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公主》 第342章 公主与民女 2 王婉华被带到了荣明月面前,荣明月吃惊地用手帕捂了捂嘴,不敢相信这蓬头垢面、破衣烂衫的人是话本中那个知书达礼、有胆识的才女、孝女。 若是从前,荣明月必得让人将这污了自己眼睛的人打出去。如今一帆风顺的人生遇到了风浪,反倒让她有了恻隐体谅之心。 “民女王婉华叩见公主殿下,愿殿下福寿安康。”虽然穿着打扮不成体统,但王婉华的礼仪举止还算规矩大方。 “你舍命拦驾、为父申冤的义举文人墨客多有文章诗句夸赞,本宫在京城都听说了,很是敬佩。这次又孤身拦驾,还是这副打扮,所为何事?”荣明月的声音不辨喜怒。 王婉华下跪低头,不敢看公主的面貌,但从声音上确定,这位公主确实不是之前那位。 她之所以敢孤身进京谋求生路,是因为她大略知道宣和公主的脾气,那位公主外表强硬,实则心软心善!否则也不会只削了她表哥赵明的官职,更不会派人帮她申冤。 如今确定了她苦苦追寻一路的并不是宣和公主,不知道面前这位公主是何脾气,她的心中涌起一丝绝望。 她就是再天真也知道,天潢贵胄里,像宣和公主那样把小人物的疾苦看在眼中的是少数,她这样的人在王孙贵族眼中如蝼蚁般不值得关注。 可事已至此,她也只能小心应对寻找生机,她跋山涉水,历经磨难才走到此处,怎能不争取一下就放弃? “回殿下,民女……”王婉华稳定了心神,将自己的遭遇娓娓道来。 原来,王婉华一家沉冤得雪后,她曾被贼人污辱一事不知怎么传了出去,流言嘛,自然是越传越离谱,越来越荒诞。 不过几月时间,她在外面还是舍命救父兄的义女,在本县却成了不知廉耻的荡妇,王婉华被流言蜚语所扰,不敢出门见人。 不但她自己,整个王家都受到了牵连,族人对她冷言冷语,只恨不得让她自尽以证清白。 王婉华虽然内心苦闷,却不甘心就此放弃生命,凭什么?她做错了什么?被贼人污辱,她明明是受害者,那个贼人只被判了流放十年,她凭什么就没有资格活了? 外人、族人的冷嘲热讽她还能忍受,让王婉华受不了的是父亲的冷血无情。 她那个自诩饱读诗书、知礼明义的父亲,居然亲口暗示她自尽以保全名节。 王婉华如同五雷轰顶,她冒死救出来的父亲,居然和之前那些冷眼旁观的族人站在了一起,逼着为他申冤的女儿去死! 好在王婉华还有一位好兄长,她兄长刚刚中举且排名靠前,族中小辈再无比他强的。 兄长用未来的前程强硬的逼着族人让了步,保下了她的性命,条件是让她前往庵堂带发修行。 对此王婉华倒是十分愿意的,她对这个家彻底失望了,远离尘世,青灯古佛修行一世,于她而言也是造化。 王婉华的兄长捐了大笔银子,将她送去去了山里庵堂,希望妹妹可以得个一世清净 可惜这世上哪有真正的出世之所,庵堂也是要靠着世人香火生存的。 王婉华在庵堂内深居简出,潜心修行,却还是被一个误闯庵堂的香客撞见了。 那人在本省布政使司任职,从四品的左参议,五十多岁的人了,人老心不老,家中小妾足有二三十人,就是个色鬼。 左参议见了王婉华一面就动了心思,打听了她的身世后就派人去她家提亲了,而她父亲诚惶诚恐地答应了。 被父亲命人接回家中,王婉华本以为是父亲思念女儿,没想到是父亲把她卖了。 王婉华抵死不从,可兄长外出游学,她没了依靠,被软禁在家中待嫁。 那些伯母、婶婶轮番登门,言语中都流露出相同的意思:你一个失贞的人,能给从四品官员做妾是你的造化! 王婉华心中不服,这些人越是这么说,她心中反抗的想法就越加强烈。 她为什么要被这件事裹挟一生?她为什么要任人揉圆搓扁?她的生活为什么不能自己做主? 所以她逃了,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翻过了自家低矮的围墙逃了。 她逃出去了却没有方向,她唯一的依靠只有兄长,可她不愿再连累他了。 天地之大,这世间却无王婉华的容身之所,她想来想去,想到了之前为她申冤的公主,遂向京城赶去。 她一个女子,孤身在外有太多危险,好在遇到了一个有点儿善心的老婆婆,在讹了她十两银子后给了她许多指点,扮成男子,扮脏、扮丑、装穷、装病。 她靠着这几条,小心翼翼,有惊无险地逃到了京城附近,又在听说公主和亲后,追着送嫁队伍来了此处。 “求殿下给民女一条生路,民女愿随侍殿下左右,当牛做马、赴汤蹈火。”王婉华连连叩头,求荣明月收留。 她已经豁出去了,在她看来,做奴婢也比做小妾强!再说了,为奴为婢,这条路好歹是她自己选的! 荣明月脸上露出苦笑,她这个公主和民女在本质上却是十分相似的,都是父亲养来换取利益的物品罢了。 平常拿着亲情逗逗你,等到了利害时,就会毫不犹豫地舍出去交换商品。 “本宫救不了你!”荣明月叹道,心中却在喃喃自语:毕竟我连自己都救不了呢。甚至于我还不如你,至少你敢迈出抗争的脚步。 “求殿下开恩!民女定尽心竭力回报殿下。”王婉华不愿放弃这最后的救命稻草。 “本宫却知有人能救你,本宫可以送你去她那里。”荣明月决定做个善事,“堂兄,我们的行进路线经过宣和的防区吗?我想见一见她。” “回殿下,宣和殿下在两军阵前,咱们的队伍是要避开那一带的。不过途中所过显宁郡,距宣和殿下所在城池不足两百里。 臣可以给宣和殿下传信,请她来显宁郡与您相见,不过前线军务繁忙,宣和殿下未必能过来。”荣晟骅谨慎回道。 “堂兄命人传信吧,宣和会来的。”荣明月对蓝敏仪还算有些了解。 在她看来,蓝敏仪这人时而杀伐果断,时而烂好人一个,她临嫁前的最后一个要求,蓝敏仪肯定会满足的。 第343章 林家的选择 玉成公主前往和亲不久,林启就回到了京城,进了府门,还没去给长辈请安,就直接被叫进了祠堂。 一进祠堂大门,迎面就见到了黑着脸的林宇,林启紧走两步跪了下去,“不孝孙儿林启给祖父请安,孙儿离京数月,劳祖父挂心了。” “在外奔波数月,可想清楚了?”林宇沉声问道,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这个向来让人省心的孙子,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办出这么离经叛道的事。 “回祖父,孙儿想清楚了,孙儿斗胆,求祖父替孙儿入宫请旨,请陛下为宣和公主和孙儿赐婚!”林启斩钉截铁地说道。 林宇差点儿被气个倒仰,这是想清楚了?这是更糊涂了吧! “林家在婚嫁之事上,向来讲究‘女不入宫,男不尚主’,你身为未来家主,明知故犯,有何脸面面对列祖列宗? 私下里想想也就罢了,居然还敢让老夫替你去请旨,简直是异想天开!公主岂是你能肖想的? 蓝家为避免皇家忌惮,从不与高门大户联姻,更何况是与林家!文武勾结是臣子的大忌,公主所求甚大,又怎会如你一般耽于情爱?” “回祖父,孙儿与殿下两情相悦,已互许终身,求祖父替孙儿去请旨!”林启恳求。 林宇闻言瞳孔一缩,以他对公主的了解,公主不应该和自己长孙一样被情爱迷得失了理智才是啊,但看林启的样子,林宇能确定长孙没有撒谎。 再一想,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公主再怎么样,她也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正是对男女之情憧憬的时候。而自家孙子呢,不自谦的说,长相才华绝对是京中才俊中的翘楚。 公主临危受命率军出征,前路坎坷,困难重重。在这种情况下,自家孙子拼尽全力,不计后果的追随左右,只为让她在战场上少些忧虑。公主被打动似乎也可以理解。 只是如此一来,自己又该怎么办呢?林宇皱紧了眉头,若自家孙子一厢情愿还好,两情相悦这事儿可就不好办了。 林宇来回踱步,大脑急速转动,没人说说话,祠堂里一片安静,在外面偷听的林浩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你知不知道一旦开了与皇室联姻的先河,未来的林家会面临什么?”林宇的口气几乎可以称得上痛心疾首了。 “孙儿知道。向来不参与储位争夺的林家可能会因为一桩婚事而被迫站队,若是站错了,林家可能就要消失了。”林启的话中满是愧疚。 “你明明都知道,却还是要为了一己之私将林家拉入深渊对吗!”林宇厉声问道。 “孙儿绝无此意,只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孙儿愿脱离林家自立,其实二弟的性格比孙儿更适合做这个家主。”林启有些艰涩地说道。 外面偷听的林浩一惊:你自己得偿所愿了,就把麻烦推给弟弟,有这么当哥的吗? “为一己私情不顾家族,如今还要将责任彻底推出去,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里面有这个道理吗? 这门婚事我不同意,更不可能入宫请旨,跪在列祖列宗面前,好好想想吧!”林宇有些疲惫地说道,径直走了出去。 外面的林浩没想到谈话突然就结束了,没来得及跑,就祖父抓个正着儿,笑得尴尬而讨好。 “随我来书房。”看着次孙这不体面的样子,林宇都没心情发脾气了。 回到书房,林宇没有管林浩,而是喊来了林启的小厮,详细问明了这段时间的事情。 确定公主如今真和长孙两情相悦,林宇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摆摆手让小厮退下了,书房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林浩站在旁边,小心看着祖父的脸色,大气不敢喘,生怕被迁怒。 最后是管家进来打破了安静,“老爷,大少爷跪在了祠堂外,说是……外面凉爽,有助于沉心静气。” 林宇眼神一凝,“由着他去。”待管家一走,林宇就拍了桌子,“这个逆子,居然用自己的身体来要挟!” 林浩有些无语,他兄长自从见了公主后脑子似乎就出了点儿问题,怎么能想出这么弱智的主意? 他们祖父可不是个怕威胁的主儿,更何况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这么做不得让祖父更生气? 以祖父的脾气,真能让他一直跪着。那年公主在殿外跪了两天两夜,事后休养了半年,膝盖都差点儿废了。林浩不认为自家兄长比公主身体好。 林浩搜肠刮肚地打算给兄长说两句开脱的话,还没等他想出来呢,就听林宇说道,“你去给他送点儿衣服垫子,别说我让你去的。” “啊?”林浩太吃惊了,难道岁数大了,人的脾气真的变好了?林浩小心地看着祖父的脸色,“祖父,您不生气?” 林宇一拍桌子,火又上来了,“不生气?都快被这个不孝子孙气死了!”接着就弱了下去,“生气又怎么样?事已至此,这事儿的决定权已经不在林家了。 蓝家和林家联姻,这必然不是陛下愿意看到的,但陛下显而易见的疼宠公主,不可能让公主受委屈。 当初公主无意,是你兄长追在公主后面跑,不遗余力的追求,结果公主动了凡心,两情相悦,互许终身。 若我此时坚决棒打鸳鸯,你兄长屈服了,让陛下怎么想? 主动招惹公主后又辜负了她,我们林家有几个胆子敢于戏耍公主,又有多大的本事能承受帝王之怒! 让然儿将你兄长受罚的事隐晦地透给皇子殿下,表明我们林家的态度。 林家没有野心,一切只是小儿女的情不自禁。但拦也拦了,罚也罚了,你兄长情比金坚,拦不住。 只看陛下父女了,若陛下阻止了公主,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公主说服了陛下,陛下赐婚,这也是林家的命!” 林宇有些头疼,很想上个家法,还怕真的把林启打坏了,公主喜欢你家孙子,你把人打残了自然是不能结这门亲了,但这不是把公主的脸面放在地上踩,挑战天威吗? 林浩仔细想想也替祖父头疼,在陛下没有表明态度时,拦与不拦都可能是错误的选项,林家根本没有做决定的资格。 第344章 荣韶凌的为难 林启被罚跪,消息通过各种渠道传到了荣韶凌这里,荣韶凌冷哼一声,将情报拍在了龙案上,“这个老狐狸!” 对于荣韶凌来讲,这件事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林宇出手阻止林启,这样一来,这门婚事成不了,还怪不到他头上,甚至他还可以靠给女儿出气哄哄女儿。 可惜林宇也不想担这个名儿,更不想当个倒霉的替罪羊,直接将问题踢了回来,一点儿为君分忧的意思都没有。 其实主要也是因为现在林家式微,没有拿得出手的官员,林宇不敢冒险,当年的蓝家群狼环伺,林家也同样面临此种境况。 替皇帝处理为难的事儿背个锅不算什么,就怕有人会趁机落井下石,将林家彻底拉下来,皇帝就算心中有愧也不好明面上维护,事后给的补偿未必是林家需要的。 林宇就是吃定了荣韶凌不够无耻,换成旁的皇帝可能就直接派个人暗示一下了,皇帝的锅你不想背也得背。 可荣韶凌这个人,对敌人坏人他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但对亲人好人却是十分宽容良善,这是他为人的优点,却也是他为君的缺点,不够狠。 “林家这么多年就出了一个灵活忠君的家主,偏偏让朕给碰上了。”荣韶凌感叹道。 这若是林宇的父亲碰上这事儿,肯定直接解决了,绝不让皇帝为难,事后背锅也绝不会说什么。 这事儿牵扯国事、家事,不同以往,往常还敢提两句建议的周翔也不敢随便说话。 荣韶凌静坐了一会儿,没有头绪,起身去了殿外散心,周翔带着几名宫人急忙拿上披风追了上去。 荣韶凌沿着结冰的湖岸转了一会儿,又去了寿康宫给太后请安。 寿康宫里很暖和,太后正躺在摇椅上听宫女弹琴。 “儿子给母后请安,这两日政务繁忙,未能日日请安,请母后恕罪。”荣韶凌单膝跪下请安。 “政务要紧,哀家这里处处都好,又有绾儿日日过来说话,皇帝不必担忧。”太后语气冷淡,因玉成公主远嫁和亲而生的气还没彻底消散呢。 做为太后她识大局不说一句阻止和亲的话,甚至还亲自劝玉成公主,但做为祖母,她很生气。 被迫决定和亲的荣韶凌待遇还好点儿,主动卖女求荣的秦王至今仍被挡在寿康宫外。 心中有愧的荣韶凌也只能讨好的哄着老太太,毕竟是亲娘,自己远嫁了她的孙女,受点儿气也是应该的。 太后虽然不太高兴,但还是问了一句,“你发愁不是因为政务,是因为敏仪和林家公子的事吧?” “母后英明。”荣韶凌就知道,金绾在太后面前瞒不住事儿。 “你对敏仪倒是真的一片慈父之心。”太后从摇椅上起身,荣韶凌急忙上前扶着。 “儿子不想有朝一日,蓝家走上绝路。”这不只是因为蓝敏仪,更因为蓝晏清,还有历代为国守土的平西王。 荣氏皇帝与蓝家平西王的君臣之义已经可以称为一段佳话了,毕竟能延续这么久的武将世家凤毛麟角,异姓王能传承近十代的更是绝无仅有。 这段佳话可以结束的悲壮,却绝不能变成悲剧。 “哀家知道你是怕文武勾结生了异心,可……” “敏仪不会!”对于这一点,荣韶凌很确定。除了父女之间的信任,还因为蓝敏仪被困住了,被年少的自己给困住了。 做为蓝家家主,她亲手杀了意图谋反的兄长清理门户,蓝敏怀的死就像一把枷锁束缚住了她。 她一旦生出野心,走上谋反之路,蓝敏怀的死就成了毫无意义的笑话,并最终成为她的梦魇,巨大的负疚感足以将她压垮。 所以只要皇帝不做天怒人怨之事,蓝敏仪就不可能走上谋反之路,而荣韶凌确定自己和儿子不会伤天害理。 可是他们不会生出嫌隙,后来人就未必了。 “皇帝怎么就这么笃定?在皇家,父子兄弟相残的事多了。” “其中原因不好对母后明说,但儿子能确定,敏仪肯定不会!” “既如此,你还担心什么?林家三兄弟都是青年才俊,于朝廷有用的人,有了这一层关系,对晟泽也是好事。” 太后冷眼瞧着,自己这孙子比不上他父皇,这孩子有些天真。 蓝敏仪与林启的事若是成了,武有姐姐镇守疆土,文有姐夫坐镇朝堂,荣晟泽坐在龙椅上会轻松许多。 “敏仪不会生出异心,可未必后人不会。纵然蓝林两家后人不生异心,也难保后世之君不会生出疑心。 更何况,儿子和绾儿都觉得以这俩孩子的性格,不太适合一起过日子。”荣韶凌做为皇帝要忧心朝局,做为父亲要忧心女儿未来,想来想去都不想成就这婚事。 太后摇摇头,神情颇有些看透世事的意味,“皇帝担心的太多了,后人的事自有后人操心,别为了以后还没发生的事苦了现在的人。 