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花郎今天追妻了吗》
1. 第一章
三月三日上巳佳节,迟迟早春,春和景丽。
如往年一样,皇帝在曲江边大宴群臣,倾都子弟齐聚曲江河畔,禊饮踏青,共赏春日好风光。
到了适婚的年纪,俊男少女们无一例外都盼着寻一个好佳婿、美娇娘结为夫妻,眼下就有这样好的机会,他们又怎会错过一年一度的上巳节?
郎君们饮酒赋诗,意气风发,斗志昂扬。
女娘们也丝毫不逊,将自己装扮得端庄秀丽,华贵优美,纷纷展示出自己最美的模样。远远来看,如一团团锦簇的牡丹花争妍斗艳。
唯独一树杨柳下,姜宝依一脸肃容,看着面前姑娘畅聊。
到了及笄之岁,如花似锦的姑娘们都好奇自己的未来夫婿性格如何,与未来夫婿是相敬如宾呢,还是同自己的爹娘一样,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本来这样的话题,女娘们会热热闹闹地分享自己的所求。
然而宝依最沉默,拿起一旁的麻布包,将里面装着的笔墨纸砚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再交给身边的侍女采月。
距离姜家还钱庄贷款的日子,只剩下七日。
今日一定要拿出自己最好的状态画画,贵人高兴了,说不定还多给工钱呢,剩下七日都不用发愁了。
想到一会赚到的一两银子能解决家中之急,宝依精神振奋,继续加入聊天队伍。
常小满偎依在她身边,忽然看到天空一角,手指指向天边:“快看,风筝!”
真是好大的一只风筝,借着东风,穿梭高空,引得下空的女娘们纷纷掀开幂篱垂帘,往风筝飞去的地方看去。
宝依也是惊讶,掀开眼前的幂篱薄纱,朝她指着的方向看去。
明媚的春光乍时穿过层层柳叶飞泄而下,照耀得宝依眼睛微眯起来,但她的视线仍旧跟随着夺目的风筝:“是凤凰!”
对面不远处围坐了五六圈佳人,她们本来被天边的凤凰风筝吸引,却在垂眼时看到了姜宝依的面容。
心有灵犀一般,齐齐抬眼看去。
姜宝依穿的是平常不过的圆领窄袖胡服,一看就是洗过不知多少次的旧衣,一点不相识重视今日上巳佳节的模样。
一般来讲,适婚女娘们为着找个好夫婿,出门见客都会打扮得风光亮丽。
更何况今日上巳,世家女娘,京中贵女都来游宴,像她们出身式微,理应穿上美丽的衣裙不被贵人们看下眼。
这一抬眼,有几个姑娘纷纷低头,互相让对方将自己头上的发簪调整到完美的角度,理好掉落的发丝,再继续谈起沈家大公子沈词的婚事。
但也有姑娘被她那自然红润的好气色,和一双明媚的双眼所惊艳。
京城长安人才累累,因而也美女如云。不论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又或者娇媚的女娘遍地可见。
但像宝依这样明媚如光、神采飞扬、丰满有度的女娘便是稀罕之极。
接收到对面女娘们艳羡的目光,宝依抬起手,笑着朝相熟的两三位问好。
常小满将这一幕落在眼底,转过身来,忍不住嘟囔着有几位女娘们看宝依时一脸嫌弃。
宝依将爹娘的话牢记于心,对此毫不在意。有人喜欢她,也一定会有人不喜欢她,有什么理由在意后者的想法呢?
拍拍小满的手,却拍到了自己的忧心之处。
说来蹊跷,沈家这样的世家大族若要画画,只需开口说一声,京中有名的画家便会主动上门造访,简单几笔便能画出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的画像。
可为何沈家娘子偏偏注意到了她?
每每有这疑惑时,侍女采月先会夸她技艺娴熟,其后开始喃喃自语:“没想到月老也管财神爷的事,看来以后缺钱了我和姑娘就去拜月老。”
常小满听闻,垂眸在她耳边小声叮嘱道:“那些世家看着风光,实际不知道藏了哪些腌臢事呢。你要是瞧见了,别人问你,你就一问三不知,千万不要抬头看那些贵人眼色。”
姜宝依知道小满为自己偷偷画沈大公子的事情担忧,拍拍胸脯,道:“小满放心,这次我一定小心行事,保证让贵人满意。”
小满点点头,抬头时不留意就看到她比自己大出半多的胸脯。被采月留意到,狠狠盯着她看,小满害羞地低下了头。
之后四人随意闲谈了几句,见快到了约定的时间,别了小满和侍女。
宝依起身,窈窈婷婷离去。
胡服遮挡不住她那细若杨柳的腰肢,女娘们望着她背影若有所思,或是艳羡,或是嫉妒,或是咬牙切齿。
采月面露微笑,早已对这样的场面见怪不怪,因为自家姑娘怕黑,两人日日睡在一起。
岸边垂柳依依,水面波光粼粼,宝依无心欣赏,待过了片云桥,前往沈府侍人交待的藕香榭处。
越靠近藕香榭,空气里也愈发安静,来来往往的平民愈少,路上多了些模样娇俏的侍女手捧采摘的桃花枝,往贵人的帏帐方向走去。
纵使跟在自家姑娘身后,可采月第一次见这种气氛,紧张不安,时不时地看向前面的背影以求安抚。
宝依心里也是一团乱。
给一条街上的乡邻们画画时,大家和乐融融,可不像这般严肃。
这里全然散发出一股冷清肃穆的气息,俨然没有上巳节本该有的轻松氛围。
然而宝依很清楚,此时可不能拔腿就跑,否则欠钱庄的月银便会翻倍,本来三两银子,拖欠一月,就得还六两了!
做决定的时间里,已经到了藕香榭前。
这时,有一位看似年过四十的婆子候在藕香榭前,那婆子身后还站着四个侍女,所穿衣裳竟比自己衣柜里的衣裳要好。
“姜姑娘,这边请。”
“姑娘叫我王嬷嬷就好。”
王嬷嬷说话时还算和颜悦色,宝依叉手行礼,依言进入帏帐内准备作画。
当看到她身后跟着的侍女采月,王嬷嬷都没抬眸看一眼,对宝依肃言道:“姑娘可以进去,但丫头可不能进,万一冲撞了我家娘子,你们就算磕头,也赎不了罪。”
“我家侍女跟了我多年,从来懂规矩,她只在我身边打打下手,诸如研磨、挡风都需要她在旁。”
王嬷嬷却不听她的话,“这是沈姑娘的命令,我们作下人的不能违抗。”顿了顿,又冷声说道:“姑娘要是能办好这趟差事,银两双倍奉上。”
话都这个地步了,宝依再不接受,好不容易到手的馅饼可要飞走了。
回头看了看采月,让她安心回到原地:“你去找小满她们一起逛,我画完画就立马回来。”
“姑娘……”
采月依依不舍,可看到王嬷嬷说一不二的神情,只得将装着笔墨纸砚的小布包递给自家姑娘。
宝依天生自带化凶为吉的本事,相信自己一定安安全全完成任务:“回去吧。”接过布包,便跟着前面的侍女进入华贵的锦纱帐内。
王嬷嬷垂眸朝帏帐内最中间的贵人禀告:“姑娘,姜娘子到了。”
为表示尊重,宝依早早就摘下了幂篱。
可眼前的女娘,头戴亳州轻纱幂篱,上身穿朱雀鸳鸯纹白绫背子,下身着宝花缬纹浅降纱裙,身披敷金绘彩轻纱帔帛,保持着高不可攀的贵人姿态。
无需猜想,幂篱下的面孔定然也是一副精致而端庄的面孔。
可没给这样如诗如画的贵人作过画像,宝依心中跃跃欲试,但礼数必须周到,她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便垂眸端正站着。
透过面前的薄纱,正中坐着的沈锦书看到阶下的女子虽着一身简单的胡服,面上未施粉黛,可竟要比她结交的女娘身姿婀娜、肤若凝脂、明媚有光……
见自家姑娘不作声,王嬷嬷提醒道:“这位便是作画的姜娘子,父亲外任江南东道徐州司马,兄长担任大理寺狱丞。”
宝依垂眸,不明白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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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画还要看她家世,心想这些达官贵人可真讲究,但眼下只能全将这些想法牢牢地捆绑于心。
对面贵人轻轻点头,随即发出盈耳的声音:“我今日头疼,不能在外待太久。可又不想让姑娘白跑一趟,不知姜姑娘能否为我兄长作一幅画?”
沈尚书左仆射只有二子,嫡长子沈词,幼子为庶子沈珏。这一听就是要给沈家长子沈词作画,她替别家女娘偷偷画了两次沈郎君了,也没被发现。
交待的事情小菜一碟!
宝依郑重点头:“当然可以,这是民女的福分,贵人放心,我一定办好这件事。”
“但我兄长最讨厌女子,你莫要被发现。若你被发现了——”
宝依处理这种事情很得心应手,“一切后果我一人承担,不该说的绝不说。”
事实上,她到如今也看不出来面前究竟是沈家哪位姑娘,即便说是沈家姑娘所求,要她指证,别人会相信一个陌生女子所言吗。
沈锦书看她说话明事理的模样,心中舒了口气。
王嬷嬷见自家姑娘很满意,从袖中掏出一两银子,递给宝依:“这是定金,画作好后,另有二两银子相送。”
宝依接过,揣着一两碎银,眼睛放光,一两银子,这可是一两啊!
一两银子,可以买二百斗米,或一亩地,又或者够买自己和哥哥嫂嫂一年的衣裳。而三两银子,够还给钱庄两个月的房贷了!
沈家对手下办事的人也出手大方,真不愧是百年世家大族。
有这一两银子,宝依心中喜悦,也不觉得对面的女娘姿态高昂了,道谢时的语气也多了几分感激。
垂眸看向远处阳光洒向曲江天际,波光粼粼,照得宝依身子暖暖地。
王嬷嬷见她丝毫没有自作清高的样子,反而十分爱财,对此十分满意。于是叮嘱了宝依两三句,便带她从纱帐内退出,朝作画的目的地走去。
绕过热闹的竞渡,一路从竹林茂盛的地方走去。
王嬷嬷自诩自己身子骨和男子一般好,但看到宝依仍旧轻快的脚步,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宝依不由得挺直了腰板:“我从小跟着哥哥蹲马步,身体要好一些。”
王嬷嬷收回惊诧的目光,待到了目的地,靠在一旁的山石,长吁一口气,方开口道:“就是这里了,郎君们会聚在此处饮酒作诗。我家公子身长七尺八寸,坐在最上首左边,姜姑娘莫要看错人。”
怕宝依看错,又指给她看。
“嬷嬷放心,我必不负姑娘使命。”
宝依见过沈词两次,已经将他的眉眼记得清清楚楚,她保证,这次的画定然比从前更栩栩如生,如假似真。
保证并没有换来王嬷嬷的放心离去,相反,换来了半信半疑的目光。
宝依倒是坦然自得。
如往常一样,寻好观察人物的最佳角度搭好画架,小心翼翼从旁边取水研磨上好的新颜料,在画架上铺展开沈家给的宣纸,细看沈郎君的模样开始作画。
王嬷嬷不懂画,但见宝依起落笔和京城中颇负盛名的画师一模一样,方退到远处等候。
一段时间过去了,宝依已经画好了大致的轮廓。
但前处竹林茂密,要想画好沈词此时的神情却不容易,她只得放下画笔,轻手轻脚走到前处,躲在假山后细致观察。
如此几次,跑来跑去,宝依实在心累,甚至看画像时,觉得画像中的男子在嘲讽自己。
可不能把画像就这么交给沈家姑娘。别的不说,就说眼下的讽刺,实在失了她的面。不负责任的名声在外,以后可怎么获得贵人们的信任,赚更多的银子。
抬眼再看前面不远处一眼,那人仍旧沉浸在曲水流觞的雅事中。
很好,假山石那里不会被留意到,宝依吸了口气,轻轻搬起手下的东西朝山石后走去。
不远处的男子瞥见这一处的光景,散漫地牵了下唇角。
2. 第二章
东风渐渐无力,藕香榭内赏春的贵女终于肯摘除了头上所戴的幂篱。
沈锦书坐在亭内最中央的位置,左右两侧分别坐着沈家两位姨娘所出的同胞女娘,二姑娘沈玉茹和三姑娘沈迎玉。
前脚姜宝依刚走,沈三娘就开始问起心中的疑惑,细声细气道:“表姐,那姑娘长着一张狐媚脸,手底下的功夫能行吗?还不如直接找画师来家画呢。”
沈二娘饮着一口湖州紫笋茶,听到妹妹的蠢言,不禁失笑:“兄长向来不喜欢作画,哪怕是他的好友也不行。我们要是真能想到让兄长答应的办法,何至于找人悄悄作画。”
“我第一眼就不喜欢那姜家娘子。你看她父亲六品官员,就任由自家女儿在外画画赚钱,一看就是家里缺钱,除了画画,她那样子指不定还干别的勾当呢?可别画着画着,就看上了长兄……”
沈三娘长着一张小巧的樱桃嘴,可说起话来啪嗒啪嗒的。说到一半,却被姐姐飞来的一个眼神吓到,惊觉自己的言语粗鲁,不为表姐所喜,连忙闭上嘴。
她心中的表姐沈锦书对此并不理睬,静静低头看着贴身侍女采来新鲜的凤仙花涂指甲,倒是侍女碧珠耐心解释:
“姑娘已着人将姜娘子的身份和背景调查的清清楚楚。那姜娘子清白,只喜欢画画补贴家用。前段时间祭酒和将军家的两位女娘让她给公子作画,两次都安安分分的,也没被公子发现,更没有勾引公子的举止。”
三娘在这里说这些话,岂不是说她们家姑娘识人不清,脑袋空空,只为沈公子往前虎头虎脑往前冲?
再说了,要是那姜娘子对公子有任何非分之想,姜娘子父亲的六品官职和她兄长好不容易得来的八品狱丞也就做到尽头了。
心眼明白的人,应知其中黑白。
出错了一口恶气倒了罢了,沈三娘压根没想到表姐根本不买自己的账。原本想借此事表好心意、让表姐给喜欢的郎君找个好差事的想法只得放着,沈三娘闷声道:“既然如此,那便好……”
在这件事上,沈二娘教了妹妹很多次怎么示好的说法,却见她又忘掉自己的叮嘱,心中不免恨铁不成钢。
可见沈锦书心情不悦,沈二娘只得主动上前打破僵局,聊了几句曲江宴的趣事,便带着妹妹三娘走出帏帐去远处看起了湖上的争渡。
两人一走,指甲也涂好了,碧珠这才忧心起来:“不知道姜娘子能不能将这件事办妥。”
沈锦书:“能不能办成,我并不强求。办成了我能留下郎君的画哄姑母开心,办不成那就继续画。姜姑娘是个聪明人,定然知道她家人的仕途在我们手上,她哪里敢透露是我所为,是沈家姑娘所为。”
说着,轻嗤一声,“表哥宁愿相信她那副狐媚样子勾引人,也不相信此事是我所为。更何况,听闻皇帝有意给表哥赐婚,要将荣华公主下降沈府。时间不等人,我可得抓紧机会在姑母面前好好表现。”
碧珠安慰道:“姑娘也不要担心,姑母向来心疼你,这婚事肯定落不到旁人手里。”洗干净手,给自家姑娘按起了肩膀,好让她疏解不愉。
沈锦书望向竹林幽然处,若有所思。
·
姜宝依在假山石后画画,待看清了沈词的眉眼,继续低头专注画画。画着画着,该画他的唇了,再抬头时,人却不见了!
左顾右盼,东张西望,人呢?
不过几个功夫,就看丢了人!
……
宝依拿着笔,爬在光滑的石头上探看。
沈词的身材高大,在一群人中模样最俏了,理应好找才是……可从左看到右,从前看到后,看了两圈,还是看不到。
宝依用手里的画笔支着下巴,在脑海里苦苦寻找着那张薄唇的模样,也想不起他的唇到底是上下都薄呢,还是下唇稍微厚一点呢。
也不知道为何要为这样的细节苦思冥想,反正就陷入了无知无觉的肖想中……如今只需画好薄唇,这张画就完成地七七八八了。
忽然想到京城中的好几个让大理寺难解的案件最后都为沈词所破,那么他一定在种种抽丝剥茧中养成了理性。
都说上唇主情,下唇主欲,那么可想而知,这样的人,一定也没有多少欲望。
宝依发现自己简直是个天才,欢天喜地跑回原地,先用极细的画笔描好唇样,再用淡红色的颜料细致地渲染起来。
“姑娘这副画错了。”
清冷地声音传来。
宝依沉浸在画画的喜悦中,听到身后出现多余的声音,不耐烦道:“我仔细想过,不会画错。”继续奋笔疾画。
“……”
侍从无辜地看向自家公子,却见公子也不发话,只能侍立在公子身后,静等吩咐。
初时画中的人神情满是嘲讽,细细改过之后,有了一番谦逊文质的模样。宝依看着画,得意洋洋地哼起了歌,这才是自己亲眼看到的沈词呀!
还没唱几句,身后那讨人厌的多余声音又来了。
仗着声音好听,喜欢说话是吧。
其实是她五音不全,好好的歌声全跑调,沈词本要等她起身,但唱得实在不入耳。
“下唇画错了。”
“啊?!”
他怎么来了?
宝依连忙伸手,护住身后的画:“多谢沈郎君指点,奴家知道了。”
沈词见她像宝贝一样护着身后的画,鞋履未动。
好在并未让她交出画,反与她保持着两丈的距离,宝依借着这个机会,这次真将沈词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一双凤眼浑如点漆,两道剑眉眉宇轩扬,身穿银线滚边竹叶纹绸裳,高洁清远,丰神秀逸。
自然也带着好奇,宝依眼眸快速扫过他的唇。画中的确错了几分,下唇要微微厚一点,唇色要比她涂染的红一分。
飞快地看了一遍,将看到的面容熟记于心。
但这时,沈词和他的侍从仍旧不发一言,宝依开始慌了,翻遍了肚皮,只找到一句:“公子需要帮忙吗?我刚好忙完了,整理一下就好了。”
沈词不动声色:“好。”
宝依咬咬牙,谄媚地笑了起来,维持过几个眨眼的时间,连忙回头将画板上的画收起来。
不过说真的,沈公子倒是很有耐心等待,整理面前颜料和画笔的时间里,都没见他任何催促,甚至于他的侍从还帮忙清洗颜料。
看来,世家公子女娘们的性情倒是很好嘛,出手阔绰、有商有量、耐心至极。
家里有许多画板,都是大哥亲手所做,宝依找了个地方将旧画板抛到一处,将清洗好的笔墨砚放回了布包里。
至于画,那可是价值三两银子的宝贝,不能被破坏了,宝依小心翼翼卷了起来,抱在怀里。
“不知姑娘怎么称呼?”倒是侍卫主动,笑呵呵问了起来。
就算自己不说,可贵人们若有心相问,几个时辰不到就能将自己全家上上下打听地清清楚楚,与其隐瞒,不如真诚。宝依直言:“姜宝依。”
多么希望面前的姑娘就是他家的夫人呀,和和气气,可可爱爱,明媚如春,肯定和公子两人和和美美过日子。
“宝依,宝依,看来姜娘子很得爹娘喜爱了。”
“当然啦,爹爹他们都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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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家中的宝贝。”宝依眨着大眼睛,言笑晏晏道。
见自家公子不说话,罗威可不想让姜姑娘对沈家印象不好,于是热络地介绍起了自己,“姑娘叫我青云便好,青天大老爷的青,头顶白云的云。”
“青云。”
“我家公子起的——”青云话到一半,却被公子出声拦截了。
“姜姑娘,在下沈词,字嘉许。”
听到沈词的表字,姜宝依这次可不敢出声重复了。
直接叫他沈词,在这天下可是没有道理且不礼貌的事;叫堂堂沈公子的名字嘉许,这多暧昧呀。不过是偶然见到的陌生公子而已,叫人家嘉许断然不可。
嘉许,嘉许,宝依硬生生想到佳婿,心想左仆射大人真会起名字,一语双关,也不知道到时候哪位姑娘入得了沈家的眼。
天色西斜,黄昏的光打在竹林里,竹影摇摇,光辉灿烂。顺着光亮,宝依偷偷瞄了一眼前方。
却是疏离、冷淡……幸而黄昏的柔光在那张俊脸上增添了几分柔和。
啧啧,嘉许非佳婿,可不能将两者混淆了。
忽然,沈词也看向了她,霎时间两人目光相对。
面前的女娘脸上沾染了五颜六色,平日里遇到这种情况,他避之不及。可这次鬼使神差,竟觉得她明媚可爱,生气盎然。
宝依被他看得不知所措,忙收回目光,指指头顶西斜的暮光,表示时间不早了,得赶时间回去交差了:“不知我能帮公子什么忙?”
“给我一张你的画。”沈词看着她说道。
“什么?”宝依目瞪口呆,不可置信。
沈词直接断掉她讨价还价的权力,薄声道:“明日未时,青云会来取画。若姜姑娘随便给我一张画,那这三次偷偷摸摸画我之事,可不会像今日这么简单。你今日得来的五两银子,也要尽数偿还了。”
沈词怎么知道她会拿到五两银子,难道他在自己身边安插线人了……想到这里,姜宝依脸色暗沉。
身后的青云疯狂点头,暗示她答应此事。
宝依埋头想了想,自己偷偷画了沈词三次,而他只要自己一张画,这也不算过分。要是不同意,对方以为我得寸进尺,那就得罪人家了。万一事情暴露,要面临的恐怕不只是女娘们的孤立,姜家也要受到指摘了。
想清楚这些,可怜兮兮地乞求对面:
“公子学富五车,信守诺言,素有教养。可千万别把画像给其他人啊,奴家还没许配好人家,要是给别人看,以后可没好婚事等着我了。”
沈词看到她眨巴着可怜兮兮的眼神,解下腰上玉佩,正言道:“姜姑娘放心,沈某以身上玉佩相奉。倘若在下做了这等龌龊事,姜姑娘尽可以找上门来,以这枚玉佩作为信物,沈家定会给姑娘一个说法。”
青云心想这不是哄傻子了嘛,玉佩可是定情信物,姜姑娘会接吗?
宝依爹娘亲爱,自记事起,爹爹姜有才每天回家都要买不重样的礼物送给阿娘。再说哥哥姜尚,倒是全然相反,与嫂嫂疏远,从来冷言冷语,两人很少讲话。
虽然也被人喜欢过,但郎君们的娘亲担心宝依身材袅娜,勾引地自家儿郎不天天向上,直接不让儿郎们示好……几番下来,宝依只知道玉佩是信物,却不明白玉佩也可做定情之物。
一番衡量之下,宝依决定选择三两银子和姜家的未来,于是这么水灵灵地接过了对面递给来的玉佩,脆生生道:“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轮到青云目瞪口呆了。
姜姑娘长相可爱,定然知晓其中蹊跷,怎么像个刚上路的感情新手,看不出来公子的意思呢。
3. 第三章
如今皇上意图借打压沈家为未来的太子铺路。
沈家百年望族,与其坐以待毙,最后情愿自断双臂。婚姻大事,自然落到尚书左仆射唯一嫡子沈词的身上了。
毕竟任由皇帝安排荣华公主下降沈府,可要受到皇室处处监督,行动处处受阻。既然如此,不如娶一个家世清白的寒门之后为妻,既好教养,也能给皇家交差。
沈词素来冷若冰霜,十七年来,说的最多的话便是在国子监和大理寺。即便拜见父母,出口只有两三句客套话。
对于婚姻大事,沈词对此毫无任何想法,甚至一辈子孤身而过,他也乐意至极。
解下自己的随身玉佩,不过是让面前的女子相信自己所言为真。
况且,自己的亲事由皇家做主,就算她拿着这枚玉佩找上沈家门,称其为定亲之物,定然没有任何结果。
宝依却因为这枚玉佩兴奋至极,有这枚玉佩在手,她相信沈词不会做出这种无耻之事。
哈哈哈,大兴善寺真是保佑她今年顺顺利利,所向披靡了!
过两天一定要去带着花篮还愿。
宝依接过后,拿出一张干净的手帕包好玉佩,小心翼翼收进了内袋。
青云的神情有些古怪,但宝依却被忽然出现的一道女声吸引了过去。
“姜姑娘。”
宝依回头,却是一个陌生女子走过来,对她亲切说道:“姑娘,时间不早了,我们快点回去吧。”
她的眼睛里带着暗示与警告。
宝依顿时了悟,王嬷嬷怕被自家公子发现,不敢进来,就唤来别的姑娘进竹林中提醒自己。这下可终于脱困了,宝依生出逃脱虎口的暗喜。
“既然姑娘等到了同伴,快回去吧。”沈词淡淡看了她一眼,说道。
宝依对他的不拆穿很有好感,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便跟随陌生女子出了竹林。
竹林中的沈词什么时候走的,宝依不知道,不过里面的声音微弱,只依稀听到玉佩这个字眼。
陌生女子将人带到王嬷嬷约定的地点就离开了。
宝依递出手中画像,遗憾道:“还有一处没画好,怕被公子发现,我就收了起来,没来得及补上。”
闻言,王嬷嬷先是深深看了她一眼,再展开画像细细看了起来。
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样貌简直和公子一模一样。这丫头是不是还存心想见公子一面,故意说的这种话。
王嬷嬷的眼睛由画像移到了画画之人的脸上。
也不对,就姜姑娘脸上这里一点红,那里一点青,这里又一点黑的……公子最讨厌脏了,每日都要洗浴,底下的侍人也都两日一洗,肯定看不上脏兮兮的丫头,就算身姿苗条,算不了什么,府上多的是。
一瞬之间,王嬷嬷脑海中飘过千思万缕。
过了许久的打量,方对她道:“随我面见主子,过了主子的眼才可以。”
“是。”
宝依心想,外行看内行,这幅画应当能入得了沈家姑娘的眼。
许是沈家娘子等着急了,宝依跟着王嬷嬷走到半路,就看到了坐在圆凳上的沈家姑娘。
回想起沈家姑娘对兄长的关心,宝依垂着眼,在两丈远处叉手行礼站定,默不作声。
“姑娘,画来了,您看看。”王嬷嬷走上前,递上画。
沈锦书看了一眼,便质问道:“兄长向来冷言,怎会面露微笑?”
“我画画的时候,的确看到沈公子在笑。姑娘若是不信,可以问问与公子一同曲水流觞的郎君。”
真是伶牙俐齿的一张嘴,沈锦书冷笑,慢言道:“笑便笑了,我不至于克扣你银两,姜姑娘如实画了出来就行。只是……”
拿起画,右手指向画中的一处空白:“姜姑娘画的好是好,有京城大家风范,可姑娘今日所作,却少了一样东西。”
宝依从上看到下,也没看出少了什么东西,只有下唇没画对罢了。于是问向对面打哑谜的姑娘:“请沈姑娘赐教。”
“略微有些单调,你的确如我所言独独画了我兄长,可想没想过,兄长微笑,是为何事?为何人?”
“饮酒作诗之乐?”
沈锦书白了她一眼。
王嬷嬷也给她递来奇怪的眼色。
这下宝依心领神会,沈姑娘不就是想和兄长在一副画上嘛,这样就可以显示出兄妹二人之间情深意切。
这有何难!
宝依迎着她那道暗示,道:“姑娘言之有理,今日我回去重作一副,将姑娘也画在其中。”
“不用了。”
幂篱下的端庄面庞带着嫌弃,要是寻遍京城,还能寻到与面前女子画工不相上下的女子,沈锦书断然不会将这样危险而有诱惑的差事交给姜宝依了。
虽然表兄向来不好女色,院中只留着一个长相平平的侍女。
可这次,连一向自信的沈锦书都不敢相信,这次姜宝依能拿到画,竟是被表兄故意放过……
摆摆手,立刻有一个侍女拿来一个长的楠木圆筒,和声道:“姜姑娘明白人,回去补好这幅画像,明日午时会有侍女来拿。”
“另送酬银二两。”末了,又补了一句。
另送二两银子,今天可真是天降馅饼,沈词放过了她,沈家多支付二两银子。简直赚大发了。
宝依被今日的经历惊吓到,呆呆地望着赐她馅饼的女娘。
想法在一眨眼之间很快流去,宝依上前恭敬行礼,对正上方仍戴幂篱的沈家娘子感激道谢:“多谢沈姑娘。”
·
暮色四合,曲江河畔的游人开始慢慢朝四处散去。
姜宝依拿到画后回到原位,借着湖水洗干净脸,找到柳树下等她久矣的常小满和采月侍女三人。
四个姑娘在小小的马车上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
宝依画了一下午的画,一上马车,就累得瘫在软垫上,脸贴在采月肩膀上休息。
和她一样,常小满也有着无尽的气力,等宝依眯了几眼有一点精气神后,常小满神色古怪地看向她,道:“我今天带着春云和采月去看竞渡的路上,你猜我听到了什么消息?”
宝依死气沉沉的眼睛闪了一闪,问道:“什么?”
还有什么消息要比自己偷偷给沈词画画,被当事人发现之后又被放过,更令人震惊的。这次发生的事情,宝依都不敢给小满说。
“你先猜猜看。”常小满笃定她这次猜不到。
“沈大公子没去?”
常小满摇摇头,预要她继续猜,但看到宝依那疲惫的样子,就咬咬牙将听到消息直接说出来:
“听说皇上有意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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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上明珠的女儿荣华公主赐给沈大公子。可你猜怎么着,沈大公子有个表妹叫沈锦书,她可是堂堂河东节度使之女,听到这件事,专门从百里外的河东回来,回来后就和公主闹了一架,听说两人头上的首饰被扯得七零八落,看来就算是名门……”
谣言是怎么产生的?
便是从一个的嘴里吐出来个花样,借着被另外一张口灿莲花的舌唇翻转几遍,捣碎成原本的字词不落,再添多几滴用来调味的酱油盐,一道惹人注目、吃不出真味的菜肴就做好了。
因着婀娜身姿,不知被人编排过多少次的宝依本人自是不相信这样的传言。
闻言,宝依抬头,问道:“你还记得半年前我早上跑步,跑到你家后给你买来的荠菜包。之后我和常大哥一起出门,被不知情的路人指指点点的事情吗?”
这事,常小满自然记得——
半年前,秋意渐浓,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两人约好早上一起跑步锻炼身体,结束后去买荠菜吃。
可那天小满受凉头脑晕乎乎的,只好让宝依帮她买包子。宝依出常家门时,正好迎上了小满大哥的同僚谢叔则。
两人素未谋面,一句话都未说。额头汗津津的宝依就被过路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目光久久不能移去。
当天不久,就有人造谣宝依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不知羞地勾引汉子。
直到小满大哥的同僚谢叔则一家一家找到造谣者,说清此事,无休止的谣言才作罢。
“宝依。”
小满蹲在她面前,低头轻声说道:“我一直记着那件事。只是看到皇家贵胄和我们这些普通人遇到事情也会打打闹闹,难免八卦的心思藏不住。”
宝依短短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和我说说倒还好,可两位掌上明珠为了一个郎君打闹,你想想,那些皇家贵胄会怎么处理这些人?”
传言和造谣贵族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此前长公主养了五六个面首,有人直言说长公主是荡/妇,第二天的京城中,多了几个缺舌头的男男女女。
小满想到这里,顿时噤声。
但是半柱香不到,就听到小满紧张地看向宝依:“这个便不提了,但我还有一个保真的——沈公子不愿娶荣华公主,听说沈家为了避免打消皇帝的念头,准备娶寒微之后为妻。今日就在你走后,沈夫人引着一群妇人特地来我们这里转了一圈,相看人选。如今大家纷纷猜测,这花落谁家呢。”
宝依却没为自己错过沈家妇人的相看表现出任何遗憾,倒是对今日树下所见了然于胸:“怪不得我们这条街上姑娘们的装扮和往年不同,个个美丽夺目。”
宝依一家住在永平坊西南处,此处房价比别处低,多六七品官员聚集。
今日上巳,年轻的姑娘们都戴上京城时兴的钗宝首饰,穿着江南运来的绸缎锦衣,时不时地打理发髻的碎发。
原来她们早已听到了风声,便是为着今日一战。
想想也是,沈家百年世家,虽为皇室打压,可长子沈词年纪轻轻却破了一件让朝中上下揣揣不安的悬案。
家中富贵,长相俊秀,人有实干,完美不过;恐怕没几个人不会肖想这样的青年俊杰。
可今日画画时被沈词抓了个现成,恐怕在他心中,自己已然“光荣”地登上了他的“黑名册”之列了吧。
4. 第四章
在永平坊关坊门之前的最后半刻钟,宝依和小满等一行人乘着马车及时进入了坊门。
宝依家住槐荫巷,整条巷子里随处可见大槐树笼罩着院落。巷子中最矮的一棵槐树,要数宝依家的了。
常家的马夫看到不远处一家低矮的槐树,便知道姜家到了,亮声喊道:“姜姑娘,到家了。”
直将马车内昏昏欲睡的姑娘们喊醒。
宝依回道:“知道了,张大叔。”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对常小满二人拜别:“我们下车了,等我忙完这一阵子找你玩。”
小满打着哈欠,说了声好。
宝依又累又饿,回到家中,就先奔去了灶台上解决腹中饥饿。
锅里放着温热的两盘清炒时蔬和两碗瘦肉粥。
采月就着当季菜喝着粥,一面喝一面朝东厢房打量,直到喝完最后一口粥,说道:“我们刚回来,东厢房就熄了灯火,也不知道李婶去了哪里。”
“吃完饭就去看看。”
宝依的大哥嫂嫂住在东厢房,即便到了戌时,宝依的嫂嫂也会为了补贴家用在等下做鞋做衣裳,可今日李婶不在,嫂嫂也一反常态,早早睡了……
吃完最后一口瘦肉粥,宝依带着采月去东厢房看那待她敦厚的嫂嫂余莺莺。
听到门外传来自家小姑子的敲门声,余莺莺用手帕擦干眼泪,才从炕床上起身开屋门:“宝依来了,外面凉快,我们去屋外坐坐。”
月色朦胧,看不清嫂嫂的表情,只清清楚楚听见嫂嫂说话时带着哭腔。
宝依没有勉强,就跟着嫂嫂坐在院中的青石凳上。
“嫂嫂,我今天给贵人画画,赚了三两银子!”宝依以为嫂嫂是为钱庄欠款发愁,刚一坐下,就从怀中拿出三两银子:“贵人说明日给我另外二两,这两个月我们不用愁了。”
余莺莺每个月卖纳的鞋垫和手帕最多赚五百文,一时看向她的目光有些复杂:“是给哪家画画了?”
“沈家姑娘。”宝依如是答道,只是不敢提起遇见沈大公子的事情。
“这些贵人没欺负你吧?可不能为着补贴家用被这些人欺负了,也不告诉我。”
宝依连忙摆手否认,“没有没有。我身强力壮,跑得快。嫂嫂又不是不知道,我还会一点拳脚功夫呢。”
“那就好,遇到困难就找家人,哥哥嫂嫂为你撑腰。”
几次确认小姑子神情言语一如平常,余莺莺放下了心,但是闭上眼睛就能想到夫君脸上鼻青脸肿,虽然两人之间没有爱情可言,可慢慢也生出一点一滴的亲情。
“嫂嫂,李婶去哪了?”
宝依见天色愈来愈黑,可兄长竟然也没回来,忍不住问道。
“李婶带着你哥哥去看大夫了。”
这件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如今宝依已及笄,余莺莺不想再隐瞒:“你哥哥从下值后回家,我就看到他脸上鼻青脸肿的,身上的衣服也有脚印。”
“你知道的,你哥哥虽然和我关系不好,可对其他人从来有礼有节。恐怕有人说他浪费进士的名额,只做了一个八品的狱丞,你哥哥生气不过,这才与人扭打起来。”
宝依知道,在如今这世道要想做官,需要通过科举,经过户部的考核,除此之外,还要有人举荐。可爹爹这十多年一直在外为官,在京城中的关系网并不多。
从哥哥姜尚通过户部考核,一直到进入大理寺做狱丞,这中间隔了两年之久。这件事一直是哥哥心中的伤疤。
宝依年纪轻轻,对此毫无经验,只能拿出手帕给嫂嫂擦眼泪,安慰道:“嫂嫂别担心啦。哥哥能考中进士,说明哥哥还没遇到他的伯乐。过两日我们就去寺庙,给哥哥祈求仕途平平安安。”
身边有小姑子安慰,余莺莺心里好受了些,忽想起今日上巳听到的沈家相看适婚女娘的传闻,忍不住慨叹道:“要是沈家能看上我们家宝依,你哥哥以后也能抬起头来。”
宝依一点也不觉得找个不熟悉的人嫁了好,嫂嫂和哥哥就是这样的例子:“嫂嫂,爹娘让我嫁给喜欢的人。我连沈公子一点都不了解呢,就这么嫁给了他,岂不是以后两人只能冷冰冰的生活。”
再说了,沈词虽然今日对他耐心而礼貌,可这本来就是达官贵人们的基本素养,她早就跟着哥哥看多这些书中的言论了,指不定婚后就和哥哥一样呢。
宝依一点也不想过这样的生活,白日里做个美梦就心满意足了。
余莺莺想到从前的自己:“你有主意就好。”
两人抬眼,借着漫无边际的夜空打发时间,就在宝依熬不住准备回屋睡觉时,听到角门嘎吱一声响。
余莺莺听到声响,立即跑回屋中拿来烛台点燃灯芯。
顺着灯光,宝依抬眼一看,哥哥姜尚两只眼睛全被打得乌漆发黑的,依稀可见哥哥流过鼻血。而哥哥右手边扶着的一名男子伤势更要严重,那陌生男子看着身形挺拔,可走起路来,一颠一簸的。
余莺莺走上前,问过李婶几句,就和李婶两人找来砂锅煎药;采月则倒了两杯热茶放在青石桌上。
陪伴哥哥的事情就落到宝依头上了。
见到妹妹,姜尚的心情好了很多,搀扶着身边男子走到槐树下的石凳坐着。等余莺莺出来后,介绍道:“这是我的同僚谢叔则,今日里他帮我挡住好些拳脚,我才能好端端回来。他在庙里住着诸多不便,我就让他来家中住几日。”
说罢,便向旁边坐着的年轻男子介绍道:“叔则,这是我提起的妹妹姜宝依,这是我的娘子。”
谢叔则拱手行礼:“嫂子好,姜娘子好。”
余莺莺:“今日承蒙您相助,我家郎君才得以安然无恙。若没有您在,也不知后果如何。家中简陋,请您千万不要嫌弃,若有不便之处,您尽管告知。”
“嫂子言重了,此事微不足道。”
轮到宝依,宝依屈身行礼,简单地打了个招呼:“谢大哥好。”
谢叔则仍旧记得半年前两人的一面之缘,可面前的姑娘竟像第一次看到自己一样,没有任何惊讶与无措,一时多看了几眼。
姜尚将他看妹妹的眼神记在了心上,随即目光严肃,轻声说道:“宝依,时间不早了,这里有你嫂嫂和李婶在,你现在回去休息。”
与谢叔则比起来,哥哥的伤势都是些皮外伤,算不上什么。
何况在外男面前,自己还是不要多露面为好,于是宝依道了声好,便带着采月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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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厢房收拾收拾睡觉。
·
一夜无梦,睡眠甚好。
宝依起床时,正值卯时初,去厨房吃了热气腾腾的包子和红豆粥,歇过一刻,便开始埋头画画。
沈词那张画,宝依花了将近两个时辰的时间才画完。至于自己长什么样,心里清清楚楚,画起来倒是轻松多了。
等画上的笔墨干时,就听到嫂嫂的敲门声传来:“宝依,画完了吗?”
“画完了。”
宝依答应着,就起身拉开门,却见嫂嫂一脸严肃,当看到嫂嫂从身后拿出的一枚玉佩,宝依就要伸手拿。
都说长嫂如母,作为长嫂的余莺莺每日都对自家的小姑子有操不完的心,婆母不在长安,平日里照顾宝依的事情就到她手上了。
余莺莺刚开始嫁到姜家,见到小姑子未长成的身材都苗条,就已经忧心忡忡了,好在一切不该发生的都没发生。可昨日就过了个上巳节,小姑子就和别的男子私定终生,还留了不知哪个郎君给的玉佩。
想到这里,余莺莺气急,不过,在发火前她还是关上屋门,走到屋子里质问:“你可知道玉佩代表什么意思?”
“知道。”
“你既然知道还收了人家的玉佩?要不是今日洗衣服,你瞒我和你兄长到什么时候?”
“嫂嫂,这玉佩是沈家长公子给我的信物,我正打算等他定下亲事前还给他呢。”见嫂嫂不解,宝依将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闻言的余莺莺目光复杂,见她真看不懂,收回打量的目光,慨叹道:“傻妹妹,玉佩也是定情信物。”
宝依这次真傻了眼:“定情信物?”
余莺莺欣慰地点点头,庆幸她不清楚玉佩之中的妙言,将玉佩放到窗前的书案上便款款离去。
宝依看着书案上的美玉,皱了皱眉。
过了一柱香后,支摘窗被打开,画有沈家姑娘和公子的画像被放回楠木筒,另外一张女子画像则被存放到圆竹筒中。
日头高照,很快就到了约定的午时,宝依走到角门处,将装着沈家姑娘画像的楠木圆通亲手交给了碧珠。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宝依坐立不安,她真是打心底里迫不及待就要见到沈词本人。
可她心里清楚得很,今日只会见到他身边的侍从青云。
采月见姑娘这样,不解其中意,只是安慰道:“姑娘画的画可是城中数一数二的好,姑娘千万别忧心。就算没画到公子的心头里,沈公子大人大量,一定不会和我们这些人计较的。”
余莺莺笑着说道:“宝依啊,快来看咋们家的桃花开的多艳呐。”
姜宝依:“……”
距离未时还有一刻钟,宝依已经在角门候着了,不过半刻钟,就看到熟悉的身影驭马而来。
宝依挥挥手:“青云。”
马上的青云看到她笑得这般灿烂,也同挥手:“姜姑娘。”
当看到竹筒上多了一个荷包,里面似乎是一块玉佩,青云笑得更加欢喜,心中不断肖想:长安城这么多女娘喜爱公子,可个个矜持不已,只有姜姑娘是真心真意喜欢公子,不仅偷偷画公子,今日还送公子玉佩。
公子好事将近了!
5. 第五章
送走这枚烫手山芋,宝依松了口气,回屋补了一个踏踏实实的午觉。
这厢青云拿到画像,马不停蹄回到沈府,将马交给门房的小厮后,一路飞跑到书房门口。提起竹筒上的粉色荷包,气喘吁吁道:“公子,您看这是什么?”
“画。”
沈词淡淡吐出一个字,仍低头看着书案上的地形图。
“姜姑娘送了您一个绣着桃花模样的荷包,荷包里面还装着玉佩,您快打开看看!”青云笑说着,就走到书案前将竹筒上的荷包摘下来。
忙于堪破书中盗窃案的沈词:“你打开给我。”
这怎么使得,那可是姜姑娘送给公子的情物,想想他们家公子平日遇到姑娘们都不苟言笑,整日和郎君们待在一起,青云有时候都怀疑公子是不是有龙阳之癖。
想到这里的青云,“姜娘子要公子亲自打开,奴婢可不敢做断人姻缘这种事。何况,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沈词见他越说越离谱,才将视线转移到竹筒上的桃粉色荷包上,荷包上的桃花绣样拙劣,泛着淡淡的桃花香。
“公子,快打开。”青云握紧双拳,眼中闪亮。
一旁沉默久矣的卢亭洲此时也放下手中画纸,开口道:“嘉许兄,要不我来打开?”这还是沈词第一次接受姑娘的礼物,心底里止不住的稀奇。
沈词瞥了他一眼,解开竹筒上的荷包红绳打了开来。
玉佩。
的确是一枚玉佩,然而公子送给姜姑娘做为信物的玉佩,就这么被还回来了,白开心一阵。
青云的一颗心从嗓子眼跌落回到该有的位置,惋惜道,“姜姑娘还回来了。”
结合听到的话语和面前的玉佩,卢亭洲很快梳清来龙去脉,瞪大眼睛:“这玉佩你从小戴到大,从不轻易摘下。给了那位姜姑娘,结果被人还回来了?”
他真是不敢置信面前发生的事情,千年铁树要开花了,结果看上的女娘不买某人的账。真是稀奇。
沈词慢条斯理地将玉佩系在腰间的革带上,说道:“我许诺过姜姑娘一件事,这玉佩是我给她的信物,并非定情信物。”
卢亭洲假作相信:“哦,信物一件,只是你和那姜娘子之间发生了什么,嘉许兄还要送她玉佩做信物?”
青云心里也在嘀咕姜姑娘怎么把这么重要的定情之物送了回来。
沈词瞥了卢亭洲一眼,问道:“试题做完了?”
打蛇打七寸,卢亭洲的短处便是考了两年秋试却此次落榜。闻言,立马低头拿笔为今岁的秋试做奋战。
接着朝青云道:“祖母喜欢画,你将画送去祖母那里。”
青云疑惑道:“公子不打开看看姜姑娘画的什么吗?万一姜姑娘画的是她自己,送到老太太那里可怎么办?”
初时听到公子要姜姑娘的画像,青云下意识的以为是要姜姑娘的自画像。直到昨日回府途中,他问了起来,才知道公子要的姜姑娘的画,至于画的什么并无所谓。
万一姜姑娘和他一样,误会了公子的意思,这不就成了大乌龙了吗。
沈词:“姜姑娘比你聪明。”
“是。”青云默默答道。
·
做奴婢的不敢不从主子的吩咐,听到命令,青云就带着竹筒到了老夫人的院子里了。
看到画像的老夫人爱不释手,边看边点头:“增之一分则长,减之一分则短。这姑娘丰盈明媚,看着就是一个享福的命。”
画中笔触细腻入微,颜料只用时下常用的朱青两色,看着单调,放在阳光下,暖人心窝地很。
目下,青云非常高兴这个乌龙,咧开嘴笑道:“姜姑娘笑起来就像这春天里的阳光,看到她的笑,奴婢都觉得温暖。”
原以为自己这辈子享受不到四代同堂的老太太兴奋至极,听到孙子身边的随从这么一言,和蔼说道:“哪家的姑娘,可婚配了没有?”
青云将调查来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姜姑娘闺名姜宝依。父亲姜有才担任江南东道徐州司马;兄长姜尚已成亲,三年前考中进士,如今在大理寺做八品狱丞。姜姑娘和兄嫂住在永平坊槐荫巷,姜家仍欠钱庄五十两银子,姜姑娘靠给人画画补贴家用。家世清白,五代以内无过错。”
当听到“家世清白”字眼时,老夫人点点头,道:“着媒人去问姜家姑娘的生辰八字。若是时辰好,就以我的名义将姜姑娘的名字报到夫人那里。”
青云见老夫人高兴,将第一次看到姜姑娘时的情形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来。
老夫人听得入神,眼睛笑成一条缝。
姜宝依是被一个喷嚏打醒的,抬手揉了揉鼻子,就看到窗外的夕阳已经西下了。
醒来得很是时候,起床后,嫂嫂已经做好一桌菜,两荤两素一汤。
见宝依打开屋门,余莺莺立马招手道:“醒来了?快来吃饭。”
哥哥姜尚此时也下值,洗了一把脸后就坐到饭桌前,却也不是一如往常拿起馒头就吃,反而看着自家妹妹好一晌。
姜宝依:“我脸睡皱了?”伸手揉了揉脸颊。
“非也非也,”姜尚摆摆手,神神秘秘问道:“你觉得我那同僚如何?”
宝依心知哥哥所提的同僚便是在他家养脚的谢叔则,正经道:“谢大哥为哥哥两肋插刀,非常义气。”
姜尚:“不仅如此,他还是进士二甲,你想他一个寒门子弟,家中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却能在这长安城立足,就知此人吾中楷模,必成大事。”
对于克服艰辛万苦心有信念的郎君女娘们,宝依非常钦佩,闻言,赞说道:“谢大哥长相俊朗,坚持求学,为人仗义,的确是一个很好的人。”
姜尚拍拍妹妹的肩膀,问道:“做我的妹夫怎么样?”
做妹夫,那不就是嫁给谢大哥嘛,清楚哥哥心思的宝依怒道:“哥!谢大哥和你差不多年龄!”
“虽然大你七岁,可他会疼你。他因为护佑我,如今在大理寺一炮而红,听说大理寺卿准备提拔他。谢兄的仕途前途光明,在长安安家不过几年光景。更何况,他无父无母,以后定然护你在心上。”
余莺莺忍不住道:“你和你那同僚认识了不过一个月,还需要再了解了解。”
宝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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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和道:“是啊,哥!我觉得事情就没这么简单。不过救了你一命,为什么谢大哥就被大理寺卿看上了眼。”
“我和你们说不明白,我相信叔则品行。”
姜尚拿起筷子夹住一个包子,妥协道:“既然你不喜欢我那同僚,此事便罢了,只是你们可要相信他是一个很讲义气,为护佑我受伤的人。”
听到一墙之后的言语,正瘸脚送饭碗的谢叔则垂下眼睑,弯身将漆盘轻轻放到厨房墙角,返回了住处。
五两银子到手,姜家不用为这两个月的贷款发愁,这两日过得风平浪静。
宝依声称不会嫁给谢叔则的次日,谢叔则第二日一早便别了兄长离开了,声称寺中还有琐事未处理完,留不得了。
家中没有了外男,就可以穿着舒适的衣服在院子里练拳脚了,得知此事的宝依非常开心。
练了两日拳脚,宝依也累了,就骑着骡子,慢慢悠悠走到常家找小满玩。
看到她来,小满眉开眼笑,立马让下人把骡子绑到家中的槐树下啃草。她则带着宝依坐在桃树下吐露从别人嘴里听来的消息。
小满一边娴熟地拿针线在团扇上刺蝴蝶绣纹,一边说道:“沈公子不会尚公主了,定下了别家的女娘,听说是六品官员的女儿。你说稀奇不稀奇,那位姑娘就在我们永平坊上呢。”
还好把玉佩还给沈词了,否则,她一个无关无系的女娘拿人家的玉佩恐要惹了事端,姜宝依为此庆幸道:“我们这条坊住着三百户人家,一半多的六品官员都住这里。可是哪家的女娘有这样的好运气?”
