现的问题。
可他并不顺势解题,反正就是有人冤枉他,冤枉他的原因,是想守住他们比皇帝还要充实的库房。
皇帝咬牙,简直要被气死了。
但他再生气也没用啊。
人家纪楚说的,全都是真的。
相比起来,皇帝肯定更相信纪楚,不管他这个臣子,对他是否忠心,但绝不会肆意敛财,充实所谓的士族。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还真把万顷良田当自己家的了。
不仅如此,那范家以为拿着一个十四岁的前世子,就想威胁他。
但皇上同样知道,这些士族若是同时反对,即便是他也要掂量掂量。
越是这样,他心里就越不爽。
皇帝冷笑出声,对身边太监道:“你去走一趟,去查查纪楚这些事。”
他?
被点名的太监,跟纪楚接触也不是头一回了。
当年纪楚在曲夏州时候,张太监就去送过旨,现在派他去查?
这到底是查清楚,还是给纪楚助力?
“对了,把建业侯的印章给纪楚带过去。”
“这次走得匆忙,忘记给他带上了,不要声张,到地方了再说。”
还要带建业侯的印章。
张太监立刻明白怎么回事,查纪楚是假,给他撑腰才是真。
毕竟这建业侯的印章不是忘记带了,是皇上根本没打算让纪楚拿。
原化州那事闹得沸沸扬扬。
当地多少士族都被他收拾了,就是靠着钦差身份,以及手里拿着皇上赐下的印章。
这次去赈灾,皇上特意不给什么信物,意思让他收敛些。
好啊,纪楚收敛了,那些人蹬鼻子上脸。
尤其是范家。
还真把前世子当回事。
张太监带着建业侯印章前去虽是秘密,可他直接被派去“监督”纪楚,则是正大光明的。
稳住朝中大臣之后,皇上跟臣子们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此刻安济府义固县县衙里,纪楚冷眼看着眼前的县令。
“你说赈灾粮已经耗尽,那库房的存粮呢,也没了吗。”
纪楚他们刚来,这义固县县令便说了个“噩耗”。
便是这里的粮已经耗尽,明日就没有赈灾粮,请钦差大人想想办法。
没有粮了。
就这样巧吗。
任谁都知道,这里面情况不对。
还没等纪楚再说,就听到衙门外面传来山呼海啸的声音。
“纪大人来了!”
“求见纪大人!”
“大人来救我们了,老天爷很快就会下雨吧。”
“求求大人赐福我们,义固县百姓拜谢了。”
跟老御医说得一模一样。
当地百姓情况不对劲。
这般语气,有种不正常的亢奋,更是夹杂着狂热。
纽海最熟悉这样的场景。
之前岐国,便是这样崇拜他们国王的。
那时候发生了什么,大家都记得,不用多讲。
纽海看向纪大人,眼里看着惧怕,想请大人找个解决之法。
因为这些人的狂热,是丝毫没有理智的。
如果他们奉若神明的人,跟他们想象中并不一样,他们的愤怒就会全都倾泻到“神明”身上。
当初岐国信徒,是怎么杀死国王的,纽海不仅目睹全过程,甚至知道里面的逻辑。
正是因为明白,此刻才务必惧怕。
更怕的是,明日就要没有赈济粮了。
这种情况下,纪大人只会更危险。
李师爷,御医,以及跟着纪楚的书吏们,已经明白这个局的目的。
浩州的暴乱只是个开始。
义固县才是杀招。
他们想让纪大人疯狂的信徒,亲手杀了他。
这样才是报复,更是一个警告。
你们一心为民,这些愚民会管你们吗。
到最后,还不是死在他们的愚昧当中。
太恶心了。
纪楚头一次这么恶心。
就算他侥幸逃脱,也会让天下间为百姓做事的官员心寒。
会像薛明成一样,怀疑自己做的事情到底有没有意义。
这些人不仅要杀了他,更要杀了无数人的信仰。
更要扼杀如今民为重,君次之的想法。
辛辛苦苦铸就堤坝,想要摧毁,却只需要一个瞬间。
让纪楚死在百姓手中,这就是他们真正目的。
再听着外面狂热的声音,以及空空如也的库房。
这个局太阴狠了。
就连纪楚,都低估他们的狠辣。
纪楚上前一步,李师爷赶紧道:“大人,这会不好出去的。”
没看到纪大人就如此狂热,如果看到了,那不就完了。
纪楚摇头,看了看身在阴影里的义固县县令,开口道:“躲是没用的,既然已经站在陷阱里,不如就在陷阱里争个高低。”
说着,纪楚直接出门,后面一行人紧紧跟随,尤其是新来的张民生,龚珑等人。
他们知道纪大人厉害,也知道此行凶险,可心里却升起一股豪气。
或许这就是大家死心塌地也要跟着纪大人的原因?
出了衙门,原本应该冷清的街道上,挤满了狂热的百姓。
纪楚一行,明明刚到义固县没多久,便来了这么多人,定然有人通知,也定然是有人想让他惧怕。
可他怕吗?
怕什么啊。
他无愧于人无愧于天。
站在狂热的百姓当中,只会觉得心安。
至于没有粮食。
义固县真的没有粮吗,他不信。
这些百姓真的失去理智,无可救药吗,他也不信。
看着众人的目光,纪楚开口道:“中原大旱,浩州,安济府最为严重。”
“此地义固县本就少水,如今更是如此。”
“此为天灾。”
纽海看向纪大人,这样说的话,岂不是更显得神神叨叨。
可又听纪大人道:“但天灾之间,还有人祸。”
人祸?
什么人祸?
原本就狂热的人群,此刻更显躁动。
纪楚道:“人祸便是,家家都没有存粮。”
“同样是灾情严重的地方,诸如原化州,以及南五府,治西府,当地百姓的存粮,足够吃到七八月份。”
“而浩洲,安济府,百姓们在二月份,家里就没有存粮,需要官府赈灾。”
义固县县令走出来,只觉得这话越来越不对。
按理说,百姓们应该不服才是,可因为当地士族的渲染,以及他背地里捣鬼,这些对纪楚极为信服。
几乎是纪楚说什么,他们信什么。
即便是指责到他们脸上了,百姓们也没什么反应。
毕竟在义固县,纪大人就是他们的神明,是他们天岐教的教主。
义固县县令感觉有些不对劲,却根本说不出来。
纪楚背着手,表情严肃地看着越来越多的人群,继续道:“可为什么呢,为什么同样受灾严重,同样缺水。”
“为什么有些地方百姓可以有存粮,有些地方百姓没有存粮。”
这话还像指责。
已经有百姓愤愤不平了。
纪大人是在指责他们吗。
可纪楚像是没看到一样:“因为他们有自己的土地。”
“他们有自己的土地,他们的土地没有被其他人巧取豪夺,所以家里有存粮。”
不好。
纪楚在擅动这些人。
义固县县令立刻冲出来道:“纪大人!你不要乱说!各地情况不同,怎么能一概而论。”
纪楚直直看着他,笑道:“为何不能一概而论,两地百姓没有区别,都是极为勤劳能干的,差别不就是一个有田,一个没田。”
“他们要是有田,能不存粮吗?哪家的农户不知道备荒的重要性。”
是啊,谁家不知道备荒呢。
尤其是中原大地,无病无灾的时候自然好。
可洪涝,干旱,都是每隔几年就出现的,但凡家里,甚至村里,有个年长些的老农,都会时时刻刻提醒备粮食。
不备荒是他们不想吗?
是不能。
既然一定要找出差别,那就是说实话。
只听百姓们连连点头。
就是,纪大人说得在理。
天灾不是他们的错,没饭吃也不是他们的错。
是弄走他们土地之人的错。
县衙门口众人,看向纪大人的眼神更加热切,更相信他是神佛化身,是带他们脱离苦难的。
纪楚并未过多解释,而是看向义固县县令。
帮他煽动百姓吗,帮他建立威信的。
挺好的,直接为他所用好了。
堵不如疏,百姓们信赖他,不如顺势而为。
再者,他说的都是真话,一句虚言也没有。
义固县县令知道事情不对,大声道:“纪大人,你能说会道的,可解决不了明日义固县百姓们的吃饭问题,那有什么用!”
解决不了吃饭问题?
这是怎么了?
“明日赈灾粮就要没了,您快施展神通,变出粮食吧!”县令大声喊着,让下面百姓惊恐之余,又带了希望。
赈灾粮没了很可怕。
但有纪大人在啊。
李师爷跟纽海上前一步的,明显知道这话里面的恶意。
如果纪大人没有神通,岂不是让百姓们失望。
纽海最是担心,他亲眼看见教众杀死之前的岐国国王,天知道那些人对国王有多崇拜。
可纽海没想到的是,有人认出他了,开口道:“这就是岐国的纽海吗。”
“果然,他已经跟随纪大人左右。”
纽海相貌与当地人不一样,而且年纪不大,认出他并不奇怪的。
纪楚看着,对此事已经有了猜测。
那县令还在喊着赈灾粮没了云云,让纪大人想办法,但同时又透着心虚。
有浩州的事情在前。
纪楚如果顺势擅动百姓,那浩州的死伤也会记在他头上,就算是皇上来了,也很难保住他的位置。
如果安抚百姓,那就看看他怎么运来明日所需的赈灾粮,大概率是运不过来的,他就会被愤怒的百姓撕碎。
这般情况下,任谁都是进退两难。
不管怎么做,都在陷阱当中。
纪楚看着躁动的百姓,深吸口气道:“义固县的粮食没了,我也是刚刚知道。”
“而同来赈灾的薛大人,还需要半个月时间,才能把新一批的粮食送来。”
直接说真话吗?
你不怕百姓撕了你。
纪楚抬手,让众人安静:“所以本官在想,与其留在这里没有田地,不如去本官的任地昌河州,或者岐州生活。”
但凡听说过纪大人的,肯定知道他任地昌河州以及岐州。
尤其是义固县百姓,他们都信奉天岐教,自然知道岐州是什么地方。
那纽海,不就是那边的吗。
大人的意思是,让他们离开义固县,去其他地方?
可这样合适吗,抛家舍业离开,那里会更好吗?
这样的疑问,只适合有家业的人,以及不相信纪楚的人发出。
义固县的百姓,经过这些恶人的洗脑,对纪楚可是万般信赖。
纪楚一句,不如去他的任地,就会有无数人立刻出发。
信仰带来的执行力,那可太强了。
至于到了昌河州跟岐州之后呢?
在义固县确实会被洗脑,可听过岐州那边的情况之后,再看看辽阔的土地,以及自己的庄稼地。
那些因为绝望而抓住的救命稻草,也会慢慢消解。
没有什么比实打实的饭菜,实打实的土地,更能给人安全感了。
这些百姓并不愚昧。
他们强烈地相信纪楚,不过是抓住救命稻草而已。
纪楚不屑利用这些,可他会尽他所能帮助大家。
义固县县令脸色变了。
纪楚确实站在陷阱里,可人家直接把陷阱给拆掉,把牢笼给撕开。
天大地大,并不是只有一个义固县。
平临国的土地,可太宽广了。
就算有一日平临国到处都是人,那地球还很大呢。
纪楚继续道:“我鼓励所有没有田地的佃户前往昌河州以及岐州,在那里,你们会有土地,也会有屯粮。”
“总比留在这,给地主们种地要好。”
“没有你们,他们大片土地,就等着撂荒吧。”
撂荒,就是开耕之后的土地,弃而不种,用不了几年就会再次成为荒地。
指望地主们自己种,累死也是种不完的。
放在其他地方,地主们还能说一句,你不种,有的是佃户要种。
可这里是义固县,对纪楚极为信赖的地方。
纪楚让他们离开,当天就有佃户收拾东西,他们现在就走!早点去纪大人的任地!
地主家的土地?
谁爱种谁种。
当地大户已经傻眼了。
如果他们全都走了,就算天上立刻下雨,这地也没人种啊。
那他们怎么办?
田地怎么办?
就在佃户们急切收拾东西离开时,义固县各家急得冒火,前些年不是没有佃户离开,可走的人少。
这次却不一样啊,纪楚亲自来劝,大部分人都是要走的。
“不能让他们走,走了谁来种地。”
“我家仆人都要辞了差事,说也去昌河州。”
“疯了,全都疯了,就那么信任纪楚?”
众人沉默。
这般的信任,还是他们带来,他们每日宣传什么天岐教,还说纪楚是教主。
没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
如果想让佃户们留下,似乎只有一个办法。
“送粮吗?”