至于这俩孩子的性格,鞋子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旁人说的再多也不过是凭空猜测。 敏仪如今尚在战场上,此事也不急着下定论,等她回来再说不迟,几个月不见面,说不定她因林家公子发热的头脑就冷静下来了。 可这寒冬腊月的,不能一直让林家公子跪下去,万一真跪出点儿什么事来,以敏仪的脾气,只怕就真要非君不嫁了,皇家可不能出一个残疾的驸马。” “这林老头儿就一个老狐狸,一点儿都不像他的祖辈般忠心。”提到林启罚跪,荣韶凌对林宇的怒气又上来了,太不会办事儿! “林家祖传的是愚忠,林宇若也是这般,当年你被先帝打压时,他又怎会暗中给你行方便?”太后笑道。 荣韶凌笑笑没说话,正因为记得当年,他才更不能对林家做什么,良心上过不去。 荣韶凌回了养心殿,就命人给平西王府传消息,将林家的事告诉云乔等人。 当年蓝敏仪罚跪导致膝盖重伤之后,蓝家人痛定思痛,研究出了不少针对罚跪的东西,有垫子有药丸,可以极大减轻长跪带来的危害。 现在让林启起来,荣韶凌不太情愿,但也真怕他会出点儿什么事,所以传信给平西王府,看看王府留守的人会怎么做吧。 第345章 结束与对策 林启冒着严寒在祠堂外跪到了第三天,状态倒比之前蓝敏仪那次罚跪好多了。 毕竟蓝敏仪当时是心理、身体同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罚跪,而林启虽也是罚跪,但更是在表明决心,胸中如同有一团火在燃烧。 平西王府送来的特别垫子和药丸也出力不少。 最初林浩奉祖父之命悄悄给他塞东西他还坚决不肯作弊,气得林浩很想以下犯上,他大哥的脑袋在战场上受过伤吧? 直到平西王府的人送来了东西,又留下一句“驸马不可能是残疾人”后,林启才松口用了东西。 主要也是因为林启知道这里的事瞒不过祖父,祖父选择睁只眼闭只眼,就说明在这事儿上祖父的态度并不坚决,无非是在等宫里的态度。 寒冬腊月的天气,下个雪很正常,且上天估计是看林启这犯傻的样子有些可乐,打算逗逗他,在第三天上午的时候给他下了点儿小雪。 这场雪虽然不大,但雪融化在身上的滋味可不好受,林启咬牙坚持着。 直到下午,宫里的周翔公公亲自来林府传旨才让他脱了困。 皇帝下旨表彰林启支援军前的义举,圣旨上用了十来个好词夸赞,还赐下了御用的文房四宝、名人字画以及珍贵的孤本。相当大方。 来传旨的周翔也是笑咪咪的,态度特别和善,就好像没看到林启的腿脚不便一样,在林府喝了茶,与林宇互相吹捧了两句,最后接了红包告辞离去。 送走了周翔,林宇松了口气,林家的这关算是过了。不过让林启跪了这么久才命人来传旨,可见陛下确实生气。 回头看看面色苍白的长孙,林宇这气还是不打一处来,又强自压了下去,“回去好好养着吧,若来年春天,你能连中三元,我去宫中替你请旨,但陛下会不会如你所愿赐婚,我就没办法了。” “孙儿多谢祖父!”林启就要跪谢。 “免了!”林宇急忙摆手阻止,又转头对林浩说道,“扶你兄长回屋,请个太医来看看,日后好好养病温书,没事别往前面来。”林宇决定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对于林启的所做所为,林宇虽然万分生气但也勉强能理解,谁还没有个年少轻狂、肆意妄为的时候? 不过林启这祸闯得太大了,牵连到了整个林家,不是一句年少轻狂就能轻轻带过的,林宇一时半会儿消不了气。 这事儿就算告一段落了,最终结果还得等蓝敏仪回京后再做决定。 此时的边关寒风呼啸、满目衰败,交战双方都驻扎在城中抵御寒冬,丝毫没有开战的意思,都在养精蓄锐,预备来年开春决一死战。 虽然没有战事,日常的训练也无需她操心,蓝敏仪依然无法轻闲,时常就要召集手下将领来研究攻城之法。 虽然宣朝与西戎签了合约,约定明年西戎进攻西夜,在后方牵制西夜兵力,助宣朝夺回被强占的城池。 但巧妇难为就无米之炊,纵然有西戎相助,对于损失惨重的平西军来讲,夺回剩余四座城池也不容易。 青阳城夺回的很容易,也成功守住了,却是天时地利人和集齐的结果,可不是所有的城池都能用这招。 不说别的,地利这一条其他四城就不具备,这边的地势结构其实不适合挖地下坑道,要么山石多不易挖,要么土质松散易坍塌,青阳城真就是巧了。 再者,挖地道埋炸药也不是特别高明的技术,不过是前人从未想到这方面而已,若宛奇那边有个看书比较杂的人,略一思忖就能猜出端倪,现在西夜军已有了防备也未可知。 所以对这四城就需要采取其他办法,但众人讨论了许多天,来来回回的也就是一些老生常谈。 这天又是一上午的劳而无功,蓝敏仪也没了耐心,干脆摆摆手让众人散去了,自己端着一杯茶慢慢地品着,脑中仍在转着四个城池附近的地形。 “今天的纸上谈兵又没有结果吧?”蓝笛拿着一封密信走了进来,笑得十分灿烂。 心情烦躁的蓝敏仪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只觉十分碍眼,没好气儿地说道:“那蓝大军师倒是出个好主意啊,每天一有正事儿就跑没影了,本宫待人就是太宽厚了。” “属下一时半会儿没有好主意,否则又哪需家主天天找人来议事,不过平叔有好主意。”蓝笛将那信递了过来。 “平叔在西夜已经站稳脚跟了?”蓝敏仪有些开心地接过了密信。 “那是自然,当年西夜的情报网就是平叔一手建起来的,清理门户、整合势力自然难不住他。”蓝笛说着自己找了个座位坐下了。 蓝敏仪细细读着信,其实蓝平的主意很简单,从西夜内部下手,迫使宛奇带兵回国。 想让宛奇回国,只让西戎出兵不行,因为要对抗西戎,西夜国内自有其他将领,西戎对宣朝的作用不过是牵制军队和军需。 而蓝平要制造一个必须让宛奇亲自回去的事件,蓝平的目标定在了西夜大王子身上。 这位大王子是西夜王妃所出,而西夜王妃正是宛奇的姑姑,宛家再进一步的希望就在这大王子身上。 一旦大王子出了什么事,宛家也要受到牵连,以宛奇这些年目空一切的态度,其他王子能容忍宛家继续存在的概率几乎为零。 “据之前的情报,这位大王子本身能力很强,且极受西夜王看重,平叔想在他身上找破绽,让他出事只怕有些难吧。”蓝敏仪对此不太乐观。 蓝笛不赞同的摇摇头,“这世上没有完人,是人就会有弱点,平叔既然开了口,必然是有了几分把握。 反正这两个月天寒地冻的无法开战,正好让平叔试试他的方法。若是成功奏效将宛奇引回西夜,夺回城池时会少去许多阻碍。” “你说的有道理,去给平叔回信吧,让他便宜行事,我们会全力支持他的行动。”蓝敏仪点点头。 “家主,既然有了主意就别愁眉不展了。”蓝笛劝道。 第346章 到达显宁郡 西海省多山地和草原,还有大片大片半荒漠状态的戈壁滩,在冬天万物萧索的季节,更增加几分苍凉雄浑,远处雪山上的皑皑白雪在阳光下显出几分圣洁。 一支大约二百人的队伍停在了避风的小山坡后休息,搜集了附近的干草燃了火,烧水烤干粮。 因为天气寒冷,寒风呼啸,每个人都捂的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了眼睛。 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用竹筒杯端着一杯热水,找到了躲在战马后避风的人,“家主,先喝点儿热水暖暖身子吧。” 蓝敏仪颇有些不情愿的将手从披风里伸出来,接触到温热的水杯后舒服的眯了眯眼睛,在野外待了一天一夜,可把蓝敏仪给冻坏了。 “星叔,我怎么觉得西海的冬天比燕云还冷呢!”蓝敏仪被冻得鼻子发酸,说话的声音就带上了一点儿鼻音,明明是正常的说话,让人听来却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 蓝星目光柔和的看着裹成一团的蓝敏仪,“家主那时候要么在城中,要么在车里,哪在荒郊野外跑过马啊。”蓝星说着预备从马上拿下毯子来给她盖上。 “不用不用。”蓝敏仪阻止道,“我不冷,就是手脚冰凉,脸被风吹得冷。” “那还是不够暖,身上暖了,手脚自然就不冷了。”蓝星手上动作不停,拿下一个兔毛毯子给蓝敏仪又裹了一层,“这水里化了枚暖身的药丸,喝下去就好了。” 自那次罚跪后,向来身强体壮的蓝敏仪就多了一个毛病,每到冬天就容易手脚发凉,太医说是寒气入体的缘故。 荣韶凌心中自责,命太医全力调养,再加上蓝敏仪常年习武,到今年冬天,这症状就好多了,没想到在寒风中一赶路,老毛病又犯了。 水有点儿烫,蓝敏仪捧着杯子小口小口的喝着,“星叔,今天能赶到显宁城吗?” “走快点应该能在亥时左右赶到。”蓝星算了算路程回道。 “那就快点儿走吧,争取今夜入城。”蓝敏仪宁愿赶两个时辰的夜路,也不愿在野外露宿了。 蓝敏仪冒着寒风赶路自然是为了赴荣明月的约。 两人虽然相看两厌,但荣明月对蓝敏仪还是有几分了解的,笃定她一定会赴约。 在荣明月眼中,蓝敏仪这人时而杀伐果断,时而烂好人一个,其实这么说也没错,无非是本性和理智对抗纠缠的结果罢了。 蓝敏仪天生心软,幼年又在万千宠爱中幸福长大,受过良好的教育,这样一个人不太可能长成冷血无情之辈。 失去父兄庇护后,蓝敏仪强迫自己成长,强迫自己做一个杀伐果断的上位者,她的理智告诉她怎么选择才是对的,只是善良的本性又会让她在许多无关生死的事情上网开一面。 而蓝敏仪接到信后也确实没有犹豫,立刻安排好了各处防务,又把蓝笛留下协理军务,当天就带着两百亲兵出了城。 休整过后,一行人再次启程,并在亥时前赶到了显宁城下。 守城的小军官验过了令牌,就打开了城门旁边的角门,请一行人进去。 蓝敏仪带人进城后已有负责接待的官员迎接,引着她们去了早已备好的宅院,等到了宅院,显宁郡守已经在门囗候着了。 从他们叫城门到如今还不到半个时辰,进城后的一切都按步就班,丝毫不乱,可见她来的事,郡守早已经做好准备了。 郡守先是领着众人大礼参拜,起身来又殷勤的上前伺候着,“殿下远道而来,臣早已命人准备了下榻之处,殿下请随下官来。” 郡守微胖的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带着些讨好却并不卑微,不惹人讨厌。 虽然夜色已深,但在各处灯笼的映照下,蓝敏仪也能看出这是一处极好的院子,郡守准备这处院子应是颇费了些心思的。 郡守并未多说什么话来表功,只略解释了两句,这是借的城内首富的宅院。 郡守十分有分寸,将人引到了院内就告退了,丝毫不敢过多占用公主的休息时间。 蓝敏仪转头看了郡守背影一眼,倒是个极善钻营的,面面俱到还不惹人讨厌,这样一个人按理不该被分到这穷乡僻壤才是啊。 郡守直到走出院门才松了口气,看公主的样子似乎还算满意。 毕竟与远嫁和亲的荣明月不同,蓝敏仪是郡守绝对需要小心讨好的。 前者相当于半个弃子,一旦迈出了国界,再无回归之日,只要按规矩办事,让人挑不出错来也就是了。 蓝敏仪却不同,她深受陛下宠爱,有继承祖辈遗志接掌平西军的趋势,他这个小小郡守是万万不敢让她有一丝不痛快的。 郡守招来了心腹吩咐道:“你亲自在这儿守着,让各处的人都警醒着点儿,好好办差,万不能惹了公主不快。” 蓝敏仪走进屋内,首先感受到的是带点儿甜香味的暖气,淡淡的,让人很舒服。 这屋内的摆设有京城的风格,东西都是上好的却不是极品,符合他一个郡守的财气档次,不像有些官员为讨好上级极尽所能的奢华,完全没想到这些东西会暴露他们不合身份的豪富。 念心跟在蓝敏仪身后伺候着,诉心和 品心则各处转了转,东西准备的很齐全,真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当务之急无非是早点儿歇着,后面盥洗室准备了沐浴用的热水,小厨房备下了合适的宵夜以及半成品,可以直接用也可以现做,有几个干活麻利的丫鬟婆子候着。 “家主,后面已备好热水,厨房有现在成燕窝粥、桂圆红枣粥……”诉心请示道。 蓝敏仪摆摆手打断了她,“好了,按素日的口味,你捡几样现成的端过来就是了,不必麻烦,吃好了早点儿沐浴歇息才是正理。” 蓝敏仪现在是又冷又饿又累,哪还顾得上这些,再怎么样,郡守准备的也肯定比她们在军营吃的大锅菜好的多,有什么可挑剔的? 第347章 堂兄妹相见 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又美美地睡了一觉,第二天蓝敏仪又生龙活虎了。 在院子里打了一套拳后,就有人进来禀报,定王世子来了。 荣明月如今也是公主,又是新嫁娘,可以等着蓝敏仪去见她,荣晟骅却不行,要主动前来请安的。 蓝敏仪换好衣服来到前厅时,荣晟骅正闲坐品茶,见她进来急忙起身请安,被蓝敏仪拦住了,“堂兄免礼吧,就别跟我客气了。” 两人从小认识,关系不错,荣晟骅也不跟她客气,见她入座后就坐了回去。 “堂兄一路辛苦了,玉成这段时间可好?” “不太好。最初得到消息时哭过也闹过,后来好像就认命了,眼睛如一滩死水,就这么麻木地过日子,一路上话都没说几句,那模样让看的人心酸,一会儿你劝一劝她吧。”荣晟骅唏嘘道。 差一点儿这和亲的事就落到他亲妹妹头上,荣晟骅将心比心,一路上对荣明月十分照顾,但这心病他是真没办法。 “劝?怎么劝啊?无论怎么说都像是在落井下石。”蓝敏仪叹了口气。想到之前两人还因此事起过争执,她去劝就更像是说风凉话了。 之前接到荣晟骅的信,说荣明月想见她,想着荣明月为国远嫁就不忍心拒绝,更何况太后也曾让她有机会劝解一二,她就痛快地来了,可临到见面时她有些发愁了,生怕刺激到荣明月。 “倒也未必,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再不是从前刁钻嚣张、眼高于顶的玉成县主了,应该能听进去话。”荣晟骅有些感慨。 蓝敏仪听来只觉更加心酸了,不再嚣张的原因自然是没有了嚣张的资本,被迫成长了。 “对了,玉成在路上还救了一名女子,就是殿下去江南省时,拦路喊冤的那个。” “王婉华?”蓝敏仪从脑海中将这人翻出来,诧异地问道:“她怎么会远离家乡,出现在送亲的路上?”一个在东边,一个向西走,怎么会撞在一起的? “据说是从家中逃出来的……”荣晟骅将王婉华的事简要说了一遍,最后又提醒道, “虽然她从前是个好的,说的也算是合情合理,但一个弱女子,逃婚离家,奔波几千里投奔只有一面之缘的公主殿下,听来总是有几分怪异。 且这一路上千难万险,她一个弱女子是怎么平安到达的?不免让人起疑。 玉成听了她的故事应是感同身受了,执意带她来见你。这一路上,难得听她主动要求什么,我也不好拒绝。 但还得提醒你一句,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别一时心善留个祸害在身边。” “我知道了,会派人细查的。”蓝敏仪轻轻点头,王婉华的遭遇影响了她的心情,“说到这儿,堂兄可了解此地郡守汪锦岩?” 刚才蓝敏仪派暗卫悄悄去街上查访了,显宁郡虽然穷,但这几年被治理的很好,汪郡守在民间官声很好,据说是从县令一步步升上来的。 有能力有政绩会做人,却窝在这穷乡僻壤里,显宁郡又是战略要地,很容易让蓝敏仪有些不好的联想。 “殿下不会是想到曾经的伊犁巡抚闵原贞了吧?你多虑了,这郡守是被人针对了才仕途不顺的。”荣晟骅摇头笑道。 “被何人针对了?”蓝敏仪好奇,对于普通家族科举入仕者,郡守这官也不算小了。 宣朝地方行政一般为省、府、县三级,只在偏远、人烟稀少之地设郡,郡守从四品,比知府低半级。 “殿下不会又要打抱不平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这汪郡守在这儿的日子也挺自在的,未必还想折腾什么。”荣晟骅有些后悔告诉她了,不过就算他不说,蓝敏仪早晚也能查到。 “堂兄这样说,看来针对他的人我得罪不起了?”蓝敏仪一挑眉。 荣晟骅摇摇头,“倒也不是得罪不起,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现在领兵在外,军需后勤都需朝廷保障,若非必要,实在不该多事。” 敢报复她的……“不会又是徐家吧?”蓝敏仪猜测道,见荣晟骅微微点头,不由在心中扶额。 小时候她因为荣韶凌的这层关系,对徐家人印象可好了,可徐家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还总让她碰上。 “这汪郡守是江夏人,当年徐相在江夏任职时,徐家的小姐看中了考中解元的汪郡守,徐相也有意招个乘龙快婿。 可这汪郡守重情重义,不舍家中糟糠之妻,坚决不肯停妻再娶。后面闹得有些不好看,徐家出手,这汪郡守的前程就被阻了。 好在入京赶考时入了赵相的眼,有赵相暗中维护,他才得以缓慢升迁,只是赵相也不好太过得罪徐家,他就一直在偏僻之地任职。”荣晟骅还是给她讲清楚了。 自小喜欢美的蓝敏仪不由想到了别处,回想汪郡守微胖的脸、眯缝的眼以及脸上的络腮胡子有些一言难尽,徐家可是个大家族,他家的小姐不至于这般没见识吧? 对蓝敏仪算是比较了解的荣晟骅一看就知她在想什么,好笑地解释道,“若是文采再出众一些,当年这汪郡守也是能争一争探花之名的。” 蓝敏仪更有些一言难尽了,岁月对一个人的影响有这么大吗?林启以后不会也变成这样吧?这让从小喜欢美好事物的蓝敏仪有些不能接受。 荣晟骅好笑地看着她脸上变换的表情,刚才初见时的蓝敏仪身上还带些战场将领特有的肃杀之气,现在可是全没了,又像京中那个人前端庄沉稳,私下里活泼随性的宣和公主了。 荣晟骅打算解救一下心中五味杂陈的蓝敏仪,“因为这张脸惹了麻烦,汪郡守自觉受辱,从那之后刻意吃胖了许多,蓄起了胡须,故意扮丑。” 蓝敏仪闻言松了口气,突然想到从她记事起一直好看到现在的荣韶凌,心下大安,好看的人会一直好看下去的。 “好了,不聊这些题外话了,殿下随我去见见玉成吧,今天上午还得赶路的。”荣晟骅站了起来,其实他们也是昨天傍晚才到的显宁郡。 “不在此歇一天?怎么这般急?”蓝敏仪刚放松的心情又压抑了起来。 “西戎那边也是讲究吉日吉时的,何日到边境,何时接亲都是测算好的。”荣晟骅解释道。 蓝敏仪的手握起了拳头。 无论贵族还是百姓之家,成婚都是讲究吉时的,这是常态,也无可厚非。 但因为宣朝是被迫送公主和亲,这般精确的时间在蓝敏仪看来就是西戎的傲慢和刁难。 第348章 两位公主 蓝敏仪见到荣明月时,她正倚在榻上看书,姿势慵懒闲适,可在蓝敏仪看来透着一抹化不开的愁绪。 荣明月从书中抬起头,丝毫没有起身行礼的意思,只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蓝敏仪。 离了军营,蓝敏仪不再是一身战甲不辨雌雄的装扮,但也并没有仔细梳妆。 身上一套月白色的衣裙,样式极为简单,只用同色线绣了细小的暗纹花样,腰中挂了一块玉佩,头上戴了两只珍珠簪,脸上一丝脂粉也无。 在边关吹了几个月寒风,蓝敏仪脸上的皮肤明显不如之前白嫩,甚至手指上还有些细小的毛刺,简直跟粗使丫鬟的手差不多。 若是从前,荣明月肯定要冷嘲热讽一番,怪蓝敏仪给皇室贵女丢人,如今却只有淡淡的羡慕。 蓝敏仪的价值不在于姻缘,自然也无需太过纠结容貌,不像她一样,从小细心的呵护自己,只为让父王卖个高价。 荣明月盯着蓝敏仪,心中自嘲的想着。 两人虽同为公主,但蓝敏仪年长,荣明月理应拜见姐姐,荣明月的心腹丫鬟见自家公主一直不动,只得悄悄提醒,“殿下,殿下?” “自家姐妹,不必讲究这些虚礼。”蓝敏仪不想在这时候跟她计较这些,摆摆手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了。 一个宫女急忙送上茶水。 “你们都退下吧,本宫和你家殿下有话要说。” 丫鬟闻言为难地看向荣明月,见她也点头了,这才领着众人退下。 蓝敏仪端起茶闻了闻,好茶! 两人一个品茶,一个看着,就这么相对无言。 蓝敏仪的茶喝了一半,见荣明月就一直盯着自己也不说话,她没耐心了,随手将茶杯放在桌上,“怎么?本宫这样子又碍了玉成公主的眼了?” 之前蓝敏仪还在纠结该用何种态度面对荣明月,如今见她与以往一般无二的打量挑剔的眼神,蓝敏仪决定还是用从前的态度。 “是挺碍眼的,你可以随心所欲,不必为了取悦别人而打扮自己,我却要每天花一两个时辰仔细梳妆。”荣明月心中酸楚,又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倚着。 听到这话,蓝敏仪确定她是真钻牛角尖了,什么事都要联系到自己身上,然后暗自神伤。“打扮自己与取悦别人有什么关系? 只是因为自己喜欢,为了让自己开心而已。边关条件差,风沙大,时间又紧,我才懒得折腾了,在京城时我可是比你还精致呢。” 这倒是真的,蓝敏仪从不操心这些,但做为公主和蓝家家主,无论是宫里还是王府,她的吃穿用度都有专人安排,极尽奢华。 “蓝敏仪,时至今日,你怎么还这样啊?你怎么不嘲笑我啊?之前我还天真的跑去嘲笑你,结果最后却是自己落得了这下场,多好笑啊? 你怎么不笑呢?这若换成是我,我必得当面好好嘲讽你一两个时辰,日后什么时候想起来再嘲讽一二。”荣明月脸上的笑容有些扭曲,带着几分歇斯底里。 荣明月突然之间转了话题,脸上的表情让蓝敏仪一惊,这人不是受刺激太多,有些不太正常吧? “是我无能,无力平息战乱,只能让你远嫁西戎换取边境安宁。”蓝敏仪是真的心怀愧疚,武将无能,战场失利,朝廷才只能被迫和亲。 “呵,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才到了战场几个月啊?”荣明月苦笑。 圣旨下来后,荣明月见过很多人,蓝敏仪却是第一个开口将和亲的责任揽在身上的。 下旨的皇伯父见到她面带愧疚,其他人见到她则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一句“皇家女子受万民供养,理应回馈万民”,大道理将她压得死死的。 父王母妃见到她时眼中全是算计,这两人千叮万嘱让她笼住西戎王的心,父王要靠西戎王助他成就大业,母妃需要得宠的西戎王妃来做她和弟弟的后盾。 只有蓝敏仪一人满脸愧疚地看着她,承认是自己无能,才害她被迫和亲。 荣明月几乎笑出了眼泪,满朝文武、皇亲国戚都将和亲当做了常事,只凭一个皇帝、一个公主真能让宣朝的脊梁硬起来吗? 荣明月装作不经意般拭去眼角的泪水,她也没资格抱怨什么,她活该。 毕竟若非和亲这事落在了她头上,她也是那些道貌岸然的观众一员,甚至于更可气,当初她可是听说了和亲一事就迫不及待去嘲讽蓝敏仪的,可真是报应啊。 蓝敏仪看她这样心里揪得难受,但还是咬牙劝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无论怎样,好歹也是王后之尊,至少衣食无忧。 我朝虽暂时处于弱势,但也并非没有一战之力,西戎王绝不敢苛待于你,最差也不过相敬如宾,冷漠度日了。 父皇命我告诉你,你是宣朝公主,宣朝永远是你的后盾,但你已为宣朝付出一生,后面的日子为自己而活吧。” “你们是觉得我太笨了吗?居然不想着让我打探情报?”荣明月坐直了身子。 “还是那句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从前只是宣朝公主,以后还是西戎王后,学学华阳姑姑,安守本分,安宁度日,长久安稳的活下去才是根本。”蓝敏仪劝道。 荣明月从前只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根本不知道朝廷上的事,荣韶凌不担心她会泄密,对她唯一的要求就是好好活下去,不要让他太过愧疚。 第349章 各自的未来 太阳在乌云的缝隙中若隐若现,丝丝缕缕的阳光投射下来,照不暖荒凉的戈壁。 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行走于这片天地,是那么的渺小与悲凉。 寒风凛冽,旌旗在风中烈烈作响,与马蹄声、车轮声交织在一起,如同一曲悲壮的离歌。 蓝敏仪纵马站在高处,目送队伍西行,脑中全都是临上车时,荣明月对她说的话。 “宣和,”荣明月的眼中全是绝望,第一次用封号称呼蓝敏仪,“若有朝一日我客死他乡,求你将我带回故土可好?” 两人自小相看两厌,可荣明月现在也只能向蓝敏仪求助,因为她父王母妃是靠不住的,别人更不可能帮她,她只能寄希望于蓝敏仪的心软,也只有蓝敏仪可能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了。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蓝敏仪心中一惊,看她的眼神,这分明是存了死志的。 “你放心,我会听话努力好好活着的。”荣明月强忍眼中的泪水,在蓝敏仪面前她一直假装坚强,不想表现的太过柔弱,可最后时刻,她还是忍不住了。 才十几岁的小姑娘,从小娇生惯养,去的最远的地方是秋猎的猎场,第一次离开亲人远行就再也没有回头路,对于未来她是真的怕啊! “可我只怕自己没有华阳姑姑那般幸运,我有自知之明,我没有安阳姑姑的坚韧和智慧,难免和大多数和亲公主一样,落个郁郁而终的下场。 我不想埋骨他国,也无需葬在皇家陵园里,只需选处清静的所在,草草葬了就好,我想做一个自由自在的孤魂野鬼,不想死了还被身份和规矩束缚。” 在愧疚的加持下,蓝敏仪心软的天性占了上风,她很想答应荣明月,可她做不到! 自古以来,和亲公主还没有回归故国的,纵然是遗体,也都葬在了大漠戈壁中。 看着那双充满绝望与期盼的眼睛,拒绝的话在口中转了三圈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我一定会尽力的。你不要太悲观,不要想太多,吃得高兴,玩得开心,好好生活才是正理。” 荣明月眼中含泪,却笑着点了点头,并没有要求蓝敏仪给一个肯定的保证,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要求是强人所难。 这个想法本就是在看到蓝敏仪对她的愧疚时突然生成的,说到底是在欺负蓝敏仪的心软善良。 蓝敏仪答应了尽力就一定会做,如此一来,至少还会有人想着她,单纯想帮她,却不是为了从她身上获得利益。 荣明月转身,义无反顾地登上了西行的马车,再也没有回头看过,她怕自己一回头,眼泪就会落下来。 蓝敏仪顶着寒风站在高处,直到送亲的队伍消失在天边,才一抖马缰,掉转马头扬长而去,后面的亲兵们急忙跟上,向着景阳的方向奔去。 两位公主,方向不同,各自奔向了自己的战场,奔向了未知的未来。 等蓝敏仪回到景阳城时已是腊月二十一了,眼看就要过年了。 虽然笼罩在战争的阴云下,但年还是要过的,城中百姓多少也有了些过年的气氛。 蓝敏仪没有先去衙门,而是回了一趟临时的住所,蓝晏姝还住在这儿呢,出门回来,总要先去长辈面前露个脸儿的,另外,蓝敏仪还打算将王婉华留在蓝晏姝身边。 李文岚去世后,蓝晏姝伤心过度大病了一场,后来想到年幼的外孙外孙女,才逼着自己强撑了过来,至今仍在调养,甚少出房门。 姑侄相见的场面有些许尴尬,李文岚的死横在中间,两人再也回不到从前的亲密。 蓝晏姝并不怪蓝敏仪,是她自己选择了女儿的死亡,侄女只是在帮女儿解脱而已。 可是理智上明白是一回事,感情上又是另一回事,蓝晏姝只要一见到侄女,脑海中就会出现女儿惨死的画面,这对一个母亲来讲是比凌迟更甚的折磨。 而蓝敏仪是个道德感很强的人,对着荣明月她尚且愧疚不已,更何况是帮助自己良多,最后却被自己连累没了女儿的姑姑呢。 所以蓝敏仪一直借口军务忙住在衙门里,很少回府,只命人悉心照顾。 这次的见面仍是煎熬,简单问候了几句就说起了正事。 蓝敏仪将王婉华带了回来,但在未查明情况前却不能信任她,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且人都是会变的。 蓝敏仪身边机密太多,就想将人送到蓝晏姝这儿,请蓝晏姝帮忙观察一二,有了事做,也省得蓝晏姝日日沉浸在失女之痛中。 反正蓝晏姝身边护卫众多,若王婉华真的有问题,也不怕她做些什么。 听蓝敏仪讲述了事情经过后,蓝晏姝痛快地接下了这个差事,除了本身想帮侄女外,还因为自己老了,外孙和外孙女日后少不得需要侄女来帮扶。 蓝敏仪命人将王婉华带了过来,听说蓝敏仪命她留在蓝晏姝身边做侍女,王婉华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却没有丝毫犹豫地跪下给蓝晏姝磕了头,认了主子。 王婉华是个聪慧的人,从之前荣晟骅的态度上就察觉到这些贵人不信任自己,她也能想明白。 毕竟一个女子能长途跋涉几千里,放在从前,她自己也不相信,就算现在,她回想起来也是恍惚的,她居然真的来到了公主面前! 这一路真是凭着胸中的一口气硬撑下来的。 她是来寻一条生路的,而公主给了她一条生路,为奴为婢也是她自愿的,公主心善,她未来的日子怎么也比给老色鬼当小妾好的多。 第350章 除夕 进入一年中最寒冷的时节后,两国的战事是打不起来了,宣军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训练备战。 有了之前的胜利,再加上蓝敏仪手下将官能力出众,哪怕是在最萧瑟的冬季,宣军军营中的士气依然高涨。 只是临近新年,之前众官员捐献的粮食早已消耗殆尽,眼看将士们就要饿着肚子过年时,朝廷新一批的粮草终于送到了。 宣朝内部已经筹集不到足够的粮食作为军粮,这次是朝廷命水军组织船队在南洋国家采购,然后千里迢迢送来的,主要是大米。 除了粮食,还有几千只羊,来自于北狄交界处的那片草原。当年从北狄手中夺下的这片草原,并不适合开垦耕地,迁居至此的百姓过得还是半游牧生活。 这些粮食,以及活生生的肉食,让艰苦了几个月的士兵们陡然兴奋了起来,军营里也有了点儿过年的气氛。 大年三十晚上,军营里自然是没有饺子吃的,但将士们吃到了大米饭和炖羊肉,这在军营中也是十分难得的饭食了。 每十人围着一口锅,吃得热火朝天,说着笑着闹着,战争的阴云暂时离开了他们的心头。 今天晚上除夕守岁,军营中不禁夜,除去必要的警卫岗哨,不当值的将士们可以多热闹一会儿,但这片热闹里没有蓝敏仪。 蓝敏仪不愿在除夕的晚上给姑姑添堵,所以借口要与将士们同乐留在了军营。 可蓝敏仪坐在上头,下面的人就多了几分拘谨。 毕竟军营中一大堆的糙老爷们儿,平常说话嘴就没个把门儿的,这一高兴就更是容易控制不住嘴。 大将军可是京城来的公主,虽然在战场上巾帼不让须眉,但到底是尊贵的公主,未嫁的年轻姑娘,所以出身世家的将领还算游刃有余,那些出身草莽的连话都不敢多说,生怕惹了公主不快。 蓝敏仪坐了一会儿只觉的没什么意思,更何况她心中有事,也懒得花心思活跃气氛,而且只要她在,这气氛也活跃不起来。 所以略坐了一会儿,说了一番场面话,又以茶代酒喝了几杯后,蓝敏仪就退场了,将场地留给了众位将领,压抑了几个月,过年了就让他们痛快一下吧。 不能回宅子,不想回营帐,蓝敏仪又登上了城墙。 军营里热火朝天,城墙上却依然庄严肃穆,值守的卫兵尽职尽责地站岗放哨,丝毫没有懈怠。 今天一班岗只有一个时辰,他们是吃饱喝足后上来的,站满一班岗自有同袍们来接替,营中的热闹有他们一份儿。 蓝敏仪在城墙上转了一圈儿,然后命人搬了个梯子,不顾念心等人的阻拦爬上了城楼,坐在了景阳城的最高处。 “高处不胜寒”,古人说的太对了。失去了城墙的阻挡,凛冽的西北风如刀子一般刮在脸上,蓝敏仪将斗篷上的帽子戴上,抱膝坐在了楼顶上。 这是她第二次在边关过年了,不一样的城池,不一样的遭遇,却是同样的不高兴,不痛快。 蓝敏仪在城楼上坐了不到一刻钟,寒风就吹透了身上的大毛衣服,很冷,可她不想下去。 念心等人站在城墙上,抬头望着上面的蓝敏仪,干着急却没办法,家主说要静一静,不许人上去打扰她。 正在几人心急如焚,打算回宅子请蓝星过来时,蓝笛来了,几人就好像见到了救星。 蓝笛抬头看看城墙上的一团,又转头看看一边的梯子,也没管蓝敏仪不许人打扰的命令,径直爬了上去。 蓝敏仪今天穿了一件秋香色绣银线的斗篷,城墙上微弱的火光照在银线上,反射出星星点点的闪烁,给这个人笼上了一层神圣纯洁的光芒。 听到声音,蓝敏仪转头看了看,见是蓝笛也没说话,又转回去看向一片黑暗的西南方,帽子上的白色毛毛影影绰绰地遮住了她的脸,蓝笛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肯定地知道必然是悲哀的。 “此番离京家主怎么还添毛病了呢?动不动就往高处坐着。听说之前都是坐在垛口上,这次怎么还上楼顶了?新年要有新气象吗?”蓝笛一点儿不客气地坐到了蓝敏仪旁边,将一个水囊递到了她面前。 “一点儿也不好笑。”蓝敏仪伸手接过水囊,打开喝了一口,十分不体面的呛了一下,里面是酒,还是十分烈的酒。 蓝敏仪将嘴里的酒咽下,咳了两声缓过劲儿来,随手将水囊扔了回去,“你这是打算让我尝试一下军棍的味道?” 西域这些国家所用的历法与中原不同,今日是中原人的新年,却不是他们的。 虽然现在气候恶劣,西夜出兵偷袭的可能性不大,但宛奇这个人实在不能用常理推断,难保他不会趁着宣军沉浸在节日的气氛中时,冒险出兵。 所以蓝敏仪下了死命令,除夕夜大吃一顿可以,说笑玩闹可以,却不许饮酒,违犯者普通士兵二十军棍,将领五十军棍。 “借酒消愁也并不是坏事,家主今天又不当值,小醉一场也无妨。你将自己逼的太过了,这样不好。”蓝笛将水囊又递了回去。 “我不需要。”蓝敏仪站了起来,她内心是有些柔软,但绝不脆弱。 环顾四周,城内是喜迎新年的万家灯火,城外是一片死寂黑暗,她的责任就是保护这万家灯火不被黑暗侵袭,保护东方那座都城的繁华。 最后看了一眼西南方向,蓝敏仪下了城楼,昂首挺胸地离开了城墙。 蓝笛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那是西戎的方向,今天是除夕,也是两国联姻,西戎王立后的日子。 “把责任和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还是年少啊!”年纪也并不大的蓝笛苦笑着摇摇头,“这种性格,实在不适合当一个上位者,何必将自己逼得太过,自讨苦吃呢,又没有人会怪你。” 蓝笛真觉得自己为家主操碎了心,她什么时候能拿出当年为家族报仇的狠劲儿来呢?那样的蓝家家主才是无坚不摧的。 第351章 事态发展 熙宁三年的春节就这么不咸不淡的过去了,蓝敏仪因为对和亲等事的无力而心情压抑,但也有不少好消息让她心情舒畅了些。 过年期间,京城的来信也没断过。 太后的信除了关心蓝敏仪的生活外,就是询问荣明月的情况了,另外语气和缓地希望蓝敏仪尽量与荣明月保持联系,借此提醒西戎王,公主虽和亲了,也不是山高皇帝远无依无靠的,对此蓝敏仪自然答应了。 荣韶凌的信中告诉她,燕云那边已经停战,朝廷的资源可以向西面倾斜,另外将会从镇北军调来五万援军助她收复失地。 金绾的信中则大多是些家长里短,不动声色的给她讲些青年才俊,希望能潜移默化地转移她对林启的心思,对此蓝敏仪也只能一笑而过。 荣晟泽的信就欢脱了许多,内容天马行空的很,向皇姐展示自己的学习成就,说些趣事,最近还多了一项特殊内容:林启从前的糗事。以便皇姐对这人有更深入的了解。 对于林启想做他姐夫这件事,荣晟泽最初是有些迷茫的,虽然荣晟泽早就认识林启,但此时却突然有种这人从哪儿冒出来的错觉,因为这人从来就没上过荣韶凌夫妻俩的选婿名单。 迷茫过后就是些许抵触,荣晟泽不觉得这个刻板无趣甚至有些迂腐的书呆子配得自家皇姐,他心目中的姐夫应该是白亦凯这种文武双全且对自家皇姐十分上心的人。 岳父岳母小舅子都不看好这门婚事,林启处境堪忧,但好在他有一个好弟弟成功打入了内部,林然。 做为伴读,林然在荣晟泽面前还是能说得上话的,不到一个月,就成功扭转了荣晟泽的态度。 眼见荣晟泽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快,虽是好事,蓝敏仪也只能无奈的摇头,太容易被人影响了,做为未来的帝王,这性格不好!善于纳谏和易听信旁人之言是两回事。 林启的信则是一片的岁月静好,他如今正在一边养伤一边埋头苦读,偶尔写封满是甜言蜜语和深深思念的信。 荣韶凌并没有心狠手辣捧打鸳鸯的举动,而林宇的态度也已经松动,这形式对两人来讲算是不错的局面了。 蓝敏仪从云乔口中知道了罚跪一事的细节,也只能暗笑林启自讨苦吃,傻的可爱。 对于所有人都说林启迂腐刻板这事儿,蓝敏仪是不信的,可能林启平常只是太过正经,众人有些夸大其词了,因为她面前的林启不是这样儿的。 只有一面之缘就如同入了魔似的调查女孩的喜好,绞尽脑汁的探查行踪,制造偶遇只为能多看一眼,这哪是迂腐刻板之人能做出来的事! 这也就是蓝敏仪同样对林启有好感,敢这么调查她的行踪做些小动作,换了旁人早就倒大霉了,根本就没有后面救她的机会。 所以对于两人的未来,蓝敏仪其实是很有信心的。 不但京城传来了好消息,西夜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 蓝家在西夜的情报网本就有些薄弱,又出了叛徒雪上加霜,蓝平亲自前去坐阵,短时间内想要彻底恢复也并非易事,所以蓝平只能使些特殊并有些冒险的手段尽快达成目的。 他的目标本是西夜的大王子,可西夜大王子不是个简单角色,聪明、稳重、处事有度,而西夜王也并不糊涂,对这个早已选定的继承人十分信任和看重。 在挑拨父子关系不成,反损失了两个隐藏极深的探子后,机缘巧合之下,蓝平发现了新的突破口。 西夜三王子,其人性格暴躁、冲动易怒,且出身尊贵。其生母出身司徒家,司徒家势力不弱于宛家。 三王子幼年丧母,被西夜王交给了王后抚养,所以他与大王子的关系还不错,虽然脾气不好,却很听长兄的话。 司徒家野心极大,对于三王子甘于人后的行为十分恼怒,但因为王后自小的防范,三王子与母家的人接触不多,没什么感情,自然不会听他们的煽动。 不过在司徒家连续几年坚持不懈的努力下,三王子的态度总算有了些许松动,虽没与长兄反目成仇,却对父王偏心长兄的行为有了不满。 而蓝平要做的就是帮司徒家一把,促使三王子与大王子反目成仇。 三王子的独子与大王子的长子赛马,结果比赛过程中三王子的儿子失足落马,被堂兄踏于马下,当场死亡。 事后,大王子万分愧疚,百般补偿,但终究换不回侄子的性命,而他也不可能让自家儿子偿命。 这场事故是一场意外,三王子虽悲痛,也不至于彻底与长兄为敌,最让他生气的是西夜王的态度。 他可以明事理,不计较,但看着自家父王理所当然的对他说这是场意外,他这个做叔叔的要大度不能计较,转头又去安慰害死他独子的凶手时,三王子真的忍不了了。凭什么? 蓝敏仪看到三王子已经开始联络司徒家后,一边翻着情报一边问蓝笛,“那孩子的死是平叔命人动的手脚?” “自然,这天下哪儿这么多巧合啊?”蓝笛脸上带着丝笑容,眼睛却很冷静,仔细盯着蓝敏仪的表情。 察觉到蓝笛的目光,蓝敏仪抬头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她何曾对异族敌人心软过?当年为复仇,她可是将北狄王室彻底斩草除根的。 如今西夜大军入境,边关百姓笼罩在敌军的阴影下,她又怎会在意这个异族孩子的生死?她在意的是: “没有留下什么破绽吧?如今司徒家一系的将领还能扯扯宛奇的后腿,若是双方同仇敌忾了,开春的战事就是实打实的恶战了。” “平叔亲自盯着的,还为此启用了最后三个隐藏极深的探子,肯定不会出差错。 纵然西夜人察觉到此事是人为,查到最后也只会查到西夜王后的侍女身上,这侍女被王后处死,她的哥哥替妹妹报仇。 三王子平白遭了这无妄之灾,与大王子的嫌隙只会更深。”蓝笛解释道,“有了这解不开的嫌隙,再有西夜王的偏心,三王子很快就会被逼到绝路。” 第352章 停战书 西边的春天来得晚,所以战争一停就是数月,对此蓝敏仪是十分满意的,宣军在去年损失惨重,需要时间来恢复战力。 直到三月份,枯黄萧瑟的戈壁滩上才有了点点绿色,将士们脱下了笨重的棉衣,校场操练起来气势磅礴,双方的斥候也活跃起来。 可出乎宣朝众人意料,去年吃了那么大的亏,睚眦必报的宛奇居然没有在开春后立即开战,还派人送来了停战书。 这停战书并不是西夜朝廷发出的,只是宛奇做为此战主将向宣军主将发出的短暂停战协议。 说白了就是两国朝廷仍在对抗状态,但前线的将军基于实际情况达成共识,暂时性休战,待时机成熟再进入决战。 “大将军,宛奇此人心高气傲,决不是忍气吞声之辈,此番主动停战只怕事有蹊跷,还是该命人仔细探查后再做决定。”沈久明率先开口。 做为宣朝第一个对阵宛奇的将领,沈久明对宛奇的性格比较了解,之前偶有宣军获胜,事后必会立刻遭受敌军数倍的报复。 去年宛奇大败,当时正值寒冬只能无奈停战,如今还要继续停下去可不是宛奇的一贯作风。 “想来是玉成公主和亲西戎让宛奇有了忌惮。” “西戎虽同意与我朝共同对抗西夜,可说到底还没出兵呢。况且以宛奇的脾气,就算西戎已经出兵,西夜王唤他回援,他也是不会轻易放弃的,少不得刻意拖延出了气再撤离。” “去年青阳、景阳两战,我军出了神兵利器,宛奇怕了也未可知。” “这武器的杀伤力不足以吓退敌军,宛奇年少轻狂,典型的初生牛犊不怕虎,又岂会一次失败就怕了?” “大将军,宛奇用兵向来随心所欲,不被条条框框所束缚,是个讲究兵不厌诈的人。 末将以为这停战书不过是他的缓兵之计罢了,待他认为时机成熟时,必会立刻撕毁和约,打我军一个措手不及。 “此时开战,宛奇没准备好,可我军同样也没准备好,不如将计就计签下停战书,待我军援军赶到,同样可以杀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双方都没诚意的停战书哪还有签的必要?” “大将军,末将以为是敌军内部出了什么变故,末将愿带兵前去探听虚实。” “若宛奇真心停战呢?赵将军这一去岂非代表了拒绝?日后只怕再无和谈可能!” “本来也没有谈的必要!与宛奇打了这么久,钱将军觉得以他对我朝的恨意,有主动停战的可能?” “就算宛奇真心想停战,可我朝尚有四座城池在其占领下,除非他主动退到边境外,否则我军绝不能接受!” …… 因为一封停战书,中军大帐中吵翻了天。 还些将领们有认为宛奇不可信不能签的,有借此推断西夜军出了问题要趁机收复失地的,还有想将计就计将战事往后拖的,当然也有天真的认为宛奇真想停战极力促成此事的…… 蓝敏仪冷眼瞧着底下众将争论,连带着以蓝笛为首的几个军师幕僚也一言不发。 蓝敏仪自然不可能签这停战书,之所以拿出来讨论,不过是想看看手下将领的态度罢了。 “好了。”蓝敏仪清冷的嗓音响起,声音不大却让下面的纷争立刻停止了,这几个月下来,蓝敏仪在军中的威信已经建立起来。 “无论这停战书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在没有收复失地的情况下,本将都是不会签的。” “大将军,此事是否需要请示过朝廷之后再做决定?毕竟经过去年的战乱,国库已然不堪重负,若能暂时停战,与民休养生息也是好事,朝廷只怕另有考量。”沈久明虽觉得宛奇要停战有些蹊跷,但此时若真能停战,对他却是有利的。 蓝敏仪的战功越多,在军中的威信也就越高,军中将领倒向她的也就越多,真正完全的拿回平西军军权是迟早的事。 沈家几代人汲汲营营要对蓝家取而代之,这几乎已经成了执念,而沈久明自己经营数年才拿到了平西军的半数军权,又怎会甘心失去? 况且真到了那时,蓝家的荣耀能不能延续下去他不知道,但沈家绝对再无出头之日了,蓝敏仪不可能留着曾经背刺蓝家的沈家。 “沈将军,这停战书上只有宛奇的帅印,并不是西夜的国书,何须拿到朝堂上讨论?”蓝敏仪看着沈久明,目光中带着一丝凉意。 沈久明见状点头称是,并未多言,心中的打算无人知晓。 众人散去后,郑都冷笑一声,“看样子,春回大地,沈将军的野心也跟着复苏了。” 韩咏丞不屑地摇摇头,“去年沈将军对阵西夜失利,本来有利的局面被他打成了惨败,若非阵前斩将影响士气,陛下都能砍了他。 就算暂时逃过一劫,日后论功过定赏罚时他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至少前途是肯定没了,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有野心,也是难得。” “想来是被军中将领频频向家主示好的举动惹急了,他若再不做些什么,沈家在军中的地位不保。 他的前程是没什么指望了,可他还有儿子、侄子,沈家还有其他人呢,凭心而论,沈家还是有几个人才的。”蓝笛中肯地说道。 沈家可以说处在武将家族的黄金时期,有爵位有势力,人丁兴旺,子弟上进,要想将其彻底打垮实非易事。 “父皇之所以留着这个败军之将,还不是因为南部的平西军中大半将领是亲沈家的,虽然不想承认,但也只能说在这儿,沈家比蓝家要有威望。 这些都是沈家人拿命换来的,他怎会甘心轻易失去?”蓝敏仪目光幽远地看向窗外朦胧的阳光,倒是有些同病相怜的意思了,她放弃安逸跑到边关,不也是因为不甘心吗? “只怕他会将消息传到朝中,那些文官们是一定会吵着闹着要停战的。”蓝笛可太了解那些文官了。 蓝敏仪满脸的不在乎,“反正有父皇撑着呢,由他们去罢。我若只来了数月就将军中管成了铁桶一般,那些文官就更要给我使绊子了。” 相比于武将,反倒是文官对于蓝敏仪插手军权的事更加无法接受。 第353章 回信 宛奇之所以发停战书自然是因为收到了大王子的信,若以他自身的想法,必是立即杀进景阳城一雪前耻的。 西夜大王子是个比较敏锐的人,他明显地察觉出了三王子对他态度的变化,而且这几个月里发生的事也太多、太蹊跷,让他起了怀疑。 大王子命人细查,查来查去就查到了司徒家和一名宣朝暗探身上。 所幸那暗探是个硬骨头,受尽折磨也没说出真实身份,只咬死了是因为他家人被大王子害死,为向他复仇才挑拨兄弟间的关系。 但大王子还是决定将事情放到宣朝身上,命人准备了一份真假参半的调查结果送到了三王子面前:此前种种都是司徒家和宣朝探子挑拨离间。 大王子能查,三王子和司徒家也能查,司徒家筹谋多年,手下能人众多,纵然大王子有意遮掩,事情的“真相”也瞒不过去。 大王子是希望兄弟俩能一致对外,至少在与宣朝开战的这段时间不要有什么冲突,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三王子看着那份结果冷笑连连,心中对长兄的观感更差了。 若大王子实话实说,直接承认侄子的死是受他牵连,诚恳道歉,以三王子从小对他的尊敬,虽然心中愤恨却也只会将怒火发泄到真正的凶手上。 可偏偏大王子在这事儿上造了假,三王子的儿子被牵连死了,他却连句实话都听不到,只感觉长兄对他全是愚弄。 司徒家也不会放弃这次机会,这么多年,他们等的就是王室势力外派,在京都实力不足的时候。 若只是朝堂上的明争暗斗,大王子还不会在意,但司徒家的野心明显不止于此。 故而大王子不想将自己的势力都耗在宣朝,保存实力才重要,否则就算西夜打下宣朝入主中原了,也和他没什么关系。 宛奇本已在秣马厉兵预备开启新一轮的激战,大王子的书信给他泼了一盆冷水,虽然憋气,宛奇还是发了一封停战书,在京都局势未明朗前,他不能被宣军拖住。 宛奇认为停战一事让宣军占了个大便宜,可惜蓝敏仪并不这么认为。 在停战书发出去的第三天,宛奇没有收到蓝敏仪的回信,反而收到了物资被劫的战报。 而这就是蓝敏仪给予的回信。 生生把宛奇给气笑了,“猖狂!” “元帅,乌将军已率三千骑兵前去追截,必定将这批物资追回!”前来报信的小将回禀道。 “谁准许他率军追赶的?!”宛奇瞪着那小将,“立刻派人传令,命他即刻回营,以免中了宣军的埋伏!” 旁边的副元帅摆手暂时制止了传令兵,“元帅,宣军逃亡路线上并没有适宜埋伏的所在,他们这次没有烧毁物资,而是选择带走应该只是缺粮了。 只要乌将军在对方抵达青阳之前将其截住,就算无法将物资带回,也能保证不落入敌手。物资不足,蓝敏仪就无法大规模开战。” “我们无法设伏不代表宣军不行,青阳城,在城破之前谁能想到这城墙竟会轻易摧毁?”遭遇了开战以来第一次惨败,宛奇可不会因为轻敌而重蹈覆辙。 只可惜,传令兵出发时已经迟了。 宣军之所以大费周章地带走物资,确实是因为缺粮了,毕竟宛奇只需要操心军队的口粮,而蓝敏仪还要考虑城中百姓。 这青黄不接的时候,百姓家中本就艰难,住在交战城池中的百姓,因为闭城自守,去年秋收时根本没有收成,更是早已断粮了。 但因为缺粮而带走物资与设陷阱埋伏敌军也不冲突啊。 在宛奇下令骑兵归营时,距青阳城三十余里的地方,一支运粮队伍正匆匆前行。 