“不知道。”小满摇了摇头,“我已经有了婚事,肯定不是我。”说到这里,眼睛一亮:“宝依,不会是你吧!”
这两天给自己说婚事的人可真多,宝依无奈:“不会,我替别人给沈郎君画画的时候,还被他逮到了。虽然他放过了我,可遇到婚姻大事,我想沈郎君肯定会找一个知书达礼的姑娘。”
小满牢牢盯着“放过”,放下手中针线,惊叹道:“放过了你?曾有女娘为了让沈郎君看她一眼,就在擦肩而过的时候将手中的绣帕仍在地上。你猜怎么着?”
宝依:“自然是沈郎君避过。”
“错了!沈郎君看到了绣帕,还踩了上去。那姑娘低头看到绣帕上的脚印,脸红了一片。”
宝依:“……”
“那姑娘还是祭酒大人的孙女呢,沈郎君连面子也不给。宝依,你一定是被沈郎君看上了。”
宝依:“……可此事就代表他给了我面子?”
小满正要凭借看话本的经验细细分析,忽然院门处传来李婶的大嗓门:“姑娘快回家,家里有人来了。”
宝依想起爹娘来信说,姨母一家就在这几日搬来京城。
“我姨母搬来京城了,”宝依兴冲冲说道,“我先走了,明日找你。”
将骡子交给李婶,宝依快步跑回家,眼见院内摆满了一抬又一抬红木箱,正厅里身影陌生。
见自家小姑子回来,余莺莺笑涡定在脸颊两侧,脸上挂着止不住的笑意,喜气洋洋道:“宝依,沈家来提亲了。”
6. 第六章
“沈家派媒人给沈大公子来上门提亲了。”
见自家小姑子没缓过神,余莺莺重复了一遍。
刚才正与小满讨论那亲事,没想到亲事到了自己的头上,宝依对于天降的喜事满脸不可思议,指着自己鼻头问道:“提、提亲?”
余莺莺伸手摸摸宝依的后脑勺,点头称是,随即又道:“那媒人还是从咋们永平坊出来的县君呢。”
宝依心里十分清楚,县君身份尊贵,若不是沈家的应邀,恐怕县君也不会登上自家的门来提亲。
而愿不愿意与作为皇亲国戚的沈家结亲,已经不是自家能进行决定的了。
余莺莺见她兴致不在,牵起宝依的手,一面走一面道:“沈家管家跟着县君一同来了,还带了些聘礼,我看那红木箱子都用着上等的红漆,想来里面都装着金银珠宝和绸缎了。”
说到这里,顿了顿,指着院中榕树下的马道:“呐,这两匹骏马也是沈家送的,以后你可以骑马出门,再也不用蹭常家的马车了。”
对于能解决温饱住行的金银珠宝,宝依喜爱的紧,可一旦看到黑黢黢的骏马,好动的宝依就走不动道了。
家中清贫,为了在长安城安家,姜家近乎掏空了家用才买下永平坊的两进院。加上平日里画画所用的颜料也贵,养马更是万万不能的。因而,宝依只有等到爹爹回京述职时候,才有骑马的机会。
如今沈家不过是上门提亲,就送了家里两匹西域骏马,那以后嫁到沈家,岂不可以和她羡慕的贵女们一样,在马球场上挥杆打球了!
想到自己在马球场挥杆自如的身姿,宝依觉得嫁到沈家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宝依松开嫂嫂的手,走向嫩绿槐树下,抬起手轻轻摸着马背,马儿乖巧地垂着眼,不像爹爹的马见到她就给她一蹄:“嫂嫂,这马不怕我。”
可见沈家对小姑子还是重视的,余莺莺笑道:“寻常马儿见到陌生人多多少少都会受惊,看来沈家挑了最乖巧的两匹骏马。”
摸了摸另外一匹骏马,马儿仍未躲开,宝依顿时喜笑颜开:“嫂嫂也来摸摸,这马毛可柔顺了。”
余莺莺不敢摸,回眸看向厅堂里的站着笔直的府医,对她说起了正事,“沈夫人派了两名府医,说是要检查你的身体,就在厅堂里候着了,我们快去吧,莫要让沈家人等着急了。”
宝依恋恋不舍地看了几眼骏马,才跟着嫂嫂前往厅堂走去:“检查身体?我身体好得很。”
她每餐要吃两大碗饭,看都不用看,身子可结实着呢。
余莺莺右眼跳了跳,正色道:“高门大户都是这样的做派,十分讲究新媳的作风。”
宝依“哦”了一声,带着一番不解跟着嫂嫂拜见沈家来的两位府医。
府医是两名女医,沉默庄重,看着都是富有经验的大夫。
宝依收起一半笑容,朝两位女医叉手行礼。
见她礼数做得到位,两名女医挑不出刺来,于是放下高门对于平民的偏见,分别对宝依介绍完自己后,便问道:“能否去姜姑娘的卧房一看?”
沈家还真是讲究,宝依见嫂嫂朝她点头,便带着女医进了自己卧房。
其中一名女医闻了闻房中悬挂的荷包,瞧了瞧桌子地上和窗台的鲜花,又将床榻上的被褥和棉被看了一遍,方点头离开屋子,并带上了房门。
“请姑娘伸舌头。”另外一名女医一面吩咐,一面给宝依把脉。
……
宝依只得依言。
“舌苔薄白、均匀分布,你的身体要比我见过的女娘们都健康。”
女医说话时终于带了点笑意,随即吩咐宝依站起来,安慰道:“姑娘不要怕,这只是沈家的要求罢了,姑娘听我的话照做便好。”
“好。”
向来胆大的宝依看到女医摸遍了自己全身上下,内心全然不知所措。
等一切结束之后,宝依战战兢兢,活活像把粉色晚霞从天边抢了过来,脸红了一大片。
女医看向宝依时的神情复杂,略带可怜。
大公子冷淡而不好女色,新媳只能借着同塌而睡的机会生育。可姜姑娘还是黄花大闺女,瞧着跟个小女孩一样,她得回去同主母说明此事才好。
回到汉白玉石狮子雄踞左右的沈府,两名女医快步前往主院向当家主母沈氏禀告。
沈氏正和侄女对弈,听到侍女通传有关姜家的事,立即放下手中的白棋子:“锦书,你先回去。”
沈锦书想起来就郁闷,表哥不过见了姜宝依一面,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狐媚子手段,还被老夫人点名看上了。
“姑姑,我去内间等着,等你们讲完了,我再出来可好?”
沈词并非沈氏所出,可她打心底里就期盼自己宠爱的侄女能嫁进沈家。
自己这个侄女既清楚自己心爱何人,也知道为了心爱的男子争取种种机会,一点也不像只会听从父母之命的自己。
要不是沈家有向皇室示好之意,面前赢了自己一子的锦书就会成为自己的儿媳。
可在这家中,沈氏事事都得听从老夫人,甚至于记在自己名下的大公子都不听话,事事都在违逆。
再怎么说,她都是沈仆射亲迎的妻子,可却得不到该有的尊重!想到这里,沈氏心里恨极,但在侄女面前,仍保持着该有的体面,担忧道:
“姑姑是怕你听到心里难过。与其这样,不如去外面看看宫中赏赐的牡丹花,你心情也好。”
沈锦书自是不愿意,撒娇道:“我在这里也能帮姑姑看看那女子怎么样。”
“老夫人看上的人,岂能有差。”沈氏重重叹了口气,“如今上面正盯着沈家的一举一动,即便我亲自恳求嘉许纳姜姑娘为妾也不行。”
原本自己会嫁给嘉许表哥成亲为妻,可如今,这好事竟落到长着一双狐狸眼的姜宝依头上,沈锦书顿觉有无形的细针刺痛着自己的胳膊。
要是嘉许哥哥尚了荣华公主,自己也不会这么不甘心啊,哪怕做妾,她都是情愿的。可是,这件事却被有点姿色的姜宝依遇到了,沈锦书心里觉得好不晦气。
“姑姑,我才不会为一个不如我的女娘难过呢,我就在内间等着不出声,好不好?”沈锦书靠在姑姑沈氏肩上,温声道。
对于这个有手段的侄女,沈氏自然答应:“好,我的锦书姑娘啊,快进去吧。”
沈锦书窈窈一笑,带着四名贴身侍女,翩翩然然走向内间,听着外面府医的禀告。
“回夫人,姜女娘身体健康,所用器具对身子都无大碍。至于生养之事,夫人放心,姜姑娘胸臀丰盈,未与人尝过禁事。只是……”
沈锦书的呼吸陡然停止。
“只是什么?”沈氏问。
府医道:“只是奴婢看那女娘也不会伺候人,恐怕得教教她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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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沈氏知道她的意思,要获得皇家的信任,沈家不仅要娶姜氏之女,还要让姜娘子生出个儿子。
只不过,她倒是很期盼姜氏女最好嫁入府后别生出一儿半女,如此就能以她犯了七出之罪,丢给她休书一封。
那自己的侄女……就能得偿所愿了,思及此,沈氏不屑道:“姜姑娘出嫁,自有家人为其担忧此事,年轻人的事情就让年轻人自己去琢磨吧。”
一墙之外的话,让沈锦书不由得掐紧了手指,就连姑姑后半句所言都未听清。
侍女碧珠见自家姑娘的将手指掐得通红,忙用力掰开手指,忧心道:“姑娘,大公子院里只有一个侍女,就连祭酒大人家的女娘都未瞧得上,可见再美貌女子的女娘也入不了公子的眼。姜姑娘就算嫁进沈家,再怎么使手段,公子也瞧不上呢。再说了,大公子可非常讨厌耍手段的女娘。”
沈锦书松开了手,可眉头依旧紧锁,一点儿都听不进去侍女的宽慰。
为宽主子的心,碧珠只好说出藏在心中已久的秘密:“我听说三姑娘说,平王的侍女炫耀自己伺候的主子在床上手段高明,结果第二日,那个妾被误以为此前与人通/奸,被淹入水笼。就姜娘子那个模样,要是有一点主动,恐怕大公子也会误会姜姑娘。所以啊,姑娘安心。”
沈锦书的眉头这才松开,看向侍女的眼神也多了一分考究。
等云母纱绣成的隔帘外少了府医的声音,沈锦书款款走出。见侄女脸色如常,沈氏松了口气:“府医走了。锦书,来陪姑姑继续下完这盘棋。”
沈锦书看了看门外消失不久的身影,愧然说道:“姑母,我才想起来嘉许哥哥找我有事,我得走了。明日我来陪姑姑好不好?”
对于能帮自己看住养子的侄女,沈氏有着无尽的包容,“好,快点去吧,可别让我一个做长辈的坏了你的大事。”
沈锦书福了福身,跟上了离去的府医。
好在府医们走得不快,沈锦书指着左边的女府医,吩咐道:“碧妆,带蒋女医来我院子,就说我这几日头疼。”
名叫碧妆的侍女道了声“好,”立马上前叫住蒋女医。
碧珠不解:“姑娘又犯头疼了?”说着就要拿起牡丹花样的幂篱给自家姑娘戴上。
沈锦书瞥了她一眼,挥手道:“我今日心情好,不用戴了。”
今日落日与余晖交相辉映,美如画卷,这一路合该好好欣赏。
有骏马可骑的宝依,今日格外高兴。
她骑马去常家叫来小满,两人从坊尾骑到坊首,又从坊首骑回了家,路上赏着春晖,好不逍遥自在。
听闻沈家提亲,街坊邻居们笑呵呵地凑到一起,有人说:“我就说宝依姑娘有福气,你看看,这不就被沈家看上了。沈家那可是皇亲国戚,我们这些人哪有这样的福气。”
“哎,就是你,上次还说宝依姑娘和一个俊俏的郎君眉来眼去,一点福气也没有呢。”
“哎呀,”被指责的人生气道:“我说的话,你们也信啊。还不是你们愿意相信,个个一传十,十传百的。”
也不知道谁插嘴道:“要我说啊,即便姜姑娘有这样的好模样,嫁到高门大户的沈家,恐怕要遭不少罪喽。”
“呸,简直瞎说八道!”
余莺莺听到街坊们谈起小姑子,提起扫箸就打开门挥走看热闹的邻居,提声说道:“我家宝依可是享福的命!”
7. 第 7 章
这一日,骑马遛完弯儿,宝依回到家中歇了歇,帮嫂嫂打下手。
宝依一边择菜,一边疑惑问道:“嫂嫂,沈家可有说婚期定在什么时候?”
余莺莺煮着菠菜鸡蛋汤,闻言合上了锅盖,正色道:“我看县主的意思尽快是在这几个月,可毕竟高门大户对嫁娶这些事颇为讲究,恐怕要合了你与沈公子的八字才做决定。”
“那我就可以多陪陪嫂嫂啦,”和嫂嫂在一起生活的日子一日日地变少,宝依一想到离开嫂嫂,心中十分不舍。
采月将整个头埋起来,心不在焉问道:“少夫人,我也要跟着姑娘一起到沈家吗?”
李婶看她不对劲:“当然了,你得跟去好好照顾姑娘。”
余莺莺也说道:“你打小就和宝依一起长大,宝依一个人在那高门大院空怕闷得慌,有你在,两个人也有个伴。”
“采月,”宝依摸摸她的额头,不过和自己体度一样,问道:“你还好吧?”采月摇头,不应。
姜尚虽未回家,可在上值的时候,就听到同僚们窸窸窣窣说起沈家公子要娶自家妹妹的事情。
下值回家的路上带着满脸的怒意,一顿饭也吃得心里格外不安宁:“宝依,那沈家怎么就注意到了你?你说明白你做了什么?还有前几日五两银子哪里来的?说个明白你再动筷子。”
余莺莺劝解道:“先让宝依吃完饭,吃完饭再说吧,孩子还是长身体的时候。”
“都满十六的人了,哪里还是小孩子了?”
姜尚冷脸说完,便看向宝依,问道:“你今天说清楚再吃饭。沈家那高门大户,怎么平白无故地要点你?咋们永平坊三百户人家,你这么幸运就被看上了?”
从没见过哥哥这样的失态和生气,宝依低着头,只好将那五两银子引发的案情说个清楚,“是我答应给沈家姑娘画画,画画的时候就被沈家长公子看到了,恐怕是因为这件事我被注意到的。那五两银子是沈家姑娘给的。”
采月连忙作证:“姑娘只给人画画了,没有做别的事情。”
姜尚这才放松了攥紧的拳头,低吼道,“皇帝老儿预要拿沈家开刀,沈家不想尚了公主,只能从门不当户不对的寒门中找一个女娘。我们要是让你嫁到了沈家,恐怕要被那沈家人吃了骨头!”
余莺莺从未见过夫君这样护佑过自己,一时陷入怔愣。
宝依安慰道:“我与那沈家女娘和大公子见过一次,主仆们都有礼有节,哥哥放心吧。”
“这不过都是表面,那些人最会惺惺作态了。”顿了顿,姜尚坚定地看向自家妹子,“你要是不想嫁,不用等父亲从江南回来,我这就带你去沈家说个清楚。”
余莺莺:“这婚事就连县主都来了,我们若是真去沈家拒婚,恐怕在长安城无立足之地了。父亲母亲也要抬不起头来。”
李婶也说好说话:“是呀,尚哥儿。算命的先生个个都说咋们姐儿是个享福的命,今日沈家上门送的聘礼,可是送了一耳房的绸缎珠宝,就连院子里那两匹骏马也是沈家精挑细选来的。姐儿可罪喜欢打马球了,以后到了沈家,还能过过马球瘾。”
想到没有立足之地,姜尚的表情有一丝松动,不过嘴上仍说道:“要是他沈词做了对不起我家妹子的事情,我就让他给个休书,我和爹娘一起养宝依。”
“没错,我也能靠着画画养活自己,不用他沈家养我。哥哥放心吧!”宝依语气轻松道。
“对,”姜尚欣慰地看向妹妹,亮道,“这才有我姜家人的风范。”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说罢,主仆五人继续和和美美地吃起了饭菜。
晚上睡觉的时候,采月还是一副病怏怏的模样,宝依终于忍不住了,问道:“你有事瞒着我?”
“姑娘,我没有。”采月声音微弱,没有底气。
宝依:“好吧,我们的采月姑娘长大了也有秘密了,哎,真是有了别的朋友就忘了自家的姑娘。”
采月:“不是因为这事。”
“那是因为什么?你这两天经常去找小满家的春云玩,也不和我逛了。”
怕姑娘伤心,采月只好将心里话说出来:“听说主子嫁人,做奴婢的也要跟着去。这也就罢了,可听说主子身体不适的时候,奴婢便要伺候郎君做这样那样的事。”
曾听爹娘提起过“这样那样”意思的宝依,顿时了悟:“可我爹爹和哥哥只娶了一个妻子,也没有多余的婢女呀。”
“姑娘,我们这些人不讲究这些,可那些高门大户的公子哥们都有这样的需求。姑娘在我心里就像姐姐一样,我怎么能和姑娘共侍一夫呢。”
宝依从未想到这些,听采月这么一讲,瞪着一双眼睛到四更才闭上了眼。
第二日一早,宝依顶着一双熊猫眼从被窝中懒洋洋地爬起来。睡在一起的采月也没睡好,心不在焉,彼此都没对方的不在状态。
今日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不能骑马出外,宝依看着滴滴答答的春雨,浑然不觉地回想起夜里的梦。
梦里的沈词娶她为妻之后,又娶了另外一个女子为平妻。就连采月也被他纳了妾,抬做姨娘。甚至因为沈词,后来的宝依与采月有了矛盾,两人闹得不可开交。结果呢,自己和采月在这场宅斗中双双失败,被那平妻来了个黄雀在后,成功登上了主母宝座。
撑着下巴的采月也做了一个噩梦,梦里的自己,竟然在自家姑娘怀孕之前,就给沈大公子生了孩子。
……
“姑娘。”
“采月。”
两人不约而同道。
交流完噩梦的主仆两人达成了一致的想法,不过宝依还是捏了一把汗,“这几日我们两多去沈郎君常去的地方转转,说不定可以提前将事情问个清楚,我们也好做准备。”
说到做到,宝依和采月分头行动,在沈家所居的兴化坊等了两日,也没看到沈词的半点身影。
采月:“听说沈公子常帮助大理寺办案,说不定他就在大理寺呢。”
朝印象中遥远而肃穆的大理寺看了一眼,宝依摇摇头,:“那地方可不是我们二人该去的,万一被哥哥看到,哥哥又要担心了。我们还是在别处找找为好。”
主仆两人灰溜溜地牵了马,骑回家。
余莺莺见她们灰头土脸,忙把两人拉到一旁,担忧问道:“你们这两日怎么了,个个魂不守舍的,可是遇到了沈公子?”
宝依摇头否决,心想要是能见到沈词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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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她这个月吃素都情愿。
回屋从书桌上取出一封淡绿色的绢制请帖,余莺莺说道:“沈家姑娘今天中午送来请帖,说是要邀请你去一起打马球。”
宝依接过请帖,只见纸面上描绘着翻飞的马球图案,上面写着:晴空万里,碧草连天。愚姊仰慕君子骑射之风,特于凤鸣鞠设一场击鞠雅局,于三月初十,期盼一观姜姑娘风采。
“沈锦书。”采月看向落款处。
既然是沈家女娘,宝依不可不去,更何况蹴鞠是时下郎君女们都喜爱的运动,指不定能在蹴鞠场上遇到沈公子呢!
·
三月初十,凤鸣鞠。
宝依隔着人来人往的郎君女娘们,终于看见了沈词。
沈词身后的青云提醒道:“公子,姜姑娘也来了,她一直往我们这里看,看起来是在找您,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微微侧身,沈词看了朝他摆手的女娘一眼,凉声道:“不去了。”
“沈兄,这就是那位定下的未婚妻?”卢亭洲也跟着看去,暗道可惜。
沈词:“不错,是老夫人看上的。”
卢亭洲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姑娘看起来热情明媚的,沈兄真是不懂怜香惜玉。不如我过去问问。”
沈词不给他的机会:“太子该等着急了,我们快走。”
青云在自家公子看不到的地方,朝宝依挥挥手。
看到他的示意,宝依心领神会,嘱咐好采月在一旁候着,就跟了上来。
“沈公子!”眼见沈词朝郎君们享宴的位置走去,宝依忙上前拦住。
卢亭洲想这女娘可真天真莽撞,她这行为分明会让沈词心声讨厌。念头未落,就看到沈词带着她走到了僻静处。
青云得意洋洋,卢亭洲:“……”。
“姜姑娘找我有什么事?”沈词将她带到距离男子鞠场三丈的位置,停了下来。
“沈公子,我想问的事情有些难以启齿。”宝依直言。
沈词淡然道:“既然难以启齿,那便等到你不觉得难以启齿的时候再告诉我。”
她说这话的意思不就是让他做好心理准备嘛,宝依心想这个人一点都不懂铺垫,于是,愤愤道:“那奴家就直说了,公子莫要责怪。”
沈词这才看向她。
宝依盯着面前郎君的眼睛,轻声问道:“我若嫁给公子您,那您会不会纳妾?”
“不会,只妻一位。”这是沈家对于嫡子的要求,不得违抗。
宝依放下了心,压低声音问:“我的侍女也要伺候您吗?”
“不用,我院中自有侍女伺候。”
宝依暗想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轻轻摇头:“不是这个意思……伺候。”
双手不自觉地搅乱着绣有红紫葡萄的手帕。
沈词目光微沉,所着深墨衣袂退后一寸。
眼见他要离开,宝依急切问道:“我是说,我的侍女需不需要伺候您这副尊贵的身子?”
她一心急,一双桃花眼眸里便水色盈盈,涟漪微动。
沈词移走目光,淡声道:“我不会纳妾,也不会需要任何侍女做我的通房。”
“姜姑娘只需要做好妻子该有的本分。”
8. 第 8 章
不纳妾,也不会让侍女伺候,宝依心中顿时冒出一个天大的疑惑。
万一面前的未婚夫不好女色,却好男色呢!
这几日尚有空闲的时候,宝依特意问过嫂嫂大户人家纳妾的事情,嫂嫂还告诉她:“大户人家的公子纳妾实属寻常,甚至他们身边跟着的随从都是发泄的工具,沈家公子不与他的随从发生关系也算是好了。”
本来这也只是心中一个小小的猜测,可沈家娘子也亲口说过她的兄长厌恶女子,妹妹总归熟悉哥哥的。况且,自己未婚夫身边的青云长相也算得上清秀……
想到这一点,宝依挪着小步子靠近比他高出一头的未婚夫,右手抬起挡在嘴边,声音压得极低,用说悄悄话的语气说道:“沈公子真不考虑纳妾?”
眼睛里充斥着不解与惊诧。
他看起来有好女色之疑?
沈词垂眸,看到的是未婚妻受到惊吓的眼神,漠然道:“不纳。”
宝依抬头,茫然地看向他,“公子难道好……?”
沈词:“姜姑娘的脑袋里装着些什么?”
接下来的解释却被一句娇柔的“嘉许哥哥”打破。
说话女娘与宝依差不多的年龄,头发梳成堕马髻,髻上的金钗缀满红宝石,身着浅青色窄袖襦衣,束着镶珍珠的腰带,简约不失端庄。
宝依看着来人,退后几步。
“嘉许哥哥。”
沈锦书身后跟着四个侍女,走上前来先福了福身,从身后的侍女手中接过一个匣子,温柔说道:“我见哥哥还用着我上次送来的护腕,就找宫中的李巧匠新做了一对玄龙纹嵌金的护腕,哥哥快试试吧。”
说着,就从黄楠木匣中取出来递给沈词。
沈词:“你多心了,只是今日太子也带着一模一样的护具。”
沈锦书笑着说道:“太子看到也无妨,到时候哥哥告诉太子这幅护腕是我所送便好。”姨母淑妃向来得宠,自己打小就在宫中长大,十分熟悉太子的性情。
“哥哥收下吧,迟早也用得上,放在我那里也没有用。”见表哥不答应,沈锦书撒娇道。
沈词本人,极其讨厌纠缠他不休的女人,沉默片刻,接过面前递来的玄龙纹嵌金的护腕:“我还有事,先走了。”
沈锦书也怕讨得他厌烦,只能道了声“好”,默默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
看到他兄妹二人之间的交谈,宝依心想他对亲妹妹都这样的漠然,恐怕日后嫁到沈家自己也不用伺候好男色的未婚夫,想清楚这一点的宝依彻底没了焦虑。
深墨衣袂在经过祥云的彩绸装饰的凉亭时,转瞬消失。
“姜姑娘可还记得我?”沈锦书微笑地走了过来。
熟悉的声音,还给了自己五两银子,宝依怎会忘记这样大方的贵人:“沈姑娘!我当然记得您,您今日这身衣着可真好看,就像战场上的女将军一般英姿飒爽。”
没有人不喜欢别人的夸赞,尤其面前的女子是自己的劲敌,沈锦书瞥了她一眼,淡淡说道:“别人都说我端庄大方,只有姜姑娘说我英姿飒爽、像女将军一样。”
宝依的确是依亲眼所见才开的口。
察觉到话里话外透露着的古怪,宝依疑惑地看向她:“沈姑娘今日的装扮,的确有女将军的英姿,我为什么要欺骗沈姑娘呢?”
一拳打到棉花上,沈锦书笑笑,不说话。
倘若遇到其她品阶的女娘,还能从她们恭维的眼神里看出虚伪的攀附,可当下不着痕迹地将劲敌从首看到尾,愣是看到了天真烂漫。
沈锦书:“……鞠令使等着我们挑马,姜姑娘和我过去挑马吧。”
宝依点头,笑道:“好啊。”
·
场地西侧整齐排列着一排排拴马桩,桩前休息着十几匹披挂着精美马鞍的高头骏马,宝依到时,已经有女娘们在认真挑选了。
“锦书姐姐来了。”
“贵人来迟,可要怎么罚?”
沈锦书一来,立刻有女娘们纷纷拥了上去,笑着闹着,直将宝依往角落里挤。
宝依只当看不见贵女们看她时眼里的嫌弃与忽视,稳住身子慢慢往人少的地方过去找鞠令使问清楚规则。
她也打过蹴鞠赛,难免世家们的规则和平日里有不一样之处。
姜宝依行了一个叉手礼,“鞠令使好。”
“好好好,是姜姑娘吧,我来带你先熟悉一下规则,之后你再挑马。”鞠令使这一年半载都未见到新面孔,可如今沈家突然定下姜家的小娘子,一猜便知找她的便是姜姑娘。
“那便麻烦令使了。”宝依笑呵呵说道。
鞠令使所说的比赛规则和往日里无差异,唯一不同的便是,太子和公主这些皇亲们也来参加今日沈家举办的赛事。
鞠令使叹道:“姑娘来晚了,只能和公主一组。”
横竖这里是太子公主们的主场,她只需要做好辅助,不抢人风采就行,宝依对此并不介意。
见她不惧怕,鞠令使便带着她去选马。
“这匹马温顺,稳妥起见,姑娘可以挑选这匹马。”鞠令使好心提醒道。
作为一个新来的人,还是听取在这里任职多年的老人所言比较好,不过宝依仍旧看了看其余的马儿,的确令使挑的马儿看起来温顺,便选定面前温顺的良驹。
选定了马,宝依找到同批红色披巾的女娘们打了个简单的招呼,毕竟是沈老夫人钦定的孙媳,女娘们也都热热闹闹地聊天。
“这就是你同我所说的姜家娘子姜宝依?”
顺着那道声音抬头看去,宝依看见一位华贵的女娘梳着高髻,一支鎏金凤翅步摇斜插在发髻,发丝间缀满细碎珍珠。
在众女娘们面前,端得格外高贵,宝依心想这位就是鞠令使所说的荣华公主了,于是福了福身:“公主万福。”
“倒是明媚的人儿,”荣华公主嗤笑道,“你就是未被他拒绝过的女娘。”
荣华打心底不喜欢沈词,可被这样的世家儿郎们推拒,城中还有人造谣说她和锦书为男子打架,真是让她丢失公主脸面。
这也就罢了,偏偏不过几日光景,沈家就定下了一个六品官员的女娘,得了父皇赞同,荣华心里始终不畅快地很。
宝依平静道:“是。”
沈锦书站在一旁,牵过她的手,温和说道:“姜姑娘刚来,公主看在我的面子上,且饶了她吧。”
荣华公主不掩恶意,瞧着宝依噗嗤一声,“你以为我像你一样大度,我可不是没有长着宰相那能撑船的肚子。”
沈锦书带着歉意道:“我的公主啊,回头我为我的大肚为您设炉煮肉可好呀?”
今日毕竟是沈家举办的蹴鞠塞,荣华思及父皇的交待,应道:“好啊,只是我看上了这匹马,方才选定的那匹马我不要了。”
鞠令使走上前,谨慎提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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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余的马儿都被负责郎君们打赛事的令使带走了,姑娘们选好马之后,不可更变。”
荣华斜了她一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公主的话你也敢不听?”
鞠令使:“公主所言即是,只是这是开赛以来的规定……”又看了看自家姑娘。
沈锦书点点头,示意听从公主的吩咐。
鞠令使无奈退下,离开时投向宝依可怜的眼神。
场上人人都知公主挑定的马极有烈性,之前有几位将军之女不服,结果个个摔落在地。将这样的马儿交给乍到的信任,女娘们都很清楚荣华公主打的什么算盘。
事情和她们无关,只只灯笼高高挂起。
宝依看到场上多的是幸灾乐祸眼神,她偏不让祸事降临在头上,稳定心神道:“既然公主选定的骏马,一定是千里良驹,民女没有胆量骑公主的骏马。”
女娘们深深吸了一口气,哪有人这么直言不讳不要自己的面子啊,不愧是小家之女,无大局可言。
沈锦书劝道:“这是公主的恩惠,宝依姑娘收下吧,场上有大夫在,莫怕。”
也有女娘附和道:“是呀,姜姑娘,这可是公主的一番好意,不要不识抬举。”
像是团团火将她架在火上烧,宝依还是坚持:“民女听闻圣上爱民如子,料想公主殿下亦仁德宽厚、怜惜万民,必不会与民女这等小人物为一匹马儿计较。”
荣华公主怒了:“我堂堂公主就是改变主意了,非要这匹马不可,你能奈我何?你若不想要我的马,那你自己去找合心意的马儿吧。”
围观的女娘们眼中难掩震撼,倒吸一口凉气。
宝依没想到公主可以无耻到这种地步,简直和槐荫巷里说三道四的女娘嘴巴一样的毒,可爹爹和哥哥还在任职,尚且不能反驳。
兀自难堪,上下不能,忽然有一个温柔的声音解救了她:“我和姜姑娘一换。”
“太子妃万福。”女娘们端正行礼。
太子妃出场,无人敢拦,荣华公主也没道理和未来的皇后较劲,气哼哼地走到一旁活动身子,沈锦书跟了上去。
得了天降的救兵,宝依眼前一亮,感激道:“太子妃殿下。”说着就行了一个无比端正的叉手礼。
贺怡筝示意她且起。
回中原五年来,第一次见到有人让荣华公主怄气,贺怡筝柔声说道:“姜姑娘叫我殿下便好,我那匹马温顺,宝依姑娘到时候去骑我的马。”
宝依觉得骑殿下的马挺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殿下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将您牵扯进此事,太子要为您担心了。”
“不碍事。”
贺怡筝早就受不住东宫的种种制约了,“从前我在北疆每日骑马,甚至有几次偷偷跟着父亲上战场杀敌,公主的烈马我制服得了。”
荣华公主突然牵着沈锦书的手折返而归,讪讪道:“嫂嫂,我骑我原来的马,您别和姜姑娘换马了。万一出了什么闪失,您要我怎么和父皇母后交待?”
贺怡筝闭上眼睛,淡淡说道:“好。”
荣华公主狠狠剜了宝依一眼。
几经波折,多了一个厌恶之眼,可结果却能回到最初,宝依心里说不上来的愉悦。
偏头时又看到荣华公主那副气呼呼的面庞,宝依心想自己这桩看似攀了高枝的婚事,恐怕背地里结了不止公主一个冤家。
好像比未婚夫好男风更可怕的事情出现了。
9. 第 9 章
沈家的凤鸣鞠宽阔平整,长三百步,宽两百步,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赛场。
观赛高台用雕花木栏围成,以金丝锦垫铺设,座位上悬挂着尊贵的明黄伞盖。
青云侍立在一旁,眼睛直溜溜地盯着伞下自家公子的神情看。
此刻沈词的神情阴沉得像一片乌云。
要是没记错,这可是青云入府以来第一次见到公子这个模样。
揣摩再三,青云也摸不准公子和未来的少夫人发生了什么冲突,只好倒了一盏热茶,毕恭毕敬问道:“不知公子和姜姑娘发生什么事情了?奴婢或许能为公子解解惑。”
沈词接过茶盏,低头抿了一口茶:“没什么。”
卢亭洲早就看出端倪,忍不住说道:“这不对呀,天塌下来你都能做到波澜不惊,你这个表情活活像个怨偶。”
坐在正中的太子也来了兴趣,好奇问:“青云,你家公子是见了姜娘子之后就这样的吗?”
没有公子的吩咐,青云不敢言,只在一旁猛地点头。
“哈哈,倒是有趣,”太子笑道,“你自小入宫伴读,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因为个女娘生气。我实在好奇那姜姑娘到底说了什么话让你变成这个模样?”
难道要他说自己的未婚妻认为自己好男色,沈词无言:“……”
见他沉默,卢亭洲补充道:“上次我去嘉许兄家里写试题,结果他连人家姜女娘送的画看都不看。不过呢,他还把自己的羊脂白玉送给了姜姑娘,结果被人家姑娘还了回来。”
太子记得沈词的玉佩从不离身,当下神色怪异地看向当事人:“你拿自己的贴身玉佩做信物?”
沈词无视他们的惊诧:“玉佩的确是信物,姜姑娘在我眼皮子底下犯了三件事。”
世家大族分明有权力处置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哪有他人犯事,反而把自己的贴身玉佩送给那人的?
太子没见过,卢亭洲也没见过,青云……倒也是第一次见。
·
今日三月初十,迎来旬休的日子,贵族家的儿郎女娘们齐聚京城中数一数二的马球场。女分开打球,首先是男子上场,之后再是女娘们上场。
与女娘们一样,男子这边也是五人一队,沈词作为主攻手,卢亭洲当防守手,另外三个也都是九卿家的儿郎。
身着沈家专门提供的护具,热身之后,骑着各自选定的马匹上阵。
首先是男子上场,宝依坐在女宾的座位,远远就看到为首的沈词身着红色骑服,腰佩细皮革制成的护具,胯下骏马鬃毛梳理得一丝不乱。
一声嘹亮的号角声响起,鞠司令一声令下,比赛正式开始!郎君们扬鞭策马,疾驰而出,在尘土飞扬中,持着木槌朝马球的方向奔去。
从前都是和姑娘们打球,宝依没有机会看过年轻的郎君们打球,这还是她第一次正式的看一场郎君们之间的较量。
宝依看得津津乐道,同左手边的柳七娘看了个热闹。
荣华回头一看,发现宝依看得兴高采烈,冷哼道:“真像是个没世面的。”
到了精彩的关头,宝依看到远处沈词精彩的一击,不禁拍掌叫好。
她的马球也不差,但是若要和面前这些有马可骑的女娘比拼,恐怕自己的技艺也要跟着输了一筹。
宝依心想倘若日后能让沈词教她骑马,岂不快哉乐哉。想到这里,宝依仰头,享受着新鲜的空气与喷洒而来的暖光。
太子妃贺怡筝回眸笑看了宝依一眼。
“殿下,您快看!”沈锦书靠近太子妃,在她身边耳语道,“太子赢了我哥哥!”
声音不大,却也能让在场的姑娘都能听个清楚。
听到太子击中,姑娘们纷纷放下手中的茶盏或精致搞点,拍手鼓掌:“太子可真厉害。”
宝依:“……”
明明沈词赢得更多,太子只打中了一球好嘛。
世家大族其中里的深奥,宝依年纪轻轻尚且参不透,看到顿时热闹的场面,宝依只能选择放下手,安静地微笑。
一时之间,太子妃贺怡筝的耳畔尽是掌声、欢笑声,忽然觉得安静也未免不是一件好事。回头看了看宝依,发现她仿佛进入了入定的状态,与旁边的喧闹隔绝起来。
宝依再“出定”时,正好到了一刻钟结束的时间,结果显而易见,鞠司宣布沈词这组赢。
宝依紧紧盯着场上那道身影,看到他注意到了自己,宝依笑着抬手摇了摇。
留意到她目光中毫不掩饰的欣赏,沈词眼角带着一丝自己都不曾留意的笑意。
太子顺着他那道视线看过去,笑道:“就是这位姑娘今日惹你不快了?你可要怜香惜玉,我可不想看着你这千年铁树孤独一辈子。”
沈词:“……殿下放心,婚事就在这几个月。”
太子看了看他,心道和面前这铁树成亲,简直是糟蹋了人家姑娘。
……
观赛台和球场中间的距离三十步,场上喧哗,只能看得见台上郎君们的神情。
台下的宝依看到的就是,沈词在太子靠近后,神情变得愈发不好了,宝依能猜测到他是被太子警告了。
“真是可惜了。”宝依喃喃道。
“宝依姑娘,可惜什么了?”沈锦书回头关心她。
看着面前精致的糕点,宝依借着它顺理成章道:“可惜今日这样好的糕点,我再也吃不到了。”
“你说糕点啊。”
沈锦书笑道,“宝依姑娘喜欢吃,我让侍女多上几盘糕点来。”说着,就吩咐身边的碧妆去拿糕点。
没想到脱口而言能换来糕点,可以拿几个最好的糕点给采月和嫂嫂尝尝鲜,想到这里,宝依心满意足的笑了:“多谢沈姑娘。”
沈锦书微笑道:“不客气,以后我们都是一家人了。”
“山猪吃不了细糠。”
荣华公主气哼哼说道,转过头来又问沈锦书,“她能知道那盘糕点叫银丝椰蓉糕吗,恐怕见都没见过吧。”
沈锦书轻轻拍着她的背,作以安慰。
宝依心里气呼呼的想,上等的食材和物品都被献到皇宫里去了,她们这些寒民子弟哪能有机会品尝这些的珍贵的糕点。
光面前这盘银丝椰蓉糕,就用了岭南稀罕的椰子粉,新鲜的乳酪和华贵的银箔。
值得上爹爹一个月的俸禄!
姜宝依不攀附迎合她,荣华公主更生气了:“长安城是少了六品家眷吗,为什么偏偏这样的人就被挑定了。”
“荣华!”太子妃贺怡筝扬声道:“累了就回去躺着,不用在这里指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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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四、阴阳怪气。”
“嫂嫂,你怎么帮一个外人?”荣华不解。
太子妃贺怡筝:“玉盘珍馐藏辛苦,一杯甘饴溯劳人。这是你十三岁所做的诗,你如今倒忘了?不仅忘了,还数落一个与你同岁的小姑娘?这便是你父皇和哥哥在我面前夸赞的公主?”
三个连问,宝依用感激又崇拜的目光看向太子妃。
荣华公主还是一个刚满十五岁的小姑娘,在女娘们面前失了面子,撅着嘴道:“我自然记得这些。”
看了她一眼,太子妃贺怡筝侧身:“宝依姑娘,我代家妹表一声歉意。”
宝依没反应过来,愣了愣。
哪里敢让太子妃给自己道歉,连忙站起身说道,“太子妃折煞民女了,公主年少直率,不过说了一句笑话,我没有往心里去。”
太子妃贺怡筝叹了口气:“荣华被宠惯了。”
宝依聪明地没去接话。
替公主的愚蠢道了歉,太子妃回到原位继续看起了场上的比赛。
太子妃一回头,在座的姑娘们不露声色地打量起了宝依的明媚的面容,看清之后便规规矩矩地看着场上继续的比赛。
因为时不时关注宝依,姑娘们都没来得及仔细看第二场比赛。
到第三场时,姑娘们继续兴致勃勃地看着场上的年轻的儿郎们打马球时的风姿英发。
侍女送来了三盘糕点,宝依朝树下的采月挥了挥手,包了四块平日里吃不到的糕点让采月尝尝鲜。
场上开始传来阵阵惊呼,回到位置时,身边的柳七娘问宝依:“你知道这位公子吗?”
宝依抬头一看,就看到连连击中三球的谢大哥,这才几日,谢大哥的腿脚就好了。
柳七娘见她认识,欣喜道:“他是哪家的公子?你认识?”略过对他的偏见,宝依很有兴致地同她讲了起来。
柳七娘遗憾道:“可惜爹爹和娘亲不会同意我嫁给无父无母的郎君。”
宝依心想不嫁也好啊,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谢大哥不过六七日就恢复完全,是吃了仙丹不成。
姑娘们都对新来的郎君颇为感兴趣,第三场时谢叔则虽输了一局,到底赢了女娘们的心。
三局过后,众人们休息了两刻钟的时间。
暖风拂面,两刻钟后,女娘们穿戴好护具,骑马登场。
宝依和公主、柳七娘和另外两个女娘一队;对面则是沈锦书和少卿家的四个姑娘。
马儿温顺,宝依舒适地呼了口气,伴随着司令的一声短促而急的哨声,轻轻勒住缰绳,宝依紧盯着飞速滚到中场的马球奔去。
“宝依,传球!”柳七娘喊道。
宝依低身伏在马背上,双腿夹紧马腹,马球杆轻轻一带,将马球带到柳七娘身边。
见她打球时的姿势干练利落,荣华公主尚且放下了对她的埋怨,接过柳七娘的马球,来了一记漂亮的挥杆。
如此几次,宝依所在的队伍连连击中,荣华公主亮声喊着:“姜宝依,传我这里!”
“好!”
宝依听从,轻声喝令坐下的骏马转身加速。
荣华再抬头时,却见宝依骑马朝相反的方向跑去,困惑道:“你怎么回事,跑哪里去干嘛?”
“不好,姜姑娘的马失控了!”
10. 第 10 章
马蹄腾腾,荣华公主和柳七娘的话被抛到尘土外,胯下骏马带着宝依往观赛台上快速冲去。
这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宝依尝试拉缰绳,可温顺的马儿就像吃错了药,到处横冲直撞,吓得场外的女娘们往观台后侧躲去。
柳七娘骑马朝她奔来,教她,“拍马脖子!”
宝依腾出左手拍马脖子,这招不管用,马儿跑得更欢快了。
远处的沈锦书也来教她:“用你身上的披风挡住马儿的视线。”
单用一只手卸不下来,宝依尽力尝试,结果手中的牵制马儿的缰绳落到了地上。
场上一阵惊呼。
采月站在马监正在围起来的拦马网外,眼泪鼻涕一阵流的。
太子妃贺怡筝在台下看到,吩咐侍卫将她带回来。
采月看看场上无能的驭手,再看看场下惊慌失措的娘子们,心一狠,往公子们齐聚的方向跑去。
“请问您知道沈家公子在哪里吗?”采月问道。
“就在前面。”
一位公子见她哭得痛哭流涕,立刻给她指明几步外便是沈词的随从青云。
青云没见过采月,以为是哪家的女娘故意借此机会找自家公子,随便找了个借口支开她:“沈公子早就回去了。”
采月气道:“你家公子已经回去了,那你怎么还在这里?”
青云不理,急忙往另外的方向瞥去。
想到自家姑娘的安危,采月快速擦干眼泪视看周围身手好的公子。
几个眨眼间,她跪地乞求道:“谢公子!我是姜狱丞家的侍女,您记不记得我不要紧,请公子救救我家姑娘吧!”
指向场上疯了一般的马。
“姜宝依?”
采月猛点头。
谢叔则起身,大步流星离开观台。
少卿之孙徐常青在他身后喊道:“你还真是喜欢多管闲事。那是沈公子的未婚妻,人家沈嘉许都没去,你冲上前做什么?”
谢叔则:“人命要紧。”
采月听到,“哇”地一声又哭了,顿时吸引了一众目光。
目下,马监已经安排好侍人在场地四周布置拦马网,驭手手拿长鞭缠住脱落在地的缰绳。
可到底是沈家精心挑选的骏马,根本不受拦马网和长鞭的控制。
马儿跑来跑去,宝依伏身紧紧抓住马脖子,清楚自己这次不是半死就是落个伤残。
想到下半生在床上度过的自己,这一刻她的心都要死了。
很快。
宝依就听到身旁多了一阵踢踢踏踏的马蹄声,侧目看了过去,就看到那人还在用长鞭卷起缰绳。
驭手们试过多次,可一次都没成功过。
宝依看到瞬间无望,朝马上的人喊道:“可还有别的方法?”
谢叔则皱眉,仍旧用长鞭,地上的缰绳很快被他捞了起来。
身下的马儿不再横冲直撞,宝依终于敢抬起头来,待看清救她的人是谢叔则,顿时没了底气,糯糯道:“……谢大哥……”
之前还怀疑他救哥哥是有别的目的,转眼之间,她又被面前的人救了一次。
宝依沉默下来,不知所措看着他。
谢叔则牵制住马的缰绳:“姜姑娘可以下马了。”
马儿受惊,宝依一个小姑娘早就被吓得腿脚发软了:“我下不了。”
谢叔则飞身下马,伸出右手,示意有他扶着。
这时候讲这些礼节都是虚的,宝依清楚这一点,慢慢从马上下来。
可马儿一直在原地打转,根本没有让宝依有机会下地。
谢叔则左手稳住缰绳,伸出右臂准备将她抱下马。
忽然射过来数只流镝箭矢,马儿中了箭,很快倒地。
与此同时,谢叔则的右手猛地往后一退,宝依直接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宝依吐了吐嘴里的泥土,咬牙切齿:“……谢大哥,你为什么忽然松手!”
话音刚落,就看到谢叔则瞟了她一眼:“我不松手,沈家公子非要谢某失去右臂不可。”
宝依撑起身子,背对着他拍拍脸上和身上的泥土,解释:“沈公子不是这样的人。”
谢叔则轻笑一声,扬长而去。
·
场上的马中箭倒下,场下的人松了一口气,几个侍女到场上搭起了一个简易的帷帐。
采月飞快奔到场上,给自家姑娘擦干净脸上手上的灰尘,衣服上的灰尘也掸了掸。
宝依看到她红着一张脸,叹道:“你怎么哭成这个样子了,说好不哭的,你看我这不是还好好的嘛。”
“奴婢看到姑娘在场上这样,差点吓死了,都不知道回家怎么见公子夫人。”采月揉了揉通红的眼睛,顿了顿,“奴婢听令使说给姑娘挑的马最温顺了,可上了场却这样。”
宝依看到前来的大夫,没应她的话。
大夫简单打了个招呼,嘱咐道:“姑娘刚从马上摔下,可千万别再动了。”说罢就在原地给宝依检查骨头内脏是否落了伤。
青云急切拨开围观的女娘们,在帐外问道:“大夫,姜姑娘伤势如何?”
大夫捏着宝依的双腿,不言,很快宝依额头上冒起了冷汗。
青云转身,“公子,您快进去看看姜姑娘吧,姜姑娘恐怕凶多吉少了。我问大夫大夫都不回我的话。”
还没检查完,当大夫的怎么能随口编造一个病症;大夫听到,心里怒骂胡说八道青云。
宝依听到青云的声音,冲帐外喊道:“青云,我好着呢!”
大夫眨下眼睛:“姑娘先别说话。”
青云懂了:“公子,这下您听清楚了吧。”
卢亭洲也催促:“那位仁兄都要稳稳接过姜姑娘了,你却直接松开了弓。姜姑娘摔在地上,你不闻不问,心可真狠。”
柳七娘小声嘟囔道:“既然不喜欢姜姑娘,干嘛要和人家成亲,真的是。”
撇撇嘴,就看到沈锦书勾起唇角在笑。
侦察完,大夫走出帐外向沈词禀告,行了一个简单的礼,开口道:“公子,姜姑娘摔到地上的时候伤到了腿,床上静养便好。可若要无后顾之忧,需得推拿针灸半个月。”
沈词:“知道了。”
沈锦书走上前,一脸担忧,“哥哥,不若将沈姑娘接到府上来针灸,一来疗伤,二来也能和家里人培养培养感情。”
柳七娘瞪了她一眼。
放在任何家宅,也不管什么原因,一个姑娘居留在别人家礼总归不好,何况姜姑娘和沈家并没有亲缘关系,只有这一层门不当户不对的姻亲关系。
莫非她又要搞出什么事端不成?
沈锦书留意到她的眼刀,垂眉似笑非笑。
青云紧张地看着自家公子。
沈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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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关她的清誉,我需问过姜姑娘的意见。”
公子难得的照看别人意见,青云顿时松了一口气。
沈锦书:“……”
帐内,宝依开始感觉到右腿隐隐发疼,靠在采月胸前,宝依忧恐道:“你听到了没?针灸推拿十五天,我才能好。”
采月朝她投向可怜的目光:“我明日给姑娘买些话本来,姑娘躺在床上看话本。”
话本里的故事有时候也要比现实精彩,宝依点头,吩咐采月,“你明日多买几本才子佳人的话本,到时候我们两一起看。”
宝依正期待着,就看到帷帐上的手忽然一顿,挠挠头,宝依不好意思道:“沈公子,你来啦。”
沈词瞥了她的腿一眼,问道:“你家还有别的侍从吗?”
