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草台班子发家致富》
1. 穿越
纪桑怀疑自己穿越了,就在十分钟前。
她明明在酒店里疯狂赶剧本,胸口突然刺痛,两眼一黑,再有意识便听到几个陌生男女的声音。
“为什么一定要桑桑嫁人,逼得她跳了河你满意了?”一个中年女人哭啼道。
“十七不嫁,父母有罪!何况桑桑已经十八了,连上门的媒人都少了大半。再说她要去夏侯府当丫鬟,你也舍得?”
······
纪桑确认了两件事:一是她真的穿越了,二是她面临一个抉择。
成亲还是打工,这是个问题。
前者倒没有过多犹豫,她在现代连相亲都不愿意,怎么可能会成亲,pass!
至于打工,她心里叹一声,这原主干什么不好,怎么上门给人家当丫鬟当牛马啊!不行,这个也要pass。
“系统?有系统吗?”纪桑突然想起什么,在脑子里不停召唤,祈祷可以出现一个声音,然而回应她的是一片寂静。
搞什么,现在穿越不都是流行带系统,有金手指可以开大的吗!
没系统,没金手指,没外挂,她这种在影视剧里最多活两集的可怎么办?!
还没想出来解决方法,腹部突然一阵虚空。
不好——突然一声长响的咕噜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屋子里突然寂静无声。
······
装不下去了,她只好缓缓地睁开眼睛,眼前赫然出现四张陌生男女的脸,饶是有心理准备她还是吓了一跳。
纪桑撑着床沿起身,装出一副恹恹样子,虚弱地问道:“你们是谁······”谁都不认识,就先装失忆吧。
“桑桑,我是娘啊。”李月凤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担心地问道。
纪桑只是摇摇头,大哥纪杨,二姐纪檀和爹纪是德轮番问道,也依旧摇头。
纪是德原是忧色,见纪桑茫然的神情,略一思索倒是开怀许多:“若真记不得,那便罢了。桑桑与胡家的婚事就定下了,明日先起草帖子。”
啊,纪桑傻眼了,这可使不得!
“我、我想起来一些!”纪桑只能靠刚刚几人对话的内容猜测,“爹,我得去夏侯府!”纪桑说的斩钉截铁,眼神坚定的简直就像小学生誓死要爱护那第一根戴上的那根红领巾。
为啥不像入党呢,别问,问就是大学的时候没给她名额,没经历过。
话一出,气得纪是德一甩袖子往屋外走。李月凤拍拍她的手,眼神示意她放心,起身跟在他身后也一并出去了,嘴巴不停:“谁知道那夏侯公子又能来咱们封城待多久······”
“好你个纪桑,失忆了不记得我们,倒是记得那夏侯公子。”纪杨揶揄她道。
纪桑一愣,原主竟然和她同名?她忽然抚上自己的脸,忙和纪檀要了铜镜来。这一瞧纪桑着实惊了,怎么和她本人像又不像的。
单看五官,和她哪哪都像,可是组合在一起又感觉不像。大概是气质吧,毕竟她穿来之前可是一个工龄五年的牛马,忙的连头发都没时间洗,嵌在脸上的简直是一双死珠,颓得很。
“怎么了?”纪檀看她愣神半天,连忙问她,“连自己都不认得了?”
纪桑摇摇头,而后请求:“二姐,先和我说说那夏侯公子吧。”
这次连纪檀也笑了,“你姑娘家的羞不羞,就这么喜欢那夏侯公子啊。”
纪桑讪讪一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得想好去了府上得怎么跑路啊。
原来这夏侯公子,单字一个郢,是夏侯家第十七代嫡出。一直传闻他生的那是容颜绝世,俊美无双,只要见过他的人都说长得比女子还要美。不仅长得好看,身份也是显赫非凡。父亲是平信王,母亲是当朝赫赫有名的赤凤大将军,未来名正言顺的世子爷,还曾是当今太子的伴读。
明明已经是权贵显要之人却偏偏不沾朝堂,喜游山玩水,若是看中哪个地方,便买宅招人,住腻了,再去下一个地方。
纪桑听了直撇嘴,这夏侯郢怎么看都像是个不学无术寻花问柳的纨绔子弟,然而纪檀摇头笑着说错了。
夏侯郢年纪轻轻允文允武,在朝堂之上举凡策论,在战场上助赤凤将军剿灭叛军,深得皇帝重视。只不过六年前,赤凤将军去世后他也辞去官职,两手一摊,当闲散公子去了。
世人都说他不近女色,至今弱冠有五,还尚未娶妻,连身旁服侍的女子都没有。
渐渐地,坊间传闻出来,说他好男风,应召技师不过是掩人耳目,但仍然抵不过这些小姐们趋之若鹜。她们比不过京城那些高户大家,世子妃的位置不敢肖想,不过若是能被看中做个侧室,也是家族里极大的荣幸了。
纪桑问道:“这应召的技师是什么?”
纪檀答:“是要擅琴棋书画诗酒花茶、女工及厨艺的女子。”
“闺阁女子不是不让见外男?”
纪檀笑道:“去的当然是及笄但还未议亲的小姐们了。”
纪桑咂摸咂摸,内心禁不住翻鄙夷:这不就是变相选妃吗?!
说夏侯郢不近女色?呸!还不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装什么清高亮节,文人风雅。
“真有贵女小姐看得上吗?”
纪桑怀疑纪檀在夸大其词,却见她笑着卖关子,“去了你就知道了。”
用过晚饭,入了夜。纪桑习惯性地伸手一摸要找手机看时间,才想起来已经穿越了,哪里有手机!
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到现实世界,但在此之前,她得保护好自己这一条小命。两日后就是夏侯府招人的日子,她已经想好了,她要去竞选技师。
这府上招两类人,一类是擅琴棋书画诗酒花茶、女工及厨艺者,样样皆需要通过竞选,比试胜出才能留府,另一类就是普通的小丫鬟,根本无需比试。
简单来说,就是高级职工和低级职工之分,除工作内容和月俸,最大的区别在于是否能近身夏侯郢,几乎所有官宦商贾家的千金都会选择竞选比试。
既然她们都参加竞选了,那纪桑也参加竞选。
她一个编导生,对此皆是一窍不通,落选是板上钉钉的事。只要落选,她就可以出府,出府就可以跑路。
什么打工,什么成亲,通通去他大爷的!
前世勤勤恳恳努力工作,还没开始走上人生巅峰就嗝屁了,现在她穿越到古代,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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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的,还是不要奋斗了,找个地方躺着当个咸鱼吧,饿不死就行了。
要是有条件,那就争取躺得舒服一些。
两日后的清晨,纪是德便架着驴车,载着李月凤和纪桑纪檀三人,赶往夏侯府。
还有几百米达到大门,驴车便停住走不动了,前面的路都被人堵得死死的。远远望去,大多是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美女们。
纪桑倒吸一口冷气,天老爷,真是错误预判了。
正瞧着,一辆马车停在一旁,帘子一撩下来一个涂脂抹粉的小丫头,马夫立即将轿凳放在地上。再一掀帘,一双纤纤玉手先是伸了出来,出来一个女子,扶着刚刚小丫头的手下了马车。
纪桑余光一瞄,竟是个极漂亮的小姐,粉面玉唇,姿色绝然。只不过她路过自己的时候,二人的视线相撞,纪桑见她眼神一上一下迅速将自己打量个遍,随后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嗤笑。
她今日没做梳妆,只换了一身新衣裳,还是前日纪檀带着她去成衣铺子买的,对她来说这都已经十分隆重了。换做之前去大厂面试,她都没穿新衣服!
虽然被鄙视了,不过她并没有在意,反正也只是来走个过场。
纪是德显而易见地觉得自己女儿落了下风,这才蹦出一句话:“落选就回家。”听着颇有种“大不了爹娘养你给你兜底”的感觉。
纪桑想,如果她没有成亲这一选项就更好了,她现在扭头就能回家,但还要装出一副深受感动但不为所动的坚持。
“放心吧,爹,我一定会在府里好好工作,不给您丢脸!”
结果纪是德又瞪她一眼,扭脸过去,不说话了。
纪桑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爹,娘,二姐,你们先走。”
李月凤挥挥手,不舍道:“没事儿,我们不急,等看你进去了我们再走。”
“不,你们先走。”
“我们看你进去。”
如此来回几次,纪桑硬是生生挤出了一个微笑,“好啊。”
说完,她跟着人流走向侯府,走的那是一步三回头。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进府以后便复不相见了。
然而纪桑面上微笑着,内心却在哀嚎:你们怎么还不动身啊!
直到昨夜,纪桑发现不仅她在收拾包袱,二姐和爹娘也在收拾行李。
原来纪檀是来接二老去夫家住的,每年三月封城开始飘柳絮,李月凤总是犯咳疾,纪檀自从嫁到江南,年年这时候都会接他们过去住上两个月,在梅雨季之前回来。
纪杨也已经自立门户,住在城外。
这就说明,家里即将有两个月的时间没人!
纪桑心里立即有了主意。
三人一路目送到纪桑踏进夏侯府的门槛。
结果纪桑跨进一只脚,剩一只脚在大门外,转身抬眼一望,纪檀还在和她挥手。
“小姐,我们要关门了。”门内站着一个家仆,已经看了纪桑半天,这门口只剩她一人了。
哦不,是一只脚。
纪桑咬着牙,伸出手搬起那只在门外的脚。
“砰”一声,门关了。
她悬着的心也终于死了。
2. 比试
纪桑心里叹一口气,算了,只当是来一日游的。
她溜达着走在最后,四处打量着府邸,不得不惊叹夏侯郢的豪气。一路走来,只见造型奇特的假山耸立,巧妙地嵌入园林景致之中,小桥流水,翠竹掩映,丝毫不输她去旅游看过的的园林建筑。
她被带着来到一间宽敞大殿,每个人需要登记,选择自己的比试科目。纪桑慢慢悠悠地跟上,站在队伍后面随意环顾了下,不禁吸一口气,这都是什么样的天仙美人啊!
而且个个还美得各不相同,他大爷的,这夏侯郢也吃太好了吧!
正看着美女,迎面又碰上了刚刚在门口遇到的那位小姐,身边还有两位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子,妆容服饰精致,三人像是相熟,正说笑着。
左边的女子眉目如画,轻声说道:“我看倒也不用比试什么,徐薇姐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全封城找不出第二个像姐姐这样才貌双全的了。”
另一位女子附和道:“可不是么,我之前听说夏侯公子尤其擅棋,姐姐这样的才女,必定会被一眼看中。”
“好了你们,万一落选,让旁人听见可就是笑话了。”那名为徐薇的小姐掩嘴说着,眉眼间却尽是自信与从容,丝毫不担心自己会落选的样子。
“怎么会,就算是京城的那些大家闺秀,恐怕也难以与姐姐匹敌。”说话的女子说着眼角余光瞥见纪桑,露出一丝不屑的神情,“不过这夏侯公子也真是的。”她低声道,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周围人听见,“竟然让阿猫阿狗也能混进来。”
纪桑浑然不觉,只是正对上对面三人的眼神打量才恍然大悟。
哦!原来说的是自己吗?
纪桑没想和她们计较,对她而言,她们三个不过是小了十岁的小妹妹,来到这里只觉得有些可惜,于是对她们笑了下。
殊不知落在她们眼里,好似成了挑衅。
其中一位来了脾气,不依不饶,“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她突然笑出声,“我倒是想离开,不然你让人开一下大门?”
“你——”
徐薇看了纪桑一眼,轻轻搭上说话女子的手,示意制止,“好了泠云,我们快走吧。”
那名唤作泠云的姑娘经过纪桑时,冲她翻了个白眼,趾高气昂地走了。
“原来那就是知府大人的女儿徐薇啊,听说是咱们封城第一才女,不知道她选的什么,希望不要和她同一组。”旁边几个小姑娘窃窃私语,纷纷祈祷。
纪桑愕然,竟然连知府的女儿都来了?
这就好比一个富二代开公司,结果省长女儿都来应聘职位。
纪桑啧舌,她刚穿越来,自然还代入不了,只是没想到这世子妃的位置竞争这么激烈,不过她也更放心了,在一堆能人中间,她无论如何是选不上的。
登记进行的很快,没一会就轮到她了,她甚至都没犹豫,问了记录的小厮第一天比什么她就报什么,她只想着尽早回家。
登记之后,小厮递上一个手牌,上面篆刻着“小重山”三字,想是按词牌名来分房的。她循着廊外悬挂的牌子,来到“小重山”房前,尚未迈步,便听得里头一阵喧哗。
只听一尖利的声音嚷道:“你们这地方可真是没规矩!竟敢让我们几个人挤在一间屋里!”
“正是,正是。”另一姑娘附和,“我安家虽不是什么名门大户,可自小没受过这等委屈,要与他人共挤一榻。”
小厮点头哈腰应着,他又做不了主,只得听着这些小姐们挑毛病。
纪桑走进屋子,见七八个姑娘围在一起,娇声嘈嘈,皆因房中之局促而心生不满,人群之中,为首的便是刚刚在大殿门口嘲讽她的赵泠云。
“夏侯家万贯家私,我们进府反倒是不舍得多给个房间了?”赵泠云不依不饶,带着几分娇蛮的腔调,“我们倒也罢了,你知不知道这是谁?这是知府徐大人的女儿,今天不给换房,这事没完!”
纪桑打量着眼前的房间,虽然几个姑娘抱怨不停,但她倒觉得这房间······还挺不错呢。
房间宽敞,沿着墙边垒成了一个通铺,通铺上铺着干净的青色被褥,也不拥挤,再看看周遭摆设,比在纪家可还要好上许多。
看来都是些娇生惯养的小姐们。
她对这些无所谓,之前出国穷玩,还住过男女混住的青旅。纪桑绕过姑娘们,选了靠墙边的床铺位置,脱鞋爬上去,倒头就睡,今天起了个大早,她还困着呢。
“又是你!我们怎么能和这等粗俗之人同塌而眠?”见有人上了床,赵泠云转头一看,正是刚刚在大殿门口看到的寒酸女子,穿的和个下人一样,她都不配和她们共处一室,又怎么能同榻。
“你赶紧起来!”
纪桑闭着眼睛,只听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尖,眯开眼睛一条缝,一道阴影笼罩在上头,她不理会翻了个身,脸朝着墙,身边的被子也拽过来蒙住头。
她闷声道:“别吵了,爱住不住,我要睡觉。”
赵泠云冷哼一声,“你这粗鄙丫头,自然睡得下了。”
纪桑懒得理她,故意发出鼾声。
赵泠云气得眼睛都瞪直了,这人竟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睡了,还打鼾!
“徐薇姐姐,我们真的得换个住处,要不然徐夫人知道了得多心疼啊。”
徐薇蹙着眉,盯着铺子上的纪桑脸色也有些难看,“等言伯来,我们同他商量。”
小厮左等右盼,言伯终于来了,又是一阵叽叽喳喳,等纪桑迷迷糊糊反应过来,耳边已经一片清净了。
她掀开被子,呼吸瞬间变得清凉。她翻了个身没多久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她发现原来的那些小姐们都不见了,已经换了一批人,她们倒是不像赵泠云那般嫌弃,不过从衣着打扮看起来也是比她好上不少的,只有她身旁两位姑娘和她打了招呼,一位是擅长跳舞的林三月,一位是擅女工的阿禾。
*
翌日一早,纪桑是被吵醒的,同屋的姑娘们早早开始梳妆打扮,纪桑通过只言片语得知原是夏侯郢会来监考,看着姑娘们的努力,她感觉自己仿佛是在一个粉丝见面会现场。
最后还是经林三月提醒,纪桑才努力爬起来,开始洗漱,最后粉黛未施去了考场。
踏进画堂,纷杂声音瞬间安静。她抬眼一看,姑娘们的怀着欣喜的视线几乎全集中在她一人身上,结果看到是纪桑,无一不发出失望的唏嘘声。
她们等的是夏侯郢。
言伯踏进门槛,清了清嗓子,宣布了考题。
对纪桑来说很简单,只是画一副自画像。不过对她来说什么都简单,她的画技堪称灵魂画手,每次画分镜,皆是火柴人,在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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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拍作业的时候,和摄影交流都是只可意会不可画传。
比试开始,姑娘们都一脸严肃开始提笔作画,她已经完成了,耗时十秒钟,纪桑觉得她画的这个扬着笑脸还有两根辫子的火柴人可谓是形神兼备。
她单肘撑头,有些无聊,于是选了最细的一根毛笔开始转笔,一会拇指和食指横着笔转,一会食指和中指夹着转,偶尔掉在桌子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却在安静的画堂里异常明显,惹来几道目光。
许是没见过这么放肆的女子,几个姑娘微微皱眉,略有嫌弃。
纪桑是被叫醒的,她一睁眼,整个考场都空了,只剩下她一人还有站在身旁的这位等着收画的小厮。
纪桑猛地弹起来,准备交卷时便看到了画纸一角都变得皱巴不平,她忽地抚上嘴角擦擦,这怎么还流口水了!
将画纸递给小厮,她在小厮一脸莫名其妙和惊讶的表情中,起身悠悠然走了出去。
府邸深处,后山。
一只凶狠的猎犬压低了前爪,肌肉绷紧,眼神专注地盯着前方的猎物,随时准备出击,负手立在一旁的是它的主人夏侯郢,一张面色冷峻的脸上总是让人忍不住看向他那一双狭长又风流的眼睛。
他的手中握着一根长鞭,鞭身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随影立刻如离弦之箭般扑向前方的假人,一口咬住假人的咽喉,猛烈地摇晃撕扯,只消片刻,假人便被撕裂成碎片。
主人只是冷眼看着,又再次轻轻挥动长鞭,鞭身再次在空中爆裂开来,随影迅速松开利齿后退,低伏在地上。
“很好。”他缓缓走向随影,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它的头顶,随影立刻乖顺地低下头,露出顺从的神态。
身后黑衣侍卫拎了一只两个月大的鸡崽,随手一放,那只小鸡便钻进了林子里,它优哉游哉地踱着步子,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锁定着成为即将入腹的食物。
“去吧。”听到一声准许,随影如一道黑色闪电冲了出去。
言伯拿到画便立即给公子送来,问他是否要一一过目。一般这等事他不管,这些技师不过是掩外人耳目罢了,只不过他今日随影的训练不错,他难得有心情,倒是有兴趣看上两眼。
夏侯郢连翻了几张,画中人虽美,却都透着一股乏味,他兴致缺缺,眼中渐渐漫起一丝不耐。
“无聊,无聊至极。”夏侯郢翻着那一沓纸,哗哗作响。
言伯垂着头,心里打鼓,这一百多幅自画像,其中不乏姿色天然,面赛薇蓉的贵家小姐,就没一位能入公子眼的吗?
忽然,上头没了声音,言伯抬眼一看,见夏侯郢正盯着一幅画。
他眉毛微微皱起,随即又舒展开来,冷哼一声:“就这个吧。”
说罢夏侯郢抽出那张画纸,甩了过去。
画纸轻飘飘的,在空中摇摇晃晃,不偏不倚落在了言伯的前方。
只见纸上画着一个从未见过的怪异画像,这种风格和笔触,他活了五十多岁还从未见过,倒是新奇。
随影敏锐地察觉到主人丢下一个什么东西,它松开了嘴里奄奄一息的小鸡崽,沾着一口鸡毛扑了过来,一爪子摁在画像上,开始撕咬,瞬间那张画纸成了纷纷碎片。
速度之快,言伯甚至来不及阻止,好在他眼尖,看到一瓣碎片上歪歪扭扭的两个大字:纪桑。
3. 逃跑
“你说什么?”纪桑尖叫着发出一声爆鸣,直接从铺上弹射起来,“我被选中了?你没听错吧,确定不是落选?”
“纪姑娘,您的画很······”言伯呃了半天,想出来一个词,“新奇,公子很喜欢您的画作,您是府里第一个留下来的画师。”
公子看到您的画可是难得地笑了呢!
纪桑跌坐在床沿,一脸生无可恋,此情此景,她想点一首《流浪者之歌》来祭奠自己。
这夏侯郢什么审美啊,放着那么多的美人不要,看上了她随手一画的火柴人?纪桑忽然醒悟,该不会是夏侯郢也有霸总综合症吧。
她想象着一个冷面男人盯着画,而后发出一声冷笑:“女人,你引起了我的注意。”
纪桑一拍脑门,痛心疾首,真是出其不意必自毙!大意了啊!
“言伯,我想要不然我换个赛道再选一次试试?”
言伯眼睛一亮,“纪姑娘定是有许多过人之处想让公子惊喜,不过不必大费周章,日后和公子相处他肯定会发现的。”
纪桑哀嚎:不是,你误会了啊!!
纪桑直白一点:“那我申请离府行不行?”
言伯顿时没了笑意,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纪桑,“哼,我早就看出来你行为怪异,怕不是进府另有意图,来人,将她送去知府大牢好好审问。”
门口站着的两名小厮应声而上,毫不留情地抓住纪桑各一边胳膊。
“诶,冲动了冲动了!”
“嗯?”言伯鼻子一哼气,吹得胡须都微微颤动。
“我说我,是我冲动了。”纪桑赔着笑脸,咬着牙挤出几个字,“我肯定愿意留下侍奉公子啊!我就是怕以后犯了错惹公子生气,被赶出去。”
“纪姑娘不必多虑,一切有老奴在。”言伯瞬间恢复满面笑容,挥挥手让小厮放开了纪桑。
纪桑心想,言伯你该不会是学川剧变脸的吧!
不过也不是没有好处,当晚她就从十人一起睡的大通铺转移到了一个单独房间。
她拿着包袱站在房间外,看到徐薇从里面走出来。原来她们是被安排到这里了,心下感叹果然有背景的就是不一样,还有特别待遇。
“纪姑娘,恭喜。”徐薇对她笑笑,只不过眼睛里也没有丁点替她开心的笑意,不过是客气一番。
“谢谢。”纪桑假笑应付过去。
隔壁的一扇门打开,走出来的是赵泠云,这赵泠云本来就看不上她,知道她得了第一名心里更是堵得慌,“竟然是你?那群比试丹青的都是些蠢人吗,让你赢了去!不过也算你运气好,没碰上我们。”
纪桑忍住了想抽动的嘴角,摇摇头,从夏侯郢的非正常审美来看,就是碰上你们,你们也未必能赢啊。
“你什么意思?”赵泠云怒道。
纪桑耸肩:“没什么,祝你们好运吧。”
纪桑不想多做纠缠,转身关上了门,末了还听见赵泠云不情不愿地让出自己的那间房给了徐薇。
第二天一早,纪桑打开房门吓了一跳,门口站了得有几十个姑娘。原来纪桑被夏侯郢选中留府一事在一夜之间便传开了。今天上门的都是来打探过考经验的。
姑娘们拥簇着纪桑,左一言右一语地问她,公子会喜欢什么风格的曲子,喜欢什么口味的糕点,是会喜欢水袖舞还是胡旋舞。
当然还有不那么明显的,比如几只手在纪桑眼前晃过,拿的是百花酿造的香粉,京城带来的金钗,南海采的珍珠······
纪桑嘴上说着“怎么好意思”,却毫不客气地全部收下了。
这泼天的富贵终于轮到她了啊!
除了姑娘们上门请教,言伯也找到了她。
这夏侯郢压根没耐心听曲赏舞,品茶观花。言伯虽然跟随他多年,自认也算是了解自家公子的,可这回选画师一事,已经让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认知了。于是他便拜托让纪桑按公子的喜好,帮忙挑选人才,言伯想应该能选个八九不离十吧。
纪桑万万没想到,自己不仅待遇升级,连身份都升级,从考生变成考官了。
于是她每天便和言伯坐在屏风后面听曲赏舞。
上一位乐师她夸妙音绕梁,下一位她又夸余音袅袅。
前一位舞者她夸舞姿曼妙,后一位她又夸令人神迷。
言伯从她手里拿过那张考核单时,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每一位竞选者后面都打着一个勾。
言伯欲哭无泪:“纪姑娘,你这是为难老奴啊!”
纪桑挠挠脑门,有些不好意思:“言伯,她们都表现太好了,要不然都留下吧。”
······最后言伯是捂着胸口走出了房间。
白天忙着选拔,晚上纪桑便接着散步的借口熟悉这个府邸,记下逃跑路线和侍卫巡逻的时间。
本想着比试结束她便跑路,没想到刚比试几日便突然停止了,而此后言伯也如消失了一般,不见人影。
用过晚饭,纪桑照例出来溜达,然而刚出房门,她便感觉怪异,漆黑夜空里一片奇形怪状的黑云吞没昏黄月牙,她忽然感觉整个府邸黑沉沉、暗淡淡的,心头陡然涌上一股莫名不安的情绪。
忽然间,她好像听到了求救声。
纪桑皱着眉,四处张望着,视线定在某处,似乎是一个白点,然后那白点变得越来越大——不,那不是白点,那是一个只穿着里衣的女子!
而那里衣上,有星星斑点的红,是血!
那女子见到远处有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跑的更快了,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奔过来。
“他们要杀我,求你姑娘,救救我,我不想死——”那白衣女子扑倒在纪桑面前,吓得她连忙后退不敢上前一步。
纪桑又惊又懵:“谁、谁要杀你?”
还未等女子回答,后面追来一群侍卫,根本不顾那女子大喊大叫,利落地架住拖了下去。
几日不见的言伯终于露面了,对着纪桑微微一笑:“只是个犯了错的下人,吓到姑娘了。”
纪桑强装镇定,也笑了下:“没事,言伯,这几日府中可好?”
言伯说:“纪姑娘放心,一切安好。夜凉,还是早点歇息。”
放心?放个屁的心!纪桑越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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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不安。她以前在书上看过,自己的身体和大脑其实对危险环境是会有感知的,她现在就感觉七上八下的。
纪桑等不下去了,她必须得跑!
忍着困意终于听到三更的打更声,于是纪桑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溜了出去。她一路小心,拐过拐角,忽见一个黑影猛然罩了下来,吓得心脏一紧,砰砰直跳,几乎是要尖叫出声,赶紧双手捂住嘴巴。等她定了定神,才发现那黑影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看身形比她高大许多,像是一个男人。
纪桑踮着脚尖慢慢后退,结果那黑影却直直地向她栽过来,她躲不及也接不住,两个人双双倒在地上。
我靠,这个人身上好冷,没有一点点温度,像是个死人一样,哪怕隔着两层衣服,纪桑的胳膊还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而且他身上还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她惊魂未定地推开他,瞥到男人露出的额头,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很刺目的白。
不是纪桑没良心,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多管闲事,必定倒霉,这是她看剧看小说这么多年发现的铁律。
她站起来准备开溜,脚腕却忽然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握住,这冷气似乎注入了她的身体,一路从脚踝沿着血液上行,她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卧槽!你别赖上我啊!
她自己跑出去都难,更别说还要加个拖油瓶。
纪桑正拽着自己的小腿,就听见不远处似乎有说话和脚步声,是巡夜的人!被发现可真就跑不出去了!
权衡之下,她爆了一声粗口,“松手,我带你走!”
那只手,倏地松开了。
······非得救个人是吧!
纪桑艰难地将男人架起来,扶着他进了最近的一个房间,万幸这是空房。
两个人瘫坐在墙角,纪桑一边眼盯着窗外,一边平复呼吸,等巡夜过去了再跑。
空气中忽然弥漫起一股奇异的香味,没一会儿,她的头便垂了下去。
一双星眸在黑暗中缓缓睁开,夏侯郢紧盯着搭在旁边女人身上的手。片刻之后,他的神情越来越严肃,这个女人好像真的不受他的蛊毒影响,他甚至感觉体内的蛊虫正在渐渐平静。
“咚咚”,门被推开,言伯躬身走进来,看到这情况一脸惊疑,“公子,这是?”
“这女人是什么人,竟然抵得住至阴之气。”夏侯郢松开手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毫无异样的纪桑。
言伯惊讶,纪姑娘竟然可以近公子的身?
“公子,这是前几日画考您亲自选出来的画师纪桑。”言伯战战兢兢地回答。
夏侯郢细细想了下,前几日他当时好像是随便选了个人,画的画奇奇怪怪的。
三更半夜,这女子毫无预料地出现在他面前,而且正好是毒发时刻,夏侯郢眯起了眼睛。
凡是接近他的女人,无非是两个原因:一是想嫁他的,二是想杀他的。
“京城派来的那批人算算日子也该到封城了,去查,若是她和京城有丁点关系。”夏侯郢垂眸看着昏迷过去的纪桑,随后淡淡开口。
“杀。”
4. 男宠
府邸深处,空山堂。
夏侯郢斜卧在一张巨大的紫檀木贵妃榻上,正曲臂抵着头,闭目小憩,哪怕姿态慵懒地倚靠在锦缎软垫上,却总感觉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寒意,让人不敢接近。
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伏卧在木榻之下的随影立刻竖起耳朵,微微压低嘴巴,盯着门发出低吼警告。
夏侯郢懒洋洋启唇,说了声“进”,随影也立刻站起身,警觉地盯防。
迅若惊鸿,流星飞电,还未满两个时辰,夏侯郢手下的暗网玄卫就已经有了结果。
结果出乎他的意料,纪桑的身份干干净净,她不是京城派来的人。
体质特殊可以抵抗他的寒毒,又半夜三更出现在密室周围,说她没有预谋,夏侯郢是不相信的。
可她的底细连玄卫都查不出来吗?
夏侯郢眼尾上挑,一双狭长明锐的眸子透着一股兴味。
*
纪桑醒来的时候发现天都快亮了,心下大惊,这节骨眼怎么也能睡得着啊!她骨碌爬起来,才发现她抱着一只细长泛白的手。
诶?自己好像是把捡来的男人当靠垫了······她转头一看,看清了男人的面容,忍不住爆出一句粗口,这男人也太好看了吧!
五官和轮廓像是被女娲的巧手精雕细琢过,披散着的墨发衬得皮肤更是白的一点血色没有,陡然生出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妖冶之美。
真是一个妖孽美男啊。
纪桑打量着眼前男人,双眼紧闭,嘴唇苍白,他这样子该不会是——
她伸出手,几乎是贴近了男人的人中,半晌才感受到有股微乎其微的气息,还好,还没死。她忽然又想到那个浑身是血的女子,莫不是他们都一样,皆是府里的逃命之人?
纪桑不禁心里发毛,这个侯府还是赶紧离开为妙。
这男人看着就像跑不动的样子,纪桑犹豫甚至没超过三秒钟就决定了——自己跑!
“兄弟,真是不好意思了啊。我一个人实在是没法带你出去,我和佛祖耶稣穆罕默德还有其他各路神仙为你祈祷,保佑你平平安安哈,我就先走了。”
纪桑碎碎念着,转身猫腰溜到门边,手指头在纸糊窗户上戳开一个洞观察屋外情况,现在四下无人,她推开门迅速溜了出去。
夏侯郢假装昏迷,就是等着她动手,人赃并获,结果她刚刚叽里咕噜说了一长串之后竟然跑了?
他一脸困惑,刚刚这女人说的什么?耶稣和耶路撒冷?这是哪路的神仙,他怎么从来没听过?
他起身,悄悄跟在纪桑身后,隔着一段不远的距离,只见她鬼鬼祟祟沿着墙根疾走,不知怎么想到了想偷油吃的小耗子。
迎面正要撞上不远处一列巡逻侍卫,纪桑瞅了瞅四周,迅速藏身于假山之后。
夏侯郢在暗处看得清楚,不由得轻笑出声,这姑娘的胆子倒是不小,还颇有几分机灵。
“什么人?”侍卫大吼一声,奔着假山小跑过去。
夏侯郢现身,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挥挥手让侍卫下去了,他倒要看看她到底想干什么。
结果就看到她鬼鬼祟祟沿着墙根往后院的方向去了,然后推开了小后门。
小后门连着街道,但不是主街,来往行人不多,纪桑左右探头,四下无人正是跑路的好时机。她正要跳出去,一截冷白清瘦的手腕抵住了门。她抬眼一看,可不就是刚刚还在昏迷的那个男人!
只见男人悠悠问:“你想逃跑?”
“不是!”纪桑慌张地看下四周,“你先快出来!”来不及多想,纪桑先一把将男人拽出来,她刚想撒腿跑衣袖便被揪住——这个男人还有完没完!
纪桑下意识地反手扣住男人的手腕,拉着他出来就开始跑,现在最要紧的是离开这里。
遇到小巷她就钻进去,七拐八拐地也不知道窜到了哪条街上,上次这么跑,还是大学里的体测,直到她跑不动了,拉着男人躲在一条小胡同里。
纪桑像是一瘫泥,卸了力整个人身侧靠在墙边,累得气喘吁吁。余光瞄了一眼,她喘息未定,倒是身旁这个男人,乍一看透着些许病态的虚弱,没想到跑了这么远竟然大气不喘一口的。
“你是府上的技师,为什么要跑?”
她还没歇息过来,便听见男人的声音。她听得心里发紧,直直懊悔,这还没清楚是敌是友,竟然就贸然拉着他一起了,万一他是府里的什么人,回去一告发,自己不是白折腾了!
不过谁没事大半夜的出来溜达啊,纪桑装得特别淡定:“彼此彼此,若不是我昨夜救了你,你以为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吗?”
“呵,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纪桑打量着男人,从穿着、气质、仪态来看,倒是可以排除小厮下人了。
“难道你是夏侯郢······”
男子哼笑一声,果然不出他所料,这女子根本是晓得他的身份的,接下来就看她是想做什么了。
“他的男宠?”
“嗯?”夏侯郢猝不及防,眸子瞬间瞪大,惊得他尾音都足足上挑了两个音,“你说什么?”
纪桑在影视圈工作,周围认识的男同一点不少,此刻不知道怎么,Gay达就响了。她本来就琢磨着这夏侯郢很奇怪,古代男子普遍弱冠成家,这人都二十五了还孤寡一个,不仅如此,他对那些漂亮姑娘还无感,不是给子是什么!
找技师大概就是个幌子啊,果然传闻还是能信的。
眼前的男人生得貌美,她想应该就是夏侯郢屋里藏的娇人吧,不得不说,他的审美还是很在线的,这男宠长得确实是谁看了都得迷糊。
见男人不说话,纪桑权当默认,“我早听说夏侯郢好男风,果然是真的。你是不是你也刚到府上不适应所以想离开?”她隐约记得昨夜他好像受伤了,“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不会是那夏侯郢下的毒手吧?”
夏侯郢拧着眉,什么时候竟有这种离谱的传闻了?
他垂眼盯着纪桑的脸,试图从她的表情和语气里找出她的破绽,可是她似乎真的认定他是府上的男宠了,询问得一脸认真。
“······”
“好吧,这是你的隐私,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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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说也无妨。”纪桑叹口气,从腰间的荷包里翻出来一只簪子,塞进他手里,“你也是个可怜人,这个簪子你拿去当些钱治伤。咱们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行不?你就当没见过我,我也没见过你。”
夏侯郢嫌弃地看着那根镀铜簪子,“你以为这很值钱吗?”当的那点钱还不够买他那华服袖口一圈的金丝线。
纪桑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我这可是好心,看不上就算了,回夏侯府伺候你的夏侯公子,他给你的肯定多。”
“你说的对,我是应该回府上,若是言伯他们有所察觉,我还可以说出实情求点赏赐,听说夏侯府对下人可是很严格。”
纪桑一听慌了,忽然想起那个浑身是血迹的女子。他大爷的,若是自己被抓回去不会被打死吧。他要是真回去告密,自己都无处可逃。
她咬着牙跟问,恨恨地问:“你想怎么样?”
“你以为呢?”夏侯郢悠悠然地问。
“要钱我没有。”
“那我要命呢?”
纪桑忽然抱胸,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他:“要命也没有!”
街上商贩渐渐多了起来,街口传来高低起伏的叫卖声,纪桑嗅嗅鼻子,一阵阵香气钻进鼻子。
虽然这些日子她的生物钟还没调整过来,但是她的胃已经适应了,初辰肚子就感觉空空荡荡了。
她探头一瞧,街对面的当铺已然开了门,身上的这些首饰应该也能换些银子,先得吃饱了。
纪桑没好气地瞅了一旁身边的人,撇撇嘴道:“走吧。”
仅是几步路,纪桑便见着许多路人频频侧目,有几个年轻的姑娘对着纪桑这边更是掩面而笑,娇羞不已。
纪桑是一点笑不出来,一直琢磨着这个人会不会真赖上自己了?
进了当铺,她将带出来的首饰全部拿出来放在台子上,掌柜的一个个拿起仔细估值,一共换了近十两碎银。
纪桑抓着银子塞进荷包,忽地听见掌柜的问,“公子,您这可是产自昆仑山的羊脂白玉做成的扳指?”
她抬眼一看,掌柜的隔着木栅窗指了指夏侯郢的拇指方向,余光一撇,发现这人确实带着一个白色玉扳指,听起来好像很值钱?
夏侯郢毫无波澜,只是冲着掌柜的吐出几个字,“你倒识货。”
二人出了当铺,纪桑眼睛滴溜一转,让男人等她一下。
她小跑进去,压着声音喊来掌柜的,“老板!老板!那个人······不是,我朋友的那个扳指很值钱吗?”
“我猜至少得这个数。”老板伸出手比了一个五。
“五十两?”
掌柜的哼声一笑,摇摇头,“少说五百两,那可是昆仑玉。”
得亏纪桑撑在柜台上,要不然直接当场表演个腿软掉凳。好家伙,她想到了这扳指值钱,但没想到这么值钱啊!