“至少扛过灾年。”
“是啊,至少扛过灾年再说。”
所以,这片土地上,到底是谁需要谁,到底谁最重要。
第150章
漳兴五年, 四月二十九。
整整七个月没下雨的安济府义固县,已经撑到极点。
先是自己的屯粮,然后是官府的救济。
勉强支撑到现在, 没有出现极为惨烈的事,便是极为难得。
但问题在于。
官府没有粮了, 朝廷的赈灾粮至少还需要半个月。
当地大户死死关着库房大门, 唯恐有人抢粮。
这个时候,突然出现一个叫天岐教的。
好官纪楚为教主, 为神佛化身,还给佃户粮食, 给百姓水。
此时若是不信,实在说不过去。
至少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可以暂时活下去。
无论什么时候,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等纪楚过来之后,非但没有强行破除这些迷信,而是指点他们去另一个地方。
昌河州。
这个地方并非凭空出现。
事实上, 中原大地上, 已经有不少过不下去的人, 早就去了那边。
听说相隔很远。
听说去的第一批佃户,不用钱就能分到土地。
之后去的佃户, 靠着做几个月工, 同样能买到不少荒地。
昌河州在很多过不下去的人眼中, 算是一块遥远的, 怀有希望的地方。
灾情初期就有人过去。
如今灾情到这般田地, 好像再不往外走走,实在说不过去。
就算不去昌河州,不去岐州。
也可以去滇州府, 还能去粤地,去海外,再往西北走走也可以。
平临国那样大。
逃荒这件事,也不是头一回出现。
走吧。
走了,至少有活路。
义固县已经没有粮了,谁都没有办法。
其实有的。
紧闭大门的大户们有粮。
但他们要是肯给粮,就不会拖到现在了。
义固县百姓自然想过抢粮,只是今日抢了,以后呢。
说到底,还是要有自己的地。
没关系,义固县没有,远处的昌河州跟岐州有。
更多人被纪楚鼓动。
离开这里,找到新的家园。
有土地的地方就是家园。
纪楚早上说的这话,当下中午,就有无数义固县佃户离开。
他们收拾东西,携家带口,前往两千里外的昌河州。
他们走的时候,还能领几份口粮,再开具官府给的文书。
所以这路上也算畅通无阻。
粮食肯定是不够吃的,但各家变卖最后家当,一路乞讨过去也能活。
总比留在这等死强。
义固县百姓离开的速度,远比当地大户们想象中要快。
整个义固县人口众多,差不多有六十一万人。
而在纪楚开口,劝他们离开后不到两个时辰,就有上万人来官府开具离开的文书。
甚至有些人等不到文书,直接带着家人离开。
反正这一路上逃荒的人那样多,先走一步,还能早点要到饭。
轰轰烈烈的逃荒正式开始。
那些大户们还在家里吵架,还在家里商量对策。
可他们田地的佃户,那些任由他们宰割的羔羊,全都跑了。
不跟你玩了!
吃的比牛少,干的比马多!
他们要走!
平临国如此之大!吾心安处是吾家!
其中不少佃户,肯定也是泪洒当场,可更多人抱着对生活的希望,拖家带口离开。
昌河州,纪大人的任地。
他们现在就去。
义固县一户姓王的大户人家,家里两千户佃农,呼呼啦啦跑了一大半。
反正今年也没种粮食,不过是耽搁一年而已。
这王家人向来苛刻,佃户自然走得飞快。
更有些机灵的,直接撬开王家的库房,从里面偷偷搬点粮食出来,甚至还把趁手的农具带走。
等王家管事发现时,大家已经跑得不知所终。
什么?
追小偷?
衙门事情那样多,谁能帮你追小偷啊。
就算义固县县令命人缉盗也没用。
逃荒的人太多,偷偷拿着主家东西的更多。
甚至另一户家的库房,连管事都监守自盗,偷偷在粮仓开了个口子。
这管事能力颇强,平时就看不惯主家欺负人,现在也算找到机会报复回来。
那家倒是能找到管事家中,想要狠狠问罪。
可他家同样收拾家当溜了。
纪楚冷眼看着这一切,本地指挥使想来帮忙,也被他婉拒了。
只要派人看着,佃户百姓们若是放火烧房子,阻止蔓延即可,其他的并不用管。
这不就是他们想要的吗。
煽动百姓,让百姓们闹事吗。
怎么他们真闹事了,你们又不愿意了?
还让百姓极其信赖他,信了,又如何?
殊不知,百姓也好,佃户也好,甚至家仆管事,最恨的可不是他。
而是日日月月欺压他们的大户。
如果真把百姓当傻子,你们才是最大的傻子。
眼看离开义固县的佃户越来越多。
等到下午,至少有两万人走出县城,这里面有不少人,这辈子都没踏出过村子一步。
没想到一走,就要走那样远。
四月的最后一天,天气已经很炎热了。
估计等到傍晚时分,走的人会更多。
因是成群结队,一个村一个村的结伴,所以晚上走路也不用更担心安全。
大家甚至做好准备,趁着天气凉快的时候走,白日日头晒,那就好好休息,他们要保存体力,直到昌河州。
这番商议,堪称有组织有能力。
他们越是这样,当地大户越着急。
“真的不能这样了。”
“快,想办法留住他们。”
这话大家都在说,可大家都没行动。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问题所在,更知道想要留住佃户,需要付出什么。
最后还是一个稍微有一点点良心,但不多的乡绅道:“还是放点血吧,要么等着刁奴把家里东西都偷完,要么让他们度过灾年,否则这田地真的要荒废了。”
能说这种话的,已经是稍微有点良心的了。
真正有良心的大户,早早便开放粮,至少让自家佃户活着。
当然,也有趁这个机会,让佃户们签高利贷的。
这种情况,佃户肯定拿了东西就跑。
有本事就去追啊。
旱情这样严重,各地早就乱了。
这还是朝廷赈灾粮给的及时,否则就不止偷东西,直接杀人越货也是有可能的。
讨论到最后,本地安家旁支,以及季家旁支脸色已经极为难看了。
因为背靠府城安家跟季家,之前义固县大户对他们唯命是从。
现在纪楚一句话,就让这些人变了脸色,甚至讨论起怎么救济百姓。
这要是救济了,那纪楚的计划就成功了。
不是他们一定要针对纪楚,而是背后的人说,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整死他。
甚至都不是安家的意思。
作为安家旁支,上面有家主,家主上面还有人。
这样天衣无缝的计划,怎么会有错,怎么会被纪楚破了。
但想想人家说了。
平临国不止一个义固县,还有大好山河。
还说百姓才是最重要的,你们在哪,哪里就会繁荣昌盛。
这话听得,他身边奴仆们都心潮澎湃,何况那些佃户。
他们费尽心思,送粮送水让天岐教大行其道。
却不如纪楚短短几句。
实在让人恶心。
眼看已经到傍晚,又有人来报:“安老爷,安家佃户也都跑了,竟然跑了大半,拦都拦不住!”
拦都拦不住?!
一群废物!
安家旁支老爷勉强还能稳得住:“跑了多少。”
“城东郊外那三个庄子的人,全都跑了,管事也跑了。”
连带着库房里的物件,还有车马牛羊,各类牲畜,全都带着走的。
也就是说。
那三个庄子,只剩一堆房子跟田地在那,其他能喘气的,能呼吸,全都没了!?
“这怎么可以!”安家旁支老爷顿时怒道,“官府没有拦着吗,衙门的人,看着他们拿了那么多物件,就没问一问?”
凭什么问。
钦差大人有义务帮忙的?
从一开始,纪楚他们便不欢而散,之后更是把争执放在明面上。
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找纪楚帮忙。
安家旁支老爷甚至怀疑,佃户们说跑就跑,还肆意偷盗,肯定是纪楚默许的。
如果没有他撑腰,本地百姓怎么敢这样做?
谁知道,损失财物还不算什么。
安老爷刚刚稳下来,又听人道:“不好了!安家宅子被几个刁民给烧了!”
什么?!
烧了?!
那罪犯呢!?
放火行凶可是大罪,这不能饶过了吧。
“还好家丁发现得及时,放火的人全都抓到。”
听到这话,原本准备开仓放粮的大户们看向安家。
正愁没由头呢,这由头不就找上门了。
“安老爷,借着这个机会,好好找纪楚算账啊。”
“是啊,人证物证俱在,看他怎么办。”
“若是偏袒贼人,咱们就直接告到京城!让他赶紧滚蛋!”
安老爷心疼自己的宅子,可损失已经造成,还不如像大家说的那般,借这个机会,直接扳回一城。
义固县乱成这样,纪楚也是有责任的!
双方博弈打得有来有往,安家跟季家等等大户,再次找到衙门。
明显想用这次的损失,让纪楚也退一步,然后大家坐下来好好商议。
可义固县县令看到他们后,脸色愈发苍白,朝他们稍稍摇头。
这县令的眼神几乎绝望,明显知道他们过来是做什么,更告诉他们,别想了,做不到的。
为何啊?
他们还没试呢。
安老爷身后还跟着四五个汉子,全都被五花大绑。
显然,这些人就是放火烧安家宅院的佃户。
其实一行总共有十几个人,可惜他们五六个跑得太慢,这才被安家家丁抓到。
不过抓到就抓到了,烂命一条,死了就死了。
只要能让这些大户们有损失,那就够本。
等安老爷说完事情经过,眼睛死死盯着纪楚:“钦差大人,您刚到义固县没多久,就出了这档子事,实在是过于藐视您了。”
“纵火可是大罪,稍有不慎,我们安家可就要家破人亡了。”
“纪大人,您觉得,这事应该怎么办。”
一时间,义固县各家大户死死盯着纪楚。
看看他如何说。
这人来了不过一日,就把义固县搞得天翻地覆。
好不容易拿到他的把柄,肯定要让他服软的。
就算不服软,退一步总行吧,退一步就行。
“大人您一句,让他们去昌河州,这原本没什么,问题是他们走之前,□□烧,这合适吗?!”
大户们附和道,一定要让纪楚给个说法。
可那义固县县令脸色越来越难看。
发生这些事之后,他立刻找到纪大人,说的也是这些话。
然而大人简简单单回了他几句话,就让他直接闭嘴。
“烧了你们宅院,还有人证物证?”
“既然证据确凿,确实需要从重处罚。”
“就判他们流放两千里吧,来人把他们收监,等证词补充之后,立刻流放。”
什么玩意?!
立刻流放?!
直接两千里吗。
你纪楚不是对百姓最好吗。
难道不应该包庇他们,为他们据理力争吗?
这就流放了。
两千里。
昌河州!
义固县距离昌河州就有两千多里地,总不会是流放到昌河州吧?
这些人本来就想去那啊。
到了纪楚手底下,还不是他说了算?
在场众人,就算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随后也意识到问题。
那被绑着的五六个汉子,则已经移交到衙门了。
六人兴奋不已,显然明白纪大人的意思。
纪楚众人,开口道:“怎么样,都判了流放,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纪楚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义固县大户还在挣扎,可他什么都不管。
既放任自流,又把局面掌控在手里。
安老爷身边又有人低声道:“纪楚还让守备军的人,时刻注意火情,咱们家丁能及时发现,也守备军的人提醒。”
有些想闹事,纪楚知道。
有人想放火,纪楚也知道。
可他就是看着这一切,因为他要给眼前众人机会。
就像猫捉老鼠一样,看似放走老鼠,实则一点点玩弄,直到老鼠再也没有力气,最后一口咬死。
猫这样做,或许是为了好玩。
纪楚这样做,则是要磋磨他们的意志。
就像他们收拾薛明成一样。
“纪楚!你知道我背后的人是谁吗!你这样做!就不怕死无葬身之地?!”
安老爷是真的怒了。
可他再怎么发怒也没有用。
因为高高在上的纪楚对他身边其他大户道:“正好你们来了,虽说义固县百姓离开了好几万,可他们走之前也领了些粮食,以至于衙门粮仓空空如也。”
“接下来的百姓们就无粮可领了,明日赈灾粮更是没着落。”
“你们可有什么头绪?”
官府彻底没粮。
离开本地,投奔昌河州的人需要粮。
实在走不成的百姓也需要粮。
看似纪楚十分被动。
可他们这些人,要是再不给粮食,就会有更多火情,更多小规模的抢夺。
这一切是纪楚的原因吗。
不是啊,纪大人让他们离开本地,还把该抓的闹事者全都抓了。
还让他怎么做?
一直没开口的季家旁支老爷深吸口气:“义固县逢此大难,义固县季家自然不能袖手旁观,钦差大人,季家愿意捐五万石粮食,用于赈济本地灾民,”
说完这些,季老爷似乎还觉得不够,又道:“草民家的佃户,也由我家供养,并免除今年明年佃户租金,让他们安心等旱情缓解。”
不仅给粮食,还要免除自家佃户两年租金。
这确实有点意思。
纪楚微微点头:“不错,像南五府,治西府等地大族,都是这样做的。”
“他们还免了欠钱佃户的利息,允许延长还款期限,你说呢。”
这其实是灾情期间必然要做的。
就看大家自觉不自觉。
平日里靠着佃户种田,遇到事了,就他们扔了,哪有那么好的事。
季家老爷立刻点头,大有一种,大人说什么,他就应什么的意思。
义固县一个安家旁支,一个季家旁支,还有如今的县令,全都面如死灰。
他们费尽心思,想帮主支解决麻烦,没想到不仅没解决,现在反而要对纪楚低声下气。
可不这样做,那能怎么办。
他们到底是旁支,总不能真为主支拼命吧。
到时候自家佃户都没了,其他人更会踩他们一脚。
别挣扎了。
老老实实赈灾,老老实实度过旱情。
有他们带头,其他大户更是争着道:“没错,我家也准备好了,就这么赈灾。”
“作为义固县人,一定会鼎立渡过这次难关。”
“大人,那昌河州如此之远,让百姓们留下来吧。”
“是啊,佃户们在家乡,肯定比在这好。”
众人七嘴八舌说的,义固县如何赈灾,已然定下。
该捐粮捐粮,该免租免租,还有免税,搭施粥棚的。
几乎一夜之间,该有的全都有了。
这让义固县百姓都揉揉眼睛。
他们没看错吧?