宝依摇头:“家里只有李婶和采月。”
也因此,家里的劳动力分配地极其简单,哥哥主外,嫂嫂主内。四五十岁的李婶和采月打扫院子或是打下手。自己呢,整理自己的床榻和衣橱,尽量不让嫂嫂累着。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
“没了,”宝依好奇问他,“公子为什么忽然问起我家里。”
想起大夫的叮嘱,沈词朝宝依身后的采月说道:“你且退下。”
宝依见他神情严肃,就让采月先在帷帐外等着。
小小的帷帐内只剩下两人。
就看到沈词伏下身子,示意要抱起她:“大夫刚给你上了药,嘱咐你不要动。”
被他轻轻抱起,宝依立刻就把未婚夫好男色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了。
待起身,宝依已经羞红了一张脸:“外面那么多人看着,你放我下来,我让采月找个推车。”
沈词置之不理:“我沈嘉许还要看别人的眼色才能行事吗。”
“……公子自然用不着。”
宝依猜测他一定是吃错了东西才理会一个姑娘家,回头可得问问青云这件事。
怕外人看她,宝依是将整张脸埋在他冰冰凉凉的颈窝里的。
沈词看懂了她的为难,才十六岁的小姑娘,总不能真让她淡定地接收场上或好奇或打量的目光。再者说,自己也不能因为她的误解而不做任何回应。
不如趁此机会告诉她,自己对男子不感兴趣。
于是,沈词任由她忽闪忽闪的眼睫毛埋在自己颈窝作“祟”。
在宝依时不时的眨眼中,沈词抱着她出了帷帐。
帷帐附近没有外人,他对宝依道:“闭眼。再眨眼我就把你眼睫毛烧掉。”
听到头顶的人不容置喙的语气,宝依不敢再眨眼了,小声道:“好。”
怀里的人轻轻颤抖了一下,沈词没再想着烧掉她的眼睫毛。
天色开始微微暗了起来,聚集的人群已经散去一大半。
见沈词怀里抱着一个人,沈锦书立马走过去,关心道:“嘉许哥哥累了吧,让青云背宝依姑娘吧。”
沈词:“不累。时间不早了,你快回去。”
沈锦书指着被拖到一旁的马:“哥哥,今日这场马球是我负责的,我得调查清楚这件事才回去呢。”
“不用,让场监来便好。”
沈锦书求之不得,笑着应道:“好,我听哥哥的。”
沈词迈着大步越过她,朝场外停放的马车走去。
天色昏暗里,宝依忽然察觉到他的身体有片刻的僵硬。
11. 第 11 章
宝依轻轻挪了挪身子,还是感觉到硌得慌,忍不住探出头问道:“沈公子你的玉佩硌到我了,能不能把你的玉佩调整下位置?”
这玉佩好是好,能让两人保持距离,可硌得身体很不舒服。
沈词没垂眼看她,只看着前方的路。
“沈公子?”
宝依以为他在想事情,又问了一遍。
不想让她碰到不该碰的地方,沈词握住她纤长而柔软的右臂,冷声道:“就上马车了,别动。”
宝依不知道,还以为那是在警告她再动这条胳膊也别想要了,就像和刚才说要烧她眼睫毛的语气一模一样的不容质疑。
毕竟今日里,那可是差点将谢大哥的手臂射穿了的人,不可不防。眼下好不容易平安无事,宝依珍惜这得来的机会,闭上眼睛扣紧双手,不自觉地将他抱得更紧。
为了日后好相处,还是得给他留一个好印象,宝依可不希望两人以后的生活像嫂嫂哥哥一样。
沈词默然。
他独自生活惯了,第一次知道女娘的怀抱可以这么柔软。
·
得知未来的少夫人从马上摔下,青云早早就将马车停在了凤鸣鞠出口处,侍在一旁等候。
宝依平日见得多是骡车,很多马车的车帘都是粗布一块,用来挡风,没有过多的装饰作用。
眼前沈家的马车用紫檀木打造,车门两侧嵌有白玉门钉,车帷上的锦缎镶嵌着珠玉,看起来华贵而雅致。
宝依在惊叹的目光中上了马车。
马车内更是一片安宁与优雅,依稀能闻到清新的竹香味,车内设有小巧的檀香木案几,上面放着一卷主人翻了几页的书卷。
宝依倚靠在柔软而厚实的丝绸软垫上,心想他的日子过得可真舒坦。回头,开口问已经下了马车的沈词:
“你去永平坊吗?”
沈词想了想,道:“嗯,我送你回去。”
宝依迫不及待了:“那我们快点回,我怕嫂嫂担心。”
沈词看了她一眼,上了马车。
宝依的肉乎乎的脸颊腾地就红了,收回探望的眼神,连忙往车窗外瞥去。
刚刚她看得清清楚楚,那玉佩垂在腰间的位置,根本不会硌到她,明明就是……明明就是。
越想越羞。
平日里宝依要是无事,就会看看话本子打发时间,有时候看得入迷了,能看到三更半夜才睡觉……这次这个误会和话本里几乎一模一样。
春日里,傍晚的风仍旧吹着凉飕飕的,宝依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放到火上烤一样的燥热。
手中的书被徐徐的风吹得作响,沈词问她:“你不冷吗?”
“不冷,可凉快了。”宝依摆摆手说道。
沈词:“……”
这一刻,瑟瑟抖抖着身子的宝依只感叹槐荫巷太远了。
太远了。
窗外吹了一阵又一阵凉风,宝依悄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上温度,这才放下云纹样饰的车帘。
车内点着烛光,稳稳当当的笼罩在灯罩里。
借着亮如明昼的烛光,宝依用余光悄悄看了对面的沈词一眼,见他捧着圣贤书看得专心致志,宝依垂眸,为自己想起话本里羞羞的画面忏悔。
沈词留意到:“你在想什么?”
宝依不敢实话实说:“我在想……在想回家怎么和我嫂嫂哥哥交待。”
所以这也能让她脸红了一路?
不过,沈词也没问,他看得出来都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宝依才红了脸。这样也好,简单直接证明自己不好男色,比告诉她自己不好男色明显要有说服力。
下半段路,宝依开始为着给哥哥嫂嫂解释发愁了。
宝依寻思不得,朝“肇事者”求助:“我要和哥哥嫂嫂说是因为你不小心射歪了箭,我才摔在地上吗?”
沈词:“依事实说。”
“……”
宝依能想到哥哥听到肯定会生气,犹豫再三,最后决定将这件事交给能言的采月。
想到她在自己怀里听到了沈锦书的话,沈词:问她:“你想来沈家养伤?”
还未出嫁就去别人家养伤,宝依当然不愿意接受沈锦书奇怪的好意,当下拒绝:“我在家里养伤就好,只是针灸养病的要花一大笔银子了,这十天半个月我也不好去外面画画了。”
每一文,每一两,可都是辛辛苦苦赚到的呀。
沈词并没有将她接到府上的打算,不过听到宝依的拒绝后就很快做出了补偿:“你摔下马也是因为我的缘故。养伤这几日的花费都由沈家补偿,要是想吃什么,就告诉大夫,大夫会转告青云。”
好不容易听到他一次说这么多的话,宝依的心暖乎乎的,笑呵呵说道:“好。”
大夫说她十天半个月好,双腿理应很痛才是,可宝依觉得倒是没大夫说得那么严重,毕竟在自己几岁的时候,就已经敢从树上的枝桠上跳下来了,根本没有一点闪失。
这是宝依第一次开始质疑大夫的诊断。
·
永平坊到了,槐荫巷也不远了,按着采月的吩咐,青云将马车停在角门处。
宝依不想让家人看到自己被抱着,那可多不好意思的,于是朝沈词说道:“公子不用抱我下下马车了,采月和我力气一样大,我让采月扶着就好。”
沈词看她那可怜巴巴的神情,沉默着点点头,先下了马车。
采月让青云放低车驾,拉起车帘;见车子稳稳当当,半搀半拥着自家姑娘下了马车。
宝依觉得不用搀扶自己能走,可采月始终记得大夫的叮嘱,立即说道:“姑娘,一定要听大夫的话,可不能落个病了。”
宝依无奈地靠着她。
听到敲门声,李婶立马跑来开门。
一见到自家姑娘病恹恹的,李婶哎呦了一声,“我的姑娘啊,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还让采月搀着你?”
这一高声立马唤来哥嫂两个。
嫂嫂余莺莺眼里只有小姑子,立即吩咐采月进屋去角房找担架来。
宝依:“嫂嫂,我没事,担架用不着的,我能走。”
采月的背影都消失在角门内了,不忘记嘱咐自家姑娘:“大夫说了,姑娘要好好养着,不能动。”
余莺莺紧紧拥着宝依,点头:“听大夫的。”
姜尚早就注意到门口奢华的马车了,不过几个寻思,就猜到了大致的情况。
走上前,先朝沈词恭敬行了一礼,冷声说道:“我妹子去的时候好好地,结果我姜家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回来就成了这个样子,和你们沈家脱不了关系吧。”
沈词简单回了一礼,“姜姑娘是在我沈家马球场上出的事,这些日子的用度沈家会负责。”
“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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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尚冷笑一声:“谁人不知你沈家的凤鸣鞠可是天子赏赐,场上的骏马都是从西域挑选而来的,百年来都未出事。怎么我妹子去了你沈家的马球场,就摔坏了腿?你沈家要是不想娶,就直说,犯不着使这样下三滥的手段对付我妹子!”
这话说得相当不客气,宝依看得目瞪口呆,张口结舌道:“哥哥——”
“妹妹别说话。”姜尚用可怜的眼神看着她。
青云立马上前解释,“沈家百年门楣,没必要对付姜姑娘。”
姜尚:“是没必要,但我听说想要嫁给沈嘉许的姑娘多如牛毛,倘若沈公子心中已有别的姑娘,那就有的对付了,若然如此,就请沈公子放过我妹子。”
沈词神色平静,沉默了一晌,道:“今日马球场马失控一事,定会给姜姑娘一个交待。”
姜尚:“我说的是沈公子心中要有别的姑娘家,就不要娶我们家宝依了,我们姜家只有这么一个姑娘。”
沈词声音微凉:“这是皇命所令,嘉许不敢不从。难道姜兄要让我为了自己的自由,置沈家全族于不顾?恕沈某难做到。”
此话一出,姜尚顿时无言,假若自己在沈词的位置,他都不敢为了儿女情长抛弃整个家族的性命与前途。
宝依想到他救她抱她都是在做给皇室看,心中有点落寞。
察觉到她的目光,沈词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说道:“明日开始,沈家会派大夫来给姜姑娘诊治,姜姑娘安心养伤。”
姜尚没说话,余莺莺上前赔笑:“那就麻烦沈公子了。”
宝依默默看着他的身影上了马车。
关起门来,自家开始说自家的话。
采月将马球场上的所见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说到“姑娘抢回了好几个球”时,眼里止不住的喜悦。
李婶拍着采月笑得发抖的肩膀,恨铁不成钢:“重点错了。”
“那是什么?”
姜尚和余莺莺两人的兄弟姐妹姐妹少的可怜,都没见过大家族里勾心斗角的场面。
靠在罗汉床上,宝依瞪着一双黑葡萄大的眼睛,疑惑问:“李婶,你是怀疑有人从中使坏吗?”
李婶用她丰厚的人生阅历,神神秘秘地解释,“姑娘猜得不错,陷害你的人显而易见的就是沈姑娘。”
“沈姑娘?”众人才不相信。
宝依想了想与沈锦书这几次的相处:“她对我甚是妥帖,我喜欢吃糕点,她就让侍女多送了几盘。上次给她画画,也是非常的大方。再说了,她是沈公子的妹妹,怎么会这样对我呢。”
采月也说:“我觉得是荣华公主给姑娘使得绊子,自打进了马球场,她就一直看姑娘不顺眼。”
余莺莺赞同:“毕竟是沈家举办的打马球,这在沈家的马球场上出事,沈姑娘在姑娘们中间多没面子呀。”
李婶长长叹了口气,给众人解释一番,依旧没人站在她的立场。到最后,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多费口舌,又问采月:“沈公子对姑娘什么态度?”
没去看自家姑娘使眼色,采月“啊”了一声,“沈公子啊,沈公子今天亲自将姑娘抱上马车了。”
“宝依,沈公子抱你上的马车?”余莺莺笑呵呵问道。
此时仍旧想着“皇命所言”的宝依十分平静的为自己“开脱”:“是我自己爬上去的。”
才不关他的事。
12. 第 12 章
春月初,天开始亮得早,刚用完早饭不久,沈家派来的大夫就到了。听到敲门声,采月放下手中的洒水壶去开门。
大夫拿着医箱,身后跟着一个年轻女医,两人利落地下了马车。
家里唯一当家的男人上了值,嫂嫂余莺莺迎了上去,一板一眼地打招呼:“劳两位大夫亲自跑一趟,家妹昨日从马上摔了下来腿现在还有些疼,还得仰仗您的妙手回春。”
女医见她用词有些僵硬,却很有礼貌,倒是乐呵呵地:“姜夫人,不用客气,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余莺莺引着路:”两位大夫里面请。”
宝依一眼瞧过去,就看到中年的大夫面容严肃古板,和昨日里和颜悦色的大夫两模两样;倒是年轻的女医看着可亲一些。
因着不能走动,安安静静打了个招呼。
女医进了屋子,一眼就看到罗汉椅上坐着一个明媚如春光的姑娘,眨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笑起来脸颊有浅浅的梨涡,可爱极了。
达官贵人金银不缺,可明媚可爱的女娘不易得,姜姑娘站在一堆贵女们中间都毫不逊色,怎么好些人都说姜姑娘走了狗屎运才被沈家看上呢。
女医心想,就冲姜姑娘这般的好身姿,那也是人家小姑娘家理应得到的。
余莺莺倒了两碗热茶放到面前的八仙桌上:“有劳大夫上门,家中小妹身体不适,烦请大夫细心诊治。”
中年大夫凝重应道:“公子特意叮嘱在下亲诊,夫人放心便是。”
男女诸多不便,更何况宝依伤到了腿,便让身后的女医依他吩咐治看伤势。
女医手下不留情,宝依咬着牙才没叫出声。
余莺莺看到小姑子额头上冒着冷汗,忍不住惶恐看向女医:“昨日里的大夫说我家妹子要好好养着才好,可用了这么大力使劲按,不会出什么事吧?”
女医温言道:“我跟着赵大夫学了十多年的跌打损伤,再者有赵大夫在,夫人莫要担心。”
赵大夫不仅桃李遍天下,还有着圣生妙手之称,就连平日不怎么出门唠嗑的余莺莺也都知道赵大夫的名声。
城里许多人家都请不来赵大夫,若不是沈公子亲自来请,恐怕来都不会来。想着沈公子不论怎样还记着小姑子,余莺莺放下了心,让宝依握紧自己的手轻声安慰着。
隔着素帘屏,依照赵大夫所言,女医给宝依的腿上手臂上扎上了密密麻麻的银针。
这一刻的宝依深深觉得自己就是案板上任人刀俎的鱼肉。
若要问这源头,宝依知道自己不能怪出手的沈词,因为那么远的距离,能让马儿完全不动已经属实不易了,要怪只能怪那射歪了的箭矢,才让自己摔下马不能走动。
见宝依好看的弯月眉眉头紧锁起来,以为她疼,女医关切问她:“宝依姑娘疼吗?我下的手已经算轻的了。”
针眼里的宝依撇撇嘴:“不疼,只是我在想自己什么时候能走路,昨日的大夫说我得小心调养十天半个月才行。”
年轻的女医笑了:“十天半个月倒不至于,姜姑娘三天之后就能照常走路了。”
三天之后就能走路,宝依喜上眉梢。
不过她始终想不明白,沈家的马球场上怎么会有一个庸医呢,难道是被荣华公主买通,故意说这些听了让人担惊受怕的话,让自己在家里安安静静待十天半月不再她眼皮子底下出现。
荣华公主就这么喜欢她要嫁的郎君,记恨她?
半个时辰后,女医取了宝依腿上的针;赵大夫另外开了一个药方让余莺莺捣碎了敷贴在宝依双腿上两刻钟。
虽然是沈家长子亲口说她们姜家要是缺什么直接告诉大夫便好,姜家心里清楚这不过是客套话,何况上次沈家管家抬了许多需用,姜家也不缺这几两银子。
余莺莺没提什么要求,送大夫上了马车,继续和李婶忙着手下的针线活。
宝依趁着女医给她针灸时,已经睡了两刻钟的功夫,纵然话本就在迎枕下,可真要让她趟一整天只看话本,对于宝依来讲,简直度日如年。
这样下去不可,宝依喊来采月和李婶将自己搬到槐树下的青石桌旁晒太阳。
三月里的天气,虽然时不时吹来一阵凉风,可艳阳下,仍旧将院子里的宝依四人照得舒舒服服的。
李婶纳着鞋底,时不时的看着空荡的角门发出一阵轻飘飘的叹息。
采月小丫头在一边浇着菜畦,忍不住道:“婶婶,今天还有客人来吗?”
小姑娘们都很喜欢家中来客,因为每一次家中都会备着好酒好菜好肉招待客人,宝依还垂涎着李婶上次做的软嫩可口的糖炙肉。
宝依眨着大眼睛问:“是姨母今天要来吗?”
“你呀。”
余莺莺看她咽着口水,忍俊不禁道:“长安城的房价太贵了,你姨父住在官舍,姨母呢住在郊县照顾她那好不容易等来小孙子呢,昨日托人说话是准备等爹娘回来了再来。”
“好吧,”见不到姨母,也吃不到糖炙肉,宝依失望地嘟囔着嘴。
李婶神色凝重,一边用剪刀绞断线,一边提醒她:“姑娘过不了多久就是沈家的少夫人了,昨日你从沈家的马球场摔下马,可到这个时候沈家都不派人来登门道歉,分明就是嫌弃我们家小门小户。”
念叨了半个早晨的李婶原是因为沈家的傲慢,宝依和嫂嫂、采月三人这才清楚。
余莺莺指着院子里采月买好的草药:“沈公子还请赵大夫亲自上门给宝依看腿呢,再过两天,宝依就能下床走动了。”
李婶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夫人想想,沈公子的父亲担着多大的官呀,沈公子不过就是动动嘴的事情,言谈上多简单,可行动却骗不了人。”
宝依垂下双肩,探究起起昨日里沈词抱她的神情究竟是可怜是冷漠还是礼貌。
嫁进姜家三年的余莺莺肚子里还空空如也,听李婶这么说,瞬间想到连温言闻语都说不出的姜尚,等母亲回来了,一定好好讨教一番才是。
采月瞪着圆碌碌的眼睛,怕宝依不好意思,悄悄凑到她身前用只有她们两个人只能听到的声音说:“照李婶这么说,沈公子明明可以让身边的侍从将你抬上担架,可到底亲自抱姑娘上了马车。”
宝依无法忘记那句“皇命所令”,小声回道:“那是因为皇上钦定的亲事,沈公子之所以这样做,是担心对沈家的名声有碍。”
采月试着让她安心:“我看得清楚,昨日也幸亏是沈公子射箭救了姑娘,不然那马儿就要从谢公子手里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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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出去了,到时候姑娘恐怕摔得更惨。要是姑娘真摔出什么问题,那沈公子岂不是不用娶你了,要是背上克妻的名声,哪个良家姑娘会想着嫁给他呀。”
“姑娘说是不是?”
发生在马球场上另一半的真相,恐怕只有看客才能清楚场上的宝依虽然有谢叔则帮她,可到底十分危险。
没有人果敢的上前帮助,也没人敢制住价值百两的赛马,对家的一个叔叔就是因为打马球时马儿受惊,就活生生地摔下了马,双腿残废。
采月说得是实话,若没有沈词,她很清楚自己要面临后果。
未婚夫虽然像天边的弦月高不可攀、冷漠而疏离,宝依并不希望和他带着隔阂过日子,那多难受啊。
更何况,之前偷偷画了他三次,也只是被他要了自己的一幅画就放过了。
一息、两息的沉默。
想通之后,宝依心头的云霾消散,豁然开朗道:“我们家采月说的是。”
·
兴化坊。
快到巳时末刻,一辆雕刻着精美的牡丹花花纹的马车从沈家角门缓缓驶出。
沈锦书今日着紫藤萝真丝织云锦裳,温柔又不失端庄,眼见起了一阵风,蹙眉问侍女:“多久到姜家?”
侍女碧珠早就将一应事情安排妥当,沉声答道:“回姑娘的话,今日路上人不多,两刻钟就到了。”
在碧珠说话时,碧妆已经在车上的小几上倒好了一碗解晕车的汤药,拿着一包蜜饯等主子喝完解苦。
苦的东西,沈锦书可没有兴致品尝,端起碗来,几口饮尽,汤药的苦直染苦了她的整个胃,立即接过碧妆及时递来的蜜饯慢慢解苦。
见自家主子晕车这么厉害,尚不知内情的碧妆忍不住问道:“老夫人都准备派管家上门道歉了,可姑娘您最怕苦了,为什么还去姜家道歉?明明那是沈家自己的事情,和我们无关。”
碧珠给她使眼色,让她不要问这么浅显的蠢问题。
碧珠聪明;碧妆老实中带点儿傻,正是沈锦书最喜欢用的侍女了。
闻言,沈锦书也不气极,甚至好脾气地给她解释:“等我们到姜家都午时了,哪有人家登门道歉会选在这样一个时间。”
“难道不是因为要等罗大厨给姜姑娘做好糕点吗?”碧妆轻声问。
碧珠磨了磨牙,“姜姑娘哪值得咋家姑娘这样等着呀,当然都是说给老夫人听的好话了,不然老夫人总在哪里念叨着我们怎么还不走。”
“那姜家肯定要觉得沈家无礼了。”
碧珠双眉一挑:“用你的脑子想想,姜姑娘抢走了姑娘嫁给表公子的机会,姑娘就算借机下个马威又能怎么样,她姜家小门小户能做什么?”
以姑娘以牙报牙的作风来讲,这的确算不了什么,上个敢挑衅姑娘的庶姐,如今坟头的草已经一尺高了。
碧妆抬眼偷偷觑了满不在乎的姑娘一眼,沉默着不说话了。
柔柔的春风里,受不了马车晃动的沈锦书阖上双眼,长长的睫毛随着马车的行驶也跟着轻轻颤动着。
想到姜宝依,沈锦书的表情瞬间变得厌恶,她真想高高在上睥睨道:“我得不到的人,你也休想。”
姜宝依,你不该被表兄看到。
13. 第 13 章
日头渐渐高升。
果然如李婶所料,宝依用完午饭都好一会儿了,才看到沈锦书姗姗而来。
沈锦书身后跟着两个侍女,两人两手提着两个黄花梨木的匣子,不用宝依猜想里面装着什么,光那匣子在市面上都价值两三两,颇有种买椟还珠的感觉。
余莺莺和李婶见沈家来的女娘是个年轻姑娘,心底到底对沈家的轻视颇有些不快。
留意到眉头紧锁的嫂嫂,宝依知道嫂嫂其实和哥哥一样遇到看不起的人就会义愤填膺,忙用眼神示意拿出家中最好的茶来。
收到她目光中带着的提醒,余莺莺强迫自己伸展眉头,让采月煮了一壶过年时才用的剑南茶,赔笑着递到槐树下的青石桌上:“沈姑娘赶了一路喝喝茶解解渴吧。不过家中简陋,连好茶都没有,委屈姑娘喝碗粗茶了。”
腿脚不方便动的宝依放下了心。
沈锦书目光淡淡地掠过来自余莺莺的打量,浅笑回应:“有时候粗茶尝起来也有别样的味道,我常常陪老夫人喝粗茶,已经习惯了。”
余莺莺如鲠在喉,尴尬笑道:“这茶能喝就好。”
“粗茶”倒也不是真的粗茶,这其实是姜家能拿得出手的最好的茶叶了,可对于贵女而言依旧是碗不起眼的粗茶,明白这一点的宝依也不指望沈锦书到底喝不喝。
沈家马球场的马失控,怎么轮到沈锦书替沈家登门道歉呢?
沈家明明只有沈词一个嫡长子,二公子是姨娘所出的庶子,沈锦书堂堂节度使之女总归不会想着嫁给庶子吧。
这话不好直接问,宝依将手中的茶盏轻轻放下,字斟句酌说道:“沈姑娘今日亲自登门,倒让我心中犯嘀咕了,我过两三天便能走动,这事怎me还劳烦姑娘亲自跑一趟?”
沈锦书总擅长用温柔的语气说出刻薄的话来,抿了一口茶强压下晕车的烦闷,温声回应:“原本管家要来,但嘉许哥哥叫去看城中的铺子了,姑母今日有贵客接待,我只好带些薄礼来道歉,宝依妹妹听了,可莫要责怪我自作主张。”
宝依不是傻的。
她自然看出沈锦书提到“嘉许哥哥”时的一脸柔情,分明就是在炫耀她同表兄之间的感情牢不可催,而自己不过是一个天降的来客。
那又如何?
阳光铺洒一身,晒得宝依身上暖暖的,对她的耀武扬威也毫不感兴趣,只是笑着说道:“沈姑娘多心了,我过两三日便能走路,姑娘来了也是一样的。”
沈锦书只觉得她眼神中的光亮很是刺眼,微微侧身避过,问宝依:“妹妹和马球场上救人的郎君可相熟?”
“谢大哥和我哥哥相交甚好,所以救了我。”
沈锦书故意用手指轻点茶盏边沿:“你站在场上可不了解当时的场景,谢公子那是不要命的救你,宝依妹妹不会对谢公子不作感谢吧?”
谢大哥为了救她,掌心里恐怕被缰绳磨得红红的,宝依自然得道谢了:“我早上便让哥哥带了紫云膏和玉京楼的糕点给谢大哥送过去了。”
沈锦书眼里带着笑意:“谢公子不顾安危救你,妹妹腿脚好了,也得亲自去道谢才是,莫让好人寒了心。”
“我便是这样想的,等我腿好了,寻个时间就去找谢大哥。”顿了顿,宝依问她:“我骑的马刚开始好好的,可怎么忽然受惊了?”
槐荫巷的空气好是好,可是这茶太难喝了,沈锦书不想绕弯,也不承认自己就是那个幕后操纵者,直接告诉她凤鸣鞠调查的结果:“昨日马儿突然失控是人为,只是场上都是娇客,如今沈家处处受制,不能将真相公布。”
柳七娘告诉过她有好几家女娘暗中喜欢沈郎,但都碍于他的冷漠不敢像荣华公主一样明着诉说衷肠,只能暗中来事,宝依只能表示理解。
况且万一真如李婶所言,沈锦书就是害得她落马的人呢。
不过聊了一刻钟,她就发现沈锦书看似温柔有礼,但有时候说出的话带着一番威逼利诱,总让人透不过气起来。
阳光越来越刺眼,惹得沈锦书眯起眼睛:“看来宝依妹妹到了歇晌的时间,我就先回了,宝依妹妹有空就来沈家找我。”
宝依也被太阳晒得火辣辣热,说了声“好”,终于看她缓缓上了马车。
送走了沈锦书,姜家院子里的空气里瞬间多了一份轻快。
娇门贵客们无一例外送的都是精致的点心和昂贵的人参等宝依不了解的昂贵草药,到了歇晌的时间,已经没人带着好奇去打开雅致的楠木匣子,全都去歇晌了。
宝依醒来的时候,就看到采月瞪着大大的眼睛注视着她。
宝依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问她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迷。
采月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可惜道:“倘若谢公子早早出现,娶了姑娘多好,昨日马疯了多可怕啊,可场上那么多人,只有谢公子不顾个人安危出手救了姑娘。”
宝依躺回迎枕上,无奈道:“可我不喜欢谢大哥,谢大哥大我七岁,我们要是在一起,止不定会有多少的代沟呢,你看哥哥比嫂嫂大三岁,就相处不到一起。”
“可姑娘也不喜欢沈公子。”
想到沈锦书,采月就愤愤道:“你看沈姑娘今日话里话外还暗示你与谢公子两人交情不一般,可解释了她还打心底里不相信,沈公子家里指不定藏着多少妖怪呢,”
宝依觉得沈词是不一样的。
在竹林第一次见面时,他身上带着一种摄人的冷冽气质,仿佛寒冬里的最后一片雪,清冷却又吸引人。
宝依不知道别的郎君会对天降的未婚妻作何态度,可有些庆幸自己要嫁的郎君愿意救她,否则她铁定得在床榻和轮椅上度过下半生。
宝依将她看到的和心里想的告诉采月。
采月一本正经地看着她,盯了几瞬又伸手摸了摸宝依的额头,“姑娘,你不会是喜欢上沈公子吧?一见钟情的那种。”
“喜欢?”
从前她喜欢的郎君都被他们的爹娘们揪着耳朵带回家了。
采月猛地点头。
宝依不知怎么就想起了沈词衣领处的淡淡竹香霎是好闻,和哥哥嫂嫂采月身上的味道都不一样。
不想躺着了,宝依轻轻转过身子支着下巴看支摘窗下梅瓶中的□□支灿若烟霞的桃花。
打来温水净脸的采月,一进屋子就看到姑娘看着桃花时不时的傻笑,有点不习惯这样的氛围。
·
宝依的腿脚已经好了两天了,听到爹爹娘亲今日一早就到,就和哥哥嫂嫂一家子都在门外候着了。
姜有才和苏园园夫妻两先是一眼扫到大儿姜尚,苏园园面露嫌弃道:“尚哥儿这个性格到底跟了谁,整整三年了,也没让莺莺有个半子,真是耽搁了莺莺,你回头和你儿聊聊。”
姜有才摆摆手:“我也没料到我的好大儿只知圣贤书,连这些也不懂啊。”说话时,眼神只有女儿,一点爱意都不给大儿。
苏园园顺着丈夫的目光,感叹道:“还是宝姐儿好啊,眼睛长得像我,脸型长得像你,性格也好。”
姜有才带着担忧:“这么好的女孩儿嫁到仆射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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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万一他的大儿不喜欢我家姑娘怎么办。”
自家的姑娘长相出众,身姿又漂亮,哪个男人会不喜欢身材好的美女,苏园园根本不担心女儿遇冷,于是瞥了一路上都在担忧的丈夫一眼:“沈家要是给我儿一只休书,咋们就把宝姐儿接回来养着,怎么都不会让她饿着。”
说归说,苏园园下了马车,还是一把把宝依拥入了怀里。
宝依被娘亲抱得透不过气,忍不住开口道:“娘,我们三个月前才见了。”
姜有才:“都三个月了,让你娘抱抱怎么了,下个月嫁到沈家,你娘想抱你都抱不了了。”如果可以,姜有才也想抱抱自家闺女,可自己一个大男人怎么能作出这样的动作了,只好摸了摸宝依的头。
宝依垂下头,让嫂嫂帮自己搭理乱糟糟的头发。
余莺莺很羡慕姜家有这样的好氛围,用手指给宝依轻轻梳着,又让采月去灶台上端来一大早就做好的鸡汤。
饭桌上摆着热腾腾的鸡汤,香气扑鼻的葱油饼,一盘清炒白菜,一盘糖炙肉。
看到糖炙肉的宝依眼睛都亮了,咬了一口香嫩可口的糖炙肉,抬眸就看到爹爹和娘亲带着羞愧之色。
宝依知道这一切都和哥哥嫂嫂有关,夹了两块看着最好吃的肉放到嫂嫂碗里。
碗里放的正是余莺莺最喜欢吃的带足糖色的糖炙肉,余莺莺心里终于好受了些,端起饭碗吃着米饭。
用完饭,苏园园就把儿媳叫到了后院,为了女儿的幸福起见,也叫来了宝依。
宝依疑惑:“娘亲叫我做什么?”这两次过年只是叫嫂嫂了呀。
就看到娘亲突然拿出一个红木匣子递给了嫂嫂,叮嘱道:“里面有五套我在江南买来时兴的衣物,到了晚上你都试试。”
余莺莺还是第一次收到家姑送来的衣裳,感激着说了声:“谢谢母亲。”
至于买衣服这样的事,宝依就记得哥哥没给嫂嫂买过,听说是江南的衣服,宝依兴奋着要打开。
苏园园拉开她的手:“这是给你嫂嫂的礼物,让你嫂嫂回去自己打开。”
宝依“哦”了声就乖乖放下了手。
余莺莺看着她好奇的模样,忍不住道:“母亲就让宝姐儿看看吧,衣服看了也是新的。”
苏园园摇了摇头,拒绝她:“莺莺,收起你的怜悯心,这是我给你的礼物,宝姐儿已经十六岁,这么大的姑娘也该收起好奇心了。”
“娘变了,之前可都不是这样的。”宝依忍不住小声嘟囔着。
余莺莺也觉得家姑变了,但她不敢说,只能带着一种奇怪异样的态度看着家姑,毕竟家姑可是她的羡慕对象。
宝依第一次见娘亲煞有其事的模样,端端正正坐到八仙桌旁听课。
这堂课下来听得她面红耳臊,宝依看向肃然着一张脸的娘亲,郑重问道:“沈公子不会把我扔出去吗?”
就冲那日隔着老远拉弓制住马,以及抱了她一路都不气喘吁吁的模样,宝依都能想象到衣袖下沈词的臂力非凡,一个用力都能将她从床上推下去。
苏园园拍了拍女儿的肩膀,神色平静道:“要是我的宝贝女儿被推下床,只能说明他眼瞎。天下好男儿这般多,与这样的郎君尽早和离最好了。”
宝依接着看向嫂嫂,嫂嫂也是连连点头:“听母亲的。”家姑这么多年都能拿住家翁的心,提议肯定对。
娘亲单独给她的提议有点奇怪,可想到她轻轻吹吹耳朵就会痒痒的沈词,宝依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浅浅的梨涡,“我也听娘亲的。”
14. 第 14 章
宝依原本想等到旬休的时候让哥哥带她携着正式的礼物去上门感谢的,可没想到哥哥下午一下值,就带谢大哥回来,说要一同用晚饭。
一次相救可以说是偶然,第二次在关键时刻出手足以看出谢大哥的好心,宝依不是忘恩之徒,也没再怀疑谢大哥怀着别样的心思接近哥哥了。
除了这一座两进院落,家里并没有值钱的物件,能有什么值得谢大哥惦记的东西。
不管怎么说,自己之所以能得救也是因为他。
还没有准备好礼物的宝依尴尬地打了声招呼:“谢大哥。”
短短半个月,宝依就见到谢叔则三次;然而在谢叔则这边,这已经是是第五次了。每一次的相见,谢叔则都记得清清楚楚。
第四次的宝依在马球场上娇媚昂扬,第三次的宝依看他时带着满腹怀疑,第二次的宝依只留下一个侧影给自己,第一次的宝依……
那已经是九年前的时候了,九年前的谢叔则十四岁,彼时侯府全家一百五十二人落狱,男子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女子全被充为官妓,小儿们都被打的半死不残。
谢叔则借着父亲留给自己的药得以假死,狱卒用一卷草席将他扔到乱葬岗上。寒天腊月里,谢叔则蓬头垢面,踩着雪地里的尸体从城外几十里一步一步走回来,父亲的最后一面没见到,结果却因为几日没饭吃,倒在了雪路上。
人人见到他叫花子的模样避之不及,将他一脚一脚狠狠踢到角落里,“一边去,别在这里碍路。”
饿了只能喝雪水、抢乞丐抢狗食的谢叔则看着自己手上脚上的流着血的冻疮,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再也无法为侯府人伸冤了。
就要闭上眼睛去给天上的父亲道歉时,一个穿着红色短袄的小姑娘蹲着身子靠近了他,娇娇可爱的声音说着:“哥哥,我们带他回去。”
身为哥哥的姜尚:“你上个月才带了采月那小丫头,现在又来一个,爹爹就领着那么一点俸禄,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
“哥哥。”
那时宝依的声音柔柔的很是好听,“你看他手上脚上都长了冻疮,住在这棚子里没有热水喝没有饭吃,恐怕他熬不过今冬的。”
“等他好了就让他走。”姜尚不留情的要求。
宝依拍着冻僵的手,哈气道:“我听哥哥的。”
姜尚走近狗棚,发出年长者才有的叹息:“被我妹妹看到,你可真好运。”说着,便扯过他的肩膀扶着他走回姜家。
吃了五碗面才缓过来的谢叔则放下碗筷,就看到宝依睁着大大的眼睛,不可思议地雀跃着说道:“哥哥,他和你一样能吃。”
在宝依心里,哥哥简直是神话传说里有的饕餮妖怪,而如今,谢叔则的出现显然打败了哥哥,也被冠上了“饕餮怪”。
谢叔则扯着干裂的嘴唇,认真看着宝依说了声“谢谢”。
姜尚看不下去,带他下了炕去沈家的院子里好好看看,指着采月小声说道:“那个小丫头是宝依上个月捡回来的,小小年纪一个人从河南逃难过来,恐怕以后都住在我家了。”
谢叔则失笑,却见姜尚耸了耸肩膀,带他到了后院,看到后院里猫猫狗狗的谢叔则这时才知道宝依救他是因为宝依本身就是一个热心肠的小姑娘。
而不是因为对他的可怜与关心。
谢叔则心中有些空落落的。
而眼下,面前的小姑娘仍旧如九年前一样可爱明媚,可是她却要为人妻了,谢叔则却做不了什么。
牢狱中父亲的惨状历历在目,改名换姓的谢叔则永远不会忘记父亲的叮嘱,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宝依未出嫁之前,看着她护着她。
如果沈嘉许胆敢辜负他的心上人,那别怪他不客气了。
姜尚见他的好友有些失神,拍拍谢叔则的肩膀提醒道:“你别告诉我看上我妹妹了,现在说已经晚了啊。”
谢叔则收回目光,温声道:“在姜姑娘身上我想起了一个好友,还请姜兄莫怪。”
“呦,谁呀?”
宝依被哥哥拉长的音调吸引了去,一边洗青菜一边问姜尚:“什么事惹得哥哥这么高兴?”爹爹和娘亲都觉得谢大哥为人仗义,相处久了,宝依也不再念着旧事了。
姜尚扬扬下巴,“他说在你身上看到一位故人的影子。”
活活不怕事情会闹大的样子。
这么久了,姜家兄妹还没想到自己就是九年前的沦落狗棚的乞儿,谢叔则坐在青石凳旁暗自叹息,不知该庆幸还是该难过。
宝依“哦”了声,然后想起什么似得问榆树下的谢叔则:“谢大哥,我像谁呀?”
常小满也说在她身上能感觉到姐妹相好的模样,难道谢大哥看到自己也想起自己的姊妹了吗?
没想过她竟会问自己,谢叔则脸上一僵,低声说:“让我想起喜欢的一位姑娘。”
姜尚正灌了一口酒入肚,听到好兄弟的话,顿时将满口酒都喷了出来。
“……”
宝依一时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话来,她偷偷抬眸看了谢叔则一眼,见他脸上神情真诚也不像拿自己开玩笑的,宝依这才放下了心,回应道:“看来谢大哥喜欢的姑娘一定很漂亮。”
姜家上下早已习惯她对自己“自吹自擂”式的夸奖,嫁过来的余莺莺也很喜欢自信而明媚的小姑子,这些都是她要学习的,根本嘲笑不来。
谢叔则见宝依与九年前没变,料定被姜家人养得很好,紧握的手慢慢松开,语气也带上了几分轻松:“的确漂亮。”
姜尚:“既然这么喜欢,你这么年纪怎么还没娶了人家,不会是因为你那心上人不愿意嫁给你吧?”
谢叔则无奈地摇摇头,看着宝依说道:“她等不及我,已经嫁人了。”
宝依被他看得摸不着头脑,继续埋头和采月洗米洗菜。
后面谢叔则和哥哥又说了些“之乎者也”还有一些“困辱者,贤之时也”宝依都听不懂的话,不过这都不是多么重要,因为今晚又要有丰厚的晚宴可以吃了。
真是好日子。
像过年一样,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地围着圆桌吃着酒肉,喝着喝着,免不得聊着要给宝依多少嫁妆才好。
将女儿嫁到沈家这样的权贵家中,可不能少了嫁妆让女儿在沈家抬不起头来,苏园园算了算,叹道:“我名下的十亩良田和西街两个铺子到时候都给宝依。”
姜有才咳了咳:“夫人,我这有五十两银子给宝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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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轻点”话没说完,就被拧着胳膊:“你藏私房钱了?不是把钱都给我了吗?”
这么些年了,他也才攒了五十两呀。
苏园园下手根本不重,皮糙肉厚的姜有才也不逃:“男人哪有不藏私房钱的呀,你问宝依的舅舅,再问问大儿,你看他们都有。”
苏园园选择问外人,一眼就看到看他们笑话的谢叔则,于是她就问这个年轻的俊郎:“你也藏私房钱吗?
姜尚和宝依异口同声:“娘,人家还没成亲,不要为难谢大哥了。”
姜有才委屈道:“还不是想着攒点钱给夫人买首饰买衣裳的,剩下一半银子用来换房贷的呢。”
苏园园知道相公是为了她在亲戚中有脸面选择了一个二进院,也不揪着这点问了,但看着女儿叹道:“亲事说来就来,我们留的嫁妆和沈家的彩礼一比,简直小巫见了大巫。”
宝依只知道嫁妆是很重要的东西,但她更不想看得爹娘为她担心,轻声说道:“我多画几幅画卖出几个银子,爹爹娘亲不要为着我连钱庄的房款都来不及还了。”
余莺莺也说:“我学了新花样,这两个月手帕和团扇卖得会很好,在亲事来之前,我们总会为宝依攒够嫁妆的。”
姜尚心中一暖,悄悄握紧桌下媳妇的左手:“我们再怎么不要命的攒嫁妆,和沈家相比定会相形见绌,我们就先尽力,能攒多少就多少吧。沈家若不喜欢妹妹,恐怕她不论怎么做都要被指摘。”
宝依喝了几口酒,脸蛋红扑扑地说道:“哥哥说的是,而且算命的都说我命好了,爹爹娘亲,还有嫂嫂,你们不用担心我。”
“我这里有一百两银子,可以给宝依姑娘作部分嫁妆。”
谢叔则看着她朦胧的桃花眼,话到一半,将原本的五百两说成了一百两。他一个借住在寺庙隐姓埋名的人,五百两,太引人怀疑了。
姜尚摸了摸他额头,不可置信:“你不会喝多了吧?你都住在寺庙里了,哪来这么多的银子?”
“我没醉。”
她在这里,他怎么敢醉,谢叔则仍是看着对桌而坐的宝依。
苏园园和姜有才对了一眼,立马放下这下话题不聊,让李婶煮了些醒酒汤提前备着。
一桌饭菜吃下来,姜有才夫妇将谢叔则了解了清清楚楚,对于谢叔则,姜有才颇有点可惜的意味:“以你的才能入户部足矣,在大理寺当八品狱丞真是让你为难了。”
宝依指着哥哥问:“爹爹,那哥哥呢?”
姜有才摇了摇头:“你哥哥这个脾气和我一模一样,只能和你爹一样做个六品官员了。”说归说,对大儿该有的鼓励也是得有,“要是侥幸的话,可以做到四品。”
姜尚撞了撞谢叔则的胳膊:“说实话,你看我可以吗?”
谢叔则抬眸不经意间看到支着下巴的宝依,温声应道:“姜兄一定可以。”
今晚的谢大哥,为什么总盯着她看?
宝依想不明白,以为自己喝酒上了头看错了,立即低头拿起面前的醒酒汤饮了个干净。
天边青空,一轮圆月慢慢挂上了槐树梢头。
再抬头看时,果然不一样了,原先热烈的目光此刻又同深潭一样深不可测。
15. 第 15 章
吃完饭,宝依和家人在槐树下坐着聊了一会儿顺便消消食。
时间不早了,谢叔则要回,宝依赶忙让李婶回厨房拿一盘鸡蛋,再采一些菜畦里刚长出来新鲜的青菜苗。
不知道谢叔则喜不喜欢吃,可这是宝依仔细想过的歉礼了。
因为要嫁给沈词为妻,送自己拙劣的手工不可取,用来敷伤口的紫云膏已经送了两瓶,糕点呢都是姑娘们喜欢吃的甜食,就没必要再送了。
宝依昨日里去过寺庙还愿时也知道寺庙里不管晚饭,所以送家里母鸡下的鸡蛋和新鲜的青菜苗是非常有必要的。谢大哥回得晚了,煮面条的时候可以放一个鸡蛋一把青菜补充补充营养。
谢叔则今日穿着青色直掇,宝依都能感觉到他身材都没哥哥健壮,鸡蛋和青菜无疑是最好的谢礼了。
照宝依吩咐,李婶将一个篮子塞得满满当当的,还用一块干净的粗布盖起来,走到宝依旁边说:“姐儿,夫人还装了三个羊肉炊饼,可热乎着呢。”
宝依点头,接过篮子提着就往角门口快步走了过去。
谢叔则正和哥哥告别。
宝依还没走近,就闻到哥哥姜尚满身的酒气味,宝依一边抱着篮子,一边捂着鼻子嫌弃道:“哥哥,你又喝那么多酒,难闻死了。”
“爹娘回来,又有好哥们作伴,这多好的日子,当然得畅快喝酒了。你这小丫头,当然不懂我们大男人之间的事了。”
姜尚喝得醉醺醺的,说话时的口舌倒是清晰。
宝依知道哥哥可逞强了,天大的事发生都会一个人承担,别看他长得健硕的,却没有她一个姑娘家让人放心。
爹爹还是九品官员的时候,宝依就看到哥哥为着赚银子扛着一袋又一袋的泥沙做苦力,肩膀上磨破了皮,也都不吭一声,只在喝点酒的时候吐露真话。
可能这次又碰壁了吧。
宝依在心中长舒了一口气,让身边的采月扶他回去睡觉。
姜尚避开采月将要伸过来的手,扔下一句“我没醉”就头也不回的回屋里了,身后的采月怕他摔倒,忙跟了上去。
安静的角门处就剩下宝依和谢叔则两个人了。
宝依将手中的提篮递给他:“谢大哥,谢谢你在马球场救了我。还有上一次你来我家,我不应该说你别有用心,是我错了。”
前脚说了些谢大哥别有用心的接近,后来厨房门口出现的那一双碗筷就是他听到的明晃晃的证据,被她误会后的谢大哥又不计前嫌的救了自己。
宝依知道自己理应给出一个真挚的道歉,而不是只用手里看似起眼的礼物让自己的误会翻过一页。
谢叔则没有推辞她手中的篮子:“没关系,我能理解你的想法,你也是为了你的哥哥对不对?”
宝依重重的点了点头,眼里又带着愧疚:“是为了我哥哥,他待人总是一番好意却被人骗了。之前他有个好兄弟哭着说自己的妻子和人有了不正当的关系怀了孕,让我哥哥和他一起去找那男的问清楚,结果我哥哥被他的好兄弟接机欺骗了半年俸禄。哥哥总是借钱给刚认识没多久的人救急,可只有一半的人会还。所以……所以我就以为你也不怀好意的接近我哥哥。”
宝依说着,深深鞠了一躬。
谢叔则一点都不在意她对自己有没有误会,即便没有她的道歉,在谢叔则心里,宝依始终是天下最好的姑娘。
宝依的左臂被他扶起来。
看着那双眼巴巴的眼睛,谢叔则终于说出那句埋藏在心中久矣的心里话:“我今年不过二十又三,你总是大哥大哥的叫着,总让我觉得自己老了很多。你不叫我谢大哥我便原谅你了。”
“啊?”
宝依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原本她以为要遭受一顿责难才好,可谢大哥这么快就饶了自己。
这么一想,宝依更觉得歉疚得很,亮声叫了一句:“叔则哥哥!”
被叫“哥哥”的谢叔则眉心不可见地跳动,恨不得将自己的年龄说年轻五岁,这样面前的姑娘就能叫自己一句“谢郎”了。
宝依见他神色不动,又喊了一句:“叔则哥哥,你原谅我了吗?”
想不出更好办法的谢叔则:“……原谅了,宝依,你以后不必念着这件事,我也并非记仇之人。”
哥哥有点滥好人,宝依觉得谢大哥不是,脆生生地对提着篮子的谢叔则笑着说:“你真是好人,和我哥哥不太一样的好人。”
宝依这次说准了,若那日马球场上是别家女娘身下的马儿失了控,谢叔则只会在场下冷眼旁观,根本不会往场上看一眼。
若狱中被嘲笑的并非宝依的哥哥,谢叔则也不会用自己早就千疮百孔的身子去救姜尚。
那都是因为面前的姑娘,因为宝依!谢叔则才甘愿冒着被人看出就会遭受暗杀的风险救她。
看着面前如明星一样耀眼的姑娘,谢叔则靠近她几步,准备伸手整理她额头上几根凌乱的发。
宝依看到,立马退后一步,双手护住自己胸前,瞪眼问:“你不会要非礼我吧?叔则哥哥,你是我哥哥的好友,我也算得上你半个妹妹啊。”
谢叔则的手在空中顿住,颇有些自嘲的晒笑,怕吓到她,找了个借口:“刚有一只飞虫落在你头上,我正要赶走。”
不论怎么说,对一个小自己七岁的小姑娘怀着别样的念头做出这样的事情,谢叔则心里还是过意不去的。
宝依没看出来,恍然大悟道:“哦,是飞虫呀,我头上没有花蜜,它一会儿就飞走啦,没事的。”
话音刚落,宝依就看到前面不远处停下了一辆熟悉的马车,青云就从那辆载她回来的马车下来了。
宝依摆摆手打招呼:“青云,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青云在马车上早就憋不住了,眼见公子默不作声,立马从马上飞奔而来,喜气洋洋道:“姜姑娘,好消息!明日一早宫里就要来宣旨了,可不要出门错过了圣旨。”
宝依:“圣旨?”