如果她拿到这个扳指······
纪桑忽然心情大好,笑着走出当铺,在高一级的台阶上停下和男人平视,她倏地搭上男人的肩膀,笑盈盈地说:“走,请你吃早饭去!”
5. 室友
纪桑拉着夏侯郢来了一家面馆,听着小二一顿报菜名,最后不确定地点了一份鸡丝面和三鲜面。
“怎么说我们也都算认识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纪桑。”
“阳呈。”夏侯郢随意说了一个名字,纪桑默认为最普遍的杨,最普通的成。
夏侯郢仔细地盯着纪桑,发现她丝毫没有惊讶怀疑,难道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谁?
纪桑点点头,“好的,杨成。我刚刚想了一下,毕竟我们也是患难与共,经历生死,一起逃出府的人,如果你无处可去,不如和我回家如何?”
接下来是两三秒的沉默。纪桑心里正打鼓,便听杨成说好啊,她的嘴角实在是忍不住,忙拿起面前的茶杯压了一口水。
细小的动作没逃过夏侯郢的眼神,一双探究的眸子忽然有了兴致,这个女人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
但不得不承认她装疯卖傻还是有一套的,不过仔细一想能被派来近他身也说明她必定有过人之处。
“但是你不能白住,房租押一付一,不过考虑到你出府匆忙,若是身上没有,倒也可以拿你那扳指抵了,如何?”
夏侯郢配合纪桑的表演,点点头,将扳指摘下来顺势往纪桑怀里一丢,“给你了。”
大哥这可是五百两啊,这么随意的吗!纪桑手忙脚乱地接住,生怕掉在地上,然后小心地收在腰间荷包。
正巧两碗热气腾腾的面上来了,纪桑喝了一口热汤,真是浑身舒畅。
她从筷子筒抽了两双筷子,递给夏侯郢一双,却见他岿然不动,丝毫没有要接的意思,大概是嫌弃吧。
“你跟着夏侯郢很久吗?”纪桑不禁发问,见他皱眉又补充,“由奢入俭难,你在府上过惯了那种养尊处优的生活,出来肯定不适应。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跑啊?”
其实纪桑挺不理解,看起来夏侯郢至少是个很大方的金主啊,除非他是被迫的。但是一换位思考,如果为了资源让她接受潜规则,她其实也做不到啊。
她吸溜着面条,全然没看见旁边那男人已经脸色阴沉,腮帮子都咬紧了,在饭桌下的手虚虚握成拳,手背上凸显出交错的青色血管。
这个女人当他是什么?
“算了你不想说就不要说了,但是要提醒你,你和我回家,吃住也就是这种条件了,可别指望和府里一样的条件。”
见他沉默,纪桑觉得大概是戳到对方痛处了,这是个耻辱的话题,为了照顾室友的自尊心,她决定还是不提了,不能总在人家的伤口上撒盐。
“对了!你说我们需不需要在外面躲两天?言伯他们不会找到我吧?”
夏侯郢斜着看她,“你以为府上的人很闲吗?”
纪桑点点头,“确实,不过是个小小技师,那夏侯郢随便说找个技师就有那么多贵女小姐去比试,倒也不差我一个,就是那些姑娘们······”
他问:“怎么?”
“有点可惜,把余生都押在一个男人身上。不过也不怪她们,几千年来女人一直都被灌输一个观念,嫁人要找一个有钱的。”
即便是在现代,也丝毫不例外。
“难道你不想?”夏侯郢问。
纪桑吸溜一口面:“我一个人可以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嫁人?尤其是在这种环境下,男人压迫女人,规训女人,太恐怖了。”
夏侯郢沉默片刻后开口说道,“不是男人压迫女人,而是权力压迫男人和女人。”
听他这么说,纪桑倒是有些震惊,相对来说,女性总归是比男性受到的压迫更多,但作为一个男性能看到这一层,也实属难得了。
看来夏侯郢真是把他欺负的不轻,这得是经历了什么才悟出来的经验啊。
她随口感叹道,“是不是夏侯郢欺负的你特惨?”
“······”
“他啊感谢自己命好吧。”
夏侯郢冷笑一声,声音冷了下来,“你是说他的命好吗?”
“我要是有个将军老妈,王爷老爸,又有钱,那也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夏侯郢冷冷道:“无知。”
纪桑白了一眼,“我在帮你说话啊!”她面条都快见底了,看见对面还没动筷子呢,更是来气,屈指敲敲桌面,“我可是花了十五文钱,不准浪费粮食!”
“吃不下。”
“那就带走留着你中午吃,你吃不吃?”
片刻,已经开始发坨的三鲜面被和开,纪桑就坐着看他吃面,怎么突然有种在哄五岁小孩吃饭的既视感呢。
“对了,既然咱们现在开始是室友了,提前说好,约法三章。第一自己能做的事情不要麻烦别人,第二所有的家务要一起做;第三,所有公共支出,咱们俩AA。”
见杨成皱眉看着她,纪桑才反应过来自己说的对方听不懂。
“就是平摊费用,到时候月底结算,可以吧。”
他冷眼盯着她:“你的意思是,让我做下人的活?”
“家里就我们两个人,哪有下人啊!我又不是你的丫鬟。赶紧吃,吃完了回家。”
夏侯郢得知纪桑家几乎靠近东城门,只嫌脚程太远,走不了,硬是让纪桑先去马递铺子租个马车来。
纪桑一双眼睛瞪如铜铃,“你这少爷习惯倒是学的快!”
“不若你把扳指还我。”
纪桑下意识捂住腰间荷包,“说好了抵房租哪有再要回去的道理?”最后还是妥协花了二百文租了辆马车回去。
两刻钟后,马车停在巷子门口。纪桑家住在巷子中间,然而一路走过去,纪桑遇到了周家嫂子,林家婶子等各种她仅有过一面之缘的邻居们,自然他们也是看到了跟在她身后的夏侯郢。
周家嫂子:“呦,纪桑,这公子是谁啊,长得真俊。”
一声大嗓门引得几户人家纷纷探头看望,一时间纪桑觉得她和杨成就像动物园里的猴。
早知道就应该偷偷摸摸地回来啊!
“呵呵呵,这是······是我······”纪桑求救地看向杨成,结果这个人只是挑挑眉,完全没有要替她解答的样子,纪桑的大脑飞速旋转,终于憋出来,“表、表哥?”
周家嫂子:“表哥?”
林家婶子:“表哥?”
“对对,他来封城看病的,就先住在家里。”纪桑点点头。
“表哥啊。”林婶走上前去,凑近看着他,感叹道:“你表哥长得真好看啊,婚配了没有?”
夏侯郢微动双眉,拉开一些两人的距离,侧脸垂下眼睑瞥了这妇人一眼,掩饰住眼中的嫌弃。
周家嫂子打断她:“别想了,就算你家青荷没定亲,也轮不上。纪桑表兄啊,我妹妹还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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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配,要不你俩见见?”
纪桑润物细无声地将两位邻居和夏侯郢隔开,“好了,周嫂子,我表哥刚到封城,身体还不好,现在需要休息,等晚一点再说。”
周家嫂子:“好呀好呀,过几天就是林婶孙子的百岁,你们一起来。”
“对对,纪桑啊,我孙子的百岁你们一起来。”
纪桑应着林婶,连连说好,忙带着夏侯郢往家门走。
站在门口,她才想起来李月凤他们好像没给她钥匙啊。她左看右看,好在这围起的墙不算太高,她拍拍夏侯郢,“你等一下,我爬进去给你开门。”
纪桑走到墙边用力一跳,两只胳膊用力扒住围墙的顶部,双脚蹬住墙体,一点一点地往上挪动身体。
夏侯郢看着挂在门上的但并没有锁住的铁锁,伸出手拧动门环,听到“咔哒”一声,他试着一推,门打开了。
······
正在努力翻墙的纪桑看到杨成站在院子里,有些懵了,“你怎么进来的?”
夏侯郢嫌弃道:“门没锁。”
纪桑倏地跳下来,从大门走进来,“怎么能忘了锁门,万一家里进贼怎么办啊。”
夏侯郢撇了眼四周,又嫌弃又无语道:“家徒四壁,贼会来这种地方?”
纪桑:······这个男人还是闭嘴比较好。
纪桑将原先大哥的那间房分给了夏侯郢,虽然不大,但也被李月凤打扫的很干净。
回到自己房间,她把银子藏好,又小心拿出来那颗玉扳指,仔细瞧着,她不懂玉,半天看不出什么门道来。
于是决定在去当铺之前,纪桑先去银楼打听这昆仑玉。
原来这玉产自北疆昆仑山,但由于边疆战乱频繁,近年去开采的人少之又少,所以这玉稀缺的很,价格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她问到城里最大的当铺,奔着那处去了,果然那掌柜的出价五百两。
“掌柜的,你看这玉扳指质地温润通透,光泽莹润如水,细腻光滑,几乎看不到任何杂质,这在昆仑玉里也是上中之上,少说也六百两。”纪桑去了趟银楼,现学现卖道。
“最多再加五十两。”掌柜的又伸出手掌。
纪桑心下一喜,面上却是一副犹豫,片刻才点头说成交。
五百五十两啊!普通人一年的花费也不过是五六两,这钱够她花一百年的。
这财富自由来的太过突然了,出了当铺,纪桑恨不得当街大吼一嗓子。
纪桑觉得,一份耕耘一分收获可能也不只是鸡汤,就是不知道用什么方式什么时候分配给你。
不过她还是要感谢杨成,她不是小气的人,直接走到当铺对面的大酒楼,门口的闲汉殷勤地凑上来给纪桑一通介绍,她才知道原来古代早已经有外卖服务了。她当即点了三四个招牌硬菜让送到家里去,剩下的十几文钱也大方地给了闲汉当小费。
“感谢姑娘,下午莲花棚有杂剧《目连救母》,我给您留个位置。”
杂剧,纪桑一听来了兴趣,她平时不跟组的时候,就喜欢去剧场看话剧,舞剧还有音乐剧,她没想到这个朝代也已经有戏剧了,来都来了,纪桑怎么能错过。
她和闲汉小哥要了两个位置,揣着银票往家走,以后她就下下馆子听听剧。看来穿越也不是不好,已经能提前过上养老的生活了。
6. 毒发
纪桑回到家没多久,天香楼的外卖就送到了家,两个伙计一手拎着一个木盒,不仅负责外送还把碗筷都给摆的整整齐齐。
除了纪桑点的菜,店家还送了几碟果子和一小壶黄酒都一一摆上了,临走之前,两个伙计还摆出一个请客人入座的姿势,最后再来一句姑娘公子请用餐,纪桑内心感叹这堪比古代版某捞啊。
纪桑坐下斟了两杯酒,举起来,一杯递给杨成。
“来,走一个。庆祝我们今天成为室友。”纪桑见对面无动于衷,催促道,“快点啊。”
夏侯郢冷脸耐着性子接过酒杯,纪桑伸手和他轻轻一碰,然后一口闷了。她是第一次喝古代的酒,味道和现代的大有不同,发酵的味道很重,一张脸瞬间皱了起来。
“你干嘛不喝,我还能给你下毒吗?”纪桑一边拍着胸脯一边吐槽。
夏侯郢确实是这么想的,除了府上的厨娘做的,他几乎不在外吃东西,除了有中毒风险,更多的是他口味很挑剔。
他垂眼看着手中的酒杯,酒液浑浊,不过是粗劣的陈酿,夏侯郢忍住心中的不快,抬起杯子,极其轻微地抿了一口。酒一入喉,他便立刻皱起了眉头,味道涩得很。他放下酒杯,伸出手,不露痕迹地向外推了推,这杯酒大概率不会再碰了。
“对了,你下午应该没有事吧?一起去看剧吧?我请你。”纪桑已经开始动筷,和杨成打商量。
夏侯郢拿起筷子,看看哪个纪桑已经吃过,权当是验毒,没问题后他才敢搛菜,听到要去看剧他眉头微微一皱。
“去哪里?”
“天香楼旁边的那个莲花棚,是这个吧。我想着我还没去看过杂剧呢,我就认识你一个人,所以一起吧?”
“没看过?”夏侯郢有一瞬间的惊愕,怎么会有人没看过。杂剧因为便宜,多数百姓闲时打发时间都会去个棚子看剧。
他虽然没去过市井的瓦舍,但是他知道一场表演坐上上百人是没有问题的,地方宽敞可容纳千人,难道她有同伙隐藏其中,要在瓦舍动手?
“嗐,就是一些客观原因没看过呗。”纪桑心里吐槽现代早没这种表演了,她怎么可能看过。
除了对地方不熟悉,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她大概率听不懂。
她曾参与过一个民国影视项目,为了写好里面一个戏子的角色,她有一段时间一直在听京剧,结果压根没得到熏陶,不看词根本听不懂在唱什么。
纪桑一直想不明白,古代的人不看词到底是怎么能明白台上是在唱什么的?
拉着杨成,她听不懂至少还能问问。她现在已经是个富婆了,总得培养一些打发时间的爱好。
夏侯郢根本没想着看剧,只想知道纪桑在搞什么名堂,于是点点头算是答应她了。
下午纪桑带着夏侯郢来到莲花棚,一个满眼好奇,一个满眼嫌弃。
进入棚内,戏台居中,下面都是看台,倒是和现代的剧场没有太大的区别,靠近戏台的座位宽敞有软垫,大概就是高价票,后面都是长条凳,一条凳子能坐俩人。
一青年小伙过来收票钱。
夏侯郢开口道:“我要青龙或者白虎座。”
“多少钱?”
小伙:“一百五十文一位。”
“普通的呢?”
小伙:“五十文。”
纪桑点点头,“两个普通位置。”说着数了铜板递过去。
夏侯郢:“······”
这表演不论座位票,统一票价的位子,先到先得。
纪桑站着还在找人,上午那人明明说给自己留位置来着,忽然听得听有人大喊一声,她抬眼一望,可不就是那小哥,他冲着纪桑指了指一排长条凳中间位置,果然给留好了。
纪桑冲着小哥比了个OK,拉着夏侯郢过去坐下。
等待表演开始的时间,纪桑好奇地东张西望,这里有很多买小食饮料的,卖货的伙计们脖子上挂着箱夹,上面摆满了果脯或者小甜品,客人招招手就来了。
纪桑看着满箱夹的小食,水晶皂儿、荔枝膏、麻腐······全是没听过没见过没吃过的小吃,最后她要了一份荔枝膏,慢慢啜着。
夏侯郢目视前方,余光却一直盯着纪桑,见她探头探脑问来问去的,顿感奇怪。
明明玄卫调查的时候告诉他,纪桑自出生就生活在封城,但为什么他却感觉纪桑似乎对这里的一切都不熟悉。
“诶,《目连救母》讲了个什么啊?”
夏侯郢很疑惑地看着她,因为这几乎是个家喻户晓的故事。
“怎么了?”纪桑感觉这个眼神不太对劲。
夏侯郢说:“讲了一个叫目连的年轻人为了救出他在地狱受困受难的母亲的故事,这个故事就算从街上拉一个五岁孩童大概都能复述几句,你怎么会不知道?”
纪桑愣了一下,这故事这么经典吗?关键是没咏流传到几百年后啊。
“纪桑,你到底是什么人?”
“啊?”
他问的猝不及防,刚喝下一口荔枝膏的纪桑还没咽下去就被呛着了,还在想怎么解释,从侧台上上来一个男人,宣布好戏就要开始了。
纪桑松了口气,“那个,先看戏吧。”说着跟着观众拍手大喊,避开了他的问题,多说多错,纪桑决定自己还是先闭嘴吧。
杂剧开始之前,上来先是一段热场小戏,一个矮个男人上台,脸上画着扮丑的油彩,动作夸张,引得下面频频大笑。
滑稽戏演完,正剧这才开始。今天只是单独的一折戏《请医救母》。刚看没几分钟,纪桑就懵了,谁和谁完全搞不懂关系,也不知道人物叫什么,但是看周遭观众的反应,什么时候鼓掌她也跟着鼓掌,生怕被看出来她压根看不懂。
旁边的夏侯郢一直正襟危坐,观察着四周的情况,不过没什么可担心的,他前后左右坐的观众全都是乔装成百姓的玄卫。
他一直等到快演完了,竟然还不见有人动手。
“演的真好啊。”一出戏结束,纪桑假装连连感叹。
“你真的看懂了?”夏侯郢问她。
纪桑哽住,他是怎么看出来她确实没看懂的!
她呵呵一笑:“还行,大概是懂了吧。我们回去吧?”
“这就走了?”
纪桑不明所以:“要不然呢?难道现在是中场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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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郢也不反驳,点点头,“那就走吧。”他猜大概她是要路上动手。
从莲花棚出来,经过闹市,两边都是卖货品的,吃喝玩乐一应俱全,纪桑东看看西瞧瞧,遇到卖蔬菜的大爷大娘,就来个两扎,捆好了全交给夏侯郢。
“干什么?”他问。
纪桑:“家里没菜了,总不能天天下馆子吃啊。”
“我是说,你让我提着?”
纪桑仰着下巴看他,一副“这还用问”的表情。
二人僵持不下,旁边的大娘突然出声,“姑娘,这菜还要不要了。”
“要要!”纪桑接过捆好的青菜,直接拉过他的手,在他的手腕子上缠了两道。
就这样,夏侯郢脸色铁青,他两手拎满了东西,一手青菜,一手是各类熟肉杂货。他在想,为什么自己要这么憋屈?
隐匿在人群之中的玄卫瞪大了眼睛,这个女人竟然让他们公子干这种粗活!真是不敢想之后她会死得多惨。
夏侯郢警惕了一路,都没看到有可疑的人,走过下一个路口可就到家了。
难道她提前察觉出来,今天收手了,还是说在博取自己的信任,毕竟晚上那蛊毒·······
纪桑回到家就开始喊累,吃吃喝喝一下午倒是不饿,她直接钻进屋里躺床上了,再一睁眼,天已经黑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辰了,她起身去敲杨成的门,没有人应,却听一声尖细刺耳的声响。
纪桑推门而入,只见茶杯碎了一地,这男人撑在床沿,双眼紧闭,额头上冷汗涔涔,脸色惨白如纸。
“你怎么了?”她摇摇他的肩膀,刚一碰到他的身体,便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寒气袭来,冻得人直打哆嗦。
“嘶——怎么这么冷!”
一只手倏地掐住她的脖子,翻身一带,将她摁倒在床上。
夏侯郢双眼猩红,咬着牙道:“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你······在说什么?”纪桑的喉咙被箍的发紧,她想用力扒开那只手,却怎么也掰不开,都这样了还这么大力气。
那只手收得越来越紧,纪桑整个脸都憋的发红,她快呼吸不过来了。
“松手啊······”
夏侯郢眼神如冰刀般锋利,问道:“谁派你来的?”
“没人,你先、先松手啊。”纪桑心里暗骂,大爷的,她真是要被他给掐死了。
“你不是来杀我的吗?”夏侯郢接着逼问,语气中充满了怀疑和敌意。
神经病!“谁要杀你啊,我是好心来救你的。”纪桑用尽全力吼出来,脖颈因为被掐住,反而刺激得流出眼泪,一滴眼泪就这么悄无声息地顺着眼角滑落。
夏侯郢看到她眼角的泪水,眼神中的冰冷逐渐松动了一些,手上的力道也散了些。
“救我?”他低声喃喃,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可置信。
纪桑喘着粗气咳嗽几声,终于能够稍微呼吸了,她安抚道,“对,救你,我真不是来杀你的,我去给你找医生。”
夏侯郢意识逐渐模糊发散,身体的寒意愈发凛冽。突然间,他整个人瘫软下来,重重地倒在纪桑身上。
7. 补阳
我靠,说晕就晕,能不能有点提前预警!
纪桑被突如其来的重量压得差点吐出一口老血。费了半天劲,她终于将身上的男人挪开,就这么贴了一会,纪桑感觉自己如坠冰窖。
这个人真的不会被冻死吗?纪桑赶紧出门找了个大夫来给杨成看病。
老郎中跟着纪桑进了屋,仅是看了夏侯郢一眼,推测出此人像是中毒之相。
他坐在床边,伸出一手给夏侯郢把脉,手指刚接触到他的手腕,直接冻得一缩手,不禁心里发疑,这是何病症?皱眉抚了两下胡子,才又重新把脉。
纪桑立在一旁,便见郎中眉头越皱越紧,“大夫,怎么样?”
郎中表情严肃,缓缓说道:“郎君脉象如游丝,极其微弱。体内寒气已经侵蚀了五脏六腑,怕是还剩个把月的时间吧。”
啥?这人快死了?纪桑倒是真没想到。
老郎中收了手,摸脉的几根手指已经冻得发紫,他心一惊,若是时间再长点,他的手指可能会直接被冻掉。
“此症状甚是奇异,像是被人下了毒,而且接触之人极易冻伤,老夫行医多年,未曾见过,夫人可曾有冻伤之症?”
纪桑看了看自己的身体,似乎没什么异常。
老郎中见状,一副看破不说破的样子,解释道:“男女之体,本就阴阳调和。阳热阴寒,夫妻之间多行房事采阴补阳,或许对郎君寒冻之症有所缓解,不然郎君过阴过寒······”
纪桑一愣,她怀疑自己是找了个正经大夫吗?
“有药治吗,他今晚会死吗?”
老郎中捋着胡子,摇头:“现在郎君的身体已经是虚不受补了,至于今晚,老夫也不好说,只能看他自己造化了。”
临走前,老郎中又特意叮嘱道:“不过夫人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身体,若感到不适,千万不要勉强自己。”
纪桑:“······”
“大夫!”纪桑还想再挣扎一下,“再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老郎中叹了一口气,转身走了,只剩纪桑一人还在凌乱。
送走郎中,纪桑看着躺在床上的杨成,瞧这样子也不过二十几,可惜啊这么一副好面孔,天妒蓝颜,马上要英年早逝了。
大夫说他中毒,难不成这毒是夏侯郢给他投的?
毕竟他让她实现了财富自由,纪桑倒也不好意思见死不救,她走过去开始解他的衣服,一层一层掀开,纪桑的嘴角就扬的越来越大。
没想到他看着精瘦,身材倒是非常有料,胸膛宽阔,肌理分明,腹部更是隐隐透着六块肌的轮廓。
纪桑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在他胸前轻轻划过,见他没有反应,又壮着胆子捏了捏,冷但是好软。
手感可真好啊!
她活了二十七年,终于也能品上一品了!
衣裳褪去了一半,纪桑摸到腰间似乎有个硬物件,伸手一掏,是一枚精致小巧、玉质温润的玉球。
她不禁感叹,“这应该也值不少钱吧。”
还有一条腰间带钩,这个带钩雕工精致,还镶嵌着细细的金边,隐约透出一股贵气。
这些应该都是夏侯郢给的吧,毕竟夏侯家富可敌国,大概随手赏个东西都价值连城,这么一想有点可惜,她还什么都没捞到就出府了。
不过这杨成身上的这些应该还能换不少钱。
想到这,她的嘴角已经压不住了,“你放心吧,在你人生最后的时光里,我肯定好吃好喝的给你送走。”
*
平信王府,西边方向一偏院内,一间三室房屋,布置精致典雅的主厅中央,柳氏正斜倚在红木雕花的床榻上闭目养神,虽已过中年,但肤若凝脂,保养的很好,依然风韵。
左右两个年轻丫头,一个坐在榻下轻轻摇扇,一个跪坐在榻尾正给夫人捶腿。
门突然被推开,一个年轻男人兴冲冲地跑进来。
细看和夏侯郢有那么二分像,但单挑出五官来看,又挑不出彩,是平信王的庶子,夏侯郢同父异母的弟弟夏侯初。
“娘!”他压低声音,但难掩兴奋,“我刚听到消息夏侯郢······”
柳氏忽的睁开眼睛,瞪了他一眼,随即挥挥手让两个小丫鬟先退了下去。
等人离开她才起身,脸上带着些许责备之色,“莽莽撞撞,成什么样子?平日就这般鲁莽,难怪王爷说你比不上夏侯郢。沉不住气,以后怎么能成大事?”她语气严肃,话中透着一股不满和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柳氏整理了一下衣袖,继续说道:“这次又是什么事?”
“夏侯郢的寒疾提前发作了,我看他真是离死不远了。”
柳氏闻言轻笑,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好啊,真是天助我。”她起身走到窗边,望着一片清冷月辉,带着些许的怨恨和不甘说道:“沈如意出身将门,家族显赫,碍于她母家的地位,她在世时王爷从不多看我一眼,甚至还连累到了你。”
“我的儿啊。”她转身,看向夏侯初,眼中透着一股决绝的狠意,“如今夏侯郢得了这怪病,他一旦死了,王爷再无他人可倚重,你是他唯一的儿子,这世子之位非你莫属,夏侯家的所有,未来都是你的。”
夏侯初听到这番话,心里一阵激动,但还是有些担忧,“娘,我们到现在都查不出来他到底是怎么得的这个病,万一真是有人下毒,到时候他找到解药,又或者治好了……”
“放心吧,初儿。”柳氏打断了他的话,冷笑一声,“娘不会让他活着的,再说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外面不就是在找治病之法吗,若是他的寒疾越发频繁只能说明他时日不多了。”
“记住,你要做的,就是等。”柳氏捧住儿子的脸,眼中燃起了熊熊野心的火焰,“这世子之位,迟早是你的。”
夏侯初听着,点了点头。
*
月光清冷,夜风微凉。
一床厚被子盖在身上,整个后背有着源源不断的热量,夏侯郢缓展星眸,起身看到纪桑已经呼吸绵长,这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盯着那熟睡的面庞,他不禁皱起眉头,若有所思。
她不知道她刚刚错过了一个多么好的可以刺杀他的机会。可她更不知道的是,她一旦动手,他安排的玄卫便会从四面将她乱箭射死。
他疑惑地喃喃自语:“你到底是什么人?”
纪桑家的院门口,一辆低调却不失华丽的马车悄然停下。
夏侯郢踏着月光走出大门,立在一旁的言伯和听风等候多时,看见自家公子完好无损地出来激动异常,双双上前行礼。
“公子,您真的没事了?”言伯忍不住左瞧右看,这是公子第一次不需要玉台和夏娘的血还能安然捱过蛊毒。
“嗯,现在是什么时辰?”
言伯答:“快丑时了。”
夏侯郢挑眉,就连毒发的时间都少了近一个时辰。
出发前,他又吩咐派两个人看好纪桑。
马车朝着夏侯府的方向缓缓前进,夏侯郢倚靠在软垫上,问封城山的事情调查的如何。
六年前,赤凤军的威名尚震慑天下。大将军沈如意身受重病,在临终前,传闻她写了一本兵书并秘藏于暗处,并留下遗言:“持兵书者排兵布阵皆无人所破。”
朝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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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股势力均对这本兵书虎视眈眈。
沈如意组建了一支赤凤军,虽然全是女将,但几乎没有败绩,所以这兵书十分有可信度。
然而传闻终究是传闻,两年过去,无人找得到这本兵书,热潮渐渐平息,然而只有夏侯郢知道,兵书的存在并非虚妄。
一个月前,他终于在潍城一个残破村子里找到当年赤凤军的副将军,副将才四十出头却难以置信已然是一副老妪之相,她因长年征战身体落下诸多病根,一直在苦苦撑着。
当夏侯郢寻来,副将得知他是将军之子,硬撑着一口气给他念了一首诗,念完便撒手人寰,仿佛这最后一口气就是为了等他来。
这首诗是赤凤军的首领将军,也是夏侯郢的母亲留下的:
封函寄远方,
故城日暮秋。
登高山色美,
芳林遍绿地。
他起初想不明白其中的意思,然而细读之后,却发现每句取一字,连起来似乎就是母亲留给他的线索:封城山绿。
兵书的隐藏地点是——封城。
听风一拱手,回答道:“公子,查出来了,封城西边有一座山,满山种植的树木年年长青,当地百姓都叫它碧山。本来这山没什么起眼的,但是前几年户部尚书祝益安受御赐,因此碧山也成了祝家私产,那祝大人还在山里修建了一座佛堂,供祝老夫人烧香拜佛,从此再不对外公开。”
夏侯郢微微皱眉,“这么说,现在进不去?”
未得主人允许,那就是私闯民宅。
听风接着说:“是的公子,祝益安的儿子祝知白要回封城主持建设报国寺,已经从京城启程了,或许可以从小祝大人入手。”
夏侯郢一向不喜与人交际,但兵书很有可能就藏在碧山之中。
他手指轻点在膝盖,一双深邃眼神透着冰冷,如同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言伯和听风知道此时公子的心情很不好。
半晌,他开口问起了纪桑。
听风犹犹豫豫,最终还是回答:“纪姑娘确实和各世家没有关系,她去侯府是为了您。为此她还拒婚,跳河明志,昏迷了一天一夜。”
若是一般姑娘,他便还能相信几分,可是纪桑,他反复确认,她似乎是真的不认识自己,何来“进府为了他”一说?
“纪姑娘说一定要进府亲眼看看京城第一美男,是否如坊间传闻般倾国倾城······”
夏侯郢:“······”
言伯坐在听风的对面,连忙给他使眼色,这孩子也忒实诚了,没看见公子的脸都铁青了,结果听风一分小差都不开,他都快听自闭了。
“好一个京城第一美男,倾国倾城。”他冷哼一声,声音低沉且带着一丝嘲讽,“所以你想告诉我纪桑其实是个意外,所有的事情都是巧合?”
听风此刻不敢说话了,虽然他很想说是这样的。
“你觉得我会信吗?”夏侯郢尾音高高的,带着质问,以及怒气。
“是属下办事不力。”听风再次垂首,“对了公子,属下还听说,纪姑娘跳河之后,失去了记忆,和之前判若两人。”
“判若两人?”夏侯郢微皱双眉,他早就发觉这个纪桑奇怪,总是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甚至对周遭一切好像都不熟悉。
传闻在蛊术久远的西南岭,也有可操纵人的傀儡之术。既然那个人能给他下至阴蛊,那么操纵一个傀儡,恐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言伯说:“公子,或许纪桑姑娘没我们想的那么复杂。”
夏侯郢眸子一眯,他不是没想过打消对纪桑的怀疑,只是他不相信上天会这么眷顾他。
8. 合伙
东方渐白,公鸡报鸣,狭窄弄巷里不时有小贩叫卖声。
土房隔音不好,纪桑大清早就被各种叫卖声吵醒,醒来身侧空空如也,院里院外也不见杨成的身影。她心下一惊,爬起来跑进自己房间,翻开床铺看见银票都在,才松了一口气,还好,没被偷家。倒头她又睡了一个多时辰。
没看见杨成她倒也没有很担心,一个快死的病秧子还能跑到哪里去。她简单洗漱一番上街准备去买画本子。
或许是职业病,昨儿看的剧目她倒是挺感兴趣,准备买些当朝的小说补补课,以后多去看看。
她来到书摊,一边挑书一边向老板打听。
古代的戏剧和现代大有不同,一出大戏里能分上百场,有些剧情被老百姓津津乐道的就单择出来,单个表演。
老板告诉她,就她昨日看的《目连救母》一共有二百四十场,一天演二十四场,能连着演十天。若是想看完整版的,只能等到七夕之后,而日常时间就要看那些勾栏里演什么了。
纪桑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如果将现代的话剧搬到古代,有没有可能呢?
想当年她上大学的时候,编剧和导演还没有细分开来,统称编导专业,因此什么都学了点。除了自己的毕设,整个年级的学生要一起合作自编自导自演一场话剧,她还是多少有点底子。
纪桑有些跃跃欲试。
为感谢老板的交底,纪桑“这本那本”看着书名指了两大摞书买回去,把老板乐得合不上嘴,纪桑付了钱报上家里地址,让老板帮她送回去,自己决定去瓦市再走一趟。
瓦市里摊贩林立,街道两旁各类小商铺鳞次栉比,叫卖声此起彼伏,曲艺表演、杂耍、说书、戏剧演出应接不暇,还有饮食铺子、药店、成衣店。
若用现代眼光来看,这里堪比超级大型商圈,吃喝玩乐一应俱全。因此白天来到这里的百姓也络绎不绝,来往其中。
只见一穿着长袍的男人从棚子里出来,手中拿着些个木牌,依次挂到了门口的墙上,周围呼啦一群人围了上去。
围观的看客们个个兴奋不已。
“呦,今晚有春小小,我一定得来看看。”
“她唱什么?”
长袍男人挂好牌子,转过身神气地回答:“那肯定是给皇上献唱过的《帘外花》了,各位看官,晚上可是有耳福喽。”
“老板,我要一张玄武座!”
“给我也来一张。”
老板摆手一挡,拱手道:“各位公子,咱家不提前卖票,这座位啊先到先得,晚上等着各位光临了。”
纪桑上前凑了凑看挂在墙上的木牌,木牌上写着当晚的节目名,演员名字以及表演的时间和地点,排在第一个的就是春小小的《帘外花》,顶头还用红色写了一个“御”字,看来这就是表明给皇上表演过的。
这么看,古代人的宣传也很到位嘛。
纪桑喊住老板,将他拉到一边,打探消息,“老板,如果要是有戏班子想在你们这演出,是怎么个流程呢?”
老板上下打量着纪桑,哼声道:“想在这演出,叫你们班主过来和我谈,一个丫头片子凑什么热闹,你又做不了主。”
纪桑心里翻个白眼,面上客气道:“老板,我就是班主。”
“哈哈哈哈······倒是还没听说我们还有戏班子是女班主的。好,想在我这白象棚演出。”他扬着下巴,伸出手,“先把租棚子的钱交了。”
纪桑点点头,“你这整场有多少个座位?”
“放心,白象棚是石家瓦子里最大的看棚,坐满可达一千二百人,不过我提醒这位女班主,可不是什么戏班子都能在我这演出的,还得禀修内司的李大人,他批准了才可以。”
听这话意思,看来这家和官家还有点关系。纪桑一一记下,而后拱手告辞,沿路又问了几家棚子,大一点的七百文起租,只有小一点、简陋一点的看棚是三百文。
回到家已经接近晌午了,她刚进院子,后脚就见杨成进门,只见他新换了一身烟青云纹锦袍,一双玉白丝鞋,腰间系着一条同色的丝绦,佩戴着一枚温润的玉佩,发髻半梳高扎,显得人更加挺拔。
这衣服质感很好,微微泛着光泽,剪裁考究,一看就知道不是便宜货。纪桑忍不住问他哪来的钱置换的行头。
“当了些不值钱的玩意儿。”
“什么?”纪桑瞪大眼睛,“你把玉球当了?”
夏侯郢眯起眼睛斜睨着她,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有个玉球?”
“就······之前看见的啊。”纪桑有点心虚。
原本想着她还能继承他的遗物,结果他竟然去给当了买这些身外之物!那个玉球应该能值很多钱吧······唉!这个败家玩意儿!
她还沉浸在心痛的氛围当中,几个伙计敲门,说是来送饭的。一听是杨成安排的午饭,她心情大好,单方面决定不和他计较了。
“来来来,多吃菜。”
夏侯郢看着碟子里堆起来的菜微微皱眉,纪桑一撇嘴道,“我用的是公筷!”
听她说完,他才敢吃。
纪桑有事要同他商量,强迫自己无视他这些吹毛求疵的毛病。
“杨成,我同你商量一件事呗?”
夏侯郢余光瞥她一眼,默不作声地只是吃饭。
见他不说话,纪桑继续,“我想邀请你入股,当我戏班子的合伙人,咱们一起赚钱吧!”
回来的路上,纪桑一直在想这个事情,越想越觉得可行。
话剧,不管是表演形式还是内容都对这些古代人来说是新颖的,再加上她的阅片量,从上大学到穿越前,说不上三千但怎么也看过一千多部电影了,编排一场还不是手拿把掐的。
最大的优势就是她在这,根本没有竞争对手。
越琢磨越寻思,纪桑断定这事指定能行!
“······你觉得我很缺钱?”夏侯郢听不懂什么入股,合伙人,但是大概懂她的意思了,她想拉他一起做生意,怎么这个走向和他预想的不太对啊。
纪桑哽住,“现在看是不缺钱,但是咱们要长远看啊!当然基于你的情况,也不能太长远,但是至少在有限的日子里咱们不是要保证可持续发展吗,对吧。”
“不需要。”他答。
“万一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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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病有钱就治好了呢,那就健康了对吧,不能放弃。”纪桑又换了公筷,夹了一块排骨放在他的碗里,冲着他眨眨眼。
夏侯郢一顿:“你想帮我治病?”
“是啊!你看如果咱们俩是合伙人,那赚的钱就有你的一半,到时候咱们去京城,找最好的医生,肯定能治好。”
夏侯郢问:“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
“咱们是室友啊,也勉强能说得上是朋友吧。这两天相处下来虽然感觉你又挑剔又洁癖还有被害妄想症,不过我觉得你应该是个好人,是朋友就要互相帮助,一起发大财啊。”
“好人······”夏侯郢“呵”了一声,放下碗和筷子,“你所谓好人的标准可真是没标准。”
“······”
夏侯郢放下碗筷,丢下一句再议悠悠然地回房了,纪桑转头冲着他的背影狠狠瞪了一眼,她在夸他,他怎么还骂她呢?
要不是她怕血本无归,不想掏那么多银子,哪里用受这气,关键是还白受了。
纪桑回房间翻着话本子,还没翻两页,她就遇到了很大的问题,一是一整页得有大半是繁体字她看不懂,二是一整页似乎只有一句话啊,她看不懂。
为什么古代人写东西都不写标点符号的啊!!!