不是说没粮吗,这些大户们,竟然愿意开仓放粮的,他们也没去抢啊。
即便如此,义固县不少百姓,还是愿意去纪大人的任地昌河州。
而他们走得越多,当地大户们就舍得多花钱留住其他佃户。
两者竟然逐渐处于平衡。
本来就要崩掉的义固县,忽然又好起来了。
就连那县令都黑着脸做事。
因为再不做事,就没有机会了,他身边也跟着几个差役,并非由他驱使,大有看管他的意思。
纪楚一行,四月二十九到了义固县,五月初一,当地大户开仓赈灾。
其速度之快,让安济府其他各县,难免心里震惊。
等了解前因后果,不少本就犹豫的大户,陆陆续续开设粥棚。
因为他们发现,那义固县的事,不仅传到他们大户耳朵里,更传到百姓佃农耳朵里。
身在其中的义固县百姓或许还没发现异常。
其他地方的百姓作为旁观者,却看清楚了,更看清楚义固县大户,或者说所有大户怕的是什么。
怕的是佃户们离开。
怕土地撂荒,没人耕种。
所以纪大人用他在义固县超强的号召力,让本地没有田地的百姓离开,去昌河州。
这样一来,当地大户不慌才怪。
纪大人说,百姓佃户才是最重要的,土地也该属于他们。
这话一点错也没有。
事实也证明了,跟那些大户说再多也没有用。
佃户们直接离开,就是最好的选择。
让安济府其他地方大户绝望的是,各地佃户有样学样,也准备离开。
老天爷不下雨,今年也完蛋了,不如赶紧离开。
“等我们走了,本地人口就少,地主们就会优待留下来的佃户。”
连这个道理他们都考虑到,所以这些人走得心甘情愿。
同时他们也是相信纪大人,去他的任地,肯定没错。
等纪楚他们回到安济府府衙的时候,王知府唰一下站起来了。
纪大人!
您太牛了!
去了一趟义固县,不仅解决那里的问题。
甚至安济府不少大户,也开始施粥了!
当地安家,季家,扯着嗓子喊话,大家也不理他们。
首先,他们不是纪楚的对手。
再者佃户们都走了,那是真的没有办法。
没看到义固县,一个六十万人口的县,已经走十多万人。
虽然是陆陆续续离开,可这沿途上都是逃荒的乡亲,谁看了不觉得震撼。
他们担不起这个责任,他们也见不得自家人手不够用。
你们愿意斗法,那是你们的事啊。
经过此事,原本紧紧抱团的安济府已经有了裂痕。
就连浩州那边听说此事,灾民们都开始收拾东西逃荒。
逃吧。
都赶紧逃走。
是土地离不开他们,不是他们离不开土地。
到了昌河州,他们照样种地!
那浩州的杜忠杜知州擦擦头上的汗,对纪大人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太好了,大人远在安济府,都能帮他们缓解压力啊。
与此同时,京城的斗法也在进行。
不管是京城的安家,还是睿王妃娘家范家,都在等纪楚另一桩罪责呈报上来。
等着他慌不择路,怂恿百姓们抢粮。
消息送到京城时,安家跟范家沆瀣一气,准备在朝堂上狠狠参纪楚一本。
可那消息是什么?
是纪钦差稳住情况最严重的安济府。
一是把人送出灾区,缓解本地赈灾压力,直接安置在朝廷边卫。
这可是中原百姓,让他们迁徙到边关地方,只会让边关更稳。
二让本地大户自发捐粮,数万粥棚已然搭建。
连带着穷凶极恶的浩州刁民,同样束手就擒,说听纪大人的话,他们不再闹事,接受招安。
这样的消息,合理吗?
甚至连购粮的薛明成都传来好消息。
让他屡次吃瘪的宣新府,这次竟然拿出低价粮食,说是捐给灾区。
这也行?
宣新府怎么也服软了。
说好的要把纪楚赶出去,要他死在自己帮助的百姓手中呢?
安大人,范大人抬头看向皇上,皇上表情带着笑意,对他们来说,却是无尽的杀意。
此局胜负已分了。
而纪楚刚从安济府离开,要去浩州看看情况。
终于到了安济府的张太监擦擦头上的汗,就差一步啊!
他急着给纪大人送建业侯的令牌啊!
算了,还是继续赶路吧,纪大人稍微等等他啊。
150-153
第151章
漳兴五年, 五月初六。
处理完安济府的事情之后,纪楚一行立刻前往浩州。
现在的安济府,一部分灾民离开, 剩下的则由当地大户支起粥棚接济。
剩下的,只要等买粮的薛明成过来即可。
要说浩州情况也差不多。
不少灾民有序逃荒, 留下大户也不敢再多言, 老老实实开仓放粮。
这些敛财大户的粮食,足以支撑到朝廷新粮过来。
那为何还要亲自过去?
是不放心杜忠杜知州吗。
杜知州本人也是这样想的, 不过他去迎接纪大人的时候,小老头直接抱着纪楚痛哭。
如果按年纪来看, 小老头都能当纪楚的爹了,但在官场上,大人帮了他太多,不怪他直接哭啊。
哭归哭,实际上浩州被杜知州治理得不错。
他踏实细心,做事也公正。
再有纪楚在旁边协助, 本地情况虽然严重, 却也没出什么大乱子。
就连那百姓暴乱, 也是有人刻意为之。
出了这样的人,他还能维持其他各县不乱, 已经很厉害了。
这也是杜知州满腹委屈的原因。
他都这么努力了啊!
凭什么还这样对他!
当官真的太难了!
不过听说纪大人在安济府的情况后, 杜知州才知道, 他这边的乱子不是针对他。
完全是对纪楚的陷阱。
他们这俩人, 可真惨啊。
随着安济府事情结束, 该老实的都老实了。
杜大人觉得,应该没什么事了吧。
怎么纪大人专门跑到浩州,看起来还十分紧急?
纪楚看杜大人疑惑, 反而笑道:“要的就是紧急。”
在场都是自己人,要么是纪楚手下,要么是杜忠心腹,他直接道:“总不能只见招拆招,破了他们的计策是一回事。”
“让他们加倍奉还,又是另一回事。”
啊?
加倍奉还?!
怎么加倍啊。
这不是,已经成功了吗。
那些人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还不够吗。
自然不够。
看出纪大人的意思之后,杜大人的随从等人也兴奋了。
“纪大人,我们要怎么做。”
“早就憋屈死了,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所以要彻查。”纪楚直接道。
从三月份到京城,如今已经五月份,整整两个月的时间,纪楚几乎没怎么休息过,现在看起来依旧精神奕奕。
“本官要查清楚,那所谓的暴乱到底怎么回事。”
杜知州眼前一亮,没错!要查!
最近事情极多,大家想都是,能把事情按下去即可,谁也没精力往深了看。
这会想来,往深了查才是最好的。
他们不能总是防守,一点也不反击啊。
纪楚来得突然,命令下得也快。
之前被关起来的暴乱佃户终于有人提审。
他们不用本地官吏,只用纪楚跟杜忠的人,专门审问情况。
从如何捡到杜知州跟老友之间的信,再到谁提起的抢东西,以及中间的利益勾连等等。
他们就是要乘胜追击。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也因这快速的反应,挑事的大户根本反应不过来。
当天晚上,等人再少一些的时候,杜知州再次主动去纪大人书房。
这次只剩下纪楚,李师爷,还有杜知州。
看这人这样更少,杜知州就知道,纪大人早就在等着他了。
虽说事情已经过去很久,朝廷暂时也没有追究的意思,可他还是要跟纪大人道歉,以及想想如何补救。
那就是杜知州信件泄露一事。
浩州百姓暴乱的导火索,便是他跟老友的信件。
说起这件事,杜知州脸色有些灰白。
“我跟老友已经有几十年的交情。”
都说人的年龄渐长,身边好友会越来越少,杜知州也不例外。
可这朋友,是他读书时候就认识。
之后老友考上举人,他随后跟上。
只是杜大人再考上进士,老友则留在家乡府学里当夫子,当助教。
虽说一个举人,一个进士,但两人关系并没有变差。
更因杜大人官途不顺,在外颠沛流离,那老友在家乡还帮他照顾爹娘。
这般深厚的友情,自然让杜大人在老友面前,多了几分口无遮拦。
故而,有了那封书信。
杜知州把纪楚跟他讲的话,写在信中,既是宽慰自己,也是吐槽一下浩州的局面。
谁能想到,这封信会落到政敌的手里。
还是利用他,来攻击纪大人。
说起这些事,杜大人泪光闪闪:“出事之后,我让家中长子特意去问。”
“他不仅避而不见,还告诉家人关好门户,以后不要再来往。”
这么做,自然显得欲盖弥彰。
几经调查,杜大人的老友已经接到府学的新任命,成功升为府学右训导。
而那段时间,跟京城跟江南有不少书信往来,还有江南大族子弟前来交涉。
所以老友出卖他的原因,自不用讲。
不见杜知州的儿子,一是想彻底断了这个关系,二也有愧疚。
用几十年的友情换了升官。
个中滋味,谁又能真正体会得到。
杜大人至今也没说过老友一句不好,只是把这件事完完整整说出来。
他们既然要反击,那就正儿八经地反击,他自然不能藏着掖着。
“读书的时候,多有竞争,那时候还觉得有意思。”
可做官上的竞争,实在太过残酷。
李师爷稍稍叹气,以前杜大人官途不顺的时候,那还好些。
那老友虽是举人,可在老家府学当学官,其实过得不错。
杜大人看似当了通判,但却是昌河州那种地方,双方还算平衡。
只是纪大人去了昌河州之后,人人都觉得,那里的官员也要“沾光”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杜通判很快成了有绝对实权的杜知州,还从边关去了中原重地。
当时杜大人自己都知道,他自己好好当差,被调到京城也是可行的。
虽说浩州出了事,但此乃天灾,只要处理得当,并不会牵连他。
而杜知州多年的办事经验,终于有了施展的地方。
在浩州暴乱之事未出之前,其实处置得一直不错。
否则纪楚也不会放心地去往安济府,继续把浩州留给杜大人。
但正是这样,杜大人的老友心态才开始失衡。
又或者是从纪大人去了昌河州之后,这心态就不一样了。
反正不管怎么样。
杜大人叹气道:“那边的事情就是这样,这是跟他联系的人员名单。”
安家,纪家。
还有范家。
纪楚看着范家的名字,开口道:“睿王妃的娘家?”
杜大人点头,刚看到范家的时候,他还觉得奇怪,之后多番查证,确定是江南范家,也就是睿王妃的娘家。
要说前太子一党,早就不足为惧。
这江南范家,却是有自己势力,就算不依靠太子,也是厉害的。
只是前太子病逝,太子妃变为睿王妃,加上睿王妃急流勇退,还鼎力支持当今皇上,更是跟几个公主关系不错。
因此,范家不仅没受牵连,还能潜心经营家族。
没想到范家贪心不足,舍弃女儿给他们铺好的稳妥之路,竟然大肆敛财。
就连天灾人祸都不放过。
或许在外人看来,范家有今日的家业,已经很不错了。
但在他们自己人看来。
他们原本应该是皇后族人,这才是他们贪心的根本。
范家认为,自己应获利更多才是。
睿王妃的急流勇退,不过是女儿之见,一点也没有大志向。
倘若他们能说让世子登基,不仅睿王妃,还是他们范家,还会被什么薛明成,纪楚之流胁迫?
可惜那世子被他母亲睿王妃养得毫无主见,竟然也觉得,如今家中跟范家都很好,不必再折腾。
甚至说什么,他爹,也就是前太子若在,也会觉得如今的平临国很好。
纪楚稍微摇头。
如果没有灾情,这些小人不足为惧,用不了几年,自己都要接受如今的事实。
偏偏遇到大灾,他们仗着家族积攒的财势,想要扳回一城。
不至于推翻皇帝,但肯定会要一个新的平衡。
那就是让皇上默许他们在江南一带积攒财富,又或者会跟皇上谈“分账”。
不管他们是怎么想的,都离不开一件事。
那就是借着压榨百姓,获得更多权势。
杜知州说到最后,自己也叹口气,只纪大人吩咐。
只是有个问题。
安家季家还好说。
那范家怎么办,他们家在江南一带势力,几乎不可撼动。
还有京城那边,又该如何。
纪楚却看向京城的方向,直接道:“等。”
等什么
杜知州还在疑惑。
可京城方向,什么也没有啊。
因为纪楚等的人,从安济府方向来了!