队伍中有一部分士兵,但更多的是百姓,个个神情紧张冷肃,或认真赶着牛马等牲畜,或套着绳索弯腰弓背地拉车。 这些都是暂住青阳的百姓。青阳在最初城破时被西夜军屠城了,宣军收回的几乎是一座空城,故而蓝敏仪下令将各城收容的逃亡百姓迁居青阳。 相对于其他百姓,这些背井离乡、流离失所的人更加艰难,这批物资就主要是为他们抢的。 沉重的粮车在路上留下深深的车辙印,疲惫的众人奋力前行,在这春寒料峭的时候,汗水竟湿透了他们的衣衫。 在运粮队伍的外围,一队骑兵严阵以待,他们手持武器骑在马上,四处巡视警戒。 突然,后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原来是负责断后的小队传来了消息,“启禀将军,发现敌军追兵,距我军不足二十里,约三千人。” “还真来了!”蓝星的声音有些兴奋,来了边关数月,他还没有痛快地杀过敌呢,在城里猫了一冬快憋死他了,西夜人挺给面子,不枉他厚着脸皮跟在小辈儿后面出来。 “那乌灵星就是个炮仗脾气,我们派人那般挑衅他可忍不住。”蓝忆丰眼中也有些愉悦,转头吩咐下属:“孙行,你带一千人护送运粮队全速前进,其他人随本将阻击追兵。” 说完,蓝忆丰一抖马缰,迅速冲了出去。不快不行啊,乌灵星头脑简单,火气一上来就敢不请示直接往外冲,宛奇可不会这么容易上当,万一乌灵星半路被军令挡回去了,那些趴在地上埋伏一夜的将士可就白受罪了。 半个时辰后,蓝忆丰带着一千骑兵就挡住了敌军的去路,双方人数三比一,宣军落了下风,但他们丝毫没有怯战之势,在蓝忆丰的指挥下,保持阵型,且战且退,不动声色地将敌人引到埋伏圈。 乌灵星在后方得意地看着前方战况,丝毫不把宣朝骑兵放在心上,在他看来,这不过是负隅顽抗罢了。 在他的刻板印象中,中原人身形瘦弱没什么力气,中原马同样矮小并且奔跑速度不快、爆发力不强。士兵不行,战马也不行,宣朝骑兵哪比得上他手下的精锐。 可他没想过,中原地方大、人多,怎么可能挑不出几支优秀的骑兵?他遇到的恰好就是宣军精锐中的精锐。 去年蓝忆丰带兵四处骚扰时,乌灵星在大后方没见识过,只在听到战报时嗤笑同僚无能,今年终于轮到他了。 第354章 开春第一场胜利 蓝忆丰带队阻止追兵,双方战在一处,算计着时间差不多了,戏演到位了,他就指挥着将士且战且退,要将敌军带入步兵设好的埋伏圈。 乌灵星本以为已方占优势,肯定能将宣军迅速拿下,谁知这支骑兵战斗力高且排兵布阵十分有章法,以一敌三竟然没让西夜军占到多少便宜。 眼见宣军为运粮队拖延了足够的时间开始计划着撤退,被打出了火气的乌灵星如何能忍?率兵紧紧追赶,誓要彻底消灭这伙敌人。 追至半路,宛奇派出的几名传令兵终于有一个找到了此处。 眼看就要追上了,战意上头的乌灵星哪甘心半途放弃,脑中颇有些犹豫挣扎。 恰好他手下的副将又是个心术不正的,见状提醒道:“将军,虽然军令如山,可现在我部已与敌军短兵相接,哪是想退就退的?” 乌灵星本身不是宛奇嫡系,对宛奇的尊敬有限,闻言如同醍醐灌顶,转头见那传令兵只有一人,当下迅速出手,一刀封喉。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更何军令传到时他已与宣军缠斗在一处退无可退呢,反正也没人会将实情透出去。 乱军之中传令兵战死也是平常,无人能因此发难。 就这样,乌灵星放弃了最后一次回头的机会,追着蓝忆丰一头扎进了埋伏圈里。 眼见敌军中计,隐藏在地下壕沟的步兵立刻掀开了伪装冒出头来,一条条绊马索突然出现。 事发突然,前排的骑兵根本来不及反应,抬起踏出的马蹄被绊马索拦住,高大的战马失去了平衡,嘶鸣着向前栽倒,马背上的骑兵被狠狠地甩了出去,又重重的摔在地上。 后面的骑兵反应过来后立刻狠狠地勒住缰绳,试图阻止悲剧的发生,可是战马冲锋的速度太快,根本不可能立即停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绊倒、摔出,又被后来者踩踏。 西夜军队迅速陷入混乱,眼看真的中计,乌灵星心中懊恼但还没有失了分寸,一条条的军令传了下去,试图恢复秩序。 可惜宣军不会给他重整旗鼓的时间,埋伏的步兵丢下了手中的绊马索,提刀杀了上去,如潮水般将西夜军淹没,而之前佯装撤退的蓝忆丰也带人杀了回来。 这场战争只持续了一个时辰,以宣军大获全胜而结束,西夜军除乌灵星被俘外,余者尽数战死。 战报传到蓝敏仪面前时已是晚上,严肃了一天的脸上总算是见到了笑容,“不错!难得碰巧捉条大鱼,这乌灵星不必押送过来了,派几个精通刑审的人过去,协助忆丰就地审问,以免节外生枝。” 乌灵星可也是出身尊贵呢,难免有人冒险营救。 蓝敏仪也丝毫没有优待俘虏的想法,没有干脆的杀掉是因为他有价值,那自然就要榨干他的所有价值了。 “忆丰出城时,属下就派了几个精通审讯的探子随他一同去了,必能掏空乌灵星的话。” 押着俘虏来回折腾可不是好事,蓝笛对此深以为然,所以他一早儿就做了准备,虽然早先并不知能否抓到敌方将领,但有备无患啊。 蓝敏仪满意的点点头,蓝笛绝对是个非常得用的下属,事无巨细他都能安排妥帖。虽然蓝敏仪想放他出去做个真正的将军,但他若真的离开了,无疑蓝敏仪要多操许多心。 正说着,门口的卫兵轻轻推开门,蓝松走了进来,“家主,沈久明有动作了,他在家书中悄悄混了一封给徐相的书信。” 蓝敏仪闻言只觉头疼,怎么又是徐相?她是真的不想和徐家再起什么冲突。 显宁郡守被徐家刻意打压,她忍下了自己的不平之心,就是在刻意避让,怎么徐家还上赶着将手伸到了军中? 从前老徐相意图效仿林家,做个长长久久的清贵世家,这怎么第二、三代就学走了样呢? 林家对家中子弟约束严格,像贪赃枉法、仗势欺人之事是绝对不容的,一经发现必然主动清理门户,更不可能做出文武勾结之事。 想到此处,蓝敏仪突然一滞,好像林家自己都走样了,林启那个未来的家主都想和她这个蓝家家主联姻了。 蓝敏仪轻轻摇头,自嘲一笑,“继续盯着他,看他有没有私下串联图谋不轨的迹象。另外传信给京城,盯紧了朝中动向,但无需做些什么。 蓝笛,今天的战报你来写,我需要写几封家书随战报一同发往京城了。”蓝敏仪的解决方法就是告状。 若要她与徐家争个高下,虽然蓝家人少势单,但因徐家自身有许多把柄,她还真不会输,可也免不了两败俱伤,还要彻底得罪一向对她慈爱的太后,所以她还是乖乖抱父皇的大腿吧,只要父皇把徐家气焰压下去,不给她添乱就行。 第355章愤愤不平的徐相 蓝敏仪告状的信随着战报一起送到了荣韶凌面前,信中毫不掩饰、毫不做作的告状让荣韶凌无奈的摇摇头,“这个丫头啊,还是小孩子脾气。” 但侍立一旁的周翔却从荣韶凌脸上的笑容中看出来,他对于蓝敏仪这十足信任的姿态是十分受用的。 帝王多疑是通病,荣韶凌也不例外,身边的谋士曾就此劝过蓝敏仪,让她遇事多权衡一二。 但蓝敏仪思索再三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在心计城府方面她斗不过荣韶凌,之前的数次隐瞒已然惹怒过荣韶凌,她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不如就如同一个单纯的女儿般放心的依赖父皇,只要她有分寸,荣韶凌就会对她很包容,背靠大树不比单打独斗强多了? 荣韶凌笑了一会儿,脸色又阴沉了下来:徐家,几次敲打,他这个舅舅反倒是变本加厉了,在京城插手科举,在边关插手军队,他到底想干什么? 第二天并不是大朝会的日子,各部官员各自在衙门办差,有事启奏的在养心殿侧殿候见。 辰时起就有官员陆续前来,往日用不了多久,荣韶凌就会召见,但今日直到巳时,陛下也没宣任何人入内,众人不由聚在一起小声议论。 “陛下今儿这是怎么了?”问话的官员一脸探究。 “谁知道呢?”谁敢直接探听陛下行踪,不要命了? “下官这还有急事呢,豫州今日急报,数县干旱少雨,庄稼缺水,急着申请开凿水渠呢。”语气焦躁,忧国忧民的大义凛然。 旁边的官员心中暗自撇嘴:都这时候了再开凿水渠,等水渠好了,也该入冬了,哪还有庄稼?只怕百姓都没了! 众位官员悄声议论,只有两位丞相气定神闲地坐在里面品茶,还有心情互相谦让一番。 两派正在争夺本届会试的主考官一职,明争暗斗了近一月,徐相势力明显取得了优势,徐相面上不显,心中却是有些得意的。 而赵相也不恼,他们争得再热闹也无际于事,最后还是要听陛下的,想到昨日收到的线报,赵相心中有数,陛下不可能抬举这位舅舅的。 在侧殿众人等的焦躁时,一个小太监传来了消息:陛下传旨命大学士林宇为今科主考官,林宇此时已入宫谢恩了。 “什么?”徐相猛得站了起来,这个结果太出乎意料了。 赵相也是吃了一惊,又瞬间冷静下来,林宇做主考官于他而言也是好事,不是徐派的就行。 侧殿内的众人震惊之余又开始了讨论,刚才还是私下里小声说呢,这次声音可大了许多。 “林大学士不过是挂了个闲职,早就不管事了,这次怎么突然就成了主考了?” “陛下看重林大学士啊。” “可听说林大学士的两个孙子今科入场啊,如此一来只怕就得弃考了吧?”爷爷得看重了,孙子的前程可就晚了。 “谁说不是呢!”婉惜又庆幸的声音。 惋惜的是林家两个才子还得再等三年,庆幸的是自家儿子今科入考,碰到了一名清正的主考官不说,还少了两个强有力的对手。 此时林宇已经到了养心殿,他不是来谢恩的,而是来请辞的。 可惜皇帝没见他,只命太监给他送出了一幅字,上写“举贤不避亲”,还有两套文房四宝,赏给林启和林浩的,勉励两人勤学苦读,力争今科金榜题名。 林宇见状,也没有再说什么,直接入内谢了恩。 消息传出,徐相几乎要气炸了,这位皇帝外甥是在明晃晃地针对徐家。 主考官一事他和赵海齐争了这么久,眼看胜券在握,一直冷眼旁观的皇帝突然下旨,多日的筹谋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而且涉及徐家人的事荣韶凌总会让他避嫌,如今林宇做主考官,林家的两个孙子却无需避考?欺人太甚了! 当天下午就有多名御史连接上书,谏言林宇为主考官一事不合规矩,林宇主考,林家人就不得参加今科会试。 更有许多亲友找到林宇面前,劝他为了孙子的前程不要趟这浑水,找个理由辞了主考官,病了,伤了,陛下总不好强人所难。 林宇对此一笑而过,虽然他早已不参与朝中事务,但既然陛下用得上他,就是林家的机会,为臣子者,若是于君王无半点用处,那才真是什么都没了! 面对那厚厚的奏折,荣韶凌同样置之不理,自有赵相带人与之争辩。 这事儿闹了两天后,沈久明给徐相的信终于兜兜转转送到了他面前,于是第二天大朝会上,徐相亲自出马参了蓝敏仪一本,罪名是破坏两国邦交,穷兵黩武。 徐相这两年越来越张狂,又被荣韶凌出手打压,整个人在膨胀和压抑的交替作用下,早已失了曾经的分寸。 他只知道朝堂上的文官大都不喜战乱,都在极力压制武将,却忘了荣韶凌对边关战事的看重,对于一个手握实权的皇帝来讲,臣子的意见实在不必太过在意。 徐相一开头,立刻就有许多官员附和。去年的战乱导致国库大半收入都去了军中,其他地方自然财政紧张,都勒紧了腰带过日子,今年明明有机会停战的,却被好战的公主给毁了。 往常没人敢参蓝敏仪,但这次不是有徐相开头吗?朝上三分之二的官员都参与其中,越说越激动,不知道的还以为蓝敏仪打破了天呢,简直是群情激愤。 赵海奇带着一些聪明人冷眼瞧着,直到那些人演讲完,他才转头看向了鸿胪寺卿,“陆大人,鸿胪寺接到西夜国主停战的国书了?” “这……并没有。”鸿胪寺卿有些紧张。 “徐相,既然并无国书,您从何得知西夜要停战?”赵海齐转回来看着徐相。 “西夜主帅给公主殿下送来了停战书,边关众将都认为此时停战休养生息为宜,公主殿下却为了立功一意孤行坚持开战,丝毫不顾我朝军队、国库实情。”徐相昂首挺胸。 “做将军的,英勇杀敌反倒是错的了?两国是战是和,自有陛下定夺,何时主将有了私自停战的权利了?”赵海齐冷笑。 停战书一事自古有之,在军中算是众所周知却不能对外明说的惯例,毕竟没有哪个皇帝会将开战停战的权力直接交给主将。 主将考虑军中实情暂时停战,清醒的皇帝都会睁只眼闭只眼,但别说到明面上啊。 “公主殿下理应将停战书一事上奏才对!”徐相坚持。 “什么阿猫阿狗写的东西都有资格送到陛下面前吗?”徐相满脸鄙夷,天朝大国回应小国将领的停战书,也不怕掉价儿! 第356章 俘虏 蓝敏仪向荣韶凌告了状后,就不操心京城的事了,把心思全放在了战事上,绞尽脑汁地想让宛奇出城迎战,但宛奇只是不理,宣军又没有强攻的实力,双方只能僵持着。 时间一晃来到了三月底,蓝敏仪仍然没能将西夜大军引出城,心中越发焦躁。 蓝笛拿着京城的书信过来,就见蓝敏仪紧皱着眉头盯着沙盘,“家主,京中来了消息,徐相被罢官了。” “嗯?”蓝敏仪有些意外,“他做什么了?居然让父皇如此不给他留脸面。” 蓝笛将信递过去,“陛下就是给他留的脸面太多了,才让他忘了陛下最初整顿朝堂的狠厉。 再者说了,从陛下登基后,徐家何曾干净过?徐相只是罢官而已,陛下给他留的脸面够足了。” 其实依荣韶凌本来的想法,这次是要给这位舅舅吃点儿苦头的,可正在这时,太后病了,还挺重,荣韶凌无奈抬起了手。 年前刚嫁了母后的孙女,年后就要给母后的兄弟治罪,荣韶凌生怕刺激到她,所以手下留情了,只是徐相虽然没下狱,徐家其他人却有几位被治了罪,徐家元气大伤。 蓝敏仪看过书信后原样儿折好,“短时间内朝中应该无人敢给军中使绊子了,只是宛奇不肯出战,实在可恼可气!” “西戎派出八万大军进攻西夜,西夜双线作战难免吃力,当务之急是要确保西方边境不被入侵,东边保住战果就行了,宛奇的军需供应已经受影响了。 而且司徒家野心暴露,京都局势不明,这种情况下,宛奇是肯定不想与我军过多纠缠的。要想让他出城作战,就得来些阴的了。”蓝笛满脸认真的建议道。 “你想怎么办?”蓝敏仪抬眼看他。 “清理敌方小股士兵时,该抓些俘虏了。”蓝笛道,宛奇能抓着李文岚来城下逼迫,他们也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西夜大军虽然坚守城池不出,但运送物资的队伍以及各处关键位置的岗哨却还有不少,蓝忆丰至今仍带着人到处清剿,抓些俘虏并不难。 蓝敏仪深吸一口气沉思着,为报复西夜军屠城的行为,也为了不留隐患,宣军从来不抓俘虏,都是就地斩杀,顶多留两个将领拷问情报。 “宛奇手中可还有我朝百姓呢,双方都有人质在手,说不得谁威胁谁呢。”蓝敏仪叹了口气,西夜军每占领一城都会屠城,却会留下一部分青年男女,充作苦力和军妓。 来了边境这么久,蓝敏仪一直刻意避免提起此事,因为几千百姓和她身后的数座城池甚至整个宣朝比起来,孰轻孰重太清楚。 且营救百姓困难重重还可能被人要挟,到时候她救或不救都够御史参几本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假装没有此事。 在这件事上沈久明等人与她倒是有共识,这些百姓是因为他们作战失利才被俘的,闹到朝中对谁都不好。 可一旦她们抓了俘虏前去逼战,宛奇势必会推出那些百姓做为挡箭牌,一旦营救不力,消息传到朝中,就给政敌提供了正当的参奏理由,纵然荣韶凌再偏袒她,也不能颠倒黑白。 蓝笛也不劝说,只依着今日新得的情报,动手调整沙盘上的小旗。 蓝敏仪沉思一下,终是做了决定,“传令给忆丰,让他抓俘虏吧,若宛奇用百姓要挟,就提出交换人质,反正他手中人质有限,我们的俘虏源源不断。” 他们的百姓早已撤入城池或退到后方,有了妥善的安置,断不会再落入敌手。 可宛奇不能将所有人都调回城中,因为一旦被断绝交通,困守孤城,他就算是失败了,到那时,站在本国土地上的蓝敏仪耗也能将他耗死。 五日后,蓝敏仪调集了六万大军,来到了云暮城附近,大军就地安营,却有一支全身披甲的骑兵驱赶着数百人来到了云暮城下。 尚有些寒凉的春日,那些西夜俘虏仅着单薄的里衣,双手被束缚在身后,脚却被铁链串联在了一起,只能小心的迈步,一旦步子大了小了,前后的人都会受影响,一人不慎摔倒,就可能绊倒好几个。 这些俘虏身上都有些大大小小的伤痕,有些是刀剑伤,那是被俘时留下的;还有些是鞭伤,是被俘后不服管教被打的。 这些人倒是没有缺胳膊断腿的,之前故意留下一堆残疾伤兵,是为了给宛奇出难题,如今却是不行了,西夜物资短缺,若是这些俘虏没有恢复战斗力的可能,就会被直接放弃,其他将领并不会因此发难。 