这种就好比在网上看到五六七八九十行的评论,通篇没有一个逗号,一边看一边忘了自己可以呼吸这件事。
纪桑很崩溃。
她硬着头皮试图理解一下内容,还没两分钟,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她把书随意一放,翻了个身,还是先睡午觉吧。
另一侧房间,夏侯郢闭目盘坐在床上。
敲门声响起,言伯推门而入,和夏侯郢行礼之后从怀里拿出一个信封递上,正色道:“公子,这封信是王府寄来的。”
夏侯郢接过信封,看到上面的字迹,冷冷一哂,不过是惺惺作态之势。
“公子,说不定王爷转变心意了呢。”
夏侯郢抽过信封,粗暴地撕开。
信纸上,是平信王夏侯望的笔迹:“郢儿吾儿,别来已久,近日繁忙,虽不得空闲,然每每念及汝之疾,心中难安,未尝一日不念。闻汝寒疾提前发作,心中甚忧,夜不能寐。唯盼汝自爱,愿汝归勿再受寒疾之苦。吾儿安好,则家皆安。”
“吾儿安好,则家皆安。”夏侯郢喃喃念着,“吾儿安好,则家皆安哈哈哈哈······言伯,你说可笑不可笑?”
言伯垂着头,不敢说话。
夏侯郢将信纸捏在手里,言伯跟随他多年,自知自家公子什么想法,于是揣出一个火折子,点燃了信纸一角。
夏侯郢随即扔在地上,冷眼看着它窜起火苗,忽明忽暗,没一会儿,这团纸便碎成了一撮灰。
“公子,依老奴看,纪桑姑娘倒是真心实意关心您的。”
夏侯郢没有回应,只是吩咐道:“府里的夏娘和技师一并都散了吧。”
言伯立马领略,“公子是要接纪姑娘回府?但夏娘是不是再留些时日以防万一。”
夏侯郢道:“不必留。至于纪桑,若她真没有嫌疑,带回府是早晚的事。”
9. 艳书
纪桑发现她一个人是没有办法兼顾烧火和炒菜的,这里不是现代,没有天然气,只得靠烧火,能把菜做熟都已经谢天谢地了。
没有犹豫,她去敲响另个房门。
夏侯郢得知她要让自己帮厨简直难以置信,提出接着去酒楼订菜被她直接驳回,“君子远庖厨,不去。”
“你别给我搞封建礼教这一套,在我们那,男的不会做饭是连媳妇都找不到的。”纪桑直接拉起他的手腕,拽着来到了厨房。
灶台上有两块叠好的布,纪桑都开一看,正是两条围裙,她给自己系好,又拎着另一条走到他面前,直接张开。
“你干什么?”看着灰不溜秋的围裙,夏侯郢顿感不妙。
纪桑嘿嘿一笑,下一秒突然围住他的腰,然后努力一勒,打了个结,接着她顺手在他腰间摸了一把,笑着说:“不错嘛,腰还挺细。”
“你——”
夏侯郢瞪大眼睛,第一次有女子敢调戏他!
“别你你的了,去院子里拿点柴来,然后过来看火。”纪桑不以为意,挥挥手,指使他干起活来。
夏侯郢抿着嘴唇,她完全把自己当下人了!
纪桑冲洗了小一点的铁锅架在另一个灶口上,又生起火来,放油放菜,忽然锅里噼里啪啦如炸星子般,吓了夏侯郢一跳。
纪桑正在忙着翻炒,一个滚烫的油点突然从锅里蹦出来,正好落在她的手背上。她一瞬间痛得浑身一颤,手里的铲子脱手而出,哐啷一声砸在了锅边。她连忙抬起手,只见手背上迅速冒出了一个黄豆大小的红点。
“水!嘶——真疼!”她咬着牙,“快,快帮我打点井水。”
夏侯郢愣了愣,瞥到她白皙的手背上那红点很是显眼,这才强忍着被安排的不悦,走到井旁,摇绳打水,给纪桑冲凉。
很快一瓢水倒完了,他问她:“好点了吗?”
纪桑抬起手,一边吹气一边念念叨叨,“完全没有,这不会起水泡留疤了吧?”她自己就是疤痕体质,受点伤就会留个痕迹,不是不能痊愈,只是恢复的很慢。“完了完了,这里没有去疤药,要是在手背上留一个乌黑黑的疤也太丑了——”
夏侯郢听着她念叨,只觉得聒噪,他突然抬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背。
她一愣,手上那凉凉的触感顿时让她舒服了不少,像是敷了一块冰,纪桑惊奇地说,“不疼了诶,你这低温体质还有这妙用!”
“嘎吱——”门猛地被推开,林婶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大嗓门响彻了整个院子:“纪桑,你家——哎呀!”
林婶话还没说完,眼睛就瞪得像铜铃般大,目光直接落在纪桑和夏侯郢紧握着的手上,两人站在院子里手牵手,气氛好像有些微妙……
林婶立刻尴尬地一顿,心里默默嘀咕:这、这是闹哪出?自己好像不该这么冒冒失失冲进来的……
“你们兄妹俩感情可真好啊。”林婶尴尬地笑笑,但下一秒,她的目光扫到屋顶上直冒白烟,“哎呦!你家是不是着火了,屋里还蹭蹭地冒烟呢!”
纪桑瞬间反应过来,脸色一变,“糟了,我的锅!”说着,她猛地甩开夏侯郢的手,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厨房······
夏侯郢看着桌上一盘发黑的青菜和被熏黄的米饭和排骨,努力压下嘴角的抽搐。
纪桑硬着头皮挤出一句:“意外,都是意外!”
片刻之后夏侯郢还是没忍住,说道:“今晚还是订酒楼的菜吧。”
饭钱又是一笔银子,纪桑叹口气,现在多花一点,她的创业启动基金就少了一点。
吃过晚饭,纪桑在屋子里策划话剧演出的事情,忽然又听一声尖锐声。
纪桑本就没有头绪,听到摔杯声更是生气,大爷的,这是在玩摔杯为号吗!家里一共才几个茶杯啊!
纪桑推开隔壁房间的门,看见杨成躺在床上,整个人满头大汗,身子止不住地颤抖,脸色苍白,果然不出所料,又毒发了。
这回纪桑倒是淡定许多,“看在你请我吃饭的份上,我就勉强帮帮你好了,今晚可不能再掐我脖子了。”说完,她转身从柜子里翻出一条厚厚的棉被,走回床边,背对着他侧卧着,将被子盖在两个人身上。
虽然她自小体热,但此刻躺在他旁边,却感觉就像是贴在一面冰冷的墙壁上,几层薄衣根本抵挡不住,阵阵寒意从对方那冰冷的背上透了过来,几乎要穿透她的皮肤直达骨髓。
她忍不住缩了缩肩膀,暗自吐槽道:“冻死个人了,你不多拿点钱真的对不起我。”
下午睡得太多,纪桑一直不困,一边冻得瑟瑟发抖一边大脑风暴计划搞话剧。
首先就是先得写个剧本,找四五个演员排练出来,然后找场地进行试演,如果演出效果好,她就不愁后续没有场地了。
纪桑思绪飘得越来越远,照这么发展,几年后她就是一名功成名就的导演了,导演的剧目都场场爆满,一票难求,银票大把大把地送到她的手里。
画面真是太美好了,她抿着嘴巴忍不住笑出声。
“你笑什么?”忽然背后传来一个声音,吓了纪桑一跳,她起身看了看男人,发现他已经平静下来,看起来寒毒好像已经发作完了。
“你好点了吗?”她问,“你要是需要什么和我说。”
夏侯郢淡淡“嗯”了一声。
纪桑感觉好像没有刚刚那么冷了,她猜他也没那么快睡着,于是胳膊碰碰他的胳膊。
“杨成,你睡着了吗?”
“何事?”
“就合伙的事,你再考虑考虑呗?”纪桑试探性地问。
“······嗯。”
纪桑听到他答应,眼睛顿时亮了,激动地一个翻身,转向他,脸上带着难掩的兴奋:“说好了啊!你可不许反悔,明天一早咱们就签个合同!”
夏侯郢发现,她经常能说出自己根本听不懂的词。
他对她,真是越来越好奇了。
纪桑仰躺着,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似乎刚刚幻想的就要成真了一样。片刻,她忽然又冒出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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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成,你识字吗?”
“又何事?”
“你要是睡不着就先别睡了,帮我个忙!”纪桑拍拍他的后背,忽地从床上坐起,快速跑回了自己的房间,片刻后又抱着两本话本匆匆回到他身边,“你帮我讲个故事吧。”
纪桑将书递给他,又怕他看不清,拖了个椅子到床头,把油灯放在椅子上。
灯光跳跃间,夏侯郢接过话本,封面上几个大字赫然映入眼帘:《银钗记》。他脸色一变,脱口而出:“伤风败俗!”
纪桑随即不以为然地瞥了他一眼:“怎么就伤风败俗了?”
夏侯郢的神情有些复杂:“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书?”
纪桑翻了个身,一脸无所谓地说道:“光看题目,应该是个才子佳人的爱情故事吧?”说着,她把书抽了回来,凑近细看起来。
刚扫了几行,她便看到几个关键词,什么“云散雨收”,什么“受用”“快活”……她明白过来了,这哪里是正经的爱情故事,分明就是一本不折不扣的艳书!难怪夏侯郢反应那么大。
纪桑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笑得肩膀轻轻抖动。她好奇心作祟,又忍不住翻了一页。
书中的故事越发大胆露骨,竟写的是某个和尚与大家小姐的风流韵事。
细细读了几行,她越发觉得这书与某花上的小凰文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甚至用词上都极为相似。
她心里暗暗叹服,果然中国人在含蓄婉转的文学艺术上是代代传承的高手,这种一致的“春色”描写竟能流传百年。
夏侯郢瞧她看得兴致勃勃,眉头越皱越紧,终于忍不住开口斥道:“你当众看这等艳文□□,如此孟浪。”
纪桑想,她不仅看文,还看片子呢。
大学的时候和室友没少看些限制级影片,纪桑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你要尊重每一种文化,有生产说明有需求对吧,不要总是高喊着灭人欲。”
夏侯郢闻言顿了顿,突然起了几分心思,他悠悠道:“那你的意思是,你也有这需求?”
纪桑一愣,还没来得及反驳,他已经开始解起了腰带,手法轻巧利落,正要将外衫褪下。
没想到纪桑“扑哧”一笑,“你对女人也有需求吗?”她其实一直默认他是姐妹来着啊。
这个女人······夏侯郢瞪了她一眼,直接褪下外衫,露出里衣,他看了她一眼,伸手拉过她带进自己怀里,顺便吹灭了椅子上的油灯,屋子里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和沉默。
纪桑更想笑了,“哎,你不觉得这样有点此地无银的感觉吗?”
“纪桑!”夏侯郢很无语,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一个女人不把他当男人看。
“好好好,你先松开——啊切——”纪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他知不知道自己身体和冰块一样,还这么紧抱着她?
夏侯郢松开了手,纪桑赶紧裹紧被子取暖,把自己和夏侯郢间隔开,她伸出一根手指头戳戳他的肩膀,带着点哄的语气,“好了,刚刚开玩笑的,现在睡觉。”
10. 条件
三月浓春,晨光初露,东方的天际渐渐染上了淡淡的胭脂色。阳光透过窗柩,晃醒了睡梦中的人。
纪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意识逐渐清醒,感觉到自己正趴在一个人身上。她猛地惊醒,愣了片刻,脑海中还混乱着昨晚的记忆——怎么会变成她抱着他了?
她微微抬头,看见杨成还在熟睡。她轻撑起身子,尽量不弄出太大动静。不得不承认,睡着的杨成确实有一种与平时不同的温柔,他的眉眼舒展,呼吸平稳,整个人少了几分冷厉,显得格外柔和。
纪桑暗自叹息,这么一个好端端的男人,偏偏被那糟心的人毁了,真是可惜。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却没料到杨成竟然突然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纪桑和他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对视着,被偷看抓包的尴尬让她心跳骤然加速。
“那个……你醒了啊……呵呵,早上好啊!”纪桑有些尴尬,急忙堆起一个笑容。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还压在他身上,连忙起身,手忙脚乱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昨晚你答应要入股合伙的事,没忘吧?”
夏侯郢缓缓起身,坐到床边,神情淡然地回了一句:“没忘。”
听到肯定的回答,纪桑才放下心来,点了点头,随即赶忙转身出去准备合同却被他叫住了。
纪桑疑惑地转身,问他什么事。
只见他抬手一掷,一个小小的球状物抛向纪桑。她下意识伸出双手接住,竟是一个小罐子。
“这是什么?”她好奇地问。
“烫伤膏,不会留疤。”夏侯郢轻描淡写地说。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她惊奇地问,昨晚她明明记得他就没出过门啊。纪桑抬手看了看手背,又红又圆的烫伤已经变浅了许多,看起来比她预想的要好。
纪桑挑了挑眉,嘴角微微上扬。没想到,这人看起来不苟言笑冷冰冰的,偶尔还有点儿人情味。
夏侯郢自然不会告诉她,昨夜特意让玄卫取了对烫伤有奇效的冰华膏。而且在她呼呼大睡的时候,已经上过一次药了。
纪桑倒退着往外走,冲他晃了晃手中的小瓶,笑得眉眼弯弯,“哎,谢了啊。”
夏侯郢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她身上,看着纪桑笑起来,他眸光都变得温柔,不自觉地低头轻笑了一声。
*
半个时辰后,纪桑将两份合同摆放到夏侯郢面前,“来看看有没有问题,没有就按手印吧。”
夏侯郢拿起其中一张,仔细端详着,然而他发现纪桑写的一些字他似懂非懂,但是磕磕巴巴倒也懂了意思。
“合同。甲方,乙方纪桑。甲乙双方自愿合伙经营话剧,利润分成按五五分配。本合同一式两份,生效后,双方应共同出资、共同管理,并相互尊重意见,不得单方面终止合伙,违约者赔付全部启动资金给另一方。是这样吗?”夏侯郢顺着念了一遍,问她。
“对对对!”
“你说的合同原来就是书契啊。”夏侯郢淡淡地看了纪桑一眼,然后说道:“我没有问题。”
纪桑点点头,指着甲方那栏的空白位置:“好,那你就在这里签个字吧。”
他提起笔来,下意识就想签本名,刚划了个横立即打住,写了“阳呈”二字。
“你的名字原来是这两个字啊,哦还有一份也签了。家里没有印泥一会儿我去买,早饭你自己去巷子口吃点吧。”纪桑看着他签完字,将两份合同叠好收进腰间,转身便走了。
纪桑哼着小曲儿去买印泥,见到街坊邻居她都开心地问好。周家嫂子笑着回应她:“恭喜啊纪桑。”
纪桑一脸茫然不知道要恭喜她什么,但仍然讪讪地笑着说了声谢谢。又遇到几个婶婶,忙着祝贺她,她摸不着头脑,只先一股脑收下祝福赶着去买印泥。
到底是恭喜她啥呢?难道她要创业这回事这么快就被知道了?
纪桑去了文房用品店买完印泥,转身又进了隔壁的银楼,买了一个长命锁准备送给林婶小孙子过周岁。
出了银楼,纪桑眼尖地发现不远处树下有人似乎在卖身葬父,这种穿越必见桥段她得去看看。
她走近,打量着跪在地上的年轻女子,脸色蜡黄,身材削瘦,嘴唇都发白起皮了,脖子上吊着一个“卖身葬父”的牌子,身前摆着一具尸体被草席盖住了。
怕不是在这里跪了一上午,难道没有一个好心人给她钱安葬她爹吗?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既然让她碰见了这穿越小说必有桥段,她定是要施出援手的。
纪桑翻了翻随身荷包,刚好还有一两二百文,她将荷包递了过去,“这些你都拿去吧,好好安置你父亲。”
那女子抬起头,乌溜溜的大眼瞬间流下一行清泪,真是我见犹怜。她伸手接过荷包后,对着纪桑连磕了三个响头,“小姐,您真是人美心善,观音转世。”
“好了,别磕了,快去给你爹买棺材吧。”
那小女子点点头,踉跄着站起来,挎起木板上的麻绳,将她爹拖走了。她垂首将荷包掖进腰间,露出一个得逞的笑。
“唉。”旁边的婆婆瞧着纪桑摇摇头,叹了口气,“姑娘啊,你是新来的吧。”
“啊?”纪桑不明所以。
“你呀,被骗了!”老婆婆说道,“她是我们这出了名的骗子,专骗外地来的好心人。”
纪桑转头一看,那小女子将她的“好人爹”扔在路边,早就没人影了。
她跑过去,用脚轻轻踩住草席往外一拖,那草席之下盖住的哪是什么尸体,分明是一捆稻草,扎成了一个人的长度。
天杀的,她真被人骗了!
“这个女骗子,以后别让我碰到,要不然一定抓你去坐大牢!”
痛,心太痛了!
纪桑丧气地走回来,捂着胸口心痛地质问老婆婆,“您刚刚干嘛不说啊!”
“我们也有我们的规矩,这次你就当买个教训,下次多长点心。”老婆婆说道。
纪桑忿忿地想:您这还不如不告诉我!
纪桑怒气冲冲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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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家,发现家里赫然多出了几个陌生女人和男人。
只见阳呈悠悠地从房间走出来,对纪桑解释:既然要在这里长住,这等条件自然是要换新。另外,每日的一日三餐也都由他们负责,不必纪桑劳心。
纪桑听得心里一抽,气得差点要给自己掐人中。她连忙叫住那些忙碌的仆人:“各位大哥大姐,不用不用了,我们自己可以搞定!”
她一把将阳呈拉到一边,虽然压低了声音,但语调却扬的尖尖的:“你知道这些得花多少银子吗?”而且刚刚她还被人骗了一两多,更是心疼了。
阳呈不紧不慢地答道:“给你留的银子,只多不少。”
纪桑本来翻着白眼,满心觉得这人败家,可听到这话,瞬间脸上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变得极为殷勤:“哈哈哈阳公子,您随意安排!对了,印泥我也买好了,现在可以按手印了。”
纪桑拉着他进了屋里,在他坐下前特别狗腿地用袖子擦了擦桌面,将合同展开放上,又打开了印泥。
夏侯郢按好了手印,慢条斯理地起身去洗掉手指上的红色印泥。
纪桑追问他:“哎哎,那银子什么时候给我?”
夏侯郢却不作声,只是从容地拿起帕子,仔细擦拭干净手指,然后说道:“巳时。”
纪桑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有人安排一日三餐之后,纪桑更得空了,除了吃饭和如厕,一整天都闷在屋子里。
巳时的钟声刚过,纪桑敲响夏侯郢的门,听到里面说“进”她才推开门,看到夏侯郢正在喝茶。
“是不是身体好些了?”纪桑先找了个话题随口调侃道,却感觉房间与日不同。
原先粗糙的棉布被子早已被换成了光滑的缎面,连桌上的茶具也换成了精致的黑釉瓷,屋子里还飘散着一股清新茶香。
她走到夏侯郢身旁,突然伸出手,直贴在他的额头上感受温度,“好像比昨天要好一点。”
夏侯郢往后一个闪身,握住她的手腕翻过来看烫伤的地方,原本颜色变得更浅了些,只是有些粉红了,他问道:“擦药了吗?”
纪桑“嗯”了声,“没有起水泡,应该慢慢就会消了。既然你没事,那今晚是不是不需要我们······”
纪桑比划了一下,眼神横扫在彼此之间,当着他的面,实在是说不出“一起睡觉”这几个字。
“你不是要银两吗?”夏侯郢答非所问,他伸出攥着拳头的手到纪桑面前,不知手里握着什么。
纪桑疑惑着伸出手去,他手再大也握不住一锭银子啊,别是一点碎银吧?
手心忽然一凉,她感到有些分量,接着看到一片金闪闪的金饼子!
“卧槽!他好有钱!”纪桑心里惊呼。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立刻转身,端着肩膀走到床铺旁,俯身整理了一下铺子,随即做了个请的手势,配上一个标准的笑容:“阳公子,您请。”
这有钱有色双管齐下的诱惑,试问谁能抵抗得了?
11. 虚情
明月高挂,洒下银色光辉。
东宫内一片宁静,轩窗碧纱,红烛深照,映出一道挺拔如松的身影。
内殿的门轻轻推开,一位身穿淡雅的罗裙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她面容清丽端庄,正是准太子妃叶殊棠。
她轻声唤道:“殿下。”
太子元徵闻声回过神来,见到叶殊棠,眼神柔和几分,“殊棠,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休息?”
“殿下明日要离宫查案,殊棠心中挂念,特来与殿下告别。”叶殊棠抬眸看着太子,眼中满是担忧,“殿下心系天下,但此去路途之远,也请殿下定要保重身体,平安归来。”
太子笑着将她轻轻揽入怀中,“你可知安阳县和封城只有一日路程。”
叶殊棠抬眸,“殿下,连昱在封城?”
“嗯。”太子颔首道:“这个连昱,自打出了宫,就像是那脱了缰的野马,就连除夕就回一封信把咱们打发了,真是枉费一起从小长大的情谊,他不来见本宫,本宫只得去找他了。”
叶殊棠笑了下,说:“我也很想念他。”
“只可惜你一个女儿家,不方便出宫,不过本宫出去一遭,定带他回来见你。”
叶殊棠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出来,只是点点头,应了声好。
“等本宫回来,殊棠,我请求父皇下旨,我们成婚吧。”
叶殊棠靠在他的胸前,轻声应道:“嗯,我等殿下回来。”
*
“九八、九九、一百、一、二······”纪桑睁着眼睛,一直盯着桌上油灯跃动的烛火,毫无困意,这已经是她数数的第八遍了。
和前两日一样,她和阳呈二人各自侧躺着背靠背,从体感来说,她感觉到阳呈今夜并没有发作寒疾。前两日她就像背靠着一块怎么也融化不了的冰块,此刻像是贴在冰凉的墙壁上的温度。
躺下快半个时辰了,纪桑越数越烦躁,她用胳膊轻轻杵了下他的后背,试探地问:“阳呈,你睡着了吗?”
“嗯。”
······嗯你大爷!纪桑在心里默默吐槽,她问道:“我想知道你的毒可以解吗?”
“怎么,你很希望我死吗?”
“当然不是!你可是我的创业合伙人,我肯定希望治好你了。”纪桑翻了个身,平躺着。
夏侯郢缓缓睁开眼睛,嗤笑一声,反问道:“是吗?反其道而行之,不得不说,你是一个聪明的女人。”
纪桑觉得他应该是在夸奖自己,但是这话却听着像在骂她呢?
什么叫她反其道而行之,她难道有希望他死吗?那肯定没有,最多一开始只是惦记过他那些值钱物件,只怕已经全被他当了。
“为什么你好像总觉得我要对你谋财害命一样?”她问。
“难道你接近我没有目的吗?”
纪桑有些语塞,还不是因为你的钱好骗,但这么讲不好,显得她人坏,于是轻咳一声,解释道:“再怎么说,我这也是关心你啊。”
夏侯郢眼神微动,心里忽然涌上莫名的情绪,让他感到陌生又抵触。
“关心?”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然后漠然地说:“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关心。”
“不需要就不需要,好心当成驴肝肺。”
纪桑觉得她就多余和他说话,背后悄悄握起拳头象征性地挥了几下,进行无声的抗议。翻了个身,她重新侧躺回去,拽了拽被子,毫不客气地抱怨:“往里挪点,我快掉下去了。”
背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衣料摩擦声,纪桑还没来得及再催,忽然感到腰间一凉。夏侯郢的手悄无声息地探过来,搂住她的腰,猛地往里一带,勒的她猝不及防地从喉咙发出一声短促的轻呼。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有力的手臂已经收了回去,纪桑清晰地感觉到他翻身的动作,两个人又变成了背对背的姿势。
纪桑提心等了片刻,生怕背后的人又搞什么突袭,等了一会儿见他再没有什么动作,她掖紧了被子,打了个呵欠进入了梦乡。
夏侯郢听到纪桑平稳细微的呼吸声,又翻过身来,将纪桑抱住。他的寒毒发作已经过去了,身体不似发作时那么冰冷,贴在纪桑的后背,他感觉胸口有源源不断的热量,整个怀抱都变得温暖了。
*
翌日是林婶小孙子周岁日,纪桑象征性地邀请夏侯郢要不要一同前去周岁宴,不出意外得到了拒绝,于是她带着买好的礼物独自送去了林婶家。
还没入门,便听见里面言笑晏晏,一片热闹。林婶从堂屋里出来,怀中抱着小孙子林子彬,小娃娃穿一身红色衣裳,戴顶红蓝相间小方帽,脖子上挂着一个长命锁。水汪汪的眼睛又圆又亮,脸颊肉嘟嘟的,看着便招人喜欢。
纪桑走过去和林婶打了招呼,将买的小金细手镯给林子彬带上,林婶嘴上说着破费,但是丝毫没有推脱的动作。
一个个子高挑,眼似水杏的姑娘从厨房跑出来挽上纪桑的胳膊,她一看,正是林婶的小女儿青荷。纪桑记得她,当初她刚醒来,青荷还提着糕点曾来看望过她。
“怪不得你不嫁胡二力,原来是早就有心上人了,你也太不够义气了,连我都瞒着!”
纪桑一脸懵逼地问:“说什么呢?”
“我娘都看见了,说你和你那表哥情深意切的,肯定是好事将近了。”
纪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大家都误会她和阳呈了,谁会和自己表哥结婚啊!等等,这是在古代······大爷的!还真是能。
“要不是我得天天去茶铺帮忙,可一定要去看看你表哥。”青荷左顾右盼,埋怨道:“你看看你,也不带他一起来。”
纪桑后知后觉,难道昨日周家嫂子的那声恭喜是说这个?
林婶的媳妇喊青荷进来帮厨,纪桑一把拉住她,连忙问道:“是林婶说的?”
青荷抿着嘴,讪讪一笑。
她心里一沉,现在估计整条巷子都在谣传她和阳呈有不正当关系!
林婶从屋子出来,招呼大家进屋,小孙子要抓周了。小家伙趴在炕上看来看去,圆润小手在几样物品间徘徊,最终手放在了那本《千字文》上,大家一片叫好,说以后必能当官入仕有前途。
林婶满面春风,爽朗地大喊一声开宴,众人都说笑着出去了。
院里分了两大桌,男人一桌,女人一桌。纪桑刚坐下,话题就引到了她这里,几个嫂嫂笑着问她是不是要好事将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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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桑只得呵呵笑着,因为她发现就算她说不是,也没人信,干脆也不说了,拿起面前的的果汁一口饮下,不知道是什么,知觉乌黑酸甜的,甚是好喝。
这一轮话题之后,不知道谁提了一句最近要囤粮,纪桑听了一耳朵,说是隔壁安阳县查出了一起粮食贪污案,圣上震怒。从入春以来还未下过雨,天气又冷,播种的苗得死大半,说不定今年得闹粮灾。
大家又聊起了时政,纪桑只管埋头干饭,她瞥到青荷脚边的一个坛子,拿起来闻了闻,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我听说还是太子亲自下来查这案子了。”
“去年皇上才立下太子,肯定要抓住这个机会好好表现一番,要不然怎么稳得住之位。”
“这些当官的,个个干出没脸面的勾当,但凡是个好的,也干不出虚报产量,中饱私囊的营生。”
······
青荷拿过桌上的酒壶时发现已经空了,又拎起脚边的那坛枸杞酒时,才感觉不对,这坛子怎么轻乎乎的?扭脸一看,纪桑脸颊绯红,杵着头都快睡着了。这酒几乎都被纪桑喝了。
青荷一巴掌拍在纪桑胳膊上,急道:“这好不容易酿的枸杞酒,平时我娘根本舍不得拿出来,现在都让你一人喝了去。”
纪桑被拍醒,呵呵道:“好喝,还有吗?”
“没有了!”青荷气得瞪了她一眼。
林婶见纪桑醉了,让青荷和冬秀先扶着纪桑进屋醒酒,没想到纪桑一睡睡了一个多时辰,醒来的时候宴席早就散了,几家姑娘都在打骨牌,纪桑也来了兴致,一直留到晚上。
*
对面住家喧嚷热闹,纪家冷清肃然,夏侯郢站在院子里,似乎还能听到那边传来的笑闹声。
玄卫刚刚汇报完太子即将出宫的消息,等了片刻夏侯郢却没有指示,“公子?”
夏侯郢回过神,他皱着眉,问了句不相干的,“那纪桑还在周岁宴上?”
还没等玄卫回答,门外响起窸窣脚步声,夏侯郢手一挥,玄卫纵身一跃,立在屋顶之上,接着隐没在黑夜里。
“纪桑表兄,纪桑晚上又多吃了几杯酒,有些醉了。”林婶前面打头,还拎着一个坛子,青荷和冬秀在后面,扶着东倒西歪的纪桑踉踉跄跄地进门,两个女子力气终归是不行,青荷看见院子里的石桌石凳,“哎哎”两声,示意将纪桑撂在石凳上。
“这是枸杞酒,我看纪桑爱喝,送她一坛,今晚麻烦你照顾她了,我们先走了。”放下枸杞酒,林婶带着青荷和冬秀便要离开。
“娘,纪桑醉了酒,你这样送她回家和那个表兄在一起,万一她有危险怎么办?”青荷担心地回头看着纪桑,她趴在石桌上,已经醉得不省人事。
林婶瞪青荷一眼,“那是人家表兄,能有什么危险,你管那么多?”说罢,她推搡着青荷走了。
等人一走,夏侯郢沉着声音喊她,“纪桑,起来回你自己屋子。”
纪桑睁开眼睛,她不是在青荷家吃酒,怎么看见阳呈了呢?
接着她闭上眼睛自言自语:“怎么做梦都梦不到个好点的人啊,把阳呈给我换了,换成我担!”
夏侯郢:“······”
12. 秘密
纪桑再次睁开眼睛,怎么还是阳呈啊,真是服了。“我这么努力工作就是为了可以和我担合作一部戏,结果还没合作上就死了,来到这么一个破地方,就连做梦都不能让我开心点吗?”
夏侯郢眼神一凛,“你说,谁死了?”
纪桑忽然爬起来,指着自己,“我,我死了!”接着又摇摇头,“不对,不是死了,告诉你一个秘密吧。”纪桑神秘兮兮地说,“其实我啊,我是、是从几百年后穿越过来的人,你不要告诉其他人哦。”
“你到底在说什么?”夏侯郢权当她在说胡话,“看来是真的醉了。”
“我是醉了,但是我的脑子还很清楚!你不相信我?”没听到回答,纪桑急了,急证道,“我真的是穿越过来的!算了,我不和你们这些愚蠢又无聊的古代人计较,这里没有手机没有电脑的,我都快烦死了,我想回去!想回家!你······你根本就不懂。”
说不难过是假的,半个月了,她一个现代人是真的适应不了这里的生活。
以前她想等老了就隐居,没事就看书种菜,修养身心,但她也可以随时回到城市,而不是现在被迫在一个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发达的古代啊。
纪桑站不稳,又一屁股坐下了,下巴磕在石桌边缘,痛的她龇牙咧嘴,仰着头揉下巴,看到了头顶上漫天清晰明亮的星星。
夏侯郢拧着眉,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纪桑,忽然有个人和他说自己是几百年后的人,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信的,但是她刚刚说的,什么手机,电脑?他确认他从来不知道这是什么。
上一秒还在暴走的纪桑,看到星星忽然安静下来,“好久都没看到过这么多的星星了。”纪桑眯起眼睛,想起以前加完班,在路边等车的时候,抬头全是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映得夜空黑黄黑黄的,还掺着一半灰,根本看不见一颗星。
“你知道吗,人死之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她哈哈笑了两声,“当然都是偶像剧里瞎说的,如果是真的话······”
纪桑忽然睁开眼睛,盯着阳呈说道,“那你死之后也一定会变成星星的,以后我抬头的时候也会看见你的,阳呈,其实你也算是个好人。”
夏侯郢看着双颊绯红,眼神迷离的纪桑,冷笑一声,都喝醉了还惦记着我死之后,果然是要杀我。
“你这么好,死之前还有什么遗产能不能和我说说,我肯定给你买最好的棺材给你厚葬了。”
······
夏侯郢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纪桑摇头,断断续续地说:“不是我不想救你,是那老郎中说你快不行了,他也没有法子,要不然你回去找夏侯郢,让他给你解药。虽然你作为一个男人,委与他人身下可能感觉有些丢人,但好死不如赖活着,对吧?”
他发现,他现在已经可以接受他被纪桑当做是夏侯郢男宠的身份了,于是直接忽视,不过这个女人一会儿让他死,一会又不要他死的,胡言乱语一通。
他上前捏住纪桑的下巴,强迫她看着他,问道:“纪桑,你会杀了我吗?”
纪桑缓慢地眨眨眼,仿佛听了一个笑话般笑起来,“不会啊,我为什么要杀你啊。”
夏侯郢一怔,就这么对视了片刻,纪桑也不闪躲,直愣愣地看着他。
他松开手,转身要回房间,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她忽闪的眼睛,那一瞬间竟然真的想相信她。
纪桑又眨巴着眼睛,不胜醉意,倒在石桌上。
夏侯郢打了个响指,瞬间院子里出现两名玄卫,他吩咐道:“马上找两个丫鬟过来给她洗漱干净,再换身衣服。”
夏侯郢走上前,单手一拎纪桑的后衣领,轻而易举地将她提了起来。
纪桑被拎起来,喉咙被衣领勒得紧紧的,嘴里发出几声含糊不清的咿咿呀呀。
“闭嘴。”夏侯郢冷冷地喝了一声,声音里充斥着一股子不耐烦,但手上的力道却悄然放松了几分。
纪桑失去了支撑点,身体瞬间瘫软下去。
夏侯郢见状,眼疾手快地一把搂住她的腰,纪桑整个人就像一只煮熟的虾子一样拦腰弯下去,被他半抱半拖地带走。
“还有一件事。”他脚步一顿,对着身后的玄卫吩咐,“你们去查查,我担是谁。”
*
日上三竿,烈日当头。
纪桑这一觉睡得很足,她翻了个身子,腿压着被子,丝滑的触感让她有种回到现代的家里,穿着真丝睡衣的错觉。
她猛然惊醒,看到眼前景象却大失所望,根本没穿回去。
但是——自己的衣服怎么换了?她爬起来,看到阳呈正坐在桌子旁十分淡然地喝茶。
“我的衣服怎么换了?”
“昨夜你喝醉了,整个人一身酒气,你以为我会让你上床吗?”
“什么?是你给我换的衣服??”纪桑尾音扬的高高的,瞪大了眼睛尖着嗓子质问他。
夏侯郢呷了口茶,平静地回答她:“你想多了,是两个丫鬟给你换的。”
“哦。”纪桑松了口气,又倒在被子上,她还想再睡一会。
只听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愤怒的男声响起,“纪桑,你给我出来!”
纪桑闻言,踩着鞋趿拉到床边,推开一看,她大哥走进了院子,后面还跟着一年轻妇人,脸衬桃花,眉弯如月,纪桑想应该就是大嫂了。
纪桑心里“咯噔”一声,“坏了,我大哥怎么来了。”她穿上鞋,又赶紧穿好外袍,见阳呈还坐在那一动不动,她急的跺脚:“你赶紧藏起来啊,还坐着——”
“藏什么!”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了,纪杨推开门,看到自家妹妹果然和一个陌生男人在一起。
纪桑赔笑上前,虚心问道:“大哥?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你说我怎么来了,若不是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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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你嫂子进城遇到了林婶,我都不知道你竟然瞒着我们在家偷、偷汉子!我本来是不信的,没想到你、你们真的做出这伤风败俗的事!”纪杨看着头发和衣衫还有些凌乱的纪桑,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说话都打磕巴。
“不是大哥,不是林婶说的那样,额,也不是你见到的这样——”
“我眼见为实你还不承认!爹娘虽然没供我们上几年书,可是从小便告诉我们要清清白白、堂堂正正做人,你现在还没出嫁,做出这等龌龊事,清白都不要了,以后还怎么嫁人,你让爹娘的脸往哪儿搁!现在满街的人都知道纪家幺女养了个情郎!”
“你想多了,我看不上她。”夏侯郢抱胸,忽然开口道。
纪桑闻言瞪他一眼,说的她能看得上他一样。
纪杨听了更气了,抬手指着夏侯郢道,“你这浪荡子,和我妹妹事情败露就不承认了是吧,纪桑你看清楚,这就是你挑男人的眼光,敢做不敢当!”
大嫂拦住纪杨,劝道:“她大哥,你先让纪桑解释呀。”
“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我现在知道了,怪不得你要拒掉胡二力的婚事,死活说要进夏侯府当丫鬟,其实就是想等着爹娘去你二姐家,家里没人,你们俩趁机——”
这些人的想象力怎么都这么丰富,纪桑忽然感觉特别好笑,一个没忍住就笑出了声。
“好,好!”纪杨瞪着眼睛怒道:“你还笑,我管不了你,娘子,那纸笔来,我给妹夫家去封信。你跟着你嫂子回家,今天我住家,什么时候爹娘回来了,你再回来!”