张太监一路都不敢停,擦着头上的汗:“太热了,这地方什么时候能下雨啊。”
李师爷跟张太监都很熟悉了,亲自给他倒茶:“张总管辛苦了,不用这么着急的。”
衙门其他人颇有些惊讶,皇上派张总管过来,不是监督纪大人吗。
为何李师爷竟然不害怕?
要知道监督二字,便属纪钦差的半个上级了。
那张太监似乎知道大家的想法,十分顺手的接过茶杯,颇有些抱怨:“你们大人也太勤勉了,之前听说他在安济府,所以我们巴巴的跑过去,人刚到,就听说你们又来了浩州。”
“这般辛苦,皇上肯定会心疼的。”
勤勉,辛苦,心疼。
只这三个关键词,人精一般的官吏明白过来。
这哪里是监督,这分明是撑腰。
张太监整个人十分放松,根本不是过来监督的,甚至道:“皇上听说你们家带头捐粮,以至于整个原化州都效仿。”
“正在斟酌奖励了。”
奖励还用斟酌?
又听人家道:“皇上不知从哪听说的,说你家依旧住着之前的老房子,都没有再起宅院,所以准备把原化州一处旧别院整理出来,从陛下的私库里出钱。”
“到时候,也能更让你老父老母住得舒服些,还有你家兄嫂也都是好的,他们在家照顾你爹娘,这才能让你在外面安心为百姓做事,可要好好对他们。”
这些话说起来琐碎无比,听起来还颇有些唠叨。
可越琐碎越唠叨,那就显得不是公事公办。
皇上所说的旧别院,肯定也不是什么简单别院,多半是皇家临时行宫,虽说多年不用,可人家出私库给修缮啊。
看似贬纪楚没在家照顾爹娘,但那话的意思,分明是站在他的角度上,帮着赡养爹娘,厚待兄嫂。
还给了个十分合适的理由,纪楚是在为百姓做事。
但凡听了这些话的,哪能不知道皇上的意思,哪能不知道纪楚手中的权势更稳了几分。
因为张太监的到来,浩州依旧心存妄想的人,现在不仅老实了,甚至开始跪舔纪大人。
都这样了,真不能抱着原来的大腿不放,老老实实听话吧。
至于背后的安家季家,乃至范家,基本要完蛋。
有了这层助力后,纪楚搜集罪证的速度显然更快,等到五月十二,就把所有证据打包送回京城。
张太监在这段时间里,不仅没有“找麻烦”,反而跟着做了不少事。
能在宫里做总管的人,必然有他的本事,张太监更是如此,无论人情往来,还是实际做事,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唯一让大家担忧的是,尽管受灾的十二个州府,当地官府赈灾跟大户们赈灾全都安排上了。
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各地粮食到底有限,有些大户的粮仓都要见底。
这样下去,不仅百姓要反,就连大户们也要反啊。
而出去买粮的薛明成,则一直没有消息。
相比灾区一会闹事,一会逃荒的。
薛明成所在的宣新府,在灾情方面的事,低调得不像话。
因为他们都在忙另一件事。
江南一百多个工业作坊园的审查。
由周大人,景大人,刘大人的评估小组,来到江南一带后,就开始自己的差事。
首先,作坊园的标准已经出来。
如果符合要求,官府跟数学联盟的人就会对他们进行专业指导。
有工部景大人跟刘宝愈刘大人在,大家都很信任。
要是不符合要求,就要摘掉作坊园的名字,不许再用这个招牌。
作坊园这个招牌,就是吸金利器。
跟什么连锁店一样,有没有招牌十分重要。
所以刚开始时,这个评估小组还算低调。
可连着摘了十几个作坊园的牌子,才让各地作坊老板感到恐慌。
因为没了这个牌子,他们的订单锐减,收入肯定跟着锐减,就连一些工匠也要离开,他们要真正地作坊园做事。
这事带来的震动不可谓不大。
就在大家人心惶惶的时候,薛明成回了江南一带,他率先去的就是自己任地,宣新府。
如果说纪楚昌河州如鱼得水。
那薛明成在这里,则是举步维艰。
谁也没想到,他要筹粮,还要筹买平价甚至低价粮,竟然来这。
在这当知府的时候,薛明成过得可不算好,这里的人也不听他的。
大家都想看薛明成吃瘪的时候,工业园评估组的官员,“正好”来了宣新府。
作为本地知府,还作为景大人他们的好友,几个人自然聚在一起吃了顿饭。
也就是这顿饭,让当地唯恐被摘牌的工业作坊园找到机会。
不想被摘牌的话,能不能去找薛明成?!
让他帮忙说说好话?!
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不少人还真去了。
而去的结果,竟然出乎他们的意料。
“要说直接不招牌,那是不可能的。”
“但给你们一些时间,让你们有个充足的准备,还算可行。”
薛明成此话一出,整个宣新府八家作坊园,立刻开始行动。
等会,薛大人您还没说,您为何要帮忙啊。
这个简单,我需要赈灾粮。
整个宣新府大家族明白过来。
薛明成确实有所准备,想要延迟摘牌时间,给他们调整跟补充的机会,那就要付出代价。
这代价,就是帮薛明成弄到赈灾粮。
等于说,用钱换自家作坊园。
虽说不是确保作坊园能留下来,可只要给了时间,就能朝着作坊园的要求努力。
而且人家作坊园的要求虽然严苛,认真照做,却能良性发展,无论怎么看都是不亏的。
就在各家商议之时,有个极为敏锐的官员道:“工业作坊园的评估组,是什么时候来江南的?”
是在赈灾队伍来之前。
不对,是在确定赈灾钦差为纪楚,薛明成之后的。
不管是赈灾队伍,还是那评估组,都在京城碰过面。
所以,这是朝廷早就计划好的?!
朝廷确实要整顿乱象频出的作坊园,但也不会完全扼杀。
干脆借着评估的名义,既是整顿,也是促进发展。
而其中的中间地带,则完全留给了赈灾。
你们不能只享受朝廷的好处,享受纪楚也好,朝廷也好,带来的工业作坊园。
也要为其他地方付出一些。
这低价的赈灾粮,就是代价。
用低价粮食,换一个真正的作坊园。
这买卖,其实很划算。
划算到任何一个作坊园老板都会心动。
各家还在商议的时候。
那评估队伍里的刘宝愈刘大人还道:“做的一堆垃圾,要不是看在纪楚的名字上,全都给关停了。”???
刘大人?!
这不合适吧。
周大人也道:“已经给了机会,倘若不抓住,那就太不合适了。”
这话过于文雅,翻译一下,不要给脸不要脸。
天下有灾,你们本来就要出赈灾粮,好好商议还不给,那就等着纪楚来吧。
事实上,纪楚在中原赈灾的影响力,已经传到没受灾的其他地方。
各地百姓,都有陆陆续续离开家乡的存在。
而且跟着逃荒队伍过去,路上还更安全。
别人就算了。
你周大人跟纪楚不是有仇吗?
怎么还这样做事?
有人问到周大人跟前,他只能捏着鼻子道:“本官对事不对人。”
这话说的,好像真的跟纪楚有矛盾一样。
实际稍微想想,其实过于模棱两可了。
不少人只觉得他们轻敌。
没想到评估组跟赈灾的人,竟然穿一条裤子。
早知道他们目的相同,当初就不会让评估组来得那样顺利。
谁能想到,跟纪楚关系不好的周大人,同样是计划一环。
看着他们讨论,周大人心道,纪楚辛辛苦苦托人给他做的上好画笔还在家里了。
这些事情赶紧处理完,他也好赶紧回去画画。
要说之前,周大人还觉得他的名声被棉花拖累。
最近几年反而无所谓了。
在工业作坊园以及赈灾上甚至有大用,更让他觉得无比淡然。
此事磨炼他的心性跟意志,只觉得外面风言风语的十分可笑。
还不如学纪楚那样,找到自己真正想做的事,谁还会在意外界的看法。
有这两者配合。
再加上即将要接受评估的工业作坊园,低价粮食很快主动送到薛明成手中。
至于那些已经被摘牌的?
不好意思,没机会了,摘了之后,三年之内不准接受评估。
这个条例一出,跑过来送粮的人更多了。
我们送粮!
给我们作坊园一点时间,让我们好好整改啊。
薛明成看着宣新府众人脸色变化之大,在此地的怨气也少了。
管你们怎么想,他能买到便宜的赈灾粮即可。
对了,一边买粮,一边让本地佃户离开。
去东北开荒吧,那边都有自己土地的。
薛明成做事又阴又狠,狐狸般的眼神再次出现。
以前他是意志不坚定,现在被叙州百姓感动,又知道自己做的事很有意义,那各种手段还不是招手就来。
他可不像纪楚那般光明磊落,他什么阴招都会用啊。
不把你们搞垮,他就不姓薛。
薛明成还卡着时间,确定把灾区大户们榨得差不多,再把粮食运过去。
粮食送得早了,那些大户们就会少出粮。
送得晚了,又会有麻烦。
所以这时机很重要。
纪楚跟薛明成两人配合默契,在各地大户受不了之前,把新一批赈灾粮送到。
气得众人牙痒痒,对他们又没有办法。
因为那睿王妃的弟弟范大人,已经被皇上责问了。
这些抱团的士族,哪是被纪楚昌河州混合双打,分明是联合皇上,三头挨打。
有些人要利用旱情敛财,有人利用旱灾缓解土地兼并。
至于谁赢了,似乎已经显而易见。
接下来的日子,纪楚跟赈灾队伍,以及张太监等人,在灾区四处奔波。
大事小情,总有忙不完的。
他们会拼尽全力,让百姓度过这场天灾,尽可能地减少损失。
六月初六深夜,忙了一天的纪楚等人刚刚躺下,便听到一声惊雷炸开。
纪楚立刻睁开眼,望向窗外。
一起跑出来的,还有随行官吏们。
原本满天星光的天空,瞬间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一炷香后,属于夏季的雷暴雨倾盆而下。
下雨了。
终于,下雨了。
第152章
“下雨了!”
“终于下雨了!”
全城百姓全都醒了, 先是不敢置信,还以为自己在梦中。
无数人冲到屋外,感受甘霖落下。
下雨了。
期盼这样久的雨, 终于下来。
雨水打在皮肤上,滋润无数人痛苦的回忆, 雨水跟泪水混在一起, 竟然也分不清到底是什么。
而这倾盆大雨,不管你百姓是佃户, 还是商人,是士族, 均匀地落在城中。
并不会因为有钱有势,或者贫穷苦难而有所倾斜。
这场兴奋持续到早上,大雨依旧未停,大有把之前雨水补回来的感觉。
纪楚派出去差役也陆陆续续回来,灾区十二州府的官员也派人过来报信。
各地雨水大小虽有不同,可大部分地方陆陆续续下了。
就算没雨的地方, 天也开始阴沉, 明显有下雨的迹象。
“这般好消息, 赶紧送回京城吧。”张太监兴奋得坐不住,即使一晚上没睡, 看起来还是很精神。
纪楚那边已经写好奏章, 可以立刻呈报, 但他道:“再等等, 十二州府的知州知府都很辛苦, 把大家的文书集齐了,一起送过去。”
张太监眼前一亮。
好啊!