不过为了防止俘虏生事,宣军每日只供应两碗稀糊糊,确保不会饿死而已,并且里面还加了点儿使人没力气的药,所以这些俘虏十分虚弱,不时就会有人失力摔倒。 一旦有人跌倒停下,旁边骑兵的马鞭立刻就会兜头落下,响起一片哀嚎声,这般凄惨的模样让城墙上的西夜人红了眼。 风水轮流转,这下轮到西夜人攥紧了拳头,眼睁睁看着自己人受折磨却无能为力了。 排在队伍前头的,是以乌灵星为首的几位将领,这些人出自大大小小的贵族,家族手下都是有军队的,如今有些正在城中,那些人看着自家的老爷公子受辱,更是悲愤,只恨不得立时出城将人救回来。 好不容易将这些人驱赶到城下,宣军有两个牙尖嘴利的小将就驱马走出了队伍,一唱一和的挑衅城中的敌人,让本就悲愤不已的西夜人更是恨得几乎咬碎了牙。 消息传到了宛奇的帅帐,宛奇只冷笑了一声,他不可能为了这些人出城迎战,但是也不能置之不理。 帅帐中的将领都知道如今的情况,外面的下级军官和普通士兵却不知道。 经过一个冬天的休养和振奋士气,他们认为去年的失败不过是一时不察,这才败在了宣军的奇技淫巧上,都憋了一股劲儿呢。 一直不开战就已经让他们心生怨言了,若让宣军在城下虐待俘虏,他这个元帅还没什么动作的话,军心就更散了。 “向先生,有劳你出城谈判,用城中的宣朝百姓,交换我国士兵。” 依宛奇本性,他本该派人将宣朝百姓押到城上折磨,迫使对方束手束脚不敢再虐待战俘,但有了李文岚的事,他觉得蓝敏仪不会受他要挟。 所以派出了本是中原人的向之怀,希望他能在谈判桌上用大义逼着对方交换人质,尽量平和地解决此事。 第357章 交换人质 宛奇派向之怀来协商交换人质一事,蓝敏仪派了幕僚郑都前往谈判。 这场谈判其实也不难,因为双方都有意促成此事, 需要争论的无非就是交换条件,普通士兵和百姓可以一换一,那些被俘的将领却要讨价还价一番。 例如乌灵星这种出身贵族的,无疑是十分有价值的筹码,家族可以接受他死在战场上,却不能让他死在谈判桌上。 向之怀临来之前,曾有数人找到自己面前,都是被俘将领家族的,面上冠冕堂皇,实则话里话外都在让他务必救人,或嘱托或威胁,甚至势大的乌家直接找到了宛奇面前。 对此宛奇充满了鄙夷:战败被俘者就该自尽保全体面,他宛家若是出了这种窝囊废,管他死不死的,肯定直接宣布阵亡任其自生自灭了,务必换回来?也不嫌丢人! 想是这么想,但宛奇也只能命向之怀尽力周旋营救,如今战场失利、京都局势不明,他的行事不能太过无忌,得罪了这些贵族,他自己倒是不怕,影响了表兄的大事就不好了。 宛奇打定了主意,各城中的宣朝人都可以用来交换,反正他也没那么多粮食养着这些人,与其白白饿死,倒不如“物尽其用”。 宣朝被俘的大都是普通百姓和士兵,郑都要做的就是尽力解救,不比向之怀承受着各方压力,故面谈判起来游刃有余。 而向之怀一方面压力大,另一方面对于西夜军队大肆屠杀平民百姓这事,他也是看不过去的,故而谈判桌上失去了往日的伶牙俐齿。 向之怀恨宣朝皇帝和朝廷,对百姓却是没有敌意的,投靠外族助纣为虐,他心里是有愧的,故而最终的谈判结果更倾向于宣朝。 “家主,西夜同意用一千两百余名百姓换回这些战俘。”郑都前来汇报结果。 “一千二?”蓝敏仪接过条约,缓缓问道,“按最初的情报,各城中被活捉的百姓大约三四千人。” 宣朝百姓在西夜人眼中不值钱,乌家在西夜贵族中排名前十,乌灵星又是嫡系,只他一人就能换回数百百姓。 “据西夜回复,如今只剩这些了。”郑都的声音有些低涩,其他的只怕已化为尘土了。 “能残忍屠城的军队不会将敌方百姓当人看的,去年又是寒冬,这个人数应该差不多。”一直沉默的蓝笛开了口,将众人心中的猜测说到明面上。 饶是猜到了真相,但当这残酷真的落在耳中时,蓝敏仪还是不可避免的心中一颤,但她面上丝毫不显,只仔细看着手中的条约。 因为百姓数目不足预期,所以郑都在交换人质之外额外加了二千两黄金,做为交换那几个将领的筹码,而西夜也同意了。 这倒是出乎蓝敏仪的预料,据情报所言,那向之怀可是个厉害角色。 “家主,以属下之见,那向之怀对百姓尚有愧疚之心,应是宛奇大肆屠城之举惹他愤怒厌恶,或可试着接触一二。”郑都建议道。 “鳄鱼的眼泪罢了。”蓝敏仪冷笑,在她看来,勾结外敌而叛国者,比之谋反者罪重百倍,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其实倒也不是不能试着利用一下,他总比其他人好策反。”蓝笛缓缓说道。 “策反?他叛国的原因是父亲获罪被处斩,之前也派人调查了,他父亲的罪过是实打实的,根本就是死有余辜! 他不思替父赎罪,反倒逃亡外族,助外族侵我中原国土,杀我中原百姓,这样的人理应人人得而诛之,断无与虎谋皮之理。 况且向之怀是宛奇心腹,我们的人如何靠近?强行为之只怕引火烧身,为了一个叛国者,冒这个险值得吗?”蓝敏仪坚决不同意。 蓝家的暗探们经营多年,费尽心思,成功在西夜军中扎根的探子不足十个,每一个都是十足珍贵的。 且这些探子还都处在西夜军中下层,冒然接触处于核心附近的人,难免惹人怀疑。 见蓝敏仪对此十分反感,两人也不再劝解,转而讨论起了交换的细节以及百姓的安置问题。 这次换回来的百姓人数多,难免会夹带几个探子,西夜人与中原人在面貌体形上有区别但不大,两族通婚所生的孩子差别就更小了,想要从相貌上甄别并不容易。 “如今天气渐暖,倒不如在城外选处合适的地方搭个临时营地,将这些百姓安置在此处。 他们在敌人手中倍受折磨,该好好休养才是。再者远离了人群,若宛奇想利用这些百姓做些什么也是白费心机。 先让我们的人盯一段时间,过后让地方官接手,按户籍信息确认身份,他们的亲人可能也逃出来了呢。” 在郑都看来,这些百姓救回来也是烫手山芋,要想让他们回归正常生活十分不易,但这些事情,应该是地方父母官的责任。 “城东三十里外的齐家营是个合适的地方。”蓝笛心中早已有了打算。 蓝敏仪点点头,“那就安置在齐家营,这事就全权交给郑先生了,需要多少人去找蓝枫,他会安排。” 虽然现在蓝敏仪的亲兵统领还是蓝星,但他已经逐渐退居二线了,不怎么管事,事情大多落在了副统领蓝枫头上。 宛奇那边,见到了这谈判结果倒也没生气,只命人给几家传了话,这两千两黄金他们自己出,每家出多少他也管不着,自己商量去。 事情交待完,向之怀告退,宛奇看着他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很快就到了交换人质的时间,双方在两座城的中间位置选了一处开阔的戈壁滩,一眼就能望出去几里地,又各派斥候仔细探查过才正式开始交换。 黄金好办,双方确认过后也就行了,等到了人质开始交换的时候,双方的气氛迅速变得紧张,弓上弦,刀出鞘,谁也不信谁,都小心防备着。 虽然按宣朝方面的要求,人质是被绑在一起的,不能跑动,但谁知有没有做别的手脚? 好在直到最后,也没出什么幺蛾子。没有突然到来的袭击,双方互换的人质也并非敌人乔装打扮的,至少九成以上都是真正的人质。 第358章 宛奇的报复 蓝敏仪用俘虏换回了落入敌手的百姓,双方又陷入了对峙的状态,蓝敏仪每日派人前往骂阵,宛奇就是不予理会,好似没有听到一般。 这日午后,正是人一天中最容易疲倦的时候,蓝敏仪从舆图中抬起头来,微微闭上眼睛,右手轻轻揉了揉两侧的睛明穴,舒缓眼睛的酸涩。 揉了一会儿,蓝敏仪睁开眼睛,长舒一口气,“平叔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蓝敏仪有些等不及了,如今的局势可不是她想要的,她只想尽快收复失地,这事拖得越久就会越麻烦,她不希望这几座城池如燕云十六州般陷入长久的战乱。 她这边无论怎么刺激,试图激怒宛奇都不见成效,就只能把希望放到西夜国内,最好西夜国内彻底乱起来,西夜大王子才有可能召回宛奇。 蓝笛摇摇头,“暂时没有太大的进展,司徒家虽然扶持三王子与大王子争储,但西夜国主尚且身体康健,耳聪目明,还能压得住局势,司徒家也不能做得太过,总得一步步来。” “难道我们就只能在此空耗?”蓝敏仪叹了口气,“鑫源城那边怎么样了?” 除了云暮城外,蓝敏仪的另一个目标是鑫源城,一来鑫源城附近多为山石,虽然挖掘地道十分困难,却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二来夺回了鑫源城,西夜军就会彻底断粮。 鑫源城本是宣军的粮仓,城破时大批粮草落入敌手,因为宣军的阻挠,西夜人没能趁早将粮草运输出去,鑫源城至今仍是敌占四城中粮草最充裕的。 如今西夜国内的粮草供应出了问题,其余三城的粮草多依赖鑫源城,虽然宣军多次袭击运粮队伍,但也不是次次都能成功的,只要粮食成功送到一次,西夜守军就能多坚持一段日子。 蓝笛脸上的表情也不太乐观,“进展不大,冻了几个月的土地尚未完全开化,挖掘比较吃力。 且几名老工匠根据地形选择的三处挖掘位置,已有两处碰到了巨石,其中一处完全没有绕开的可能性,已经彻底放弃了。” 青阳城的成功让他们找到了新的破城之法,那些挖地道的人也立了功。 虽然为了保密不能大肆宣扬其功绩,但工匠得了金银,盗墓贼也减免了罪责,所以这次挖地道,一个个卯足了劲儿的再立新功,可人力毕竟有限,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李柱曾提出他可以安置少量的火药炸掉石头,但蓝敏仪等人却不敢冒险,毕竟那些有经验的老兵们,几里外骑兵行进产生的震动都能感受到。 在蓝敏仪忧愁于战局没有进展时,却不知道忍气吞声了许久的宛奇终于展开了他的报复。 宛奇的目标自然不是蓝敏仪率领的大军,也不是任何一座坚固的城池,而是那支四处游走让西夜军苦不堪言的骑兵。 白石谷,蓝中战死之地,现在蓝中的儿子又陷在了其中。 白石谷位于两座山脉之间,并不是狭小的山谷之地,却只有西北方向和东方两处并不宽阔的通道,一旦被人包围在其中,很难突围。 好在蓝忆丰他们所携带的火药不少,炸了西北方的一座小山,掉落的山石牢牢堵住出口,他们才能暂时免于腹背受敌。 激战三个时辰,敌军被挡在了谷外,但蓝忆丰等人也是突围无望,眼着夜幕降临,视线受阻,双方暂时停战。 留下一部分精兵强将守卫谷口,受伤的人暂时退到了谷中,养伤休息。 蓝忆丰胳膊上被砍了一刀,右侧腹部中了一箭,好在伤口不深,没有大碍,军医借着火堆的光亮给他处理伤口。 蓝忆丰一言不发地盯着摇曳的火苗,表情木然,就连军医为他清理伤口附近的腐肉都没能让他的表情产生一丝变化。 跟了他多年的副将知道他是在自责,懊恼自己沉不住气,中了敌人的诱敌之计,带着将士们落入险境。 但在副将看来,三万人的围剿,凭他们这几千人,纵然没有中计也只有进白石谷这一条路,进谷还有喘息之机,而与敌军苦战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同归于尽。 眼见军医包扎好伤口退了下去,副将才伸手拍了拍蓝忆丰的肩膀,“莫要多想,今日之事不是你的错,三万大军围剿,换谁来也只有进谷一条路。” “话虽如此,但在进谷时我并没想到这些,我满心想的只是夺回父亲尸骨,为一己之私陷大军于危难之中,是我失职。”蓝忆丰并不打算为自己狡辩开脱。 副将见他眼中神情,知道劝说无效也就不再劝解,转而说起目前的境况,“负责探查的士兵回来了,说这谷中虽荒凉,好在有一处泉水,而我们随身携带的粮食足够支撑三日。 三日后,援兵也该赶到了,那时候里应外合,一定能将这三万人留在此处,祭奠英灵。” 直到第二天中午,侥幸逃脱的两个士兵才跌跌撞撞的回到了大营报信。 听说蓝忆丰被围在了白石谷,急脾气的蓝星当下就站了起来,“家主,属下带人去救。”说着抄起头盔就要出去。 “等等!”蓝敏仪急忙阻止了蓝星,她也着急,但此事或许还有别的办法。 第359章 趁虚而入 蓝忆丰被人困在白石谷,蓝星着急去救却被蓝敏仪阻止了:“不可冒然行动。” “家主?”蓝星略带吃惊的看向蓝敏仪,心中焦躁的不行,救人是十万火急的事,哪是冒然行动? 蓝忆丰已经被困了十多个时辰,几千人想守住白石谷并不容易。 蓝敏仪没有回答他,而是起身走到了沙盘前,“三万人围困白石谷,这三万人是从哪里来的?” 蓝敏仪看到了改变当前局势的机会,她的眼神在沙盘上游移,试图找到西夜军的薄弱之处。 西夜军驻守各处的岗哨相加也不过几千人,西夜国内不可能再往此处增兵,这三万人必然是从守城军中抽出的。 蓝笛立刻明白了她的想法,两步走到沙盘前,手指着白石谷附近分析道:“若有远距离大规模调兵应该瞒不过忆丰手下的斥候,这三万人必然是从附近的鑫源或临川抽出的。 在鑫源附近挖地道的队伍今早有消息传回,并无任何异常,想来这三万人应是从临川抽出的。” “按之前的情报,临川守军不足四万,如今三万人去了白石谷,纵然算上附近的岗哨,临川的兵力也不过万人。 临川在附近城池中面积是最大的,守城的却只有一万人,必然有顾及不到的地方,这是我们的机会!”蓝敏仪看着沙盘上临川城的模型,眼中闪出异样的光彩。 蓝星心里咯噔一下,听家主话中的意思,是打算让忆丰这些人做饵牵制住这三万兵力,趁机调兵收复临川? “大将军,宛奇不是这么鲁莽的人,他不可能为了消灭几千人而置临川于不顾。”因为对西夜军比较了解而被蓝敏仪调到了帐前的蓝天劝道。 蓝天从前脱离了蓝家,故而并不称呼蓝敏仪为家主。 “宛奇肯定不会出这种昏招,他派出三万人的本意应该是靠着人数优势速战速决,在我们没得到消息前结束战斗迅速回防。 可是事情的发展不会按他的想法来,忆丰带的这支精锐他们没这么容易吃下,这就给我们留下了趁虚而入的时间。” 蓝笛向来是全力支持蓝敏仪的,不可能的事他都会尽力变成可能,更何况本就很有希望的事呢。 “忆丰他们基本都是以战养战,携带的粮草辎重少之又少,他们能坚持几天?只怕我们的大军还没赶到临川,白石谷的悲剧又要重演了!” 蓝星情绪激动,脸涨的通红,实在不想看到蓝中父子二人都殒命在白石谷。 “白石谷周围有两处勉强可以攀登的险路,只是不知王府的亲兵还有没有登上峭壁的本领?”去年白石谷惨败后,蓝天曾仔细研究过白石谷的地形,从当地的老人口中得知了这两条隐蔽的小路。 有办法给谷中众人送给养自然是值得高兴的事,只是蓝天话中所隐含的轻视让人不悦。 蓝星心情焦躁没注意,蓝笛等几人却不自觉皱了皱眉,尤其是蓝笛,看着蓝天的眼神带上了一分冷意。 蓝笛和蓝天都是跟在主子身边长大的亲信,但两人的选择却不同。 蓝敏行战死后,蓝笛选择了替主子守护他的妹妹,这些年来不说呕心沥血,也算是鞠躬尽瘁了。 而蓝天却在蓝晏清和蓝敏怀相继战死后脱离了蓝家,只因他看不惯女子掌权,就在主子的女儿势力最薄弱时转身离去了。 蓝天离开蓝家倒也无从垢病,毕竟他又不在奴籍,有离开的自由,更何况他是禀明蓝敏仪,蓝敏仪点头后才走的,并不是叛出蓝家。 可蓝笛就是看不惯蓝天言行中对蓝敏仪的轻视,好歹是王爷从前的心腹,对王爷留下的唯一一个女儿就是这般态度,在蓝笛看来,这是忘恩负义! 蓝敏仪也听出来了,却不打算计较,“既如此,劳蓝天将军带着营中剩余的五千骑兵佯装支援,以保存自身实力、拖住敌军为目标。王府亲兵会随大军前往,由他们负责为谷中运送给养。” 蓝敏仪早知道蓝天轻视她,毕竟蓝晏清战死后,蓝天曾全力扶持过蓝敏怀,可蓝敏怀一死,蓝敏仪光明正大成了家主后,他立刻就脱离蓝家,摆明了是看不上她这个家主。 对此蓝敏仪不是没气过,只不过看在他从没落井下石还全力帮扶蓝家将领的份儿上当做不知道。 另外蓝敏仪也不想给府中的家将留下个气量狭小的印象,对这些不在奴籍甚至还有官职的家将,恩威并施才是长久之道。 当天傍晚,云暮城中的敌军就发现了城下大军的动静。 “去了白石谷方向?”宛奇面色不虞,五千骑兵不可能是去打扫战场收尸的,这也就代表着白石谷那边儿的事儿还没成。 “传令元尧速战速决,另外密切关注宣军的动向,仔细探查大军有无开拔迹象。”宛奇有些懊恼,他受困于局势不敢放开了打一场,小小的反击一下,手下人还办不成事。 第二天上午,西夜的斥候才发现了宣军的异常,从远处看,宣军的营地一如往昔,但冒险凑近探查,就会发现宣军有了大动作。 