纪桑看这情况怕是解释不清了,也不多说,只道让她回屋简单拿两件衣裳,回到房间之后,纪桑把枕头下的银票和金饼子都藏在衣服里一起带了去,可不敢放在这里。
纪桑前脚一走,纪杨便关了大门,打算审问这“浪荡子”,结果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两个黑衣侍卫,直接将他五花大绑扔在地上,纪杨被堵上了嘴,呜啊呜啊地叫着。
夏侯郢蹲下,对着纪杨一声短促冷笑:“我最讨厌别人对我指手画脚,不过你妹妹对我还有用处,就暂饶你一命。你们两个好好看着他。”
纪杨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仰头看着这男人悠悠然走出了房间。
*
在空山堂竹林之后有一座山,山脚下有一处温泉,夏侯郢换了轻衫,倚靠在池边的岩石上,心中思绪纷乱,一直在想纪桑昨晚那些醉话。
这个纪桑,越发奇怪了。
“公子。”听风轻功了得,脚尖轻点竹叶树梢,落地无声,“属下确实未查到纪姑娘的幕后之人,不过属下派人去了西南岭,寻得一种迷香,此迷香只要一闻便可让人吐真言,到时候可以试一试纪姑娘,另外祝知白已经从京城出发了。”
“嗯。”夏侯郢睁开眼睛,若说纪桑接近他,相比他的人,现在看起来更像是为了他的银子。
想起她那财迷样,夏侯郢笑了一下。
13. 成亲
夏侯郢接着安排道:“派人去盯着纪杨家,每日向我汇报纪桑的情况,另外她大哥寄出去的信拦下由玄卫去送,回程给她爹娘安排马车。”
听风接下命令,又是一阵风似的消失了。
每每三更,纪桑睡下之后,玄卫会来空山堂和夏侯郢汇报,一连听了三日,每天不外乎吃饭、睡觉、看话本。
夏侯郢坐在榻上,手抵着太阳穴,问道:“没了?”
玄卫犹豫半天,回答:“禀公子,纪姑娘还会给她小侄子讲故事,算吗?”
“哦。”夏侯郢把玩着手里的玉球,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都讲了什么?”
“这······”玄卫拱手垂首,“属下失职。”
夏侯郢抬眼一撇,“自知失职,下去领罚。”
隔夜,他倚着榻上的锦缎软垫听了半个时辰的故事,什么小马过河,皇帝的新衣······倒是新奇,他从来没听过。可如果是纪桑嘴里讲出来的,他倒又不觉得稀奇了,她总是会说一些他从来没听过的事。
“你说纪桑讲故事讲到她小侄子睡着?”见玄卫说是,他又问,“那我怎么睡不着?”
玄卫垂首:“属下无能,技不如人,故事没有纪姑娘讲的好。”
夏侯郢点点头,表示认同,“自知无能,下去领罚。”
又是一个安静的晚上,玄卫蹲在纪桑房间的房顶上,每句话抑扬顿挫都学了去,这下总该没有问题了吧。
没想到夏侯郢听完汇报,忍不住问道:“这几日她可曾提起过我?”
“禀公子,没有。”
玄卫忽然感到一股沉默的窒息感,于是拱手战战兢兢,“许是属下听得不仔细。”
夏侯郢漫不经心道:“自知大意,下去领罚。”
玄卫心里好苦逼,纪姑娘,你爹娘啥时候回来啊!
纪桑在大哥家一连住了四日,大嫂体贴温柔,纪桑过得那叫一个舒服,小侄子纪煦也被大嫂教育的很好,四岁正是讨人喜欢的时候,纪桑使唤他端茶倒水,他甘心乐意的。
直到一个小童过来传话,来通知纪桑回家,她还有点不情不愿。
得知纪桑爹娘快到城门外了,夏侯郢换了一身衣裳,手握一把带坠折扇,让言伯备车去纪家。临出府之前,他又安排将空山堂相邻的卧房整理出来。
言伯道:“公子不怀疑纪姑娘了。”
夏侯郢不置可否,连玄卫都查不出纪桑的底细,倘若她真的是来杀他的,那只能是她隐瞒的太好,他认栽。
言伯笑着恭送夏侯郢上车,“老奴明日接公子和纪姑娘回家。”
纪杨再次见到夏侯郢态度那是一个大转变,虽然第一天受了那一点点皮肉之苦,但是在其他方面真是极度关怀,吃好喝好,对他客气的很,于是纪杨几乎把他妹妹这十八年来所有的事都倾情相告,恨不得马上让他和妹妹成亲。
纪桑看着前后态度不一的大哥,感觉心里怪怪的,明明初见还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现在倒像是哥俩好,她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夏侯郢坐在一旁细细打量着纪桑,这几日不见发觉她好像圆润了些,看来她还真的是过得舒服自在。
纪是德和李月凤随后赶来,见到纪桑,又瞧见夏侯郢,果然如信中提到的一般,又气又伤。
纪是德拎起纪桑,让她跪在堂屋的牌位前,说是牌位,不过是一张钉在墙上的红布,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祖上几代人的名字。
他拍着桌子,大吼道:“当着老祖宗的面,你认不认错?”
“爹,娘,女儿没有错,事情的来龙去脉,女儿当着老祖宗的面断然不敢撒谎。”纪桑从进府一五一十地开始说起,只不过换了个说法,将一桩交易说成了自己施以援手,只是在收留一个无家可归又病入膏肓的男人而已。
“爹,娘,女儿说的句句属实,不信你问他。”
没想到他并不接话,场面陷入安静。
纪桑只好扬着脸看向夏侯郢,冲他wink,“阳呈,你说句话啊!”
只见夏侯郢扇子一展,淡淡说道:“你把我们的关系说的也太清白了些,别忘了我们也是同床共枕过的。”
纪是德本来缓了两分,听到这又炸起来,“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了。”
“我们啊。”夏侯郢意味深长地看着纪桑,“肌肤之亲。”
“什么······你们······”纪是德气得直捂胸口。李月凤也惊呆了,直掉下两行泪来,难以置信自己女儿怎么能做出这种毁清白名声的事。
“喂!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啊你!”纪桑皱眉怒道,这阳呈怎么能睁眼说瞎话呢。
“哪里乱讲?”夏侯郢悠悠道,“我前几日身体不适,你也是夜夜同我睡在一处的,这手也牵了,觉也睡了,反倒是你赖账了?”
“我······你······你大爷的!”纪桑听得目瞪口呆,怎么成她赖账了?!
“他说的是不是真的?!”纪是德质问道。
夏侯郢扇着扇子,“若是不信,大可以去问问那位给我瞧过病的老郎中。”
纪桑想到那老头说的多行房事采阴补阳,怕是更说不清了,还在想怎么应付呢,便听纪是德大发脾气:“你这事还有多少人知道?!”
“爹,我倒有个好办法!可以解决众人悠悠之口。”纪杨凑上前去,像是一个要提供一个绝妙的好办法。
李月凤抹抹眼泪,看向纪杨:“你有什么法子?”
纪桑眼皮忽然一跳。
纪杨说道:“成亲!”他早就看透,眼前这男人估计家境殷实,不然他哪能连着四天都在吃天香楼,这手笔可不是随便人家就能花得起的,也算给纪桑找了门好亲事。
片刻的安静之后,屋子里忽然想起两道声音——
“不行!”
“可以。”
不行是纪桑说的,可以是夏侯郢说的。
二人对视,纪桑锋利眼神直盯过去,用眼神质问他到底要干什么!
纪是德听了倒是缓了脸色,这确实是个办法。纪桑早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现在邻里都传遍她有情郎,毁了清白也只能这么安排。
他打量着这位眼前公子,这衣着打扮却显然在他们家之上,略有些犹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事自然该是由父母做主,不知道公子这边······”
夏侯郢道:“纪老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纪是德看看李月凤,眼神示意她先带着纪桑纪杨下去。
纪桑出了门便拉着李月凤到一旁,“娘,这亲不能成。你不知道,那郎中说他也就剩个个把月时间活头了,我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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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要守活寡呀!”再说,这人还是夏侯郢的男宠,万一他还真被掰弯了怎么办,自己还成同妻了,万万使不得。
见李月凤不说话,纪桑摇着她胳膊,装出一副楚楚可怜模样央求着。
“桑桑啊,我看这公子长得俊俏,仪表不凡,而且从言行穿着看来,家门应该也是在我们之上。”
“就是,我也觉得这门亲事不错。”纪杨在旁边补刀,纪桑挥起拳头作势就要给他一拳。
“若是你嫁了他,怎么看也是我们得了利。”
啊?这还是亲娘亲兄吗?
堂屋的门打开,纪是德一扫之前满面怒容,喜笑颜开地走出来,“我已经和阳呈公子谈妥,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下了。”
她瞪着阳呈扬言道:“爹,这个人马上就快死了,身子还弱的不行,你当真要让我嫁过去?”没有哪个男人能受得了在众人面前被说不行,她就是要给他难堪。
谁知对方丝毫不在意,面上浮现一丝笑意,“庸医诊断,娘子倒是不必担忧。”
还没成亲呢,这“娘子”他倒是喊得顺口!纪桑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还没出嫁说这些来了,再说哪有咒自己夫君的,真是越大越不知道教养礼数了。”纪是德刚浇下去的火又被燃起来了,“这事就说定了,你就等着好好出嫁。”
夏侯郢上前一步,对着李月凤微微弓腰拱手,“明日我便命人下财礼,日后纪桑嫁与我,定会好好待她。”
“明日?”李月凤惊讶道,这么快?
纪桑见纪是德是说不通了,一把拉过阳呈进了自己房间,她双臂抱胸,仰起脸看着他,“你到底要干什么?”
“这话不应该我来问你吗?”夏侯郢饶有兴致地问道:“你哥哥可不是我招来的,现在我可是帮你解决了一个名声尽毁,未婚失节的大麻烦。”
“这么说来你觉得你还是好心帮我了?”这人太会颠倒黑白了吧!
“你知道有多少人想和我成亲吗?”
自恋到没谱了,纪桑翻了个白眼,“我不想知道。”
扇子一收,夏侯郢问道:“你有喜欢的人,那个叫我担的?”
几日前,玄卫告诉他,并没有找到一个叫“我担”的人。就算是死人,玄卫挖掘三尺也能翻出来。
夏侯郢怀疑这个人是不是纪桑随口捏造的,毕竟她总是随口就说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纪桑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是啊,虽然你长得很好看,但是我呢,就喜欢他。”
夏侯郢只选了前半句听,脸色缓了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可知女子不得擅自议亲。”
纪桑挥挥手:“那是你们古人的规矩,别拿你们的封建礼教三纲五常来约束我。且不说我自知清白,就算我和你真的发生了什么,也没有谁可以来指点我,我也不需要你负责,都是你情我愿的事。女人的贞洁不在这罗裙之下。何况你我都清楚,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现在要成亲难道不是你害的吗?”
夏侯郢被纪桑的话愣住一瞬。其实他早做了打算,若纪桑为他所用,替他解毒,他一定会给她一个身份,却没想到她根本不想要。
“哎。”纪桑忽然打断他的思绪。
她看着他,半是疑惑半是震惊地问:“你不会是真的喜欢上我了,想和我成亲吧?”
14. 掉马
闻言,夏侯郢淡淡地扫她一眼,“不喜欢,但是可以成亲。”
纪桑瞪了他一眼,“我呸!你想的还挺美!以后遇见喜欢的你再娶进来当小老婆,而我就要被你困住一辈子。”
夏侯郢微微皱眉:“那你想要什么?银子?”
“你以为有钱就了不起了吗?至少在这里,我肯定不会嫁人的,算了,和你们说也说不明白。有一首诗是这么说的,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你懂了吗?”
“我可以给你自由。”
纪桑白眼一翻,得,还是没听懂,她叉腰压着脾气说道:“我本来就是自由的,不需要你给我自由啊大哥。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出去和我爹娘说取消成亲。”
夏侯郢眯起眼睛:“若我不答应呢,还是说你想去找那个男人?”
纪桑感觉自己和吃了个苍蝇一样,这男人毫无理由的占有欲到底是怎么回事?
算了,浪费再多口舌也没用,她耸耸肩:“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夏侯郢点点头,“嗯,好好准备成亲吧。若是你不想我纳妾,也可以听你的。若是以后想和离,情况允许我也会答应你。”
纪桑倒了一杯水一口灌下,准备成亲?准备你个大头鬼。夏虫不可语冰,她也不再争辩什么,默默在心里做出了打算。
*
堂屋里,李月凤低着头,不似先前般高兴。
“娘,你这又是怎么了?”纪杨见娘亲这副模样,不禁问道。
李月凤不知说什么好,挥挥手打发儿子先回家了。她担心问纪是德是不是太过着急了,“这还没换帖合八字便要下聘,怎么如此匆忙,桑桑说这公子身体有疾,会不会是为了娶妻冲喜?”
纪是德道:“你就别担心了,我已经摸清底细了,这公子娘亲已故,父亲远在京城,自己早已经独自立户,是个能做主的,桑桑嫁过去也不会有什么婆媳问题,他在封城有几间铺子,还有几亩地,过去也是享福的份。”
李月凤不满道:“既是家中有些财物,又如何住到了家里来,桑桑到底是个女儿家,还没出嫁,白白让桑桑遭人非言非语。”
“我看那公子是中意桑桑,欢喜的紧。好了,这事已经说好了就不议了,你先去摆晚饭吧。”
李月凤只得点头,这才一天怎么便如从匆忙定下了小女儿的婚事,过些日子就要出嫁了,她不禁有些感慨,红着眼眶做了一桌子小女儿爱吃的菜。
饭后李月凤来到纪桑房间,不停地叮嘱她,不外乎是要做个贤妻良母,好好服侍夫君之类的,纪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是“嗯嗯”地敷衍着。
夜半时分,纪桑在桌上留下一封信和五百两银票,背着收拾好的包袱准备开溜,谁知刚打开门,便见她的未来夫婿立在门口。
他似笑非笑道:“你是要去哪儿?”
纪桑呵呵一笑,我靠这也能碰上?
“一想到马上要成亲了比较激动,出来散散步,没想到公子亦未寝啊哈哈哈。”
“哦,散步还背着包袱?”
“负重散步,有利于减肥。”纪桑将肩上的包袱滑下来,藏到身后,“公子这么晚没睡是为何?”
“我啊,也是出来散步的。”
“是哈,散步好啊,你看看今晚这月色多美啊,星星多亮啊。”说罢她抬手捂着嘴巴,打了一个呵欠,“我这会儿又有点困了,先睡了,晚安。”
纪桑退一步正欲关门被他抬手抵住门框,怎么拉也拉不动,两个人就在门口僵持着。
夏侯郢挑着唇角道:“纪桑,下次想逃跑换个聪明点的方法,这个招数不好用了。”
纪桑瞪他一眼,气得将他向外推,门重重地合上了。
她把包袱往铺上一丢,枕着双手躺在床上,心里开骂:“真是卑鄙无耻!!”
她预备过一个时辰再看情况,谁承想这眼睛一阖一睁,天已然大亮。
李月凤敲门唤她出来吃早饭,入座便看见对面的男人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纪桑恨得牙痒痒,这个人真的好欠揍啊!
纪桑觉得他真的是坏,坏透了。
那夏侯郢下毒怎么就没直接毒死他呢?正想着,她狠狠咬了一口包子。
院子里忽然有人敲门,李月凤走过去开门,纪桑透过窗户抻了一头瞅着是谁,这一眼可把她吓坏了,竟然是言伯。
纪桑赶紧拉起阳呈往屋子里冲,低声急言道:“夏侯郢派人找你了,你快先躲起来,这要是被他们发现你在我这,没准我们家也得被连累。”
“哦,谁来了?”
见他不紧不慢的,纪桑急得跳脚:“言伯来了!你动作快点的啊,要是他们闯进来,你见机行事,翻墙跑出去也行,我先出去应付着,你要是敢赖上我们家,拖累我们,我饶不了你。”
夏侯郢想问问她怎么个饶不了法,结果纪桑已经忙里忙慌地跑出去了。
“言伯,你怎么来了?”纪桑快跑两步,正遇上李月凤引着言伯往院子里走。
“纪姑娘,好久不见,老奴这次前来,是来接公子和姑娘回府的。”
纪桑挥挥手,“这没有你们家公子——”
“公子。”
她话还没说完,便见言伯忽然躬身行礼,她转身一看,阳呈立在她身后,一把折扇轻扇,笑得意味深长。
纪桑震惊地瞪大眼睛,震惊道,“你、你是夏侯郢?!”
见他颔首,纪桑愣了半天,呆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慢慢消化这个事实。
李月凤心一惊,该不是桑桑惹到什么事了,这些高门大户他们根本招惹不起!“桑桑她爹!”她连忙跑进屋里拽着纪是德出来,“这是夏侯府的公子!”
“什么?”纪是德听到,也难以置信,连忙跑了出来,见院子里站了一排小厮和这位阳呈公子,一时震惊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夏侯郢走上前,缓缓开口道:“我是夏侯郢,至于昨日和二位定下的亲事,照旧。”说完他看向纪桑,“这门亲事你还想取消吗?”
听到他亲口承认身份,纪桑还在消化这个事实,压根没搭理他。
自己怎么会误会他是夏侯郢的男宠,到底是哪一步出了差错?
她越想越不明白,这人是不是脑子也有毛病,好好的侯府不住,跑过来和她住这土泥房?这大少爷体验平民生活?
夏侯郢自当她默认,于是笑了笑,眼神望向言伯,言伯领略,说了句“都抬进来”,门口等候的小厮们两两一组,抬着七八个木箱进到院子里。
“这是一部分的彩礼。”
“等等。”纪是德看着半个院子被占满了,他忽然抬手,示意他们停下,“夏侯公子,我不同意您和小女纪桑的亲事。”
在场的人皆暗自吃惊,目光都集中在纪是德身上,纪桑思绪被打断,竟是没想到爹一反常态反对了。
“什么?”夏侯郢忽然笑了下,眯着眼睛,眼角上挑的明显,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多少人想巴结他还来不及,他竟然听到了不同意?
“他爹,你在说什么呢?”李月凤拉扯着老伴的衣袖,愕然道:“你怕不是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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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纪是德看了李月凤一眼,又望向纪桑。
他上前一步,对着夏侯郢弯腰拱手,不卑不亢道:“昨日没认出夏侯公子身份,草率定下亲事,是纪某有眼无珠。夏侯家是皇亲国戚,高门大户,我等小民之辈并不敢肖想高攀。一如侯门深似海,纪桑性子率真,也不懂府上的那些礼仪规矩,只怕侯府未必是她的好归宿。”
纪是德这话说的再明白不过了,贵族大家,谁不得取个三妻四妾的,纪桑这身份无论如何当不了正妻,以后进去可不只有受欺负的份,何况他知道夏侯郢的爹还健在,单他自己又怎么能做得了婚姻大事的主,怎么看纪桑嫁过去都要受委屈。
纪桑感动得不行,没想到纪是德是真的疼这小女儿,“爹!”她走过去揽住纪是德的胳膊,“女儿昨日错怪你了。”
接着她转头看着夏侯郢,“夏侯公子,你也听见了,两家婚事作废,现在你请回吧,之前的所有咱们就当一笔勾销。”
“好,婚事可以作废。”这一家人还真是奇怪,泼天的富贵都不要,夏侯郢嗤笑一声,“纪桑,你作为府上的技师,私自出逃,作为主子我有权处置你,我要你和我回府。”
“我不同意呢?”
“不同意,那扳指你要还我,租期还没有到,另外我们签订的那份合同上,说的是共同出资,既然我出了一个金饼子,按理你也该拿出来同等银子,如果拿不出来是不是应该也还我。”
“你家大业大的,和我计较这些?”纪桑震惊道,“你知道我没有那么多钱。”
夏侯郢笑了笑:“当然要计较,本公子的银子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那些可是她的养老钱啊,好不容易到手了哪有还送回去的道理!思索片刻,她恨恨道:“不就是要我和你回府吗,回就回!”
夏侯郢点了点头,答案在他意料之中,“给你一炷香时间收拾。”说罢他转身离开。
纪桑回屋将桌子的五百两银票交与二老,“爹,娘,这是当时我答应让夏侯郢住进家里的房租,一共是五百两你们都拿着,我走之后你们尽快离开封城,等我出府了,我自会去找你们。”
李月凤担心道:“桑桑,你真的要去那夏侯府,我看他对你——”
“娘,不用担心我,我和他同住这大半月,他若是想伤害我早就动手了,又何必绕这么大一圈呢。”纪桑细细一想,从一开始他就跟着她了,屈尊降贵和她在这同吃同住的,为了什么?
“桑桑,夏侯家我们惹不起,爹没办法······”纪是德沉默许久,开口道。
“爹,我知道,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你们别担心了。”纪桑冲着纪是德笑笑,鼻子倏忽有点酸酸的。
“自你上一次跳河醒来之后,像是变了个人,性子更稳重了,现在也是个能给自己拿主意的大人了。”
纪桑一愣,心里涌上一股歉意,如果他们知道这身子里其实不是他们女儿呢。这一家人对小女儿真的很好,让纪桑久违地感受到了家人的温暖。
纪桑和纪是德夫妇告别后,在言伯的指引下上了中间那辆马车,掀开帘子便见夏侯郢正闭目养神。
马车缓缓晃动起来,她听到李月凤带着哭腔喊女儿的名字。纪桑没掀开身后的小帘,她本来就已经鸠占鹊巢,还是不要再和原主的家人太多接触,如果她哪天回去了,她怕自己会舍不得。
直到马车走出了巷子,她听到商贩叫卖声,才开口道:“院子里的那些箱子,你找人搬走。”
夏侯郢眼睛没睁,只是淡淡说了个“嗯”。
15. 陪寝
纪桑实在想不明白,夏侯郢到底为何要自己跟着回府,于是忍不住问:“你要我回去做什么?”
夏侯郢睁开眼,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陪寝。”
“什么?”纪桑圆睁双眼,心中满是震惊,说好的传闻夏侯郢不近女色呢?
夏侯郢余光一撇,轻笑一声:“又不是没陪过,何必惊讶?”
大爷的,那明明是因为误会了你的身份!纪桑气得抱起胳膊,干脆转身不理他。
沉思片刻,她突然想起前几日夏侯郢每到晚上······这重要的信息竟然忘了!
细细琢磨,纪桑顿时豁然开朗:夏侯郢带她回去是为了解毒的。
什么叫否极泰来!时来运转!因祸得福!
她直接翻身农奴把歌唱啊!
她心中乐开了花,想起之前在纪家被他拿捏得唯唯诺诺的样子,心里不禁有些懊恼,怎么没早点想到这一层呢?真是太没面子了!
她转过身,用膝盖轻轻碰了碰夏侯郢的膝盖,挑眉道:“想要陪寝可以,但先说好,我也有条件。”
夏侯郢一脸淡定,张了张嘴:“说。”
纪桑挺起胸,理直气壮地说道:“第一,你不能干涉我的人身自由。”
夏侯郢:“可以。”
纪桑点点头,说出第二个要求,“除了睡觉这一件事,你不能命令我做其他的事,并且还得给我发月钱,就按之前技师的标准,五两一月。”她本想翻个倍,但还是知道见好就收,做人不能太过嚣张,免得翻车。
“好。”夏侯郢毫不犹豫地点头。
“第三……”纪桑拢紧了外衫,稍微犹豫后说道,“虽然你是世子,但是也不能强迫我,只能睡素的,别的不行。”
“什么意思?”夏侯郢露出一脸不解。
“就是只睡觉。”她咬了咬牙。
夏侯郢恍然大悟,呵笑一声,“你以为我会想和你发生别的吗?”
他大爷的,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想来这几日纪桑和他同床从未没见过他有什么反应,怕不是他那方面不行。他竟然还敢看不上她?
纪桑不甘示弱,上下打量他一眼,说道:“巧了,我对你这种病秧子的身体也没什么兴趣。”说完,纪桑不顾夏侯郢惊愕铁青的脸色,撩开帘子看外面的街景去了。
马车走了快二刻钟,停在府邸门口。纪桑下了马车,抬头看见头顶的“夏侯府”三个烫金大字,一时感慨,时隔大半个月,这兜兜转转又回来了。
穿过长长的回廊,走过月门,她进入了内院,远远地看到一排房间,而正中间高悬的牌匾上赫然写着“空山堂”三个大字。
突然,一声急促的狗吠声打破了宁静:“汪!汪——”
她抬头一看,只见一只巨大的黑色猎犬从屋内猛地飞奔而出。那猎犬高大威猛,几乎有半人高,冲过来的气势凶猛,好像要把人撕成碎片似的。
纪桑之前从未见过这只狗,一时间只觉得瞳孔骤缩,头皮发麻。
她向来惧怕任何突然冲出来的东西,尤其是狗。即使在小区里散步,遇到没牵绳的吉娃娃或小博美冲出来,她都能被吓得尖叫不止。
“啊——你别过来!”纪桑失声尖叫,声音几乎比她的思考更快地蹿出喉咙。
情急之下,纪桑整个人直接跳到夏侯郢身上,紧紧抱住,像个大型挂件一样挂在他身上。
“······”夏侯郢被她勒得喉咙发紧,眉头微皱,低声命令道:“下来。”
但纪桑丝毫不为所动,反而更加紧地扒住他不让自己滑下来,声音颤抖:“不行,我害怕!”
随影是第一次见到纪桑,陌生的气味让它感到既好奇又有些防备。它围着夏侯郢脚边走来走去,高昂着头,发出呼噜声,接着它身子一抬,前爪搭在夏侯郢半腰处,凑近了去嗅纪桑的气味。
那一嘴尖牙近在咫尺,纪桑吓得大叫,“能不能把它带走!”
夏侯郢感觉好笑,但仍然应了她的要求,拍了下随影脑袋,让言伯带着它先下去。
见猎犬走远,纪桑才松了口气,整个人直接滑下来,要不是夏侯郢最后提着她的手腕,准得一屁股摔在地上。
言伯带着纪桑来到空山堂隔壁的一间屋子,她踏过门槛,进屋打量一番,梳妆台上放了些首饰,床上有一摞叠得正好的新衣,她带的几个包袱也都已经放在榻上了。
推开窗户,发现外面连接的是一片庭院,花木扶疏,假山流水点缀其中,景致也是极为宜人。
言伯唤了一声,没一会儿,进来四个眉清目秀的小丫鬟,说是留下伺候她的,纪桑直接以不需要为由拒绝了。她确实是不需要,更怕这丫鬟是夏侯郢派来监视她的。
虽然她现在住在这里也确实和被监视没什么差别了,但是一直有人跟着,关注着生活中的一举一动,实在不舒服。谁逛商场,还喜欢售货员在后面跟着呢。
言伯点头答应,又叮嘱她道:“公子说了,只要不是过分的要求,我们都尽量满足姑娘,所以纪姑娘有任何需要可以找我。”
纪桑问道:“哦,那什么是过分的要求?”
言伯呵呵一笑道:“离府。”
纪桑:“······”
安顿好之后,言伯便告退了。纪桑轻轻关上门,转身看向自己的小包袱,里头只有几件简单的衣物,其余的几乎全是她这几天搜罗来的话本子。她翻了翻这些书,心里却有些发愁——她想建一个戏班子,眼下最棘手的事情是剧本。
这些话本虽多,但大多是些才子佳人的爱恨纠缠,要么就是妖魔鬼怪的奇幻故事,还有几本是历史名人风流韵事。古代的戏棚条件简陋,连现代的剧院设施都远远不及,若是剧本写得过于复杂,前期准备还得耗费大量人力物力。
“这在古代创业,也是不容易啊。”她揉了揉太阳穴,忍不住嘟囔道,“要是能找个明白人一起商量就好了……”她叹了一口气,又拿起一本话本,随手翻了几页。
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夏侯郢的脸。以前不知他身份时,自己倒是还能厚着脸皮让他给自己讲些东西,可现在,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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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他的世子身份,哪怕再拎不清,也不会冒失地跑过去让他帮忙干这些事了。
纪桑坐在书桌后面单手托腮,翻看着话本子,一筹莫展,想着还是得下午找个时间去问问言伯。
日头一点点向南溜去,几个小厮端着菜品端进了空山堂,言伯走向里间书房,提醒公子吃午饭。
夏侯郢走到桌子边坐下,却没有立即动筷。言伯便知晓了,对着一个丫鬟使眼色,示意她去隔壁将纪桑请过来一起吃饭。原先他拿捏不准公子的态度,不过凭着多年对公子的了解,他已经知道公子的意思了。
“公子,纪姑娘马上过来。”
“言伯,我没问纪桑。”
听到夏侯郢不咸不淡的语气,言伯垂首掩着脸笑了下。
纪桑还伏在书桌上写写画画规划自己的大好未来时,来了个小丫鬟敲门,示意她过去吃饭,来得很及时,她正好饿了,于是屁颠儿地跟上一起去,想来府上的员工餐应该和之前技师的标准。她有自知之明,可没想着还要和夏侯郢同桌,哪个员工会想到和老板同桌吃饭啊。
结果小丫鬟领着她在空山堂门口停下,向她摆手示意请进,她皱着眉头看向小丫鬟,懵了。
怎么还真有要和员工吃饭的老板啊······
进入房间,言伯看到纪桑,笑眯眯地打了声招呼,随后带着丫鬟和小厮退了出去。
纪桑犹犹豫豫地挪步到桌前,回想刚刚言伯和丫鬟的话,是让她来吃饭的,而不是伺候老板吃饭的吧?
正在思索间,听见夏侯郢淡淡说道:“坐。”
她点了点头,连忙坐下,眼前这桌菜丰盛得毫不逊色于天香楼。可这一顿饭,她吃得小心翼翼,以前在饭桌上叽叽喳喳的,现在大话不敢说一句,光顾着埋头吃饭,生怕一个不慎又惹上夏侯郢的麻烦,迅速吃完后,她擦了擦嘴,丢下一句“我吃好了”,便一溜烟跑回了隔壁房间。
夏侯郢转头看着纪桑的背影,心里陡然生出一种复杂的情绪,像是不快又夹杂着失落,他是什么豺狼虎豹,她要这么避着他?
午后放晴的太阳逐渐被碎云遮了去,屋子里忽然暗了大半,纪桑走到窗前将窗户又向外推了些,感受到一阵湿润含着水汽的凉风,要下雨了。
纪桑打了个呵欠,这午后细雨可真是太适合睡觉了。
没出一刻钟,雨滴纷纷落在青石板上,浅灰色石板多了一个又一个深色圆圈,直到整个石板都变成深色,湿润润的。
夏侯郢负手立在窗前,听着淅淅沥沥小雨打在窗柩上,言伯拿着一封信函进来请示,是封城的知府徐太守之子徐荣三日后在府设宴的邀请函。
“公子,祝知白已经到了封城,也在受邀之列,这倒是个认识他的好时机。”
祝知白正是工部尚书的儿子,子承父业,如今被圣上点为工部员外郎,虽职从五品但是却已经可以独立掌土木工程之事,这次回封城就是为了主持建造报国寺。
夏侯郢转身,食指和中指并着夹过那邀请函,眉毛一挑,回道:“那就去看看吧。”
16. 勇为
下午纪桑找到言伯,一口气问了个七七八八,从民间习俗问到了官府规矩,从志怪传闻问到了历代正史。
三日后有个南坊大集。
马上就是寒食节,三天禁火,为此大家都会提前准备好熟食冷食,所以这次的大集商贩最多最热闹,还有各种在街上表演唱戏卖艺的,纪桑准备先去瞧瞧。
摆好晚饭,纪桑只顾着低头吃饭,一句话也不说,吃完便跑到隔壁开始构思剧本。
其实民间素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著名的四大民间爱情故事:梁祝、孟姜女、白蛇传、牛郎织女,还有其他耳熟能详的女娲补天、精卫填海等等的神话故事······纪桑纠结了半天,还是决定先从民间故事改编,最终她选择了梁祝。
倒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服道化相对简单。
亥时刚过,纪桑收好笔墨和纸张,打开房门却见各四名丫鬟小厮在门外侯着,原来是等着纪桑沐浴。
这里不似现代,洗个澡简直要麻烦死,打井水、烧热水,还要把热水抬进屋子倒进浴桶里······纪桑折腾了一次再也不洗了,只是用湿布擦一下身子。
纪桑不习惯有人看着她,让丫鬟放下东西离开了,她舒舒服服地泡了澡,皂球里加的香料,闻起来很清香,还有白芷膏,类似润肤露,据小丫鬟说这可是美白的。
纪桑去了隔壁,房间里没人,她走进去坐在榻上,细细打量了一下房间,旁边的木床很大,大概能躺三个人还有余,她突然有种把自己卖了的感觉。
她垂着头,视线里忽然出现一双白玉丝鞋。
“困了就去睡觉。”夏侯郢走到纪桑面前,见她坐在榻上耷拉着头,以为她是困得在等他。
纪桑“哦”了一声,慢吞吞地挪步到床边褪下外衣,脱了鞋爬到床里面去。
夏侯郢洗漱好也随即躺下了。
床确实很大,不像在家里,若是像现在并排躺着都躺不开。
房间里陷入沉默。
纪桑手折在胸前,抓着被沿,双眼紧闭着,但是睫毛和眼皮还在微微颤动。
她听见他问,“你很害怕?”
纪桑闭着眼睛翻了个白眼,这不是废话吗······
“之前不是挺能耐的吗,我记得说起夏侯郢来头头是道的。”夏侯郢冷哼一声。
纪桑忽然睁开眼,“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呢。”
“听说你下午找言伯了。”
纪桑也没打算躲着他,说道:“是啊,要办戏班子总得先了解情况。对了,那金饼子就算我借你的,等赚到钱了我会加利息还给你的,合同作废,回头重亲签一份吧。”
纪桑想还是不要和夏侯郢扯上牵扯,万一他又拿这个做文章,自己又跑不掉了。
“怎么,你这么想和我在一起?”
纪桑疑惑:“什么?”
“赔了生意,粗略算了一下,一分银子不花,你只需要在府上十七年便可还清。”夏侯郢说道,“哦,还没算你的利钱。”
······纪桑没忍住,一个胳膊肘捅过去,“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赔钱,万一我就靠着戏班子发家致富了呢。”
夏侯郢问:“说说?”
“行,既然你想听,那我就和你说道说道。”纪桑忽然来了兴致,侧身转过来,肘撑着脸腮,“梁祝化蝶的故事你听过吗?”
纪桑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你猜最后结局怎么样了?”
夏侯郢倒是给配合地问她:“嗯?怎么?”
纪桑:“最后啊······祝英台撞死在梁山伯的墓碑上,接着天光一闪,祝英台消失不见,有两只蝴蝶双宿双飞·····”
她碰了碰夏侯郢的胳膊,“你听完有什么感受?是不是很浪漫很感动很想看这个剧?”
夏侯郢看了她一眼,没有情绪地说:“不想,说明相信爱情的人下场很惨。”
纪桑很无语地朝他翻了个白眼,“你懂个屁!我也是有毛病,和你浪费时间说这些。”她翻身过去,背对着他,又将腰间的薄被扯了扯,“睡觉!”
夏侯郢皱了皱眉,平时没有人敢这么和他这么说话,他也不喜欢别人这么粗俗地讲话,但是听纪桑这么讲他竟也没多反感,他怀疑是不是纪桑顺便把自己也骂了的缘故,让他略感平衡。
不消片刻,夏侯郢听到了耳边传来了细微的呼吸声,他笑了下,然后也闭上眼睛跟着纪桑进入了梦乡。
纪桑听闻南坊大集有不少吃食,特意晚起了两刻钟。
略施粉黛,一双还没被生活工作折磨的眼睛清澈灵动。发髻绾起,几缕碎发随意垂落,虽然她承认自己不是绝世大美女,但瞧着也顺眼耐看。
空山堂的房门敞开,夏侯郢已经用过早餐,正在里面坐着喝茶。
纪桑走过去站在门外敲了敲门框,和夏侯郢打招呼,“那我先走啦,需要我带什么吗?”
夏侯郢闻声抬眸,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纪桑,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她今日穿的水绿罗衫还挺好看的。
“需要给姑娘准备些吃食吗?”言伯提议让人准备些给她带着路上吃,纪桑摆手拒绝,她这肚子得留着去集市吃。
纪桑前脚走,几名小厮各端着件新裁的华服后脚进来。
言伯走过去,挨着看了一遍,说道:“公子,不如就那件京绿色的吧。”
夏侯郢眼神一掠,“嗯”了一声表示同意。正巧,他也看那件京绿色的最顺眼。
纪桑乘坐马车前往南坊大集,下了马车,忽地听见一串呜咽箫声。
只见一个着粗布的小贩挑着两个木桶在大树根下一坐,不见他吆喝,只是吹着竹萧,没一会儿,几个孩童便跑过来,争着要吃。
纪桑顿感新奇,走过去问了才知道是卖稠饧的,她尝了一点,原来是麦芽糖浆。
她早上没吃饭,还不禁馋,路过摊贩买了一份甜丝丝的乳饼和荔枝膏水捧着吃,不过她来这最重要的,是想找合适的路岐人。
言伯告诉她,除了在勾栏里演出的演员,其实也有很多在热闹开阔的地方,进行表演的民间艺人,他们流浪四方,撂地为场,没有固定的场所表演,被大家称为路岐人,而且民间不乏比勾栏里技艺还好的路岐人。
大多数的岐人并非个人,而是一个小班子,如果可以找到一个合适的小团队合作,那就省去了表演团队磨合的时间。
当然那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勾栏里的演员自然也是能找的,但是贵呀!