还是你纪楚会做官。
实际上,纪楚也是知道, 这次皇上出了大力。
毕竟他们在外面办差,京城要是没稳住,事情不会这样顺利。
你给我面子,我肯定也给你面子啊。
再说旱情只是缓解,后续还需要皇上再下令赈灾,打好关系肯定没错。
说话间,薛明成已经回来了。
他这段时间在外面送粮,整个人都晒黑了不少,这会看着却极为精神:“好啊,这场大雨实在是好。”
雨一下来,灾情立刻就有缓解。
沿途不少地方都能受益。
虽说已经六月份,主粮是种不成了,可再种点豆子,蔬菜之类的农作物,总算有些收获。
不管是多是少,至少有点口粮,官府也好,地方也好,朝廷也好,大家压力倍减。
薛明成回来之后,自然也开始写上报的文书。
中午时分,各地公文全都飞速送到,一起再送到京城。
纪楚跟薛明成的奏章里,不仅写了十二州府的情况,更写了后续赈灾事宜。
庆贺是要庆贺的。
后续安排同样不能松懈。
比如各地如今的人数,田地情况,还有灾情时出现的乱象,全部一一清查。
再有帮着灾后重建,以及这几年的税收减免等等。
在各地百姓庆贺下雨的时候,赈灾队伍开始布置灾后重建的事,希望让当地百姓尽快恢复正常的生活。
百姓们的庆祝还在继续,有些人甚至跑到河道附近,看着水流一点点增加,看着干裂的土地终于湿润。
同样高兴的,自然还有得到消息的京城。
下雨的第一时间,纪楚跟张太监就送了文书回京。
第二天早上,更是收集灾区各地情况,以及各地文书再送到京城。
这种事,肯定是八百里加急送回,让刚下了早朝的皇上,就收到灾区下雨的好消息。
刚散朝的大臣们又被召了回来,听说是灾区下雨的事,急急忙忙跑到勤政殿。
按理说,宫中不允许这样跑的,可这次特殊,皇上肯定不计较,只是兴奋道:“太好了,久旱逢甘霖,终于下雨了。”
“是啊,真是老天爷开眼,终于下了雨。”
“只这一场雨,就能缓解旱情。”
“就是不知道雨有多大,范围又有多广。”
还好,纪楚他们很快又送来文书。
受灾的十二个州府,全部送来各地情形,把下雨的范围写得清清楚楚。
皇上一封封奏章看着,脸上的笑意根本止不住。
官员们同样一封封接着看,有些人还看到自己家乡情况,忍不住松口气。
太好了。
都在下雨,这场雨的范围之广,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好。
原本愁眉苦脸的官员们,顿时喜笑颜开。
虽说远隔千里,但赈灾筹款调粮,跟整个平临国都息息相关。
尤其是户部尚书,赈灾压力一直极大,这雨一来,终于能松口气。
其中几个官员,老家也在灾区内,他们家被纪楚薛明成逼着捐粮,每日施粥送出去的粮食,让每个人都心疼。
皇上自然也高兴。
毕竟旱情如此之大,难免有人说这是天灾,是皇上无德云云。
总之这对心理生理乃至钱袋,都是极大的考验。
稍有不慎,足以造成平临国动荡。
回头再看,这场持续大半年的旱情,对整个国家来说都是考验。
还好,他们都挺过来了。
只是无论国库,还是各地屯粮,甚至皇上私库,都损失颇重。
现在看着一封封奏章,就知道这场灾祸终于过去。
许义许阁老看了纪楚跟薛明成的奏章,笑着道:“他们两个还非常谨慎,已经在准备灾后重建了。”
皇上也点头:“前期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能在最后阶段差事。”
收尾之事要做好啊,否则前面花大力气赈灾,也是前功尽弃。
皇上忍不住又看了一遍奏章,各地知州知府极尽夸赞,说各地百姓都感谢皇上赈灾,感念皇上恩德云云。
文人若是想夸人,还是举人进士们想夸人,轻轻松松就能把人捧到天上去。
就算是自己不会写,下面总会厉害的书吏师爷,此刻不就派上用场了。
知州知府们还得了纪楚的暗示,这一封封奏章,就差把皇上马屁拍到天边。
当然,还有朝廷官员做的努力,以及各地大户们的捐钱捐粮等等。
这哪里是奏章,分明是表扬信,把大家夸得通体舒泰。
中心思想就是,没有皇上,没有朝廷官员,没有户部大人们的努力,还有各地大户慷慨解囊。
这场灾情只会更加严重。
所以我们中原十二州府的百姓官员,都感谢你们,都把这件事记在心里。
其实这话并不算夸张。
毕竟中间虽有波澜,但只要不把百姓饿着,那就算成功。
户部尚书看着下面的夸赞,嘴上虽然不说,可嘴角已经扬起来了。
大家能不知道,这是纪楚跟薛明成故意为之吗?
可就算是知道,谁不愿意听人夸赞啊。
皇上最后开口:“纪楚说是没错,十二州府肯定没有粮食种子,能卖的农具器物,应该都卖了。”
“许多地方的河堤也需要再次加固,以防雨水太多,再有水灾。”
勤政殿里再次商议赈灾事宜。
不过这次的氛围,明显轻松很多,一样咬死不给钱的户部尚书,也在商议怎么从何地调来粮食种子,以及再从滇州调拨棉花种,用于明年的耕种。
虽说如今才六月份,可这调拨,运输,发放都需要时间,提前准备肯定没问题。
这场旷日已久的旱灾,终于有头有尾,就算这收尾,朝廷也考虑得面面俱到。
皇上也下令,免除十二州府今年明年的田税,后年粮税也减半,好让百姓休养生息。
连逃荒到昌河州的百姓,都免了一年的税收。
奏章送到京城,善政再送出来。
就是户部尚书不笑了。
被夸的时候确实很好。
可这一个个地方都在免税,日子还过不过了?
国库本就空虚,现在怎么办啊。
中原十二州府不交税,那昌河州逃荒百姓不交,岐州这几年更不交了。
国库缺的税款,从哪里补回来?
皇上反而宽慰他:“纪楚不是说了吗,去外面挣钱啊。”
这些年,跟国外交易的税收逐渐增加,尤其是海上大船,每年挣来的税款逐渐增加。
反正银子这种东西,确实很重要,可要是放在库房那就是死物。
不如安抚好百姓,换一个太平盛世。
皇上自觉他没那么高尚的品格,但事情都已经做了,那就做得尽善尽美。
有纪楚这样的官员是他的幸运,不能不识好歹啊!
皇上的品格或许不够高,但他懂得审时度势,更有几分聪明,明白什么时候做什么事。
既然能有一个好名声,为什么不要啊。
他想要啊。
他还想让后世夸他呢。
毕竟,他是以爱民立世,以爱民作为稳固朝局的根本。
他不能自毁城墙。
等皇上的善政传到灾区,已经昌河州的逃荒百姓耳朵里,带来的,自然是山呼海啸般的赞颂声。
张太监带来的手下们,笔尖动得飞快,把各地百姓的夸张,以及官员们的赞扬,还有戏班子新编的戏曲,全都如实记录。
皇上看到这些,肯定很高兴!
纪楚肯定没有阻拦,只要听夸即可。
不过也不能过分,要让皇上知道,这样的夸赞跟经验,以及即将名垂青史的可能,都是因为他爱民如子。
这才是他被夸赞的根本。
正说着,还有百姓主动过来,说是知道张太监他们是皇上派来的使者,特意前来感谢。
张太监他们傻眼。
他们也被记住了?
张太监下意识看向纪大人,刚想说什么,就见百姓们热切的眼神。
他们确实一无所有,但是他们知恩图报,他们知道什么是天地良心。
算了。
不管是不是纪大人安排的。
大家确实受用就对了。
忙前忙后几个月,谁不想被夸几句呢。
他们这些当太监的,做到如今的位置,其实很受人尊重。
但这种尊重,都是对他们身份地位的重视,像这般把他们当个人,当个好人的,则极为罕见。
人活到一定程度,要的不就是这个吗。
大雨持续到六月初八上午,天气放晴,万里无云。
各地的灾后重建也正式开始。
离开的人极多,留下的人也要再次统计,借着这件事,顺便重新清查土地,以及把这期间犯事的全都抓起来。
这自然以安家,季家,以及范家为首。
皇上让张太监送来的建业侯印章起了作用。
再加上许多罪行证据确凿,杜知州老友跟范家勾结的罪证也呈到京城。
天灾之后的收尾也尤为重要。
纪楚,薛明成,张太监,以及十二个知州知府,全都为此事忙碌。
这场旱情之严重,几十年未有。
可因为各地跟朝廷处置得当,除了最开始有骚乱之外,整体看起来,竟然没出什么大错。
这就算在历史上也是罕见的。
更让人惊奇的是,因为逃荒的人离开,本地土地压力也缓解不少。
甚至顺便解决了工业作坊园胡乱开设的问题。
一直到七月份,旱情真正得以缓解,当地百姓开始种些蔬菜,豆子,再靠着还在开设的粥棚,肯定能过了灾年。
而纪楚跟薛明成也要收拾收拾,回京城了。
顺便押解扰乱赈灾的犯人,一并送回京城。
等待他们的,多半是灭顶之灾。
灾区百姓可不管那么多,他们眼含热泪,看着赈灾队伍离开。
纪大人他们为灾区做了多少,他们更是清楚。
若不是两位大人以及他们手下周旋,十二州府根本不可能平安度过灾年,更不可能平安无事。
可他们两个并不邀功,只把各项夸赞也平分出去,显得格外低调。
但谁心里不是明镜一般,这场大灾当中,最重要的就是他们。
他们急匆匆回京城,也不是邀功,而是进行最后的汇报。
趁着灾情差不多结束,该算的账也要算了。
安家,季家,以及范家,自然不会束手就擒。
从旱情缓解之后,他们就在各方走动,希望能从轻处罚。
范大人更是没想到,不管是浩州暴乱,还是安济府的陷阱,原本都是弹劾纪楚的利器,却反过来被人家利用。
把这两件事的罪证,以及他们在江南一带干的“好事”统统搜罗出来,变成压死他们的秤砣。
灾情处理得越好,他们的小动作就越显眼。
甚至有人说,好好做事不行吗,为什么要捣乱。
如果不是你们捣乱,各方还能少出点粮食,少点损失。
都是马后炮!
搞得你们多正义一样,难道你们就不想弄死纪楚?
范家在京城的宅院,基本已经被控制起来。
就等着罪证送过来。
纪楚跟薛明成到京城那一日,基本就是他们的死期。
这种时候,他们肯定不会放弃,范大人重金请人送信给自己姐姐,也就是睿王妃。
求睿王妃救救他,救救家里。
但这些信件全都杳无音信,一点回音也没有。
睿王府中,王妃稍稍叹气,把这一封封书信全都烧掉,眼里又带了些不耐烦。
不是她不想救,而是事情到这种地步,还有信件能传出来,皇上必然都是看过的。
如今也是试探她的态度,她不能心软,更不能去帮忙。
否则别说范家,就连睿王府也保不住。
她跟孩子活着,还能保全一部分范家人,同时有点怨恨。
自己千叮万嘱全都没用。
现在祸到临头,又来找她帮忙。
睿王妃的安静,让皇上还是很满意的,等到纪楚他们回来时,态度更是格外不错。
这次旱情严重,但好在处置得当,没有出现不可挽回的局面。
甚至帮忙解决许多弊病,皇上自然看在眼里。
再说,如今朝廷内外对他的赞扬,更是溢于言表。
经过这件事,再也没有人质疑他的皇位是否得当,毕竟换个人过来,不可能把这场天灾处置得如此完备。
皇上看着纪楚跟薛明成,难免想到自己还未登基那一年,这一晃,都五六年过去了。
有这样的臣子,还真是省心。
至于他们带来的范家罪证,更能让他好好出一口恶气。
四处造谣他地位不正,还霸占着江南大部分税收,全都充作自家私产。
他皇兄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不行。
处理范家,甚至能侧面证明死了的太子,也不是什么都好。
总不能因为人死了,就觉得那位当皇帝,一定比自己当得好吧。
不论是朝廷国库,还是他自己的私库,都急需补充。
抄了这些人的家,户部尚书就不用担心国库空虚了。
这也正是纪楚早早跟皇上商议的结果。
问百姓要那三瓜两枣,实在太慢。
一个是海运的税收跟买卖的收入。
还有就是这些江南敛财大户的赃款,可比灾后的税收多多了。
放在之前,范家也好,季家,安家都不好动。
可现在不同。
皇上的威望在平临国达到顶峰,他要动谁,都是一句话的事。
范家估计还不知道,他们家岂止有灭顶之灾。
可这又能怪得了谁,还不是自己的问题。
他们大肆敛财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天,土地兼并那样更严重,逼得百姓们背井离乡,怎么没想到这么一天。
靠着前太子妃娘家的身份,他们作恶太久了。
对范家的处置,几乎没有任何阻碍。
毕竟灾情的事就在眼前,而且罪证却是确凿,阻挠救灾,谁听都觉得不可饶恕。
先太子的人怎么了,就算先太子自己在这,难道就能放过他?
纪楚跟薛明成这好好休息几日,从三月初到七月中旬,他们几乎一刻不停。
这期间,还有不少官员登门拜访,皆被两人婉拒了。
没办法。
真的太累了啊!
钦差一行人,都是连着睡了好几日,这才缓过来。
一直到审查工业作坊园的几位大人也回到京城,他们两个才出门应酬。
现在满朝文武谁不知道,这两队人马打得配合有多妙。
听说最后阶段,各家抢着送粮,就是为了延长审查的时间。
因为那些作坊老板们发现,过了审查的作坊园,效率确实增加了。
人家不是故意找茬,而是促进大家生产。
不管景大人还是刘大人,指点都很到位。
这些指点肯定要收费的,费用也不是人家拿,就是给灾区捐粮。
这般做法,谁又能指摘什么。
一心为百姓,一心为平临国,只会让其他人自惭形秽。
不过很多人多了另一个疑问。
那就是审查队伍里的周大人,您跟纪楚纪大人的关系,到底怎么样啊。
你们的关系,跟传闻中一样恶劣吗?
还是说,大家想错了啊。
纪楚跟周大人只是私底下会面,表面依旧装作关系一般般。
至于到底如何?
你们自己猜去吧!
他们才不说呢!