口谕就已经够了,怎么还会有公公带着圣旨来宣旨?宝依一时不明白怎么回事。
青云不敢说这是怕沈家退婚,所以圣上用圣旨捆绑沈家几十年,只好避重就轻道:“是呀,皇上可看重了姑娘与我家公子的亲事,婚事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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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个月了,不过姑娘不用担心嫁妆的事情,我家老夫人说到时候会给您添一部分作为嫁妆。”
老夫人也喜欢姜姑娘,青云打心底里的高兴。
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宝依心里也开心极了,只是身边有外人在,面上不好意思显露。
谢叔则觉得其中有端倪,问青云:“沈公子怎么不下马车给姜家亲自解释?”
青云摸摸脑袋,不好意思道:“坊上马上关门了,我家公子也是恰巧路过这里,我只能给姜姑娘说了就赶快回坊。”
谢叔则留意到宝依盯着远处的马车看:“这就是沈家求取姜姑娘的诚意?”
青云在马球场见到他救了姜姑娘,对谢叔则还是带着敬佩的,闻言连忙否决道:“不是不是,谢公子不要误会。城中一家走失的姑娘找到了,可那豪绅不愿放人,我家公子为了保护那姑娘,手臂被砸伤了。”
宝依问:“城中近来太平,哪家姑娘丢失了?又是哪家豪绅手下的人敢砸了沈公子?”
青云心想可不是嘛,愤愤不平道:“那位林姑娘出身一般,可才貌双绝,还能做出最精巧的水车,曾在青山书院蔡教授名下拜读。不过出了一趟不远的门,就被户部尚书的侄儿看上,竟然抢取了过去,不仅让林姑娘生儿育女,竟还让她接待别的男子,生下了六个孩子。林家人好不容易找到林姑娘,那张珂明可真不要脸,还说林姑娘是精神失常迷了路,他收留了人家。哼,明明就是诱骗|强|奸!”
宝依知道城中的张珂明是城中赫赫有名且不要脸的大人物,偏爱成了亲的女子,见到好看的良家妇女都会抢了回去,姑娘们知道他来都躲着走。
宝依问:“沈公子的父亲是仆射之子,竟然也能受伤,户部尚书是在仆射之下的。”
谢叔则告诉她:“近来圣上有敲打沈家之意,户部尚书的风头还亮着。”
青云点头:“谢公子说的不错,我家公子就为了这事跑前跑后。”
不过,谢叔则看着几丈远的马车冷笑:“沈公子甘愿为了一个外人跑前跑后,却对他的未婚妻看也不看?”
公子的确应该亲口告诉姜姑娘,可事关公子的心结,青云挠挠头,面对着还未嫁入沈家的宝依不敢说什么。
想着未婚夫手臂受伤,宝依让采月回屋里拿出紫云膏,告诉青云:“你上马车赶快给你家公子涂上药。”
他早就给公子手臂上的伤抹上药膏了,不过这是姜姑娘的好意,青云自然不肯落下。
公子冷冰冰的,姜姑娘就像春日的阳光一般暖和。在青云心里,也只有姜姑娘和公子是天生一对。
谢叔则须得走回寺庙,在寺门关闭前必须赶回去,见天色深色,别了宝依,小心翼翼地提着篮子离开了。
宝依目送他和青云离开。
不过在经过那辆精致的马车时,宝依看到谢叔则的脚步停了下来,以为他在好心问林姑娘的事,就回屋告诉爹娘明早宫里的公公要下旨的事情。
看宝依进了院子,谢叔则转身,朝帘内人沉声警告:“若她以后过得不幸福,我不介意成为第三者——给她幸福。”
16. 第 16 章
“世子不为定国公报仇,却在意别人的未婚妻,可真有闲情雅致。”
帘内传来淡漠的声音。
青云悄悄觑了一下公子的神色,只见公子神色平静,根本不为谢公子说要成为第三者的说法所动,反而不咸不淡地拆穿人家身份。
青云记得,定国公全家上下在九年前被定了罪,定国公之子早就死在牢狱中,被一卷草席扔到乱葬岗上了,怎么九年后,自家公子就说人家是定国公世子。
皇帝不怕太监怕的青云捏了一把汗。
谢叔则脸上一僵,捏紧拳头看向帘内人平静回应:“家父的事情就不劳烦沈公子操心了。”
这九年里,他的身份隐藏的很好,不光改名换姓,甚至身入狼窝找出证据,九年来从没有人质疑过自己的身份。而如今,只有一帘之隔的沈词却知悉自己身份。
沈词掀开丝绸车帘,告诉他:“你若想为父伸冤,想办法去岭南找张世余。”
谏议大臣张世余从前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可以说定国公的议罪也有他的一份功劳,可谢叔则的父亲被处斩后,张世余被直接被贬到岭南。
如今谢叔则手里的证据依旧不全,张世余倒是一个很好的线索,可他免不得质疑帘内人别有用心。
谢叔则一走,青云小心翼翼问自家公子:“公子,您不怕他真的抢走姜姑娘吗?你看谢公子提了满满一篮子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但肯定都是宝依姑娘送的。还有啊,您瞧见宝依姑娘看谢公子的眼神都不一样,宝依姑娘知道公子在这里,也不过来看看您说句话。”
青云:“宝依姑娘万一真的喜欢上了谢公子,那你可怎么办?”
虽然公子不在乎宝依姑娘,可到时候就是少夫人呀!
沈词:“她高兴就好。”
沈词其实不在乎宝依对待他如何,他不拒绝这门婚事还是因为宝依那颗看着永远光亮的面容,像是永远不会熄灭的烟火。
他永远也忘不了在他五岁时母亲郁郁最后自尽而亡在自己面前,沈词决不允许与自己同床共枕的人有着忧虑多思的性子。
宁愿她是享受华丽的金丝雀、笼中鸟、莬丝兔,宁愿她大字不识,看不懂人的刁难。
宝依无疑是最好的选择,永远热切着一张双眼,永远像天上的明星灼灼。
这样的女子不用他喜欢,作为妻子倒是很好。
看到公子累了三天疲倦的双眼,青云怕他再这样睁着眼思虑事情恐怕命不久矣,燃了一根帐中香放到小桌几上用来助眠。
·
第二天一大早,姜家上下穿戴整齐等候宫中传来圣旨,等到辰时,皇上身边的李公公乘着马车缓缓而来。
李公公一下马车,皮笑肉不笑地道喜:“恭喜姜司马,生了一个好女儿啊。”
姜有才乐呵呵的回应:“这都是因为圣上我们家能够安居乐业,生了一个好女儿。”
大早上的,苏园园吸了一口凉气,这哪是好事呀,如今沈家被圣上猜忌,女儿嫁过去还不知道过什么日子呢,只能从丈夫口里知道她那女婿断然能让沈府重走辉煌。不过看女儿跟她爹一样傻着乐呵,苏园园摇摇头,给自己催眠这是一门好亲事,在公公面前,一定要装得十分高兴。
自从知道沈词为了林姑娘敢与那纨绔作对,宝依就觉得自己的未婚夫是个了不起的男子汉,从前抢走女娘的纨绔子弟多的有,可那些姑娘们身上遇的难到最后都不了了之,几乎没看到有人站起来去维护她们。
但她的未婚夫不是这样的,想到这里,宝依对沈词更有几分好感,即便他不喜欢自己,那也无妨,自己可以多勇敢一点。
宝依细想的时候,就被嫂嫂拉到前面跪拜着,就听到头顶上的李公公则拿出圣旨一字一句正式地宣告婚事的开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钦奉天命,朕深知两家门第之别,然天下大势,非以门户贵贱论婚嫁。现有沈仆射之子沈词与姜司马之女姜宝依结为连理,朕命此婚配,非仅为家族联姻,亦为国家之事,期望两家继承先祖家风,承继家国责任。
沈家虽为世家,然其德行不逊。姜家虽门第较低,然容貌端丽,才智出众,品德高洁。朕以为此婚乃天定良缘,必可互助互补,家和国兴,理应成婚。
故命赐婚,婚期定于文贞十二年四月二十日。两家须遵从礼仪,勿违朕命。各家上下必从此事,恭敬合礼,谨遵执行。
钦此。”
才智出众,品德高洁?宝依听得脸怪红的,还来不及反应,就跟着爹娘连忙跪地道谢。
姜有才从袖子里拿出备好的一两银子给李公公,李公公推脱三五次不成还是收下了:“姜大人,沈家过几日就会奉上彩礼,至于姜家的嫁妆,皇上念在姜姑娘德行品貌嘉好,赏赐十箱金银首饰和布匹,姜司马不必担心了。”
宝依就看到爹爹哈着腰,激动地说了一堆皇上的好话,听得李公公眼里都是笑意。
李公公离开的时候,宝依跟着爹娘送公公直到了坊门口。
关起门来,苏园园才敢说真话,摸摸宝依的脑袋:“要是我儿在沈家过得不好,想和离也和离不了了。”
姜尚:“娘,您才想到这一点开始担心呀,之前您还信誓旦旦说妹妹人见人爱。”说到一半,被余莺莺轻轻捏了捏手。
要是姜尚以前的性格,铁定不解情的问她为什么碰他,可自从余莺莺穿着家姑给她准备的诱人的衣裳,就看到姜尚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甚至于每个晚上都开始碰她了。
宝依看到哥哥嫂嫂忽然眉来眼去的,知道是娘亲出的主意有了效果,落在未出阁的宝依眼里,始终有点不习惯。
宝依吭了吭声:“娘不用担心我,有采月在,我们两总会想出办法的。更何况,你的女儿这么惜命,到了沈府肯定会看人眼色行事,绝对不会让人欺负了去。”
采月的爹娘都是大夫,但因为河南一场突发的洪水没了命,但采月孤身一人从河南跌跌撞撞走到长安,足以看出她的身子有多么强壮,多么会保护自己。
对于采月的生存能力,姜家上下十分感叹,想到有采月这个小机灵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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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宝依身边,姜有才和苏园园等姜家人总算是放下了一点点的心。
聊完之后,宝依就看到哥哥鬼鬼祟祟地来找她。
宝依支着画架画菜畦里的蝴蝶:“哥哥,我在画画,不要站在支摘窗下挡住我的光了。”
姜尚往旁边移了几步,悄声说道:“你屋子还有多少画?把这些都给我,我拿去卖了给你换嫁妆好不好。”
宝依闲来无事,也会画一些花鸟鱼虫,但她名气尚小,几乎没人买,也就只有常小满和几个手帕交给她捧捧场。
所以,在看到哥哥这个贼兮兮的模样,宝依不假思索问他:“哥哥,我画的这些只有姑娘们喜欢。你不会又要被人骗了吧?你要把画卖给谁?”
姜尚:“是你的谢大哥说寺庙中每到三六九号的时候,很多女娘们都会去寺庙中买画来看。你这些画放在寺庙中卖,也能卖好些银子呢。”
姜尚昨日看出来谢叔则看自己妹妹的眼神不一般,对于这个没能娶到自己妹妹的好兄弟,姜尚为他不平可又做不了什么,只能答应谢叔则同他所说的要求,反正画卖给谁都一样,能给妹妹多存点嫁妆才是好事。
宝依虽然不清楚这一点,但画放着也是放着,放到寺庙里卖说不定能赚几个铜板,以后想吃胡饼想吃糖炒栗子和糖葫芦了,这些不起眼的铜板都能遇到。
姜尚见妹妹答应,就跟着她去耳房拿画,最后落到谢叔则手里就有保存的完完整整的一百张画。
姜尚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呵呵拍着谢叔则的肩膀:“还要吗,我妹妹画了好多呢,你手里的不到三分之一。”
谢叔则听他骄傲的语气,笑着摇了摇头,告诉他:“姜姑娘画的很好,我会把画交给寺里的僧人帮着卖,卖完之后我便将银子交给你。”
十日后,宝依看着面前沉甸甸的银子,揣着疑问问哥哥:“那一百张画卖了这么多?”
一百两啊,画画最看重执笔人的名气,怎么她的画值这么一大笔的银子。
况且,她画的花鸟鱼虫一点也不如画人物画,虽然宝依自信,但她没自傲到连自己的画到底值多少钱都不知道。
姜尚也是不可思议,可那都是他的好兄弟谢叔则亲手交给他的,难道有假不成,但在妹妹的奇怪下,姜尚随即挑了几个银子擦干净咬了几口,直到察觉到牙齿快要被嘣掉才停了下来。
想着谢叔则的吩咐,姜尚侃侃解释:“有位贵人看上了你的画就买下了你的三十张画。和尚还说不用那么多,但那贵人说喜欢你的画和你有缘所以出了一百两。”
怕妹妹不相信,姜尚又叫来爹娘举了好几个例子说一些达官贵人可以为心头所好一掷千金,一百两放到姜家人面前是个天大的数字,但放在贵人眼里,不过是几块不起眼的石头罢了。
姜有才和苏园园一眼就看出来其中蹊跷,不过见谢叔则对自家女儿无不妥之举,只让宝依收下,给自己以后购置画画用的颜料工具。
宝依暗暗想着谢大哥人还不错,若是她再推辞,估计自己又以小人之心度人家君子之腹了。
17. 第 17 章
接连几日都在商量宝依出嫁的事,姜家忙得团团转。
姜家的亲友多在郊县,姜有才夫妇在京城的亲朋好友也不多,但由于姜家一家人热情好客,摆十五六张的宴席都是需要的。
可宝依嫁给沈大公子为正妻,姜家也跟着水涨船高起来,眼见着种田家居然与世家能够结亲,但凡沾点亲带点故的都来了。
原先嘲笑姜尚考中进士也无用只能做狱丞的一些同僚也大变态度,带上贺礼笑呵呵地上门恭贺。
因着宝依女儿的婚事,姜家也想大办一场,也没有在这种简单的事情上过多纠结到底邀请谁来好,反正来者都是客,热热闹闹给宝姐儿办个盛大的婚礼吧。
苏园园算到最后,发现这次要预备三十张宴席!
不过还好槐荫巷里的邻居也个个能干,到时候请邻家的娘子们帮着掌勺,每张桌子按照一二两的银子布置,大概花费六十两银子。姜有才的私房钱没有白藏,此刻就派上了用场!
这几日宝依和小满玩够了,也忙够了。
出嫁前晚,宝依换上了中衣就要入睡,就看到娘亲和嫂嫂进屋交给她一本画册,又吩咐采月也在跟前听着。
画册封面上写着几个大字,宝依拿起一看,上面写着:御夫秘术。
御夫秘术?
娘亲要她学这些和沈词相处!
配合着封面画着两个裸露的男女,都不用宝依思考,她手里接过来的可不是什么正经画本。
一想到明日和他洞房,宝依小脸一红,忙不迭地将画册塞到采月手上,采月这边却脸不红心不跳的接过拿着。
瞧瞧采月,再瞧瞧女儿这个担惊受怕的样子,真是像极了苏园园年轻时候,苏园园慨叹,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叮嘱宝依:“为娘不好教你这些,你有空的时候自己看看就好。”
宝依胆子大,可十六岁的她还不敢看这些东西,偶然从话本中看到一些奇怪的说辞已经够让她惊诧了。
宝依愁容看向娘亲:“娘,你这些几日也教了我好多东西,可是这画册我能不能不看?万一沈公子觉得我……根本对这些没有想法呢?我岂不是会被他误会?”
苏园园抚摸着她的脑袋瓜:“娘教给你的那些不过是夫妻之间的小情|趣,这画册里可是真枪实战的内容,每个姑娘家出嫁前都要看看的,不然到了洞房时候就傻了眼了。晚傻眼不如早傻眼,哪怕随便看看就好。”
没有娘亲教的余莺莺也点头附和,她就是因为没有人教,加上自己的相公在床上也死板,这三年来两人在床上的生活非常简单,以至于到如今才过上了夫妻之间该有的夜生活。
宝依可想好好与沈词相处。
宝依向来最共情弱女子,而沈词,她的未婚夫居然敢为了陌生姑娘与嚣张跋扈的张家人对峙,这样的郎君她又是佩服又是喜欢。
可那未婚夫就像个万年冰山一样冷,那自己理应主动一些靠近他,不能总等着冰山自动融化,宝依越想越觉得娘亲的话有理。
停顿下来想了很多,烛光下的宝依笑眯眯答应了娘亲:“我听娘亲的。”
又抱着娘亲和嫂嫂两人吧唧两口。
苏园园和余莺莺笑了:“宝姐儿这样的活泼明亮,我看还暖不了他沈大公子?”
四月二十日,沈姜两家大婚。
姜家已张挂好喜庆的红绸,两只大红灯笼高高悬在门前。
曙光轻轻洒落在宝依的房内,一大早,宝依就被娘亲叫起来梳妆打扮,等着接亲队伍的到来。
端坐在妆台前的女娘长着一头乌黑的秀发,发髻上簪满金钗和翠花,发间点缀着几枚绛色花钿,娇艳如霞,更显得整个人娇媚明亮。
最后,宝依换上了一袭青质连裳,裙摆上绣着金线细密的凤凰穿云的图案,看着精致而华丽。
采月笑嘻嘻地看着自家姑娘嫁给心爱的郎君。
姜家开始真正地热闹起来,姜有才和姜尚父子两吩咐了宴席。
外面的街坊百姓都是一脸敬仰而羡慕地看着姜家嫁女的喜庆,来恭贺的人络绎不绝。
沈府这边位于皇城西边的永兴坊内,来往皆是礼貌自持的鸿儒勋贵,对沈大公子娶六品的姜家女各怀心思,不过都记着观礼要讲究个体面。
但出了东市这样的贵人区,平民区的路上就七嘴八舌议论纷纷,热闹了许多。
“听说了没,沈大公子的亲生母亲就是被他父亲强取过来的,后来他母亲郁郁寡欢当场在他面前上|吊|自|杀,沈大公子从此就恨上了仆射大人。”
“仆射大人可就这么一个嫡子啊,你看那后来的沈氏这么多年都无所出,仆射大人肯定很喜欢原先那位夫人。”
“屁!你看看沈公子近几年调查的案子,全都是跟诱拐妇女孩童有关,一看就是对仆射大人恨之入骨了。”
“真是可惜了,沈公子为了一个莫不相干的人竟然敢去得罪那嚣张跋扈的张珂明,那张珂明身后的关系也错综复杂啊,沈公子这次肯定要赔上许多家当了。”
近来衙门对林家幼女失踪案非常关注,百姓们都不敢私下里议论,眼见街道人群沸腾,聚在一起谁都不认识谁,于是也纷纷大着胆子窃窃私语着新郎的伤疤。
底下人群的议论不免落入到迎亲队伍耳中,自然也落到了高头大马上的沈词耳里。
沈词母亲如何而故,这是沈家自来不会谈的秘事,沈家的迎亲队伍听到之后带着警告的目光射向多嘴的人群中。
前头的人群立刻噤声,后面的人群只关心贵人之间的秘闻,根本没接收到沈家目如刀割般的眼神,自顾自地在那里交谈。
青云收回视线,担心地看向自家公子,但见他面容如往常一般平静,没有对嘈杂人群中有任何怒意,也没有对老爷的任何愤懑。
这样的公子更让青云忧心了。
公子向来有事都会自己消化,从来不会说给别人讲,就连慈祥而和蔼的老夫人都没让公子打破心防,也没让温柔善解人意的表小姐走到他的心里,老爷一日又一日的忏悔也挽回不了公子……
青云眼圈泛红,只能寄希望于姜姑娘。
迎亲队伍一路吹吹打打,绕了半个长安城才到了西南方的永平坊槐荫巷,鼓乐声愈加热闹洪亮。
姜家门前,姜尚带着小厮点燃起有如腰粗的红鞭炮,不多时,鞭炮声像是一串急促的鼓点骤然响起,噼里啪啦地炸裂开来。
迎亲队伍暂停在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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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腾空而起的白烟雾中等待。
妹妹高嫁,同僚们都开始对他客气起来,姜尚理应高兴的,但转过身就看到好兄弟谢叔则怅然若失的神情站在热闹的人群中,姜尚心里止不住地失落。
虽说沈家门第高,可他打心底里希望妹妹能够嫁给谢叔则。
且不说他比妹妹大七岁,就看在谢叔则为了让他们家人包括宝依能心甘情愿地接受一百两银子,将妹妹那一百张并不怎么画技高超的画全数买了下来,姜尚就能看出好兄弟是真心喜欢妹妹,愿意付出一切的。
沈大公子能做到这些吗?
不用问,姜尚都可以斩钉截铁地说一句“不会”。
思想间,代表着“长长久久”的九串鞭炮放完了,呛人遮人眼的鞭炮也散了,迎亲队伍来到了姜家正门前。
新郎官下了马,礼官开始主持迎亲仪式。
对于一面都没见过的女婿,苏园园和姜有才两夫妇面作镇定地受了三拜,之后乐呵呵地叮嘱沈词待女儿好一些。
持着团扇的宝依余光打量不到身边人的神情,只听他好似用着恭恭敬敬的语气回了一句:“请岳父岳母大人放心。”
宝依也不知道他说句话时的心想,但无论如何,她今日就成他的妻了。
拜过爹娘之后,宝依上了彩轿,听了沿途一路的铜鼓锣声,在霞光铺洒长安城时到了沈家。
之前只在永兴坊坊口等过沈词,并没亲眼见过坊内的雍容贵气,然而这次宝依光借着余光都能感受到周围风景与建筑的精致与气派。
之后,宝依跟着礼官的讲解完成了一系列拜客敬尊长的礼节,真是繁琐而累人。
想到这样偌大的沈府有不少的礼数和人情世故要学会处理,团扇后的宝依开始替自己捏了一把汗!
沈词先去见客。
穿过游廊、月亮墙和一个大花园,宝依被扶去了后院。
新房这边准备好的时候,宝依听到侍女说沈词来了。
不光如此,他身后还跟着好些个新房观礼的女眷。
女眷这边为首的是宝依曾经见过的沈锦书,另有沈家两个庶女沈迎玉和沈玉茹,以及来自沈词二叔母所出的三个女娘。
这些都是宝依从今天开始会常打交道的女眷,而此刻女眷们的眼神都在身穿绯红衣袍的新郎官身上,等着看新娘会不会收到却扇诗。
团扇可不是简单的装饰物,新郎官要想请新娘却扇,必须做却扇诗以表诚意才可。
沈词的母亲白氏喜欢诗,是长安城当之不愧的才女,可就因为一首流传京城的诗歌与姣好的面容,不管她愿不愿意就被沈仆射娶回了家门。
沈锦书记得白氏自尽后,表兄将母亲所作诗词全都烧了,即便入了国子监学士要求作诗,可表兄宁愿遭受夫子的责罚也不作一句。
可姜家人都没有打听别人家如何如何的兴趣,宝依也不知道这些。
她只知道将团扇持了一路的手腕早就酸了,而眼下等了许久,也没等来一首却扇诗。
持着团扇的手微微弯了弯,试图缓解僵硬的手腕。
沈三娘沈迎玉以为她是要自己拿掉团扇,脱口而出打断宝依的动作:“姜姑娘,这不成礼节!”
18. 第 18 章
沈三娘那一声尖锐的提醒没有如想象中到来。
团扇微微斜过,反而乍时现出女眷们脸上精彩纷呈的神情。
宝依在那一张张如花般的脸庞上看到了嫉妒、愤恨、不平和可惜,只有其中一位她尚不认识的女娘是在羡慕的眼神里看着她。
再悄悄不动声色看向身着绛公服的沈郎君,也是不咸不淡的神情,好像在想着什么。
是在想却扇诗如何做吗?
可宝依记得十分清楚,当初哥哥娶嫂嫂时作的却扇诗虽然简单粗糙,可那却扇诗是在不到半盏茶的时间里做出来的。
在她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听到长安城有人在盛传沈词年少才思敏捷、惊才绝艳、多谋善断,当朝太傅也在私下议论即使用天底下最顶配的词语称赞她的郎君也不未过。
而眼下的却扇诗,宝依相信,对他来讲,不过只用七步的时间就能做好一首。
难道他是不擅长作出却扇诗这种类型的诗,只在推理断案方面有非人一般的天赋?
直到一声尖而细的声音打破沉寂。
宝依咬了咬唇,拿稳数颗莹润珍珠镶嵌的团扇扇柄,情不自禁道:“郎君可以不用做……”
宝依不想因为这种形式的事情而看到他的为难,更何况,她也不是这样的性格。
那道清冷的声音也没有回答她,而是截断新娘的话头问向守在一旁的侍女,“抱夏,去看看四郎来了吗?”
四郎?
这是什么意思,在她们的大喜之日,而她的夫君不作却扇诗却问一个陌生的四郎。
先是侍女抱夏犹豫的话语:“老太太说该有的礼数都要有,却扇诗也要公子做的,老太太要是知道这些定然会生气。奴婢已经抄好了一首却扇诗,公子不如读一遍。”
这也算是给姜姑娘一个交待了。
“那就不要让老太太知道。”
在沈府将近二十年,抱夏自然知道公子仍对生母的死因念念不忘,可公子明明喜欢姜姑娘甚至于讨要姜姑娘的画并且送给老太太,可到了新婚夜,公子怎么连这么重要的却扇诗也不读呢。
抱夏实在想不清楚公子在想什么,只能谨遵主子的吩咐,去外间看四公子来了没。
隔着团扇,宝依低头看到侍女进出时的几个瞬息,身后就多了一位郎君。
藏匿在团扇后的桃花眼愣了愣神,宝依正要脱口而出这样的却扇诗她宁可不要,可忽然记起嫂嫂和娘亲千叮咛万嘱咐她在新婚之夜定要少言,要多多观察周围的环境再做决断,千万不可莽撞。
宝依只好将方才的话一个个吞回去,垂眸看向屋外进来的沈四郎。
木地板上多出的一道人影束着高马尾,凭着那高高的马尾,宝依能想象到少年郎脸上带着慵懒顽皮的笑意。
和自己沉稳而淡定的郎君截然不同。
来人正是排行第四的沈四郎沈珏。
沈珏实在没想到,向来沉稳寡言的兄长竟要手下的人邀他去做一首却扇诗。
他没听错吧?
“大哥,这是你的新婚大礼,我怎么能为你替作却扇诗呢?这要是被老太太知道,恐怕要罚我跪一个月的祠堂了。更何况,我还未成亲。”
沈珏眉头一挑,随即伸手掏了掏耳朵,不可思议地看向长安人人都称赞的兄长和持着团扇的长嫂。
只能看到长嫂比他矮一头,持着团扇的手软如柔夷,那道娇媚的侧影要比沈锦书比荣华公主要美上半分。
真是可惜了这样好的样貌。
察觉到来自慵懒少年郎的目光,宝依将团扇贴得更近距离了。
女眷中终于有人出来说话。
女客中为首站立的沈锦书不紧不慢地走到意气风发的沈珏身边,用只有两人的声音说着话,但在场的人都听得十分清楚。
“明天是什么日子,表弟不记得了吗?”
明天是大公子沈词生母白氏的祭日,众人闻言不禁吸了一口冷气,要不是表姑娘,皇上亲赐的婚事差点让所有人忘记四月二十一日是什么样的日子了!
宝依对沈家的事情从里到外都不清楚,甚至连他的公爹沈仆射有续弦也是前几日才听来的。
这个时候再谈却扇诗总不合时宜的。
至于主持仪式、讲喜庆话烘托氛围的嬷嬷或媒婆去了哪里,宝依不清楚,她只能隐隐约约感觉到明日不是个好日子,否则厢房内的冷意从何而来。
总不是新来的少年身上带来的。
听到表姐沈锦书问出的这么一句话,沈珏才想到这件事着实紧要。
兄长的母亲白氏是个无辜女子,而因为嫁给父亲之后发生种种不愉快,兄长亲眼目睹白氏的惨状。
即便母亲薛姨娘告诉他远离兄长,可沈珏觉得,他应该听祖母的话帮助兄长。
他不想让祖母喜欢的小女娘因为一首诗落得个新婚之夜不圆满的下场。
更何况,他可看不得这样娇媚的小女娘受这样的委屈。
沈珏立刻拿过侍人准备好的却扇诗一字一顿地读了出来:“莫将画扇出帷来,遮掩春山滞上才。若道团圆似明月,此中须放桂花开。”
少年的嗓音明朗如清风。
尚不知发生何事,只能按照娘亲所教的礼节,宝依秀秀气气地拿走珍珠满缀的团扇。
那双因着支撑久矣而酥酥麻麻的纤手没了束缚轻松许多,脸上的笑意轻松明朗。
团扇下的面容娇媚灿烂,下首的女眷们眼中无不折射出惊羡不已的目光。
就连整日斗鸡走狗、不学无术、流连青楼有温香软玉在怀的沈珏眼中也有惊艳。
仅有三面之缘的新郎新娘在围观的客人们或真心或假意的恭贺声音中共饮了合卺酒,忙完这一套的礼节,宝依今日身上的重担终于卸去了一大半!
看到她穿着青色嫁衣,和表兄的红色婚服配在一起还真是一对红男绿女,沈锦书攥紧手帕,她真恨不得款款走出站在表兄的身旁。
可是她不能,她要让表兄相信自己是个体贴端庄的大家闺秀,就像她曾经照顾白氏,哄白氏开心一样,用自己手腕上的血救白氏一样。
不能前功尽弃!
沈锦书强迫自己松了松发皱的手帕,启唇笑道:“妹妹穿的这身嫁衣可真漂亮。”
她掩饰的很好。
宝依看不出来,因而也不用想着她的话里藏着多少刀子,眨着一双大眼睛夸赞道:“锦书姐姐成亲的时候,肯定也好看,就像天上的仙女一样美丽。”
沈锦书微笑:“……”
真是一双天真无害的双眼,柳叶眉下的桃花眼里满是天真与真诚。
和面前的嫂嫂相比,每次遇到的不过都是矜持端庄,或者谄媚的女子,真是无趣极了、呆板极了。
还未离去的沈珏闻言哈哈大笑:“大哥,说实话,你从哪里认识到的这位小姑娘?”
然而话语里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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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荡而诚恳的问询,没有调戏的意味。
沈词目光淡淡地扫过宝依身上的青裳,语气平静道:“偶然相遇,因画相识。”
又是一股毫无人气的回答,一点也不出沈珏意外,落寞而羡慕地回答:“我要是有兄长的好运气就好了。”
沈珏心里可惜得很,不近人情、不近女色的兄长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定了亲?
上天待他真是不公,要是能娶到像嫂嫂这样的女娘让他像和尚一样吃一辈子素他都愿意。
宝依不知道沈四郎在想什么,只看到他不停地往自己脸上看,不禁面上发烫,移着小步直往拜了堂的夫君身后躲。
轻轻移着步子的时候,恍然不觉身上淡淡的橙香味逸散开来。
宝依分明记得上次被他逮到时,还能闻到沈词身上的竹香味,可这次竟然一点淡淡的竹香味都消失了,只剩下自己口腔里酸酸甜甜的橙汁味。
自己能闻到,该不会遮挡住她身影的沈词也闻到了吧,这样的话,沈郎一定知道她偷偷吃了橙子,这不是一个新娘在新婚日该有的表现,可今日肚中是在饥饿。
想到这里,宝依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在踏入厢房的时候,沈词早就闻到她身上传来一股若有若无的橙子香甜,明媚得如同初晨的阳光,充满了生机与活力,让贴着大红囍字厢房里的冷清从窗外遁逃得一干二净。
生机?活力?
沈词自诩不配,他不过是一个强|奸|犯所生的儿子、害母亲自|尽的儿子,又能有什么资格配谈鲜活。
鲜活这个词,可以属于路边的乞儿,可以属于讨生活的青楼女子,可以属于他的侍人,但绝不属于他。与他作配的是,只能是暗无天日、阴暗逼仄、死寂无声、森冷刺骨的牢笼。
沈词心里很清楚,面前的女娘不过是沈家用来掩盖门楣的精美华盖,他配不上她,也不希望她将自己视作夫君。
至于老太太收到那副人像画,非他所愿。
不如趁早断了她的念想,时间一到,休书一封,各自欢喜。
沈词大步迈过,往一旁的桌案走去。
看到兄长不护着宝依,沈家的几个女娘轻笑出了声。
宝依:“……”
就不帮着她一下嘛?
像是听到她的心声,沈词看向几个未出阁的女娘和沈珏,眼神微敛道:“抱夏,带她们下去。”
毕竟是一对儿新人的大日子,女眷们再怎么想看笑话也不能留着了,都简单的和宝依介绍或聊了几句就识趣地告辞了。
沈锦书在最后离开。
宝依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沈锦书目光中带着敬慕和不舍,用她从未听过的柔柔语气对她的夫君说道:“表兄,我会永远等你。”
话毕,不等沈词回答,沈锦书很快就带着含羞的神情离开了屋子。
离开时,也不忘带着一丝宣誓的眼神看着姜宝依。
宝依再怎么迟钝也不至于连这样的眼神看不懂!
沈锦书喜欢表兄——自己的夫君?
之前或许只是猜测,那这次就是明晃晃的表示。
鼻息前的橙香好还是竹香妙,一切都不重要了。
当下,宝依更想知道沈词是怎么看待他的表妹沈锦书,这关系到自己如何与他和沈锦书相处。
宝依看向案几前的玉立的背影,睫毛轻轻一颤,问道:“沈郎,锦书姑娘喜欢你,你喜欢锦书姑娘吗?”
19. 第 19 章
红烛光铺满的正屋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风拂玉兰花苞的簌簌声。
宝依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刚才脱出而出的那句话,倘若面前的郎君真喜欢锦书姑娘,那她问这些又能做得了什么。
只会让他觉得自己蠢笨罢了。
想到这一点,宝依连忙作出解释:“沈郎喜欢锦书姑娘也没有关系的,锦书姑娘温柔多才,爱美之心人人有之,我也很喜欢锦书姑娘这样勇敢的女娘呢。”
少女小心翼翼,倒是很聪明地弥补方才言语中的莽撞。
“我不喜欢她。”窗前一道绛红背影冷言回拒道。
沈词转过身来,居高地临下地审视着她,灯烛下少女的肤如脂玉,透出几分怜弱。
“你这个模样是在期盼着什么?难道是要我娶她,回报她的一厢情愿?”
“姜娘子?”
身着绛公服的男子走近几步,呵出的气息犹如腊月霜雪一般冰冷,像是织了一张无形的罗网将她笼罩在黑暗中。
“当然不是!”罗网下的宝依矢口否决道。
“虽然我不知道沈郎和锦书姑娘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在妾看来,回报一个人的方式有很多种,锦书姑娘喜欢沈郎,那并不意味着沈郎娶她才算作唯一且正确的回答。”
“更何况,你现在是我的夫君!我才不想我的夫君喜欢别的女娘。我爹爹只娶了娘亲一个人,哥哥也只娶了嫂嫂一个人,沈郎心里没有别的女娘自然最好了。”
天底下没有哪一个女娘会期盼自己的郎君用娶妻纳妾的手段回报别的姑娘们的爱意。
宝依更是。
过了好一会儿,沈词才垂眸看向她。
少女眼圈有着轻微的泛红,浓密的睫毛轻轻颤着,浓睫下一双桃花尽是。
四目相对,宝依的眼神更加真诚而热烈。
这样的眼神顿时让他想到沈锦书当日身处手腕甘愿为母亲剜血的情形。
两人都是同样的勇敢,可是他如今并不需要面前少女对他表现出任何的热烈。
沈词身影顿了顿,看着宝依嗓音微凉说道:“时间不早了,你先睡。”
她先睡,宝依指着自己问:“那你呢?”
“我要去祠堂。”
话毕,便离开了屋子。
宝依终于察觉到其中有多少不对劲了,四月二十一,去祠堂……
抱夏给她卸着头上的发簪,看到梳妆镜里的少夫人陷入沉思,屏去屋内的三个侍女后,好心地解释关于公子和前主母的一切。
“明日是沈郎生母的祭日?”宝依喃喃问道。
抱夏梳着她如青瀑的发丝,悄声说道:“不错,每年四月二十、四月二十一,公子总要在祠堂祈福两日,”说到这里也让抱夏很发愁,“每到这两日都避开所有人,将自己关在黑乎乎的祠堂里。今天倒是因为有姑娘在,公子才少跪一天。”
“跪两天?那岂不是膝盖要跪废了?”没想到谦谦外表的沈郎对自己这么狠,实在出乎宝依的意料。
抱夏:“所以公子每到阴雨天的时候总会膝盖疼,但每次犯病了也不吃药,老太太的话都不听。”
“老爷的话也不听吗?”
抱夏“嘘”了一声,神神秘秘告诉她:“公子不过五岁,就看到母亲自|尽在面前,公子知道都是因为老爷的强取才让母亲郁郁寡欢。在知道真相后公子恨极了老爷,就算老爷每个晚上抄经忏悔祈福,将田庄铺子都记在公子名下都换不来对老爷的原谅。”
“少夫人可要记得这些忌讳,千万别在公子面前提。”
宝依这下终于了然为什么今日的沈郎和前几次遇到的都不大一样,也了然明日的四月二十一是沈郎母亲的祭日,怪不得大家被锦书的一句话吓得倒吸一口气。
在抱夏和采月几个侍女们的伺候下,宝依用盐水漱干净口,换上了沈家为少夫人早就准备好的罗布中衣,吃了几口点心便躺回拔步床歇下了。
侍女离开时,熄了所有的大喜红烛,屋外只留下抱夏伺候着。
为了安她的心,抱夏还告诉她:“公子很感激锦书姑娘,并无男女之情。”让她断然可以放心做沈家的少夫人。
宝依本就怕黑,没有采月在身边睡的夜里实在过于难捱,翻来覆去的,整个晚上都在琢磨抱夏晚间告诉她关于沈词的事。
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面孔下究竟有一颗怎样的心啊。
宝依思想不得。
第二日,宝依顶着一双乌黑的眼圈给公婆敬茶。
常年在尚书任职的家公沈仆射自带威严之气,一袭官袍未换,更衬得面目严肃。
婆母沈氏雍容华贵,长着一双吊梢眼,一个余光也不留给宝依。
宝依才不计较,早就听娘亲说长着这样眼睛的人最不容易惹得了。
宝依做好了万全的礼貌,微微躬身朝两幅对联下的公婆递茶:“父亲母亲,请用茶。”
沈氏眼内闪过一丝不悦,不过被她掩盖得很好。
原本她的儿媳应该是侄女儿锦书,现在却被面前的小官之女取代了,虽说是应遵圣上之命,可沈氏心里到底为痴情的侄女儿不平。
看到她那恭敬的姿态,沈氏就想起了自己的侄女锦书,和声问堂下的婆子:“锦书还没起床吗?”
她不接茶,宝依只能捧着微热的茶碗,垂眸勉强微笑。
婆子回话:“回夫人,锦书姑娘卯时刚起,用过饭后就去祠堂祈福了。”
沈氏长吁了一口气,对一旁的沈仆射慨叹道:“到底是侄女儿好,昨日夜里就跟在嘉许身后跪着,这才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又陪着嘉许了。”
沈仆射没接她的话,反而提醒右手边的沈氏:“接茶,你让一个小姑娘等你多久。”
是呀是呀,家翁的话非常在理,要不是昨日听了沈郎的那岔事,宝依会觉得纵横朝堂的家公、为她解围的家公是一个少话的好人。
作为大家主母的沈氏,闻言悻悻地接过宝依手中的茶杯,浅尝了一口,便放下茶杯对沈仆射说:“茶也喝了,老爷快回去办案吧,公务要紧。”
要不是潘婆婆掐了一下她,沈氏都不敢相信这个心里只有朝堂的老爷居然会来喝茶,还真给他大儿新媳好大的面子!
她嫁过来这么多年,也没见过他说过自己一句好话。
送走左手边如天神一般不可亲近的人,沈氏冷哼一声看向面前的新媳。
宝依坦然接受主母从上到下一丝不落的审视,过了半晌,好奇问她:“母亲也是在看我这双黑眼圈吗?”
看着面前长得娇滴滴的女娘,沈氏带着嫌弃的意味问道:“你昨夜里做什么去了?又没去祠堂陪嘉许跪着,也没半夜里做女工。”
宝依委屈道:“屋子黑,我认床,还怕黑。”
沈氏:“……”
还以为她要告诉自己一个好好的洞房之夜没有新郎作伴心里很难过,于是整个晚上没睡着。
沈氏在那张白纸一样的脸上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心里不免气急,让潘婆婆送走宝依。
宝依:“……”
听娘亲说,自古以来婆媳之间就来有一条裂痕,像她们这种六品的家眷免不得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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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世家大族的主母嫌弃一通,看来家婆也不例外啊。
自然离开时,宝依也不忘恭敬地福身:“母亲,那我先回去了。”
沈氏借着茶盏挡住眼前让她不耐烦的女娘,闷声道:“快回去睡觉。”
没有丝毫隐藏自己的不悦。
不管这是不是世家主母应有的模样,反正宝依现在巴不得听到这句话逃离这个陌生的环境,当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开了厅堂,厅堂外又有老太太身边的侍女等着她。
老太太的府邸在内院深处。
到了四月底,许多花儿都开了,沈府上上下下都种满了白玉兰,宝依在去见老夫人的路上,闻了一路淡雅的玉兰花香。
“老太太好。”
宝依福了福身,朝堂上坐的慈祥老太微笑道。
在路上,宝依就听说老太太出自世代书香门第,家族曾有宰相、名将仕途显赫。她年逾六旬,虽满头白发,可瞧着仍旧精神矍铄,面庞让人心生亲切。
“宝依姑娘来我这里做。”
老太太笑呵呵地拍了拍檀花椅上铺着绣有团花纹的坐垫对着孙媳说道。
宝依依言,乖乖坐在老太太一旁的檀花椅上。
虽说是日常闲聊的家话,话里话外都关心着沈词,直到最后,老太太让侍女拿出一张画。
那可不是她画给沈郎的画,怎么到老太太手里了?
老太太身边的侍女告诉她:“老太太很喜欢收藏画,特别像姑娘笔调温暖的,公子经常送画给老太太。”
“这幅画是沈郎送的?”
宝依愣了愣神,这画中人可是自己呀,原来沈郎要自己的画是另有目的,而非喜欢她的画。
“哎呦喂,我的姑娘啊,我这孙儿竟然直接把你的画送给了我,”老太太半用凝重的目光半用逗的语气看向她:“你去祠堂问问我那孙儿到底怎么想的,让他给你说个明白。”
屋外斗蛐蛐的沈四郎沈珏也教唆她去祠堂问个究竟:“宝依姑娘可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被我兄长糊弄了。”
老太太将手中的茶盏扔了出去:“你这小子,她都已经是你的嫂嫂了,你还叫宝依姑娘,叫嫂嫂。”
沈珏身子轻快地避开扔过来的茶盏,不情愿道:“兄长昨日洞房花烛夜都不在,宝依姑娘和我兄长只有婚姻之名,根本无实。”
是没有婚姻之实,可是……宝依红了脸,告诉沈珏:“按照名分,四弟应该叫我嫂嫂。”
沈珏偏过头,不依不饶道:“我不想叫你嫂嫂,你不用叫我四弟,这样我们两人都算公平了。可好?”
手里仍拿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柳枝逗着蛐蛐。
这和公不公平有什么关系?
虽然嫁人,还没尝过夫妻之实的宝依还是一副小姑娘样子,走过去趁沈珏不注意的时候抢走他手里的柳枝,郑重道:“我是你嫂嫂,叫我嫂嫂!”
院子里多了几分热闹,老太太被逗得乐呵呵的,暗中唏嘘要是宝依嫁给四孙也能有段个好姻缘。可这四孙儿也不是个争气的,成天在外斗鸡走狗,路边样貌好的姑娘都要被他问候一句,问候完之后还要送人家一两碎银表示歉意。
沈珏也不从宝依手里抢回柳枝,不过嘴里仍不肯承认宝依是他的嫂嫂:“你不是!和兄长有过肌肤之实的才算是我真正的嫂嫂。”
“你这人可真是无赖!”
被唤无赖的沈珏等登时站起身,“宝依姑娘我承认,我就是无赖。”
宝依说不过眼前这个无赖,扔下手中柳枝,走到老太太身旁气哼哼地说:“祖母,你看他!”
20. 第 20 章
宝依直截了当,娇柔不造作,也不惺惺作态,看得崔老太太更喜欢这个孙媳了。
崔老太太将手中戴了多年的玉镯的摘下来,笑眯眯看着宝依说道:“来,戴上这个白玉镯,一辈子平平安安的。”
面前这只白玉镯玉质细腻,散发着隐约的光华,如月光下的白玉,每一寸都显得精致无比。
宝依的阿爹是六品官员,家中虽没有什么值钱珍贵的物件,宝依一看这玉镯就知道这物件珍贵得很,没有直接上前去接:“祖母的心意我心领了,可这玉镯实在太贵重,这只玉镯恐怕也跟了祖母许多年。”
“你手上空空的,戴上这玉镯正好。”
怕她不肯,崔老太太又道:“家中的宝贝多得很,我也戴不过来,给你们小辈戴着图个吉利。”
再拒绝只会让崔老太太觉得自己扭捏捏捏小家子气,宝依就接过来戴在了手腕上,愈发衬得肌如凝脂。
宝依唇角扬起一抹明媚的笑容,亲昵地感激道:“谢谢祖母!”
身边伺候的丫头婆子看得目瞪口呆,这白玉镯可是老太太从祖上传下来的的,就连五位出身名门的儿媳都没给过,崔老太太不过见了孙媳一面,二话不说就将玉镯送出了。
也不知道是偏心孙儿还是期盼着这个娇滴滴的孙媳生出了重孙出来,又或者是为了弥补当年沈家的过错。
不管怎样,以后衣食住行还有礼节让可不能让少夫人觉得她们做得有差错。想到这里,院子里的婆子丫头看宝依时满眼恭敬,一改方才对小门小户的偏见。
有了手腕上通体剔透的玉镯,宝依很快就不记得刚才与沈珏在叫嫂嫂一事上的争执。
准确来讲,是不在意。
但沈珏显而易见还有别的事情,指着玉兰花下的草丛对宝依道:“我花五十两买的蛐蛐不见了,你快点过来给我找。”
宝依满眼写着震惊两个大字:“五十两!你花五十两买了个蛐蛐?”
五十两可以保一个人平安度过一辈子,可竟然有人会花五十两买只蛐蛐来逗乐,怪不得圣上想要牵制沈家。
其实,五十两在世家大族、皇亲权贵的眼里不过是毛毛雨而已,沈珏看她十分在意五十两,计上心头,淡定地叫她出来:“不错,我五十两买来的蛐蛐,你快出来找,不然我五十两银子就打水漂了。”
崔老太太活了六十多年,也知道这个孙子到底在想什么:“你嫂嫂是我沈家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娶回来的媳妇。你叫手下的侍女随从去花盆和树下去看看就好了,叫你嫂嫂做什么?你嫂嫂难道是佣人?”
宝依猛地点头同意崔老太太的话,看向沈珏的目光多了一份锐利。
但沈珏压根忽略她的警告:“祖母,宝依姑娘当然不是佣人。可是这蛐蛐我玩得好好的,就被她走过来吓跑了,她这个罪魁祸首当然也要跟着我一起找。”
崔老太太嫌弃地摆摆手:“找找找,别在我面前晃悠了。”这珏哥儿打小就在她眼皮子底下长大,他是个什么德行,崔老太太当然知道了。
沈珏挑眉,半诱半哄屋子里的少女出来:“快点来,找到了有你一半功劳。”
“什么功劳?”宝依问。
沈珏:“给你二十两银子作为报酬。”
崔老太太:“……”真是个败家子。
不说二十两,就是五两、二两,宝依也都答应,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啊,谁会嫌弃这么多的银子呢。
“好!一言为定。”宝依答应道。
宝依提起裙摆,迈出门槛,顺着沈珏的视线看向花树下跳来跳去的蛐蛐。
在她不留意的视线里,沈珏挥挥手,丫头小厮们都退往相反的方向的寻找。
宝依乐得高兴,这二十两银子可都要归她喽。
蛐蛐跳得快,宝依眼神也好,用了好一会儿的功夫,宝依就用双手扣住一寸大点的蛐蛐,兴高采烈地告诉全无所获的沈珏:“我找到了,记得给我二十两,不许耍赖!”
沈珏动动眼皮,懒洋洋指着宝依的双手方向道:“跑了。”
她怎么和别的女娘不一样,眼神这么好,反应也很快,昨日里,这个常胜将军趁他不注意跑了,他可是花费了一刻钟的功夫才找回来的!
果真眨眼的功夫,手底下的蛐蛐救跑了,宝依立马回头在花丛中继续寻找。
崔老太太身边的侍女见画瞧着这场面,不禁担心道:“老太太,奴婢看四哥儿对少夫人有点不一样,不会是……”
剩下的话识趣地止住了。
此刻,崔老太太没有心情欣赏天边层峦叠起的云朵,肃然道:“这样也好,我这把老骨头了尚且猜不准嘉许对她的心意,倘若嘉许不喜欢,我也不想看着好好的一个姑娘蹉跎在沈府上了。以后宝依姑娘在他那里受了委屈,倒可以问问她愿不愿意嫁给珏哥儿,这两人也是一对妙人。”
话毕,长叹了一口气。
见画顺着老太太的心说道:“老太太说的是,宝依娘子和珏哥儿两人在一起倒也有趣。”
两个有趣的人儿眼下正为一只蛐蛐在白玉兰花树下找得匆忙。
沈珏终于心急了,蹲下身子在角落里一处一处地找着,问宝依:“怎么还没找到?刚刚就出现在你这里。”
“可能是爬上了树,你上去找找。”宝依反而气定神闲起来,站起身瞅着开着正盛的玉兰花。
沈珏半信半疑地爬上了树,可根本没有蛐蛐半点影子,倒是看见树下的宝依鬼鬼祟祟,喊她:
“喂,你不会偷偷藏起来了吧。”
被说中的宝依整理整理衣袖:“哪有?我要你这蟋蟀做什么,我才不要这玩意儿。”
“真的?”