耍表演的在河桥一侧的空地,还没走到就听到彼此起伏的喝彩声。几个彪形大汉,赤着上身,手持火把表演吞火吐火,变戏法的引得小孩子拍手叫好,说书的抑扬顿挫赢得阵阵掌声,但要数围观人数最多的表演,却是一个唱戏的姑娘。
“碧水流长,芳草满地换春秋。莫言愁,年华弹指梦中游。放轻舟,满载月色向天涯,花开花落休回首······”
女子身段婀娜,只花了半个花脸,长挑眼线加上流转眼神,勾人得很。身后有一年轻女子弹琵琶,还有两个小孩敲小鼓和板。音调时而高亢,时而低沉,纪桑不懂戏曲,但也听得津津有味。
唱罢,人群中爆发出热烈掌声,敲小鼓的小姑娘从脚边拿着小锣,向观众收钱。
“哗啦哗啦——”铜钱纷纷落在小锣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谁准许你们在这唱戏的!”一声怒吼,打断了正在收钱的小姑娘,众人目光纷纷转向身后。
几个伙计气势汹汹地扒开人群,后面跟着一位身材肥硕,面目猥琐的年轻男人,“在我这地盘上唱戏,还敢收钱,真是不知死活。”
唱戏女子脸上微微一变,上前两步搂住收钱的小姑娘,后面弹琵琶的姑娘将琴放下走上前来,牵住打板的女童。
唱戏女子强作镇定:“蒋老板,你说这话就不对了,魁梦楼离这里还隔着一条街,这里怎么就成了你的地盘?”
男人忽地凑近女子,而后嘿黑一笑,“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席玉小娘子吗,你一唱,怪不得都没人来我魁梦楼听戏了。”
他伸出胳膊揽住小娘子。
“你离我远一点!”廖席玉用力推掉那只搭在自己肩膀上的猪手,后退一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蒋成凤当中变了脸色,冷哼一声,虽是和那女子说,但并未看她,而是环视一周,说给围观的人听的,“现在我就说了,这地界就是我管,谁有意见,去衙门告我去啊,我亲自送他去府衙!”
“这人是谁啊?”纪桑皱起眉头,光天化日之下,这个又胖又丑的老板就动手动脚的,听语气还很嚣张。
“这蒋成凤欺人太甚了,自己仗着和知府大人有点关系就横行霸道。”
“是啊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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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姑娘唱的多好啊。”
纪桑悄悄向周围人打听几句便明白了,男人的姑母是知府夫人,他有知府大人撑腰,所以才这么专横跋扈。看男人这德行,估计还是惯犯。
弹琵琶的女子上前拉住廖席玉,向蒋成凤福了一礼,说道:“蒋老板,我们不过是凭点本事讨生活罢了,还请蒋老板高抬贵手,不要与我们计较,您若是不喜欢,我们这就离开。”
“诶?”蒋老板上前,肥胖身躯将路堵得严严实实,“这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蒋老板想如何?”
“要么交场地费,要么你这小娘子跟我······”蒋成凤呵呵一笑,下巴堆了两层赘肉都跟着抖。
廖席玉打断他,问道:“交多少?”
蒋成凤比了两个手指:“二两。”
“你——”廖席玉抿着嘴唇,袖下紧握的两只手用力攥着,她唱了半上午也不过收了一二百文钱。
这个死胖子,明显欺负人!
纪桑本是不想管,见他不依不饶,实在是忍不住,她就是看不惯这种恶心的男人。
她拨开人群,来到最前面,“蒋老板,你说她抢你生意这话,无凭无据。这里可不止有这姑娘一人在表演。再说,这是公家的地方,凭什么要给你交钱?大家不妨来评评理。”
“就是!”
“是呀——是啊——”
不知道谁跟着喊起来,围观的百姓也开始纷纷附和。
纪桑离着近了,端详着廖席玉,忽然有种似有若无的熟悉感,于是问道:“我见姑娘有些眼熟。”
廖席玉有些许的慌神,马上偏过头,“廖席玉不曾见过姑娘,是姑娘记错了。”
“哪儿冒出来的这么个多管闲事的丫头片子。小姑娘,我劝你别多嘴,要不然可是惹麻烦上身。”蒋成凤打断她们,吼着说道。
纪桑从廖席玉的脸上收回视线,侧首看向蒋成凤,声音也冷下来:“蒋老板,我不怕和你去一趟衙门,在场的这些人可都是我的人证。”
“就你们?”蒋成凤听了大笑一声,随即挥手让身后的小厮捉住纪桑,“给我拿下!”
“喂!你干什么——”
纪桑双手被架起来,拼命挣扎着,没想到他竟然敢当众抓人。
廖席玉上前阻止那两名小厮,直接被推倒在地。
“姑娘!”纪桑顾不得了,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我可是夏侯府的人,你敢动我一下试试。”纪桑心里祈祷,希望夏侯郢这个名号能有点用处,唬住这人。
话音刚落,便听蒋成凤哈哈笑起来,“你可知道夏侯府是什么地方,就张口胡来?”
纪桑不能说自己到底在府上干什么,说是侍女又没有说服力,只好说是府上的画师,倒也不算说谎。
“这位姑娘,以后打听事可一定要打听全了,你只听说了夏侯府招收技师,可知不知道没多久夏侯公子将技师们都遣散了?我堂姐便曾是他府上的棋师,早已经回府了。”
“我真的是府上的人!”纪桑回想了一下才想起来原来徐薇是她的堂姐,竟把这个忘了,但现在想起来也没什么用,这里没有能证明她身份的人。
“真是嘴硬,那你可知现在夏侯公子在哪里?”
纪桑心想她又不是私人助理,怎么会知道他的行程,但是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她只好装出一副无事不知的样子,“自然是在府上。”
“哼,来人,把这她给我拿下,送到衙门!”蒋成凤眯眯眼睛,“满嘴谎话的小蹄子,不知道吧,今天也是巧了,夏侯公子正好去徐府赴宴。你呀,就去衙门大牢待着吧。”
忽然,人群中传来一声清朗有力的声音,“等一下——”
“又是谁,没完没了了!”蒋成凤骂了一句,急忿忿地吼了一句。
人群忽然让出一条道,一抹白色的身影缓步走来,年轻男人一身儒雅的长袍,肩背挺拔,眉目清朗如月,气质温润如玉。
纪桑转头一看,刹那间,她的眼神瞬间收紧,“咚”的一声,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一击。
她难以置信地眨着眼睛,嘴巴微张,不知道是震惊还是欣喜,却一直说不出话来。
那张脸离她越来越近,直到在她的面前停下。
简直难以置信,她曾魂牵梦绕的正主怎么也穿越了?!
17. 正主
许是怕惹上麻烦,人群散开了些,转身去看别的表演了,不再看热闹。
白袍男子上前站定,微微一笑,眉眼如春风般温柔,他拱了拱手,语气不疾不徐,“在下祝知白,恰好路过此地。”他的目光轻轻扫过蒋成凤和纪桑,随后缓缓说道,“正巧我也要去徐府,若这位姑娘确实与夏侯府有牵连,不如让我带她一同去徐府,当着夏侯公子的面辨认清楚。若她不是府上的人,再送去衙门处理不迟,岂不更为妥当?”
身后的随从担心起来,本来公子就出门晚了一些,看看时辰已经是迟到了,这怎么又给自己揽事了。
纪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是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祝知白。
“祝知白……祝家?”蒋成凤垂下眼帘,眼神闪烁,瞬间仿佛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陡然一变。
他露出一丝刻意的笑容,声音也变得热络了几分,“原来是户部尚书祝大人的公子,早就听闻您要回封城,没想到竟在这里遇上了。”说着,蒋成凤故作轻松地笑了几声,攀附道,“既然小祝大人都开了口,那就按照您说的办。”
他抻长了脖子,往祝知白身后瞧了瞧,见他只带了一个随从,又说,“我这刚好有马车,不如一同去徐府,小祝大人不知道,这些年封城变化可是很大,要说最好玩好吃的地方属我最熟,路上给您介绍介绍。”语气带着几分谄媚,仿佛巴不得借此机会拉近与祝知白的关系。
眼睛一撇,他身边的小厮收到示意就跑出去驾车了。
祝知白点头,笑着说了个“好”,回头对着随从眨眨眼,小随从瞬间懂了他家公子的意思,若是单纯迟到便是对主人家不敬,但若是路上遇到事情迟到,倒是情有可原,尤其还是和徐府,夏侯府有关。
祝知白看不惯蒋成凤出声,但也是为了给自己的迟到解围。
蒋成凤指挥着几个小厮散开人群,要给马车让路。
祝知白微一侧身,悄声问纪桑,“姑娘,你真的是夏侯府上的人吗?如果不是,路上我帮你想办法逃走。”
“是啊······”纪桑懵懵的,“不是,你、你怎么来了?”
祝知白惊讶:“姑娘认识我?”
“我认识你,但你不认识我。”纪桑叹口气,心想我不过是你粉丝的几千万分之一,忽然她想到什么,一手握住他的小臂,焦急地问,“你先告诉我你怎么也穿越了,难道你在现代也发生意外了?”
祝知白不明所以:“什么穿越现代,我怎么听不懂,姑娘可否说的再详细些?”
纪桑急道:“就是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过来的啊,你根本不叫祝知白,你明明叫——”
不,不对,纪桑一顿。她虽然穿越过来,长相和原来的自己相似,但是名字没有变。
“姑娘,在下没有理解什么是从21世纪穿越过来的意思,十年前我就去了京城,我是从京城过来的。”
眼前的这个人没有穿越,他还是古代人——纪桑涨起的满心的欣喜在一瞬间如被针扎的气球,一声巨响,只剩下支离破碎。
纪桑忽然涌上一股巨大的伤心,她以为她终于能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有一个能说上话的人······
“姑娘,你怎么了?你、你别哭啊——”祝知白眼见地看着眼前的姑娘眼圈红了,一副很失落的样子。
“没什么,抱歉,我认错人了。”纪桑偏过头去摇了摇,看到了正在收拾东西的廖席玉。
“快点,快点!”廖席玉一边收拾东西一遍催促着弟弟妹妹们,她来到人少的一边,“让一让,让一让。”她拨开人群钻了进去。
推搡之间,廖席玉腰间的物件掉在了地上。
纪桑也看见了,那是一个荷包。
准确的说,是纪桑的荷包。
“你们把我的荷包挤掉了!”廖席玉挥舞着手臂推开人群,蹲下一把捞起荷包。
怪不得她觉得这姑娘眼熟,原来这唱戏的小娘子就是前两日骗她钱的女子,只不过她今天脸上画的油彩,一时之间才没认出来。
“诶,你等一下!”纪桑冲着廖席玉喊道,廖席玉听到纪桑的声音,转头一看她要追来恍如受惊的兔子,奋力地扒开人群,挤了出去。
“你个骗子,还我钱!”刚刚忧郁的心情瞬间烟消云散,她奔着人群冲过去,那廖席玉带着人早就淹没在人群里不见了。
“让让!”纪桑现在顾不上蒋成凤了,她只想追上那骗子!
“诶!拦住她!还想逃跑?”蒋成凤一扬下巴,几名小厮蜂拥而上拦着纪桑。
纪桑喊道:“那女的是个骗子,骗了我一两呢,不,是一两二百文。”
蒋成凤呵呵一笑,“刚刚你还在这斩钉截铁地替她说话,现在你又说她是骗子,我看你们根本是一伙的吧,在这演贼喊捉贼呢?”
“谁是贼,你才是贼,我看你长得就贼眉鼠眼的!”纪桑气急了,推开小厮却都被挡了回来。
祝知白站在一旁闻言,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蒋成凤气急了,第一次有人让他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这么没面子,他作势要去抓纪桑,这时马车牵了过来,蒋成凤只好作罢,他看着纪桑,怒道,“你——你,这账先记着,一会儿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甩了下袖子,转身挤出一副媚笑样子请祝知白上车,祝知白微微颔首,没想到又向纪桑喊话邀请她共乘马车,蒋成凤尬在原地。
事情发展成这样,今天是一定要去徐府有个结果了。
她故意很大声地答应,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向马车,路过蒋成凤的时候,毫不回避他恶狠的眼神,直直地瞪了回去,在祝知白的搀扶下上了车。
祝知白踏上马车,进去之前微微一顿,转头说,“蒋公子,实在不好意思,这马车好像只能坐两个人。”
蒋成凤出力没讨着好,只好压着心头的火气,咬牙切齿道:“无妨,我坐另一辆。”
出发之前,纪桑忽地撩开帘子,朝他啐了口,“我看看你一会儿要怎么收拾我。”说完又赶紧撂下帘子缩进车里,正撞上了祝知白的视线,纪桑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说了句“谢谢”。
车内确实不大,纪桑和祝知白面对面坐着,摇摇晃晃间,膝盖总是不经意地碰到彼此,纪桑稍微一侧身,小腿斜放,也避开了那双祝知白温柔好奇的眼睛。
其实纪桑刚刚说完狠话就后悔了,若只是单纯对质自然没有问题,但听蒋成凤说今日徐府有宴席,怕不是一堆达官贵人在那里,自己之于夏侯郢,那才几斤几两啊。
她一点不了解夏侯郢,万一他还得巴结知府大人,那她去徐府直接撞在枪口上了。
就算她说她是路见不平为拔刀相助,那又有什么关系?为了维护面子,夏侯郢轻飘飘地说一句“全凭知府大人处置”,她就完了!
这里不是新世纪,不是法治社会。对他们来说,想杀掉个人,易如反掌,可况是她这种没权没势没地位的三无小喽啰。
就算要认人,也该去夏侯府找言伯,她怎么能跟着去了徐府?!
纪桑抿着嘴唇,懊恼地骂自己实在是太冲动了,这个毛病她活了二十七年真是改不掉。
但对面还坐着一个喘气的,他也要去徐府,而且那蒋成凤那么想巴结他,应该还是有点官职在的。
“那个,祝大人?”纪桑试探地问他,“你可以为我作证吧。”
祝知白将纪桑的小表情尽收眼底,大概猜到几分,他笑起来,“我都看到了,是那人欺人在先,姑娘是在见义勇为。”
感激之情油然而生,她欣慰地看着祝知白,用力点点头,还好,还有个人可以为自己说话。
纪桑稍微安心一些,她的视线多停留了两秒,默默感叹,两个人长得真的很像,看着一张熟悉的脸,她感到有些亲近感。
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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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到纪桑盯着自己,祝知白问:“是我长得很像姑娘的朋友?”
纪桑回过神来,点头说,“嗯,很像。”
“是吗,不知道姑娘说的二十一世纪是哪里,我从未听过有这么一个地方。”
纪桑笑出声,这压根都不是一个单位啊,简单解释:“没什么,那是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穿越和现代又是什么意思?”
纪桑挑眉,这祝知白怎么这么多问题?
“姑娘别误会,只是祝某对于没听说过的事情都特别好奇。”
纪桑“啧”了一声,“你上学的时候,是不是天天围着先生问为什么啊?”
祝知白笑笑,“是啊,姑娘好厉害,敢问姑娘芳名?”
“纪桑。”
“纪姑娘还没回答祝某的问题。”
纪桑不敢和他解释穿越就是从一个时空可以到另一个时空,怕又要牵扯出来许多问题,只好搪塞说,“也是一种出行方式,就像坐马车一样,只不过我们那里就叫穿越······”
祝知白点点头,“祝某知道了,以后有机会,希望也可以去二十一世纪看看。”
纪桑一愣,已然平静的心里又翻起了一点希望的涟漪。
来到这里的每一天她无时不想回去,可是一天天过去,她越是适应这里,也越是害怕,害怕真的成为这个时代的人,再也回不去了。
于是她只好不去想,不敢想。
*
徐荣知道夏侯郢达到封城之时,便隔三差五送函到府上,没成想这次夏侯郢竟然答应了要来,他安排的尤为隆重。
宴席设在府中大景园,石桌上摆满了精致的食盒和酒盏,前菜九行,摆成了一道长长的美食之列,细致的雕花瓷盘中盛满了果蔬肉食,旁边十二盏琥珀色的酒盅一字排开,散发清香。
身姿婀娜的舞女们正在凉亭翩翩起舞,衣袂飘然,给她们伴奏的是封城名声在外的歌姬,正唱着悠扬小曲儿,声乐交织。园中各三五个才俊公子凑在一起,有的投壶射覆,有的流觞曲水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夏侯郢不喜人不爱闹,若不是因为兵书可能和祝家碧山有关系,他绝不愿浪费一点时间在这宴会上,来了之后没见到祝知白,于是找了个房间躲清静。
响起两声敲门声,夏侯郢倚在榻上,说了声“进”,没想到抬眸便见一抹蓝色身影。
女子身材窈窕,一袭孔雀蓝的纱衣外披,腰间束着青青丝带,眉若远山,一双杏眼含情带笑,恰如薇蓉出水,清丽动人。
徐薇见到夏侯郢先是一怔,在夏侯府里待了些时日她并未见到过夏侯郢,这第一次见,便被他那张凌厉又俊美的脸晃了神。
夏侯郢不悦地皱眉,问来人何事,徐薇垂眸微微一笑,缓步走近,轻盈地朝他福了一礼,低声道:“徐薇叨扰公子,今日见宴中诸多贵人往来,未曾瞧见公子,便送些吃食过来。”
门外候着的小丫鬟端着些糕点和果脯送进去又迅速出来,房间里只留下两个人,安静的很。
徐薇垂着眼睛,衣袖下的两只手紧紧绞着,希望他能记起一些什么,然而只听到了一句没有情绪的“多谢”。
他不记得自己曾是府上的棋师。徐薇又偷瞄了一眼,见他闭目养神,微微一叹,转身离开。
“徐小姐。”
她听到背后叫住她的声音,欣喜地转过身,一双亮莹莹的眸子望着他。
夏侯郢没什么表情地问她:“请问小祝大人来了吗?”
徐薇的笑容僵住,而后摇头回答,“徐薇未见过小祝大人。”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听风大步迈进屋子,上前拱手汇报:“公子,小祝大人已经到了。”
夏侯郢瞬间睁开眼睛,起身道,“好,我们走吧。”
接着他又听见听风说,“公子,纪桑姑娘跟着小祝大人也来了。”
18. 出气
徐荣正听着老管家的汇报,眉头不由得皱起,“蒋成凤来干什么?”
这个不成器的堂弟只因儿时在河边救过自己一命,这些年也帮他摆平了不少麻烦,但今日宴会座上贵人如云······
徐荣挥了挥手,沉声道:“先把他打发走,别让他碍了事。”
管家刚退下,徐荣还没松口气,就见蒋成凤哭丧着脸,匆匆忙忙地朝自己奔来,“堂兄,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看到蒋成凤一副窝窝囊囊的模样,徐荣心里暗骂一声,这个没有眼力见的,正打算敷衍两句,余光瞥到他身后的来人时,忽地大喜,是祝知白到了。
“清砚!”他和祝知白自小一起上学堂,当年在学堂里调皮捣蛋的事没少干,常常气得夫子吹胡子瞪眼,倒是也有几分情谊。
“子辉,好久不见,别来无恙,今日路上遇到蒋兄弟,这才来晚了些。”祝知白同他招招手。
一旁的蒋成凤听祝知白和自己以兄弟相称,脸上挂着的笑不自觉加了几分,冲着纪桑扬扬下巴,这也算是他的地盘了,一会儿他定要给她点颜色瞧瞧,奈何纪桑眼神都不给他一分。
徐祝二人多年未见,寒暄了片刻,徐荣注意到祝知白身旁还有一个脸生的姑娘,便问他是何人。
祝知白淡淡说道:“这可得问问蒋兄弟了。”
蒋成凤鼻孔微张,哼了一声道:“堂兄,这小贱人冒充夏侯府上的画师,在外头招摇撞骗。今天夏侯公子不是也在府上吗?不如让公子亲自认认她,若不是,我非得让她知道撒谎的代价!”
“放屁!谁招摇撞骗了?”纪桑听不下去,直接反驳道,“我和夏侯府上的管家言伯可熟了!你怎么不说说自己仗着知府大人的势,在外横行霸道?”她听着刚才两人的寒暄,猜徐荣不会在祝知白面前太为难自己,索性豁出去,嘴角一扬,“反正祝公子亲眼所见,他可以作证!”
徐荣听这女子一说言伯便信了大半,他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祝知白,见他依旧保持着那抹温润笑意,心下已然明了,是自己这堂弟多半又惹事了。
蒋成凤素来跋扈,凭着自己有靠山,惯会在外欺压百姓,其实他都是知道的,只不过从没闹出太大动静,压一压倒也过去了,没想到今日他竟然不长眼,欺负到夏侯府上的人了。
他假笑道:“关于姑娘身份,自请夏侯公子来亲自辨认吧,至于锦鸣一事,若是他在外惹是生非,我绝不姑息,一定给姑娘一个说法。”说罢,徐荣唤来一个小厮,去请夏侯郢。
纪桑点点头,“有大人这句话便可。”
徐荣带着几人来到就近的听雨斋等候,三个男人都正挺地站着,只有纪桑,一副坦然的样子,进去便坐在侧坐,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顺手拿起桌上的糕点尝了一口,丝毫没有见外。
视线不小心和祝知白相交,他笑着和她说了一个口型,是在问她好不好吃。
纪桑一撇嘴,摇头示意,只能说差强人意,还是夏侯府的吃食更好吃。祝知白盯着她忍不住扬起嘴角。
没等多久,夏侯郢就来了,入眼便是纪桑和一个陌生男人笑着眉来眼去。
徐薇跟着一起来了,见到祝知白,欣喜地和他打了招呼,而后她看到纪桑,微微一怔,刚刚她还怀疑自己听错了。
纪桑见到夏侯郢,有点心虚,蹭地一下站起来了,两个人短暂对视之后夏侯郢就移开了视线,纪桑小挪一步站到了他身侧。
徐薇微微一笑,客气地问道:“纪姑娘,你怎么在这里?”今日的宴席并没有邀请女眷,况且纪桑的身份并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夏侯郢看向徐荣,问他,“徐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徐荣说:“夏侯公子,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确认一下这位姑娘是不是贵府上的画师。”
夏侯郢忽地一笑,质问他,“你的意思是说,我府上每一个丫鬟小厮都要记住他们的名字?”
徐荣呼吸一滞:“不敢,我不是这个意思。”
夏侯郢:“听风,这位姑娘是夏侯府上的人吗?”
纪桑微微一皱眉,心想,这人怎么还装不认识她?大爷的,不会真的不认她吧,于是她瞪着眼睛疑惑地看向夏侯郢,没想到他直接无视她的眼神。
听风站在他背后,出来说道:“回公子,纪桑姑娘是府上的画师。”
夏侯郢点点头,对徐荣说,“你听到了?”
徐荣尴尬地笑笑,蒋成凤心下一惊,没想到纪桑还真是夏侯府上的人,这次惹到大人物了,他踮着脚后跟往后退,想要赶紧溜走。
纪桑听到他这么说,面上不动声色,心里一边松了口气一边鄙夷,说不认识就不认识,装什么高贵······她眼尖,瞄到蹑手蹑脚的蒋成凤,直接喊住他。
“蒋老板,我的身份已经确认完了,那你的事怎么解决?”纪桑挑眉问道。
夏侯郢瞥了一眼纪桑,完全不同于刚刚略心虚的气势,已经得到身份担保的她此刻嚣张起来。他感觉有丝好笑,顺势问了一句什么事,吓得徐荣瞪大了眼睛,想赶紧送走蒋成凤,开始宴席。
“夏侯公子,都是小事。是堂弟之前误会纪姑娘了。”徐荣加重语气,“蒋成凤,还不赶紧和纪姑娘来道歉!”
被叫住的蒋成凤,神情窘迫,灰溜溜地来到纪桑面前,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情愿:“纪姑娘,之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姑娘大人大量,别和我计较。”
“不计较?你狗仗人势,欺负弱小,还对我们动手动脚,要关起来蹲大牢,让我别和你计较?”
“动手动脚?”夏侯郢抓住重点,重复了一句。
纪桑点点头,装作委屈地揉揉手腕,夹着声音说,“是啊,蒋老板直接让人把我拷起来,我这双手还得给公子画画呢,要是受伤了,那可怎么办?”说完她在心里干呕了好几声。
夏侯郢默默看了一下纪桑,知道她是故意的但并未反驳,算是默许肯定了她的说法。
只见蒋成凤“扑通”一声,跪在纪桑和夏侯郢面前,一边开始扇自己巴掌,一边央求,“夏侯公子,纪姑娘,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没认出姑娘是府上的人,得罪了姑娘,求公子和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小的吧,我再也不敢了。”
他知道,得罪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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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郢,谁也救不了他。
纪桑看着蒋成凤扇了自己几十个巴掌,两边脸颊通红一片,肿胀起来,纪桑挥挥手说,“好了。”
夏侯郢只是安静地看着,似乎将惩罚的权力交给了她。
蒋成凤声音颤颤巍巍:“纪姑娘可原谅小人了?”
纪桑狐假虎威:“这次姑且放过你,以后不准再仗势欺负百姓,若是被我再看到听到,就不是扇巴掌这么简单了,之前你从他们手里收到的钱,都必须还回去。”
蒋成凤连连点头:“谢夏侯公子,谢纪姑娘,我保证不会再欺负人了。”
纪桑冷眼看着他,心里一阵不屑,“我就不和你计较了。你真正该道歉的是那位廖席玉姑娘,你砸了人家的场子,坏了人家的生意,还当众调戏人家,这可不是对我说句抱歉就完了。”
蒋成凤哭丧着一张红肿的脸,问她,“那姑娘想让我怎么做?”
纪桑:“这样吧,你找到廖席玉姑娘,当着我的面和她道歉,她接受这事儿就过去了。”
蒋成凤连忙说好,答应下来。
纪桑这次终于满意地点点头,抬眼对上了祝知白那双含笑的眼睛,她冲他笑着挑了下眉。
余光瞥到纪桑和祝知白的互动,夏侯郢别过脸去,脸色迅速拉了下来。
这事终于落幕,徐荣松了一口气,赶紧让这不成器的堂弟滚了,随后他提议大家去园中参加宴席。
徐薇并不太瞧得上纪桑,但她是祝知白带来的,又是夏侯郢亲口承认的府上的人,赶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笑容温婉地走近纪桑,轻声说道:“纪姑娘,不如随我去内院小坐?”
“不了——”纪桑连忙摆手拒绝,她在这不想多呆一秒。
祝知白开口:“纪姑娘是我的朋友,只不过没有提前打招呼,不知子辉可否增添一副碗筷?”
话音刚落,夏侯郢神色冷了几分,淡淡开口:“纪桑是我府上的画师,理应跟随我一道。”
纪桑觉得这话中带着几分莫名的意味,偏头瞥了夏侯郢一眼,却只见他神色淡然,丝毫看不出情绪。
徐荣见气氛微妙,连忙笑着打圆场:“那纪姑娘不妨留下来,和大家一同前去赏席。”
徐薇心中微有不悦,却掩饰得妥帖,跟着说道,“那纪姑娘便随意些。”
一个两个三个,通通都没有先问问她的意思,她摇了摇头,随便扯了个借口拒绝:“诸位实在不好意思,夏侯公子昨日命我画的图还未完成,就不参加宴席了。”
夏侯郢颔首,吩咐听风:“去给纪桑备车,安全送回府。”
祝知白说:“那我送送纪姑娘。”
夏侯郢微眯起眼睛看着祝知白,不知道为何这两个人的关系这么近了?
纪桑这次没拒绝,因为单凭她一人,准得在这府里迷路。
祝知白一路送她到大门口,临走之前,他告诉纪桑一个地址,如果有事,可以去那里找他。
纪桑点了点头,或许是因为他今天帮了她,也可能是因为祝知白和她的正主长得太像了,纪桑本能地对他没有那么排斥,并且还希望再见。
19. 吵架
祝知白折返回到宴席上,看到夏侯郢单独坐着喝茶,于是拿了杯蔷薇露过去。
“夏侯公子,在下祝知白。”
夏侯郢这才起身,微微抬起茶杯示意,“户部尚书祝大人的公子,小祝大人年纪轻轻便可单独主持建造报国寺,实在是栋梁之材,令人钦佩。”话虽这么说,但他声音淡淡,丝毫听不出恭维夸赞的意味。
祝知白微微一笑,“要说钦佩,倒是我们这些书院后学的学子至今还将公子当年所作的《息归赋》奉为圭臬。”
夏侯郢记得那篇《息归赋》。
彼时他跟随母亲沈如意在边疆征战,所见之景,尽是战火之后满目疮痍。两边百姓城破家亡,流离失所,饥寒交迫,于是他忍不住作了一篇赋,没想到回到京城,他赋中一句“治世不在锦绣上,唯求四方黎庶安”竟然已经传遍全城,那时的他也才十八岁,文采斐然,意气风发。
夏侯郢想到母亲,心情算不上多好,嘴角一扯,眼底却波澜不惊:“小祝大人谬赞了,不过是年少不知高低,斗胆写些拙作而已。”
“是公子谦逊了。”祝知白将杯中蔷薇露轻抿一口,笑容不改,“我想能让公子入眼的画师也是不同凡响,在下学过几分丹青之技,不知可否到府上与纪姑娘拨冗一会,切磋画技?”
夏侯郢知道祝知白在丹青方面造诣极高,只不过他隐约想起当时纪桑的画作,和他相比简直是贻笑大方,于是婉拒道:“纪桑不过是府上的小画师,不值一提。小祝大人若是想找人切磋,大可以去求访名画师,她人微技浅,怕是难入您的法眼。”
祝知白眼角一挑,仍是温文尔雅地笑道:“小画师亦有小画师的真趣,我倒觉得,技艺之事未必在于名声响亮。公子既有此奇人,我也想有幸切磋。”
夏侯郢听明白了,直言道:“小祝大人对纪桑很有兴趣?”
祝知白十分坦诚,“是的,纪姑娘很有趣,她的家乡似乎也很有意思。”
“哦?”夏侯郢微皱起眉头,他明明调查过,纪桑是封城人。
祝知白笑了下,“她说她是从二十一世界穿越来的,我这些年走访许多地方学习古迹建筑,还从未听说过有这样一个地方。”
“穿越······”夏侯郢喃喃道,忽然想起前些日子纪桑喝醉,也曾说过自己是穿越来的,还是从几百年后穿越来的,他权当她在胡言乱语,可为什么她会对刚见面的祝知白也这么说?
祝知白对纪桑有兴趣,对夏侯郢来说虽说意外,却不失为一件好事,他笑了下,对他说道:“既然小祝大人如此有心,欢迎来府上做客。”
午时刚到,侍女们端着吃食打断了二人,鹌子羮、沙鱼脍、南炒鳝、润鸡润兔、炙炊饼······秀色可餐的下酒菜摆了满桌。
正式开宴,夏侯郢对祝知白之外的人都兴致缺缺,几个公子哥想来巴结他皆被他冷眼冷言呛回去了。
祝知白性子随和很多,早已经被人拉着去玩飞花令了,夏侯郢嫌弃闹腾,于是和徐荣先行告辞,来宴会的目的他已经达到了。
夏侯郢回到府上时,纪桑还没回来。此时的她还在外面的集会上闲逛,不过经过蒋成凤一翻无理取闹,原来唱戏表演的地方人群和表演者已经散了,又来了一些零散的摊贩占领了地方。
纪桑打听了几处比较繁华的街道,只遇到了两组路岐人,纪桑等着他们表演结束上前想要聊聊,结果发现对方还是外地人,说的方言她根本听不懂,另一组整体年龄偏大,和她想要找的演员外形差距过大。
集市一行不算顺利,纪桑想以后出门还是要看下黄历,今日实在不宜出门。
天色渐渐黑了,她坐着马车晃悠悠地往夏侯府走,想来想去,她竟然冒出一个念头,她觉得廖席玉很合适当演员,就是不知道蒋成凤能不能帮她找到人。
纪桑回到夏侯府时,天色已全然暗下来,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几盏灯笼微微摇曳着。
穿过月洞门,纪桑沿着石板小路走向内院的空山堂。堂内灯光透亮,但房门紧闭,纪桑猜测大概是夏侯郢正在忙要事,便不准备去打招呼了。就在她踏上长廊的台阶时,房门忽然打开,仿佛掐着点一般精准。
只见听风从房内走出来,步伐微跛,身后还跟着两个面生瘦削的年轻人,二人胳膊架在对方肩膀上,互相搀扶着,看起来走路有些吃力。
纪桑微微一怔——上午见到听风还好好的,现在怎么像是受了重伤,难不成她离开徐府之后还发生了别的斗殴事件?
听风见到是纪桑,也愣了愣,脸上掠过一丝尴尬,他低声道:“纪姑娘,您回来了。”
纪桑问:“听风,你打架了?受伤了?”
听风摇头:“无妨,纪姑娘,公子在等您。”
纪桑“哦”了声,默然后退一步,侧身让开路口,还好心安慰他们,“不着急,你们慢慢来。”
等三人走下台阶,纪桑这才踏进屋里,只见夏侯郢负手立在窗前,整个人挺直修长。
纪桑走过去,也不知他找自己什么事,于是扯了句先开口,“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好像听风受伤了?你有没——”
夏侯郢冷哼一声打断她,“你担心他不如先担心你自己。”
纪桑听了有些不满,干脆咽回刚刚那没说完的半句话,反正他看起来也不像是有事的样子,她微皱起眉来,问他,“我怎么了?”
“你知不知道今日暴露自己的身份很危险?”夏侯郢转过身盯着她,严肃说道。
“什么身份?”她问。
“以后不准在外提及你是府上的人,更不能说你在府上做什么。”纪桑听出来了,夏侯郢是在命令她,警告她。
纪桑无语道:“我在府上工作明明是事实,如果不是你威胁我来,你以为我愿意呆在这里吗?可能是有很多姑娘小姐上赶着往你身边凑,但你记住了,我和她们不一样,我巴不得离你们这种人远远的。”她说的时候,特意加重了“威胁”这个词。
她顿了顿,接着说,“今天是因为事出有急,用了你的名头解了围,这个人情我以后会找机会还的。”
“不必。”夏侯郢看了她一眼,“你也救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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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桑心想,算你还有点良心,于是她点点头,“那我们就扯平了,没事我先走了。”纪桑不想再和他废话,转身便要离开。
“听风他们受伤是因为失职受罚,是玄卫没有保护好你,否则你们也不会闹到徐府去。我让你随意外出,但纪桑,不要得寸进尺。”
纪桑脚步一顿,气得心脏咚咚直跳,是她连累了听风?她不该帮廖席玉解围?还是不该和蒋成凤去徐府,让夏侯郢当众承认她是府上的人丢了面子?
纪桑来不及细想,但她斩钉截铁地告诉他,“我知道了,以后我不会在外面提及你一点,提及夏侯府一个字,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夏侯郢闻言皱起眉头。
纪桑转过身,直直地盯着夏侯郢,“我之所以会来这里,是因为当初收了你那个扳指,实话告诉你我拿去当了,当了五百五十两,我已经没办法把它还给你了。而且我知道你要我来府上是因为你需要我帮你解毒。”
夏侯郢听着,缓缓眯起了眼睛,透着阴沉。
见他没有反驳,纪桑微微挑眉,她果然猜中了,于是继续道,“所以,我会帮你,帮你找到彻底的解毒办法,不再需要我,之后我会离开。”
“我不喜欢别人命令安排我。”夏侯郢神色越发冷峻,打断她道,“帮我找到解毒办法,纪桑,你以为你是谁?”
纪桑摇摇头,“不是命令安排,这是通知。夏侯郢,我一定会找到的,因为我不一点也不想呆在这里了。”
他双眸锐利如刀,直勾勾盯着纪桑,冷冷地说道:“滚出去。”
纪桑撇了一个白眼,麻利利地“滚”了。
言伯走进屋子里,安抚夏侯郢,“公子,纪姑娘不知情,您又何必和她置气呢?”
“呵,言伯,你倒是向着她。”夏侯郢冷眸一抬,“就是因为她不清楚其中利害,所以我才要她知道。”
他的周围布满各个势力的眼线,尤其是京城那边,若是被他们知道纪桑可以缓解他身上的毒,他们一定会对她下手,拿她来对付他。
言伯道:“可再怎么说,纪姑娘也是个姑娘啊。”
“她哪里像个姑娘了?”夏侯郢冷笑一声,“满嘴粗话,行为怪异,自以为是,贪财又好吃,还喜欢说谎,丝毫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如果不是她血热的体质,他根本不会多看她一眼。
夏侯郢说完,却见言伯笑了起来,他皱起眉头,问他笑什么。
“公子,除了殊棠小姐,老奴第一次见您对其他姑娘如此留心。”
夏侯郢立即否认,“她还不值得我留心。”
言伯笑了笑,说,“公子,您慢慢会发现,纪姑娘和其他姑娘不一样。”
夏侯郢微一怔,今日祝知白是这么和他说的,现在怎么连言伯也这么说,这纪桑到底是有什么魅力?
言伯不再坚持,问夏侯郢接下来怎么办,虽然夏侯郢今日在徐府很谨慎,装作不认识纪桑的样子,但他们仍然担心纪桑会暴露。
夏侯郢叹口气道,“言伯,把之前的技师再召回来吧。”
20. 借势
纪桑迈出空山堂的大门就后悔了,她怎么就忘了夏侯郢是个世子爷,自己还在他的地盘上,万一她一个不小心说了过激的话把他惹毛了,把自己抹脖子了怎么办!