等着京城的事情处理完,纪楚也收到老家的来信。
此次大旱,原化州也是灾区之一,好在情况一直都算稳定。
纪楚家的存粮,甚至存款都花得差不多,基本用于接济周边百姓。
好在旱情一过,附近的水泥厂就能开工。
皇上赐下的别院也兑现了,当地已经派人去修缮,估计年底之前就能住上。
纪楚跟乐薇肯定是住不成了,能让家里人换个环境也是好的。
可皇上的赏赐不止这些,纪楚帮他解决心腹大患,还挽回他的名声,更把灾情一事处理得极好。
就这样,还要赶紧回昌河州,安置逃荒过去的百姓。
皇上知道他的能力,更知道他的抱负,想来想去,只能赏赐金银无数,再加官晋爵。
只是这次的加官晋爵说高调也不算高调。
自然不如薛明成直接升为江浙总督,还要管着市舶司高调。
经过这事,薛明成算是破了心魔,做事更加胆大心细,让他负责税收连年增加的市舶司肯定没问题。
而江浙总督,也是继续处理土地兼并的事。
同时就连浩州的杜知州,以及安济府较为配合的王知府他们,也接手纪楚跟薛明成的差事,继续给灾情扫尾巴。
这些升官都摆在明面上,听起来就高调。
到了纪楚这,皇上这冥思苦想,细数纪楚的功绩,做了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决定。
“爱卿,这建业侯的印章,就不必归还了。”
别说纪楚一头问号,就连张太监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建业侯?!
确定?!
直接给纪楚封侯吗?!
可要是仔细想想,纪楚的功绩,确实值得封侯。
那西北的矿路是他带来,滇州府的棉花路,是他学生按照他的步子,一点点建设的。
还有各地兴起的火器,以及各地终于成规范的工业作坊园,还有蓬勃发展的数科。
再加上东北不仅开疆扩土,还带去那么多百姓,安定边疆,驻扎开荒。
纪楚还要留在那很长时间,直到岐州安稳,逃荒过去的百姓在那边定居。
这些事听起来简单,可若没有一个能镇得住的人,必然会出乱子。
大家都知道,在岐州没有彻底安稳,甚至草原没有彻底稳定之前,纪楚要一直留在边塞。
今年的旱情更是他一石二鸟,甚至三鸟,把原本会酿成大祸的天灾悄无声息化解。
再加上,皇上的威名传遍四方,他爱民如子的名声,也是因纪楚的手而起。
所以怎么想,他都值得封侯。
唯一的问题在于。
纪楚太过年轻了,今年不过三十五的他,封侯实在太早。
所以皇上决定先给建业侯的印。
等到岐州税收平稳之后,正式封侯。
其实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了。
皇上这是给朝中官员一个缓冲的时间。
毕竟和平时期的封侯,还是让人太过震撼。
可皇上打心底觉得,纪楚值得,他可太值得了。
自己当皇帝最大的幸运,就是有这样一位一心为民的臣子吧。
所以这建业侯,纪楚当定了!
第153章
平临国罕见的旱情渐渐平息。
但无论朝廷还是民间, 都还留有余波,等着慢慢平息。
一年旱,三年平。
这几年里, 各地都会格外小心。
京城这边的官员们,逐渐恢复日常差事。
不少人感慨:“还是平平淡淡的好, 平日是忙了些, 总比大灾大难的强。”
尤其是户部尚书,天天为国库发愁, 看向纪楚的眼神都带着期盼。
期盼什么?
期盼他多出点主意啊!
赶紧带着大家好好挣钱!
还是许义许阁老的学生裴新禄撇撇嘴:“他挣钱厉害,花钱也厉害啊。”
在西北曲夏州的时候, 挣钱的是他,花钱的也是他。
有时候那挣钱法子,别人都想不到,但花钱的法子,更是花样百出。
不过大家也都知道,纪楚但凡花钱, 无一不是用在民生上。
这也是皇上不仅赐他家大宅子, 还有意封侯的原因。
能得这样的贤臣, 自己若不做个好上司,实在是太可惜了。
户部尚书看了看裴新禄道:“刚刚下值, 你这是做什么?”
“找纪楚啊, 他还住在驿馆了, 很快就会离京, 找他吃顿酒。”
户部尚书想起来, 这裴新禄也在曲夏州待过,跟纪楚是同僚。
说话间,户部尚书赶紧道:“我有个侄孙儿, 今年会试考得不错,正在翰林院当差,你带着他一起呗。”
今年是会试年,而哪个新科进士,不对纪大人向往已久?
甚至尚书所说考得不错,那能不错吗,正是今年的状元郎,他侄孙儿说过多次了,想求求户部尚书引荐引荐,这不正是个好机会。
结交其他人,大家可能还会迟疑片刻。
但认识纪楚肯定没问题。
他这人心思正,不会无缘无故坑害别人,若是有心,还能学到真正的知识。
京城哪个大家,不想去结交一番。
甚至有人还想找他联姻,知道纪楚绝不可能抛弃妻子,都把主意打到他三岁的女儿身上了,也是无语。
裴新禄摆摆手:“是个小聚,下次再说。”
即便你是户部尚书,该拒绝还是要拒绝的。
因为这次确实是小聚,去的人,都是当初在曲夏州待过的同僚。
大家是为了给纪楚践行的。
而且纪楚如今忙得厉害,能抽出时间应付不少人,已经够意思了啊。
至于什么状元?
让他再等等,看纪楚有没有空。
这并非纪楚拿乔,而是他好不容易有个空闲的时间,趁着还没回昌河州,不少旧友都过来交际。
现在七月中旬,纪楚八月初就要离开,可不要抓紧吗、
这自然也是跟皇上通过气的,张太监特意提前讲了,也不会犯什么忌讳。
今日去找纪楚,都是在曲夏州做过事。
许阁老的身份不好前来,但他让弟子裴新禄带了好酒。
再有薛明成,以及已经回京的刘宝愈刘大人,以及景若瑾景大人,这些人自不用讲。
至于外面说跟纪楚不和的周大人,肯定也来了。
除此之外,在京城颐养天年的岳将军,也就是当初曲夏州常备军的将军,同样也到场。
他年岁大了,又不像许阁老有实际的官职,自然无所谓。
巧的是,当年在曲夏州做县令的颜骥,也就是周大人的表侄子同样也在京城,他回京述职,估计九月份会再外派出去。
颜骥于棉花一道很是精通,各地都争着要他。
这一群人聚在一起,颇有些恍惚。
一晃是十几年过了。
他们这些人里,有的是早就在曲夏州,有的是建设曲夏州时过去,有的则是加入其中发展,尽了自己一份力。
而现在的曲夏州,早就是富裕地方。
当地各项工具,别说全国之最,甚至远销海外,说是国外很多贵族,都争着购买。
这种情况下,曲夏州想不富裕都难。
困扰岳将军多年的西北关外异族,也因为矿路的开通,变得无比和平。
现在大家都忙着做买卖,谁有空打仗啊。
两边要说完全没有矛盾,那也不可能,但只要有共同的利益在,基本出不了太大的乱子。
所有人都珍惜和平的生活,尤其是现在经历过战乱的人,不自觉地会维护和平。
有矿场,有商业,当地的油菜,棉花,麦子,又是远近闻名。
甚至还有数科联盟。
可以说,今日的曲夏州早就今非昔比。
他们这些能参与其中的人,谁都觉得荣幸万分。
大家也没忘了,这一项项事情,都是谁推动的。
不总结也就罢了。
总结下来,纪楚实在太过厉害,他做的事也几乎都成了。
甚至即将要回的昌河州,明显也能发展起来。
想来这次回去,便没有什么阻力。
曲夏州众人开怀畅饮,颇有些回忆当年的感觉。
在这些人里面,纪楚跟周大人也不用装模作样,两人关系本来就不差。
当年纪楚头一次年末考核,去的人就是周大人,大人还想着怎么帮他过关了。
周大人还说起纪楚送的画笔,着实不错,又让他有什么好东西,一定要记得自己。
周大人对此,可是一点也不见外的。
再聊起当年的事,大家的话就更多了。
毕竟这次相聚之后,下次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接下来几天里,纪楚又见了不少同乡,还有曲夏州以及原化州出身的学生,再有昌河州过来的考生等等。
以及滇州府白大人等等。
白大人他们说的,肯定是棉花的事。
要说滇州府的情况,确实越来越好,可那里的山实在太高,能耕种的地方也不多。
多数山地的土质并不肥沃,所以有很大的改进空间。
白大人跟纪楚相聚,也并非吃酒耍乐,而是商议如何改进当地的情况。
说起来,其实也是两件事,一个化肥,一个培育种子。
培育种子不用说,多培育上好果树,茶树等等,销量自不用讲。
而化肥不同。
纪楚说的是化肥,并非农家肥。
化肥那是化学原料所制,纪楚的意思是,可以找当地工业作坊园合作,摸索一下化肥的制法。
只有化肥,才是提高农作物产量的利器,同时也能改善当地的土壤问题。
这还说起来,那就滔滔不绝了。
连着好几日,滇州府的官员来了一波又一波。
纪楚知无不言,占城稻的事肯定也讲了,让他们好好搜寻这个产量极高的稻种。
这些事情,绝不可能一蹴而就,需要时间跟积累。
更不是一个人能做成的,必然要靠当地官员,更要靠当地百姓。
但只要有目标,有这份心,早晚会达成心愿。
滇州府的人走了之后,纪楚跟李师爷也没闲着。
因为薛明成又来了。
这次过来,自然还因为市舶司的事。
如今海上贸易逐渐增加,皇上自然让信得过的薛明成过去处理。
去是要去的。
但薛明成也要同纪楚商议,海上贸易到底要怎么建。
还有周边不安分的小国,又要怎么处理等等。
虽说以后各自到任地之后,大家还会经常书信往来,但哪有现在说得畅快。
所以纪楚这看似在休息,实际上公务也没停过。
要说海上贸易,平临国已经堪称碾压,每年大批货物运出去,再拉回木材香料矿石等物。
当地海军由当年的廖存锐廖知州,也是如今是海上常备军廖将军去管。
所以当地海上力量绝对不能忽视。
纪楚的意思就是,让薛明成多拨款,不能因为现在没有危险,就不发展武备。
再有就是玉米,土豆,番薯这三样东西。
他们平临国真的很需要啊。
弄来土豆,直接送到滇州府那是最好的,当然土豆的种植没那样简单,还慢慢摸索。
总之这话聊起来,更是没完没了。
还有当地造船业的发展,也需要厉害人物去管。
这点薛明成直接道:“应该会派景大人前往,他稳重细致,最适合不过。”
说起景大人,以前在曲夏州的时候,那是能躲就躲,什么事都不管。
自从换了性子之后,皇上愈发重用,说他稳重,更是谨慎,而且办事能力还强。
不出意外的话,跟薛明成一起去沿海开造船厂。
这活确实辛苦,却也是只有心腹之人才能做的。
那景大人自然也要过来商议。
七月下旬,驿馆当中,也就属纪楚这边最为忙碌。
不过纪楚每次来京城,基本住驿馆,自然是不太妥当的。
可别忘了,要不来几年,他就会被封侯。
封侯不止名头好听,该有宅院田地庄户,全都会赏赐下来。
听说礼部已经在着手准备。
估计下次再来京城,就有地方可住了?
除此之外,老家的宅子倒是已经定下,大哥大嫂他们还去看了看,写信过来说,从未见过那么大的宅子,以后一家子住里面,肯定很宽敞,孩子们已经等不及了。
确实,他家人口也多,现在的老宅是有些小。
不过纪楚觉得,这驿馆也有驿馆的好处,不用接待太多人,其实也挺好的。
毕竟来的人太多,他实在有点头疼。
好在马上就要离京,不至于接待太过离谱的同僚。
倒是几个新科进士,找他聊了许久。
说起来,这些进士跟纪楚年纪相差并不大,状元今年二十九,只比纪楚小六岁,完全是同龄人。
他们的问题也很多。
好在纪楚接触的东西多,也能回答一二。
只是越聊,他们对纪楚的敬佩就越深,恨不得直接收拾行装,跟他一起去昌河州开荒。
纪楚听着笑:“去哪里开荒都是开荒。”
“平临国很大,需要建设的地方,也不止这一处,无论去哪都能有所成就。”
没有哪个地方是尽善尽美的。
只要愿意,肯定能为当地百姓做出贡献。
说完这些话没几日,纪楚跟李师爷等人,便从京城离开的。
跟着纪楚的众人,其中纽海最是感慨。
毕竟其他官吏都是平临国的人。
只有纽海不一样。
不过他对平临国的看法是:“太复杂了,如果我在这,绝对斗不过他们。”
“但这里也有很多好人。”
更有愿意为百姓请命的人,这让纽海平临国的书籍很感兴趣。
为此,纪楚还专门从京城买了不少书回去,各家经典购置了许多。
农业工业要发展,最基础的文化知识同样不能少啊。
这一路再回昌河州,其实不用那样着急。
可大家还是不敢耽搁。
毕竟如今的昌河州,人可太多了。
留在昌河州的晁同知人有点麻。
刚开始那会,其实还好些,无非是零零散散逃荒逃难过来的百姓,按部就班安置即可的。
但等到六月七月,内地的百姓,乌泱乌泱的过来。
最多的一日,直接来了三四万人!
三四万啊!
编成军队,都能打仗了!