沈珏一点都不信,从树下跳了下来。
宝依假作镇定:“真的,我是你嫂嫂,骗你做什么。”
有几个侍女偷偷笑出了声。
宝依全然忘了她撒谎时会脸颊微红,胭脂都盖不过粉颊,沈珏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
宝依瞪他:“你为什么一直看我?”
沈珏偏过头不做解释,也才不承认自己是为了多和面前明媚的女娘多相处一会才将蛐蛐故意放走。
算了,她将蛐蛐藏起来就藏起来、想卖就卖吧,横竖都在一个府里生活,他会安排手下的人暗中买回这只蛐蛐。
财大气粗的沈珏“附和”:也是,你骗我做什么,你又不会斗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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蛐。”
瞒过沈珏,宝依不想和他多说,从玉兰树下出来,宝依就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沈郎!”
一面打着招呼,一面提着百褶如意月裙快步走了过去。
玉兰花长得茂盛,她一开始只看到沈词一个人,可迈出花丛没有花树的遮挡,宝依才看到沈锦书也跟在他身后。
宝依和面前两人打了声招呼,不经意间露出了手腕上崔老太太送的白玉手镯。
沈锦书看到熟悉的白玉手镯换到宝依手上带,勉强微笑,对她说道:“表嫂好福气,这白玉手镯价值连城,不知道你怎么从老太太拿来的?”
这可是沈锦书梦寐以求的白玉镯,老太太就见了姜宝依一面直接将手镯送给了她,姑母都没这样的待遇!
宝依没熟稔地再称呼崔老太太为祖母,水汪汪的大眼睛解释:“老太太可怜我手上没有手镯送我的。”
沈锦书垂眸看了看自己两只手上戴的青玉手镯,冷笑姑母送的手镯还真是多此一举。
一时静默。
跟在沈词右手边走,宝依见他身形萧索,问他:“你用过早饭了吗?”
沈词:“不曾。”
他自来就有过午不食的习惯。
话音刚落,宝依的肚子就不识趣的叫了两声,声音不大,仍旧让她觉得尴尬。
沈词瞥了她一眼,淡淡问道:“你没吃?”
宝依摸摸了肚子,解释道:“我吃过了,沈府的早膳可真好吃,今天早上我喝了两碗冷蟾儿羹,两个金乳酥还有一个巨胜奴,没想到这么快就饿了。”
沈词:“饿了就让厨房再做一份。”
宝依:“可是吃多了会胖。”
想到这个就头疼,以前年纪还小,怎么吃都不胖,可现在不一样了,长大了窝在家里嘴馋会很容易长肉,特别是癸水过几日就要来了,她这几天胃口很好很能吃。
沈词:“那便少吃点。”
宝依:“话虽如此……”
沈锦书笑了:“宝依姑娘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可多要吃一点,想吃什么就让侍女和大厨房说,菜色要比外面的酒楼好许多呢。”
沈锦书的侍女碧妆愕然,主子十四岁来癸水之后,为了保持身材,每天只吃一碗饭,再好的糕点放在面前,主子也只尝一口就放下了。
沈珏边听边打量宝依。
宝依今日穿着紫藤萝轻纱织花裳,衬得身姿丰美,该有肉的都有肉,要比沈锦书和两个姐姐的身材好上百倍,沈珏安慰宝依:“你一点都不胖。”
没有哪个女娘听了这句话会不会所动,宝依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不过至于那只蛐蛐,暂时还不想告诉沈珏到底被她藏在了哪个角落。
她只打算一会儿邀请沈郎共用午饭,顺便问问林姑娘的事情。
沈府最不缺的就是侍人,早就有侍人通传大公子来了,崔老太太听了,忙让身边的丫头见画扶她在屋檐下等着。
崔老太太暗道,今天四月二十一日可是那白氏的祭日,往年孙儿都会在祠堂祈福一日,今日怎么就来了,难道是因为刚过门的孙媳。
崔老太太将视线重新放到屋外娇俏的宝依和一身素白的沈词身上。
21. 第 21 章
崔老太太看起来真的是非常在意她的嫡孙沈词,宝依刚跟着沈词进屋,就看到八仙桌上已经摆满了一桌可口的饭菜。
都是素菜,不见一点儿荤腥。
可见都是照顾沈郎生母的祭日摆上了这些饭菜,想想自己早上吃的荤素搭配相宜的饭菜,宝依偷偷瞄向躬身行礼的沈词。
他的身子笔直修长,神色如常,问崔老太太:“祖母未用早饭?”
崔老太太每年这个时候都担心嫡孙的要紧,哪有心情用饭,便是到了这个大喜的日子:“今早刚念完经,正要让宝依珏哥儿两人陪我用饭。正好,你也来了,就陪我这把老骨头吃个饭,成不成?”
沈锦书为难道:“老太太。嘉许哥哥为了祈福,今日不用饭的。”
崔老太太笑容淡了一些:“太傅夫人过几日要办一场赏花宴,听闻国子监司业、都督、开国侯和几位王府的夫人都要为儿郎选妻,”说着,就让侍女见画拿出请帖,“让你姑母带你去赏赏花吧。”
这哪里是赏花!
明晃晃就是让沈锦书别再纠缠她的嫡孙了,趁早找个人嫁了吧。
沈锦书柔和含蓄的拒绝:“二娘和三娘也到了嫁娶的时候,这请帖我给两位妹妹吧。”
有心思爱玩人心的丫头,崔老太太冷笑了一声。
众人面上各异,沈珏的目光中忽然有道逼人的寒意。
“嘉许哥哥,这样可以吗?”
倚仗着家中对她的偏爱,沈锦书压根不在意众人看她的神情,又问。
宝依却看着身旁郎君腰带的一抹熟悉玉佩,突然说:“沈郎,我画的画被你送给了老太太,沈郎理应将玉佩与我。”
沈锦书等人都不知道他们之间此前发生了什么,可是沈词身上的玉佩,众人可是熟悉的。
那是白氏留给亲生儿子沈词唯一的遗物。
崔老太太想看看孙媳在嫡孙心中的分量,不作声。
沈锦书知道玉佩在表兄心目中的分量有多大,闻言心中不禁冷笑:宝依妹妹这不是在找死吗?
沈珏用眼神示意宝依,宝依却只看着玉佩,不得已出声喊道:“嫂嫂,我好像看到那只蛐蛐了,你和我出去找。”
蛐蛐和玉佩,就等于五十两和沈郎,宝依还是分得清轻重的,只能咬咬牙道:“你去吧,不要让五十两跑了。”
沈珏:“……”
其实宝依心里也有点心虚,但她更见不得自己郎君身前身后跑着一个表妹,那多看着心烦呀。
就在宝依想放弃说她开玩笑的时候,那枚玉佩就稳稳落在她手心里了。
啊?真的给她了!
宝依垂眸看着掌心里冰冷的玉佩有些错愕。
不仅她,沈锦书、沈珏,就连见惯了风霜雨雪的崔老太太看着面前的场景也有点不可思议。
沈词的手没松开,声音冷冷道:“你既想要,就留着吧,以后不用还给我了。”
宝依心中雀跃,欢喜地收下了这枚冰凉凉的玉佩。
不过还是稍微收敛了一些,因为宝依看到沈锦书看她的眼神非常不善,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刀,她左右避闪不过,于是她轻轻挪了挪身子。
飘动的衣袂让沈词察觉到右手边的少女离他越来越近。
也好,能让表妹对他少些执念。
因为这一场忽如其来的风波,众人都没提别的话了,素来提倡食不言寝不语的饭桌只剩下微不可闻的夹菜声。
早上吃了好几样油脂高的饭菜,怕胖,宝依吃了几口便停下了筷子。
一个早饭吃下来,宝依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回到跨院,沈词去沐浴换衣服,丫头们退下了,她和采月在内花园里一边说悄悄话一边玩起了秋千。
采月没能进崔老太太屋子里伺候,问宝依:“您昨夜里没睡好,要不要再睡个回笼觉休息一下?”
宝依摆了摆手:“吃了个饭我现在又清醒了,睡也睡不着,我们两人就在这里说说悄悄话吧。”
采月笑了,推起秋千绳:“那您抓稳绳子。”
在姜家的时候,要想打秋千,就只能找个结实点的绳子,将绳子牢牢地固定在院子里的槐树枝上,玩起来倒不如这里的安全。
宝依在秋千上玩得不亦说乎,对采月说:“你再推高点。”
两人都是胆子大的,采月敢推,宝依也敢坐,但还没玩几下,那秋千不用人推都能摇的很远,采月怕了,“我去找抱夏。”
秋千带着宝依到了很远的高度,远到胆大的宝依不敢睁开眼,双手紧紧抓住秋千绳。
这只秋千可是原来白氏常常坐的,就算白氏去世了,沈府每年都在修缮,看不出一丝时光流过的痕迹。
青云早就看到少夫人在玩人人都不敢动的秋千上,吓得他疾速跑到浴室禀告:“公子,少夫人在玩院子里的秋千,需不需要请少夫人下来?”
私心里,青云是看到宝依玩得开心,希望她多玩一会儿,院子里有了少夫人的笑声,总不会那么冷冷清清了,况且,再这样跟着主子身边憋下去,他都能和菜市场的乌龟有得比了——千年忍者。
他话刚说完,就有侍女急匆匆地跑来在屋外禀告:“少夫人在秋千上下不来了。”
青云:“什么叫下不来了?刚不是还好好的吗?”
侍女紧张回答:“少夫人手下的采月过来告诉奴婢说秋千飞得高,差点要把少夫人甩下来了。”
青云看到屏风里的公子已经穿好衣服:“咋们院子里几个会武功的护卫都被公子您支给林家保护林姑娘了,公子要不要亲自去一趟?”
没有回答。
青云心里一抽,公子不会不去吧?
就公子为了林家与户部尚书起了纠纷一事,万岁爷还在盯着沈府呢,好好的姜姑娘进了沈府要是出了什么事,沈府免不得又要被借机敲打了。
采月满心里都是自家姑娘的安危,急着在门外转圈圈。
终于,浴室的门开了。
秋千架与浴室不过几丈远的功夫,当年沈仆射为了哄白氏开心,就在花园的尽头架起了一架秋千,方便白氏沐浴完坐秋千看看远处。
如今,宝依坐在高高的秋千架上几乎把花园和院子里的景色都看尽了,被风吹拂的裙摆随着秋千架上少女的紧张不安愈发吹得缥缈高远。
沈词看着周围的一切,慢慢的有一丝说不出的感觉浮上心头。
母亲临走的时候,就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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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带来玩秋千,母亲还告诉他:“我们家嘉许以后娶了妻子,可不要把她拘束在这狭小的高墙大院里。”
年幼的时候,尚且不知母亲的意思,而如今看到这架秋千,看着眼前抓紧秋千绳索的少女。
……
感觉到绳索的一记重力,秋千很快就停稳了下来,宝依抬头一看,是换了一身常服的沈词。
得救的宝依马上从秋千上爬下来,眼中还有因为受到惊吓的眼泪花:“沈郎,谢谢你来救我!”
声音依旧明媚,那道洁白的齿贝晃得他眼前一片明亮,冰封的心里似乎开了一道裂痕容光入内:“你没事就好。”
不过,“以后就不要玩这个秋千了。”
宝依讶然:“秋千建在这里就是让人玩得,留秋千空荡荡地在这里那可多无聊呀。这架秋千有什么讲究吗?”
抱夏心头一紧,她忘了给少夫人说这架秋千的忌讳!
宝依抬头,将秋千细细打量了一番,这秋千不是金子做的,也不是银子做的……忽然,她才想起今天是个什么日子,宝依垂眸,低着头歉意道:“我不玩了。”
沈词本来不想让她靠近母亲常玩的秋千了,但竟看了她的目光带着微微的可怜,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沉默了一下,朝青云吩咐道:“选个合适的地方,让府上的匠人再建一个秋千。”
青云应声答“是”,看看少夫人,心想公子可算是遇对人了。
宝依被一早上的事情弄得有些恍惚,先是将贴身玉佩给了她,再是又要给她建一个秋千架,但是他没笑,仍旧带着春日里不合时宜的冷意。
不过这也够了,两人相处的时间加起来连半日都不到,宝依也不希冀半日里两人的感情就如天上的风筝一样顿时飞得越高越远。
察觉到对面少女盯着自己一动不动的眼神,沈词问她:“还有什么事?”
宝依还关心林家姑娘的事情:“沈郎,林家姑娘怎么样了,我听说那张珂名因为有户部尚书作倚靠,不愿放林姑娘走。”
沈词:“已经回家了。”
“那户部尚书会这么轻易放过吗?”
宝依听说他玩弄了许多女子,甚至有的女子被他折磨地残忍致死,但他将这些女子的尸|首都埋在了郊外宅子地下,大理寺都动弹不得。
“不会,我已经安排护卫护着了,”说着,沈词便让侍人墨五备马,“我有事要处理,午饭不必等我。”
“你是要继续处理林姑娘的案子吗?”宝依问。
青云:“少夫人,张珂名不见踪影了,公子正要寻画师画他的像,可是因为户部尚书的名头,许多画师都不敢接,公子只好和卢四郎两人用别的手段找了。”
张珂明的手段对女子尚且如此,若对手无缚鸡之力的画师,恐怕轻飘飘就能派人暗杀了,是以无人结案。
更何况,这样的丑闻涉及到官家的名声,官员们都不敢将此事闹大。
可是,张珂明就这样不见了?
尸骨未寒的女子也就此这么被郊外被黄土上的人踩踏着?
宝依听得一愣。
默了一会儿,抬头冲向前方的墨色背影说道:“我会画画,就让我来画!”
22. 第 22 章
“好不好?”
看不到他脸上的神色是同意与否,宝依跑到沈词面前,问他。
面前的少女目光灼灼,沈词看得出来她是真心想要帮忙,朝宝依和声说道:“带上纸笔,换一身便服,我在书房等你。”
那就是答应她了!
宝依笑眯眯地点头:“那我先回屋子啦。”
能为林姑娘出一份力,宝依兴高采烈,特地回屋选好纸笔放进平日用的小布包里。
怕姑娘一时找不到,采月也跟上前去准备用物,抱夏擅长梳妆做发髻,也跟去给少夫人换衣物了。
等少夫人和她的贴身婢女走得远了些,青云觑了觑公子的神色,慨叹道:“像张柯明这样的人物,小姐们生怕家中受了牵连都远远避着,少夫人可真是善良,竟然愿意跟公子去画画。”
锦书小姐也会一点画,可与少夫人实在不同。
前些日子见公子寻画师,锦书小姐就自告奋勇说要帮着作画,可一听说事关张珂明的事件,锦书小姐莞尔一笑,寻了个借口推拒了:“嘉许哥哥,我也想去,可明日里我要进宫陪荣华公主下棋……”
跟在公子身后这么多年,青云见过不下十位世家小姐的示好,没有比锦书小姐对公子更上心的小姐了。
可在张珂明这件事面前,锦书小姐也是躲得最快的。
青云忍不住叹息了一口气:还是少夫人好啊!
刚想到这里,青云抬头再看时,就看到公子已经走在路尽头了,青云冲前面那道墨色身影喊道:“公子,等等我!”
……
今日心情差,沈锦书坐在书房门口处的秋千上凝望着远处的一抹墨色身影,隔得远远的,她就看到表哥的身影。
吩咐侍女稳住秋千绳,沈锦书款款从秋千上起身,问侍女:“嘉许哥哥今日要用马车,茶水香果送到马车上了吗?”
小姐的安排,做奴婢的哪敢有一丝慢怠。
碧珠毕恭毕敬低头回道:“回小姐,从玉京楼买来的樱桃杏子荔枝都已经备好送上表公子的马车上了,表公子上了马车就能看到小姐您的心意了。”
因为表公子娶了一个六品女眷,小姐最近这些日子总没有从前那般好说话,总是无缘无故地生起气来,就连门口这架表公子亲手给姑娘做的秋千也没让姑娘绽放一丝笑容。
碧珠知道,都怪新娶来的少夫人;碧珠担忧地看向自家姑娘。
“嘉许哥哥,”沈锦书慢条斯理地福身。
沈词:“进书房说。”
瞧瞧,这就是相处多年培养的默契,不用姑娘说,表公子都能知道姑娘有重要的事同他讲。
侍女春芝端了两碗热茶来。
沈锦书看着杯中冒出的氤氲热气,突然说道:“表哥,张珂明那桩事件我寻人打探清楚了,林姑娘是自愿留下来为张珂明生儿育女。”
这几日在宫中打听清楚了后果,沈锦书一点都不想让表哥碰这件事。
喝了口热茶,发现这是她小的时候非常喜欢喝的酿茶,她都以为表哥因为娶了姜宝依不会再记着从前了,没想到……沈锦书心中有了些安慰,表哥还记得她喜欢喝酿茶。
沈锦书继续说道:“上个月京城里共有五名提供证据的百姓被张珂明除掉了,嘉许哥哥,你还有我,还有老夫人,我们都希望你好好的。”
沈词冷笑了一声说:“你的意思是林姑娘为了报答救命之恩,甘愿为一个□□犯生儿育女?”
“锦书你别忘了,林姑娘身上的伤怎么来的?如今她头脑不清楚精神失常,这一切是怎么来的。”
自然是张珂明带来的,沈锦书知道。
可是,她不想表哥为了一个陌生女子就葬送掉大好前途,这根本不值得,沈锦书深吸一口气,道:“宫里都说圣上正为这件事如何处理发愁,荣华公主同我说,如今沈家风头正盛,圣上正准备借这件事打压沈家。这些日子圣上已经寻了好几件难办的差事给姑父,姑父虽然不说,我想表哥也应该知道姑父为了您忙前忙后平息户部尚书的怒气做了多少努力。”
姑父这么多年的赎罪,已经够了。
“所以按照你的意思,我应当袖手旁观,看着因为张珂明更改一生命运的女子继续遭受他的摧残,甚至被活生生埋在他的宅子下?”
“沈锦书,同为女子,你没有一点怜惜之情吗?”
这一刻,沈词忽然觉得从前温柔聪明的沈锦书很陌生。
沈锦书摇了摇头,她看着沈词:“同为女子,我自然不愿意看到她们遭受苦难,可这件事和户部尚书有关,表哥您没必要为了陌生人搭上自己的前途,这件事情理应由衙门和大理寺处置。我想姨母在天之灵,也不愿看到表哥您这样。”
听了她的话,沈词脸色顿时沉下来:“你当时在沈府住了三年之久,表妹忘了我的母亲因何而逝吗?”
沈锦书听得出来表哥生气了。
白氏死前的惨状,沈锦书记得清清楚楚,那个时候的白氏郁郁寡欢,病入膏肓,就连宫里的太医也束手无策。为了白氏开心,沈锦书从家里搬了出来,每天陪着白氏哄她开心,可最后,白氏还是选择离开了。
她知道表哥的想法,知道表哥不愿再看到有女子和白氏一样遭受不公,可沈锦书更不希望表哥背叛沈家,否则,她会离他愈来愈远。
沈锦书不想看到。
书房门口树荫浓密,树荫漏下一丝丝阳光洒在身上,沈锦书只觉得天气有些闷,背对着这束光亮,沈锦书攥紧了绣帕,说道:“嘉许哥哥向来有了主意也不会轻易改变,只是嘉许哥哥若要救,就只救林姑娘一人足矣。”
其他的女子出身卑微,犯不着让嘉许哥哥涉险。
沈锦书让他觉得陌生,沈词目光紧紧盯着背对着光影里的年轻少女,冷声问道:“沈锦书,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
语气里有淡淡的失望。
幼时的沈锦书是一个温暖体贴的小姑娘。
她经常喜欢晒太阳,每次来书房门口打秋千时都会让侍女们摇得高高的;也会在白氏难过时陪着晒太阳,哄得白氏一阵阵笑;会在沈词因为母亲遭受的苦难同他一起下棋解苦闷,甚至有时偷偷怒斥沈仆射。
她这是胆小?她所说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嘉许哥哥好,嘉许哥哥还不明白吗!
“嘉许哥哥,我从来都没变。”
沈锦书苦笑着解释,“姨母走后,姑父和老太太每个日日夜夜都在为白氏祈福庇佑,姑母嫁进沈家这么多年,也没有给沈家生下一个儿女。”
“嘉许哥哥,人应该忘掉苦难,向前看。”
抬头时,就看到沈词用深邃的目光看着自己,沈锦书以为自己的话有了效果,释怀地笑了。
看吧,姜宝依得了玉佩、能坐姨母白氏的秋千又能如何,嘉许哥哥的心,不都还在她这里。
想到这里,沈锦书心中舒坦了些,好心情地啜饮了一口香甜可口的酿茶,回身从书架上取了一本书来看。
携着少夫人来书房见公子的抱夏看得舌头都僵了,公子……公子这是生气了。锦书姑娘说了什么?!
抱夏回头看青云,青云也不敢言,低头通传少夫人已经换好衣物,就在门口候着了。
沈锦书扣好书册,盈盈抬头,问门口的抱夏:“少夫人来这里做什么?”
看得出表姑娘心里很不悦,抱夏恭恭敬敬地回:“回锦书姑娘,是公子要少夫人来的。”关于少夫人要去画画的事,她聪明的没有说。
沈锦书正欲再问,就看到表哥表情非常的冰冷同她说:“锦书,你先回去陪沈氏,我有事出去一趟。”
“嘉许哥哥……”
余下的话戛然而止在宝依的欢笑声里:“采月,你再检查一下小布包里准备的东西带全了吗?”
“带齐啦,姑娘放心吧。”采月拍拍胸脯让姑娘放心。
今日的天气可真好,宝依的面庞被阳光扑得红扑扑的,就像粉玉兰一般的清丽。宝依的心情和她面上的胭脂色同样美丽,即便看到屋子里的沈锦书,她也是笑颜不改地打了个招呼:“锦书姐姐。”
沈锦书微微一笑,随即啜饮了一口茶,很好地掩饰看到她时的不平静,察觉到自己的内心终于平复了些,才从茶碗里看宝依,笑道:“宝依妹妹来了,那我就先回了。”
宝依挥挥手,“锦书姐姐慢走。”
院子里只有青云和抱夏看得出公子是有多生气,站在一旁都不敢出声。
宝依浑然不觉,况且她也不清楚刚才书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望着他如深潭般的眼眸,宝依问:“沈郎,我都准备好了,我们现在出发吗?”
声音娇娇柔柔。
沈词点头,话却是朝抱夏说的:“书房里的茶盏换套新的。”
照旧,这套茶盏会放回库房里,以便主人下次有兴所用,抱夏正要叫来侍人们将这套茶盏清洗干净放回库房。
沈词目光扫了一眼桌上未饮完的茶碗,微微一顿,“扔了吧。”
公子这是和锦书姑娘……抱夏有些讶然,手中的动作并没有停下。
宝依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茶杯口上有口脂红的痕迹,那是沈锦书留下的印记,宝依没有出声。
扪心自问,她不是一个大方的人,沈锦书无时无刻不在她的面前出现,这让宝依心里很是酸楚的,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总归以后很少见到沈锦书。
这是好事。
·
临水居,沈四郎沈珏的住处。
小屋临水而建,庭前有溪,湖面如镜,随处都能见到奇石堆就的假山,引来城中的活水临绕,春日里的临水居愈加生意盎然。
沈珏刚出月亮门,就看见沈锦书带着四个侍女来了。
“锦书表姐?”
沈锦书找他,沈珏着实有些诧异,别说往日里,就连逢年过节,两人都没能说几句话。
眼观鼻鼻观心,他可没做对不起沈锦书的事。
沈锦书盈盈福了福身,微微一笑,歉意说道:“可是我打扰四郎出门了?”
沈珏撩起眼皮,不客气地说道:“没错,有话现在就说,薛大公子还在赌场等着我。”
庶出果真是庶出,由着姨娘养大,没有半分世家公子的模样,可真是烂泥扶不起墙,沈锦书心中冷笑,不过这也倒好:“那我明人就不说暗话,四郎勿要介意我接下来说的话。”
“快点说,”看看天色,沈珏没好脾气地催促道。
一点都不像他两位姐姐的曲意逢迎,不论有什么不快也都表示在脸上。
可偏偏沈锦书不能奈何,毕竟正事要紧,她问:“四郎可是有心上人了?”
果然,话音刚落,沈锦书就看到沈珏的眼睛一亮,不过只是一瞬间,那道光亮随即消失不见,沈珏也恢复到了起初的懒散,他甚是不耐烦,嘴里叼了根不知从哪里来的狗尾巴草若有所思。
赌对了。
“我听两位姐姐说你没有心上人,本来不信,没想到……”沈锦书的话音顿了顿,转瞬逼问道:“可是宝依姑娘?”
没有明确的证据,沈锦书素来不会让半信半疑的话语脱口而出,今日一早她看得明白,沈珏看宝依的眼神绝对不同寻常,隐隐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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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的,她能嗅到一丝男子才有的占有欲。
他喜欢宝依!
沈锦书敢断定。
抬眸再看向面前的红衣身影时,沈锦书被眼前明朗的笑容笑得眼前一晃,“对,我是喜欢宝依姑娘,锦书姐姐又要准备出什么馊主意?”
沈锦书的身材算是苗条且高的,不过在沈珏这样正在长身子的少年面前,终究是差了点。
面前无所事事的少年郎怎么会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沈锦书呼吸一滞,不过沈珏仍旧没放过她,他微微弯下身子,和沈锦书几乎脸贴脸的对视:“你以为我会像两位姐姐一样任你随意摆布?锦书姐姐想得太多了。”
沈锦书哪里受得住这样近距离的对视,往后退一步,解释道:“…我是为你好。”声音里有说不出的滞涩。
沈珏冷笑:“为我好?”
“为我好到想让我用计占有了刚进沈家门的宝依姑娘?”
“锦书表姐,你以为我笨如蠢猪吗?”
说得沈锦书一阵激灵,嘴上自然不敢承认:“不是,四郎误会我了,那是嘉许哥哥的夫人,沈家的少夫人,我一个外人怎么会想着这样的龌龊呢?”
话未说完,右臂上的受的劲力让沈锦书痛得喊出了声。
碧妆眼见情形不对劲,上前劝解道:“还请四公子放了我家姑娘。”倒是沈珏身边的侍女神色如常,好像平日里见惯了这样的事情一般。
沈珏哼笑:“你以为我是沈嘉许,会因为你的一个恩情可以被你挟持十多年?我告诉你,你想多了,我一个庶出的儿郎,早就因为你的姑母没有了好名声。”
“自然不是。”
沈锦书皱着眉头,试图抽回自己的右手,但沈珏仍不肯放过她,甚至有意靠近她的耳畔,逗得沈锦书浑身上下起了鸡皮疙瘩。
这个人,怎么这么无理,竟然敢这么对她,就不怕姑母罚他跪祠堂吗!
但沈珏比她想象中的更加无理,在侍人们围观的目光里,沈锦书就被拦腰抱了起来。
沈锦书气急:“你在做什么!放我下来!”
碧珠吓得不敢说话,碧妆在后面跟着:“沈四公子,我家老爷可是凉州节度使,您就不怕被我家老爷知道了吗!”
沈锦书的父亲沈值担任凉州节度使,掌控西北重地,权力极大。凉州一带,地势险要,若无强力镇守,岂能安稳?
不过,这又与他这个整日斗鸡遛鸟的沈四郎何干,沈珏朝一旁的侍人吩咐道:“堵着那四个小姑娘的嘴。”
“对了,派人告诉薛大公子,今日的赌场我不去了。”
沈锦书听得一愣,怒道:“放我下来,你去赌场!”
沈珏觉得她可真有意思:“锦书姐姐来我这里,是忘记我这个花花公子的名号了?还是觉得,我忌于节度使的大名,不敢将你如何?”
这一刻,沈锦书的心都死了。
她就不该来这里,不该找这个人畜共厌的沈四郎。
沈锦书闭上眼睛,任他将自己抱回临水居里的任何一个房间。兜兜转转几圈,身上没有任何的触感,因为她直接被沈珏扔到了一个柴房。
柴房中堆满了陈旧的干柴,空气中弥漫着木屑的气息。
沈锦书二手不沾阳春水的小姐,哪能受得了柴房里的灰蒙蒙的空气,她用绣帕捂着口鼻,怒喝道:“沈四郎你可真不是人!”
要在这个鬼地方做那种事情吗?
“沈锦书,你可真是好笑,每日戴着一张人皮面具累不累?今日借我为你破坏宝依姑娘的贞洁,明日是不是准备告我与自家嫂嫂私通。”
“我告诉你,你想多了!”沈珏的声音几近怒吼,吓得沈锦书不敢反驳。
沈珏转过身从柴垛上拿起一把铁斧,问她:“想让我放过你吗?”
“我当然想。”难道要在这柴房被他逼迫失了贞洁?沈锦书哆哆嗦嗦着身子,颤颤巍巍地说道。
话音刚落,她的手上就多了一把斧子。
“拿好,今天劈一百根柴就放你走。”沈珏说道。
沈锦书扔掉那把斧子,冷笑,“你以为我是奴婢、是侍女,就可以任你随意吩咐?”
“好啊,”沈珏倚靠在柴房门口,“那只能委屈锦书姐姐在这里待一个晚上了,到了明日,我会放你离开这里。”
未出阁的女娘消失一个晚上,沈锦书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转身看向柴房门口随意散漫的沈珏。
他这是故意为姜宝依那贱|人报仇吗?
那不过是一面而已,姜宝依和沈珏无缘无故,她到底做了什么,就让沈珏竟然连自己担任节度使的父亲都不怕,居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抱她、调戏她。
可笑至极。
见沈锦书不出声,沈珏提醒她:“你还有一个下午的时间,趁早劈完,趁早回。”
“倘若我不劈呢?”
“你不劈,只能在柴房待一个晚上,第二天,长安城里便会有一条新闻,说沈节度使的掌上明珠沈锦书尚未出阁便不知羞耻地勾引小厮。”
沈珏不耐烦地叹了口气,双手交叉抱胸,告诉她,“你也不想自己的名声毁了吧。”
沈锦书拾起距离脚下几步外的斧子,挑起眉,冷笑着看向沈珏,反问他:“姜宝依一个外人值得你这样对付我?”
沈珏默然,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姑娘,心里稀奇地很。正要督促她快点劈柴,不曾料到……
面前的女子一只手提着斧子,另外一只已经沾满一手血。
看向沈珏的眼里尽是嘲讽,她说:“沈四郎,你对付我的手段未免太嫩了些。”
23. 第 23 章
沈珏倒吸了一口凉气。
狠,真是个狠人。
薛姨娘此前告诉他沈锦书为了救白氏剜了手腕血,他还嗤之以鼻,而今日不过让她砍柴作为惩罚,沈锦书便接着斧子割伤了自己的手指。
还讽刺、甚至嘲笑他。
在这道意味深明的微笑里,沈珏终于站不住了,他用手撕掉一片衣襟下来,大步走上前,斥道:“你这是做什么?”
沈锦书不想让他碰,往后退一步靠在柴垛前,笑道:“我做什么?不就是你看到的那样吗。”
顿了顿:“今日出了这柴房,沈四郎的名声恐怕要坏了。比如一个庶子欲侵犯凉州节度使独女未果,一怒之下竟然要用杀|人|灭|口。”
“喂。”
少年气急,脸上胀得青紫,“不过让你砍个柴而已,沈锦书有你这样栽赃嫁祸的人吗?你难道忘记要我怎么使下流手段对付宝依姑娘了吗!”
沈锦书不说话,只是目光垂微着,似乎在想着什么。
见她手上流的血愈来愈多,沈珏蹲到她面前,准备用刚才撕下来的布料给她包扎。
“脏,别用你身上的布料碰我。”
沈锦书拧眉嫌弃道。
沈珏:“……你这人可真不识好歹,老子给你包扎,你还嫌弃我身上的布料,我这身上的布料用的可是宫里赏来的蜀锦,衣物每日都换一遍,我每天都沐浴一遍……”
沈二娘和沈三娘只告诉过她她们的四弟整日斗鸡走狗不务正事,怎么从未提过沈四郎说气话来喋喋不休。
听得沈锦书心中颇烦,不过确定他没有恶意,沈锦书从袖中抽出一方干净的牡丹手帕,告诉面前因为害怕出人命而手微微颤抖着的沈珏:“用我的绣帕。”
沈珏将手中的布料塞在怀里,接过她的绣帕给沈锦书轻轻缠着手指。
不通医理。沈锦书从他眼里的漏出的紧张轻松判断出来,要知道,她不过是在沈四郎不注意时将自己的手轻微刮破而已。
看见一点血都怕……胆小鬼。
沈珏包扎好后,看到沈锦书脸色苍白,试探着问她:“你能起来走吧?”
“我流了这么多血,头晕。”
沈锦书微弱着声音答道。
头晕还能怎么办,沈珏只能将她扶起来,同她道:“我让你的侍女来送你回去。”
沈锦书点了点头,“我出去后会告诉姑母,你可能会在祠堂罚跪一段时间。”
她又不是什么心善心软的女子,沈四郎落在她手里,也算是没白来一遭。
沈珏挠挠头,哑着嗓子道:“锦书表姐说的是,我做的事自然我会承担。”
“那就对不起四郎了,”沈锦书扶着墙,看了一眼外面风雨欲来的天色。
·
一辆低调而奢华的马车从沈府快步驶出,宝依坐在马车里,看到小桌几上摆了一玉碟的香果,有樱桃、杏子、桃子还有岭南快马运来的新鲜荔枝。
看着很是香甜。
不过身边人的脸色像乌云般阴沉,宝依不敢打扰正在看厚厚一沓文件的沈词,只能看着面前的新鲜的能滴出水来的荔枝咽口水。
也不知道那几道咽口水的声音,被他听到了没,宝依喝了一口桌上的酥茶,忍住心中对荔枝的渴盼。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宝依的肚子开始饿得咕咕叫了,就连喝茶水也掩盖不住肚子咕咕的声音,宝依紧张地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年轻男子,她的夫君。
希望他没听到,没有打扰到他。
事与愿违,一沓沓文件下露出一双浓眉,问道:“饿了?”
才刚吃完饭没多久就饿,宝依也不好意思,讷讷道:“我癸水过两日就来了,这几天好容易饿。”
沈词:“……”
癸水这种事情她都能说出来,既然饿了,桌几上摆放的香果有何不能吃,沈词深吸了一口气,对着一张无辜的脸,问她:“你不喜欢吃这些?”
“当然不是啦,这些荔枝在市面上可是得好大一块银子才能买来的,我可想尝尝了,”宝依撑着下巴解释,“只是这些都是锦书姐姐为沈郎准备的。”
要是锦书姐姐知道好些水果被自己吃了,再看见她时一定会用那双想剜了自己的眼神盯着自己,想想就怕。
说完,她可怜巴巴地望着对面的沈词。
沈词:“马车上只有我们两人,不会被别人知道的。”
的确马车里只有他们两人,还有青云和采月,不会有人说出去。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宝依眨巴着大眼睛,亮闪闪地问:“真的?”
看着这双明媚的眼睛,沈词说不出拒绝:“真的。”
嘿,那她可以好好尝尝荔枝的味道了,宝依摸了摸饿瘪了的肚子,先是尝了一口酸甜可口的樱桃。
马车外驾马的青云听得嘴都要抽了,香果被少夫人吃了,那他……再也尝不到一口荔枝和樱桃了,没想到上一次吃这么珍贵的水果是最后一次,青云想想都好沮丧。
车帘忽然被掀开。
采月回头一望,就看到干干净净的手帕上放着三四样的香果,竟然还有她没吃过的荔枝,是姑娘给她们两个人送水果尝尝,采月感激道:“姑娘……”
宝依捧着手帕:“快拿着,你和青云两一起吃。”
青云喜上眉梢:“谢谢少夫人!”
宝依将手帕和香果交给采月,回到马车内继续吃起了荔枝,她挑了一颗最大最圆的荔枝,怕弄破里面的荔枝肉,很是小心翼翼。
抬眸看了一眼专注的沈词,宝依轻轻挪了个位置,坐到他旁边,说:“沈郎,你尝尝看,这个荔枝最圆了。”
荔枝是从岭南快马运来,这个时候还鲜嫩多汁。
话音刚落,沈词的眼前就多了一只白玉荔枝肉,而拿着荔枝肉的手犹如犹如嫩笋一般。
耳边还流淌着宝依娇滴滴的话:“沈郎,你尝尝。”
“我……”
宝依以为沈郎要吃荔枝,直接将手中的荔枝肉送到他嘴里,宝依准备回到她原来的座位,结果人没走,她的食指还在他嘴里……
含着。
其实不过是贴近了一点点食指,可宝依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觉得脸上发烫,可对面的人面色如常,好似没有发生这件事一般。
她是不是想得多了?
宝依迅速地撤回手,埋着头解释:“我只想让你尝尝荔枝……”
头顶的人没有想象中那么快放过她,“不等我说完,你就直接给我吃荔枝,姜宝依,你存着什么心思?”
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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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我……是我不对,可是我想让你尝尝荔枝,以后我不这样了。”
“你觉得我质疑错了你?”沈词冷笑。
上一次,只不过看在她受伤的份上将她抱回马车,结果面前这个娇滴滴的女子故意在他腰间摸索。这一次,故意借着剥荔枝壳的时机耍手段引诱他。
可是,在这种事情上,他并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
宝依偷偷觑了觑他的神色,就看到如鹰般锐利的目光,似乎要看穿她的想法。
四目相对。
这样的目光,他见过很多遍了……这一刹那,更加坐实了沈词的想法。
宝依咬着唇解释:“我真的只是想让你尝尝荔枝,我还挑得最大的一只给了你,……我自己都没舍得吃。”
唇如点朱。
在那一张娇滴滴的面容下很是显眼。
宝依不知道此刻自己的模样有多诱人,她正兀自想着准备吃完整盘的荔枝以作复仇,手臂就被人牢牢箍住。
她动弹不得了。
抬头,唇上多了一个冰凉的触感。
外面还有采月和青云两人在,宝依不敢发出声,只能伸出未被箍住的右手推开面前的人。
即便她右手的力气比左手力气大,可在男子绝对的力量面前,宝依依旧推不开。
冰凉还在唇边。
虽然宝依想吻他的唇,可绝不是因为他的误会而被亲吻,她才不想要这样的质疑。
竹香味在她鼻腔内愈发浓烈。
帘外的采月听到里面一阵声响后忽然陷入寂静,以为什么物件倒了,问帘内宝依:“姑娘,您有什么吩咐吗?”
落在宝依耳朵里,简直是救急的话,可是她发不出声音,也挣脱不开那只力气大的要命的手。
其实,他也不吻,只不过是堵住了她需要的空气,只不过是在唇边轻轻摩挲着,怀里女子的脸上烫得就像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花。
宝依觉得自己缺氧到都快晕过去了,忽然口鼻前的空气又回来了,不等挣脱他的怀抱,宝依就急忙张大口多呼吸了几口来之不得的空气。
扶着她腰的主人问她:“以后还敢不敢了?”
“不敢了,”宝依摇头,“我再也不在沈郎面前剥荔枝壳,也不喂沈郎了。”
“还有呢?”
主人显然对她的回答不满意。
“还有?”
宝依不知道自己哪里又做错了,只能向头顶的人请示,“沈郎,我哪里错了,我改还不行吗。”
“只是,您能不能以后不要抢走我的空气了?我小时候落了一次水,差点被河水呛死了,今天沈郎您你一点空气都不给我,就让我想到了小时候落水的噩梦。”
宝依想到小时候的落水就浑身发颤,她双手抱住自己脖颈,给他描述:“沈郎一定很擅长水吧,可是我怕得要命。落水的时候,我只觉得往日里救人命的河水就像一根粗粗的缰绳,硬生生地要把我往水里拽,就连我的脖子都不被放过,我差点……要是不被小乞儿救了,我就没命了。”
话音刚落,她腰上僵着的双手缓缓松开了。
沈词深深瞥了一眼委屈着的宝依,沉默了片刻,他说:“马上就到林家了,既然饿了,吃点荔枝吧。”
24. 第 24 章
“那你可不能无缘无故这样欺负我了。”宝依怔了怔然后正色道,他一定不知道自己没有空气有多难受。
是他的误会。
“不会了,”沈词沉声应道,拿起榻上的手札继续看着。
宝依坐在对面,看不到手札后的表情如何,但她断定,这一次不会再受到欺负了。
想到这里,宝依理了理袖子,剥了一颗新鲜多汁的荔枝吃着。
嫁到沈府也还是有诸多好处的,比如眼下这盘荔枝可真是宝依吃过最新鲜最可口的了,要说之前在自己家里,可能两三年才能吃一次荔枝,有时候爹爹着人送来的荔枝还没到家荔枝内里的果肉都开始发黄了。
还有樱桃,虽然每年也会在这个季节经常吃,可长安城最好的樱桃会被商人恭送到达官贵人或者富豪手里,平日里吃的也没这样酸甜了。
可眼下,有整整一盘的荔枝和樱桃,宝依喜滋滋地吃起一颗又一颗。
有时候抬头看看坐在对面的沈郎,宝依会疑惑他怎么对这些新鲜可口的水果一点都不喜欢呢,方才,喂沈郎吃水果还被他那样对待,心慌慌的,想想就有点讨厌这样莫名的感觉。
沈词看她一眼:“你癸水将至,少吃水果。”
宝依舍不得手中又大又圆的荔枝,眉头微微一皱,娇声道:“我再吃两个,好不好?”
沈词垂眸,桌几上盛放的满盘香果已经没有几个了,顺着他的视线,宝依也后知后觉注意到了。
“水果性寒,你癸水来时腹痛……”看了她唇边一眼,沈词搁下手里的册本正色道。
是啊,她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突然给忘了。
“沈郎,您可真细心,你不说我都差点因为我的嘴馋忘了,”宝依迅速把手中剥了壳的荔枝放嘴里,这一次,她要慢慢品尝最后一颗荔枝的美味才好。
沈词:“……”
说到做到,吃完最后一颗,宝依乖乖坐在锦榻上用手帕擦干净手,只是,对面那道视线仍未离去。
宝依问:“沈郎,怎么了?”下意识地继续擦手。
见她可怜兮兮的,沈词长舒一口气,好声道:“还有手帕吗?”
宝依探出车帘外,找采月要了一条干净的。
采月回头递手帕的时候惊到了:“姑娘,您的口脂花了?”姑娘吃东西很是秀气,可从来不会将口脂染到唇外。
宝依拿出一面巴掌大小的小铜镜照了一眼,浑不在意道:“可能我在荔枝的时候不小心乱了口脂。”
说着,采月就给她细细擦着,采月小声提醒:“姑娘,您下次吃香果的时候让奴婢在旁边伺候着。”姑爷看着一点都不好相处,真怕姑娘受欺负。
“知道了,”宝依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
回到榻上,去往林家的后半段路无风无波,宝依背靠着榻上的软垫,想着待会儿要怎么画那些坏人。
·
林家。
正门处和角门处都留有身强力壮的小厮把守,看着严肃极了,但这算不了什么,林家院内的光景才让宝依震惊。
林家的家宅三进院落,在长安城中也算得上富贵人家了。
可明明是春天盎然的节气,院落中一派萧索,凋落的花草枝叶因为无人打理堆满了沿路两旁。
见沈大公子来,林家家主迎了上来,恭恭敬敬道:“沈公子,从张府中解救出来的十三个女子,有六个和我儿一般精神涣散,有三个没有活下去的念头,还有两个已经……已经……”
说到这里,林家家主止住了声。
他家的女儿好不容易被沈大公子寻到还救出来,可看着这些可怜的女子们,林家家主实在担心自家的闺女想不开。
“不过好在有卢公子还有柳家娘子这两日来过,这些可怜的女子们总算不会想着用自|尽来解脱了。”
柳家娘子,宝依马上想到了马球场上的柳七娘,马球场上那么多的女娘,唯有她不会因为自己是小官女眷而有所漠然。
“秦家、杨家、韩家这三家可有派人来接?”沈词问。
林家家主摇了摇头,犹犹豫豫道:“也就只有杨家接闺女回去,秦韩两家的女子已经嫁人,这两家人看到人被折磨成了这样模样,看了一眼就走了。”
宝依:“那这些女子怎么办?”
“我林家还有祖产可以养着这些女子,只是……”林家家主支支吾吾道。
沈词搀扶起他,“林伯有什么尽可以说。”
宝依就看到瘦到颧骨突出的林家家主扑通一声跪地求说:“我林某感谢沈大公子的救我女儿还有这些无辜女子的救命之恩,可是这件事牵扯过多,林某求沈公子不要将此事闹大。”
“即便找到了那些祸害又能如何,只怕张珂明会拿女子们的名声说事,这十三个女子中,也就只有杨家的女儿尚且未出阁,至于其他女子,”林家家主说着慨叹了一声,“她们的娘家人不要名声,可婆家人总要点名声的。”
“所以,在下恳求沈公子不要再来了,就让这些事随着时间过去吧,也不要找出张珂明那个家伙,我林家实在担待不起这样一个大人物。”
说完这句话,林老爷似乎遭受了巨大的苦难一般,两双眼睛深陷在眼窝里,徒有眼神里的光告诉世人这个人还活着。
和刚接闺女回家时,天上地下,两模两样。
沈词立马发现不对劲,“墨五!”
墨五就跟风一样出现在宝依面前,声音极为洪亮:“主子,这三日林家没有异常。每日的吃食都由大夫细细检查过了,这三日来往的人只有杨家,均无异常。”
天气有些阴沉,林家家主咳嗽了一声:“那些女子们都不想再见到任何陌生人,公子的好意老夫替她们心领了。”
宝依心里觉得很是奇怪,疑惑道:“林伯,我是个女儿家,可以进去将那些坏人的面目画在画上吧?”
“少夫人,恐怕她们会受到惊吓,”林家家主说,“还请公子带少夫人回去吧。”
宝依被林老爷眼里的精光吓到了,往沈词旁边凑了凑,抓住他的袖子,小声叫了声:“沈郎。”
闻言,窄袖下冰凉的手握住了宝依的左手。
不对劲!
墨五看到公子打出那道熟悉的手势,立刻将眼冒精光的林家家主拿下。
“沈公子!您这是在做什么?”林家家主声音尖利地喊道。
沈词冷笑着质问:“我在做什么?”
话音刚落,宝依就看到俊郎无比的郎君不知从哪里拔出一把刀在面容晦暗的林家家主面前比划着。
林家家主怕极了眼前锋利的刀刃,惶恐解释道:“林某都是为了公子考虑才让您远离这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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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公子你竟然这样对待老夫,亏得老夫这么信任你!”
“让你的主子出来说话。”
“什么主子?”那林家家主双眼瞪得老大地问。
忽然,饱含风霜的右脸被无情地一刀划破。
看到沈词出手极狠,宝依低下头,拽紧他的右手,不敢再看。
那人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看穿了,就要咬舌自尽,“我没有主子。”说罢,嘴里就被墨五塞了一团脏布,左脸也被毫不留情地划了一刀。
“林家家主早年失女,没有你那么多的话,更不同我的护卫一般说话声若洪钟,你的主子难道不曾告诉交代过你合格的伪装是什么样的吗?”
林家家主盯着面前年轻的少年郎,不说话,任由左右脸上流着血。
“好,好啊,”忽然有人拍手叫好,”沈大公子,今日一见,果然沈大公子的足智不是虚名。”
花厅里走出一个肌黄面瘦的中年男子,大腹便便,眼周乌青,浑然像是饱暖多淫|欲后种下的恶果。
沈词手中的刀并未收起,冷声道:“张郎君不在天子牢好蹲着,来林家是准备不打自招吗?”
张珂明哈哈大笑:“沈大公子果然多虑了,我来此处可不是为了这个目的。”
他的眼神极其精明,眼里带着一股让人见了就犯恶心的淫光,看到风度翩翩的俊郎身后站着一个姿态可爱的女子,更加没有遮掩内心半点的恶心思:“沈大公子成亲,怎么也不叫上我喝两杯,我们好歹也有同窗之谊嘛。”
张珂明和沈词的情谊止于同在国子监上过学。
青云正色道:“还请张大公子说话注意点。”少夫人进沈家,岂能请一个不干不净的人上门喝酒。
“呦。”
张珂明带着五六个长相妖娆的侍女和倌人走了过来,“奴才的嘴也要管主子的话,要不要吃两口治治病?”
宝依听不懂什么吃不吃,只觉得这人未免太恶心了,心里这样想着,就听到青云扶着一旁的柱子作呕。
墨五黑黢黢的脸上刷地就白了。
宝依庆幸采月没跟来,不然几丈远外的这个恶人调戏完自己,还要调戏采月……想到这里,她将眼下手指修长的右手当着救命稻草一般牢牢抓住。
沈词的脸色相当不好看。
张珂明看得更乐了,在阴沉沉的天气里手里还拿着一把折扇扇着,“我的表舅可是户部尚书,就连皇上看到也要敬他一敬,沈大公子,你说你做这些善事有什么用呢?当个公子哥,不如和我一样,随处潇洒潇洒。”
他从沈家那里早就打听清楚了,沈家新嫁过来的姜少夫人呀,一没权势倚傍、二呢刚成亲还没被破瓜,三呢不被沈大公子喜爱。
离得近了,看到沈词身后躲着他的美娇娘,张珂明笑得更刺眼了,“比如,我将我身后这六个侍人都送给沈公子,我别的不要,只要你将身后那位姜娘子送给我图个乐子,我就什么都不计较了。你看这成不成——”
“你!”