她痛恨阶级,讨厌尊卑有序,是因为她来自现代,然而她现在就是封建古代的环境里,人人平等是不存在的。她还是一个低如蝼蚁的小平民,理性告诉她保命要紧,但面对夏侯郢的居高临下,她就是忍不了,说争强好胜也好,说心高气傲也好,她就是忍不住。
一瞬间纪桑自暴自弃,大不了就是死,又不是没死过,说不定还能穿越回去,结果下一秒,纪桑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这可不兴尝试啊。
就是因为死过一回,所以才更要惜命。
纪桑小跑溜回房间,喝了杯水压压惊,自己还放大话,说帮夏侯郢找解毒方法,他一个世子要什么有什么,如果他都找不到,她又怎么能找得到?
不过她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她今晚绝对不会再去空山堂了!
接近正午时分,有丫鬟来敲纪桑的房门,说是有人找她。纪桑见到蒋成凤还有些惊讶,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找到了廖席玉。
纪桑左右打量了下他,调侃道:“呦,蒋老板这脸消肿了啊。”
蒋成凤“嘿黑”两声,“昨天是姑娘大度,只赏了我几个巴掌,回去擦了药一点也没事。”
纪桑听了心里啧啧称奇。
为了表示自己的歉意,蒋成凤特意在香满楼包了间雅间,想请纪桑和廖席玉吃饭赔罪。她想也没想,点点头答应了,走前让门口的小厮帮忙和言伯通报一声,便上了马车。
她没有多想和蒋成凤吃饭,只是想避开夏侯郢。今日清晨,丫鬟来唤她吃早餐,她便以太困为由推脱,一直在床上赖到巳时过半才爬起来,眼见着要吃午饭了,她再也没什么理由不过去了。
纪桑想,她不会主动先和夏侯郢说话,除非他先道歉。
蒋成凤想的还算周到,他单独一辆马车在前面开路,态度恭恭敬敬,卑躬屈膝地将纪桑扶上马车。她掀开帘子,看见廖席玉已经坐在里面了,廖席玉垂下头,避开她的眼神,像个犯了错的小孩。
纪桑坐好后,伸出手,开门见山地说,“我的荷包。”
廖席玉顿了一秒,看看纪桑,然后又低着头从腰间摸出来一个荷包,正是之前纪桑给她的那个,纪桑接过来,打开荷包,发现里面一个铜板也没有。想也知道,里面怎么可能还有钱呢。
纪桑说道:“你低头不敢看我,是因为心虚吗?”
廖席玉抬起头来,喏喏地说,“我也不是故意要骗你的啊······你应该想想,这么多人,怎么就你被骗了?我这是帮你长了个教训,你以后不要轻易相信别人。”
纪桑感觉好笑,“好心还成我的错了?那这么说,昨日我就不应该出手帮你,还害我被老板骂了呢。”
听到连累纪桑,廖席玉有些内疚地说:“一码事归一码事。昨天的事,我确实应该谢谢你的。”廖席玉挠了挠头,又解释,“但是你认出我,直接冲上来,我吓死了,就先跑了。其实我真不是故意骗你的,我已经很久不干骗人的营生了,我娘不让,但是那段时间她和我姐,就是昨天弹琴的姑娘,都生病了,不能出来赚钱,我也是迫不得已的。”
纪桑耸耸肩:“当时你还说你爹死了。”
廖席玉摇摇头,“我没有爹,是我娘收养的我,把我养大的。这位小姐,这次我真没有骗你,要不然我天打五雷轰,你要是和我回家就肯定相信了。”
“好啊,吃完饭去你家看看吧。”
廖席玉没想到纪桑真的答应,眼睛都瞪大了。
纪桑笑道:“怎么,你刚刚又骗我啊?”
“不是,没有骗你。”廖席玉咬着唇,欲言又止,“就是······你能不能不告诉我娘我骗你钱了,要不然她肯定又要打我了,你不知道,她可厉害了。”
纪桑点头,说了声“好”。
蒋成凤点了一桌香满楼的招牌,拿起酒杯对着廖席玉,便是好一顿赔不是,足足说了有三分钟似乎还不打算停,纪桑几次拿起筷子又放下。
廖席玉望着眼前的那盘烧鸡好久了,她听得不耐烦,挥挥手说,“好了好了,你别说了,我原谅你了,以后别妨碍我们赚钱就好了。”
蒋成凤赔着笑转头问纪桑,“纪姑娘,您看我这道歉可以了吗?”
纪桑点点头,“既然她原谅你了,那事情就过去了。”
蒋成凤笑着应声,“好,好,吃饭。”
纪桑和廖席玉都没客气,动起筷来,没一会儿,蒋成凤就忍不住,端着酒杯想和纪桑套近乎,还大言不惭想认廖席玉当妹妹,以后绝不会有人来欺负她。纪桑忍不住,骂了他一句“想得美”。
“廖席玉姑娘长得标致,你想认她当妹妹可是你占她便宜了。”纪桑吃饱,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蒋成凤听了也不生气,不过他也不敢和纪桑生气。
想起昨日他说过自己熟知封城玩乐之地,纪桑便向他打听。蒋成凤不愧是纨绔子弟,吃喝玩乐之地他如数家珍,甚至花街柳巷哪家娘子妖媚,哪个姑娘清雅,可谓是说的头头是道。
“纪姑娘,你还别说,就这封城,在这方面,我蒋成凤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不管是不是吹牛,纪桑问他:“石家瓦子的白象棚,那里的老板你认识吗?”
“孙老板,我熟啊!纪姑娘是想去看戏?下次找我,我给你留最好的位置。”
纪桑说:“那倒不是,我是有个朋友,她想整一个戏班子,听说白象棚是最大的看棚,想在那里演出,不过好像还挺难的。”
蒋成凤摆摆手,“纪姑娘,你放心,这都是小事。纪姑娘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想要演出随时和我讲,我和孙老板打个招呼完全不是问题。”
纪桑笑了下,她拿起手边的酒壶,给蒋成凤斟了一杯酒,“那我就替我朋友先谢谢蒋老板了,若是成了,以后也少不了蒋老板的好处。”
她知道蒋成凤不过是因为她背后的人是夏侯郢才十分殷勤,但对纪桑来说,这不重要,现在她背靠着夏侯郢,这三个字就相当于一个平台,一个大厂,她要借着夏侯郢的势,拓展自己的人脉和资源。
即使知道这蒋成凤没存什么好心思,但成年人的世界不是非黑即白二元论的。昨天还亲热地叫着亲爱的,今天就在背后捅一刀的人有,今天针锋相对的两个人,明天有可能因为一个项目再次心平气和谈合作的也不少。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找到解毒方法,但想离开是一定的,所以她必须要办起来戏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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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这样离开夏侯郢以后,自己也有一份收入来源,而戏班子要运行下去,不仅要和官府打通关系,还要有人情世故,照顾打点方方面面,或许蒋成凤会是一个切口。
廖席玉又撕下一只鸡腿,随意地咬了一大口,含糊地说道:“你们怎么只顾说话,饭都不吃吗?”
纪桑看着她豪爽的样子,笑着道:“你吃吧,不够的话还能加菜。”
廖席玉眼睛瞬间亮了,像是听到了天大的好消息:“真的可以加菜吗?”
“当然可以。”
于是廖席玉大手一挥,喊来小二,又加了两只烧鸡和两道肉菜。
纪桑和蒋成凤继续聊了几句,等到廖席玉终于吃饱了,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摸着肚子打了个饱嗝,她还有些不好意思地冲纪桑嘿嘿一笑。
桌上剩下的菜肴依然堆成小山,尤其是刚加的几道菜,几乎没怎么动过。廖席玉朝着小二招招手,让他把桌上所有的菜,包括几盘原本是赠送的果脯都一并打包了。她乐呵呵地将一袋袋打包好的菜拎起来,两只手被塞得满满当当。
出了香满楼,蒋成凤又提议请她们去看戏,纪桑摆手拒绝。
“好吧。”他和车夫说,“先去夏侯府送纪桑姑娘回去,再送廖席玉姑娘。”
结果又被纪桑制止,她要先送廖席玉回家。
蒋成凤说:“纪姑娘,你不知道这廖席玉姑娘住在郊外,远得很呐,不如先送你回去。”
纪桑本来也没想让他作陪,若是到了廖席玉那里,更不能让他的马车等着她,于是说:“我和廖姑娘准备再逛一下,蒋老板就不必陪我们了,以后有机会,我们再喝酒。”
蒋成凤听到纪桑这么说,“哈哈”两声笑,“好,那我就不陪二位姑娘了,二位慢走。”说着他一侧身,让出路来。
走出几步远,纪桑还能听到蒋成凤在后面喊着,“纪姑娘,下次我请你看戏啊,和夏侯公子一起也行啊。”
待她们走远,看着纪桑逐渐变小的背影,蒋成凤迅速敛了笑容,立马啐了一口。
*
纪桑带着廖席玉去了马递铺,租了一辆马车慢悠悠往回走。
她原以为郊外不过稍远,谁知一路走了近一个时辰,马车跑得气喘吁吁。纪桑长叹一声,早知如此,她该挑匹年轻力壮的马才是。简陋的车厢里连个坐垫也没有,坑坑洼洼的沙石路颠得她头晕目眩,屁股隐隐作痛。
“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廖席玉问道,“不会真的为那一两银子就跟我到这来吧。”
纪桑道:“别想赖账,明明是一两二百文。”
廖席玉皱了皱眉,“我看你也不像缺钱的样子,怎么和我这般斤斤计较的?你不是在一个有钱人家里当差吗?”
“我有钱和你欠我钱是两码事。”她笑起来,“其实我来找你,是想合作。”
廖席玉睁大眼睛,不明所以,“什么合作?”
“我想请你,还有你的姐姐妹妹,一起来配合我写的戏演出,如果演成了,赚的钱咱们平分你再还我钱,如果不成,那欠我的钱也不需要还,我再给你们五两银子当演出费。”
廖席玉托腮想了片刻,似乎想不出什么不好的地方,有些不解,“就这么简单?”
纪桑点点头,“就这么简单。”
21. 新欢
“这种天上的馅饼怎么会掉在我身上。”廖席玉还是不相信,“我怎么觉得你才是骗子。”
纪桑笑起来,问她,“你有什么可让我骗的?”
廖席玉耸耸肩,“谁知道呢。”
纪桑解释道:“我那天看到你唱戏了,虽然我听不懂,但是我觉得还不错,不过最重要的是你成功骗到了我。”
“我还以为什么呢。”廖席玉有些不屑,“骗人这么简单的事,连傻子都会。”
“骗人和能成功骗到人相信可不一样。唉,你家怎么还没到啊?不会又骗我吧?”再坐下去,她屁股都要变四瓣了。
“都说了我是迫不得已才骗人的。”廖席玉掀开小帘子看了看窗外,说,“快了快了。”
下车之后,纪桑看到眼前有些杂乱破烂的平房有点惊讶。
院门半敞开着,突然跑出来一个幼童,见到廖席玉,高喊一句“席玉姐姐回来了”。忽然间,四五个孩子从院里奔跑出来,围着她叽叽喳喳,知道晚上有烧鸡吃,都高兴地大叫起来。
廖席玉回过头来,和纪桑说,“进来吧。”
纪桑跟着进了院子,院子很大,也很破旧,里面有一棵大树,围着树有三个约莫十几岁的姑娘正在压腿练功,见有陌生人来,她们都很好奇地盯着纪桑看。
“娘,容弗,我回来了。”廖席玉踏进屋子里,将拎着的菜品顺手放在木桌上,马上有几只蠢蠢欲动的小手伸出来,皆被她拍了回去,廖席玉故意一板脸,将几个孩子轰了出去。
屋里出来一个年轻女子,正是昨日弹琵琶的那位,见到纪桑微微一愣,以为廖席玉犯什么事了。
“容弗,你能不能盼我点好?纪桑姑娘过来是想和我们合作,让我们帮她唱戏,对吧?”
纪桑点点头。
“走走走,我们进屋说。”廖席玉挽着纪桑,推着容弗,进了里间。
床上卧着一个妇人,头发已经半白,时不时咳嗽几声,但眉宇间依旧透着一股掩不住的英气,廖席玉上前将妇人扶了起来,和她介绍纪桑。
纪桑向容弗和妇人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惹得二人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地看向廖席玉。
廖席玉眨了眨大眼睛,“你们别看我啊,我也就比你们提前一会儿知道的。”
妇人问:“纪姑娘,瓦子里有唱的更好的人,怎么会找到我们?”
纪桑解释道,“原因有二,一是我昨日见到席玉和容弗姑娘还有两位小妹妹配合默契,二位的基本功也扎实,我认为她们来演出是没有问题的,我需要一个很默契的团队,这样排练会节省很多时间,二是······”
纪桑坦然一笑,“瓦子里那些人表演一场都需要很高的出场费。”一个两个演员自然是不成问题,可是还要考虑吹拉弹唱,场地、服装、道具等等,事情一多,成本就上去了。
她第一次只想先试水,并不想耗费太多的人力和财力,以后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她得省着点。
若是请来略有名气的演员,她们没接触过现代话剧,对纪桑的指导多加干涉,还会非常麻烦。
“纪姑娘是想让我们演哪出戏?”容弗问。
纪桑回答:“我写的戏不是你们听过的任何一部戏种,它是主要以对话为形式,而不是用唱的,和我们听过的戏曲不同。今天出门仓促,我没有准备,若是你们同意,我回去就开始着手写剧本,找场地,你们只需要等我消息。”
廖席玉率先给出意见,“我同意!”
容弗和夫人对视一眼,还有些犹豫。
纪桑说道:“放心,演出之前的吃住行我来负责,这里偏远,每日来回也要浪费不少时间,我会在城里租一个新住处,如果训练当中彼此双方觉得不合适,可以随时终止合作,至于人身安全,席玉姑娘可以作证,我是夏侯府的技师,不是什么坏人。”
容弗思索片刻后缓缓开口,“我也同意加入。”
纪桑顺利地谈下演员,又问起了家里其余人,妇人将孩子们都叫了进来,所有孩子都站在一起她才发现,家里竟然全是女孩子。
大的小的一共有九个,年龄大点十六岁,念唱做舞,样样拿手,年龄最小的也有七岁,吹拉弹唱也都已经学了一些,纪桑出乎意料地满意。
太阳快要落山了,纪桑只好先行告辞,廖席玉出门送她,和她说起她们这个特殊的家来。
廖席玉的娘名叫周瑛子,年轻时候是山上名号响当当的土匪头子,但她从未做过伤民谋财的事,还救下不少在山里迷路或者被猛兽袭击的村民,甚至收养了两名被遗弃的女婴,就是容弗和廖席玉。这事渐渐传开了,竟然有村民还会将自己不要的女婴直接扔在她的寨子里。后来朝廷剿匪,还是连累到了她,将她抓了去蹲了两个月的大牢,后来有个将军放了她,出来之后周瑛子觉得不能让孩子接着走土匪这条路,于是散了伙,带着几个孩子下山来到了封城,给孩子找师父学能赚钱吃饭的手艺,这一待就是十三四年。
廖席玉说:“我娘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
纪桑听完很震撼,点点头表示同意,“你娘是个很伟大的女人。”
上车之前,纪桑告诉廖席玉,自己十天之后再来。
纪桑在外的这大半天,全然不知道夏侯府里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比平时多了很多人,忙碌地进进出出。
“纪姑娘,您可算回来了。”言伯见到纪桑,上前招呼道。
“言伯,府里是发生什么事了?”纪桑问。
“没什么,公子又将之前的技师招进府了,从今天起,纪姑娘和众姑娘一齐住到西院,我调两个人过去帮您搬行李。”
纪桑的行李不多,不消片刻便收拾好了,来到新的院子,她看到匾额上写着沁雅轩,言伯正在候着等她。
“纪姑娘,给您准备的是一个单独的院子,非常清净,您看喜不喜欢?”
纪桑忍不住拍了下手,这正和她意,既远离了夏侯郢,还没有其他人来打扰,她可以安心创作了。
言伯刚准备告退,又被纪桑喊住,没想到她问的竟然是祝知白。
言伯警惕地看了她一眼,只简单说明了祝知白的身份和来封城是要建报国寺的。
纪桑问,“那是不是要和修内司打交道?”
言伯点点头,没想到纪桑问的是这个,“是的,修内司是负责城内建筑营修事务,姑娘怎么问这个?”
“没什么,就是好奇。”她记得当初去问白象棚的老板,那老板说想要在他棚子里演出,还需得经过修内司的李大人同意,若是能通过祝知白认识李大人,倒比蒋成凤靠谱。
“姑娘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纪桑摇头,她谢过言伯,刚准备迈步,便听到说话声:
“我就说公子定是青睐姐姐的,你看,只有你搬到了公子隔壁去住,以后我想找姐姐说点体己话恐怕是难了。”
“泠云,不准胡言。”
纪桑转头一瞧,竟是昨日刚见过的徐薇以及她的好姐妹赵泠云。她挑挑眉,原来是徐薇住进了她原先的房间。
对面二人显然也看见了纪桑,笑容只增不减。尤其是赵泠云,她之前就看纪桑不顺眼,觉得她不配呆在这里,现在徐薇收到了特殊优待,仿佛她也跟着沾了光,便趾高气昂的,对着纪桑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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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薇上前一步对她微微笑道:“纪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纪桑迅速地扯出一个假笑以回应,走进院子。
所以徐薇是新欢吗?也会像她一样,夜夜和夏侯郢同床而眠?
纪桑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反应过来在想什么后,忍不住在心里骂了自己几句神经,难道她自己是旧爱吗?
她对他来说,明明什么也不是。
不知怎么,她竟然感到有点失落,她摇摇头迅速甩开脑子里的想法。
离夏侯郢远远的还不好吗!
快速收拾了一番,纪桑拿出来之前写好的故事梗概开始修改。
言伯和纪桑别过之后便来和夏侯郢汇报,所有技师都安排妥当。
夏侯郢头也没抬,眼睛一直盯着手中的书,“嗯”了一声。
“公子,今日纪姑娘去见了蒋成凤,随后又——”
“言伯。”夏侯郢忽然从书上收回视线,淡淡道,“以后纪桑的行踪不必和我汇报。”
言伯一顿,而后缓缓说了声“是”。
纪桑一连三日都闷在屋子里,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其余时间都伏在书桌上反反复复修改稿子,她本以为会很简单,没想到第一稿出来,从主演到群演竟然要九个人,就算加上廖席玉的三个妹妹可以演出,她还需要再找四个演员,哪里找的来?
于是只好往下删减,翻来覆去地修改,最后勉强删减成七人的剧情。
三日过去,纪桑走出房门,立刻被一片温暖的春光包围。
天空澄澈如洗,湛蓝中透着几缕浅白云丝,微风带着草木的清香和湿润的土气拂面而来。
纪桑张开双臂伸懒腰,任凭暖洋洋的阳光洒在身上。
因为纪桑独院,言伯给安排了一个小丫鬟,名叫紫荆,负责纪桑的饮食起。见纪桑终于出了房门,紫荆立即跑来问她要不要出门踏青。
原来今日是清明节,公子允许大家随意安排,紫荆说其他的姑娘们都准备去郊外游玩呢。
正犹豫着,便听闻有人喊她名字,纪桑回头一看,是舞娘林三月和绣娘阿禾。林三月年纪大些,二十有二,比十九岁的阿禾沉稳些,二人进府主要是为了养家糊口。刚入府时,她们三个吃饭常坐在一起,一来二去倒也认识了。
三人寒暄问了彼此近况后,林三月问她要不要一起出门踏青,纪桑顺势点头,于是三人一起结伴同行。
上了马车,久久没有动静,纪桑不禁问怎么还没出发。
林三月说:“等公子吧。”
纪桑挑挑眉,倒是没想到夏侯郢也会一起去。
林三月撩开小帘子,“来了来了,公子出来了。”
阿禾坐在林三月的对面看不到,于是凑过来,两张小脸挤在一个小窗口。
阿禾感叹道:“这徐家小姐可真厉害,竟然能和公子共坐一辆马车。听说公子可喜欢她了,不仅让她住在自己房间隔壁,出门也带着她呢,她现在可是公子眼前的红人,我入府几天,都还没在近处看过公子呢。”
纪桑听着默不作声,马车忽然动起来,她拍拍阿禾示意让她坐好。
林三月忽然说道:“你们说,公子会不会娶她啊?”
阿禾点点头,认真思考,“有可能,而且她爹还是知府大人,也算门当户对。”
纪桑一愣,下意识地想说,怎么可能。
男人不过是想一出是一出,之前她也和夏侯郢坐同一辆马车,住在他隔壁,还和他睡了好些天,现在还不是一样被打发走了。
不过她最终还是忍住了。
忽然间,她心里有点酸涩。
22. 胜负
踏青的地点山明水秀,纪桑在马车里听林三月和阿禾叽喳了一路,纪桑先跳下马车,想清静一会,抬眼却正看到徐薇和夏侯郢二人并肩而行的背影。她觉得,他们确实挺登对的。
纪桑和夏侯郢的冷战还没有结束,或许也只有她自己在意。
她独自沿着溪水边缓步而上,枝叶轻摇,流水潺潺,四周静谧而清幽,却没想到会在这遇到祝知白。
看到他,纪桑心情好了不少,毕竟那张脸她实在拒绝不了。
祝知白见到她,微微一愣,随即笑道:“纪姑娘,这么巧,竟在这里遇见你。”
“我跟着夏侯——公子来的。”纪桑向祝知白福礼,半真半假地说,“上次在集市,不晓得小祝大人身份,多有唐突之处,实在是失礼了,还望大人不计较。”
祝知白笑道,“何来冒犯之说?是纪姑娘性情洒脱。”
“还是小祝大人宽宏。之前我便听公子提到过大人,说您年纪轻轻便可以独自主持报国寺的修筑,实在令人钦佩。”纪桑绞尽脑汁,边说着,边在想怎么和祝知白套近乎。
祝知白在官场中混迹几年,一听就知道纪桑心里在打小九九,于是直接开门见山:“纪姑娘不必拐弯抹角了,有话就直说吧。”
就这么被戳穿,纪桑大窘,脚趾已经在抠城堡了。算了,她实在不适合这么生硬地拉关系,于是她立即否认道,“没什么,不过是想和小祝大人交个朋友罢了。”
“我以为,我们早已是朋友了。”祝知白眨眨眼睛。
纪桑微一挑眉,惊讶转瞬即逝,“既如此,小祝大人就别称我纪姑娘了,叫我纪桑吧。”
“好,那我们以名字相称。”祝知白爽朗地说,“其实上次在徐府我还与夏侯公子提到过,想哪日登门府上,和纪姑娘讨教画技。”
“你想找我就直接来找我,倒不需要经过他的同意。”纪桑有点生气,她不想再和夏侯郢扯上关系,而且她只是入府当差,又不是整个人卖给他当奴隶了。
祝知白听出纪桑的情绪,随即道歉:“是祝某考虑不周了。”
“没事,对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啊?”
祝知白:“等好戏。”
纪桑疑惑道:“什么?”
祝知白道:“跟我来。”
不等纪桑反应,他已经拉起她的胳膊,带着她快步跑向湖岸边的一个绝佳位置,“就要开始了。”
纪桑有些疑惑地望向湖面。
忽然,一阵阵鼓声由远及近传来,她看到湖面上两边各缓缓飘来一艘精美华丽的大船,船头竖立着高耸的秋千架,上面站着挺拔的表演者。
船上靠向岸边的一侧站满了穿着华丽舞服的舞女,鼓声渐止,悠扬笛声伴着低沉的琴音徐徐响起,舞女们翩翩起舞,秋千也随之轻轻荡起。
所有人都被吸引到了岸边,秋千也在众人的赞叹声中荡得越来越高,如惊鸿掠影。
祝知白忽然侧身,问向身后的人,“夏侯公子,要不要我们猜猜哪个跳的更高,水花更小?”
纪桑闻声转头,发现夏侯郢和徐薇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们后面,撞上夏侯郢的视线,纪桑立即垂眸,又转过去看表演了。
她想夏侯郢大概不会参与这么无聊的打赌,下一秒她听到夏侯郢漫不经心地说,“随意。”
祝知白碰碰纪桑,问她,“你觉得哪边能赢?”
纪桑有些分神,随口一说,“左边的吧。”
“好。”祝知白冲着夏侯郢说,“我们选左边的。”
我们?夏侯郢不知道什么时候纪桑和祝知白关系这么亲近了······
他的视线从纪桑的背影移到了远处的船上,点头说了声“好”。
纪桑又看了一会儿明白这是要干什么了,这不就是跳水吗,只不过将跳台改成了秋千。
片刻后,秋千上站立的表演者荡到最高点,身体几乎都快打横了,最后一晃,他们在喝彩声中猛然跃起,在空中翻腾了几个完美的跟头,最后直直地坠入水中,溅起一片水花。
岸边的人几乎都尖叫起来,纪桑也不例外。
左边的表演者肉眼可见地比右边的高出一截,祝知白笑道,“夏侯公子,我们赢了。”他可惜地叹了一声,“早知道应该下个赌注。”
夏侯郢收回视线,淡淡道:“现在补上也不迟,小祝大人想要什么?”
“虽然是我提议的,但是纪桑选赢了,夏侯公子应该问她。”祝知白说,“纪桑,你想要什么,赶紧和公子提,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纪桑转身盯着夏侯郢,认真地问道,“无论我提什么要求,公子都会答应吗?”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夏侯郢只能说“当然”。
纪桑忽然笑了一下,不知怎么,夏侯郢看着她笑,心脏重重跳了两下,他突然很怕纪桑提出要离开他,离开夏侯府。
很久以后,夏侯郢才知道原来那就是紧张。
可是过了几秒,纪桑平静地说道:“我还没想好有什么要求,公子就先欠着我吧。”
夏侯郢听她这么说,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
山间溪水潺潺,草木新绿,凉亭掩映在桃李花间。徐荣走过来,向夏侯郢和祝知白提议去凉亭歇脚喝茶。
“我带的可是密云龙,平时都舍不得喝呢,夏侯公子,清砚,一起来品品。”
纪桑没想跟过去,一想到她要和夏侯郢待在一起她就浑身不自在,哪怕能看见他也不行,她刚想找个借口推辞,没想到徐薇已经挽住了她的胳膊。
“纪姑娘,一起去吧。”不等她答应,徐薇带着她往凉亭的方向走去。
徐薇挽着纪桑的手臂,轻笑着问:“纪姑娘可懂得茶艺?”
纪桑淡淡地回道:“不太懂。”
徐薇轻轻一笑,眼中带着几分含义不明的意味,“公子喝茶向来极为讲究,这茶水若是老上一分,或凉上一丝,滋味便全然不同了。每次我给公子泡茶,总是分外小心,生怕哪里做得不到位。”
纪桑“哦”了声,心里好像隐隐明白她说这话的意图。
徐薇侧目瞥了纪桑一眼,唇角微扬,似是无意地说道:“茶如其人,泡茶的人要知晓茶的品性,才不至于辜负了好茶,若不懂,岂不是浪费了,你说是不是?”
纪桑明白了,她这是在炫耀,也是在敲打她。她想告诉纪桑,她和夏侯郢不相配。她不知道徐薇为什么会认定她喜欢夏侯郢,但也忽然想起,之前住在纪家的时候,夏侯郢可没那么多毛病。她习惯现代人的冲泡方法,随便捏起一撮茶,倒上开水洗过一遍,他也照样喝得下。
用她的话来说,就是惯的。
徐薇的话在她听来很可笑,纪桑也懒得再开口辩驳。
凉亭里的石桌上摆放着一套黑釉茶具,闲聊之间,一个公子哥儿拿起一个在手中观摩,笑道:“这是建阳窑产的兔毫盏,今日好山好水好茶,不如茗战切磋技艺,大家也乐一乐?”
几个宾客纷纷点头,皆露出兴趣之色,尤其是祝知白拍手叫好。
纪桑皱皱眉,这祝知白怎么这么喜欢凑热闹,除了那张脸和她正担长得相似,性子一点也不如她正担稳重。
徐荣一听,含笑环顾一圈,道:“几位不知道吧,清砚的点茶可是一绝,今天借这良辰美景,清砚,不妨让大家见识一下?”
另一位公子哥道:“对对,不如让我们也开开眼。”
祝知白点头笑道:“谬赞了,斗茶不过是为图一乐,今日也算应了景致,就是不知有没有愿意和我比试一番的友人?”
正当众人笑语互相推辞之时,夏侯郢却忽然轻声道:“既如此,倒不如我与小祝大人切磋一局,也算趁此机会讨教几分茶艺。”
他此话一出,众人不由一愣,随即将目光转向夏侯郢,纪桑也微有些意外地瞥向他。
纪桑实在没想到夏侯郢冷淡疏远的性子,竟然会主动和人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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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知白看了夏侯郢一眼,随即拂袖一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夏侯公子既有兴致,我便领教,今日只求切磋技艺,输赢倒不在意。”
夏侯郢与祝知白对坐于石案两侧,一旁的小厮将茶具准备妥当,在场的公子们还有纪桑、徐薇皆上前围观,目不转睛地望着两位公子。
二人各自夹起一块茶饼放在面前的小炉子上,用微火慢慢翻烤,没一会儿,纪桑便闻到了浓郁茶香,几乎是同步,夏侯郢和祝知白分别开始碾茶罗茶,碾成粉末的茶饼用绢罗筛过后,只留下了最细腻的茶粉。
“这同茶同水,怎么比出高下?”纪桑不禁嘀咕道,现代人喝茶虽讲究,但不多,绝不像他们这般步骤繁杂。
徐薇侧首看了她一眼,给纪桑解释:“这斗茶比的是汤色和汤花。茶色贵白似白乳,则为绝品,青白、灰白、黄白次之,汤花咬盏是上好。”
“咬盏是什么?”
“汤花紧贴茶盏内壁久而不散。”
汤瓶已经在一旁开始冒气,却不见夏侯郢和祝知白动手。
纪桑微微歪头,似懂非懂地看着,祝知白瞥见她的神情,开口解释道:“烹茶的水温是关键。水煮不到火候,茶粉浮起来,煮过了头,茶粉便沉下去,茶味发苦。只有恰到好处的‘三沸水’才能将茶色、茶香充分点出。”
夏侯郢垂眸凝神,等待着汤瓶里的水滚沸,忽然接话道:“沸如鱼目,微微有声为一沸,边缘如涌泉连珠为二沸。”
话音刚落,汤瓶中腾起细细的蒸汽,水面翻滚微响。待到水涌如浪,夏侯郢与祝知白几乎同时将汤瓶拎起,搁在一旁,动作行云流水。
“这腾波鼓浪是三沸。”祝知白补充道。
纪桑随口“哦”了声,心中无语,古人这日子果真清闲,没加班压力,也没KPI考核,连点茶这事都能花费半个钟头。
夏侯郢略微侧身,右手夹起茶盏,注入一线沸水,细细转动盏壁预热,再轻轻筛入茶末,倒少许热水后,他娴熟地用茶筅搅拌,将茶末调成浓膏。接着,他继续注水,旋即挥腕搅动,茶汤上浮起细腻泡沫。几番注水搅拌过后,茶汤由茶绿渐次变为乳白,泡沫绵密。
“乳雾汹涌,溢盏而起,夏侯公子茶艺果然厉害。”周围的人不禁感叹。
纪桑不懂点茶之道,但看到夏侯郢茶盏之中似乎全是泡沫,像一层厚厚的奶盖,她忽然特别特别想喝一杯芝士奶盖奶茶。
祝知白在旁边也不遑多让,随着每次注汤,动作和竹筅的高度都有所调整,手腕翻动,轻巧而流畅。随着搅动,茶汤表面泛起细白泡沫,一片鲜白。
围观之人一片赞叹,纷纷围上前去,细细打量两盏茶。左侧夏侯郢的茶盏泡沫细致凝厚,乳白如雪;右侧祝知白点的茶则绵密鲜明,无瑕洁净。
看过一番后,众人不禁对二人点头称奇,却从汤色之中选不出一二。待茶汤稍静,二人小心端起茶盏,略作倾斜,汤花皆在在盏边稳稳贴附。又静置少顷后,祝知白茶盏中的汤花稍有涣散,虽有“咬盏”之意,却隐隐显露些许“云脚涣乱”之态。
“如此看来,是夏侯公子技胜一筹。”祝知白挤出笑容,谦和一笑,拱手道:“夏侯公子茶技深藏不漏,今日知白领教了。”
夏侯郢淡淡道:“承让。”
纪桑拍了拍祝知白的肩膀,朝他竖起大拇指,安慰道:“祝知白,你也已经很厉害了。”
夏侯郢侧眸看了一眼,纪桑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他表情淡然,没什么情绪说道:“既然茶已经点好,不如接着分茶。”
徐荣见状笑道:“正好,夏侯公子的画师纪姑娘也在这里,想必这茶面上若添一笔,必是妙趣横生。不知纪姑娘可否借此挥毫,在茶汤上作画?”
他话音刚落,旁人纷纷起哄,期待地看向纪桑。
纪桑下意识地看向夏侯郢,希望他能意识到自己的水平,不要让她出来丢人,结果夏侯郢盯着手中握着的茶盏,连看也没看她。
23. 豪言
纪桑断定夏侯郢是故意的。
画便画!
她盯着茶汤思索片刻,忽然嘴角轻扬,似乎想到了什么。拿起茶勺,沾了些茶膏,纪桑果断而潇洒地一挥,在茶面上弯弯绕绕,勾出一道轻巧的弧线,一气呵成。
众人见纪桑一笔成画,都围了上去,乍一看只是曲折蜿蜒的一条线,再细看全然不是,等反应过来面上不禁浮现出一丝尴尬。徐荣也愣了愣,随后故作咳嗽一声,道:“纪姑娘这一笔可真是……别致。”
一旁的徐薇看出了画的内容,直接羞红了脸,微微瞪着纪桑,嗔怪道:“纪桑,这也太……难登大雅之堂了吧!你怎么能在茶汤上画出这种东西?”
夏侯郢垂眼看过去,看似是一笔简单的线条,然而却隐隐约约显出两张面庞相对而立的轮廓,似乎下一瞬就要吻上一般。
他竟然觉得纪桑画成这样,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她好像总会给人“惊喜”。
虽然内容对他们来说有点放荡大胆,但是几位有懂作画的立即又夸奖起来,纪桑画的简单,但是表现形式和他们全然不同,突破了平面作画,更加立体,又禁不住感到神奇。
“妙啊,真妙!”祝知白丝毫不吝啬他的夸奖,“纪桑,你太有意思了,怪不得夏侯公子招你为画师,今日祝某也算领教了。”
纪桑呵呵两声,“献丑献丑。”
以前网上忽然有一阵子总刷到一笔成画,纪桑闲得也跟着画了几次,还好她还没忘。
夏侯郢突然起身,走出凉亭,纪桑也不愿在这多停留,立即跟了出去,只不过二人方向一左一右,不远处,她看到林三月她们向她招手。
草地上铺了一层厚实的棉布,纪桑直接躺在上面,打了个呵欠。
林三月特别兴奋,忍不住拍拍纪桑,“刚刚公子是不是在点茶,是不是特别厉害?好想亲眼看看······”
纪桑闭着眼睛“嗯”了声,将手交叉垫在脑袋下面,悠哉地问:“那你怎么不过去看?”
“我们不敢······”
阿禾说,“你知道吗,刚才点茶的时候,赵泠云在亭子外可都快气死了。”
“为什么?”
“她不是向来瞧不上我们吗,结果看到徐薇拉着你去而没和她一起,我猜她妒忌了。”
林三月问:“纪桑,为什么徐薇会突然和你这么好啊?”
纪桑睁开眼睛,看着林三月,说道,“她哪里是和我好啊,分明是想给我下马威呢。”
“啊?那她欺负你了吗?”
纪桑笑道:“你看我像是能被人欺负的样子吗?”
另一边徐薇跟着出了亭子,只不过夏侯郢没再让她跟着。
赵泠云拉着徐薇走到一边,有些赌气,“你怎么和纪桑好起来了?”
徐薇将经过细细和她讲了一遍,她原是想点拨纪桑,让她有些自知之明,没想到后来却被她夺了风头。
赵泠云听完原委,倒也不生气了,又和徐薇统一战线,“今日本来就没想让她来,荣哥哥也是因为你才请求公子让带着府上技师一起出来游玩的,还以为她一直闷在屋子里呢,谁知道竟然跟来了。不过我看那纪桑也没什么特别的,又何必在意她。”
“我想,纪桑应该是比我们早日进府的。”
“为什么这么说?”
徐薇道:“你记不记得三日前我们搬进府里的时候,见到纪桑,她的怀里抱着书和一叠纸。”若是当日进府,又怎么可能将行李收拾的如此松散,“而且还是言伯亲自领她入住的,说不定······”她一顿,没有接着往下说,
赵泠云皱眉片刻,猜疑道:“你是说她之前是从你那间房搬过去的?”
徐薇没说话,默认了她的说法。而她也没和赵泠云说,她站在公子身旁,却几次感受到公子望向纪桑的目光,纪桑对公子来说,或许就是特别的。
*
天色渐暗,徐荣吩咐人摆好了宴席,精致的菜肴一一上桌,众人纷纷入席。夏侯郢坐在左侧首位,祝知白和其余宾客依次在右侧坐下。
除了徐薇没人敢靠近夏侯郢,但此时徐薇和赵泠云还没过来,于是夏侯郢旁边的小桌便空了出来,几名先去的技师都离得夏侯郢远远的,纪桑想也没想,挽着林三月和阿禾向夏侯郢的方向径直走去。
林三月看着距离夏侯郢越来越近,惊慌失措,小声喊道:“纪桑,你这是要坐到哪去啊?”