宣军士兵在大量向后军转移,尤其是投石车、冲车、云梯等攻城器械,昨夜在夜色的掩映下几乎都移到了后军,只剩下了距城墙最近的几架,后面直接堆了一些早已损坏、无法修复的器械做样子。 若是宣军只为救人,必然不需要推着笨重的攻城器械到处跑,此番动作分明是打算趁临川城内兵力空虚伺机进攻。 消息传到中军大帐,副元帅当下就建议宛奇下令回防临川,不值得为出口气,死咬着那块没什么肉的骨头不放,先扔在一边,回头再收拾也无妨。 宛奇不置可否,转而问道:“蓝氏军旗还在吗?” “回元帅,还在,后军并未发现宣朝公主的踪迹。” “那就好。蓝敏仪想要偷袭临川,势必还要如去年一般利用自己吸引我军视线,传令下去,整军备战,今日夜间,随本帅偷袭敌营!” 第360章 送粮 蓝忆丰率领的骑兵被敌军困在了白石谷,随时都有全军覆没的危险,蓝敏仪却不打算立刻将他们救出来,反而决定以他们为饵,牵制住敌方兵力,趁机夺回临川城。 蓝天奉命率剩余骑兵支援蓝忆丰,同行的还有蓝星,他负责带着亲兵往谷内运送物资,蓝敏仪将大半亲兵都派了出来,身边只留了五十人。 行军途中两人商定了计策,无非是蓝天率军进攻扰乱敌军视线,而蓝星趁机带人翻过阻路的山峰,将食物和药品送进去。 中途休息时,蓝天递给蓝星一幅舆图,“我会分兵驻守,你若是从谷中出来就去这几处汇合,估计这一次送进去的粮食坚持不到结束。” 这四百五十人还要翻山越岭,能携带的东西实在有限,供应五六千人,只怕隔两天就得送一次。 蓝星打开看了看,舆图上标了四处地方,错落分布在谷口附近,看起来将这一处围了个密不透风,但考虑到人数,分兵这么多处只会给人各个击破的机会。 “你这么分兵是否有些太冒险了?”蓝星忍不住问道。 蓝天拿着个草茎拨动地上的沙石,“是有些冒险,可是敌人又不傻,见势不妙必会立刻撤离,想要拖住这些人,就只能守住各个要道。 好在都是骑兵,行动迅速,四处相互呼应,再有谷中那些人,拖个五天六天的不成问题,再拖下去就可能鱼死网破了,希望大将军能抓住这个机会吧。” 虽然蓝天不怎么信任蓝敏仪的能力,但还是尽最大的努力为她争取时间了。 此时的白石谷,攻守双方再次陷入激战,小小的山谷口喊杀声震天。 西夜的领军将领元尧自然知道应该速战速决,无奈这支骑兵陷入险境后,在强烈的求生欲作用下战斗力更加强悍,这谷口又狭小且易守难攻,他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 蓝忆丰等人是仓促之下入的白石谷,物资短缺,其实元尧也是抛下了辎重急行军才得以突袭的,粮草同样不足。 在此地消磨了三天,眼见粮草就要消耗一空,元尧打定了主意要在今天彻底结束这一切,率军回城。 蓝忆丰等人也察觉了,今天的敌军格外勇猛顽强,不怕死般的前赴后继,很显然,敌军已经不打算再耗下去了。 这对宣军来讲无疑是噩耗,他们战斗力再强悍,也无法弥补人数上的不足,对方可以分为几队轮流进攻,他们疲于应付总有守不住的时候,而他们的援军尚没有踪迹。 蓝忆丰无奈地命人取出了留作杀手锏的开花弹,这是李柱特制的开花弹,里面除了会爆出碎铁片外,还有能耐高温的毒药。 这药见血封喉,与能制造大范围伤害却致死率很低的开花弹融合,相得益彰,无疑是一大杀器。 蓝敏仪将凌楚留下的毒药试了个遍,才找到这种爆炸过后还有毒性的药,只是这药原材料珍稀,搜遍了附近的城池才制出了一百颗开花弹,都给蓝忆丰带上了。 这一百颗开花弹,不足以让他们杀出重围,故而蓝忆丰一直没用过,现在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刻,没什么浪费不浪费了,多杀些敌军也算物尽其用。 在蓝忆丰打算咬牙拼了的时候,站在高处观察敌军动态的岗哨突然兴奋的大吼,声音都变了调儿,“将军,敌军后方乱了,是不是咱们的援军到了?” 这么远的距离,岗哨看不清具体情况,只能看到敌军后方的动乱正在向这边扩散开来,不由地产生了让他极度兴奋的猜测。 就在疲惫的众将士心中生起渺茫的希望时,三支烟火腾空而起,在蓝天白云中显得那么明亮,照亮了众将士的希望。 “援军到了!兄弟们,杀出去啊!” 然而事情并未如他们所愿,援军虽然转移了敌军的压力,但一直到夜幕降临,都没能为他们打开通路。 视线受阻,双方暂时停战,虽然还是被困在谷中,今日一战也损失惨重,但因为援军来了,谷中的气氛却一扫前两日的消极和压抑,就连伤兵的痛呼都少了许多凄惨。 蓝忆丰和副将坐在一处火堆旁,沉默地啃着干粮,啃得很仔细,明天连这干硬的干粮都没有了。 副将看了蓝忆丰几眼,犹豫了半晌儿才下决心问道:“将军,依属下看,援军似乎并没有助我们突围的打算。” 副将说完小心看着蓝忆丰的脸色,他不是蓝家出来的人,却知道蓝忆丰对蓝家的感情,生怕这话惹恼了蓝忆丰。 “看样子,大将军是想将这支敌军留在此处,她在别处应是有计划,我们要做的就是配合外面的兄弟拖住这支敌军。”蓝忆丰知道蓝敏仪的行事风格。 “可是我们没有粮食了,坚持不了多久。”这才是副将最担心的,否则多守几天也无妨。 “总会有办法的,还能饿死不成。”蓝忆丰看向远处的战马一阵心疼,之前受伤严重的战马已经被吃掉了,如果实在没办法,后面也只能舍了这些宝贝了。 副将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同样心中一疼,当骑兵的哪有不爱战马的? 战马的粮草也快没了,好在谷中零零星星长着点儿野草,虽然低矮且不肥美,但总能勉强果腹,再者这几天战马也没怎么跑动,少吃点儿也没什么。 所以那些战马的精神倒比有些士兵还好,此时聚在一起休息还有几分悠闲,丝毫不知道将要大祸临头。 好在解救他们性命的人从天而降了。 山谷后方传来响动,一个小军官带着十几人过去查看,不一会儿,这些人就兴奋地跑回来了,“将军,大将军命人来送给养了。” 刚才还有些愁云惨淡的蓝忆丰两人,眼中立刻冒出了神采,蓝敏仪虽然让他们为饵,却没让他们自生自灭。 蓝忆丰起身迎上去,一眼就看到了蓝星,“星叔,来的怎么是您啊?” 蓝星上下打量了一番,有些欣慰的点点头,没受重伤,不错。 第361章 夜袭 时间临近子时,云暮城外的军营早已陷入沉睡。几千顶帐篷整齐地排列着,帐篷里已是一片黑暗。 帐篷外的火盆中有火焰在燃烧,偶尔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只是那些微弱的火焰照不亮黑夜。 营地中心最大的帐篷里还有些许光明,几支蜡烛照亮了蓝敏仪的桌案,蓝敏仪尚未入睡,穿着一身战甲坐在桌前,旁边的架子上立着一把银枪,暖黄色的烛火照在上面反射出银白色的冷光。 蓝敏仪正在翻看林启的书信,刚刚互通心意就分隔两地,两人只能通过书信互诉衷肠。 林启的书信很勤,每三天一封,只是因为交通不便,这信到达的时间无法保证,或者十天半月收不到一封,或者同时收到几封,有时到达的顺序都是乱的,这些并不影响蓝敏仪收到信时的好心情。 今天就是一次来了四封,待到夜深人静,公事都处理完了,蓝敏仪才拿出这四封信细细读着。 林启信的内容并不固定,或是他的生活日常,或是分析朝廷局势给出提醒建议,或是分享偶尔所得的佳句……反倒是诉衷肠的话写的不多。 林启觉得蓝敏仪应该不会喜欢天天黏黏糊糊的说些甜言蜜语,事实也确实如此,让蓝敏仪天天看情情爱爱、入骨相思的信,她的牙估计得酸倒了。 第四封信是会试的前一天写的,第二天就要入场的林启没有丝毫的紧张,甚至还破天荒地花心思写了一首情意绵绵的情诗。 看起来林启非但不紧张还有些兴奋,可能是自信满满,觉得距离连中三元的日子不远了。 想着人前严肃刻板的林启在私下里也会有这般不稳重的表现,蓝敏仪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这抹笑有些含蓄,眼睛却是笑意满满,在烛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蓝敏仪亲手将信纸折好放回信封,拿过桌案边一个檀木雕花的小盒子打开,里面是厚厚的一摞书信,蓝敏仪将这四封放进去,小盒子就快满了。 蓝敏仪将小盒子放回去,又随手抽了一张信纸打算写回信,身后侍立的诉心见状急忙上前往砚台里加了点水,将砚池内的墨汁调到合适的浓度。 相比于林启有规律的写信,蓝敏仪的回信就有些随意了,一般是接到回信时就写一封,无论当天接到了一封还是多封。 回信的长短也不固定,忙的时候寥寥几句,闲的时候万语千言,厚厚的一沓信纸,信封都得换个大的。 蓝敏仪面上情绪不显,眼中却是不加掩饰的爱意和柔和。她的手腕轻轻转动,带动着笔尖在纸上跳跃、游走。 与林启钟爱端正规范的楷书不同,蓝敏仪惯写行书,一笔一画间都多了些灵动与随意,相同的是两人的字都写得很漂亮。 今天的回信注定不会太长,蓝敏仪才写了三四句,就听到帐篷外传来了脚步声,脚步急促但不慌乱。 蓝敏仪眼神一变,迅速写了一句结束语,将信纸递给诉心,示意其填进信封发出去。 做完这一切,来人也到了,是蓝松,“家主,敌军已经悄悄出城了,如今距营地不足五里。” 蓝敏仪眼中透出战意和兴奋,等了这么久,敌军终于出城了,“传令下去,好好招待来犯之敌。” 军令一下,全副武装的士兵陆续走出了帐篷,看他们行动的速度以及没有一丝睡意的眼睛,就知道他们根本没有休息,一直等着这一刻呢。 西夜人在距营地二里时发起了冲锋,自以为神兵天降,结果遭遇了当头一棒。虽然大半的宣军在傍晚时出发去了临川,但营地的防线并不脆弱。 宣军做足了被偷袭的准备,这并没有引起宛奇的怀疑,他依然指挥着手下将士继续前进。 毕竟蓝敏仪冒险留在此处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为的是声东击西迷惑他们,又不是要送死,营地的防护自然会加强,在宛奇看来,这没什么不对的。 营地周围的陷阱很多,再加上夜色掩映下密密麻麻射来的箭雨,偷袭的西夜军举着盾牌,很是吃了一些苦头才杀入营地。 面对强敌,宣军将士扔下弓箭,抽出刀就砍了上去,双方混战在一处,帐篷旁的火盆在打斗中被波及,倒下时引燃了帐篷,营地前部燃起了熊熊大火,照亮了半边天。 宛奇身先士卒,手中的大刀舞的虎虎生风,普通士兵对上他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几个小将官上去也相继落败。 宛奇几乎杀红了眼,尽情的宣泄着这几个月的压抑与愤恨,更是向着中军的方向冲去,誓要找到蓝敏仪报仇雪恨,彻底终结蓝家的传奇。 蓝敏仪也在战场上厮杀过,可今天她不打算如此,自突袭开始后就稳坐中军大帐,通过来来往往的传令兵指挥战斗,虽然她不时看向银枪的眼中都是战意。 西夜人向中军方向一层层推进,在宛奇笃定今夜能够抓住蓝敏仪时,他们后方突然传来了喊杀声。 原来是尤智武领着傍晚离开的士兵回来了,他们根本就没有打算去临川。 西夜军打探宣军动向,宣军的斥候自然也在关注云暮城内的动静,敌军整军备战的动作瞒不过他们的眼睛。 蓝敏仪以为宛奇要一直做缩头乌龟呢,没想到将目标转到临川后还有意外收获,当下就与营中众将定了计。 蓝笛和尤智武两人带兵离营,佯装进攻临川城,却只是为了进一步迷惑敌人,在离开敌人探查范围后,蓝笛带着五千人继续前行,尤智武却带着大半人马绕到一处僻静小路杀了回来。 本就面对艰难险阻的西夜军此时背腹受敌,根本看不到胜利的希望。 宛奇虽杀意上头,但没被冲昏头脑,厮杀间隙不甘心地看向远处那顶最高大的帐篷,咬牙下令退兵,复仇一事来日方长。 虽然夜袭宣营大败而归,宛奇倒也没有特别失望,至少这说明攻打临川一事只是吸引他出城的幌子,宣军的目标依然是云暮城,那临川还是安全的。 只是,蓝敏仪也根本没打算用她手下现有的这几万人攻打临川啊,她还有五万从燕云过来的援军呢。 第362章 向好发展 宛奇趁夜偷袭宣军大营失败而归,双方暂时又恢复了对峙状态,一连两天,西夜军闭城不出,蓝敏仪也没再调兵前往别处,似乎真的没有进攻临川的意图。 到了第二天晚上,宛奇坐不住了,“元尧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回元帅,元将军并无消息传回。”旁边的心腹回道。 “派人去联系,无论白石谷那边成功与否,都立刻回临川。”虽然蓝敏仪那边没有动静,宛奇却有种不祥的预感。 蓝敏仪进攻云暮城,并没有将云暮城围的水泄不通,一来她没这么多兵将,二来也没必要,她的首要目标是夺回城池,而不是全歼敌军。 所以云暮城对外的通信并未完全隔断,夜深人静时,从城墙的隐蔽处滑下几个斥候、传令兵,是再正常不过的了,防不胜防。毕竟宣军不可能手拉手排成排守在城墙每一处。 但蓝敏仪派人守住了云暮城附近大小路囗,这两天已经抓了几十个传令兵了,都是白石谷和临川方向来的,其他城池的大半被放过了,故而宛奇暂时还未发现自己的眼睛被蒙蔽了。 依蓝敏仪的打算,是能瞒多久瞒多久的,最好等到临川被收复。 此时蓝笛已经带着燕云的援军到了临川,用不了几天就能拿下兵力空虚的临川城。 不待蓝敏仪接到蓝笛的捷报,蓝平的信先来了:西夜兵力集中在边境处,国内兵力空虚,司徒家趁机造反,西夜王遇刺身亡。 蓝平命下属暗中助西夜大王子逃离了京都,此时大王子在东都收拢旧部,意图夺回政权,西夜已经彻底乱了! 这无疑是开战以来蓝敏仪收到的最好消息,西夜谁坐王位并不重要,陷入长久的混乱才是她希望看到的。 蓝敏仪当即下令不再阻击西夜的传令兵,她需要有人将这个消息告诉宛奇。接着她就叫来了尤智武,命其率军攻城,强攻。 这命令把尤智武乐坏了,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好战分子,憋了一个冬天,眼睁睁看着城墙上的敌人就是杀不了,早就要忍不住了。 蓝敏仪对尤智武是不怎么放心的,不是怕他生什么坏心,而是怕他脾气上来不管不顾,宣朝可承受不起太大的损失了,所以她派郑都给尤智武做军师。 这让尤智武振奋的心情大受影响,这还不如蓝笛管着他呢。 虽然蓝笛有些文人的臭毛病,但他年轻啊,行事又大胆,总得说来两人之前的合作很开心。 现在尤智武看看身边温文儒雅的中年文人,真是从骨子里透出来冷静稳重,温和的笑让尤智武牙酸。 郑都的话不多,很少对尤智武指手画脚,却总能在尤智武这匹脱缰的野马要失控前止住他的脚步。 打了三天,尤智武忍不住了,“郑军师,这么打下去,得打到什么时候?而且咱们的包围圈明显有漏洞,大将军为何不许在此处驻兵,若是宛奇见势不妙跑了怎么办?” “跑就跑了吧。”郑都不急不缓的说道,“没必要非得拼个两败俱伤。” 尤智武眼睛瞪得很大,怒气都快从中冒出来了,“那怎么行?这些贼寇来烧杀抢掠了一圈,咱们就这么放他们走了?如何对得起死去的将士和百姓?” 郑都依然不急不躁,语气沉稳,“不然呢?拼个鱼死网破,让西境再如去年那般无兵可用、岌岌可危? 去年还有我们千里迢迢赶来守国门,若我们也殉国了,朝廷再从何处调兵?西戎、西夏等国面对如此不堪一击的防线,只怕要在中原举办一场盛大的狂欢了。” 尤智武哑了,去年西戎就动了分一杯羹的心思,若非蓝敏仪带着京城的援军及时赶到,成功阻止了敌军的攻势,宣朝真是想联姻求和都没有机会。 在蓝敏仪为了尽快收复失地而努力的时候,林启如愿以偿的得了个会元。 虽然有些人心里发酸,私下议论是林宇这个主考官偏袒长孙,但稍微明白点儿的人都知道,林宇不可能犯这个糊涂。 他的孙子只要能考中入仕,凭林家的根基,前程绝对错不了,实在没必要暗箱操作个第一的虚名,古往今来,封侯拜相的没几个是状元。 好在按宣朝科举的规矩,会试所有考中的试卷都会公布,一来证明科举考试公平公正,二来文章传天下,也可给天下的读书人指条明路。 试卷公布是在放榜当天的下午,每次都会引来万人围观,这次来的人就更多了,贡院前的路被挤了个水泄不通。 大家都想看看这林大公子究竟是何等文采,能让自家祖父丝毫不避嫌的给了个会元。 众人翘首以盼地盯着贡院门口,其紧张程度快赶上上午放榜了,好在试卷公布是直接张贴的,不必如放榜一般从后往前慢慢来。 众人的目光集中在了前三名的试卷上,看完后就沉默了,都说文无第一,但林启这篇文章就是比第二、第三优秀,不承认不行,除非蒙了眼睛、昧了良心。 其实也是因为这次的题目正好撞在了林启的优势上,题目是荣韶凌出的,诗、赋、经义三题都与边关战事、对外政策有关。 