宝依攥紧拳头,正要冲上去给张珂明一个拳头打掉他的门牙。
“我什么?小丫头—”
张珂明话未说完,就被拽着衣领提了起来,他的脚刚一虚空离地,就看到面前如玉般的公子对他做着十分残忍的事。
“张郎君倒是盼望得很好,只是——”
25. 第 25 章
只是——长了一双狗眼。
“嘎吱”两声响,张珂明的左右两臂被折断了,林家大院内传来一阵鬼哭狼嚎。
张珂明的嘴并未堵上。
“沈嘉许,你这样对我就不怕我表舅找你麻烦?我表舅张忆不过二十出头就被皇上委任户部尚书一职了,我的表……表姐今年刚入宫就已经给皇上怀了一个大胖小子。你沈家除了老祖宗在宫中任职外,还有哪些年轻子弟啊!你看你,一点都不像个公子哥世家弟,怪不得没人和你玩……”
宝依凑近,低声说:“他看起来很笨。”
沈词听了,只是停顿,随后淡淡说:“的确,说多错多,张尚书年轻有为,侄子却没半点头脑。”
有几分可疑。
蓦地松开了手。
嘴里还喋喋不休的张珂明直溜溜地从空中掉了下来,身后的侍女见了,哆嗦着身子上前扶起张珂明。
张珂明随即转身朝一旁的“林家家主”骂道:“简直废物一个,假扮一个老头都能被人认出,我张家白养你了。”
那林家家主低下头,也不用袖子擦拭脸上仍在留的血迹,只是道:“公子,奴才愿意以死谢罪。”
张珂明撇撇嘴。
死不死的,一个奴才而已,如今不知道有多少吃不饱饭的人只为一天三顿饭和丰厚的饷银愿意来张家为奴,他哪会在意奴才的死活。
眼下重要的事情就是要把表舅的事情办好,顺便将对面那美娇娘占为己用,想到这里,张珂明觉得浑身也不疼了,他说:“沈大公子,我奉劝你不要再掺和这些事情,否则,有你好看!”
话毕,宝依就看到墨五给了张珂明一个鞭子,猝不及防得都让张珂明的手下没及时反应过来。
鞭子的力气大的要命,张珂明虚弱地叫喊了一声,又跌倒在侍人们的怀里。
宝依偷偷看了一眼,又躲回后面,问身前罩着她的沈词,“沈郎,我们现在怎么办?”
小声翼翼地相问,生怕被前面那人生吞活剥了似得。
沈词察觉到了。
黯然。
他未曾料到防守重重的林家宅院已经被张珂明带人团团围住,若知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绝不会带宝依来这里看见血淋淋的场面。
一个连怀疑她别有用心都猜测不到的小姑娘,她一定吓坏了吧。
沈词目光扫视了一眼后院,冷声道:“事情有诈,我们先回。”
宝依“哦”了声,就看到身前的沈郎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宝依有点痛,可一想到话本子里可能随时随地出现的恶人,宝依咬咬牙忍住了。
墨五问:“公子,张珂明这些人是要带回别院关着还是关在林家柴房里?”
“放了。”
沈词看了一眼眼神虚空的张珂明和带了张人皮的林家家主,解释道,“张珂明不过是个幌子,幕后另有他人。”
墨五称是,随即放下“林家家主”。
张珂明见沈家的人要离开了,叽叽嚷嚷着拖延时间,“你不是要抓我吗,抓呀!”小倌和侍女们只哄着,轻轻拍着他的背舒气。
宝依被前面的人牵着手离开,离方才那个是非之地远了,宝依疑惑道:“沈郎,张珂明还在林家院子里,我们走了,那些女娘们怎么办?”
沈词:“恐怕我们走不了,但是后院,不能再去了。这次张家人显然想将事情闹大,矛头对准了我们。”
“这么说,”宝依眨巴着大眼睛,眼里满是诧异,“我们反而要被张家人给……可是,那些人怎么进来的。”
指了指身后还在叫嚷着的张珂明。
墨五解释道:“公子派我们在林家外围护卫,从没吩咐我们进后院打听任何情况,也没让我们接触那些女子,一切事务都由林家在内安排。不过只有昨日公子大婚之时,杨家来人看走失的女子,可杨家指派了四个人来林家接人。那日,奴婢们前前后后已经查过他们的身份的确是林家的人。恐怕张家的人偷梁换柱,将杨家的人替换,林家人也被绑架了。”
宝依摸了摸身上背的小布包,可惜道,“不能将张家人绳之以法了。”
没发生这件事情之前,宝依以为依靠律法总能将害人作恶的坏人关进牢房吃牢饭。可是这一次,好像律法都是针对普通百姓,对于像张珂明这样有靠山的子弟,律法在他们面前就像可以撕破的一张画一样,不管这张画画的好不好,是何人所画,撕了就是,没有人能够阻碍得了他们在外抢女子为妻为妾为奴。
对上层世家,这不过是稀松平常的事,思及此处,宝依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沈词垂眸,就看到窈窈窕窕的女娘一脸遗憾,看起来可怜兮兮的,沈词道:“先让青云送你回去,我晚些回来。”
不用抬头,宝依都知道这会儿的天色多么不好。
眼看着大雨要来,林家小肠道上的落花被风吹来吹去都吹到宝依脚下了,宝依踩着干干的落叶说:“我要和你一起回。”
青云不会武功,万一有坏人来,她要是和采月两人被人偷梁换柱了怎么办。
落到牵着她的手的人耳里,就是另外的意思了,沈词看了一眼天色,正色道:“听话,晚些回来我陪你一起用晚膳。”
“可是……”宝依抬头,她不是那个意思。
少夫人是在担心生命安危,青云看出来了,“少夫人不要怕,奴婢会武,武功不在墨五之下。”
宝依没想到他看着清清秀秀的,竟然和长得壮的墨五一样会武,感叹人果真不可貌相。
分开时,宝依又看到身后多了四个精壮的护卫,为了让少夫人不再被公子冷漠的外表所欺,青云煞费苦心地解释:“少夫人,这四名护卫跟着公子有十年了,个个骁勇,公子将顶尖的四个护卫都来保护少夫人了,少夫人不用怕了。”
想起刚才的话,宝依赧然,不好意思道:“对不起,我以为你不会武……”
青云摆摆手,“奴才怎么敢承受得了少夫人这一声对不起,况且少夫人说话很委婉,已经在为奴才着想了。少夫人您不用说这些话。”
要是被公子听到,他就完了。
他记得公子之前都对少夫人不咸不淡的,怎么今日,就一直牵着少夫人的手,站在少夫人的面前挡住张珂明的敌意,还有……公子荔枝过敏,今天,公子竟然吃了荔枝,少夫人的口脂也花了。
公子不给少夫人解释,也不拒绝,不用晃晃脑袋仔细想,青云都知道公子恐怕坠落情网了。
可是,坠落情网的公子显然不自知,青云摇摇头。
宝依一边走,一边听青云讲了关于沈家的许多事情,青云说:“少夫人,您别看大公子这么冷淡,其实是因为公子的内心矛盾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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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一方面想为母亲报仇雪恨,另一方面承蒙沈家的养育之恩,可公子为自己不能摆脱后者的养育和所享受的益处备受折磨。”
宝依:“那为何不离开沈家回白家生活?”
“公子五岁时丧母,想回到白家生活,可公子那时候还小,还是老爷最喜爱且唯一的嫡孙,老爷不愿让公子回到白家,白家也痛恨老爷的做法,没能接纳公子。”
想到五岁时自己还在爹娘膝下玩乐,宝依默然。
青云不觉得自己话多,仔仔细细将常来家里的锦书姑娘也说了一遍:“这十多年来,锦书姑娘不离不弃,经常在沈家陪公子,加上锦书姑娘对白氏有往日恩情,所以锦书姑娘来咋们院子有时候转悠,公子也不曾说些什么。但是少夫人您可是不一样的,当日在竹林一面,我就发现公子对少夫人可不一样,要是往日里遇到的女娘偷偷画画,公子会直接拿画找她家家主。”
后果如何,宝依很清楚,她朝青云道:“可我想不通,你家公子为什么将我的画给老夫人看。”
可能是对少夫人别样的惩罚吧,这句话当然没敢讲出来,青云挠挠头,说:“奴婢也不知道公子的想法。”
回到马车上,将小布包交给采月。
也不知道沈词在做什么,反正有四个高手外加青云护卫者,宝依也不必担心自己在路上会有什么差错,但是沈郎……一想起来,宝依就莫名地担心。
不过好在她回府的路上安然无恙。
到了沈府,宝依回院子时就见到沈氏身边的婆子在花厅外候着,一脸肃然。
终于等到少夫人回来,潘婆子恭敬行礼道:“少夫人,夫人里面有请。”
宝依在马车上坐得屁股有点酸,本想回屋子里放松放松,但看潘婆婆的样子,宝依问:“潘婆婆,可出了什么事?”
潘婆婆:“主母有训,少夫人进去就知道了。”
潘婆婆一脸神秘又不想多透露的样子,也不必宝依继续追问,带着采月和抱夏两人跟着潘婆婆进了花厅。
花厅里,跪着一个少年,这少年再熟悉不过了,除了沈珏,宝依想不出第二个人。
宝依朝堂前坐着的沈氏认认真真地行了一个无比正确的见礼:“母亲安,不知叫儿媳为何事?”
寻不到错处。
沈氏坐在堂前,神情严肃,“宝依,你来我旁边坐着。”
宝依觑了觑沈珏的神色,发现他倒是坦荡得很,也不知道沈珏做了什么竟惹得沈氏生气。
不过,家婆的话,宝依还是得先遵从的。
沈珏眼梢瞥了一眼椅上的宝依,发现她正担心地看着自己。
沈氏见儿媳坐下了,才不紧不慢地说,“四郎,你说说今日做了什么事?今天早上,锦书还好好的,怎么见了你一面,她手上就流了许多血?”
虽然侄女的手上不过破了一层皮,按理说都是她的自作主张,可一想到侄女在她怀里哭着说四郎被新进沈府的宝依勾走魂,沈氏看着堂下的沈珏和旁边旁若无事的儿媳,气不打一处来。
更要命的还是,堂下的少年桀骜不驯,刚问完这句话,沈珏还朝她这个主母哼笑:“大娘让我这里跪了两个时辰,原来是为了等大嫂啊,不知大娘有什么目的?”
“是想将大嫂浸猪笼?”
“还是让我和大嫂一起浸猪笼?”
26. 第 26 章
浸猪笼?
沈四郎在说什么昏话?
刚进花厅,宝依尚未弄清眼下是个什么情况,也不知道顽劣的四郎为什么会说这些胡话,但举目昭昭,她刚进家门连两日不到,连沈府大院都尚未溜达一圈,这样出格的事情不知是哪些人的有意编排。
宝依转身朝沈氏焦头烂额地解释:“母亲,儿媳今日用完早膳后就和沈郎出了门,并未和四弟单独相处。”
沈氏正被沈珏的话堵得死死的,但听儿媳的话不仅没给自己搭梯,反而会让顽劣的沈珏顺着这句不轻不重的解释给自己当头一击,身子气得发抖,怒道:“你今日早上在老夫人的院子里做了什么?忘了?”
刚进家门就勾搭男人,真是贱的要命……
这小妮子上一次借着给侄女画一张画的功夫便勾搭上了大儿,今早就因为一只蛐蛐就让四儿魂牵梦绕,今日不管,只怕刚进家门的新媳以后要骑在她脖子上立势了。
这话本来是对宝依说的,可沈氏双眼却始终牢牢地看着堂下跪得笔直的沈珏。
婆母那双着了火的眼睛宝依扭头就看到了,也不知是自己惹到了沈氏,宝依起身给沈氏添了一碗菊花茶,温言道:“母亲,您喝茶。”
去去火。
原本沈氏正要借机让宝依跪着,一眨眼地功夫救被她倒茶的举措弄得措手不及,只能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平息内心的怒火:“倒茶这种小事都是奴才们干的活,你倒茶做什么……别多话,你给我好好坐着!”
宝依被她说得委屈地低下头,端正坐在太师椅上听沈氏的发话。
沈氏非常满意。
沈氏喝了一口菊花茶,不紧不慢地对沈珏说:“你整日在外流连,不知道女子的贞洁有多珍贵我是不信的。你为了一个莫须有的事情竟将我那亲侄女伤破了手,甚至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打抱起来。今天不将你那腌臜心思当着我和你大嫂的面说个明白,以后休想从沈府拿出半两银子去流连青楼。”
沈珏嘴角撇出一丝冷笑:“主母在上,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有什么目的直说也无妨,何须用得着这些弯弯绕绕,你不烦我还嫌烦。”
“我辛辛苦苦为这个家,还能有什么目的?”
沈氏低头抿了一杯茶,掩饰眼里的愤怒:“倒是四郎以为有老爷的宠爱,连我这个主母也不放在眼里吗?”
沈珏面上维持着痞态:“四郎哪敢。”
沈氏头也没抬:“既然不敢,就给我好好跪着。”
山雨欲来的风满楼开始下起了倾盆大雨,花厅是个半开放式的,大风夹杂着雨,朝花厅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
宝依也不知婆母究竟为了什么,四郎的事情,婆母竟然要将她牵扯进来。
没有人说话,气氛冰冷到了极点。
雨水噼里啪啦地滴在花厅下,宝依看了一眼昏暗的天色,想到沈郎每逢雨天就会痛的双膝,小声说:“母亲,风雨这么大,伤了您的身子可不好,要不要吩咐侍女在花厅处放个屏风挡着外面的风?”
沈氏笑道:“你倒是有心了。”
看着宝依困顿的眸子,沈氏顿时计上心头,亮着精明的眸子转身吩咐潘婆婆着人搬个屏风来。
很快就有三四个侍女小厮搬来了一架屏风,只是这屏风是旧的,宝依能看到屏风上有几个能进风的小破洞。
正好摆放在沈珏的身后,雨水借着屏风斜斜地打湿堂前跪坐的少年。
沈氏的心,昭然若揭。
宝依悄悄看了一眼堂前跪坐的沈珏,又偷偷用眼尾的余光看了一眼沈氏,眼见除了那架屏风外一切太平,宝依试探问道:“母亲,这里没有什么事了,儿媳现在可以回去吗?”
沈氏揉了揉太阳穴:“你刚进家门尚且有许多规矩要学,况且回去这么早闲着也无事,这样吧,今天的风吹得我膝盖疼,就替婆母在这里盯着四郎罚跪。”
“啊?”宝依惊诧,“可母亲不是说这些事情应该由奴婢负责吗?”
真不懂婆母有几个意思。
沈氏慢悠悠伸出手,指着堂下的沈珏温声笑道:“四郎天不怕地不怕,即便我这个主母站在他面前,他都不听我的话,那些奴婢的话他哪里会听?你在这里算得上半个主母,况且,长嫂如母,他必定听你的话。”
算盘打得哗啦啦的响。
“可男女授受不亲,”宝依才不想在这里待着,“母亲让我来这里的意思不就是警告我不要和四郎走得太近吗?”
这小丫头怎么突然这么聪明了,沈珏挑了挑眉。
沈氏深吸了一口气:“远近又如何,只要这个逆子听我的话,即便让你在这里看管着他也无妨。”
可不,这会儿着宝依盯着四郎罚跪,也不见四郎有任何反对,往日里,只怕四郎要闹半天事情都不成。
“我今日要等沈郎一起用晚饭,”宝依撅着嘴巴,轻声道,“儿媳刚嫁进门,想和……”
“够了,”沈氏打断宝依的话,淡淡地继续道,“你留在这里给我看着他,若让我知道你不到一更便离开,以后不必叫我母亲。”
沈氏此刻心慌得很,生怕跪得好好的沈珏忽然蹦出个什么话就让自己刚制定好的计划打乱了。
“知道了,母亲。”
宝依看着气氛僵硬的花厅,小声答道。
沈氏心里的怒气稍微消散了几分,在浩浩荡荡的佣人们的簇拥之下离开了。
潘婆婆离开前按照吩咐,着侍女们在花厅里点上烛火,瞬间照得花厅里亮堂堂的。
宝依喝茶的功夫,就看到沈珏盘腿坐了起来,吓得宝依好看的眉毛皱了起来:“四弟,母亲有命让我盯着你跪着。”
听了她的话,沈珏捶了捶腿反而躺在了黄楠木地板上,挑眉道:“你初来乍到,沈府的事情什么都不知道。反正这里没人,没有人看得见我是跪是着。即便看见了,你口中的婆母也奈何不了我。放心吧。”
婆母奈何不了他,可是会找自己啊。
刚进家门,宝依还是想和家婆好好相处的。目下不管如何,总不能让沈四郎躺着地板上,万一真如家婆所说给自己一顿好看。
她可受不了这些,宝依看到屏风外洒进来的雨,哄他:“地上有雨,躺在地上会受凉,四弟还是起来吧。”
沈珏躺着的这个角度,正好将宝依的眼里闪过的亮光看得一清二楚,纵横青楼的沈珏哪里不清楚她的那点小心思,飘乎乎地说:“除非你将我拉起来,否则不要劝我。”
宝依提了提袖子,答应道:“好,只要你不要躺着。”
烛光摇摇,混合着夜来不知多少的风雨混在一起,衬托着这个夜色相当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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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此时的沈珏不知道身下的风雨将他的一身锦衣打湿了多少,只知道朝他走来的女娘恍若星空里最亮的星,熠熠生辉。
宝依挽起袖子提着裙摆,小心翼翼,生怕弄出一点不合时宜的声响将花厅旁的侍女引来让主母寻了差错。
熠熠生辉的星光屈身在沈珏身前。
沈珏只觉得浑身不对劲,身上有些发烫,敛了敛眉,哑声道:“你离开我远些,我自己起来。”
宝依觉得他真古怪,浑然不觉疑惑道:“你不会使什么诈吧?万一趁我不注意你跑了,跪祠堂的人可是我了。”
在沈府生长了十五年的沈珏很清楚沈氏的目的昭然若揭,不就是想借此机会将无中生有的事情落实。
比如,沈氏正要效仿她的好侄女沈锦书,专门趁着这个机会寻了耳目盯着自己与宝依的一时一刻。
他不能顾着自己的片刻旖旎,就让眼前的小姑娘蒙受天大的冤屈。
沈珏摆摆手,笑道:“对呀,你最好离我远一点,不然我趁你不注意的时候亲了你一口,宝依姑娘可不想看到这些吧。”
“你这人……好生无耻!”宝依被他说得面红耳赤,瞬间提起裙摆退后两三步。
转身喝口茶缓缓气的时候,身后扑通的一声响,宝依回头,就看到了沈珏倒在了地上。
怕沈珏有诈,宝依走到他的身后用脚轻轻踢了踢,“四郎,你起来呀。”
沈珏仍是不动。
宝依记得花厅隔壁有他的侍女,可不知沈珏侍女的名字,只好朝一旁喊她自己的侍女来:“采月,抱夏!”
暴雨如注。
隔壁处,采月和抱夏两人听到了宝依的声音,抱夏走到沈氏的贴身侍女面前说道:“姐姐,今日我们因来得仓促无伞可用,借您的伞一用可好?”
那侍女哭丧着脸,并不卖抱夏的情分:“潘婆婆走得时候,把两把伞都拿走了,说是到了一更天,会吩咐小厮来拿。”
两把伞好端端地放在桌几旁,显而易见是在推辞。
采月听到之后,急了,对抱夏说:“姐姐,我家娘子在叫我,我先去看看。”
贴身侍女带着人阻拦:“夫人说了,四公子今日之所以冒犯表姑娘都是因为少夫人,采月妹妹作为新来的侍女,还是好好等少夫人盯着四公子罚跪吧。”
抱夏说了诸多好话,沈氏身边的婆子犹然挡着采月的去处。
花厅里,宝依只听到隔壁窸窸窣窣的说话声,眼见外面仍旧下着大雨,隔壁处又听不到花厅这边的话,屏风又遮不住外边进来的风雨。
沈珏衣着单薄,又抱着膝盖喃喃喊着冷。
宝依后知后觉,摸摸了他的额头,沈珏的额头发烫,宝依心想不妙,推了推沈珏的右臂:“喂,你发烧了。”
沈珏只是用力摆脱她的接近。
总不能对他不管不顾吧,宝依低下身子将沈珏一步一步地往花厅里面拽。打量好椅子的高度,宝依正半搀半抱扶着沈珏坐到椅子上休息。
忽然,屏风后有一道极轻柔的声音,是今早在老太太处刚见到的沈锦书。
倾盆大雨下的伞下,她说:“嘉许哥哥,若是不信我的话,且看一眼屏风后吧。”
屏风后是什么呢?
宝依看着地上她的影子,搀扶着发烫的沈珏的手一顿。
27. 第 27 章
雨下的大,沈锦书朝表哥身旁靠近了一点,抬头一看,见屏风内还耳鬓厮磨的两人,心里好一阵痛快。
也不知这个沈珏吃错了什么药,竟然在她衣袖内倒了会让皮肤发痒的药。要不是蒋女医发现得及时,好好的手臂差点就被她抓破了!
想到这里,沈锦书就觉得左手臂顿时发痒得很,着侍女轻轻揉了揉手臂,又吩咐身后的侍女碧珠:“你们在花厅外候着,不用跟着我们进来。”
再怎么说,也都事关嘉许表哥的私事。
“奴婢遵命。”
碧珠和青云几人送着两位主子进了花厅,洒了洒伞上的雨水,将伞撑着放到花厅靠里处等候屏风内的吩咐。
宝依顺着花厅外的人声望去,就看到落后半步的沈锦书居然拉着自己夫君的衣袖,表现出一脸的关切。
沈锦书神色担忧地问她:“宝依妹妹,这是怎么回事?你做什么要搀着四郎?”
她又没做什么事好不好,为什么这样看着自己。
宝依看了一眼仍旧搀扶着沈珏的手,解释道:“沈郎,四弟发烧了,他在地上受凉了会更严重的,我就把他扶起来了。”
又指了指沈珏发烫的额头、和淋湿的地面给她看:“今天风雨又大,雨水全被吹进来了。”
沈锦书这才慢悠悠地顺着她指着的视线看去,还真是发烧……沈锦书轻松的心头顿时一紧,惊诧道:“啊,四郎怎么这么严重?”
宝依疑惑地看她:“我来花厅也不久,母亲走后四弟就重病倒在地上了。”
起初她还真以为是沈珏故意为之,不想罚跪,宝依还踢了踢他的身子……直到摸到他发烫的额头,这才确信,沈珏是真发烧了。
发烧?
不是在茶水中下了药吗,怎么会发烧?
沈锦书还记得姑母说一切事情已经办好,就等这个吊儿郎当的四郎自动上钩,可如今看来沈四郎明摆着是发烧了,姜宝依看着也是一脸的纯粹且不知情……
沈锦书的手并未从自己的夫君身上撤走,宝依心中很是失落。
沈锦书深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反问道:“四郎尚在谈婚的年龄,表嫂又刚进沈家门,应该叫侍人来伺候才是。”
宝依指了指地上被两人携带进来的雨水:“下了这么大的雨,这里又没伞。更何况我的癸水马上就要来了,我可不想因为淋雨然后发烧了。”
上一次发烧,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她才痊愈。
还有同个巷子里的一户人家,有个小娘子就是因为淋雨发烧,险些丢了丧命;甚至有人纵是熬过了发烧这一关,脑子却被烧糊涂了,人变得痴痴傻傻,智商仿若十岁小儿。
宝依十分宝贵自己的命。
眼见她不上钩,沈锦书只能给她指明:“……侍女都在花厅隔壁,表嫂喊一声那些奴婢就听到了。”
“雨太大了,她们听不到,”姜宝依委屈地看着自己的夫君。
这个姜宝依果然事事都能找到一个好借口,沈锦书听得一阵无言以对,却见表哥也在这个时候冷声问她: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捉奸。
显而易见的答案,沈锦书只觉得喉咙滞涩,说不出这两个字。
眼见表哥的目光朝姜宝依身上移走,沈锦书忍着几欲发不成声的嗓子,面作镇静道:“嘉许哥哥,外面雨大,恐是下人看错了眼。”
沈词听到她的声音转过了身,却没有说话,目光可谓是冰冷至极。
沈锦书第一次看到表哥这样的目光,心里慌张极了,喊屏风外的碧妆来,沈锦书吩咐道:“去将今日看错眼的奴婢找出来。”
碧妆心想,这可不是姑娘自己看错的嘛,让她去哪里找一个无中生事的人出来。不过看着姑娘眼中忍着泪水,碧妆屈身答道:“奴婢这就去办。”
不过碧珠跟了姑娘这么久,一定能想出很多办法。
雨声渐渐小了一些,烛光不再被风吹得四处摇晃。
烛光将表哥的侧脸衬托得极未柔和。
沈锦书以为他的心仍旧在自己这一边的,柔声说道:“表哥放心,明日我会将空穴来风的人抓出来还表嫂一个清白。”
沈词听了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松开她的袖子说:“空穴来风,还是有意而为,我想表妹你心里很清楚。只是往后别用这些腌臜手段对付你的同类。”
沈锦书宛如被雷劈了,半天反应不过来,然后脸色发白:“嘉许哥哥,你……你什么意思……”
没想到表哥竟然当着外人的面将她的心思说了出来,沈锦书心中的得意与多年经营起来的颜面顿时被拂了一地!
宝依还在场,尚未离去,眼见自己的夫君忽然说出这些话,宝依也震惊地说不出一个字。
面前端庄大方的沈锦书,居然藏着这样的心思,所以沈四郎早就看出沈氏贼喊捉贼的想法,才不要她靠近吗。
“水……水……”
沈珏颤颤巍巍地伸出右手,拉着旁边宝依的衣袖喃喃自语道。
再这样下去,他不能保证自己能瞒得过沈锦书和大哥这两个聪明人的眼了。
碰到沈珏发烫的手指,宝依打了一个激灵,喂了他一点茶水,便吩咐外面的青云将沈珏的侍人喊过来带回临水居。
沈大公子在这里,沈氏身边的侍女和婆子根本不敢阻拦,立马放走沈四郎的侍女,将自己都不够用的伞也送出了一把。
不多时,宝依看到有几个长相娇美的侍女上前,将沈四郎背上了背,扶着进了软轿里。
轻轻松松。
宝依看得啧舌,也不知道是因为沈四郎轻呢还是侍女们素会功夫,这些看起来娇美瘦弱的侍女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竟然能将沈四郎背回临水居,那可是好长一段的路。
当下这样尴尬的局面,沈锦书不敢再看表哥的眼神了。
就在回头之际,沈锦书看到宝依不动声色地看着沈四郎的身影。
看得颇为入迷。
沈锦书心中冷哼道:表哥,我得不到你,我也不会让姜宝依一个天降的外人挡了我们二人的去路。
不过第二天,沈锦书看得出来,表哥开始在意姜宝依了。
从前不论自己犯什么错,表哥都不会计较她的半分心思,可姜宝依来了之后,表哥居然对她说这样的重话。
姜宝依付出了什么,哪里值得表哥这样。
这样的疑惑,宝依心里也有:她哪里值得沈锦书给自己这样一个冰冷到极点的眼神。
吓人。
沈锦书知道自己在这里待着,不过徒增烦恼,施施然朝表哥施了一礼,便带着侍女回旧谙堂了。
花厅里一阵安静。
风吹雨打,烛光摇曳,将宝依和沈词两人的影子渐渐缩短又慢慢拉长。
这会儿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宝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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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近沈词,正要说以后不要由着沈锦书拉他的衣袖了,就看到他脖颈上有密密麻麻的红点,仔细一瞧,像是过敏的症状。
宝依将这个坏消息告诉了自家夫君,谁料自家夫君根本不关心过不过敏,“我先带你去旧谙堂请安。”
“你找大夫看了吗?”
宝依牵着他的手,叽叽喳喳地问道。
“没有。”
又是简单的两个字。
真是从他嘴里问不出几个字来,宝依转身问打伞的青云:“公子回来多久了?”
青云正要说已经回来半个时辰了,并且还想说公子过敏都是因为少夫人喂给公子吃的荔枝而起,没想到手中的伞被公子拿走了,公子居然还说:
“我和少夫人共撑一把,你们先回。”
青云、抱夏、采月等人知道公子这是有话给少夫人说了,于是撑伞先行离开了。
雨虽然不大,风吹到身上还是湿冷的。
看到她的肩膀被雨水淋湿了,沈词将伞朝宝依那边不动声色地偏了一点。
宝依抱着他撑伞的右手,跟他说:“还是两个人一起打伞比较暖和,可是你过敏了,我们回屋后就找府医给你看看。”
宝依感觉到他的靠近,突然想起今天在马车上,他……吻她。
“你今天吃什么东西了,怎么会过敏呢?”宝依看着湿淋淋的地面,喃喃问道。
“你喂的那颗荔枝,还记得吗?”沈词嘴角微弯。
是她今天好意之下喂得一颗荔枝,让他过敏了。在那之后,因为一颗荔枝让她险些没有了空气。
宝依听着顿时心跳如鼓:“我不知道你不能吃,以后再也不喂你吃了。沈郎,对不起啊。”
将真相告诉了她,沈词忽然觉得心里空落,低眸道:“不用对不起。”
“不过以后离四郎远些,他绝不是你们看到的那样。”
“只知道出入青楼、斗鸡遛鸟、遍地洒银,这都是四郎故意让人制造的谣传。”
如果事实果真如此,沈四郎总比沈锦书好上万分了。
宝依咬了咬唇,忍不住问:“那锦书姐姐呢?沈郎刚才还在花厅说今日这些事都是锦书姐姐故意而为。”
恐怕自己这些话对方也不一定听得懂。
宝依细声细气地解释:“我的意思是,沈郎以后也能离锦书姑娘远些吗?我看到锦书姐姐靠近我的夫君,我会吃醋的……”
“好,我答应你。”
沈词拍了拍她的头,“我没有不让你在沈家结识新友的意思,只是叫有心人看见了反而会误会你,知道了吗?”
宝依点点头。
接近黄昏,沈词带她去给沈氏请安,沈氏正在喝苦得发涩的中药。
真是好多年不来给她请安,沈氏闻言有些诧异,立马吩咐下人奉上两杯贡茶来借机拉拢。
“嘉许来了?”沈氏放下药碗,和声问道。
沈词答道:“是,儿带宝依来请安。”
侍女早就将花厅中宝依的事告诉了沈氏,沈氏看到她气不打一处来。
沈氏抬起眼皮,懒洋洋地问宝依:“听说四郎发烧了?我离开的时候他还好好的,怎么我一走,就发烧倒地了?”
四郎发烧,真是突如其来的荒唐,沈氏亲自下药的人怎会信。
沈词的表情没有变化,只是道:“四弟如何发烧,恐怕您最清楚了。”
28. 第 28 章
四弟发烧,恐怕您最清楚了……
沈氏听得捂住胸口猛地咳嗽起来,伺候的婆子急忙给主母拍背顺气,心疼地说:“夫人,大公子也是担心小公子的身体,您别误会了。”
当年沈氏不管家人的反对,为了如愿嫁给心上郎君沈仆射,其一的牺牲便是答应沈仆射事后避子汤一碗。
这些年里,没有一儿半女作为倚靠,沈氏看着薛姨娘的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常常心生羡慕,她开始后悔从前自己轻易许诺,轻易低下头答应心上人的要求。
如今,看着白氏的遗子接受沈府上下的尊重,在她这个主母面前直言不讳,毫无一点忌讳,沈氏有点后悔。
沈氏不过想要自己的侄女轻轻松松嫁给心上人,进了这大门配她下棋做对子,于是针对了新上门的儿媳。
不管她做了什么事,所作所为都没对大郎造成任何威胁,眼下竟然当着众人面前将所有罪证指到她身上。
护佑新妇?
可笑至极。
在婢女的安慰下,沈氏这才好了许多,稳了稳心神,捏紧婢女端上来的茶碗,不可思议道:“嘉许……我沈氏自从嫁到沈府以来兢兢业业,我谨遵你父亲的话让你成为沈府唯一的嫡子,我没能为你父亲生下一女半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今天好端端的,你陡然给我扣了一个让我有理说不清的帽子,实在让我心寒。”
试图用一番苦劳将新妇与四郎陷于不义的事情掩盖过去。
沈氏说完这句话之后,借着喝茶的功夫翻了个白眼,那个白眼还瞟向了宝依。
宝依本人不仅看到了,还看得十分清楚……婆母这是在责怪自己。可宝依家中人口简单,且家中氛围向来轻松温暖;她刚嫁进高宅大院的新妇,也不知道怎么做才能挥走刚才飘来的白眼。
宝依低头,既委屈又尴尬地喝了一口热茶。
沈氏看到她这个坐立不安的模样,相当满意,随即吩咐侍人将厨房新研制的樱桃莓饮也送给宝依一份。
至于嫡子有没有回答她的话,沈氏也并未放在心上,她已经习惯了。
小厨房早就备好了用来制作樱桃莓饮的材料,听说是给少夫人的,舀了半杯的冰沙放在青瓷碗里,在冰沙上放上新鲜的樱桃草莓,最后倒了半碗温热的牛乳,加入一点蔗糖调和。
奉夫人之命,侍人用漆盘小心端来樱桃莓饮。
红彤彤的新鲜莓果,白得莹润的香浓牛乳,这饮子用料十足,要比哥哥带她去的玉京楼里的饮子好上许多。
只是……前一秒还对她翻白眼的的婆母为何下一秒就吩咐侍人给她做一份樱桃莓饮,有点打一巴掌给人一颗甜枣的感觉。
沈氏见她盯着饮子发愣,以为她是怕里面下毒,解释道:“樱桃草莓还有这牛乳,都是从庄子里运来的,新鲜可口得很,尝尝吧。”
“谢谢母亲。”
宝依冲沈氏笑道,拿起漆盘上的勺子舀了一口牛乳,樱桃和草莓的鲜果味吃起来格外香甜,宝依嚼完口中的莓果,对沈氏说,“小厨房做得这道饮子要比玉京楼里的好吃极了。”
玉京楼的饮子再怎么好吃,也不及京城中赫赫有名的赵氏饮子铺的饮子,不过赵家铺子只供应皇亲国戚、达官贵族。因着过两日要去太傅家赴宴,沈氏为了买来赵家铺子樱桃莓饮的方子,特意花了百金。
沈氏尝了一口饮子,淡淡地说:“好吃就多吃点。”
没有儿女作伴,心上的郎君念着那逝世多年的亡妻,沈氏的乐趣,除了和侄女下棋做对子,便剩下买买买的乐趣了。
宝依很想将面前这碗红白交织的樱桃莓饮一饱口福,但想到身边坐着为她说话的郎君,这樱桃莓饮她再怎么想吃,也得让郎君尝尝一口。
万一,他也很想吃呢。
于是,宝依舀了一勺饮子:“沈郎,这个饮子可好吃了,你也尝一口。”
沈词听到她的话,一回头,就看到宝依举着勺子,笑吟吟地问他:“樱桃、草莓、牛乳,沈郎对这些过敏吗?”
沈氏很想看新妇的笑话,插嘴道:“这些都不过敏。”
话罢,就被沈词深深看了一眼,那眼神让沈氏看得心里可怕极了。沈氏闷着头喝了一口饮子,心想他年纪轻轻的,眼神怎么竟和他的父亲一样,像是能看透世人的心思。
有前车之鉴,但宝依也没再问询夫君,因为她已经从夫君的眼里看到他非常想尝一口这饮子了。
宝依举起勺子,直接将樱桃莓饮送到夫君口中,香甜的莓果乳味落入沈词的口里,丝滑香浓。
他记得母亲不爱喝饮子,还对饮子嗤之以鼻,跟着母亲也不喝甜水铺里的饮子。不曾想,饮子原来这样甘甜而可口。
沈词将目光落到了右手旁的宝依身上。
她垂着头,眼睛里只有面前的饮子,喝一口牛乳,就尝两三颗樱桃莓果。
这个模样的宝依像极了他幼时养的小白兔,看到胡萝卜,浑然不理会周身的境地,头也不抬自顾自地吃着。
目光下的宝依:“……”
宝依舀了一勺莓子饮,昂起头,喂给夫君,目光忧色道:“沈郎,这饮子虽然好喝,可这是最后一口了,你得少喝一点。”
沈词看她,语气平静:“为什么?”她吃得这样香甜,是怕他喜欢,被他喝光了?
宝依眨着大眼睛:“这碗里有冰沙,冰吃多了对身体不好,沈郎今天因为我还淋了雨。”
宝依指了指他的肩头。
沈词垂眸。
淋了雨,左肩上湿透了一大片,今日穿着墨色锦衣,天色又暗,即便烛火添上,也很难让人注意到。
除了当事人。
宝依也是刚才喂他吃饮子的时候看到了。
侍女听了,觑了觑沈氏的眼色,见主母同意,立马从屋子里取出两三只干净的巾子给大公子擦拭肩上的雨水。
这一次,大公子竟然没推辞她们旧谙院里下人的伺候,侍女们都暗暗将所有一切归功于这碗樱桃草莓饮子上。
饮子半碗都是冰沙,宝依知道月事将至,很自觉地喝着牛乳和莓果,没有碰一口冰沙。
之后沈氏也没有再为难她,宝依饮得十分开心。
·
旧谙堂,东厢房。
不顾手指上的伤痕,沈锦书将手上缠绕的纱布一圈一圈地慢慢扯了开来。
碧珠碧妆等众侍女们看到主子的举措,扑通跪了一地,纷纷劝解道:“小姐,那姜姑娘不过仗着自己的身子好,所以才得了表公子的偏爱,小姐您可别为着想不开啊。”
“是啊,小姐,那姜姑娘什么都不如您,不仅不大没小,竟然搀着四公子,真是没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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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臊。”
“小姐,要是要老爷知道您受了委屈,肯定会让小姐您立马回凉州的。况且,蒋女医刚刚给小姐包好了手,要是让蒋女医将此事传到沈府,岂不是会看轻我们。”
蒋女医?
蒋女医又如何,在沈府工作二十年,还不是被一些金银珠宝迷了眼。
沈锦书哼笑一声,不再扯开手中的纱布,问婢女碧珠:“请蒋女医过来。”
人在屋檐下,吃人家饭,办人家事,蒋女医听到表姑娘的吩咐,就连手中的活计也不亲自管了,跟着侍女来见表小姐。
沈锦书屏退侍女。
跪了一地的侍女这才起身离开。
碧妆和碧珠两人自来伺候沈锦书人前人后,这一次,也被她吩咐去门外看紧风声。
蒋女医看到散乱的纱布,以为是沈锦书嫌她没有缠紧,就放下手中的药箱给沈锦书重新缠好。
沈锦书避开了她的手,问:“有什么能杀人于无形的药吗?”
“杀……杀?”
表小姐要杀人?
蒋女医结结巴巴地问。
沈锦书瞥了她一眼,喝了一口茶水,不急不慢地说:“京城里的张家不知害了多少女子,城南富贵人家的田园庄子里不知被那些男人们埋了多少尸骨。我表哥不惜性命与前途救了十多个女子出来。”
“我一个女子,杀一人怎么了?”
“有何大惊小怪?”
语气十分平静,平静地让蒋女医怀疑表小姐不是第一次杀人了,可蒋女医觉得,有长安城第一佳人之称的表小姐不至于因为一个嫉妒,就将自己的性命全部奉上。
杀人的罪过,蒋女医最清楚不过了,她用大唐律法挽回表小姐疯狂的想法:“我朝律法明确规定,诸谋杀人者徒三年,已伤者绞,已杀者斩从而加功者绞,不加功者流三千吸。造意者虽不行,仍为首。”
蒋女医说完这句话,就看到黄楠木桌案上摆着一盆洁白的栀子花。
沈锦书正用那只受伤了的手将栀子花的花枝从根处折断了,她讽刺地笑道:“蒋女医,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和那些平民一样任由律法的处置?”
地位,权力……是啊,她竟然忘记表小姐尊贵的出身了。
蒋女医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赔笑道:“奴婢的错,奴婢竟然忘了表姑娘的父亲担任凉州节度使。念在贵人仍念着奴婢,奴婢有一句话要说,希望表小姐莫责怪。”
沈锦书玩弄着栀子花的花蕾:“说吧,在我面前无需吞吞吐吐。”
“事成之日,我会让你脱离奴籍,奉上白银千两。”
表小姐手上的动作轻柔,洁白的花朵被硬生生撕了下来,蒋女医心生可惜,可沈锦书出的条件相当大方,光脱离奴籍这一条,足以让她将心中早已相好的计策献上来。
蒋女医咽了一口口水,颤颤巍巍道:“虽然有药可以杀人于无形,可天下没有遮不住的丑事,万一此事被大公子发现,表小姐恐怕也会白费力气。”
“所以女医有什么妙计?”沈锦书眼中光芒微闪,问她。
表小姐不愧聪明伶俐,三言两语就猜到她的想法。
蒋女医查看了一眼窗外,这才微微眯起眼睛,出主意道:“表小姐想除掉少夫人,何须自己动手呢,不如借张家那把刀,将眼中钉除去。”
29. 第 29 章
蒋女医查看了一眼窗外,这才微微眯起眼睛:“表小姐想除掉少夫人,何须自己动手呢,不如借张家的那把刀,将眼中钉除去。”
“比如?”沈锦书扔掉手中栀子花,抬眼问她。
这么聪明的人定然是在明知故问,蒋女医眼底有一丝不耐烦。
可一想到事成之后的放奴书,蒋女医耐着性子说:“太傅夫人办赏花宴,定然少不了张尚书的五位妹妹们,表小姐可以在赏花宴上与几位娘子赏花品茗。赏花宴在少夫人回门之后,奴婢想着少夫人到时候也会前去赴宴。”
余下的不必她说,表小姐是明白人,一定将其中的弯弯绕绕弄懂了。
的确,尚未听完蒋女医的一番话,沈锦书很快将赏花宴和张尚书两件不相干的事情联系到了一起。
为了家中三位女儿能嫁得良人,太傅夫人想破了头,这一次赏花宴虽有赏花的名头,届时却有城中出众的俊郎们赴宴。
赏花宴办得极其热闹而盛大,就连张尚书张忆也在应邀之列。这位张尚书年过二十,有七位妾,可至今都未娶妻,听说那张尚书似乎为着什么人,竟也学着圣上沉迷丹药和佛法……
时至黄昏,窗外细雨纷纷。
沈锦书朝窗外望去,屋外悄无声息,被烛火照耀地格外亮堂。
女子极雅致的侧脸映在烛光下颇有一番古典美,可不知怎么的,蒋女医悄悄瞥了一眼美人的容颜之后,内心忽然十分惶恐。
她装模作样的看了一眼天色,寻了个早就打点好的借口:“表小姐,薛姨娘的药奴婢还未煎完,奴婢不知表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沈锦书这才留意到她哆嗦的手,淋湿的裙摆,淡声道:“没有了,让碧珠送你回去。”
这还是表小姐第一次让贴身侍女送她回家,蒋女医喜不自胜,屈身行了好几个礼便退下了。
沈家的女医不止蒋女医一个,除了蒋女医这一位,沈家每位主子各有一个郎中照顾主子。
蒋女医离去匆匆,回来之后神色不定,暗中窃喜,时而慌张;晚上值夜煎药时,将汤药煮糊了还在笑着发呆。
伺候沈四郎沈珏的郎中留意到了蒋女医的古怪。
郎中给沈珏针灸完,趁机将蒋女医见完表小姐的蹊跷所在一字不落地禀告了:“那蒋女医听到是旧谙居的传唤,就放下手中的活计去了,走得时候神情十分淡然,可回来之后,倒像是变了一个人,对我们这些小人也开始趾高气昂了。”
等他撤着针,针沈珏问他:“药始,那蒋女医还有什么古怪?”
药始将今日的事情回想了一遍,悄声说:“蒋女医回来的时候,可是被表小姐身边的侍女碧珠打了伞送回来的。”
碧珠?
打着伞?
沈锦书还真是死心不改。
药始撤了针,向沈四郎禀告他身上的伤势:“公子,您身上中了春|药,奴婢虽然给您行针逼走了大半部分的毒气,但剩下的只能等明天才好。”
沈府的郎中虽是奴,但可都是沈家将宫里太医请来精心培养的。
刚行完针,沈四郎沈珏开始觉得身子里的那份躁动少了一大半。
只是……
他眼前莫名浮现出小娘子扶着他坐到太师椅上的场景,当时虽然昏着脑袋不清醒,可到底看到了她因为累到了身子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他跟着狐朋狗友在青楼鬼混的时候可没像今天这样不堪,在青楼玩耍的时候,他早就将该启蒙和不该启蒙的事情全都做过了。
青楼里,身子丰满的小娘子有,身子绰约的小娘子也有,身子拂柳的小娘子更有;这些……他都碰过了。
从来没有脸红过。
可是看到姜宝依,沈珏就觉得她和城中所有的女娘都不一样。
见公子针灸完还烫着的额头,贴身侍女怀馨摇了摇头,说道:“之前给您针灸完,公子身上的毒总能消得七七八八了。这一次,可真不一样了。”
沈珏闻言,立马伸手捂住她的嘴:“哪里不一样了,小爷我可好得很呐。”
大嫂……
他竟然对自己的大嫂起了这种龌龊心思。
他和张什么忆的尚书有什么两样。
沈珏兀自挥走脑海里的想法时,薛姨娘带着两位妹妹来了。
沈珏生母正是薛姨娘,虽然年过四十,可放在妇人堆里,也极为出众耀眼。
唯一的儿子被主母罚跪还晕倒了过去,薛姨娘听到之后心神不宁,她哭着嗓子摸着沈珏的额头,见他额头脸上还在发烫,问沈珏:“你好端端地怎么发烧了?主母让你淋雨了?还是因为那个少夫人你被牵连了?”
最后一个问题,薛姨娘说得极其小声。
沈珏揉了揉耳朵,“娘,你儿子的身体好得很。可是,您下次不要一下子问我这么多问题,还有啊,下次不要这么鬼哭狼嚎了。”
薛姨娘抹着眼泪,细声细语地说:“你省点事我就不鬼哭狼嚎了。”
站在锦帐旁的沈二娘和沈三娘也同时问他:“弟弟,究竟怎么了?”
沈三娘之前就很姜宝依的这一张勾引人的脸,今日发生这事情,又将她的讨厌做实了,沈三娘嗔道:“你没事招惹大嫂做什么?”
生怕母亲给她来一个耳刮子,剩下的话沈三娘不敢当着母亲的面说了。
不过,自家的孩子惹猫逗狗,处处留情,薛姨娘还是很知道沈珏是个什么德行的。
薛姨娘还是伸出食指敲了敲沈三娘的额头,怪道:“你不问你弟到底对人家做了什么事,反而将事情怪到新进门的嫂嫂头上。你马上也该出嫁的人了,怎么这么伶不清轻重。”
沈三娘想让母亲相信姜宝依引诱完大哥又引诱完小弟,不管怎么说,这让薛姨娘很难对此信服。
但看三姐只知道攀附沈锦书的模样,沈珏长长舒了一口气,告诉担忧自己的薛姨娘和两位胞姐:“我只不过是发烧,明天就好了。”
被沈氏下了春药,说出去他都觉得丢人。
当天发烧,次日就好?
薛姨娘不敢置信,将沈珏的贴身侍女叫来问了个仔仔细细。
待听得小儿的确是发烧,此事和大郎娶回家门的新妇无关,薛姨娘的眼尾纹这才舒展开来,她警告道:“这一次我暂且相信你了。可是珏哥儿你要记得,你大嫂可是你大哥三书六聘娶进门来的。如今你大娘为了自己侄女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就冲这,你以后得少接近你大嫂。”
沈珏靠着迎枕头,静静地看着装蛐蛐的罐子。
他不回答,薛姨娘抬高声音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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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了吗,要想你好她好我好,别让院子里的人再看到你和你大嫂相处了。”
这一次的训话和此前都不一样,往先,薛姨娘说完一句,沈珏顶嘴一句,两人说得没完没了。
但这一次见儿子乖乖听话,薛姨娘以为他听进去了,松了一口气便离开了。
……
下了半日的雨,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即将开夏的季节,倒有些返寒了。
给沈氏请晚安,崔老太太叫宝依和沈词在她院子里用了晚饭。
沈府的晚饭颇为讲究,米面菜肉甜点各色都有,侍女传菜的时候,便将菜名也一并通传了。
冷蟺儿羹、枣沫糊、毕罗、光明虾灸仙人杖根汤、冷让、用蟹黄做的黄白交织的金银夹花平截、贵妃红……
荤素相宜的搭配和糕点看得宝依眼花缭乱、吃得也浑身舒畅。
崔老太太年过六十,吃了几口饭身子困顿,便先离开席位回内室休息了。
黄楠木饭桌上只剩下宝依和沈词两人。
富贵之家和权贵都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宝依很想对自己夫君说贵妃红做得很好吃,就见夫君已经吃好饭在用茶水漱口了。
富贵人家果真吃得少。
宝依讪讪地低下了头,捏了捏自己的肚子,似乎长了一点肉……
沈词漱口完,回头就看到她捏了捏肉乎乎的肚子,似乎灵光一闪,腾地坐直了身子,将手中的贵妃红快速放进喝干净汤的碗里了。
宝依吃得身子暖乎乎的,脸上也有种健康的红晕。
沈词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头说:“这里只有我们两人,你喜欢吃贵妃红可以多吃一块。”
摸她头的时候,总让宝依觉得自己是只兔子。
宝依没有拿起筷子,小声对他说:“我不吃了,再吃下去我就没腰了。”
清了清嗓子,叫来老太太这边院子里的侍女,也用茶水漱了漱口。
用完晚饭,天色将晚。
宝依刚踏入兰苑的门槛,就打了好大一个喷嚏。
宝依伸出双手揉了揉口鼻,皱着眉头,她的肩头袖子处都没有被雨水打湿,只有裙摆和云头履湿了一点,却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撑着伞的夫君肩头的雨水刚被侍女擦干,结果走了一路,落在沈郎肩头的雨水越来越多。
看到迎面打着伞走来的采月,宝依又将伞往他那边送了送,男子的手终究有力气,宝依没有推动,沈词告诉她:“我不要紧,你别淋湿了。”
可不能再让你淋湿了,宝依被风吹红的耳朵听到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右手下的女娘轻手轻脚地提着裙摆跑到几步开外的伞下了。
采月见姑娘冒着雨跑过来,很快反应过来上前几步将手中的伞撑给姑娘,沈府的伞大,足够将两个身形娇小的姑娘家容纳得下。
宝依跑到伞下,看着鞋面的雨滴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喊道:“郎君,你在这里等等我!”