纪桑扬起一抹淡笑,低声说道:“你们不是早就想见公子吗?如今坐他旁边,正好满足心愿,以后就不必再惦记了。”
阿禾更是吓得连连摇头:“不——”
二人正要制止,但话音未落,已经被纪桑带到了夏侯郢旁边的小桌前,刚一抬头,便对上夏侯郢的目光。二人脸色一僵,连忙端正了神色,欠身行了一礼,小声说道:“公子好。”
夏侯郢视线轻轻扫过,神情依旧淡然,略一点头,“坐吧。”
林三月和阿禾愣了一瞬,仿佛不敢相信夏侯郢竟会允许她们坐在附近。
纪桑见二人呆愣不动,轻叹一声,推了推她们:“愣着干嘛,坐下呀。”她略带戏谑地拍了拍她们的肩膀,将二人按到小桌坐下,她便坐在她们的隔壁小桌。
纪桑刚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便看到徐薇和赵泠云过来了,看到夏侯郢身边的位置被占,徐薇明显的一愣。
“林三月和阿禾怎么敢做在公子旁边,她们不知道那个位置是你的吗!”赵泠云气急道。
徐薇看到纪桑坐在她们隔壁小桌,已经了然,于是安抚赵泠云,“她们自然是不敢,但有人敢,而且公子并未拒绝不是吗。”
“又是这个纪桑!”赵泠云远远地瞪了她一眼。
徐薇拍拍她的手,“好了,不过是座位而已,既然公子同意,也没什么好气的,走吧。”
徐薇和赵泠云坐在一起,微微侧首一瞧,她们和夏侯郢隔了两桌,根本看不到公子,赵泠云瞪着纪桑,眼神几乎想要绞死她。
纪桑能强烈感受到来自右边的视线,不过她不在意,优哉游哉地开始吃果脯。
徐荣一向安排周到,还特意请来了有名的歌姬来给大家唱曲儿,众人边吃边听曲儿,好不惬意。
宴席渐酣,徐荣拍了拍手,示意众人安静,只见从侧边走出一位身姿婀娜的女子,自称琉璃。她眉目含情,右侧的男宾客们一片哗然,纷纷拍手叫好。
纪桑不明所以,低声问林三月:“谁啊?”
林三月解释道,琉璃是名动全城的舞姬,还曾多次进宫给皇上献舞。看过她跳舞的人不多,毕竟一票难求,有的人倾尽一生积蓄,也不过是想看场一揽芳华。
徐薇起身,笑意盈盈地提议道:“哥哥,既是琉璃姑娘献舞,不如让泠云伴奏,她的琴技高超,与琉璃姑娘的舞定是相得益彰。”
“好啊,若是有泠云妹妹的琴声,一定是锦上添花,就是不知泠云妹妹愿不愿意了。”徐荣笑着问道。
赵泠云轻抬眼睫,略带羞涩地看了眼徐荣,最终点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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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荣哥哥这么说了,泠云就献丑了。”
阿禾在一旁表情故意扭捏夸张,夹着声音学赵泠云说话,“荣哥哥,那我就献丑了。”
纪桑和林三月忍不住笑了出来。
赵泠云走上前去抚琴,琴声缓缓响起,清雅如流水。琉璃身着红裙,手持团扇,随着琴声在台上翩然起舞。团扇半遮着她的容颜,露出的双眸妩媚动人,不时向席间的男子抛去一个眼神,令人心神微颤,若沾上那一瞥,怕都要酥了半边身子。
纪桑一边欣赏,一边轻轻推了推身旁的林三月,玩笑道:“你要不要也上去跳一曲啊。”
纪桑记得第一次看林三月跳舞时同样被惊艳到了,很多高难度的动作她完成得轻轻松松,一点不比琉璃差。
林三月连忙摆手,“我怎么能和琉璃姑娘比啊。”
“又不是比赛,干嘛要一较高下。”纪桑鼓励她,说,“不要妄自菲薄,我觉得你跳的也很好。”
“我……我不跳,要跳你去跳。”
纪桑笑了一下,“我要是去跳,绝对让你们大开眼界。”
“你说什么?”林三月没听清,问她。
“我是说。”纪桑提高些了音量,“我跳舞绝对让你们——”
她话还没说完,赵泠云的琴声戛然而止,琉璃停在一瞬间的定格中,扬起的水袖飘飘然落下来。
“大开眼界——”纪桑的豪言壮语说得铿锵有力,空旷林间还回响着后面几个字······
全场静默了一两秒,纪桑左右瞄了瞄,发现周围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在自己身上。空气仿佛凝固,只听到不远处一只乌鸦“嘎——嘎——”两声,拍着翅膀飞起来。
纪桑脸色微僵,内心默默扶额:大爷的,什么时候停不好,偏偏在她说大话的时候。
徐荣见状,嘴角扬起,率先打破沉默,笑道:“看来纪姑娘也是多才多艺。”
“额······”纪桑顿时卡壳,尴尬地支吾道:“开个玩笑而已,徐公子别当真。”
祝知白看热闹不嫌事大,在对面挥手高呼,“纪桑,那你也跳一个!”
纪桑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暗暗咬牙:祝知白,热闹还看上瘾了是吧?有你什么事啊!
“纪姑娘,跳一个吧。”
“是呀,跳吧。”
对面的几名男子一直在起哄。
纪桑心里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这张嘴怎么就管不住呢!
她并不指望夏侯郢会替她解围,谁知,他也并没放过她,推波助澜火上浇油,冲着纪桑挑眉,“本公子也想看看纪桑画师让人大开眼界的舞技。”
纪桑无语地瞪了他一眼,咬咬牙,索性拍案而起,既然逃不掉,那就让你们这些古代人开开眼。
“要我跳舞倒是没问题,但这热闹,不能光看我一个人吧?”她微微眯了眯眼,看向对面的一排公子哥儿,毫不客气地朝着他们扬了扬下巴,“小祝大人,既然你兴致这么高,倒不如等会儿也给我们高歌一曲。各位公子,谁有才艺的都上来露一手,让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对面的几位公子顿时愣住,脸色纷纷微变,彼此交换眼色。让他们这些自矜身份的文人雅士给姑娘们表演?这简直闻所未闻。
谁知祝知白却一拍桌,爽快大笑道:“有趣!既然纪姑娘都开了口,那我自然不能让大家失望,稍后定当献上一曲!”
纪桑挑了挑眉,嘴角一扬,哼笑道:“那可就说定了,各位可别让我这个小女子唱独角戏。”
24. 惊艳
纪桑刚上大学时,美依礼芽的《极乐净土》风靡一时,她加入舞蹈社,学的第一支舞就是这首歌的MV舞蹈。后来在学校里代表社团演出,纪桑记得台下全是尖叫。
纪桑挺着脊背,走到赵泠云面前,说,“泠云姑娘,我想请你帮忙抚琴伴奏。”
赵泠云冷冷撇她一眼,“我为什么要帮你。”
纪桑压低声音说道:“你当然可以不帮我。接下来无非是两个局面——一个是我们大大方方地合作,让所有人称赞;另一个是你不帮我,虽说我是无所谓,但底下坐着的人会怎么想呢?公子会怎么想,你的荣哥哥会怎么想?难免有人会觉得泠云姑娘太计较、不大度,连点伴奏的小忙都不愿意帮,让人落下闲话。”
“你——”赵泠云哑口无言地盯着纪桑,但转念一想,确实有几分道理,只得不耐地说道:“那好吧,你要跳什么曲子?”
纪桑回答:“我没有谱子,只能哼给你听。”
她低声哼出一段旋律,赵泠云微微皱眉,感觉这曲调和她平时弹的雅曲全然不同,节奏鲜明而快,旋律中带着一股异样的律动感,完全是她从未接触过的风格,她从来没听过样的曲子。
等纪桑哼到第二遍时,赵泠云已开始手指撮弦,努力尝试跟上她的节奏。她每弹出一小段,便停下看向纪桑,确认道:“是这个调吗?”
“对,这里还需要重一点。”纪桑不太懂音乐,只能凭着自己感觉和赵泠云一点点校正。
赵泠云微微挑眉,右手拨弦,左手快速拍在琴弦上,发出一声低沉的“嗡”响,随后手法一变,“这样?”
“对,就是这个感觉。”
纪桑不得不佩服赵泠云,只听过四五遍便能弹下来,她不懂音乐,但《极乐净土》在曲子上应该还是很有难度的,赵泠云现在弹的虽然不及原曲动感有那么强的韵律,但是整个调子已经成型了。
赵泠云忽然说道,“到这里最好加笛子,会比较高亢一点。”
其中一个乐师在旁边开口道,“有竹笛。”从赵泠云开始弹琴,他便一直站在赵泠云身旁,看她的指法。
赵泠云微微点头,目光扫向他,问道:“能跟得上吗?”
乐师立刻点头:“我试试。”
赵泠云交代道:“我弹到单音时,你就进笛。”
乐师点点头,赵泠云边说着边和乐师尝试着合奏。
场外的宾客被这时断时续的旋律引得愈发好奇,纷纷侧耳倾听,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朝琴笛之音的方向聚拢。
纪桑趁着二人合奏的间隙,借了个舞姬的簪子,在自己裙边用力一划。她把浅绿色百褶长裙从膝盖以下撕开,裙摆顿时短了一半,露出象牙白缎面长靴,看起来还有点JK制服的味道。
赵泠云看到纪桑的裙子大吃一惊,“你这是干什么?”
“演出服啊。”纪桑笑着耸耸肩,“你们准备好了吗?”
赵泠云怔愣着点点头,“好了。”
纪桑从暗影中走到场中央,到膝长的短裙露出了一截小腿,周围的宾客看清她的变化后,顿时瞪大了眼。
就连祝知白都怔了片刻,显然没料到纪桑会如此大胆地以这种装扮出场。要知道,在大礼,女子是绝对不能随意露出小腿和脚的。
夏侯郢坐在席上,微微眯眼,神色冷淡,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林三月和阿禾都张大了嘴巴,“纪桑这——”
徐薇眉头深锁,看到纪桑后眼神中满是无法掩饰的震惊与愠怒,她的大胆穿着完全出乎她的认知,也让她感到羞耻和不安,一个真正的大家闺秀应该端庄淑雅,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穿成这样······
纪桑自然能猜到他们的反应,但她无所谓,她朝赵泠云轻轻颔首,示意开始。
琴声骤起,节奏急促,纪桑跟着琴音,双手划过空中,身体开始摆动,随着渐强又抓人的节奏,纪桑双脚交错地跳起来。这一组蝴蝶步看得在场所有人目不转睛。
纪桑已经很久没听过这首歌了,歌词都不大记得,好在是所有人没有听得懂日语的,于是纪桑便将她所知道的日语句子,什么八嘎呀路,私密马赛,桥豆麻袋,靠恩尼七哇,全都搬了出来,开始瞎唱。
夏侯郢的目光始终锁在纪桑的身上。她笑得很开心,整个人散发着有一种无法掩饰的、蓬勃的生命力。
进入曲子的高潮部分,她稍显力不从心,歌也唱不上去了,但丝毫不影响她的状态。夏侯郢看着她,忽然明白了言伯说的那句话——“她与别的姑娘不同。”
她对他,不会谄媚,不会顺从,不会带着一层假面具,她是她自己。她有自己的想法,怎么想便怎么说,好像什么都不怕,也没有“不能”二字。她有自己的判断,虽然常常会做出一些他不理解的大胆行为。
那一瞬间,夏侯郢感觉自己的心,像被什么拨动了一下。他没有见过这样真实的人——坦荡、灵动又鲜活。
最后一组蝴蝶步结束时,她摆出pose定住,眉眼含笑。
席上的人们一时怔住,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全场鸦雀无声。终于,祝知白率先站起鼓掌,接着其他人如梦方醒,纷纷热烈拍手。林三月和阿禾惊呆了,忍不住大声为纪桑叫好。
纪桑假装提着裙边,自信地扬起笑容,对观众们行了一个优雅的屈膝礼。随后她平复了下呼吸,转向赵泠云,毫不吝惜地称赞她道:“多亏了赵泠云小姐的琴技,她听我哼了几遍曲子便能流畅地弹出来,琴技了得。若没有她的伴奏,刚才这支舞绝对不会有现在的效果。”
她侧身朝着赵泠云抬手示意,目光真诚,带着一种大大方方的欣赏,毫不掩饰对她的钦佩之情。
赵泠云听得心中一动,脸上浮现些许意外之色,她没想到纪桑竟在众人面前如此称赞她。一时间,众宾客们也纷纷向赵泠云欢呼表示赞赏。
她在欢呼声中羞赧一笑,起身走到纪桑身旁,朝观众们一福,谦逊地说道:“是泠云献丑了。”
纪桑看着祝知白,挑眉扬声道:“现在轮到小祝大人给我们唱一首了吧?”
祝知白并不推脱,微微一笑,绕过桌案,洒然走到纪桑身边,笑道:“看了纪桑姑娘的表演,我自愧不如,就献丑一首《扬州慢》,给大家助助兴吧。”说完便清了清嗓子开始唱起来。
由祝知白开了头之后,也陆续有几位公子喊着纷纷上去唱歌,整个宴席被纪桑的一支舞哄热了气氛。
宴会一直热闹到接近亥时才散去。纪桑在上马车前,见紫荆捧着一条厚实的毯子走了过来。夜晚微凉,毯子似是特意准备的。
纪桑略显诧异,自己并未吩咐紫荆去拿这些,便随口问道:“是谁让你拿的?”
紫荆低声答道:“是公子叫我送来的。”
纪桑抬眼向不远处看去,正见徐荣、徐薇兄妹与夏侯郢并肩而立。昏黄月光映照下,徐荣似在赔笑着拱手,一边对夏侯郢说着什么,姿态恭敬;而徐薇微蹙着眉,面浮愠色,随后徐荣便拉着徐薇上了徐家的马车。
许是注意到了纪桑的视线,待徐荣兄妹离开后,夏侯郢侧首便对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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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桑的眼睛,隔空相望,夜风拂过,纪桑忽然心有些慌乱,连忙低下头掩去那抹微妙的情绪,接过紫荆手中的毯子,径直上了马车。
清明时节的山林间仍然还透着微微寒意,笼罩着的凉意随着夜深愈发明显。纪桑虽是血热体质,却也架不住在露天席间的久坐,膝盖已然凉透。
林三月见纪桑拿着毯子上车,问道,“咦,这毯子哪里来的,我原还想给你找件衣服盖着。”
纪桑展开毯子盖在膝上,浅笑道:“是紫荆细心,拿来了给我。”她略过了夏侯郢的吩咐,不想让姑娘们误会什么。
这一日舟车劳顿,加之席间又唱又跳消耗了许多精力,纪桑洗漱后便歇息下了,其他姑娘们屋子里的油灯也逐一的灭了。
暮春夜色渐深,空山堂仍烛火摇曳,一个年青男子单腿跪着,夏侯郢坐在榻上眉头紧锁,目光深沉。
“风悟,太子怎么会失踪?”夏侯郢质问道。
他一回府,言伯就赶紧跑来和他汇报,说是太子的近侍风悟有要事禀报,他以为是太子已经到了封城,却没想到风悟告诉他太子失踪了。
太子元徵前段时间到安阳调查粮食贪污案,夏侯郢本想等他忙完贪污案之后过去安阳和他小聚,但太子来信说他会来封城。
一日前,太子从安阳动身前往封城,没想到路上竟然出现了一队杀手,打斗之中,太子落下悬崖,风悟派人已经找了一天一夜,仍没有找到人。
夏侯郢问:“杀手有活口吗?”
风悟道:“牙中有毒,都是死士。”
夏侯郢紧皱着眉头,吩咐听风,“两件事,第一,你马上带一支玄卫和风悟去寻找太子,将出事地点搜查仔细了,这件事切不可外传,第二去查暗杀太子的背后之人。”
听风拱手接受任务,和风悟一并退下了。
*
半夜,纪桑是疼醒过来的,算了下日子,应该是生理期来了。她爬起来,点起了油灯,发现亵裤之间一抹红色。好在她搬来的时候,看到紫荆有给她准备月经带。
纪桑向来第一天来姨妈会疼,每次都要靠着止痛药,有时候睡前忘了吃药,痛感从小腹到胯骨连着屁股像是将她整个人从腰间劈开了一样,整个人一点也不敢动。
这里没有止痛药,纪桑只好去厨房煮点红糖酒酿暂时缓解一下,好在夏侯郢的院子里有小厨房,从这里走过去还不算太远。纪桑捂着肚子在小厨房里东翻西找,愣是没找到红糖,反倒是招来了巡夜的侍卫和言伯。
纪桑感觉小腹时不时有暖流向下涌去,第一次用月经带她非常没有安全感,总感觉那薄薄的布要被经血浸透了,加上腰又酸疼,小腹胀痛,纪桑直接蹲在地上,和言伯说是自己饿了,来厨房找些吃的。
言伯看纪桑一直皱着眉头,问道:“纪姑娘,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什么,就是晚上喝了几杯果酒,肚子怕是有些受凉,我烧点热水便好,言伯您赶紧回去休息吧。”
“是没给你安排丫鬟吗,你要自己来烧热水?”冷冽的声音响起,纪桑抬头越过言伯的肩膀,看到夏侯郢出现在门口。
夏侯郢一来到小厨房,看到纪桑蹲在地上,突然就有些气恼。他让侍卫都退了下去,又让言伯去喊厨娘来。
“不用言伯,水马上就开了,这么晚就不要打扰别人睡觉了。”纪桑从来没把府里的丫鬟当丫鬟,不过都是打工人罢了,谁愿意大半夜被叫起来干活。
夏侯郢微微皱眉,最后还是让言伯先退下了,小厨房里只剩他和纪桑。
25. 分明
夏侯郢居高临下地盯着纪桑,她披散着头发,抱膝蹲在灶前,火光映亮了她的脸。他问她,“你到底在置什么气?”
置气?怎么听他这样说出来,好像是她在无理取闹,明明是他先找事。
她肚子疼得不想思考也不想和他争辩,只是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我现在不想和你吵架,你也回去吧。”
夏侯郢听她说得闷声闷气,语气放软下来,问她,“不舒服?”
纪桑没好气地说,“没怎么,就是来大姨妈了。”
“什么?”
纪桑进行词语转换,说了个他能听懂的词,“葵水,我来葵水了肚子痛,现在非常暴躁,你最好离我远一点。”
没一会儿水咕咚咕咚开了,她站起来要将烧开的热水倒进碗里,被夏侯郢抢先一步。
热水冲开了酒酿,纪桑拿着碗吹了片刻又迅速放下,双手捏上了耳垂,碗壁太薄很烫手。
夏侯郢拿来一个木案,将碗放在上面,帮她端起来,“还能不能走?”
纪桑没再逞能,点头说,“能。”
他一手拿起木案,一手拉过纪桑,却被她挣开。
“你的手很凉。”纪桑说。
夏侯郢收回手,眼睫半垂,掩下了情绪,说了声,“走吧。”
纪桑跟在夏侯郢身后,没想到他直接带着她回了空山堂。她停在门口犹豫了几秒,台阶上的夏侯郢垂眼看着她,“难不成你想我端着给你送回房间吗?”说罢他直接走进屋子。
纪桑瞪了他一眼,本来她还有一丝感动以及感谢的心意,瞬间荡然无存。这个夏侯郢是真的很会气人。不过她已经有点撑不住了,只想找个地方赶紧坐下,于是立即跟了进去。
夏侯郢直接将木案放在床边的矮凳上,便又转身出去了。
纪桑挪到床边坐着,手背试了下陶瓷碗的温度,已经没那么烫了,是在能接受的温度范围内,她端起碗,一口气喝完了热酒酿,直接仰面倒在床上。
整个身体都暖暖的,舒服多了。她闭着眼睛,感受到眼皮的酸涩,理智告诉她应该赶紧起身回房间了,可是身体完全不想动。
就这样吧,先眯十分钟······十分钟后,她再回去。
纪桑向里面挪了挪,侧身枕着自己的胳膊,另一只手捂住了肚子。
夏侯郢回来的时候看到纪桑已经伏在床边睡着了,他将手里的汤婆子放到一边,将纪桑的鞋子脱下,然后摆正了她的身体。
迷糊之间,纪桑感觉小腹和脚心贴上了一个暖暖的东西,像是有源源不断的热源在给她传递热量,她脑中飘出来一丝意识,这一定不是夏侯郢。
因为夏侯郢,根本是个大冰块······她安心地将胳膊搭在热热的东西上面,冷不丁又想起来她没穿安睡裤,于是又改侧躺着的姿势。睡着前她想的最后一句话是:可千万不要侧漏啊······
“纪桑,我相信你了。”经过今晚,夏侯郢确信纪桑来自一个和他不一样的世界。他坐在床边,低头看着熟睡中的纪桑,喃喃道:“你原来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
翌日,纪桑醒过来的时候房间空无一人,她摸到怀里抱了个东西,还温温热热的,忽然想到了什么,她一骨碌爬起来掀开薄毯,看到身下的褥单干干净净,又揪起寝衣后面看了看,确认没有染上血迹才松了一口气。
看着怀里的汤婆子,纪桑气消了一点,但这并不代表她就原谅了夏侯郢。
见眼下没人,纪桑迅速将被褥整齐铺好,然后溜回了沁雅轩。
暮春的风一连吹来了细雨,一下就是三两天,如细丝般,密密麻麻地斜织着下来,片刻也不停,像是要织出张硕大的布笼罩着人间。
纪桑乐在其中,她喜欢这种阴沉的天气,窝在被窝里舒服的很,于是她也连着几日都没再出门,一心在修改剧本。
终于,在她和廖席玉约定好的第九天,纪桑定稿了。剧本不长,一共写了十二场戏,她将剧本通读一遍,加上换道具转场之类的,估计整部戏可以控制在半个小时以内。
看着这六七页剧本,纪桑才想起一个问题,她写的是简体字,而且还是按照自己的习惯,用现代那种从做左到右的横排书写方式,这样直接给到廖席玉,她也看不懂啊。
纪桑挠挠头,竟然把这个事给忘了。她先去找了林三月和阿禾,得知两个人都不会写字,还有一个赵泠云,就算纪桑可以忽视赵泠云对她的敌意,但恐怕她也不愿意帮她,再者,纪桑现在还并不想让他人知晓她在做什么。
她叹了一口气,去找了言伯,结果却被一句要事缠身给婉拒了。
数数她在这里认识的人,好像只剩下夏侯郢了。纪桑想,她是无论如何不会去找夏侯郢的。
明明没有错还被乱指责一通,不蒸馒头还争口气,她绝对不会先和他示好。
纪桑坐在园中湖边,仰天长叹一声,原来她穿越过来的第一件事应该是去上私塾,先把这里的通用文字学会了才对。
“你在这里干什么?”
纪桑一顿,这声音不用听都知道是夏侯郢,“没干什么。”她回过身看了他一眼,准备起身要离开。
夏侯郢注意到她手中捏着一叠纸,写得密密麻麻,他问,“这是你写的戏?”
“不关你的事。”纪桑面无表情,但还是有点惊讶,他竟然还记得。
夏侯郢感觉气从中来,他想起之前她会不让他睡觉,硬拉着他给她讲书,亦或者是她会和他分享她写的故事,现在用不上他了,就一句话给他撇的干干净净。
“怎么不关我的事?”他呵笑一声,“你要办的戏班子我也有参与,你是不是忘了我们还签过一份书契。”
这话提醒了纪桑。对啊,夏侯郢目前还是她的合伙人,让他帮忙本来就是理所应当。她已经担任了导演、编剧甚至制片人的工作,总不能他只出钱,一点儿活不干就坐享其成等着银子入账吧。
权利与义务要相互统一。
纪桑豁然开朗,对夏侯郢点点头,“你说得对,公私要分明。这是定稿剧本,你誊抄一份。”
但夏侯郢确实没想到纪桑会让他抄写剧本,公子脾气又上来了,“你使唤人倒是干脆。”
“因为我已经写过了啊,既然我们是合作伙伴,什么事都要公平。”
夏侯郢看了她片刻,妥协说道,“给我吧。”
纪桑说:“这个你应该看不懂,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去找你,我一边读你一边写。”
夏侯郢近几日一直在为太子失踪的事愁眉不展,常常出去就是一整天,和玄卫一起寻找元徵的下落,可纪桑这么一问,他脱口而出,“就现在吧。”
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回空山堂,夏侯郢坐在书桌后面,纪桑双手撑在桌子边缘,立在一旁给他念剧本。
“唉!等一下,等一下!”
夏侯郢刚蘸好墨,准备下笔,纪桑突然连喊了两声制止了他,他不明所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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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她。
她提醒道,“写的时候要一笔一划写清楚,千万不要写什么行书草书啊,那种看不懂的字,我还要拿给别人看呢。”
“还有什么?”
“没了没了,你写吧。”纪桑示意他继续,然后盯着他下笔时的动作,“先写’一’,然后空一格写’花园’,再空一格写’日’,最后写‘外’。”纪桑时不时抻着脖子去检查,“嗯,对。接下来另起一行,写‘花园内,祝英台正在赏花’。”
夏侯郢喜行书,应纪桑的要求,他收敛了平日锋芒毕露的行书风骨,但仍带着几分自然的劲道,笔锋收尾处干净利落,字体端正整齐。
偶尔,夏侯郢还会给她提出一点意见,纪桑思索后认为合理就会当即改掉台词。直到天黑,两个人才将剧本誊抄完。
七八张纸散落在桌子上,纪桑收拾着修改好的剧本,随口问他,“你有没有看出来这个故事想讲什么?”
“一个生不能同衾,死亦相随的浪漫悲情故事。”
“也差不多吧。”纪桑点头,“就是鼓励人们打破传统束缚,勇敢对抗封建世俗,追求自由恋爱,而不是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种封建糟粕。”
“自由恋爱?”夏侯郢从小到大,都没有过这种认知。
“是啊”纪桑忍不住吐槽,“你们这种包办婚姻真的太恐怖了,要是让我和一个从来没见过的男人结婚,我宁愿自杀。”
夏侯郢迟疑片刻,问她,“在你们那里,是怎么成亲的?”
纪桑收集好了纸张,正在看内容将页数按顺序码好,丝毫没注意到夏侯郢说的话,她想都没想,说,“大部分人都是先谈恋爱呗,交往之后觉得合适才结婚的,如果不合适那就分手,再找下一个人谈。”
夏侯郢问:“什么是谈恋爱?”
“就是两个人在一起约会。”纪桑顿了一下又补充说,“比如一起出去吃饭,游玩之类的,反正两个人要在一起,通过做这些事情慢慢加深感情,了解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和自己是不是合适以及思考对方是不是值得托付终生,大概这样吧。”
“那你谈过恋爱吗?”夏侯郢突然问。
“当然谈过啊。”
“和谁?”夏侯郢抬眼看着她,问,“我担?”
纪桑笑出声,“当然不是,你怎么还记着那个人啊?不要再提他了,他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那是谁?”
纪桑将两份剧本归拢好,瞥了他一眼,“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还在生气。”他黯下眼神。
纪桑正色道:“夏侯郢,一码事归一码事。”
她举起那一沓剧本,晃了晃,“涉及到戏班子的是公事,其余都是私事。不过鉴于你之前的态度和要求,我认为我们在私事上不需要有什么交流。”
纪桑没再给夏侯郢说话的机会,她直接离开了。
入了夜,纪桑又将下午修改的那份现代版定稿抄了一份。这里没有电脑,也没有铅笔之类的,她不会写毛笔写,因为掌握不好力度,拿着最细的勾线笔写出的字也是又粗又丑,又加上握着笔杆子三个小时,手腕酸痛。
纪桑对比着夏侯郢写的那版剧本,越看越挫败,难道以后就要这样生活吗。
“没逝的,没逝的!纪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戏班子办起来,你的人生马上就要重新开始了。”她强行乐观地安慰自己,又拿起一张空白的纸,写了大大的两个字:终稿。
26. 麻烦
纪桑醒来之后就去了印刷店,准备多印几本剧本,方便给演员背台词。印刷店老板翻了翻剧本,告诉纪桑,这要重新刻板,还要等上好几天,而且她只要印几份,量小,自然单价也高,一本就要五百文。
费时费钱,纪桑思索再三最终还是放弃了,后悔昨日没让夏侯郢多抄两份。她雇了一辆马车,直接去了廖席玉家里。
廖席玉家里小孩子多,纪桑特意买了些糖果和糕点带了去,结果到了以后发现家里一个大人都不在。一个小姑娘边舔着糖纸边告诉纪桑,周瑛子带着容弗和廖席玉还有三个姐姐出去演戏了。
在屋中又坐了半个时辰,还不见廖席玉回来,纪桑哀叹一声,没有手机真是麻烦。她决定先回府,没想到刚踏出房门就看见廖席玉回来了,两只手里提着大大小小的药包。
“还好你回来了,我今天差点白走一趟。”纪桑捏着手中的剧本,“剧本写好了,你快来看看。”
“剧本?”廖席玉不太知道这是什么东西,问她,“我看剧本干嘛呀?”
“背台词啊,要不然你怎么知道要在台上说什么,演什么?”纪桑说。
廖席玉进屋放下药包,接过剧本,翻开随意看了几眼,便皱起眉头,“可是我不认识字啊。”
“啊?你说什么?”纪桑瞪大眼睛,“你怎么会不认识字呢,你不是学唱戏的吗?不认识字怎么记住那些词的?”
“是师父教的呀,他唱一句我学一句,唱多了不就记住了。”廖席玉将剧本塞给纪桑,“这个我们可用不上,还给你。”
“你的意思是,要我一句一句讲给你们听,直到你们背下来?”纪桑惊道。
“是啊。”
看到廖席玉点头,纪桑简直惊呆了。
她千算万算,没想到廖席玉会不认识字。她虽然穿越过来一个多月,可经常还是现代人的思维,比如她会直接默认一个成年人是受过九年义务教育,会读书写字的······
她怀着最后一丝希望问,“容弗呢?你娘呢?都不认识字?”
廖席玉摇摇头,浇灭了纪桑最后的希望。
“还有一个办法。”廖席玉忽然说道。
“什么?”
“你把故事讲给我们听听,不过我们只能记住主要内容,表演的时候就要靠现场说了,就是不能保证和你写的这些一模一样。”廖席玉笑着眨眨眼,“以前学戏的时候,在台上记不住词,我们就会编故事。”
“不行不行。”纪桑直接驳回这个意见,她允许演员在讲台词的时候有自己的调整,但是不能一直自由发挥啊,这样怎么能保证演出效果。
廖席玉噘着嘴巴“哼”了一声,她耸耸肩直接坐下,“那就帮不了你了。”
这也不行。
她刚刚甚至都定好几个角色了:廖席玉身材高挑,俊眉大眼,眉眼之间有一股英气,可以反串,饰演梁山伯;容弗细眉翘眼,五官细致小巧,适合祝英台;周瑛子身体已经痊愈,便可以饰演祝英台的娘;妹妹们还可以客串群演。
现在全毁了······如果重新找人,还要浪费不少时间!
“你们周围就没有认识字的人吗?”
廖席玉托着腮思索了片刻,“村东边李叔家的儿子上过几年私塾,应该是识字的。”
“走,我们现在去找他。”纪桑就要拉起廖席玉,被她制止。
“哎——哎——他进山采药了,得两三天才能回来呢,我刚从李叔那拿药回来。”廖席玉冲着桌上的药包扬扬下巴。
纪桑皱着眉想,这只能当做一个备选方案。
她手抵下巴,大脑迅速想计划B。她在权衡找到一个夫子过来教她们识字,直到能背下台词和重新找到一组识字的演员哪个更能节省时间。
“这样吧,剧本先放在你这里,你先找周围有没有可以教你们认字背台词的人,我也回去找找有没有夫子,两日后我再来。”
廖席玉点点头,送走纪桑后,她转身推开屋子里另一扇门,床上躺着一个朗月映水,温文尔雅的男人。
纪桑没有直接回夏侯府,而是停在一所书院门前。夫子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先生,留着一撮山羊胡,听她说明来意后,立刻皱起了眉头,摆手断然拒绝:
“不收,不收,我们这里不收女学生!”
纪桑努力保持冷静,试探道:“私塾若是不便,那请您去府上教书呢?学生家中自会为您准备一应俱全的书案文具。月俸方面,也好说。”
“哼,你也太小看我了。”老夫子冷笑一声,说道,“教书育人讲的是传道授业解惑,不是买卖交易。女子读书作甚?上得了朝堂吗?治得了天下吗?’妇人见短,不堪学道’,最重要的,是知晓三从四德,好生找个夫家才是正经事。让我跑去尽教女子读书,未免太荒唐了吧!”
他目光扫过纪桑,上下打量一番,脸上写满了不屑:“再说,像你这样抛头露面的姑娘家,哪里还有半分女子该有的温婉端庄?有那心思不如多学学女工针线,将来到了夫家才不至于被休弃。”
纪桑听完,怒意升腾,连“您”都不说了,她冷笑一声,“我请你教书,是看中你学识渊博。但没想到你不过是个固步自封的井底之蛙,作为一个老师,你看不起女子,只局限在’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样的陈词滥调中。”
她毫不留情地继续道:“你说女子不配读书,那编《女诫》的班昭算什么?李清照的词,蔡文姬的赋,上官婉儿的文章,哪个不令千古后人敬仰?女子治不了天下?那统帅三军的妇好,替父从军的花木兰,甚至改写历史的武则天,又算什么?若女子注定只能躲在闺阁中,那整个天下的一半百姓,不就等于自甘堕落?你这个老古板,连这些最浅显的道理都不懂,还敢提教书育人?我呸!”
“就你这还是封城最大的书院?你也配提传道受业解惑?整日躲在这’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腐朽教条里苟且偷生,教出来的学生,又能成什么大器?若是所有的读书人像你这般懦弱、狭隘,这天下才是真的完蛋了!”
老夫子听得脸色铁青,气得手指发抖,嘴唇翕动,只蹦出几个“你——你——”来,却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
学堂里的学生听到动静都蜂拥而出,躲在门后面脑袋一个个往外钻。
纪桑偏头看了一眼,指着那些学生,愤慨地说,“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还好我没让她们来这里学习,要不然我看脑子都要被你教坏了!”她说完,翻了一个大白眼,大步离开了。
学生们面面相觑,思索着纪桑刚刚脱口而出的诗,几个青年眼中闪过一丝震撼,想不到一个女子竟然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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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出这样有气魄与力量的诗。
老夫子嘴里喃喃,也重复着这句诗:“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好诗,好诗啊!姑娘——姑娘啊——回来!”
不过老夫子出去晚了,纪桑已经坐着马车悠悠走了。
纪桑又接着去了三个私塾,从几个夫子那里得到的回复都是一样的,甚至将酬金提高了一倍都没有人来。有一位夫子倒是乐意上门教课,一听纪桑计划的时间安排最后又作罢。那位夫子告诉纪桑,朝廷一直重视人才选拔,马上要举行府试,众学子都在准备考试,他实在是没有时间。
纪桑问了一嘴:“敢问夫子,可有女子参加考试?”
夫子摇头:“那自然没有。”
纪桑心里骂了一句,“那算狗屁重视,至少也要一视同仁吧。”
没想到她今日乘兴而去,败兴而归。恹恹地回府后,她躺在床上,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不是没想过要去找夏侯郢,但总不能事事都找他帮忙,好歹她也是个从现代穿越过来的人啊,这样会显得她真的很没用······
纪桑叹了一口气,打算先等两天,希望廖席玉那边能有好消息吧。
这两天时间里,发生了两件事,一是徐薇一家曾来过夏侯府“逼婚”。
这件事是林三月和阿禾给纪桑转述的:知府徐大人给徐薇定下了一门亲事,徐薇坚决不嫁在家里绝食抗议,她说她要嫁只会嫁给夏侯郢。徐家人来府上问公子的意思,结果夏侯郢两三句就把徐家人打发走了,说自己没那个意思,气得徐薇在空山堂撒泼大闹。
林三月和阿禾对于徐薇离府表示开心。没有徐薇,赵泠云就落了单,再也冲她们耍不了威风了。纪桑倒是无所谓,赵泠云之于她就是一个路人甲,她没有多余时间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第二件事是祝知白送来了一份邀请帖,邀请纪桑参加碧山的围猎,时间定在三日后。
纪桑当即想退回帖子,她现在当务之急是要解决演员背台词的问题,每天都愁得焦头烂额,哪里有心情去参加什么围猎?况且她连杀鸡杀鱼都不敢,也不想看那些血淋淋的打猎画面,然而言伯将请帖送来的同时也将夏侯郢的话捎了来,纪桑必须去,否则她以后就失去了随意出入府的资格,最后纪桑咬牙切齿地答应了。
言伯临走之前纪桑给他比了一个竖中指的姿势,让他务必转达给夏侯郢。
“纪姑娘,这是什么意思呢?”言伯问。
纪桑哼笑一声,“是谢谢的意思。”
不过两天时间还没过去,廖席玉就来夏侯府上给她送来了一个好消息,她找到可以教她们背台词的人了。廖席玉是拿着剧本来的,她已经背下来了几排台词,指着剧本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给纪桑听,看看是否有误。
纪桑欣喜道:“对对对,太好了!你从哪里找来的教书先生?”