好在昌河州地方更是真的大,能定居的地方也多。
当然,最好的地方,肯定被最先过来的人给占了。
可逃荒过来的百姓们也不介意,能有个落脚的地方即可。
这些逃荒百姓到昌河州时,正是这里的好季节,天气不冷不热,风清气爽。
大片大片的荒地,让不少人极为心安。
胆子再大点的,甚至直接跑到岐州,那边的荒地更多啊。
别说容纳他们几万人,再来几万,都不是问题。
事实也确实如此。
纪楚收到晁同知的信件,还跟李师爷他们说:“咱们离开那会,昌河州差不多三十八万人。”
“现在已经有四十六万了。”
其实现在的人数依旧很少。
整整一个州,还不如内地一个县的人口多。
这看似夸张,可看看地理环境就明白了。
可对比之前的人数,已经增加了八万多。
昌河州如此,岐州这由二十六万人,也增长到三十万。
粗略地算一下,从内地逃荒到东北的,已经有十二万百姓。
而纪楚他们一路回去,路上碰到不少还在路上的灾民。
他们走得虽然晚,但心意最坚定。
众人看到纪大人的时候,还非常高兴地打招呼。
他们要去的,正是纪大人所在的昌河州跟岐州!
纪楚留下不少粮食之后,便跟李师爷他们快速回任地。
早点回去,就能早点安置大家。
最后一批百姓到昌河州时,只怕就要大雪纷飞了,不能让大家冻着啊。
八月初九,纪楚等人终于回了昌河州。
从三月初算起,出去竟然已经有半年之久。
没办法,谁让这场旱情太过严重。
如今昌河州跟岐州多十二万人,也是这场灾情的延续。
到家第一时间,肯定是跟家人团聚。
半年没见到老婆孩子,肯定是想念的。
不过第二天,纪楚便回到州衙门,晁同知已经等候多时。
别看昌河州跟灾区隔着千里,可那边发生了什么,这边还是知道的。
作为官场上的老人,晁同知还知道那边明争暗斗有多厉害。
若是换个人过去,说不定还真折在里面。
那些人的手法实在下作。
说起这个,晁同知还道:“大人放心,那些迷信邪教的百姓,如今都已经清醒了。”
“岐州发生的事,他们也全都知晓,基本已经知道,那是陷害您的招数。”
先不说跑了这么老远,就说岐州当年的事,便足以让大家清醒。
纪楚确实担心这件事,见晁同知处置得妥当,也就放心了。
只要大家不再迷信即可,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就算有些深信不疑的,听说这事会给纪大人带来灾祸,那就立刻闭口不谈。
别的就算了,影响到纪大人,那是万万不行的。
纪楚无奈摇头:“等安定下来之后,就要开始扫盲。”
扫盲?
什么东西?
晁同知心里装的事情多,没有多问,转而说了下一件事。
还是百姓们的安置问题。
新来的十二万百姓里,多数人在想办法安置下来。
土地好说,这么多荒地供他们买卖。
就算一时拿不出钱的,可以跟官府签订契约,分多少年,用粮食还清即可,利息也是极低的。
所以多数人都有了自己的土地。
问题在于,他们只顾着开荒,不盖房子。
有些人就算盖了,也是草草了事,觉得能用就行。
那些房子盖的,让本地人眼前一黑又一黑。
“这东西能住人?”
“冬天能把一窝人全冻死。”
“赶紧拆了重盖吧,我们这牲口都不住这种破房子。”
别怪当地人说话突然难听。
主要这种房子,真的能要人命啊。
这里可是昌河州,冬天冻死人,简直不要太轻松的。
而且大家发现,这些外地人的房子,厚薄也有讲究。
越靠近南方的地方,房子越简单。
这也难怪,人不能想象自己没见过的东西。
就算是网络发达的现代,也有很多人不理解极冷跟极热的区别,何况古代。
不少人想的是,再冷能冷到什么地步,扛去就不行了。
当务之急是土地啊。
这么多土地,还是他们的土地,不立刻开荒,实在太可惜了。
这些想法的人不在少数。
他们不盖房子的原因,也不是因为懒惰,只是愿意把更多精力放在土地上。
这几乎是很多人的执念,终于有土地了,终于是自己的土地。
这种感觉,昌河州许多人根本不明白。
晁同知担心的就是这个,他也是外地来的,能不知道这里过冬什么样吗。
此事估计,也就纪大人能劝动。
纪楚无奈叹气,这种事谁也不能怪,无非观念不同,而且逃荒过来的百姓,都有些土地情结。
突然得到心心念念的东西,他们恨不得吃住都在土地上。
当地人也看在眼里,只觉得众人可怜。
每天没日没夜地干活,谁看了不心酸。
但心酸归心酸,那房子还是要建啊!
不然真的会死人。
现在八月份,等到九月份就会下雪,你们怎么办?
纪楚直接让工司那边,出了一份本地房屋指南,房屋厚度是多少,火炕应该怎么建,房顶应该是什么样的。
反正结合本地情况,以及本地的经验,尽量省工省料,做成一份适合昌河州跟岐州的房屋图纸。
再由他的名义直接发下去,规定本地百姓必须按这个要求去盖。
水泥跟一定的建筑材料,也可以暂时赊账,用房屋做抵押即可,同样是明年收粮了再还。
同时,各县还要提供工作,修路也好,修水渠,做工等等,让大家有机会多赚钱。
再者还要多说这里的雪到底有多厚,这里的天气到底有多冷。
不仅如此,州衙门也要抽出人手。
之前就请当地百姓,以及过来投奔的外地百姓盖房子,现在还要继续。
既是给大家一份活计,同样也给路上的逃荒灾民一条生路。
总之这些事都要做,还要快。
他们的目标,便是安置好所有百姓。
昌河州跟岐州各地接到命令后,都开始行动。
唯一愁眉苦脸的,大概还是户司主事。
大人一回来就花钱!
花的还这样多!
虽说本地靠着渔猎,靠着养殖,靠着棉花,还有已经在改进的盐场,确实多了不少税收,那也不能这么花啊!
纪楚笑:“马上就要秋收了,今年养殖行当可是不俗,放心吧,库房不会空虚的。”
户司主事勉强扯了个笑,意思很明显。
大人你说的话,您自己信吗!
你听听这合理吗?
不过这个时候,还是乐薇跟祝耘祝亚他们带来一个好消息。
他们又挣到快钱了!
纪楚赈灾之前,他们三人便在沿海县里建了造船厂。
这里的造船厂规模比较小,基本只造渔船。
可因为设计的合理,吸收了其他地方的先进经验,加上配套的渔网,已经是本地渔民人人向往的好东西了。
好在这东西就在本地生产,定价并不昂贵,各家努努力都有希望。
昌河州跟岐州的渔民们,日日都盼着买这样的渔船。
同样以渔猎为生的梁国渔民,自然也发现这样的好东西。
可不管昌河还是岐州,都是平临国的人,价格自然便宜。
卖到国外,那就是两个价了。
梁国国王原本不打算管,可本地渔民闹得厉害,还扬言不就是一百多里的路,他们抬抬脚就搬到平临国。
反正风俗习惯,甚至气候都差不多。
大不了去那生活啊。
人家平临国对百姓很好的!
又来!
又是这样!
但这一次,可不是平临国的人撺掇。
如果在现代,梁国国王就知道,这是虹吸效应。
可他并不知道,只能咬牙帮忙付其中差价。
不付的话,等着梁国人都走光吧。
事实上,已经有不少百姓偷偷摸摸离开。
谁让人家平临国对百姓确实好。
甚至连中原十二州府的旱情都有所了解。
面对天灾人祸,人家朝廷努力救助,送了不知多少粮食,灾后还帮着重建,甚至免除田税。
这样的国家,怎么不令人向往?
怎么不让人敬佩。
想到这,愿意来昌河州跟岐州的人更多了啊。
纪楚了解到这些后,心里默默道,怪不得两地人口越来越多,都在往这边跑,人口不多才奇怪啊。
第154章 正文完结
第154章
有造船厂的银钱送来, 户司主事终于松口气。
跟在纪大人手底下做事,钱来得快,去得也快, 还能随时变出银子,他都快习惯了啊。
靠着造船上的收入, 总算补上一部分支出。
不过出血的梁国国王, 可就没那么高兴了。
这都是钱!
都是钱啊!
你们平临国也是,跟之前一样, 大家糊弄糊弄不就行了。
怎么还奋起直上,要建设地方。
梁国人看了看草原, 要不是你们打他们,平临国会改变吗?
所以都怪草原部落!尤其是你们这些爱打仗的部落!
草原部落听了,自然也觉得无语。
连责怪平临国都不敢,还说什么说。
他们可没空跟你们计较,还是好好跟平临国做买卖的好。
平临国那么多作坊园都需要牛皮,他们这边宰牛又不犯法, 肯定要赶紧养牛。
而且现在已经形成产业链。
草原养牛, 牛送到昌河州的屠宰场, 肉留在当地,或者卖到周边以及草原。
工业作坊园的人, 则只带走牛皮即可, 这样大家都方便。
羊肉则跟牛皮完全分开, 作为特殊商品卖出。
没办法, 人家草原上的羊肉是真的好吃, 去年本来捎带手买一些回去尝尝。
没想到卖得极好,至今还让人念念不忘。
别看路途遥远,可只要好吃, 总有人愿意运输的。
平临国的吃货那样多,有的人甚至直接跑到昌河州,来尝尝关外的羊肉到底有多好吃。
放在前几年肯定是不敢的。
但现在不一样啊。
人人都知道昌河州的纪大人管辖的地方,极为和平安定。
当地邓将军带着的守备军所向披靡,根本不用担心安全。
这种情况下,肯定要来逛逛的!
作为中转站的昌河州,甚至隔壁的岐州,都得了不少好处。
这么多买卖交易,单是转转手,便能让不少人过上好日子。
而且这还只是开始。
随着八九月份秋收,各地的粮食开始收获,棉花也开始收获。
本地的麦子产量自不用说,从今年开始,大家用的都是良种,加上本地土质好,已经让不少新来的百姓翻来覆去睡不着。
满脑子都是一个疑惑:“为什么啊?为什么产量能这么高?”
随之而来的,肯定是兴奋。
在这片土地上,只要勤劳,肯定会有收获。
看着本地的丰收,不管是本地人,还是外地逃荒过来的,心里逐渐安定下来。
真好,一切都在变好。
一直到秋收结束,昌河州的热闹还未结束。
各地前来收皮货的商人们,陆陆续续赶到。
经过去年的事,昌河州的极品皮货显然已经有了名气。
甚至有些地方,直接打着昌河州的名号,说他们的皮子质量,跟人家一样。
可多数人,还是愿意来这里购买。
本地那么多养殖户,都是经过专业学习的,养出来的东西肯定好。
当地要野生皮子有野生皮子,要养殖的有养殖。
大家当年担心,纪大人一来,只推动农业的,推动棉花,会让本地渔猎消失。
现在知道,这种担心完全不存在。
因为这些产业还会继续发展,根本不存在做了这个,就短了那个。
一波波的商人过来,全都老老实实的。
这些做买卖的人,还跟自己手底下小徒弟们说:“去别的地方耍心眼,可能还会被糊弄过去。”
“昌河州跟岐州可不行,你们要是敢坑他们,他们真的敢找衙门。”
“好就好在,倘若他们故意找事,咱们也能去找衙门评理。”
总之在昌河州的做事,凡事都要讲规矩,不然肯定会被抓起来。
正因为这样,来这里做买卖的人,才会越来越多。
谁愿意整天钩心斗角啊,事情能简单点,大家都高兴的。
昌河州跟岐州的繁荣,被很多人看在眼里,逃荒过来的百姓们,也渐渐找到自己的容身之处。
只要在这里认真做事,好好生活,日子就会逐渐变好。
不过随着九月到来,那些硬挺着不盖房子的人,现在终于老实了。
天气怎么冷能到这种地步啊!
这才九月份,怎么就开始下雪了?!
好在官府早早就盖了公屋,说是给他们临时落脚用的。
没地方住的人,都能住里面,当然环境肯定没那么好,顶多让大家度过这个冬天。
等天气暖和之后,还是要出去的。
这下,不少人算是真服了。
纪大人考虑事情面面俱到,实在让他们佩服。
随着大雪落下,原本要起矛盾的本地人跟外地人,也不再吵架了。
一个懒得嘲讽,帮着逃荒的人过冬,用本地的乌拉草做衣裳,然后躲在官府的房屋里即可,总能熬过去的。
另一方算是知道这地方的冬日,到底是什么样。
双方为了抵挡冬日,自然而然团结到一起,管他哪里的人,都要过冬,都要活下去。
安置各地百姓期间,各地衙门也都极为忙碌。
毕竟出现这十几万人,很容易出现问题。
而且冬天没事做,还容易出问题。
州衙门那边的这早有准备。
趁着冬日,大家都不干活。
开始扫盲。
很多人都是因为太闲,才会惹是生非。
以前本地人少,大家基本认识,不会出太大问题。
今年情况到底不一样,纪楚一直在想,要找个事给大家做。
扫盲就是个很好的差事。
反正这里的冬日,都干不了活,不如学学知识。
从最基础的字学起,还要学本地的情况,本地的谚语,还有本地民歌。
学多了,就知道这里的情况,也更融合。
冬日这般漫长。
好几个月都做不了事,学习反而成了最好的选择。
大雪茫茫的,反正出不了门啊。
扫盲,就是扫除文盲。
这话说出来就颇有气势,毕竟仔细研究就会说:“口气太大了,不认字多正常啊,要是人人都认字,那还得了?”