隔着雨幕,沈词抬眸,就看到她在伞下俏皮地同他摆了摆手。
不等他说话,宝依已经轻快地迈着步伐朝屋里走了。
采月揉了揉眼睛。
她年纪轻轻的也不会眼花啊,可是刚才转身的时候……姑爷刚才的眼神怎么那么不对劲呢——
30. 第 30 章
采月揉了揉眼睛,她年纪轻轻也不会眼花呀。
可是刚才转身的时候……姑爷刚才的眼神怎么那么不对劲,好像是在嫌弃自己送来了伞。
青云也觉得公子不对劲。
绝不是因为公子照顾少夫人淋雨湿了一片肩,也不是因为公子给少夫人撑伞,更不是因为公子站在雨幕中等待少夫人。
这些事情,公子曾经也对锦书姑娘做过。
青云左瞧瞧又看看,虽然公子面容沉静,但他能感觉到公子开始对少夫人纵容了。
这就代表终于有人走近公子的心了,这个人还是少夫人,青云一脸喜悦地说:“公子,明日您要和少夫人回门,祠堂那边的祈福事宜由奴婢们看着,今日您要不要早早休息?”
“不必了,照常祈福,”跟着宝依那道身影,沈词朝回廊下走去。
青云应喏,撑着伞及时跟上了公子的步伐,一边走一边擦了一把额头上不存在的汗。
公子淋了雨,还要祈福,祈福后若是再看民间的卷宗,那便到了三更天了,次日卯时公子就要起床,他真担心公子这年纪轻轻的身子骨。
但看公子凝神看着前方,似乎思考着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青云和郭永元两人动都不敢动,屏气凝神地等公子的下一个吩咐。
抱夏带一张礼单过来,上面记录着次日回门的礼。
“公子,明日回门所需都已经准备好了。”
抱夏看到公子微蹙着眉头,她知道公子不喜欢听这些,可主母毕竟是个继母,对公子的事也向来不在意,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奴婢依照过去的旧例从库房里备了十样礼,另外在东市买了两匹的蜀绣和三匹锦缎,老太太那边也备上了六样礼。”
均是些珍贵难得之物,明日回门的时候给姜家送上这些二十多样的礼,一定长少夫人和姜家人的面子。
沈词点头,已经走到了回廊,刚要收伞,就看到宝依走了过来。
“郎君!”宝依喊道。
廊庑下,紫藤花摇曳着淡淡清香,泛着点点雨滴的光芒,宝依因为小跑过来,她这一声是气喘吁吁的。
沈词抬眸,缓缓走上前。
宝依手里拿着一只干帕走了过来,巴掌大的小脸像是朝日里的海棠花一般娇艳粉嫩。
回廊不长,宝依走过来举起手中的巾帕,在沈词面前眉飞色舞,并没有直接递给他:“郎君,干帕来了。”
宝依走到他身侧,拿起巾帕擦拭雨水。
穿过薄薄的单衣,女子的温热的手温他又感觉到了。
察觉到手下的背部顿时僵硬,以为自己手上的力气太大了让对方有些疼,宝依按在他背部的手略微松了松。
宝依歪过头,疑惑问道,“郎君,我这次可是轻轻用力的,你不疼了吧。”
“不疼,”沈词看她一眼,说道,“巾子给我。”
宝依知道郎君是因为照顾自己所以他的肩头和背部才湿了,宝依听若惘闻,仍旧轻着手擦着。
他的背部有点酥酥麻麻的感觉。
要不是身侧那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尽是纯粹,沈词忍不住要再次怀疑面前的女娘又在使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了。
力道越来越轻。
沈词蹙了蹙眉,沉声说:“时间不早了,明日巳时就要回门,你先回去休息。”
她先休息不是不可以。
可是到了夜里的内屋那么黑,天那么暗,她什么都看不清,宝依委屈巴巴地问:“那你今晚回屋睡吗?我晚上怕黑,睡不着。”
宝依指了指自己的眼圈,说:“今天早上照镜子,我的眼圈黑了一大圈,抱夏给我扑了两三层的粉才将这青的发黑的眼圈盖过。”
今天下了半天的雨,天气有点湿意,宝依眼上的妆容褪去了些,仔细一看,能看到乌青色笼罩着她的桃花眼。
沈词瞥过一眼:“……好。”
好?
模棱两可的答案,宝依拿不准他究竟想着什么,明明郎君是天底下最好的郎君,可以不顾自己的前途救出林家和遭受贵人们折磨的女娘,享受沈家的荣华时也没忘记生母的苦难。
宝依想了想,仰着头问他:“好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抱夏和沈府的侍女们看在眼里,却觉得少夫人有点咄咄逼人了,心里跟个锣鼓跳得不停,互相推诿着将少夫人带回屋子。
府卫郭永元朝她们咳嗽了一声,抱夏和另外三个侍女方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沉默了很久。
久到宝依听不到他答应不答应的字眼,她讪讪地将巾帕交给侍女,沉默着离开了回廊。
抱夏和采月屈身行了礼,带着三个侍女立马跟上前去。
少夫人很失落,兰轩整个院子都传遍了。
是在公子那里碰了壁,少夫人回到屋子里一句话都不说了,整个兰轩里的侍女小厮开始紧张起来。
消息很快传到了旧谙堂的东厢房处。
“小姐,听说刚进门的表少夫人在表公子面前说错了话,表公子没有理她。”碧珠一面拆卸着发簪和珠花,一面看着妆台里自家小姐的美容说着打听来的消息。
沈锦书拿着海棠滴翠珠子碧玉簪把玩着,闻言嗤笑道:“不理姜宝依?然后呢?”
碧妆取下一个珠红色绒花。
就听碧珠缓缓说道:“听说少夫人她非常不开心,洞房夜表公子不在,今天要是还不在,少夫人今夜就得一人独守空房了,到时候会被京城贵妇以为失德,她以后还有什么颜面在贵人面前——”
正说着,就被给了一个重重的耳刮子。
碧珠脸上如火烧一般,可顾不得脸上的火辣,连忙跪了下来,“小姐,奴婢可是不小心扯到了你的头发?”
“扯到倒是没有。”
沈锦书坐在铜镜前朝她冷冷说道,“你不过是一个奴才,做奴才的再怎么得意,也不该在主子面前说这么多是非。一两句是非足矣,三四句是非只能证明你是个蠢货。”
“可是奴婢也是想让主子高兴,”碧珠疼得捂着脸。
沈锦书哼笑道:“高兴?全天下让我能够高兴的只有表哥!”
碧珠知道小姐今天心情很差,但也没想到小姐连听到姜宝依空坐洞房这样的消息都不高兴,想到这里,碧珠支支吾吾地再也说不出来话,只是低着头喊着:“小姐饶命,小姐饶命。”
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那侍女是沈氏的贴身丫鬟,站在门口说道:“表小姐,太太让奴婢给您送一碗樱桃莓子牛乳,小厨房给您去掉了冰沙,放了热牛乳,请表小姐趁热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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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门打开,将牡丹花瓷碗端进屋便离开了。
沈锦书抬头朝窗外看去,外面天色阴暗,下了雨,吹着风,有些冷。
樱桃莓子牛乳,面前这盘红白相宜的浓浓牛乳散发着暖意,沈锦书尝了一口,想到姜宝依在表哥这里也碰了壁。
不止她一个人今日睡不着了。
沈锦书心底的怒意散了一些。
宝依的确睡不着了。
宝依沐浴完,侧着睡,仰面睡,趴着睡,斜着睡,横着睡,睡觉的姿势几乎都被她研究完了,还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明若白天的屋子。
侍女们听说少夫人怕黑,从库房里拿了五六盏红烛点燃着。
“采月,采月,”宝依掀开锦被,朝采月轻声喊道,采月没有回音,眯着眼,低着头,已经睡着了。
宝依轻手轻脚起床,取来一个不大不小的毯子给她盖着。
正要推门,门却从外面打开了。
宝依还以为是侍女,再不济是郎君,结果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陌生的男子,年纪约摸二十岁,宝依惊道:“你是谁?”
宝依两眼一惊,尚未问完话,也没看清来人,就被捂住了嘴:“嘘,别引来沈家的府卫,不然——”
宝依低头,就看到年轻男子伸出骨节分明的手,预备解开她的衣带,吓得宝依再也不敢再出声。
那人带着她左转右转,后来在一个极其安静的地方停住,黑夜里,宝依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硬邦邦地跟个柱子一样站稳。
但这里乌漆嘛黑的实在让宝依很害怕,宝依抓住他的衣袖,问他:“你是谁?我们这是在哪里?你要做什么?”
年轻男子没有甩开她的手,只是沉着嗓子,隔着宝依的中衣拍着她的肩膀:“姜少夫人,在沈家的亭子里,这里没有人,不要怕。”
宝依不仅怕,还因为穿得太少而打着冷颤,宝依咬牙切齿地翻遍了全身上下和头上,却没有一个尖利的硬物将这个不速之客重伤。
“告诉我你的生辰。”那人放开手,凑在她耳边幽幽问到。
宝依听嫂嫂说过,有的人打听别人的生辰很有可能会换运,自己已经被一个歹人捆到这个地方来了,要是再换一个差命,岂不是她以后的生活会更加艰难。
她才不想这样!
宝依抿唇反击:“你究竟是谁?我的生辰为什么要告诉你?”
生辰具体是几月几日,张忆初始还会为了让亡妻回魂特意找来生辰一致的女子。
可现在,面前这个小女娘和他亡妻的性子一模一样,音色也一样,就连身材五围——
他在路上不懂声色地摸了摸,和亡妻也全然一个模样。
夜色里,宝依很多东西都看不清,可那一双直溜溜打量着自己的眼睛,宝依看得十分清楚。
面前的美娇娘眼带怒意,张忆心中有些后悔自己晚了沈嘉许一步,但想到今夜里,姜少夫人从此就在他的牢笼里了。
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一个和亡妻几乎一个模样的小娘子,张忆轻舔薄唇,声音冷冷地介绍自己:“姜少夫人,在下张忆。”
张忆……
是那个在城南庄子里埋女|尸的张忆,侄子是个色狼的张珂明的张忆,有七房妾的张忆?
也是今日困她在此处的张忆!
31. 第 31 章
桃花亭外周围遍布桃树。
到了四月,长势相当葳蕤,灿烂的桃霞,翠绿的枝叶,只是夜幕来临,实在不是欣赏的时候。
桃树后,府卫郭永元看到少夫人被张尚书带到了荷花亭下,回头着急地问道:“公子,我们还是不能动手吗?”
林家宅子里的数十位女娘尚在张尚书的手掌心,今夜这计调虎离山是近日里的绝佳时机。
沈词看了一眼夜幕,天空中仍旧不见谢叔则发送信号,低声说道:“这是唯一的机会,等信号。”
今日看着前些日子里解救的数十位女娘的画像时,他忽然发现这些女子的面容都有些相似之处。在探子的打探之下,张忆因为对亡妻念念不忘,居然在自己的府邸养了七房与自己亡妻相似面容的妾室,城南的庄园里也尽是与他的亡妻长相相似之人。
他新娶来的少夫人,和张忆的前妻的模样几无分别。
今日里唯一的机会,不可再求。
只是辛苦了她……
风吹得桃花飒飒落下。
这个人居然告诉自己名叫张忆!
宝依听着这道冷冷的声音,犹如被泼了一盆水一样浑身冰冷。
是那个在城南庄子里埋女|尸的张忆,侄子是个色狼的张珂明的张忆,有七房妾的张忆?
也是今日困她在此处的张忆!
此时此刻,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更半夜里,张忆就站在自己面前,宝依的脑海中飞过许多可怖的回忆。
沈家的府卫众多,却也被他轻松地穿过各处巡逻避过了,宝依不用猜测,都能想象到张忆的武功高强。
可她武艺不仅不会,夜里还视物不清,到底该怎样逃走……
张忆靠近宝依,低头打量着她,面前的女子紧紧攥紧手,紧抿着唇,似乎怕下一秒被他生吞活咽了似的。
哎,他也是个怜香惜玉的人,不至于做出折磨她的事情,更何况,她和自己的亡妻长相相差无几。
看到她那么紧张,张忆瞬间有了逗她的恶趣。
张忆凑到她的耳畔,温声说道:“天可怜见,让张某今日遇见了姜少夫人,倘若姜少夫人今夜跟我走,我便遣走七房妾室,另外呢,我也会让你的兄长在大理寺的官场上如鱼得水。”
“怎么样?”
七房妾,哥哥的仕途;用她来交换?宝依还没有蠢到这个地步听他连篇的鬼话。
魔鬼,简直是魔鬼!
宝依听到张忆一番不咸不淡的话,心里有想骂人的冲动,可是夜深人静的夜里,她不能在这里惹怒了对面这个魔鬼,宝依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不说话,被张忆捏紧下巴,强迫与他对视。
莹莹泪光中忽然天光一现,宝依看到说话的人脸部如刀削般棱角分明,鼻梁高挺,长着一双猎人欲要掠走猎物般的霸道眼神。
豆大点的泪珠像亭檐上的雨滴一般徐徐落下。
她哭了。
还是看到自己哭了。
张忆看到她可怜巴巴的神情,顿时想到了与他青梅竹马的亡妻的模样,张忆捏着宝依下巴的手一松,试着哄她:“别哭了。”
哄她的却是那道僵硬而冰冷的陌生声音,是那个张忆。
宝依委屈,自己不过睡不着,怎么就遇到了张忆这灾祸事,沈家竟无一个府卫发现张忆带自己离开主屋的身影。
宝依想到这里,哭得更大声了。
说话时的声音和前妻一模一样,可大哭的声音,实在不及前妻半点妖媚柔美,张忆揉了揉被她吵着的两只耳朵,无奈道:“姜宝依,你再哭,张某只能将你——”
“将我怎样?”
宝依打断他的话,断断续续地哭着说道:“张大人……您是朝廷重臣,京城里响当当的人物,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可明日是我回门的日子……您就让我和爹爹娘亲还有哥哥嫂嫂见最后一次面……等明日回门之后,不论您如何处置我,我都无二话……”
“讨价还价?”
张忆冷笑道,“天底下除了君主,没有人敢同我讨价还价。上一个试图与我讨价还价的女子已经没了舌头。”
张忆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竟然是第一个,与他青梅竹马的前妻从来都是对他计听言从,无不是的话语。
这句话说完,她低着头沉默不语,张忆以为宝依不再试图反抗,准备伸手解开她的衣带。
忽然,天空中迸现一道彩光,谢郎君如约救走了留在林家的女娘们。
“公子!”
府卫郭永元急忙提醒,却见公子已经撘弓上箭,在他说话的时分,箭矢合着天空那道光彩,已经飞射了出去。
张忆尚未来得及反应,一只箭从他眼前飞驰而去,正中亭中的柱子。
好不容易找到和自己前妻长相相似的女娘,张忆并没有因为那道箭矢放弃,轻巧着身子避开第二第三道箭矢。
宝依眼睛看不清,只听得到什么东西接二连三的洞穿了亭柱,张忆身影绰绰躲避着什么,宝依连忙蹲下身子抱住自己的头。
正要将她带到自己怀里,一眨眼的功夫,接来四五道的箭矢,从张忆和宝依两人中间穿了过去,张忆来不及躲,吃痛地收回了手,恨恨地朝射箭之人看去。
射箭之人正是娶了和他亡妻一个模样的沈大公子,总是阻碍自己找亡妻替身的沈大公子沈词。
张忆冷哼一声。
靠着柱子,张忆摩挲着手背上差点被箭矢洞穿手掌的红痕,懒洋洋地打着招呼:“沈大公子,别来无恙。”
沈词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张大人深夜来我府邸,夺我妻子,别来无恙的人恐怕是张大人了。”
熟悉的声音,是郎君。
总算摆脱了这个张忆,宝依知道她有救了!
沈词走近亭子,看到宝依仍旧哭着,身子因为害怕和天冷哆嗦着,他走过去,解下身上的披风,给她披在了身上。
右手边的宝依哭得梨花带雨,双眼红肿,她若知道自己被利用了,只怕……沈词的右眼皮猛跳了几下。
沈词用手指给她梳着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温声问她:“还冷吗?”
“郎君,我不冷了。”
披风的针线织得密,风吹不进来,宝依身上暖和了很多。
宝依这才从张忆带来的黑暗中反应过来,抱住沈词的胳膊,委屈说道:“郎君,你终于来了,带我来这里的那人是张忆,他要对我做什么苟且之事,还好你来得及时。”
姜少夫人这句不怕被夫君误会的话还像他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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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所说,张忆听到这句话,心里更来了劲。
张忆眼神里毫无遮掩的掠夺,沈词留意到了,将宝依护在他身后,朝张忆不冷不淡地说:“张大人,您后院起火了,不回去看看吗?”
后院起火这种谎话他听了不止三次了,如今有姜少夫人这个碧玉在他面前,那些妾室如今不过是随意供官家玩弄的女子罢了。
眼前这位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不懂官场里的人人已知的潜规则,张忆看了一眼周围的景致,嗤笑了一声:“你为了救那些女子,不知编了多少谎话唬我,今早上还给我传话说岭南的张世林已经身死不明,沈大公子,狼来了的故事这么快就忘了?”
“在下自不敢忘。”
沈词瞥了一眼张家家宅的方向,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打更人“平安无事”的更声响起,三更到了。
明日还要上早朝,和这人说话真没意思,反正姜少夫人已经嫁到沈家,哪里也去不了了,以后有的是机会和姜少夫人夜谈,张忆拍了拍手,起身离开亭外。
来去如常,没有任何阻拦,张忆刚翻出沈家院墙外就看到自家家宅的方向浓烟滚滚。
沈嘉许!
张忆咬牙切齿地,从嘴里逼出了这几个字。
桃花亭终于恢复了昔日的风平浪静。
宝依抓着他的手蹑手蹑脚地走路,沈词知道她是真的怕黑,走到宝依跟前,将她拦腰抱了起来:“已经三更了,快睡吧。”
有郎君在这里,这时已经安然无恙。
宝依困了两宿,这会儿眼皮子已经开始打转了,宝依没有细想今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双手搭在沈词的肩上,慢慢睡着了。
这个夜里有人陪她睡觉,宝依这一夜睡得非常香甜。
早晨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打到她睡得这床被子上了,辰时要给婆母和崔老太太请安,这个点了居然没有人叫她。
宝依掀开锦被,走到八仙桌旁倒了一杯温水润肠。
兰轩院里的侍女听说少夫人和公子洞了房,今天一大早,进出屋子都喜笑颜颜的。
丫头们告诉她,今天回门,不用给主母和崔老太太请安了,至于睡过一事,也不用急得她焦头烂额。
这一切,大公子已经给二老说明了。
起床后净完脸,宝依坐在酸枝木镂月梳妆台前还是迷迷糊糊的。
抱夏有一只巧手,给她梳了一个高束于头顶的双鬟望仙髻,髻前饰着一只孔雀开屏步摇,髻上珠翠如星,耳朵上戴的一对南红玛瑙耳坠衬得她肤白莹润的。
少夫人本来就长得漂亮,这样一打扮更是容光焕发,明艳照人。
菱镜前,宝依见采月从衣橱拿了水青色绣兰花的湘裙后就笑得合不拢嘴,问她:“今天怎么笑得这么开心?”
最好是那张忆落了狱。
采月俯下身笑道,“奴婢刚刚拿这件湘裙的时候,不小心看到床上的帕子了,那帕子上……”
采月说到这里欲言又止。
床上的帕子上沾染了血迹。
这次回家,老爷和夫人再也不用担心姑娘在沈府受到沈大公子的委屈了,不论是府上的下人还是京城里的贵人不会再传姑娘的闲话。
姑娘和姑爷,在她离开后洞房了!
32. 第 32 章
床上放一张帕子的妙用,成亲前夜,嫂嫂偷偷告诉过宝依。
那张白帕放在新娘床上,是看会不会有落红,有落红,一则证明新娘贞洁,二则证明两人已行房事。
可昨夜里,她睡得非常舒服,今日一早起来,身上不仅没有任何酸痛和不适,反而精神不增。
和嫂嫂娘亲说的同房后的情形是全然两个模样。
……
但见采月看到这张帕子后这么高兴,宝依能想象到家人知道这件事后会放下悬着千斤铁的心。娘亲和爹爹总能安心去往徐州,不再担忧自己在沈家的处境了。
被沈家人知道了这件事对自己也有益无害,昨日里,她还听到几个丫头蹲在墙角说她不得公子喜爱。
尤其是那个出神入鬼的张忆!
宝依想到这个人全身的汗毛都会竖起来,若是以后遇到张忆,她大可以假借怀孕将他逼退。
菱镜里,抱夏看到她的神色从乐转忧,由忧转恐。
昨日虽不当值,可她却是知道昨日里兰轩给公子夜间备了热水,公子本就爱干净,恐怕也是与少夫人同房后叫了热水。
抱夏以为少夫人和公子行了房事之后身子还痛,柔声问道:“少夫人,您身子不舒服的话,可要唤女医来看看?”
要是女医来了,岂不是自己方才的诸多打算就落到了空处……
阳光灿烂的天色,宝依朝窗外看了一眼说,“不用了,就快到巳时回门的时辰了。”
用完早膳后。
回门礼提前由仆人装上了单独的一辆马车,出发的时辰一到,青云和郭永元跟在沈词身后来到了沈家角门。
少夫人和公子各是一身喜庆的红衣,两人肤色白皙,宝依着一身红衣格外明艳动人,只是沈词着的这一身红衣反倒衬得更加冷峻。
上车后,沈词一如既往的拿着卷宗看着上面的案情,宝依坐在对面,看着那反过来的字,怎么等不到他放下卷宗的时刻。
从皇城东的沈府到京城西南角的槐荫巷有一段很长的路,宝依憋了一路,快到地方时,欲言又止地看向了沈词。
沈词:“有话尽可直说。”
宝依怀揣着希望说:“昨夜有你在,我睡得很安稳,一点都不害怕再有人闯进屋了。今天晚上,你可以陪我入睡吗?”
“我保证,我睡觉一不踢腿,二不踢被子,三不流口水,睡觉非常老实。”
宝依伸出右手保证道。
坐在对面的沈词看着手里的卷宗,想到宝依昨晚的奇怪而多样的睡姿,微微失神。
在他怀里时,她还像兔子一般可爱。
可在床上睡了不多时,宝依开始抱着他的胳膊流着口水,甚至将她的脚搭在自己的腰腹上乱动。
分明两人各盖一床锦被,楚河汉界,本不会被打扰。
她的保证,他实在难以相信。
况且床上的帕子已经有了落红,沈氏和沈府里的下人不会因为这件事让她犯难。
沈词眉头微蹙,主动问她:“你平日里睡觉和昨晚也是一个模样?”
这般好奇的一问,以为今晚陪她睡觉的事情有了眉目,宝依点头说:“对呀,我在家的时候都是和采月一起睡觉的,我们睡觉盖一床被子,可暖和了。”
“她没说你什么?”
宝依不解:“说我什么?我和她一起睡觉,她睡得比我还沉还舒服呢。”随后很快反应过来他话语里的意思,问他,“郎君的意思是我的睡姿差吗?”
沈词扫了眼她,不太蠢。
眼巴巴地望着他只是看着有点可怜。
沈词没将“很差”这两个字眼,只是说:“还好。”
僵硬的话语,宝依听出了他的违心之言。
宝依抱着他的胳膊娇声说道,“既然还好的话,那郎君陪我睡觉好不好呀。我要是今天晚上睡觉不老实吵到了您,您怎么罚我都行。”
沈词:“……”
宝依:“我不想再看到那个张忆了,他昨天差点要了我的命!”
“好,我今晚陪你。”
说话的功夫,就到了槐荫巷。
听说姜家小娘子今日和沈家郎君回门,车外挤满了看热闹的街坊邻居们,府卫郭永元命两个小厮去开路,将槐荫巷两侧看热闹的百姓“送”回各家各户,很快槐荫巷只剩下姜家的人在门口恭候着了。
马车在巷子里最矮的槐树院落停下了。
趁着车门未开,宝依悄声叮嘱道:“千万不要被我爹娘知道我们两还未洞房,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沈词:“……”
既然他将那张帕子上沾染了血迹,便没有让不相干的人知道这件事真相的打算。
他不说话,便是答应。
宝依朝他笑笑,踩着脚凳先下了马车。
姜家众人快速扫了一眼宝依,见她还同之前一样明媚的模样,不像在沈家受了委屈,才放心地上前迎候女婿。
姜家宅子不大,几句话的时间,沈词被姜家人簇拥着到了堂屋前。
四个小厮从第二辆马车上卸下了回门礼,站在院中与姜家的两个下人进行交接。
沈词看看外面,对姜有才和苏园园夫妇行了一礼,说道:“一些薄礼,还请岳父岳母笑纳。”
姜有才尚且在徐州任职的时候都听过女婿连破城中三件大案,今时日里又与张尚书分庭对峙,年纪轻轻便如此正直聪明,不似皇亲贵族中对平民以冻死骨相待的冷漠。
女儿嫁给这样的玉树郎君,他这颗七上八下的心也能放下了。
于是姜有才带着几分敬意回话:“嘉许客气了,我姜家能与沈家结亲,已经是祖坟冒烟的事情了,这些礼物不带都成。”
爹爹在家五大三粗的,说起奉承的话来一套一套的,宝依和姜尚兄妹两人看得一愣。
今天出门的时候,厨房按照沈氏吩咐做了五份樱桃莓子牛乳送了过来,下了马车,采月提着一个小篮子的饮子放到了正厅。
宝依指着竹篮里的饮子给娘亲和嫂嫂介绍:“这是婆母从赵家饮子铺买来的方子,让大厨房做成的樱桃莓子饮,特别好吃,今天出门的时候,家婆特意让我带给家里尝尝。”
虽然不知道家婆为什么忽然这么好心让她带着饮子回家,但宝依觉得,只要是好吃又能让人开心的东西,可不能就这么不要了。
赵家饮子铺的饮子有多好吃,苏园园和余莺莺两个人是听说过的。曾经两人想尝一口,但那饮子铺只卖给达官贵人,根本没有口福吃到赵家铺子的东西。
领会到主母对她们姜家的好意,苏园园连忙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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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余莺莺的手道谢。
“岳母不必客气。”沈词淡淡笑道。
简单的行过礼,姜尚出门去看看沈家带来的薄礼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到底有没有糊弄他们家宝依。
宝依看到沈词被爹爹叫到堂屋下一起下棋,她要跟去看的时候,被娘亲和嫂嫂两人一起叫到了正屋里。
苏园园和余莺莺两人先尝了几口饮子,赞不绝口道:“这香果吃着就像是刚从树上摘下来的,这牛乳喝着也很香甜。”
说完这句话,两人开始忧虑起来。
沈家吃个饮子都这么讲究,一会儿的午饭,恐怕仅凭她们两人和李婶的手艺是不能够的,自家做几个菜未免单调,还得去酒楼买上好酒和好菜回来才行。
宝依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出门逛街,见嫂嫂要去玉京楼买酒肉回来,也跟着要去。
路上没有人,马车外是家翁的两个小厮,余莺莺看看了身前身后,十分神秘地问宝依:“你大哥的那位同僚你还记得吗?”
“谢大哥,他怎么了?”帮自己卖画卖了百两银子谢大哥,宝依当然记得。
余莺莺压低声音说:“你成亲那天晚上,他啊,在咋们家喝醉了酒。”
那天晚上看得出来,谢叔则对自家的小姑子十分伤心,不像小姑子嫁的这位待人过于有分寸,有压迫感。
余莺莺很难相信小姑子能和这样的人相处好,若不是有一个好的家婆,恐怕如今她和姜尚的日子也十分的难过。
但是宝依那边的一切她都和家婆打听清楚了,沈大公子的生母已经去世,后来的继母沈氏虽然没有再给沈仆射生下半子,可到底与沈大公子不能以亲生母子相待。
也不知道宝依在沈家这两日怎么度过的。
宝依尚且不知道嫂嫂一时闪过这么多心思,但见嫂嫂这么关切,宝依抱着她的胳膊问:“嫂嫂,那谢大哥喝醉了可没像哥哥一样在咋们院子里说了一晚上的话吧。”
余莺莺摇了摇头,手指刮着她的鼻头笑道:“像你哥哥醉酒后的模样能有几人,那位谢公子虽是喝醉了酒,可是十分沉默。”
只是姜尚送他回来后,说谢叔则抱着宝依的画喃喃自语。
余莺莺和姜尚二人打定了主意,倘若沈大公子对宝依不好,那便与沈府那边和离,让宝依嫁给一个相知相爱疼她的郎君。
只是眼下,宝依看着气色红润,刚进沈家的门,不是提这些的时候。
坐着马车,很快便到了离槐荫巷距离最近的一个大酒楼,玉京楼虽地处城西,但也雕梁画栋,金尊玉馐,出入多名流雅士。
宝依正坐在大厅里喝了一口茶,就看到嫂嫂刚才和她提的谢大哥。
谢叔则穿着八品深青官服,腰佩银带九銙从二楼楼梯而下。
并非一人而来,在他身后跟着一位官员,身着三品紫色官服,腰佩金鱼袋和金玉带十三銙。
今日廿二日,尚且是官员们上值的时候,谢大哥不在大理寺,怎么会和三品大官在玉京楼?
宝依昂起头,正要同他打招呼。
走在谢叔则身后的官员模样越来越清晰,渐渐和昨夜里将她带到桃花亭里的面容合为一体。
宝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张忆。
谢大哥怎么和这个人在这里?
33. 第 33 章
张忆!
谢大哥怎么和这个人在这里?
想到昨夜被张忆羞辱的事,宝依怕被他看到再生事端,连忙低下头端起茶碗喝茶。
她坐的方向正对着楼梯处,楼上人看楼下人一览无余,更不必说宝依样貌明媚,即便在玉京楼这样女眷如花簇拥般多的酒楼中,她的容貌也算得上乘。
张忆刚将圣上如今的身体和安排秘密告诉谢叔则。
在二楼楼梯口处,他一眼便瞧见宝依孤零零一人坐在大厅处等人,而那双眸子里散发的光芒和亡妻在世时一模一样。
认出他后,那双好奇的眼睛像是看到了野外的猛兽一般恐惧,很快就低下细长而洁白的脖颈。
张忆目光幽深地扫了宝依一眼,朝走在前方的谢叔则恭敬说道,“今日倒巧,我在此处遇到了一位故人,想与她说两句话。”
担任户部尚书的张忆张大人除了参佛吃丹药,便是喜爱莺莺燕燕环顾他周围,这两点,京城百姓人人所知,长安城里所有的官吏也都知晓。
眼下,张忆说出这样的话,谢叔则知道他藏着的心思。
恐怕又是看上了哪家与他亡妻相似的姑娘,欲要逗弄一番。
谢叔则回头瞥了他一眼,淡淡问道:“昨夜林家宅院里的十多个女子被人救走了,你不打算再追究了?”
张忆还不知道这些女子是他所救。
想起那些发疯痴傻的女子,他嫌弃说道:“那些女子没了半分意志,我留着她们并不得乐趣,这次的事情,我就和沈嘉许不计较了。”
昨晚一见到姜少夫人,张忆便想开了,他要的是明媚如春生动意气的女娘,可不是被他睡了之后便毫无生机的女娘。
况且,这一次不仅能卖沈嘉许一个面子,还能让他放松警惕,不再紧盯着新一批入城南庄园的女子们。
谢叔则觉得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张忆身上有些稀奇,只暗暗将此事记在心里。
张忆看得出来世子没信他,压低声音说道:“请世子放心,侯爷对我张家有恩,您交待的事情定当竭力办成。”
谢叔则知道他喜爱莺莺燕燕是真,在圣上前后礼佛吃丹药不过是为了获取圣上的信任与宠爱。
他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张忆引路,将谢叔则送到玉京楼门口。
宝依借着茶碗里能映照出面容的水面看到张忆离开,放下茶碗,大喘息了一口气。
嫂嫂身子不舒服,要去小解,可都这会儿了,居然还没回来。
宝依等不急了,她叫来玉京楼里的小二,压低声音问:“茅厕在哪里?”
“夫人,您穿过大厅就会看到一个花园,在花园处右转绕过一个竹轩,再往前走百步便到了。”小二指着路说道。
能来玉京楼的都是官员,小二看到她穿的料子价值不菲,定是达官贵人的女眷,笑呵呵给宝依叮嘱:“玉京楼里都有指路引示,姑娘要是忘记怎么走,抬头看一眼玉牌遍好了。”
小二的话还未说完,就看到衣着华贵的夫人已经起身,按着刚才的指示朝竹轩那处走去了。
宝依刚走到花园,身后就出现了那道瘟神一样的面孔:“姜少夫人,我们还真是有缘。”
张忆!
这个坏人。
她才不想和这个人有什么缘分!
宝依不假思索,提起裙子,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张忆淡定而优雅地迈着步子跟在她身后。
今日这一身华服并不如胡服方便逃跑,宝依小跑了一会就气喘吁吁了。
张忆伸出手,牢牢抓住了搭在她肩上的郁金色披帛,冷声道:“你跑不掉的。”
宝依反唇相讥:“你以为跑不掉,我就不跑了吗?”
那披帛又不是身上穿得衣裳不能被人解掉,她又并非披帛不可。宝依回过身,拿下身上的披帛扔到张忆身上:“你既然这么喜欢披帛,那你自个儿披着吧。”
有趣。
亡妻在世时,他还说前妻是这世间最有意思的女娘,没想到,面前的姜少夫人要比亡妻更有意思。
张忆轻轻摩挲着甩在他身上郁金色的披帛,慢悠悠地问:“沈嘉许知道他新娶回来的夫人这么有趣吗?”
无耻之人,“有不有趣和你没有关系!”宝依退后两步指着他的鼻子怒道。
宝依回头看了一眼前边的木牌,上面写着茅厕距离这里还有两百步。
两百步……
到底怎么做,才能甩掉这个大色魔!
张忆像是看出了她的心事,冷嗤道:“别想了,你甩不掉我的。今天廿二,官员们都在上值,贵女们都在二楼用饭,没有人会看到姜少夫人和户部尚书在此处举止亲昵。”
宝依顺着他的视线环顾四周。
的确,花园这里花团锦簇,玉京楼内部长着高高的绿植,那些贵人们即便想看,也只能俯瞰到繁茂的枝叶和不远处的京城光景。
唯一的办法,只能期盼嫂嫂尽快回来将这个面目可憎的张忆赶走。
宝依的目光逐渐黯淡下来。
张忆看到她这个模样,有些失笑,将掉在地上的一半披帛捡了起来:“亲我一下,我便放你离开。”
“你当我——”
宝依的怒斥还未说完。
张忆走了过来,将披帛给她搭在了肩上,慢条斯理地给她理顺了披帛上的褶皱,和声说:“你要是依我,我会比沈嘉许对你更好。”
宝依的身子瞬间僵硬,张忆继续说道:
“虽说沈嘉许片叶不沾身,没有纳妾也从不去青楼,你们这些不懂事的女娘们犹如过江之卿一般喜爱他。可是姜少夫人,你有没有想过,沈嘉许连救他生母的表妹都不愿娶,这样的人,你一定很难走到他的心里。”
他低眸轻笑道,“你这个模样,恐怕还未与沈嘉许行房事吧。”
面前的女子尚且十六,身姿已有玲珑之态,红衫之下,她的胸脯紧绷,昂然挺立;和那些已经行过房事的女子体态截然不同。
张忆只凭一眼,便能分辨得出。
宝依不知道这种事情都可以从体态中分辨,深呼吸了一口气,假作平静地唬他:“我和郎君昨夜已经如果洞房过了,你要是不信,可以去沈府问问!”
就不信张忆听了这句话还不滚开。
自亡妻去后,他连自己都不清楚与多少女子有过纠葛,看着宝依朱唇紧抿,哪能猜测不到那是劝他离开之言。
没想到,沈嘉许这般古板的人竟能得到姜宝依的钟情。
张忆在心里冷嘲道。
沈嘉许一个后辈能做到,他也不是不能。
张忆闭目不语,宝依以为刚才所言让张忆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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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来不再纠缠自己,原本捏紧的手逐渐放松。
宝依悄悄退后,准备离开。
张忆忽然睁开眼,上前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宝依正要抬头质问,却见他的五官慢慢朝她靠近。
她的后勃颈被张忆牢牢钳住,双手也被他缩到怀里,宝依无法再后退一步。
完了!
她的初吻非但没有给自己夫君,反而落到了张忆这个奸|人手里了!
不敢面对这个真相,宝依紧紧闭上双眼。
娇香入怀,只差吻到怀里的软唇了,却忽然多出一道剑影,冰冷地横在张忆面前。
世子的剑。
谢叔则似有力度的目光看向他,没有说话。
刚刚谢叔则被他送到玉京楼门口,突然折身而来定有要事想办,张忆无奈回头,“谢狱丞有什么事?”
私下里,张忆是臣,谢叔则是君。遇到外人时,张忆便是三品的吏部尚书,谢叔则是毫不起眼的八品狱丞。这三年,两人配合得十分默契。
谢狱丞。
宝依听到这三个字眼睛都亮了,她立马睁开眼,朝谢叔则乞求:“谢大哥,救我。”
虽然刚才看到谢大哥和张忆一同下楼,但眼下,能救自己与恶人毒爪的只有谢大哥一个人了。
谢叔则点点头,示意她放心,朝张忆道,“张大人,这位是谢某的义妹,还请张大人放过。”
话说得十分客气。
然而世子究竟打扰到了自己的雅兴,此时此刻,张忆并不想买他的情面,仍旧牢牢钳住宝依在他怀里,顶着面前的剑光平静地说:“我竟不知谢狱丞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义妹。”
原来谢大哥与他并不相熟,宝依喃喃地想。
……
绕过竹林,余莺莺刚走到花园这里,就看到自家小姑子被一个当官男子牵制在怀里动弹不得,而她夫君的好友谢公子拿剑正对着那个当官的。
还是个紫衣官服,三品大官,余莺莺吓了一大跳。
这样的大官竟然要掠走她的小姑子,谢公子不过是一个狱丞,恐怕仅凭谢公子也都不能将宝依救出。
余莺莺急得在树后面打转,搓了搓手,在花坛和树边捡了一个奇形怪状的小碎石。
心一横,脑袋一热,她悄悄沿着花园走到前面,将手中的小石子掷了出去。
很快,那记准头换来一声闷响。
张忆的后脑勺和后背迎来接二连三的小石子,倒也没有多疼,但在世子面前被人戏弄,总归让张忆没有面子。
他吃痛地松开宝依,捡起脚下的碎石朝身后的方向看去:“谁在这里?给我滚出来!”
趁着张忆松开她,宝依快手快脚地在谢叔则身后站定,顺着两人的视线往救命恩人的方向看去。
余莺莺胆子时大时小,全凭时机而论。
听到紫衣官员的低声怒吼,余莺莺知道自己很难跑掉,蹑手蹑脚从花园下站起了身。
“是我,”余莺莺低着头声若蚊蝇地自首道。
救她的人是嫂嫂!
宝依怕嫂嫂又被张忆这个坏蛋看上,走到余莺莺面前挡住他那道冷森森的视线,直视张忆的眼睛:“张大人,还请您收手。”
她那怀有身孕的嫂嫂……张忆闭上眼,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今天算这个妇人幸运!
34. 第 34 章
张忆平日里就仗着自己的身份到处兴恶,这个时候被人故意用石头砸中,宝依不敢想他会用什么手段对付嫂嫂。
宝依掌心汗津津的。
定了定神,她走到前面挡住张忆看向嫂嫂时带着冷森森的视线,垂着头乞求道:“张大人,此事由我而起,还请大人饶了我嫂嫂。”
一个怀有身孕姿容并不明媚的妇人,张忆并没有兴趣,可是他却被一个妇人用石头砸中,这人若是其他人恐怕没有好下场。
但这是姜少夫人的嫂嫂,张忆就有了兴致:“只要你给我一件物事,我可以不追究你嫂嫂。”
“什么东西?”宝依问。
刚问完,绢帕就被张忆从她袖中抽走了。
“你……”宝依气得说不话来。
他一个外男居然拿走了自己的绢帕!
宝依这个时候才认识到自己真是低估了张忆的无耻程度。
宝依深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起码她和嫂嫂的命还在。
何况,贞洁栽在了别人手里自己会被质疑甚至于到浸猪笼的地步,但是张忆这个恶名昭著的三品大官,他将绢帕给别人看了,没有人会相信他嘴里的信口雌黄。
宝依的神色渐渐冷静下来。
回头,搀起跪在地上脊背发抖的嫂嫂,握着她的双手安慰道:“嫂嫂,没事了,我们回家吧。”
余莺莺点点了点,不敢看身材高大的男子一眼,也不敢和谢叔则打招呼,握紧宝依的手快步绕过花园,朝大厅走去。
花团锦簇的花园终于安静了下来,鸟雀的叫声叽叽喳喳者。
锦帕上有淡淡的橘香味,张忆嗅到了宝依身上的味道,满意地将锦帕放进怀里。
回头的时候,谢叔则还在,张忆朝他拱手告退,他的步伐刚迈出,便被谢叔则横剑拦住,从他怀中挑出张忆刚塞在怀里的锦帕。
只见谢叔则神情平静,仿佛无波无澜的湖面,这人就是复杂,张忆在官场这几年也见识到许多,但像世子这般猜不透的人却没有多少。
张忆一把握住剑身,迅速将锦帕拿了回来。
谢叔则盯着那张海棠绣帕冷冷道:“我现在以世子的身份命令你,将帕子给我。”
看着谢叔则冰冷的脸色,张忆很快就明白世子是对他那个并非是义妹的姜少夫人怀着别的意思。
纯粹的男女之情。
一个身负家仇的侯爷之子却在求取男女之情,这个天下上没有几个人会做到!
此时并不是与世子在这件事上争取的时机,张忆心里冷笑,将锦帕放在了剑鞘上,拱手告退。
……
路上,宝依和嫂嫂已经打定主意,不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一人,包括哥哥。
要是被哥哥知道她们在玉京楼被故意欺负的人是三品大官张忆,恐怕会跑去衙门击锣打鼓状告将他状告公堂。
哥哥和谢大哥不过是八品狱丞,但张忆要比他们两个年轻一点,这样年纪轻轻的人就能当上三品大官,就算公堂判了张忆有罪,吃亏的还是自家人。
但余莺莺还不知道她今天用石头砸中的人是强抢民女的张忆,也不知道小姑子这两天和这个三品官员发生了多少纠葛,无论如何,腹中的胎儿保住了,回到家里洗了一把脸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离开玉京楼,宝依仍旧惊魂未定,坐在槐树下的青石桌旁发着呆。
余莺莺给她倒了一杯温水坐到宝依旁边,拍着她的背和声安慰道:“你还记得那个帕子上面绣着的花样不?嫂嫂给你再绣一个帕子,保证花样一模一样让别人都看不出来。”
晒了会太阳,宝依灌了两杯温水,这才感觉浑身通畅周身缓了过来,她低声回道:“我回头让屋子里的侍女绣一个就好。”
妹子和媳妇回来之后就在一块嘀嘀咕咕的,很快就被姜尚留意到两人的不对劲。
“你们两在这说什么呢?”姜尚悄悄走到他们身后,忽然提高了声音问道。
“没有什么,”宝依回头笑道,“哥哥,我们什么时候吃午饭?”
“你真是只小馋猫,整天就知道吃吃吃,再等等,马上就好了。”姜尚见她跟从前一样无事,眼睛立马转到余莺莺的身上转悠。
宝依记得娘亲回来之前,哥哥对嫂嫂还是爱答不理的,但几天的功夫,哥哥就对嫂嫂终于重视起来了。
宝依这颗做小姑子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
站起身,按着姜尚的手臂让他坐到自己刚才的青石凳上,然后将余莺莺的手放在了姜尚的手心里。
宝依笑嘻嘻地恭贺道:“哥哥嫂嫂,百年好合。”
余莺莺被她这个举止弄得满脸通红。
姜尚也十分不自在,但媳妇刚刚怀有身孕,他的确应该担任起一个做丈夫的负担,何况,她这些年操持内务,他对她的冷漠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余莺莺低头带着羞意的功夫,就看到自己的手被丈夫攥得紧紧的。
她知道小姑子和婆母为着她操了不少心,余莺莺心里带着暖意,眼里含着泪光望着宝依感激地说道:“谢谢你。”
宝依挠了挠头,说:“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理应互帮互助,嫂嫂不用对我说这些话啦,好肉麻的。”
余莺莺腼腆地笑了。
不远处,沈词从堂屋出来,站在屋檐下,把这些都瞧在了眼里。
青云看着眼前这一幕,乐呵呵地窃喜道:“还好之前您连少夫人画的画都不看一眼,要是看了,恐怕也不会误打误撞地送到老太太院子里,也不会让老太太留意到少夫人的。”
说到这里,他一拍大腿,顿时怀疑公子早就对少夫人了如指掌,而且还对即将发生的一切都已经了然于胸。
青云的眼睛越张越大,郭永元瞥了他一眼,十分淡定地拍了拍青云的肩膀让他镇定。
快到午时,外面的太阳开始有些晒了,槐树下也遮挡不住今日毒辣辣的日光。
沈词站在屋檐下沉默地看了一会儿,就见到宝依用双手遮挡住头顶的阳光,从槐树下小跑了过来。
手腕处的红痕隐隐约约,和她昨夜手腕上红痕的轻重并不一样。
她今天见了别的男人?
……
今日的午饭,姜家的两个男人这一顿饭吃得都有些食不知味的,就连玉京楼价值十两的菜色也觉得无甚味道。
至于酒……姜有才今日才知道他这女婿可是滴酒不沾的,也不知道这是好不好,不论如何,总不会喝醉了不认识他家宝依。
姜有才和儿子吃着满桌珍馐,都怀揣着这样的想法。
因为有了玉京楼这一出,宝依大块朵硕地吃起了饭,似乎吃到玉京楼的饭菜便如同咬到了张忆手背上的肉一样。
反正解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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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桌上,姜尚没有什么饭量,一个劲地却往余莺莺饭桌上夹菜,夹的菜色还都是一些偏酸的。
苏园园已经生了一儿一女,还照顾姐妹出了月子,她哪能不知道这些,但怀孕这样的大事,这个小兔崽子居然瞒着她。
饭吃完,将饭桌这一切交给了李婶和采月两人,揪着姜尚的耳朵质问道,“这么大的事,怎么连为娘都不告诉,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可怎么办?”
宝依还不知道余莺莺怀孕的事,她以为哥哥闯了什么祸把嫂嫂也牵连进来了,余莺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宝依连忙带到主屋里当堂对峙了。
余莺莺进来,姜尚跟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莺莺,我说的话娘不信,你来给娘解释。”
姜尚说完,耳朵又被重重揪了一下。
余莺莺心疼地很,对苏园园解释道:“母亲,这都是媳妇的注意,听说孩子最好怀三个月再告诉别人,这样就能在肚子里长得结实一点。”
这毕竟是第一次怀孕,她心里也紧张地很,万一肚子里的孩子出了什么问题,也不至于让母亲和夫君到时候失落。
宝依看了一眼嫂嫂的肚子,平坦而细,一点都没看出嫂嫂是怀了孩子的模样,恐怕刚怀孕没多久。
苏园园气得瞪了两人一眼,苦口婆心地说:“这些话防的都是外人,我是你母亲,还能害你吗?”
“今天我要是没看出来,你是不是又继续和以前一样从早到晚缝着针线?”
苏园园说到这里,做决定道:“趁着怀了孩子,你就放下手中的针线还有刺绣,好好休息一番,有空闲的时候就到处走走,以后有了孩子啊,你想闲都闲不下来了。”
余莺莺咬唇道:“可是娘,这座院子的房贷还未给钱庄还清……”
“嫂嫂,你别担心。”
宝依抱着嫂嫂的胳膊安慰道,“我嫁到沈家之后每个月可有十两银子呢!我下次回来的时候,给家里带一些。”
苏园园气得用手敲了一下两人的头:“你们两个,挣钱的事情由男人来做,你们负责在家貌美如花就好了,干甚么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想她苏园园因为男人辛苦了半辈子,居然还遇到两个尽给自己一样揽活的,一个是嫁到娘家就辛苦操劳的儿媳,一个是刚嫁人就要从人家家里拿银子补贴娘家的女儿。
姜尚知道娘的这句话其实是在骂自己,从旁边的八仙桌上倒了一杯茶水:“娘,您喝喝水。”
苏园园刚才说得口干舌燥的,别了他一眼,饮了半杯茶水这才放开了揪着姜尚的耳朵。
宝依以为这就完了,正要和嫂嫂离开,没想到娘亲提声说道:“你们三个,给我站好了!”