荣韶凌去年被满朝文武劝谏和亲一事刺激到了,誓要选一批有骨气、有血性的官员。 林启本来文采就不差,去年因为蓝敏仪更是好好研究了战事问题,还亲自去战场上看了两个月,那份感悟又岂是从未见过战场,只从书上看战争的文人能比的? 就是荣韶凌看到他的文章都暗暗叫好,虽然对他招惹蓝敏仪一事十分不满,但也不得不欣赏他的才华,以及少年文人的满腔热血和铮铮铁骨,只是不知这份血性又能坚持多少年? 少年人的心大多是单纯热血的,可一旦进了官场,开始了对名利的追逐,这份热血很快就会冷却、消耗一空。 第363章 求救 云暮城,宛奇端坐在屋内,紧皱着眉头看着桌上的几张纸,都是今天送进来的,有元尧的求援信,有临川的求援信,有临春守将要粮的信。 他手中还有一张信纸,几乎被他攥成了团。从前的西夜大王子、如今的西夜王命他撤离宣朝回归本国,助西夜王夺回京都。 西夜先王临死前下旨传位给大王子,效忠西夜先王的人自然拥护这位新王,支持他夺回京城,可他们有心无力,手下的军队都在边境与邻国作战呢。 西夜王根本没犹豫就选择召回宛奇,毕竟宣朝这边他们是侵略一方,顶多是损失之前的战果,宣军是无力入侵西夜的。 而西戎那边就不一样了,西戎本来就是盯着西夜的国土来的,西夜国内一乱,西戎的攻势明显更加猛烈,那里的军队是绝对不能调离的。 再者,相比于那边的主将,明显是宛奇这个表弟更得西夜王的信任。 宛奇起身走到门口,从这里可以清晰地听到前方城墙上的爆炸声、喊杀声,他双手背在身后,信纸被他彻底揉成一团。 “请众位将军前来议事。”宛奇吩咐道,声音中带着极为复杂的情绪。 相较于宛奇的愁肠百结,蓝敏仪的心情倒是不错,因为临川城夺回来了!想来用不了多久,这个消息就会传进云暮城中,促使宛奇做出最终的决断。 在蓝敏仪心情很好地看着战报时,蓝松进来禀报说:“家主,王姑娘来了,现在辕门处,说是有十万火急、人命关天的事要请您做主,属下问她,她又不肯说,坚持要当面告诉您。” “王婉华?”蓝敏仪一挑眉,心中诧异,她这里虽不是两军交战处,但距云暮城不足五里,也是前线了,她跑来做什么?“带她进来吧。” 上个月,调查王婉华背景的探子传回了信,王婉华所言属实,并无任何欺瞒,也从未与什么势力有过接触。而蓝晏姝观察了王婉华许久,说起她来也多是称赞。 蓝敏仪率军来云暮城前,派人护送着蓝晏姝和李文岚的灵柩回了京,相比于随蓝晏姝回京,王婉华更愿意随蓝敏仪留在西境,哪怕这里战火连天,有公主在,她心里就觉得踏实。 从当年初见,蓝敏仪对这个长相柔美,心性却坚韧异常的姑娘就是十分欣赏的,既然确定了王婉华可信,那留在身边也不是不可以。 因王婉华一点儿武艺也不懂,蓝敏仪把她留在了景阳,没想到她自己来了军营。 不一会儿,蓝松就带着王婉华进了帐篷,蓝敏仪抬眼看去,只见她身上一件秋香色的披风,头上挽了个利落的发髻,脸上没有脂粉,只有沿途的风沙,可见这一路走的颇急。 王婉华规规矩矩的行礼请安,在蓝晏姝身边这几个月,皇家及京中贵族的礼仪她早已精通了,一举一动挑不出一点儿错处。 “起吧。”蓝敏仪的声音淡淡的,让人听不出喜怒,“府中发生了何事?让你独自一人跑到军营里。” “回家主,府中一切安好,奴婢此来是为了别事。”王婉华顿了顿,话到嘴边犹豫了。 她一时热血上头,私自跑到了这里求助,但看着军营里的气氛以及隐约听到的交战声,她又有些后悔了,如此紧急的时候,一切以战事为重,她此番冒然闯营,属实是有些意气用事了。 “为了何事?说来听听。”蓝敏仪倒没有急着发怒,王婉华不是没脑子的人,她敢冒然过来,必然是有她认为特别严重的事,先听听也无妨。 事已至此,王婉华咬了咬牙,决定实话实说,若说还有谁在乎那几百名女子的生死并且有能力施以援手的,也只有公主殿下了。 “回家主,奴婢此来是求您救救那些曾落入敌手的女子,……”王婉华又跪了下来,言辞恳切地讲述着,说到最后眼中含泪,几乎要声泪俱下了。 原来那日轮到王婉华休沐,她出府买些女儿家的物件,半路上却被一个慌里慌张的女子撞倒在地。 两人尚未起身,就听到后面传来了喊打喊杀的声音,几个伙计模样的人凶神恶煞地追了过来。 那女子见状匆忙说了句抱歉就起身要跑,但那女子瘦弱又怎能跑过几个健硕的男子,不出十步就被抓住了。 “进了百花楼还敢跑,仔细你这条贱命!”几人扯着那女子就要走。 “我不是楼里的姑娘,我不接客!”那女子极力挣扎,却无济于事。 “呵,在西夜军营不知伺候了多少野男人了,装什么贞洁烈女?你若真是烈女,就该早早死了才是。”说话的人脸上满是鄙夷与恶毒。 王婉华东奔西跑几千里,叫百花楼的地方也见过十多处了,自然知道那里是做什么的。蓝敏仪从敌军手中换回了一千多人的事她也知道,略一想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落入敌军手中的女子会落得什么下场几乎是众所周知的,可她们已经被救回来了,公主下令好好安置,又怎么会进了青楼呢? 想到此处,王婉华跑上前去,拿出身上所有值钱的物件救下了这名女子,得知她叫李春儿,也从她口中知道了实情。 被救回来的男子在确定不是奸细后很快就各自离开了,或同父母亲人团聚或自寻出路。 但那些曾沦为西夜军妓的女子就惨了,被父母亲人接走的只是少数,剩下的大部分是父母亲人不在了,还有一些则是被家人彻底抛弃了。 在这世道,女子比不得男子,想要孤身一人在外讨生活很难,所以这些女子依然住在临时的安置点。 谁知慢慢地就有蹊跷事发生,陆陆续续地有人一夜之间失踪,而失踪的都是长的漂亮身体健壮些的。 终于有一天事情发生在了李春儿头上,她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成了百花楼的姑娘,简直是晴天霹雳。 落入敌营时倍受折磨,李春儿咬牙忍下来就是为了能有回家的一天,可如今怎么是离了虎穴又入狼窝呢?她实在不甘心自尽,这才想尽办法从楼里逃了出来,又幸运地碰到了王婉华。 王婉华将人带回府,找了府里的管家,求他帮忙,管家勉为其难地同意收留李春儿,却不同意联络官府救人,理由就是“战况紧急,不可横生枝节。” 可王婉华看到了他眼中对李春儿等人的鄙视及冷漠,也看到了其他人对李春儿的态度。王婉华气不过,将李春儿托付给好姐妹,自己就来了军营。 “家主,她们从前也都是好人家的女儿,沦为军妓本是无奈,不能因此断了她们的活路啊!”王婉华语调沉痛,她与这些军妓也算同病相怜,更能体会她们的心酸无奈。 蓝敏仪的表情随着王婉华的讲述而变化, 此时已经怒发冲冠了,她从牙缝中挤出了几句话, “蓝松,你带人拿着本宫的令牌,去齐家营的安置点,按着最初的名单一个一个的查下去,本宫倒要看看,这些贪官污吏是如何对待无辜百姓的!” 第364章 思想发芽 蓝松领命带人出了营,王婉华被诉心领下去休息,大帐里只剩下了蓝敏仪一人,此时临川被收复带来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双眼放空地盯着门口的光影沉默了一会儿,蓝敏仪叹了口气,提起笔来打算写战报。 念心恰好进来,见状急忙上前研墨。 蓝敏仪的战报写得很简洁,寥寥几句,将时间、地点、人物、经过写明了就是,若要论功行赏后面自有详细的勋案。 往日送战报回去,蓝敏仪都会带几封家书,但今日她拿了信纸,写了几句,又感觉不对,揉成团丢在了一旁的渣斗里。 如此几次后,她最终只写了几句请安问候的话就将信纸装在了信封里,叫来传令兵,命其将战报和家书送往京城。 做完这一切,蓝敏仪坐在桌边又陷入了沉默,念心早发现她情绪有些不对,见状端来一杯茶放到她手边,轻声问道:“奴婢听说前线战事十分顺利,家主怎么倒反而有些忧愁呢?” 面对与自己一同长大的念心,蓝敏仪也不想伪装什么,右手托住下巴靠在桌上,轻叹了口气,“倒也不是忧愁,只是觉得胸口有股郁气堵着,上不去下不来的。” 蓝敏仪有些懒散地伸出左手,端起茶来抿了一口,茶汤明澈,香气清幽淡雅,但蓝敏仪却没有细品的想法,随手又把茶杯放下,“王婉华来营的事听说了吗?” “听诉心说了两句,说是为了齐家营的民女被送入青楼而来,请家主为她们做主。”见蓝敏仪无心品茶,念心一边说着,一边将一碟小浆果递给她。 这是在野外采来的小果子,个头不大,紫红紫红的,被洗得干干净净,晶莹剔透的放在白色的小瓷碟里格外诱人。 蓝敏仪拿了一枚放进嘴里,贝齿轻咬,酸甜的果汁带着浓郁的果香充斥在口腔,不算好吃,在这军营里聊胜于无吧。 咽下口中的果子,蓝敏仪露出一丝苦笑,突然想说说自己心中积攒的话,“我救回了那些落入敌手的百姓,自以为做了一件好事,结果却因为安置不当,让那些无辜的女子离了虎穴又入狼窝。 从前欺负她们的是敌人,她们还可以抱着几分微弱的希望,盼着朝廷派人将她们救回去。如今本该救她们的人却成了施暴者,她们会是何种心情?” 若只是此事,蓝敏仪虽生气也不至于如鲠在喉,但这件事却让她想到了从小到大见过的女子的不幸,那些刻意被遗忘的遗憾和不平重新翻涌起来。 对她很好的华阳姑姑被迫和亲做了姐夫的续弦,毫无幸福可言,直到生了北临王唯一的王子才过上了安然的日子。 蓝家历史上的两位女家主,精明能干,艰难的撑起家族,养大弟弟侄子,最后的结果却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被家族榨干了所有价值,结局悲凉。 祖母临去世前杀了蓝家唯一的男丁蓝敏宏,说是不甘心杀夫杀子仇人的孙子成为家主,其实更多的是为了给她铺路,祖母不忍心她步上前两位女家主的后尘。 从小要好的几位闺中好友相继出嫁,每个人的婚事都是家族权衡利弊后的选择,未来的家族宗妇,丈夫又上进尊重嫡妻,都是众人口中的金玉良缘。 但短短一两年时间,这些好友与待字闺中时就已判若两人了,只有在好友私下聚会时,偶尔还有几分从前的畅快,也不过短短一瞬罢了。 金瑞岚竟是其中嫁的最称心的,至少嫁的是心中所爱,虽然荣晟恩的选择充满了算计,但也算是个好夫君,夫妻之间除了尊重外还有几分亲密。 西境战场失利,本来很有胜算的一仗被武将们打得节节失利,朝廷寻求西戎的帮助,却要玉成公主远嫁和亲来促成此事。 上朝理政没有女子的份儿,最后男子们玩砸了,用到女子了,又用家国大义来绑架,一句“公主受万民供养”,就好像所有一切都是理所应当了,可是受万民供养的只有无权的公主吗? 王婉华的父亲可以为了一尊家传的玉观音宁死不屈,不惜得罪布政使,父子下狱、夫人惨死、女儿被辱都不松口。 女儿冒死拦公主仪仗为他申冤、救他出狱后,他居然要逼被贼人污辱的女儿自尽保全名节。布政使司的左参议见色起意,他就立刻逼在庵堂修行的女儿给个老色鬼当妾。 为了个玉观音,他能硬扛布政使;可到了女儿的事上,布政使手下的属官都能让他急不可耐的献媚讨好,什么道理啊? 最后再说那些被迫沦为敌军军妓的可怜女子,都是无力反抗被敌军抓走的,那些男子可以在被救后迅速找到出路,可她们面对的却是亲人的抛弃、众人的鄙夷和欺辱,她们有什么错? “自出孝以来,我想要继承父兄遗志上阵杀敌,想要夺回蓝家的一切,无数人明里暗里的鄙夷阻止,阻止的理由除了年龄小、战场经验不足外,最关键的一条就因为我是个女子! 可因为父皇的维护支持,我还是走到了主将的位置上,这一路走来也算是颇为顺利,竟让我忽略了这其中的问题。 这世道对女子来讲真是太难了,君权、父权、夫权,女子好像根本没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蓝敏仪倚在桌上,转头看着念心,脸上有笑容,眼中的情绪却十分复杂,悲哀、无奈、不甘、不平、茫然交织在一起。 十岁时她就知道,她一个女孩继承不了父王的爵位和军权,那个时候她还小,只觉得道理本来如此,众所周知,习以为常。虽然心中不快,但有荣韶凌护着,她也没觉得有什么特殊的。 如今却深刻体会到了自己有多幸运,父王没有因为她是个女孩就疏于教养,父皇没有因为她是个女孩就抛在一边,这才有了今日领兵的宣和公主。 可说到底,她还是靠着父亲才有了今日的一切,若只有她自己,她能做到吗? 第365章 夺城与殿试 对女子地位命运的思索让蓝敏仪陷入了迷茫,但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毕竟做为主将她肩负重任,没时间想东想西的。 临川城收复后,蓝敏仪命蓝笛分兵一万解白石谷之围,这场仗没什么悬念,被一万骑兵牵制在白石谷的三万人早已断粮,内外夹击之下,土崩瓦解。 不过这一战宣军的损失也不少,尤其是最早被困在谷中的五千骑兵死伤过半,只剩下两千人去了临川休整,短时间内,蓝敏仪不会再给他们派什么任务了。 鑫源城那边的地道已经挖到了城墙下,眼看青阳城破的画面就要重现,斥侯却在此时传来了消息,云暮城内的敌军有撤离之意。 宛奇想撤兵回援西夜新王,与手下众将达成共识并不难。 去年刚开战时打了宣军一个措手不及,势如破竹得了不少便宜。可如今宣朝已然回神,夺回失地的意图明显,而西夜内乱,他们入主中原的野望彻底落空。 既如此,倒不如带着到手的财富回归本国,毕竟远赴他乡,本国的一切鞭长莫及,这些将领也在担心自己的家族。 听到消息,蓝敏仪写字的手顿住,“鑫源和临春的斥候有消息传回吗?” “鑫源没有消息,而临春今早倒传回了例报,并未发现任何异动,想来宛奇并不打算完全退兵,之前他攻城掠地何等威风,又怎甘心彻底放弃? 只怕他还想着西夜局势稳定后,回头再战呢!”临川局势平稳后,蓝笛就回到了蓝敏仪身边,今早儿刚到,就立刻进入了状态。 “休想!他第一次能杀入国门是侥幸,绝没有第二次机会。”蓝敏仪冷声说道,“我已传令下去,命沈久和从各城守军中抽调一万人马,再从临川抽调三万,你带着这四万人突袭鑫源,务必在两日内拿下。” “若要在两日内拿下,势必还要按之前的计划炸毁城墙,属下觉得,以如今的形势,不必如此急切。”另一名性格沉稳的幕僚说道。 “就是要快,就是要让宛奇断了任何侥幸的心思,早日撤离边境。”蓝敏仪坚持,这场战争宣朝损失惨重,不能再拖下去了。 今年的粮草朝廷并无拖延,一直按时运送,看似国库充裕,实则国库早已不堪重负。 王府的探子传来消息,陛下为了保证西境的军需,已经动用了皇宫私库,大量资源倾斜到西境,甚至影响了百姓民生,许多朝臣早已不满。 而蓝平那边也有消息传来,西夜新王有意与宣朝议和停战。 想在谈判桌上将失地全部收复,希望渺茫,文官的嘴是厉害,但想要单凭嘴皮子成事,那是不可能的,武将必得给文官足够的底气才行。 更何况,蓝敏仪还担心那些厌恶、惧怕战争的文官会为了尽快停战而放弃一些利益。 蓝笛与蓝敏仪观点一致,立刻点了几个帮手出了营。 此时的京城,正在举行殿试。 今天京城的天气不错,蓝天白云,阳光明媚,微风拂面。考生们衣着整齐,精神饱满,按着会试的排名,在礼部官员和司礼太监的指挥下进入了太和殿。 站在首位的自然是会元林启,做为林家精心培养的继承人,林启是十分能拿的出手,年少有为的英俊公子,气度也是不凡,引来无数人侧目,他本人倒是习以为常,神情淡然,目不斜视。 其他考生们大多神情严肃略带紧张,毕竟要在有生杀大权的皇帝面前考试,那是一点儿错都不能出的。 但也有不少人忍不住好奇,虽然表面上低眉顺目,实则眼珠一直在转动,要看看皇宫中最是威严的所在。 太和殿是日常举行大朝会及各种重要仪式的宫殿,可以说是权力的象征,在座的这些考生,许多人这一辈子也就今天有机会进来了。 时辰到,礼乐声响起,陛下驾到,众考生跪倒在地、山呼万岁。昨天考生们去礼部演了礼,倒是没有犯错的。 这次的考生许多都是年轻人,所占比例远超往年,会试的题日让这些热血青年占了点儿便宜,荣韶凌就是想收一批有血性,有冲劲儿的臣子。 荣韶凌看着堂下的朝气蓬勃,心中颇为满意,又在看到林启时叹了口气,多好用的臣子啊,可惜盯上了公主。 考生们的座位也是按照排名设置的,林启被安排在了龙椅的正前方,略一抬眼皮,就能看到未来岳父的脚,很难没有压力。 荣韶凌并未多言,简单勉励了两句就下旨开考。 这次的题目倒是稀松平常,就江南水患为例写一篇治灾方略。 就在众考生奋笔疾书时,临川被收复的捷报终于入了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