很多地方,村里有十几个认字的,都能说学风很好。
就连很多大家族里,都有子弟仆从一字不识,都是很正常的啊。
这种扫除文盲的话,谁敢提起?
也就皇家敢说,让自己身边人个个都识字吧。
纪楚才不管那么多,已经吩咐人去教书了。
不用动衙门的书吏,更不用官学的人,直接从流放犯人里面选。
那些犯人多是犯官家眷,还有犯官本身,让他们也出出力。
来昌河州劳动改造两年以上的,才有资格去教学。
这样一来,既不用付银子,这些人还抢着去,对他们很多人来说,能再摸到书本,就是幸福了。
昌河州跟岐州所有衙门,有条不紊安排差事。
虽说烦琐了些,但做起来却动力十足。
一个是,跟着纪大人做事有指望,二是这些都不是无用功。
读书识字是好的,让大家有事可做也是好的。
所以往年冬日,要么睡大觉,要么喝酒打牌的百姓们,也有了项正经事。
认字!
就认自己的名字,认常用的数字。
稍微有些见识的犯官,看着纪楚一项项政令,直接道:“不出三五年,昌河州跟岐州,就会与众不同。”
那么多识字的人,那么多产业,还连通了草原跟内地,甚至跟海上也在接触。
这样的地方,必然与众不同。
谁能想到,前些年那会,昌河州还是很多人口中的不毛之地。
或许这里本来就很好,只是他们没发现。
又或者是,现在被认为是风水宝地的地方,千百年前同样难以生存。
靠着华夏百姓一点点改造努力,才有了今日的鱼米之乡,千里麦田。
不少犯官,竟然在这种环境下,慢慢改变自己的心态。
再看着如今平临国的情况,狭隘跟自私,在如今的平临国里,简直不值一提。
因为人人都知道,这里将会有更好的生活。
纪楚连轴转了几个月。
年初在安置这里的百姓,在分良种跟棉花籽。
之后又跑去赈灾,回到任地之后,各地情况还需要了解。
一直到十月份,终于能安心坐下来休息。
可他回到后宅,发现家里根本没大人啊?
乐薇跟李娘子都在造船厂。
振儿跟他家娘子,一个在广宁卫,一个去养殖场忙了。
家里就剩下振儿快一岁的孩子,还有他闺女绵绵。
绵绵也很忙,今年三岁多的她,正在看爹爹带回来的书。
纪楚看了一眼。
怎么还是本数科的书?!
虽然只是基础知识,可三岁小朋友看这种书,还是有点太超过了?
绵绵抬头看了看爹爹,继续捧着书本。
纪绵绵很早就认字了,基本是乐薇跟李娘子教的,加上身边照顾的婢女是之前宫里的宫女,所以识字肯定没问题。
纪楚坐下来,翻了翻旁边的书。
虽然都是他从京城带过来的,但很多书并未认真看过。
仔细一看才知道,这数学书是专门给小孩启蒙用的。
上面还有前些年才普及的数学符号。
不知不觉中,已经有少儿数学科普书了。
如今平临国的数科,发展得极为健康,再也不会被人弃之不用。
冬日里,百姓们在扫盲,纪楚在教女儿数学,空的时候再处理一下家事。
这样的冬日跟往年相比,显得格外温馨。
一年又一年。
他们家在昌河州,早就住习惯了。
大雪封路之前,他们又收到老家的年货。
今年的年货,竟然比往年还多了。
信里兄嫂们说,这是周围乡亲们送的,他们怎么也推辞不过,但已经回礼了,让四弟跟四弟妹放心。
乡亲们送年货,只因为今年旱情时,纪家不顾自己,早早开仓放粮,更带动周围大户们一起行动。
其他地方或有卖儿卖女,卖田卖地,又或者逃荒的情况发生。
可他们原化州从一开始,就没有这种事。
因为有纪家在,纪家几乎第一时间就开始救助周围乡亲们。
作为本地乡党党魁的纪楚纪家都这么做了,其他人肯定要效仿。
事实上,就算一个地方遭灾,本地大户,以及本地老老实实屯粮的话,至少能撑个一年半载。
很多地方百姓早早扛不下去,多因被剥削得太厉害。
前些年原化州还地于民做得好,之后救灾也及时。
所以他们这里恢复得也极快。
只在原化州,肯定发现不了这点好处。
但要对比不远的浩州,安济府这种地方,便能知晓如今乡党党魁纪楚,到底为他们都做了什么。
不少人有心的人,知道纪家每年年前,都会送年货过去,便趁这个时机登门感谢。
纪楚的善举救了太多人。
信里面兄嫂把这事说得十分详细,同样说了家里情况,还有四弟妹娘家情况。
更讲下面孩子们都在读书,有一个侄儿年后就要考秀才等等。
家里一切都好,让他们放心。
估计知道纪楚也担心其他灾区情况,信里同样提了。
灾情最严重,人祸最多的浩州跟安济府情况确实不好。
两个地方的知州知府,再加上返回宣新府的薛大人一起筹粮,反正今年冬天肯定能过去。
等到明年春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些事纪楚从同僚信中都看到了,不过听民间描述,又是另一种角度。
只要灾区在逐渐恢复正常生活就好。
不管灾区,还是昌河州,都在等春天到来。
相信新一年的春天,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昌河州跟岐州,过了有史以来最热闹的冬日。
家家户户都有学习的,就算再不喜欢读书,那学一下自己的名字,总是好的吧。
还有日常需要的算数,同样需要。
反正扫盲都是以实用为主,学了肯定没问题。
这般变化,让隔壁的梁国国王更加龇牙咧嘴。
就连附近州府的官员,同样有些头疼。
你们昌河州跟岐州,到底想怎么样啊。
学起来没完了?
再这样下去,周围百姓都要去你们那了。
为了不让人口流失得太狠,他们只能跟着“卷”起来。
就算自己不会创新,跟着昌河州学总行吧。
有的官吏干脆直接去找纪大人取经,想想当地怎么发展。
纪楚肯定是不吝啬的,靠他自己,不可能建设起平临国,也不可能让无数人过上好日子。
必须是大家一起努力才行。
等到开年,纪楚还收到之前曲夏州刘为民刘大人的信,他之前也在那边当县令,跟纪楚同一年去的曲夏州州城。
如今他在粤地做一地知州,说了当地风土人情,还说他们也在建造船厂,已经颇有成效。
还有已经去了滇州府的朱吉胜朱大人,现在昌河州种的良种,就是出自他手。
他被调过去,只要是找好稻种的。
要说一个是麦子,一个稻子,差别很大才是,但如今分的没那么细致,自然谁好用让人去。
原本在滇州府的林元志,还有在赣南的张文胜,他们也调到其他地方。
林元志去中原种棉花,张文胜离纪楚这近了点,就在附近一个府衙户司做差事,还说有空会过来找他。
想来找他的,也不止张文胜。
还有蔡一繁蔡夫子,只是他年岁大了,家人都不赞同他出远门。
白婆婆同样也有这个想法。
仔细问了才知道,两人就是因为年纪大,才想再见见纪楚,害怕以后再也看不到他。
这让纪楚叹息,等有机会,他一定过去,最好就在这几年内定下。
可惜大家都脱不开身。
说不定等蒸汽火车造好之后,大家就能经常见面了?
听说已经造船上已经有雏形了,只看什么时候能成。
看着这一封封信件,纪楚并未多作感慨,而是准备准备,新的一年,新的开荒。
漳兴六年。
昌河州,二月份冰雪还未消融。
更多内地百姓跋山涉水而来。
还有不少刚来,就被大雪困住的百姓,终于可以走出来了。
户司那边统计,昌河州人口已达五十七万,就连岐州人口也有四十二万。
几十万人口的大迁徙,因为土地资源不够,因为天灾人祸,全都来到边关。
他们既是想要更好的生活,也是想要自己的土地,更是信任纪楚。
按理说,岐州那边基本也差不多了。
朝廷把纪楚调走也可以,毕竟有更多地方都想要他,接下来交给其他官吏即可。
但因为这些迁徙的百姓只认纪大人,他留下也是最好的选择,否则迁徙的人就不是稳定边关,而是动乱一部分。
估计这些百姓也没想到,他们的到来,可以决定纪大人的去留。
事实上,这里的一切都是他们决定的,只是他们暂时还没意识到。
天气还未完全回暖,千里迢迢逃荒过来的百姓,已经租借官府的锄头农具,立刻开荒。
他们不敢耽误一日,更不敢有片刻歇息。
只要能种地,能产粮食,他们做什么都行。
户司那边的耕地数字,几乎五日一更新,每次报上来的开荒数字不仅真实,还让人觉得震惊。
看多了之后,户司主事终于知道,纪大人为什么要把挣来的税收,再花到这些百姓身上,因为他们值得。
如此艰苦的条件,如此简陋的农具,他们都能干出惊人的成绩。
“大人,别说了,不就是拨钱买农具吗,我买。”户司主事再一次被说服。
为了让百姓们有趁手的物件,买还不行吗,然后再低价租给农户。
差不多可以回本的时候,还能折价卖给普通百姓。
这纯粹是做好事啊。
算了,这税收本就是百姓们贡献的,还有当地商户们贡献的,这样一来,无非是把多缴税之人的财富,分给穷人罢了。
对有钱人来说不算什么,但对穷人来讲,则极为珍贵。
户司主事换了想法之后,差事倒是越做越好,十分契合纪楚的心意。
可没想到,朝中调不走纪楚,就想把户司主事调走。
原因也很简单。
“纪楚你这里的人好用啊!”
而且纪楚不拉帮结伙,并不会刻意拉拢谁。
他手底下的人能不好用吗,随便放出去一个,都是极厉害的。
一来二去,愿意来纪楚身边“镀金”的人也越来越多。
只能说另一种双向奔赴了。
不管怎么样,差事还是要走,政务还是要忙,本地无论商业农业,都要发展。
漳兴六年五月份,昌河州新增田地八十六万亩,岐州新增田地四十五万亩。
新增渔船各五百,三百。
养殖户增加到六十多家。
当地州学的畜牧专业,隐隐有单分出来的迹象。
没办法,冲着畜牧专业来的学生跟夫子越来越多,关内外不少人都想来学习。
对此纪楚很是支持,这本就应该作为单独的一所学校,牲畜养好了于国于民都有利。
而昌河州广阔的土地,给更多人带来机遇,也容纳得了这么多人,这么多产业。
他们这里,在踏踏实实地做好每一件事。
有点好笑的是隔壁梁国,梁国国王刚开始还有点挣扎,现在完全不会了。
他们那的官员考虑之后,决定恢复跟平临国朝廷的朝贡关系,请求朝贡,以降低很多东西的价格。
咱们两个国家可是邻居啊。
就百里的距离,商品价格一天一地,谁受得了。
还是赶紧跟平临国皇帝讨饶的好。
对此,纪楚也没什么意见,反正广宁卫的邓将军在此,基本不会担心安全问题。
国内的火器研发还在继续,听说做的火炮越来越离谱,海战基本无敌。
那火炮拉过来一些,足以形成威慑。
看着坚固的城墙,还有成批的火炮,只觉得无比安全,偶尔有挑事的,追个五百里不成问题。
京城那边肯定是高兴的。
若不是去年的旱情,他都想去泰山拜一拜了。
可惜暂时还不行,至少要等百姓生活再好一些,他还真能去封禅?
当年被纪楚“忽悠”着答应,没想到似乎真的能成。
纪楚“忽悠”他。
他却不会忽悠纪楚。
昌河州的情况越好,皇帝就越清楚,如今的一切从何而来。
如果静下心审视纪楚,皇帝只会觉得冷汗直冒。
身边人还有人劝他,要不要除掉纪楚。
为何?
自然因为,他是个大威胁。
只要纪楚愿意,他随时都能推翻自己,他来当皇帝。
就连皇帝本人,对这件事都没有丝毫怀疑。
可皇帝看了看进献谗言的人,直接让张太监找人把他拖下去砍了。
他疯了?
招惹一个根本没有反心的人?
纪楚想当皇帝的时候,自然有这个本事。
但他一旦起兵造反,试图推翻自己,有一件事无可避免。
那就是平临国会动荡一阵。
纪楚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更不会让自己成为动荡的根源。
因为这一点,皇帝知道,自己这辈子挺稳的。
所以进献谗言的人该杀。
纪楚本人,则要封赏!
建业侯!
就是你了!
浩浩荡荡的封赏队伍从京城出发。
三十六岁的建业侯纪楚,依旧盘算着怎么挣钱,怎么补贴当地百姓,还要再把边关城墙加固加固。
等这些事做完,就能去沿海看看蒸汽船吧?
这么久了,赶紧做出点成果啊。
他会跟更多仁人志士一起,把平临国建设的更好。
看到封赏队伍过来,纪楚也只是笑了笑,他们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未完的事情也有很多。
说起来,他三十六了,能不能留胡子了啊。
回去问问娘子好了,日子还要照常过啊。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