几乎每一年,三个人都要听到这一句。
姜尚、余莺莺和宝依三人自然而然站了一排,整整齐齐地低下头听着母亲耳提面命的教导。
苏圆圆:“……宝依,为娘首先就要说你……”
宝依一抬头,就看到她的夫君站在支摘窗外看着自己挨批,宝依忐忑地说:“娘,您给女儿一点面子。”
面子,这里都是自家人,要什么面子。倘若在外面受到了委屈,丢得面子更捡不回了。
苏园园瞅了她一眼,继续指点三个儿女的错处。
宝依揉了揉眼睛。
她没看错吧。
他的夫君似乎在笑。
35. 第 35 章
沈词垂下眸,就看到屋内的宝依站得笔直,眼里带着对自己的好奇。
“嘉许,来看看我从江南带来的发财树。”
姜有才走在前,指着盆里的发财树找起起了话题。
沈词看过去,果见檐下的一棵长约三尺的发财树被移植到一个大花盆里不久,枝叶葳蕤而浓密,这在少雨的北方鲜少见到。
他说:“岳丈能将这样的发财树从千里外的江南运回长安,想来花费了不少功夫。”
姜有才知道达官贵人家里少不了江南来的稀罕物,这棵发财树放到皇城东,平常得不得了了,沈词虽在长安,恐怕长安城里的宝贵都被他看尽了,姜有才越想越觉得感激沈词的捧场。
外面之后便是姜有才断断续续的声音。
宝依这么一走神,再回神,这才发现刚才娘亲的一番叮嘱全都被她漏听了个七七八八。
苏园园顺着女儿的视线朝支摘窗下看去,窗外什么都没有,只有院中的杏花被风吹到了窗台上。
连个鸟影都没有的窗下她看得都这么起劲,苏园园瞅了瞅分神的宝依一眼,走到支摘窗前准备关上窗子。
沈词在支摘窗下的几步外看见了,对她恭恭敬敬打了个招呼:“岳母大人。”
“原来是嘉许呀。”
苏园园点头笑了笑,便毫不留情地关上了窗扇。
姜有才:“……”媳妇居然这么不给女婿面子,姜有才讪讪地道歉。
关上窗子的苏园园料想得到刚刚是女婿从这里经过才让女儿听自己讲话时走了神,回过头:“宝依,再重复一遍为娘刚才说过的话——”
宝依早就猜到娘亲会抽查,她连忙添满茶杯,递到苏园园面前,乖乖说道:“娘,您先喝茶,让女儿想想。”
苏园园接过茶杯并没有喝,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坐到圆凳上说道:“我跟着你爹爹去徐州一趟将近二十多日,来回的时间便要花费将近两月,此次一去,再回来时恐怕要两年之久了。”
她心里着实担忧女儿在沈家的日子。
姜有才去年才调任到徐州东道的,官员普遍在地方连任三年才被允许回乡探亲一次,这一次能回乡,完全是意外中的意外。
宝依一面给苏园园按摩着双肩,一面安慰道:“娘亲,爹爹这么厉害,肯定会通过徐州那边的考核回到京城的,到时候您和爹爹就不用跑那么远去赴任,我们一家人总能经常见面。”
余莺莺和声道:“是啊,娘亲。”
姜尚难得地牵起余莺莺的右手,附和道:“娘,你别担心妹妹在京城以后的日子。如今因着我们家与沈家结亲,我的同僚对我十分亲近,甚至于我的上峰都不安排我总值夜班了。”
他相信过不了多久,姜家的日子会过得十分红红火火,他便有资本保护妹妹和媳妇不受一点的委屈。
难得回来一趟,路途遥遥,下次回到京城恐是两年后了,苏园园将姜家的一切事宜分配好后,又仔仔细细地叮嘱了宝依一番,宝依才出了屋子。
院落里,李婶和下人们已经在准备姜有才和苏园园明早离开时的所需了。
……
张忆坐在不远处的马车上,一边喝茶一边盯着槐荫巷里最矮的那颗槐树。
远远传来姜家院子里的搬东西的嘈杂声,张忆靠着车壁,立体的五官拢在透进来的夕阳光里,显出不同寻常的淡漠。
外面有人喊了一声“大人”,张忆听了放下茶杯,叫他进来。
那人挑了帘子进来,跟他说,“探子都回来了,姜家着实进不去。”
这些人真没用,张忆皱了皱眉,语气就很冷淡了:“不过就是个六品官员的院落,那里又没有武艺高强的府卫,能是什么铜墙铁壁的地方,连你们这些探子都进不去?”
从玉京楼离开后,他摸了几个暗处都无法接近今日用石子砸他的妇人。他派人在外面守株待兔一会儿了,除了看到姜家的下人们出入,那个妇人便再也没有出来过了。正想派人进去看看,这些人却这般没用。
张忆习惯于算计别人,但他最厌恶有人在阴处重伤他。
来报的人也有些犹豫:“姜家这普通不过的院落并非铜墙铁壁,姜司马为官多年又不懂得拉拢人,他的儿子姜尚也是,在大理寺时总习惯打抱不平,因着这事,得罪了不少人。也就是与沈家结亲后,姜尚在大理寺才愈加得人尊重。
说到这里,一切开始渐渐变得清晰起来,来报的人继续说道:“恐怕沈大公子在这中间出了一份力,但也不知他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属下认为很可能是沈大公子一直派人盯着我们。您看现在该如何是好?”
“你可打探到沈嘉许安排在姜家的暗卫可走了?”张忆又问他。
那人点头道:“已经打探到了……来回话的人说,沈嘉许离开时,留下了一名暗卫在姜家保护着那位妇人,我们若要接近那位妇人,恐怕只能找别的法子了。”
张忆看了看姜家的大门说:“不必再浪费时间盯着那个妇人了,”他闭上了眼睛又靠在了车壁上,慢慢说,“妻债夫偿,给我找人将姜尚毒打一顿。”
……
宝依坐着马车从家里离开的时候,黄昏的光已经扑洒了整个长安城。
今天在家没有午晌,闻到一阵阵的清香,宝依坐上马车没一会儿便倒在角落里睡着了,就连车帘外忽然多出的人声也没听到。
寂静中,墨五穿着一身普通人的胡服装扮,向沈词禀报:“公子,昨夜谢公子将十三名女子全然不落的交待到我们手上了,奴才如今将人安置在我们在郊外的庄子上了,张忆也没有人派人盯着这十三名女子。您看,可是现在要将关于张世林的下落交到谢公子的手里?”
“人货两清。”
沈词从发黄的卷宗下方取出一张加密的信封,递给墨五,“你今夜便按照约定去玉京楼一趟,将此信交给谢叔则。”
墨五扫了一眼周围,快速将信封揣进怀里。
“守在巷口的马车走了吗?”沈词问。
墨五道:“张忆手底下的人一看到我们的暗卫,见接近不了姜大嫂便走了,按照张忆对付人的手段,这事实在稀奇。”
沈词摇头说:“这蛇狡猾得很,不会轻易放弃的。”他把手中的卷宗放下了,“张忆能苦心修佛学前朝人吃五石散的做法换来圣上对燕王的信任,恐怕他今日在玉京楼遭受的一击要从别处报复了。”
墨五脑海中灵光一闪:“难道张大人准备针对少夫人的大哥?”
“不错,你现在去姜家一趟。”
沈词让他先下去了。
那张忆虽然在长安城中无恶不作,却十分得到皇上和几位朝中重臣的信任,燕王能有机会带兵驻守幽州,张忆功不可没。
太子让他不择手段都要将张忆击垮,但张忆身后的臣子牵连众多,即使将张忆折磨人的手段公之于众也没见他被圣上责罚一二,看来只有张忆的亡妻能给他一个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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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及。
沈词靠在车壁上,看着熟睡的女子静静思索。
……
马车停在了影壁处。
好像出了什么大喜的事,寒暄的声音,丫头们低头讨论的声音,十分热闹。
宝依是被一阵喧闹声吵醒的,醒来的时候,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毯子,侧身看去,马车里已经没有沈词的身影,桌几上放着的几沓卷宗也被收起来了。
正拿起毯子,帘外便传来往来走动侍人若有若无的讨论声:“听说了吗?锦书小姐的庶姐忽然活过来了。”
“死去的人怎么能活过来,肯定是没死呀。”一个小厮听不下去,解释道,“两年前,锦秋郡主忽然中箭身亡,你们把这事想得都太简单了。”
“你还知道些什么?”
宝依正听到兴头的时候,抱夏忽然出声打断侍人的讨论:“你们在嚼什么舌根呢,还不快干活去。”
抱夏身后正是少夫人的马车,那小厮和侍人看到这里,心陡然的一沉,忙不迭地说是,三步并作两步提着井水离开了。
采月听得汗津津的,沈锦书刚给姑娘下完马威,这一次,不会又来一个吧,姑娘可别听这个时候醒来。
怕什么来什么。
“外面怎么回事,锦秋郡主死而复生了?”宝依掀开帘子,疑惑问道。
提起锦秋郡主,抱夏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她低下身子将脚凳放好,多余的话一点都不敢说:“锦秋郡主是锦书姑娘的姐姐,因为保护太子有功,便被封为了郡主。”
宝依扶着采月的手下了马车,忽然想起这件事。
还是在五年前,她和常小满在院子里玩的时候,便听说太子打猎时出了事,是一同打猎的女子将太子救了出来。
皇后为了褒奖此女子,意图将她赐给太子为良娣,但她始终不肯,最后她便得了郡主这个称号,此后享受着几乎和公主一样的待遇。
能敢抗拒皇后赐婚的女子恐怕没有几个人,所以府上提起这么一个奇女子也算得上正常。
但醒来就不见沈词的身影,“郎君去了哪里?”宝依走在前面问。
“少夫人您刚回府,太子便派人召见公子了,公子看您睡得正熟,便没有让奴婢叫醒您。”末了,抱夏又加了一句,“毯子也是公子给您盖上的。”
太子召见,想必是有要事相商,宝依依稀闻到毯子上的竹香味,问抱夏:“郎君什么时候回来?”
说好从今天开始陪她睡觉的。
“少夫人不必担心,坊门关闭前就回来了。”抱夏走在后面攥紧双拳,生怕郡主的忽然出现引起少夫人的兴趣,不敢再提一句多余的话。
今日回门,宝依不用去给沈氏和崔老太太的晨昏定省,不用应付婆母,宝依落得一阵轻松。
用过晚膳,天还亮着。
宝依在兰轩里逛了逛,与沈氏所住的旧谙院相比,这里气派了不少。
尤其是屋后栽种着一片竹林,竹种似乎要比曲江池畔的还要好,春天的时日,竹叶绿幽幽的,长得十分茂盛。还有一口小池子,池子旁堆砌着太湖石,藤萝攀爬在石头上,郁郁葱葱地。
可惜池子里少了几条小鱼。
宝依依稀记得沈府后花园里养着满塘鱼,正要叫侍女提个水桶找几条鱼苗放水池里好好养着。
然而,一墙之隔,沈锦书的声音从墙外传来:“王嬷嬷,沈锦秋怎么忽然死而复生了,我当日不是叫你下了死手吗!”
36. 第 36 章
沈锦书的声音从墙外传来:“王嬷嬷,沈锦秋怎么忽然死而复生了,我当日不是叫你下了死手吗!”
宝依震惊地看着擦地干干净净的青石墙面,久久地回不过神来。
锦秋郡主的死竟然是一场人为?而罪魁祸首居然是她的嫡妹沈锦书……
不知道刚才和侍女说话时被沈锦书留意到了没,但不管如何,可不能继续在竹林继续待着了。
宝依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心翼翼提起裙摆,轻手轻脚地离开了这个战场。
抱夏和采月看到这等场面都闭嘴不言,摆了个手势给等在林外的侍女让她们尽快离开这里。
傍晚的风徐徐,一时静谧安然。
墙外的声音愈发清晰。
叫王嬷嬷的中年妇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回话道:“小姐,我当日亲眼见到郡主没气了我才离开的。奴婢伺候您和太太几乎半辈子,怎会对您说半句假?”
沈锦书姣好的面容像春日里被倒春寒打过的桃花抬不起头,身子无力地站着,问王嬷嬷:“你给我好好回想一下当日到底发生了多少事情,别出了什么遗漏!”
王嬷嬷低下头,将两年前郡主遇难之事一字不落地回忆了起来:“……奴婢跟在太太身后,的确看着她喝完白粥才离开的,当日她昏迷不醒,侍女都被我们遣退到一边,郡主都病弱成了那个模样,决不会有力气将那掺了毒的白粥吐出来……”
沈锦书循着王嬷嬷的话,想起此事便觉得蹊跷,她的庶姐锦秋可是被人看着下了殡,不过两年,怎么忽然会复生?
如果复生,沈锦秋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她。
嘉许哥哥知道真相后……岂不是再也不让她踏进沈家一步,她多年对嘉许哥哥的付出便成了水中落花,反倒叫沈锦秋捡了个便宜。
不!不能这样!
桃花树下一片寂静,沈锦书却感到一阵后怕,想得急了,呼吸变得急促而粗重,胸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压住。
小姐旧日治好的哮喘又发作了。
眼下没有带药,碧妆赶紧上前轻轻拍着她的背:“小姐,您放轻松!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小姐有太太和老爷,还有在宫中得宠的淑妃。更何况,我们只知道锦秋郡主出现了,可谁也不知道郡主如今是个什么模样,说不定她这一病,连过去的事情都忘记了。”
过了半晌,沈锦书才觉得呼吸和缓了一些,她扶着碧妆的手苦笑着,看着墙外的竹林忽然想起了什么,朝王嬷嬷吩咐道:“嬷嬷,你派人盯着兰轩,嘉许哥哥若是回来,立即吩咐我。”
王嬷嬷低声道喏。
沈锦书手里的牡丹绢帕捏得汗津津的,丫头都十分担忧地扶住了她:“小姐,天快黑了,我们现在回去吧……”
“回哪里?”沈锦书低斥道,“跟我去姑母那里走一趟,快些!”
嘉许哥哥即便给她买来倭国稀罕的珠宝,即便给她亲手做风筝,又或者给她送来绣球花,可沈锦书知道,那些不过是嘉许哥哥报答自己当年陪伴白氏所为,对她根本没有半点怜惜。
而沈锦秋不一样,她偏偏能得到嘉许哥哥怜惜……偏偏是自己的庶姐、护救太子有功而被封为郡主的沈锦秋得到了她本该拥有的一切。
有沈锦秋在,她什么都不是。
有姜宝依在,更让她忧虑重重。
沈氏正在屋子里听婆子说沈四郎这两日不再出入青楼的事时,被突然闯入的沈锦书吓了一大跳。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沈氏疑惑问,“让你母亲知道了,又要责怪我这个做姑母的了。”
沈锦书面色难看,甚至有些发白,看得沈氏心中一沉,想到侄女寻常也不是那冒冒失失的人,才问:“究竟怎么了?”
沈锦书抬起头:“姑母,我的姐姐……”
看她吞吞吐吐的,沈氏很是疑惑,挥手叫两侧的丫头退下去了,才道:“我有听说,只是你姐姐死而复生,还不知道这事情究竟如何处置呢,你这么怕做什么。况且,如今你嘉许表哥已经成亲,按你姐姐的性格,绝不甘愿给你表哥做侧夫人。”
“但是,”沈锦书看着沈氏顿了顿,“在锦秋姐姐死前,我去看过她一趟,恐怕她会以为是我给她下的毒,那我在这沈府又如何自处。”
沈氏听说过沈锦秋早早离世是受人陷害,但却不知道究竟是谁,这两年了,大理寺都没将罪魁祸首揪出来,要是侄女不提,她几乎忘记这件事了。
沈锦书也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反倒平静了许多。
她看着沈氏,接着说:“姐姐这一出现,反倒让姜宝依坐定了表哥的妻子,侄女真的不想再看到姜宝依再出现兰轩里了。”
本该是她的位置。
沈氏差点失手把杯子给打了,给沈锦书眼疾手快给扶住了,她看着侄女,不敢细想,浑身一阵阵的发冷。
是啊……
她怎么会没有想到,倘若沈锦秋出现,姜宝依这少夫人的位子反倒稳坐,那她的侄女儿怎么办,中馈又什么时候轮到她执掌?
“那怎么办?”沈氏觉得喉头干涩,抓紧了沈锦书的手问道。
沈锦书觉得她抓得自己有些疼,脱开了沈氏的手说,“姑母,您别急,尚且不知姐姐如今的情形,明日赏花宴上我找人打探打探。”
是的,她不能干着急,明日在宴上也得打听打听锦秋到底怎么回事,沈氏看着冷静的侄女,也慢慢跟着镇定了下来。
……
长安城城西的望京楼是达官贵人们常访之地。
天色还未暗,望江楼三楼的其中一间包厢里点着豆大的灯火,透过笼着的青纱显出璀璨的光亮。
沈锦秋穿了件遍地金的通袖褙子,发髻绾得高高的,气质高华而淡雅,她站在沈词的身侧,心里高兴极了。
两年前假死之后,她就被太子献给燕王做妾,准确来说,是在燕王身边做一名奸细,拿到燕王在幽州练兵试图谋反的证据。
而太子当日许诺给她的是:“倘若你能从燕王手里拿到他谋反的证据,你回来之后,我便娶你为良娣,保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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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无忧。”
沈锦秋沉默不语。
太子无奈道:“你想嫁给嘉许,但他不愿娶妻也不愿纳妾,事成之后,我想法设法让他娶你可好?”
“好,”已被封为郡主的沈锦秋终于开口道。
终于,她从燕王那里拿到了他造反的证据,两年来的筹谋辛苦终于拨得月明,沈锦秋将证据递给了坐在一旁的另一位指带玉扳指的男子:“太子,您吩咐的事情妾已经办到了。”
信封由火漆牢牢封住,太子亲手拆开,却也没有看,抬头望着两年不见的沈锦秋,问道:“燕王待你可好?”
要是他刚才没看错的话,沈锦秋颈部发紫,似乎是男子的不留情的咬痕……
打量过去,那一眼更加证实了心中的想法,太子手上的青筋顿时浮起。
太子盯着她的眼神过于明显,没对视上的沈锦秋都觉察到了,沈锦秋想到离开前夜燕王在她脖子上留下的咬痕,双颊顿时通红。
当太子以为自己都听不到沈锦秋的回答时,沈锦秋忽然出声,缓缓说道:“燕王爷纳的妾很多,我只不过是不起眼的那个,他很少碰我。”
沈锦秋知道沈词对自己心中无意,更担心沈词嫌弃自己的贞洁不再,准备继续解释,就看到太子奇怪的神情,似乎是在黯然。
沈词一直没有说话,他靠着椅背在闭目养神,睁开眼时,便看到太子看着他时的眼神带着幽怨。
当年,可是太子不顾他的劝阻,想得这一出,如今拿起石头反而砸到了自己的脚。
沈词心想,这一次太子又要为了留沈锦秋在他身边拿他开刀。
果不其然,太子思考了半晌:“嘉许,你前两天刚火烧张忆的后院,张忆的人时时刻刻盯着你这边的动静,将锦秋留在你府上实在太不安全了。”
沈词的手指微微敲着桌沿,转身朝沈锦秋淡淡说道,“我已经成亲了,就在两天前。”
他那平静的声音豁然在沈锦秋心里炸开了锅。
她……当年是太子告诉她,若拿到燕王谋反的证据,回来后就能嫁给他,怎么就差两天的功夫沈词便成亲了,那她假死之后在燕国待的这两年算什么。
太子的表情十分难堪,两年前,是他眼见沈锦秋要栽倒沈嘉许身上而忽略自己对她的深情厚谊,所以才安排这一箭双雕的一出戏。
太子发脸色发白,沈锦秋瞬间明白了些许,心中揪地发痛,走到太子跟前像初见时那样用力捶着他的背。
太子不敢看她,只是吃痛地忍着接下来的几拳,当看到沈锦秋泪花涟涟,急忙将她的双拳揣进自己的怀里,拍着她的背安慰道:“锦秋,别打了,别打了,再打就要出人命了。”
“太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您答应过妾什么难道都忘了吗?”沈锦书恨恨地说着。
当年对沈锦秋说了什么,太子自不敢忘。
但也在这时,太子才察觉得自己当年这一计果真坑害了自己,他朝当年劝他放弃此计的沈词说道:“嘉许,只有你能救本宫了。”
37. 第 37 章
沈锦秋听到这话,愣了一下。
她一个庶女出身卑微,娘亲也不过是舞女出身、性子傲慢,在生育后便被父亲冷落。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因为她的出身看不起她,准确来讲,是看不到她。
只有沈词见到自己,停了下来,给她讲故事,教她写字,教她如何不被沈锦书踩在脚下,告诉她怎么讨巧的生活,告诉她猎场上有燕王的埋伏她只需要想打设法在太子身边,劝她不要去幽州……
在他的帮助下,她想方设法地看书写字读书,不惜生命冒险救下太子,之后她被皇后亲赐为郡主,从此享受着和公主一般的荣耀和地位,她娘亲也在人前抬起了头。
在他的帮助下,她得到了一切,可是两年后的今天,怎么得不到他的半点怜惜与心疼了。
难道他口中的“夫人”代替了她的位置享受到了这一切……
那她在燕王身边这两年所蒙受的屈辱和忍辱,锦衣下遭受羞辱的体肤,脖颈上的咬痕,岂不是为太子做了嫁衣,自己什么都得不到!
沈锦秋看到沈词离开的背影,猛得从太子怀里抽出双手,紧咬牙关道:“殿下,我过去的那两年,您该偿还给我。”
依照沈锦秋的性格,太子李括以为她对沈词的喜欢不过是感激与崇拜,在燕王那里潜伏两年,想必沈锦秋会分辨清楚什么是喜欢什么是感激,到时候会明白他的爱意有多深。
只是如今,似乎是他错了。
璀璨的烛光下,太子看着虽然蒙受屈辱但仍旧高贵的沈锦秋,沉默了片刻,说道:“你不要怕,嘉许虽然那样说,其实并不喜欢他的那位夫人,他能成亲不过是因为我父王的安排,而他沈家无法拒绝这门婚事。”
“此话当真?”沈锦秋忽然抬起头问。
“本宫不骗人。”太子垂眸看着她,“我会想办法让你如愿以偿。”
不论是妻是妾,她还有机会嫁给沈词,那便最好了,沈锦秋想。
……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地从望京楼缓缓驶离,暮鼓声分别敲响三百、六百下的时候,皇城城门和坊门陆续关闭。
沈锦秋,沈锦书……
宝依提笔坐在窗前,想到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她在见到张忆之后的惊吓顿时被消除地荡然无存了,可不知为何,她却因为这两姐妹心里堵得慌。
桌几上的宣纸画满了凌乱的枝丫,地上丢了好团揉地褶皱的纸球。
侍女采月放下手中袖活,一个个地捡起纸球铺平,走到桌几跟前,不平地道出心里想法:“姑娘,姑爷和四公子明明一样,都是个沾花惹草的人物。”根本就不是什么独善其身、洁身自好的人。
“采月,你别说了,”宝依一只手撑着脑袋,听到这句话,在纸上又乱添了一笔,“说得我心里越来越烦。”
在绣帕上缝完最后一针,采月抖了抖刚做好的海棠绣帕,拿到她面前展开那朵娇艳的海棠,说:“姑娘,您让我做绣帕做好了,您看看我刺绣的手法是不是和抱夏一样好。”
宝依支着下巴,望向空荡荡的窗外:“是和抱夏一样绣得好,我都分不清这海棠是真的还是假的了。”
“小姐,您都没看呢。”
宝依回头,定睛看了一眼,说:“这绣帕真和抱夏做得一模一样,没有人会分得清的。”
又是同样的话,采月心疼地看着她刚涂好药还发红的手腕,只是有一点不解,试探着问道:“我们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姑爷,给咋们院子里多加派几个护卫,万一姑娘再遇见那位张大人,可怎么办呢。”
宝依也觉得有理,的确要将这件事告诉沈词。
夜里,屋檐下洒落遍地月白。
宝依躺在罗汉床上看话本的时候沈词回来了,想到今天中午遇到张忆这等难以启齿的事情,她叫下人们退出屏外,亲自倒了一杯茶水。
沈词捧着水汽氤氲的杯子,外面洁白的月光显得屋内格外的安静,沈词看她认真地看着自己,欲言又止的,他问:“你今天在玉京楼发生什么事了?”
沈词开口的时候,宝依忽然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牡丹香味,这样的味道,她在靠近沈锦书的时候也闻到过。
他去沈锦书那里了?
宝依一阵颓然,沈词见她忽然变得恹恹的,从怀里拿出一张绢帕递给她。
宝依接过来一看,是她今天在张忆那里被拿走的绣帕,欣喜问道:“郎君,您找张忆拿到的吗?”她竟不知,自己的郎君居然早就知道了这件事,还将绣帕给她要回来了。
“是谢狱丞给我的。”沈词拧眉道。
她丢了的绣帕居然是在谢叔则那里,倘若是在张忆手里,那他还会选择相信面前的女子,可谢叔则今日在望京楼亲口告诉他:“姜夫人将这绣帕赠予谢某,谢某过意不去,今完璧归赵。”
宝依长大嘴,不可思议:“叔则哥哥?”
这绢帕是张忆从她手里拿走的,谢大哥欲要帮她,张忆并不让步。
“是谢狱丞。”
沈词捏着扶手,想起今日谢叔则今日见到他时目眦欲裂的表情,和宝依叫的那声叔则哥哥,如此亲昵的称呼,恐怕两人结识久矣。
可他当日分明和她说过,做好一个妻子本该有的本分,这等将绢帕与人之事,按照家规,轻则要被罚在祠堂抄经。
“我今天没和叔则哥哥说话。”宝依解释。
也不知道说错了哪个字触到了他的霉头,沈词将手中杯盏放到桌上,突然冷声问她:“你和他到底什么关系?”
宝依被他问的一愣,觉得他这是给自己泼脏水,也不由得来气:“你不能在这种事情上误会我!”
他听了她的话后想了片刻,突然就冷笑,俊朗的眉目间有种她今天刚领教过的东西,好像是种侵略性。
接过来的绣帕被她揉做一团皱,沈词盯着绣帕,问她,“那你说说,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叔则哥哥和我哥哥相熟。”
宝依解释:“他和我哥哥同在大理寺任值,当日救了我哥哥一命,他腿瘸之后在我家待了两日,一来二去的便认识了,他人很好,我和他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宝依忽然想到了什么,伸出手腕上红痕给他看:“今天我和嫂嫂在玉京楼买酒肉的时候,遇到了张忆,张忆企图我,从我手中还拿走了我的绣帕,我腕上的伤能证明这一点。但我的确不知这手中的绣帕如何辗转到了叔则哥哥手里。”
信誓旦旦的神情。
好,这次暂且信她一次。
沈词看了宝依一眼,冷声道:“下不为例。”
说完这句话,他忽地一愣,他居然开始因为她的那一句亲昵的叔则哥哥而吃味,曾经这般叫他百千次的锦书表妹,而他竟没觉得有一句亲昵。
宝依见他神情渐渐轻松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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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倒了一杯茶,和声和气地央求道:“郎君,您能不能多派个护卫保护我,要是哪天出门再遇见张忆,发生什么事情可都说不清了,我不想在这种事情上产生误会。”
宝依刚说完,便听到屋外咚咚咚的敲门声,门口通传的丫头声音更加急促:“不好了,公子,您刚走表小姐的喘症就饭了,表小姐请您过去一趟。”
得了同意,屋门被兰轩的丫头打开。
青云也跟上前禀告:“公子,表小姐这次的喘症犯得厉害,府医说……”青云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沈词啜饮了一口茶,叫青云继续说下去,青云这才接着说:“府医说这次表姑娘的病来势汹汹,时日恐怕不多了,主母已经起身去看表姑娘了。”
那侍女眼看请不到姑娘的心上人,心里着急地很,急忙说:“表小姐自知寿命不多,请您一定去看看她。”
案几上的沙漏提醒时辰已经不早了,但在这种人命关天面前,宝依似乎没有选择的权利,她只能看着沈词起身,朝她道:“你先休息,等我回来。”
这一晚,月亮逐渐升起、移动、落下;慢慢地,太阳开始从东方升起。
宝依醒来,身边的床榻是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睡在奢华宽阔的酸枝木架子床上,沉默了一晌,她拉起了床头的床铃。
采月和抱夏听到床铃,立马起身进屋,抱夏瞅了瞅太阳未亮的天色道:“少夫人,天色还早,您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不用了,我昨晚睡得很好,”宝依掀开锦被,指着空荡的床榻,问抱夏采月两人,“郎君昨夜在书房休息了?”
采月给她换上月白色的新衣,忍不住开口说:“书房昨夜没人。”抱夏听得讪讪的,想解释,却没想到合适的理由。
刚换好衣服净了脸,宝依正上着妆,昨夜的那个丫头又来了正屋,站在门外说道:“少夫人,表小姐请您过去一趟。”
宝依怔了怔,刚醒不久锦书的侍女就来了,未免过于巧合,但那丫头顶着死灰一般的神情看着她。
抱夏想起昨夜旧谙居灯火通明的夜里,可能是表姑娘犯了喘症真的时日无多了,抱夏一面加快上妆的速度,一边说:“表姑娘可能真的时日无多了,少夫人您去看看吧。”
天色还早,支摘窗外日光还未照亮整个兰轩,宝依抬头看了一眼那丫头似乎请不到人就不罢休的神色,答应了下来。
可能是起得早了,天色有几分冷清,旧谙居就在兰轩隔壁的院子里,宝依跟着带路的丫头走了一会儿便到了旧谙居。
走到一个相当敞亮开阔的厢房前,丫头止住了步子,低头说道:“少夫人,表姑娘就在里面等您了。”
抱夏和采月也想跟着进,却被那丫头挡住了:“两位姐姐请留步,府医说表小姐犯了喘症,得少见人,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身上穿得衣服三五天才换一次,身上不知带了多少灰尘。”
两人还欲跟进去,宝依摆了摆手,说:“听大夫的话吧,”这位表姑娘可相当尊贵,婆母要是知道她带下人进屋子定要指责她了。
宝依进了屋,幽幽的牡丹香味飘散过来,甚至隐隐约约的,她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竹香味。
倏忽一低头,熟悉的墨色衣衫凌乱了一地。
藕荷色花帐中,慢慢探出一只芊芊素手,懒言娇语道:“宝依妹妹,在找表哥吗?”
“表哥在我这里。”
38. 第 38 章
“嘉许哥哥在我这里。”
沈锦书又重复了一遍说道,听在宝依耳朵里,让宝依说不清楚的烦闷,宝依讶然,实在不敢相信沈词留在沈锦书的厢房里会彻夜未归。
可地上散落的熟悉衣衫和空气里弥漫的竹香味时时刻刻在提醒她,她的郎君不仅来过这屋里,还上了沈锦书的床榻,甚至有了肌肤之亲。
这实在难以置信,郎君夜里离开时告诉过她,他会回来的。
她要回兰轩的书房找他,宝依来不及细想,更没有任何心思慰问这个得了喘症的表小姐,她趔趄着步子朝身后的屋门退去。
沈锦书忍住下巴上冰冷的刀背,艰涩地开口,试图叫住帘外欲要离去的宝依:“宝依妹妹,等一等,”说到这里,她重重地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妹妹能不能给我倒一杯温水。”
宝依回头,沈锦书摇摇欲坠的身影在帘内若隐若现,想起她在新婚之夜的挑衅,宝依并不想理她,她忍住心底里泛起的恶心,说:“表小姐不缺下人,这种小事何须劳烦我?”
沈锦书自打和她相识,就没见她说一句重话,如今宝依的这番话说得倒是十分冷硬,丝毫不肯接近这床榻半步,沈锦书不免呼吸一滞。
“给我把她叫来,不然——”
身边的男子对她丝毫不留情,手下的刀锋离她的皮肤又近了一寸,沈锦书怕了,不敢仗着自己的身份和身旁的人讨价还价半分,急忙拉了一下床铃,忍着急促的呼吸,朝窗外唤道:“碧珠,关门。”
“是。”
碧珠她们都不清楚屋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们时刻都记着府医“近日风大,小姐不可沾染风寒”的吩咐。
沈锦书住的厢房是一间偏大的套间,沈锦书那句吩咐刚说完,宝依就听到床帐内粗重的喘息声。
在巨大的紧张和压力下,沈锦书的喘症又犯了,来势汹汹,连床榻上的张忆都愣了一下,但他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下来,更没有将沈锦书迎枕旁的药丸送到她嘴里,只是看着沈锦书喘不过来气。
“宝依妹妹……求、求求……你、”
在沈锦书断断续续说完这句话后,宝依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闷响,似乎是她因为喘不过气晕了过去。
张忆倚靠在床榻,从床帐内那条缝看过去,果见他心心念念的人一脸沉重地倒了一杯温水,端起茶碗走过来了。
他就说,他看上的女人不会冷漠无情。
怕惊扰了她,张忆一丝动静也不敢发出,在宝依的脚步靠近之前,手中的刀鞘弯了一个角度,身体像蛇一般滑溜地埋进锦被之中。
宝依嫌恶地将脚下挡路的衣衫踢到一边,单手用海棠绣帕捂住鼻子,端着温热的茶碗朝床榻的方向走去。
掀开藕色的床帐,沈锦书脸色苍白,的确是生了一副重病的模样,赫然的,她身边躺了一个男人。
男人正对着她,侧脸却被发丝和锦被严严实实挡住了,张忆尽力克制着因为心里激切而厚重不稳的呼吸,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张忆看到宝依在喂他身边的沈锦书喝水。
宝依放下茶碗,在沈锦书脸上拍了拍,沈锦书一动不动还是没有醒来。
喘症这种病可耽搁不得,轻则一辈子要和这种病作伴,重则会没了性命,沈锦书这人虽讨厌,宝依并不想一个人好端端的却受到这等患病的苦楚。
宝依深深吸了一口气,从床头找到那条敲响床铃的红绳,正要动手敲响,她的手腕忽然被人从后箍住了。
男子的手骨节分明,手心温热,极有力气,宝依很熟悉,那不是沈词的手。
似乎。
有点熟悉。
宝依的手动弹不得,因为被他牢牢牵制着,只得被动地回身。
张忆箍住她的手,没有松开:“姜少夫人,我们又见面了。”
又是这个讨人厌的家伙,居然又跑到沈府做这等下流的手段,宝依嫌恶地瞪着他:“张大人,上朝的时间您要错过了。”
他竟为了等这个女人错过了上朝的时间?
察觉到自己居然比对他那青梅竹马的亡妻还要上心,张忆拧眉,沉默了一息,平静说道:“听说沈锦书欺负你,张某特来帮姜少夫人报复这门仇,你看一下,可满意吗?”
“你这个死变态!”
宝依另外一只手指着他的鼻子怒骂道,“首先,这是我自己的事,我的事不用你来插手。其次,你怎么能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报复一个女子呢。”
“还有呢?”
看着宝依怒气冲冲极富生命的模样,张忆笑着问道,并没有阻止她。
哪有人会问自己哪里变态,如何个变态法,宝依一愣:“还有?”
张忆点了点头,“嗯”了声。
宝依察觉到箍住她手上的动作轻了些,拼尽全力从张忆的手里挣脱出自己的右手,她摩挲着手腕上,看着张忆想要听下去的奇怪神情,宝依看着他,淡淡地说:“没了。”
没了?
张忆继续听下去的兴致瞬间就被浇灭了。
太阳渐渐升起,窗外的鸟雀声叽叽喳喳,春日的早晨,一切生机盎然。
沈锦书的脑袋仍旧发闷,阖上双眼,不敢睁眼看张忆此时的神色,她只察觉到,身边的男人听到宝依那句话后浑身冰凉。
沈锦书不知什么时候,这两个人有了这种纠葛?
姜宝依嫁给她的嘉许哥哥了,居然还和张尚书纠缠不清。这个张尚书,的确如他所说,只要她乖乖听话想尽办法将宝依叫到床头,就不会让她失了贞洁。
想到张尚书和自己不过做的是一场戏,自己留给嘉许哥哥的贞洁还在,沈锦书一阵窃喜。
至于张忆接下来要在她房中对姜宝依做些什么,沈锦书无需再管,她喝了茶水,现在的喘症好多了。
沈锦书的呼吸越来越平静,她继续听着耳边两人的动静。
张忆从一侧抽出短刀,将短刀插进刀鞘,慢条斯理地站起了身,毫不遮挡他裸露的上半身。
这个人……难道不会精尽绝亡吗,七房妾室,在城南庄子里无数的美人,此刻,还要钻进这沈府用下流手段进了沈锦书的床榻。偏偏,这种事情最让人难以启齿、难以追究。
张忆裸着的上半身,宝依看到,登时羞红了脸,背过身去。
她一个成了亲的女子连男人的上半身都看不得,比沈锦书一个未出阁的女子都要惊慌失措,张忆勾起唇角轻笑。
窸窸窣窣的穿衣声还在身后,宝依无言地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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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护卫,所穿的衣着几乎和屋中摆件的颜色融为一体,要是不留意看,根本看不出来这屋里还有影卫。
看来,想要杀掉张忆的人很多,张忆不得不安排影卫在身旁保护。
活该。
宝依想到欲要除掉张忆的人如过江之卿雨后春笋,心里终于舒服了一点。
张忆知道她在见到自己影卫之后才展露的轻松容颜,料想到宝依又在诽谤自己,有意说道:“姜少夫人不是说自己已经和沈嘉许行过房事了吗,怎么看到张某就绯红了脸?”
“难道是沈嘉许身体羸弱,连这等都不愿给你看?”
“你不过一个外男,凭何要我看你?”宝依欲要走,却被前面的影卫伸出遒劲的手臂挡住她的去路,宝依只好停下脚步,朝身后的张忆恨恨地说道。
这姜宝依没有顺着张尚书的话往下答,靠在迎枕上的沈锦书心里实在着急。
这两日,她都以为嘉许哥哥和姜宝依行过房事了,结果张忆却告诉她他们没有,当日白帕上的落红也是嘉许哥哥为了姜宝依的颜面故意留之。
但张忆为人狡猾,沈锦书也不知该信不信,如今唯一能够相信的,便是当事人了,而姜宝依却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张忆十分清楚姜宝依并未入过洞房,但这一次,也想听她亲口所言,如此,他便更有接近她的理由了。
只是,这次的问话,落了空。
穿好衣衫后,张忆随便套上了靴子,起身捡起地上的墨色外袍,因为心烦意乱,他手上的动作很快。
冷静想想,发生了这等事,宝依不敢再喊人,她垂着眸,就看到张忆穿着牛皮靴站在了自己面前。
“别靠近我。”宝依看到眼前忽然要伸出的手,退后了一步。
他对其他的女子,可没这么有耐心,在过去,倘若他看上的女子不从他,不听他吩咐,那些女子要么接受的是鞭打要么被送与他人人人蹂躏。
像她这样的,除了他那青梅竹马的前妻,没有任何女子在对他说“不”的情况下还能看到他的好言、示好和相劝。
张忆看着她避之不及退后的步子,无奈问道,“我这么可怕吗?”
“非常可怕,堪比蛇蝎,”宝依直白地说道,一点都不遮掩自己内心的想法。
床帐内的沈锦书听了,浑身一个激灵。
但她不得不承认姜宝依说得确实是对的,这个张忆一见面就用她姐姐沈锦秋的事情威胁她,用嘉许哥哥利诱她,见她引不来姜宝依,甚至抽出短刀横在她的皮肤前。
她的父亲可是连圣上都敬重的凉州节度使,她是父亲唯一宠爱的女儿,张忆知道她的身份,居然还敢这般对自己。
张忆回忆了一番从初见时到现在的场景,挡住身后的床帐,柔声朝宝依说道:“张某对你,可从来都是温柔以待。”
在别人的家宅中和未出阁的节度使的独女同塌而眠,张忆却表现地十分冷静,宝依才不信他那骗人的鬼话。
晨光东起,落在对面女子微微翘起的鼻头上,她的唇色因为生气而显得绯红,张忆心中一动:“那我怎么做,你才不怕我。”
“麻烦张大人让您的侍卫不要挡着我的去路,让我离开。”
39. 第 39 章
旋即,张忆对自己脱口而出的这番话后悔了。
他再如何年轻,又在二十三岁的年纪被圣上授予尚书一职,在许多人看来,他是圣人眼前的红人,京城里的官员都对他敬之又重,就连沈仆射大人也对自己“以礼相待”,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青年时代能够承受别人的避之不及又或者礼遇不过是一种运气。
他能除以户部尚书一职,不过是因圣上利用自己对付世家的手段而所拥有的“运气”,不过是他一个寒门子弟愿意低下头颅,愿意配合圣上的喜好服用五石散、效仿前朝信佛,又能不顾及张家祖宗的颜面在城南的庄子里养了一庄园的姬妾供世家堕乐。
张忆沉默良久,摩挲着手腕上光滑润亮的佛珠。
宝依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但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张忆此人总对自己非礼以待,一切来之莫名其妙,这让宝依心里又怕又恐。
宝依勉强忍受住心里的恐惧,她控制住那只因为害怕而拿着海棠绢帕微微颤抖的手,指着藏在阴影里的影卫,对张忆说道:“麻烦张大人让您的侍卫不要挡着我的去路,让我离开。”
她一字一顿,神情认真,让张忆为之一愣。
似乎好久,好久,久到从他入仕得了皇帝的青睐以来,没有女子这样对待过他了,即便连他那青梅竹马的前妻对他的真情里也有一半的迎合。
只有姜少夫人。
不!是姜宝依,只有她,才不会想别的女人逢迎自己这个户部尚书,她从来都会直接表达对他的不满,一二再再而三地,毫无畏惧可言。
宝依这句话说完,内心也极为忐忑不安。
就在她伸出的那只手支撑不住的时候,张忆忽然打了个响指,阴影里的侍卫闻言,眼眸里带着一丝不可思议,但彼此对视两眼,很快在主子的不耐烦到来之前藏住了眼神里的疑惑。
张忆说:“如你所愿。”
宝依抬眸看去,屋内阴影下果然不见那两名面部模糊的影卫,只有侧边的窗扇轻轻晃动,一息之间便阖上了窗扇。
当眼睛透过那条缝看到床帐外两人既熟悉又生疏的举止,沈锦书的脑袋渐渐清醒起来。
张忆似乎对姜宝依极为上心,而姜宝依,她不愿意。
沈锦书慢慢抽出手,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如今卯时已到,姜宝依必须去主屋给姑母请安,可倘若过了时间,她的姑母等不到姜宝依来请安呢。
看来,她可以助张大人一臂之力。
沈锦书看着床帐外的两人,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窗台前的栀子花风铃的轻灵声音也跟着渐起渐落,张忆站着,没有动。
屋外忽然有妇人走动的声音。
步子虽然轻,宝依也听到了,但床帐内沈锦书的咳嗽愈发严重,好似要将整个胃咳嗽出来一般,咳嗽一声,又大大地喘息着,似乎在吸着空气。
“你们怎么都在外面?”
沈氏看到跟在侄女身边的碧珠和碧妆甚至于王嬷嬷都在距离屋子三丈远的距离站着,不由地心惊。
她的侄女儿好不容易死里逃脱,这些做下人的,不在屋里伺候主子,居然干站在外面等着主子来叫,真是气人。
王嬷嬷走上前来,将今早小姐的病情一一告诉沈氏,而后说道:“太太,是小姐的吩咐,小姐说她想和少夫人说几句贴心话,便让我们避嫌在此处。”
侄女向来有自己的主意,只要她身子好,一切都没有追究下人的必要。
王嬷嬷几句话说下来,沈氏的气消了几分,看着关着密实透不进风的窗扇,叹道:“说什么贴心话呢,真的是。”
情敌见面,分明是仇,也不知道锦书这会儿看到她表哥的新妇会不会急火攻心,想到这里,沈氏更心急了,这会儿又靠近窗子了,她又听见自己的侄女儿在咳嗽了。
屋门豁地一声推开,晨光和花香伴着轻柔的风钻进了屋子。
“锦书,姑母来了,你要不要紧?”
沈氏叫喊着,快步走到床榻前,却看到宝依在给侄女儿轻轻拍着背,侄女儿咳嗽着,面上似有几分乌青色。
沈氏至今记得,对于讨厌的人,侄女儿从来不会让其人碰她半分,从前,太傅家的孙女儿闻了一下她在院里栽植的牡丹花,侄女儿看到之后竟将那朵牡丹花连根拔出。
要知道,那朵牡丹可是价值连城的魏紫花种,百年难遇,她就这么硬生生地让下人将其扔在下人用的脏兮兮的茅厕里了。
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今早到底说了些什么,侄女儿居然倚靠着迎枕,一动不动地让姜宝依给她拍背。
蹊跷,实在蹊跷。
想法一瞬即过,沈氏心里短短吁了一口气,亲手倒了一杯温水,走到床帐前关切问道:“早上你刚喝了蒋女医的药,可如何了?”
沈氏一屁股挨着坐下来,挤得宝依只能贴近沈锦书坐着,想到张忆刚才对沈锦书的手段,宝依想起来就打着寒战。
也不知道她生的如何有魅力了,居然让圣上眼前的红人都为之迷倒,沈锦书察觉到那份陌生而厌恶的贴近,朝宝依冷声说道:“宝依妹妹,有姑母陪着我,你先回去吧。”
原来两人貌合神离,沈氏瞧了一眼,也说:“今日一大早你就来兰苑看锦书,辛苦你了。”
催她之意。
宝依求之不得,不过走之前,她还是将先沈锦书的背稳稳放在蚕丝迎枕上,再朝沈氏行了一礼。
沈氏眼里只有病重的侄女儿,她将迎枕旁用来治疗哮喘的药丸取了出来,才对宝依道:“宝依,你锦书姐姐见不得风寒,你出去的时候,记得关上门。”
“是,”宝依答道,她快步离开旧谙居,去崔老太太的住处给老太太行礼了。
几近夏来,今日一早阳光明媚,一改前几日一早的冷风徐徐,混合着花草香,沈府里芬芳异常。
宝依请完安,陪老太太用完早膳,正坐在院子里和老太太聊着天,府卫郭永元便来请宝依去前院处。
虽然未和沈锦书同塌而眠,可郎君始终一夜未归,家中虽不宽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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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也是爹娘千娇万宠养在手心里的,哥哥再如何待嫂嫂也不会彻夜不归,昨夜之事在宝依心里始终是个疙瘩。
几分沉默。
郭永元看到少夫人巴掌大的脸上带着委屈,轻皱着眉头问他:“郎君有说是什么事吗?”
公子自小心思深沉,有什么事都藏在心里,郭永元自认为他在沈府也是一个谨慎聪明之人,公子的心思,他却难以猜明白的。郭永元只能拱手道:“……公子未告诉奴婢。”
崔老太太看着眉间有忧色的宝依,一阵沉默,她如今年龄大了,尚且不知能活几年,孙儿所负之人,便由他自己去承担吧。
少夫人一定是要请去的,郭永元低眸,想了想,最后说:“府上来了位贵客,公子请少夫人过去一趟。”
她能不能不去。
崔老太太将宝依的犹豫看在眼里,握着她的手和声说道:“你不想去便不去了,陪我这老婆子在院子晒晒太阳,画个画,也是一件美事。”
崔老太太这般维护少夫人,郭永元为难地摸了摸头,要说些什么,可崔老太太已经牵起少夫人绕过他,去旁边的玉兰花树下坐下了。
他在心底长叹一口气,拱手说道:“老夫人,少夫人,今日来的两位贵客来自宫中。”
郭永元说着话时神色恭敬,宝依心里便有些清楚了,这两位贵客,怕是哪位皇亲国戚了。
崔老太太慢悠悠转过身,拍着宝依的手问道:“依你意思,你不想去便用我的名义回绝了。”
宝依想了想,借用崔老太太的名义的确是好,可这似乎并不能解决问题。
况且,有皇亲国戚在,她要是拒绝那也多少连带着郎君的颜面也不大好看,宝依沉默了一晌,做决定道:“老太太,我去书房一趟,您在这里晒晒太阳看看花也是好的。”
说着,便让伺候老太太的侍女见画和嬷嬷过来玉兰花树下陪老太太了。
崔老太太很喜欢这种敢爱敢恨、拎得清的女孩子,看着宝依,崔老太太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年轻时的样子。
她摆了摆手,在侍女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目送着宝依离开。
宝依回过头,发现崔老太太还在看着她,朝她挥了挥手:“祖母,您先回去,我一会儿就来看您。”
郭永元在路上告诉她,前院有两间书房,一间给沈仆射会客用,另外一间则给沈词来用,将少夫人送到书房门口,郭永元依照吩咐便离开了。
宝依到前院书房的时候,只看到沈词一个人在书房,他似乎正在看桌案上的卷宗。
书房布置地很素净,书房一隅悬挂山水画卷,书格中的书卷摞叠有序,长案上铺陈青色笔帘,上置砚台和墨锭。高几上的白瓷瓶中插了几支白玉兰花,纯粹的洁白,一股极淡雅的香气在空中隐隐可闻。
他认真的时候垂着睫毛,侧脸平静,宝依站在门口不想打扰他。
过了会儿沈词收起手中卷宗,目光不动声色地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淡淡问道:“怎么还不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