廖席玉摆摆手,说道:“这你就不用管了,他教的对就可以了。”
“他人呢?没和你一起来?”
“没有,他······有些不方便。”
“没关系,你们先让和他学习着。”纪桑没再细问,她明日还要去碧山围猎,便和廖席玉约好后日到她家里,和先生去谈价钱。
解决了一大问题,晚上,纪桑终于睡了个好觉。
27. 围猎
虽然纪桑不会骑马射箭,但是为了方便,她还是将头发都梳了起来,在头顶上打了个髻,裙装也换成了裤装,显得整个人都很清爽。
出了大门,已经有马车在候着了,她此刻才知道原来只有她和夏侯郢同去。
她听见“汪汪——”两声狗叫,转身看到一个侍卫正在最前面牵着随影,自从上次被它吓到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它,纪桑都快忘了夏侯郢还养了一条猎犬。
它冲着纪桑吠了几声,尾巴翘着不停地摇来摇去,被夏侯郢喝了一句才“呜”的息了声。
“上车吧。”夏侯郢说完,径直上了车。纪桑不想和他同坐一辆,总感觉怪别扭的,但她左右望了望,前后都是侍从骑马,只有这一辆马车,于是不情愿地踩上了轿凳,坐进马车里。
两个人一路无言,纪桑偷偷瞟了几眼,发现夏侯郢一直在闭目养神,仔细看他眼下还有淡淡的乌青,眉眼之间显露出一种疲态。纪桑单方面认为他们并不是可以互相关心的关系,于是她也闭起眼睛,一直沉默着到达目的地。
意料之中祝知白邀请了徐家,连带着亲戚关系,蒋成凤也来了,见到纪桑他很意外,于是满脸堆笑地和她以及夏侯郢打招呼。
徐薇是跟着徐荣一起来的,纪桑有一段时间没见她了,感觉整个人消瘦了一圈。她看到只有纪桑跟着夏侯郢,暗戳戳地瞪了她好几眼。
一众人聚齐,分好了小组后,一起跟随祝知白进入围猎场地。徐薇和纪桑等女眷便在营地等着他们。纪桑坐在一旁,一边等一边在心里大骂祝知白和夏侯郢,这么无聊的事情为什么要叫她来,她在这里只能坐着干等,真的很耽误她的时间!
小桌上有茶具,纪桑闲得无聊,拆开了一个茶饼直接捏了一撮放进茶杯里,倒上热水开始喝茶。
徐薇拧着眉看着纪桑,这泡茶的粗俗手法,一副是完全市井小民的样子,公子为什么能看上她······就算公子说对自己无意,但如果自己还在夏侯府,他一定会喜欢上自己的,今日哪里能轮得到纪桑?
想到这里,徐薇紧紧绞着手帕,为什么她要嫁一个她不喜欢的人!一瞬间,怒意与委屈全部涌上心头。
她垂下眼睫,忽地在地上发现了什么,转而对纪桑说,“纪桑,不如我们四处走走吧。”
纪桑懒得搭理她,随口回道:“不想去,你找别人吧。”
徐薇叹一口气:“我的婚期定了,就在下个月。纪桑,你知道吗,我甚至都没见过他,我想以后,恐怕再也没有机会和你们这样出行了吧。”
纪桑知道徐薇是在卖惨,但转念一想,她确实可怜。生活在这个时代的女子,大多没有选择的余地。就算让她反抗,可是在这种环境下被规训近二十年,她怎么反抗,又拿什么反抗呢?
哪怕知道徐薇可能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纪桑还是妥协了,起身说了声“走吧”。
徐薇往林子深处走了走,她停下脚步,弯腰折断了一株草,转身递给纪桑,“这草很神奇,你碰一碰它,就会有一股香味,不信你试试。”
“含羞草?”纪桑问。
但是草叶表面有一层薄绒,边缘呈锯齿状,完全不像含羞草。
“当然不是,这叫清凉草。”
纪桑半信半疑地伸出手指戳了一下那叶子,又凑近闻了闻,确实有一股香味。那味道有点像薄荷,是一种淡淡的清香,纪桑多吸了两次鼻子,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你帮我拿着吧,我想采几株回去。”
纪桑接过,跟在徐薇后面,不知不觉手里已经握了一把。
*
一只野兔在丛间觅食,丝毫没注意到几米开外一只利箭已经瞄准了它。利箭在夏侯郢指间蓄势待发,伴随着他的松手,箭矢破空而出,在野兔纵身一跃时准确射中它的后腿。
野兔还在挣扎,随影一个跃步,精准叼起野兔的后脖颈,甩在夏侯郢的脚边。忽然鼻尖微微翕动,空气中一股奇异的味道引起了随影的警觉。随影朝远处低吠了一声,尾巴竖起,接着开始在地上刨爪子,动作中透着兴奋与急切。
夏侯郢目光一凝,察觉到不对劲。他抬眼望去,发现其他猎犬也像被什么吸引了一般,成群朝同一个方向狂奔。随影跃跃欲试,有几次也想冲过去,却被夏侯郢厉声喝住,低鸣着退回他身旁。
一声尖锐的“救命!”从远处传来,那是纪桑的声音!夏侯郢脸色一变,立刻拉过马缰,喝了一声“随影”。
随影知晓主人的意思,如箭般向那几只猎犬冲去。
纪桑简直要奔溃了,就在她和徐薇要返回营地的时候,忽然几只猎犬向她冲过来,她脑袋一片空白,只能拔腿就跑。然而,慌乱中没注意脚下,一个趔趄直接摔倒在地,双手重重擦过粗糙的地面,疼得钻心。
为首的是一只体型巨大的黑色藏獒,眼见着就要冲她扑过来了,纪桑尖叫被哽在喉咙里,眼前闪过一道黑影,她下意识地闭紧眼睛——大爷的,她不会因为被狗咬了,得狂犬病死在这吧。
“嘭——”一声闷响,纪桑听到低沉的犬吠和凄厉的呜咽声。她睁开眼睛,发现随影和那只黑色藏獒撕咬在一起。
藏獒疯狂地甩头挣扎,试图摆脱随影的压制,但随影丝毫不松口,咬住藏獒的颈部,死死不放,锋利的犬牙深深嵌入它的皮肉,几滴血渗出来,滴落在了地面上。
纪桑迅速爬起来,但她丝毫不敢动,对面还有几只蓄势待发的猎犬,她怕她一跑,又要被狗追。
夏侯郢、祝知白和其他公子御马而来。
“大熊熊!”蒋成凤高喊一声,他从马上跳下来,飞奔过来,看到自家的狗受伤,眼里满是惊慌和心疼。
黑色藏獒听到主人的声音,扭过头咧开嘴,冲着蒋成凤呜呜低吼,随影抓住时机直接生扑上去,将黑色藏獒扑倒在地。
“纪桑!”夏侯郢从马上翻身而下,几步冲到她面前,他目光扫过她手上的擦伤,眉头紧蹙,“怎么回事?”
“我、我不知道······”纪桑的嗓子干哑,她忽地下意识地抓住夏侯郢的袖子,整个人都几乎瘫软,他眼疾手快地将她揽进怀里。
“随影。”夏侯郢冷声喊道。
随影听到夏侯郢的命令,松开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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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了藏獒,两只犬头对着头,又发出了一阵低鸣,谁也不让谁。
“回来!”他又再次发出命令,随影这才后退几步,拉开和黑色藏獒的距离,而后一瘸一拐充满警惕地走到主人身前,它看了看其他几只猎犬,又冲它们低吼着,像是在警告。
祝知白则转向蒋成凤,声音低沉,“蒋老板,请你解释一下。”
蒋成凤看了眼受伤的大熊熊,再看看瘸腿的随影,冷汗涔涔而下,连连摆手,“我……我不知道为什么它会突然发狂,真的不知道!它从来不会这样!”
“不会?”夏侯郢冷笑一声,目光如刀,直射向蒋成凤,“看来你不会管教自己的狗,那我替你管教管教。”他反手从背上摸出一支箭来,意思不言而喻,气氛紧张得几乎凝固。
蒋成凤顿时慌了神,扑过去死死抱住藏獒,慌乱喊道:“夏侯公子,求你不要杀它!这一定有蹊跷!刚刚不只是大熊熊,所有的猎犬都冲向纪姑娘,这一定是有人搞鬼!”
蒋成凤这话说的在理。
祝知白看了看周围,忽然看到不远处有零散的几株草,他走过去,弯腰捏起几根草揉了揉,然后又凑近闻了下,冷静地开口:“是骨头香。”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集中在他身上。他将那几根草扬起来,淡淡地说道:“这种草一碰可以发出特有的的气味,让狗兴奋。”他撇了眼,四处是零落的骨头香,“一株骨头香或许没什么问题,但这么多会让它们发狂,不受控制。这就是为什么所有的狗会冲着纪桑跑过去。”
纪桑愣住了,盯着祝知白手里的草,那分明就是徐薇给她的清凉草!纪桑环视四周,哪里有徐薇的身影?此刻,她心里猛然涌起一股怒火。
徐薇想要害她。
纪桑还没来得及开口,身后便传来一声娇柔的嗓音:“纪桑,你这是怎么了?”徐薇捧着一把野花,神情看似关切,却掩不住眼中的一丝笑意。她小跑着过来,目光停留在纪桑狼狈的模样上,“你受伤了?”她的表情看起来十分惊讶。
祝知白问道:“薇薇,这是怎么回事?”
徐薇装作怔了一下,随即镇定下来,柔声说道:“知白哥哥,刚刚我和纪桑坐在那边无聊,就想去采些花来,可后来走着走着,我不小心和她走散了。”
夏侯郢垂眸,语气淡淡:“是这样吗?”
纪桑听完徐薇的说辞,直接气笑了。如果她现在当众戳穿徐薇说“不是”,又有谁会信她呢?刚刚采草时,只有她和徐薇二人在场,没有旁人可以作证。她的手在裙摆上攥紧,气得发抖。
但她不想忍下这口气。
她从夏侯郢的怀中挣脱,稳住身子,一步步走向徐薇,脸上忽然绽开一个冷冽的笑容,“徐小姐,你的解释很精彩。”
“但是——”纪桑猛地扬起手,“啪!”清脆的一声,她重重一记耳光结结实实地落在了徐薇脸上。力气之大,将徐薇打得直接踉跄后退。
瞬间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看呆了。
纪桑冷冷看着徐薇,“这一巴掌,是你应得的。”说完,她连看都懒得再看徐薇一眼,直接离开了。
28. 道歉
徐薇因为那一巴掌大哭大闹,要徐荣给她讨回公道,但纪桑是夏侯府的人,都说一句“打狗还得看主人”,徐荣不可能为了徐薇去得罪夏侯郢。
纪桑和随影都受了伤,夏侯郢提出要提前回府。一场围猎闹得不欢而散,祝知白对夏侯郢和纪桑再三道歉,将今日围猎一大半的野物都送去了夏侯府。
“刚刚到底是怎么回事?”马车开始前行,夏侯郢问纪桑。
纪桑问他,“你相信徐薇说的吗?”
“我要是信她,便不会允你打她那一巴掌了。”
这话纪桑听着受用,她哼了一声,随后和夏侯郢解释了真相。最后关于那一巴掌,她亮出待人之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奉还。”
他听完,只是颔首,淡淡地说了句,“没什么,打便打了。”
纪桑对这回答非常满意,她哼哼两声,突然想起什么,有些担心地问他,“随影是不是伤得很严重?”
夏侯郢撇她一眼,“你先关心关心自己吧。”
“我又没什么事。”除了手掌擦破了皮,没有什么可见的伤口了,她活动了下手腕脚腕,忽然就忍不住抱着右脚脖子“哎呦”了一声。
刚刚还没什么痛感,现在才开始有感觉。纪桑脱了鞋袜,露出脚踝,那块突出的腕骨下面有些红。
“你——”夏侯郢没想到纪桑当着他的面直接脱了鞋袜,他轻咳一声,别过脸去。
纪桑一顿,才想起来好像在古代女子是不能露脚的,她嘟囔了一句,“你们古人没用的规矩可真多。”她没所谓,轻轻在脚背上按了下,有肿痛感,不过看着没有很严重。
纪桑当即又将鞋袜穿上了,她没发现,夏侯郢的耳尖已经悄然变了红。
马车没有停在府上的大门口,而是停在了后门。夏侯郢率先下了车,纪桑跟着下车的时候,见夏侯郢突然张开双手将她抱了下来。
纪桑一脸惊恐:“你干嘛?”
“你确定能走回房间?”
“不是,你这样抱着我被别人看到了怎么办?”
“这是在后门。”
纪桑听他这么说完,反而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我就要避嫌,怎么徐薇就不避嫌?”
夏侯郢:“你说什么?”
“没什么。”纪桑将袖子盖在脸上遮住面容。她不知道自己什么心理,夏侯郢对她的关心,她既想让人知道,也不想让人知道。
夏侯郢低头看了怀里的人一眼,感觉心情忽然好了一点点。
夏侯郢前脚刚迈进空山堂,后脚言伯就领着一个女医者进来了,她先给纪桑手上的伤口清理一番,敷上了金创药,接着又检查起她的脚踝来。
女医者年纪看着不大,下手却是快狠准,握着纪桑的脚又抻又拉,疼的她嗷嗷叫。等女医者停下,便让纪桑下床走动试试,她下床走了几步,果然还就不疼了。
“大夫,我这脚伤不严重吧?明天能下床走路吗?”
“没伤到筋骨,可以走,但不能太久,还是需要养一养。”
大夫留下了三付安神的药方和跌打损伤油,让纪桑按时服用。送走医生后,夏侯郢问她明天要去哪里。
“戏班子的演员我已经找好了,明天我再过去看看,还要给她们租房子训练。”
夏侯郢道:“明日我找人替你去。”
“不需要。”纪桑扫了他一眼,冷声道:“我自己能解决,省得某人又说我仗着他的名声。”
夏侯郢听出来纪桑的阴阳怪气,“你是因为这个和我生气?”
纪桑知道他这是有意和解,于是好心给他一个台阶,“那天你态度极其恶劣,还大吼大叫,更过分的是你竟然让我’滚’。我最讨厌别人对我说这个字,非常、非常没有礼貌。”
“有吗?”夏侯郢略显疑惑地问。
“有。”
夏侯郢“哦”了一声,而后无言。
纪桑伸出没受伤的脚踢了踢他,“哦什么哦?难道你不该和我道歉吗?”
夏侯郢一挑眉,“道歉?”
纪桑:“是啊。怎么,别告诉我你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对不起。”纪桑忽然想起那种言情小说里霸总语录。霸总可是从来不说对不起的。
夏侯郢目光微动,直视着她,缓缓道:“确实没有,也没有人对我说过。”
纪桑心想,还真让自己蒙对了,这是穿越还是穿书啊!
“那你现在可以试着说。”纪桑看夏侯郢抿着嘴唇,继续说,“道歉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不管多好的朋友,多亲密的爱人,只要让对方不舒服了,就应该说‘对不起’来表达歉意。”
夏侯郢安静地看了她片刻,眸光幽深,最终垂下眼睫,轻声吐出两个字:“对不起。”
“你看,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对吧?”纪桑满意地点点头,“行了,我原谅你了。”
夏侯郢要求道:“那明天你先留在府里养伤。”
“不行。”纪桑干脆地摇头,“你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样的房子。”
夏侯郢闻言,眼底浮起一抹笑意,“你想要什么样的房子都行,除了官营的店宅务,私营的几乎都是夏侯家的。”
“我去,真假的?”这简直给纪桑一个暴击,“那……你还有什么别的产业吗?”
“钱庄、当铺、酒楼、赌坊……很多。”
纪桑脑中突然闪过当初去典当扳指的那家春秋当铺,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那个春秋当铺,也是你家的?”
夏侯郢点了点头。
纪桑脑子嗡的一声,顿时哀嚎出声:“小丑竟是我自己!”
原来,他早就知道她那些小心思了。
夏侯郢命人摆好晚饭,碍于纪桑的脚伤,桌子直接抬到了床前。他给她盛了一碗骨头汤,恰巧听风进来,在他耳旁耳语几句,夏侯郢将汤放到纪桑面前便转身出去了。
纪桑“哎”了一声,怎么连话都不说一声就走了?她到底要不要等他回来一起吃啊!
*
听风说的,是兵书的下落。
夏侯郢走到院中,众玄卫已整齐列队。他负手而立,语调不紧不慢:“兵书找得如何了?”
听风上前一步,低声禀报:“公子,属下已搜遍了所有可能藏匿之处,在碧山一座偏僻的侧封供奉龛中发现了这个。”
一个玄卫手里拿着一个四方的破损不堪的木盒子,盒底赫然刻着赤色的“赤”字——夏侯郢猜测这是曾经放兵书的盒子。
夏侯郢接过盒子打开,然而,盒中空无一物,只有几片落叶和杂草。
兵书不见了。
听风皱眉,神情凝重:“公子,这——”他顿了顿,眼中满是懊恼,“显然有人早一步将兵书取走。”
夏侯郢却依旧神色如常,淡然道:“无妨。这么多年看,若是兵书还在里面,反而让人怀疑它的真伪。如果落入心怀叵测之人手中,必定已经有所动作。现下平静,说明还有找到的希望。”
听风一声叹息,忧心忡忡地补充道:“可是……公子,如此再找下去,怕是大海捞针。”
夏侯郢目光凌厉,“找不到也要找!”
听风抱拳领命,低声应道:“属下明白,立刻安排人去查。”
夏侯郢回到房间的时候,纪桑正盘腿坐在床上,手肘杵膝,撑着头,望着面前的一大桌子菜咽口水。
“怎么还不回来,饿死老娘了。”纪桑嘀咕着,她舔舔舌头,最终还是忍不住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排骨,排骨炖的软糯,入口便脱骨。她忍不住又夹了一块,然后又将下面的排骨夹起放在上面,重新摆盘,看起来像是一点没动过的样子。
夏侯郢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忍不住想笑。
“咳——”他轻咳一声,纪桑抬眼见夏侯郢远远地站在门口,赶紧用手挡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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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迅速嚼了两下便咽下去。
“你回来了,赶紧过来吃饭,你不来我都不好意思动筷。”
“你在等我。”夏侯郢勾起嘴角笑了。
“是啊,难道让老板吃员工吃过的剩饭吗?”纪桑比了“请”的姿势,“夏侯郢先生,请坐。”她伸着手想帮夏侯郢也盛一碗汤,奈何桌子太大,她够不到,又抬抬屁股往前挪了挪,还是够不到。
夏侯郢无奈地说,“你好好吃饭吧。”他坐下,给自己也盛了一碗。
纪桑“哦”了声,又问了下随影的伤势,夏侯郢告诉她它的前肢被咬的有点严重,毕竟搏斗的是一只藏獒,咬合力很强,不过他又立即补充,那只黑色藏獒被随影伤得更严重。
“为什么随影没有受骨头香的刺激?”纪桑疑惑道。
“因为随影是我调教的猎犬,”夏侯郢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语气似乎还有几分骄傲,“它的自控力很好。”
纪桑嘴角微微抽动,一副“随便你怎么说吧”的表情。
“吃完饭我想去看看它。”她主动提议,又补充道,“我一会儿去小厨房准备营养餐,给它补补。说到底,如果不是为了保护我,它也不会受伤。”
所谓“营养餐”,不过是将红白肉、内脏、蛋菜等剁碎蒸好。随影趴在地上,左前肢绑着厚厚的布条,看着眼前的“营养餐”,只是闻了闻,随即把头扭开了,一点也不吃。
夏侯郢站在一旁,看着那盆五颜六色的“营养餐”,有点无语,“随影平时都吃活物。”
“?”纪桑震惊地看着他。
“随影是猎犬,不是家里养的普普通通的看门狗。”
“那这一大盆怎么办?”纪桑有些发愁,仰头看着夏侯郢,调侃道,“要不你吃?说不定它看你吃它也吃了。”她想起来以前刷到过的短视频,狗子不吃药,主人就假装吃药骗狗子抢药吃,不知道真假。
夏侯郢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烛光映亮的半边脸没有表情,“纪桑,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这都是人吃的东西啊。”纪桑耸耸肩,忽然伸手,捏了一块土豆直接送进嘴里嚼了几口,“就是没有盐,没有味道。”
夏侯郢蹙眉看着她,“我刚刚是没给你饭吃吗?你居然吃狗食?”
“啧,怎么说的这么难听呢!”他说的最后三个字,听起来就像“吃狗屎”一样,这在现代,都得是卖三十一份的轻食!她为了减肥,还当过几次冤大头。
随影许是见到纪桑从盆里吃,突然抬起头,又闻了闻那盆饭,开始一点一点吃起来。
“你看,我说对了吧。小动物都可聪明了。”没想到这个方法还挺管用。
随影的毛色黑的发亮,看着滑溜溜的。纪桑趁着随影吃饭,伸出一根手指头战战兢兢地靠近随影,想戳戳它的头。夏侯郢忽然俯身,一把抓住了纪桑的手,放在了随影的脑袋上。
纪桑愣了一下,手背冰冰凉凉的,夏侯郢握着她的手在随影的狗头上来回捋了两下,纪桑回过神来,她弯弯手指,迅速挠了挠。随影的毛比较短,也有点硬,但是非常的顺滑,手感有点像貂毛。
随影抬起头,用湿润的鼻子轻轻拱了拱她的手心。纪桑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把手缩了回去。
“没事,说明它喜欢你。”夏侯郢安抚道。
“你可不许咬我啊。”纪桑重新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随影的脑袋。这次,随影安静地任她摆弄。纪桑不禁笑了起来,柔声说:“随影,你真乖。今天谢谢你了,等你伤好了,我再来找你玩,好不好?”
随影像是听懂了一般,突然发出一声“汪”,开口的一声回应,倒是把纪桑吓了一大跳。
因为纪桑当初害怕,夏侯郢将随影安置在后山养着,从后山回去的路上,纪桑说,把随影放出来吧。
“你又不害怕了?”
纪桑点头,肯定道:“随影是只好狗子。”
29. 喜欢
临睡之前,纪桑喝了一碗安神的药汤,结果一点都没起作用。
她做了一个噩梦,梦里她在荒野中被数只猎犬追逐,耳边尽是低沉的犬吠与混乱的脚步声。一只恶犬猛地扑向她,咬住了她的腿。剧痛传来,她拼命地踢打,却怎么也挣脱不了。
“纪桑,纪桑……”耳畔传来熟悉的呼唤,低沉而急切。
纪桑试图喊救命,却又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迷雾弥漫的树林里,腿断了一截,鲜血留下来全都渗入泥土消失不见。冷意侵袭,她周身一震,意识先脱离了梦境但没有睁开眼睛,冰凉的手轻轻握着她的手,她听到夏侯郢的低声呢喃,“纪桑,醒醒······”
是噩梦啊,纪桑醒来,莫名地不愿睁眼。
夏侯郢看了一会儿纪桑,见她呼吸平稳,这才松开手,替她拉了拉锦毯。
外头传来两声敲门声,言伯立在门外,面容忧愁地告诉夏侯郢,叶姑娘来了。他闻言一凛,大步跨出了房间。
夏侯郢还未走出月洞门,便看到一身男装打扮的叶殊棠。鬓发因长时间骑马而略显凌乱,面容苍白几分,唇色淡淡,眼中透着几分焦灼和疲态。见到夏侯郢,叶殊棠终于挤出一丝微笑,“连昱······召洵呢?”召洵是当今太子殿下元徵的小字,只有他们私下才会这样称呼太子。
“殊棠!”眼见着叶殊棠腿软即将摔倒在地,夏侯郢眼疾手快地上前扶住她,闭口不答关于元徵的事,“不是还有两日路程才到封城吗?怎么就你自己?”
“连昱,你告诉我,召洵是不是出事了?”叶殊棠急切地问道。
夏侯郢低叹了一声,“先进屋,我慢慢讲给你听。”
“现在就告诉我!他是不是出事了?”叶殊棠拽住夏侯郢的衣袖,“就算你模仿他的字再像,也瞒不过我。连昱,我们三个人从小一起长大,我又怎么连这都看不出来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不要瞒着我。”
叶殊棠几日前在宫里收到元徵的来信,她一眼看出了端倪,因为字迹是夏侯郢仿的,有八九分像,骗过皇后太后自然是没有问题,可骗过她却不容易。
起初她想是他和夏侯郢见面之后和她开的玩笑,但是又过了几日,丝毫没有太子回宫的消息。叶殊棠一直心神不宁,她和太后提出想要出宫游玩,几日的软磨硬泡才终于准许她出宫。
按马车的速度,到达封城也要七八日,叶殊棠早有准备,找来了个和她身形相似的女子。她自出宫带着帷帽,不仔细瞧,根本看不出来帷帽之下已经换了人。
叶殊棠换了男装,准备了一匹骏马,日夜兼程,只用了四日不到便赶到了封城。
夏侯郢沉声说道:“召洵他,失踪了。”
“你说什么?”叶殊棠瞪大眼睛,满脸的震惊。
*
纪桑睁开眼睛,静默片刻,起身望了眼窗户,窗纸已泛起一层朦胧的白光。
夏侯郢难道一整夜都没睡吗?她想。
她起身披上外袍,还是想回沁雅轩。
月色尚未完全隐去,天际刚泛出微光,薄雾轻笼着庭院。纪桑顺着青石板路走到尽头时,她突然停下,视线被一幕画面钉住——夏侯郢正抱着一个年轻的女子,那女子容颜苍白,满脸泪痕,却丝毫抵不住她的美貌。夏侯郢微微低头,轻声说着什么,神情温柔又充满担忧。
这一刻,纪桑愣住了。她从没见过夏侯郢露出这种神情,平日里那个总是板着脸冷峻凌厉的他,此刻竟如此温柔。
胸口忽地一紧,纪桑不自觉地后退一步,心口漫上难以名状的情绪。她转身快步跑回房间,将身子缩回被子里,而心跳声在耳边轰鸣。
这种强烈的情绪让纪桑感到害怕。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一细想,她恐怕必须要承认,她似乎可能也许,有点喜欢夏侯郢。
不——绝对不行。纪桑下意识地反驳自己。
她在刚穿越过来时,就发誓在这里绝对不允许在这个时空的任何人事物和她产生羁绊。毕竟,她坚信早晚有一天可以回到原来世界的。
她不想喜欢夏侯郢,也不能喜欢夏侯郢。
纪桑爬起来,必须要把这份感情扼杀在摇篮里。
她穿好衣服再次出去,夏侯郢和那名女子已经不在了,她不想探究那名女子是谁,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天色大亮,纪桑就离府直奔廖席玉家了,赶紧将那位教书先生敲定。见到那位先生时,纪桑着实没想到,竟是个俊俏青年。
他眉目生得清朗,五官柔和,整个人透着一股温润如玉的气质。
廖席玉介绍对方名叫阿进。
纪桑大大剌剌地坐下了,发现桌子上还有一本新抄好的剧本,她拿起来翻了翻,字写的十分漂亮工整。
纪桑大喜,好奇地问廖席玉,“我说,你从哪里找来的这么个人?”
“嗐,是我娘以前的部下的儿子。”廖席玉磕磕绊绊解释道,“他家里没了人,就过来投奔我们了,小时候念过几年学。”
纪桑没有多想,“真是不错,这下解决我们的大麻烦了。”她问阿进,“这剧本上的字你都认得吗?”
阿进点点头,“认得。”
纪桑一拍手,“好,那从今天起,你就负责席玉她们的台词背诵工作。给你们半个月,能背下来吗?”她看着廖席玉和容弗。
“这么多字,要我们半个月背下来?你要求也太高了吧,我光记住这第一页纸上的字,就花了两天时间诶。”廖席玉抗议道。
“纪姑娘,半个月时间确实有些快,她们需要先从认字开始,可以流畅读下来,再进行背诵比较好。”阿进说道。
“好吧。”纪桑略一思索,认为阿进讲的在理,便妥协道,“那一个月可以吗?”
廖席玉看看阿进,勉强说,“试试吧,我也不知道行不行啊,这些字都长得太像了,而且一个个字好复杂。”
这点纪桑十分赞同,如果是简体字确实就容易多了。
她教阿进怎么看剧本,指了指哪些是需要背下来的部分,哪些只是需要知道内容即可。
“那你的工钱就按月算,我给你的月钱比私塾里的夫子再高一些,一个月十两银子,三十天之后,你要保证容弗和席玉她们可以背下这些台词,这里有二两,你先拿着,剩下的我之后再给你。”
“十两?!”廖席玉瞪大眼睛,“教书先生这么赚钱吗,干脆我学会了也去当教书好了。”
“是啊,因为知识也是金钱,我支持你学习,不过先帮我把这戏演好。”纪桑笑着说,“对了,这一个月大家都不要出去演出了,我会负责大家的一日三餐。再给大家二两银子,需要买什么都不用客气。”
廖席玉笑眯眯地伸出手去接银子,纪桑转了个方向给了容弗,气得廖席玉气鼓鼓看着她。
解决台词问题,纪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了。她和廖席玉说会尽快在城里租下一间院子,让大家都搬过去。
一是方便纪桑随时过去检查排练,二是纪桑想让自己离夏侯郢远一点,冷静冷静。
纪桑从廖席玉家离开后,还是决定去一趟店宅务,打算亲自看看,租一个大院。她记得夏侯郢昨日提过,这是公家租赁的地方。
她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祝知白,陪他一同来此的还有一人。
经祝知白介绍,正是修内司的李大人,负责庙宇和宫殿等建筑事务的营造、维护、材料调度。李大人年约四十,身高不高,身材中等,一身朴素打扮,另外,店宅务的专知官也在场,他负责辖区内公房的租赁与维修事务。
“纪桑,你怎么过来了?”祝知白看见她还有点惊讶。
纪桑将要办戏班子的事告诉祝知白,末了还说一句想在石家瓦子里的白象棚演出,眼神似无意却有意地略过李大人。
李大人心里精明,听到纪桑这么说,便拱手笑说,“既是小祝大人的朋友,有什么我能帮的到的地方,纪姑娘尽管提。”
纪桑就等着他这一句话呢,心想,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今天是个出门的好日子,既解决了演员台词问题,又和李大人搭上了线。
她笑着道谢,和祝知白寒暄了几句,得知他最近刚选定了修建报国寺的地点,位于城东。他家在城西,来回奔波不便,因此前来租房。
专知官随即问道:“姑娘是想看什么样的房子?”
纪桑思索后回答:“至少五间房,带院子的最好。位置无所谓,但希望价格能便宜些。”
专知官点点头,“有的,姑娘,您随我来。”
他展示了几座房子的设计图,并讲解了它们的方位与租金。纪桑认真比对后,选定了两处,决定亲自去看看。
这时,祝知白提议道:“正巧我也看完了房子,今日无事,不如一起去吧。”
纪桑见状,也不推辞。毕竟,有祝知白在,事情更好办。
最终纪桑选在了一家距离夏侯府两刻钟脚程的一处住处,因为位置稍偏,加上有祝知白的关系,专知官不敢抽成,所以价格并不高。纪桑回去和专知官办好了手续,被告知三日后便可以搬进来了。
纪桑再次感叹,没有手机真的好麻烦,已经临近中午她不想再回廖席玉那边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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腾一个来回,索性就准备三天之后再过去直接和她们搬家。
接近午时,纪桑奔波一上午,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祝知白,今天谢谢你了。你要是有时间,我请你吃饭?”纪桑不是很想回府,只好在外面拖延时间,于是二人从店宅务出来,便邀请祝知白吃饭。
“你请客,我一定奉陪啊。”祝知白笑笑。
二人去了最近的一个酒楼,纪桑特意要了一个包间,大方地告诉祝知白,随便点菜。她个人那点钱肯定是请不起的,所以这顿她单方面决定走公账报销,就当是招待费。
祝知白没和她客气,点了满满一桌,纪桑唯一不满意的就是他要了一壶茶。看着桌上的鸡鸭鱼肉,纪桑不敢想如果此时有一瓶雪碧或者可乐,她该有多幸福。
“有酒吗?”她问。
祝知白诧异地看她一眼,“那来一壶糯米酒吧。”
纪桑撇撇嘴,“你也太小瞧我了吧,来点有度数的。”
“什么?”
纪桑换了个说法,“口感烈一点的。”
祝知白闻言,又点了一份烧酒。小二端着酒上来,祝知白给纪桑斟了一杯酒,问她,“心情不佳?”
“祝知白,你有没有过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时候啊。”说完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顿觉烧酒辛辣,呛得她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原来这烧酒就是白酒。
他哈哈一笑,“那自然是有了。小时候为贪玩瞒过父母与夫子逃课的事,倒是做过不少。还和友人一起跑去赛马场凑热闹,或是去烟柳之地与友人赌花魁。”
纪桑摇摇头,“不是这些,是你告诉自己不能做但最后还是忍不住让它发生了的那种。”
“这么说来,你有?”祝知白夹了几粒花生米送进嘴巴里,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你说我听听。”
或许祝知白的脸太有迷惑性,毕竟与之相似的脸她看了六七年,他让纪桑感到亲近,也愿意和他袒露心扉。
“譬如,明知不能喜欢上一个人,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动了心。”
“嗯······”祝知白放下筷子,陷入片刻的沉思,“如此说来,你心悦之人,是夏侯公子?”
纪桑闻言大惊,险些跳起来反驳:“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说喜欢他了?我不过是随口举个例子!”
“若是不喜欢他,你又为何如此激动?分明是心虚罢了。”
纪桑气得不知如何辩驳,瞪着他问:“你又凭什么断定我心悦于他?”
“看出来的。”
纪桑怔住,一时语塞:“……能看出来吗?”
祝知白点点头,“为什么你也心悦于他?”
纪桑正想反驳,话到嘴边却一顿,转而狐疑地问:“等等,你这话的意思是——你也喜欢他?”
“我可没有龙阳之好。”祝知白叹口气,“看吧,你就是心悦他,我好伤心。”
纪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又不喜欢他,你难过什么?”
“因为我心悦你啊。”
“咳咳——”纪桑被酒呛得咳个不停,满脸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你、你说什么?”
祝知白眼见她反应如此,忍不住失笑,语带调侃:“看把你吓的,好了我逗你的。其实也没有那么喜欢,只不过我想如果能和你成亲,应该很有意思吧。纪桑,你是个很有趣的姑娘。”
纪桑愣了片刻,随即勉强一笑:“祝知白,你错了。我一点也不有趣,我只是个很普通的人。”
“谁说你普通?”祝知白问。
纪桑对他笑了下。
她想,你觉得我有趣不过是因为我来自未来,我见过几百年后的光怪陆离,知道很多你没见过甚至你都不敢想象的事物,你所认为的有趣不过是我和你几百年的信息差。如果我和你生活在同一个时代,你不会认为我有趣的。因为我在原来的生活,也不过是个很平凡很不起眼的普通人。
“不过我要提醒你,你喜欢他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夏侯公子的亲事恐怕他自己做不了主。”祝知白说道。
纪桑摇头,“你想太多了,他又不喜欢我,何谈婚嫁。”再说,她根本没想过成亲这件事。
“是吗?”祝知白闻言,看着纪桑笑了一下,“跟随你的心吧,也许你可能会发现你也没那么喜欢他,不过如果有一天你不喜欢他了,可以随时来找我。”
“这种事是可以随便找来找去的吗?”纪桑斜了他一眼,有点无语,“就知道和你说也没什么用。”她心里有点烦躁,于是给他搛了一筷子的菜,催促他,“赶快吃,吃完各回各家。”
30. 解释
纪桑不再纠结这个发现的小小意外,毕竟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做。因为没有制片人,什么事都要自己来,纪桑回到沁雅轩,捋了一下接下来要准备的工作。
趁着廖席玉背台词的一个月,她可以先把服装和道具赶出来。
她花了两天时间,整理出所有作为背景或者道具的东西,又花了两天时间买好了材料,喊来林三月和阿禾还有紫荆,一起帮忙。
廖席玉那边也搬好了家,安置好了。新住处一共七间房屋,廖席玉本是打算周瑛子、容弗、阿进和她各一间,其余两间妹妹们分着住,剩下一间当做书房,没想到被纪桑驳回,硬是要给她留出一间房。
“你要搬过来和我们一起住吗?”廖席玉好奇问
纪桑点点头,“过段时间。”她本想离夏侯郢远一点。
在府里有林三月和阿禾帮纪桑准备道具,纪桑打算将道具全部完成直接拿过来,也好让廖席玉和容弗排练走位,于是出府暂住的事便被暂且搁置了。
纪桑很满意,一切都在慢慢地步入正轨。
纪桑从来没有告诉过林三月和阿禾她一直在忙什么,她们只觉得纪桑很神秘。不过即便纪桑总是让她们做些不知所云的东西,她们也乐于帮忙,毕竟在府里的日子实在是太无聊了,大家凑在一起,还可以聊些八卦。
林三月说公子有了新欢,毕竟新来的姑娘近日天天都和公子早出晚归,让她羡慕的很,她们还在打赌这位新来的姑娘能在公子身边待多久。
纪桑面上不为所动,实则竖着耳朵听着,心里忍不住竖中指。
哼,男人。
一日,四人正在沁雅轩做一棵假树,言伯急匆匆跑来,纪桑问他什么事,只见言伯一副不方便的样子,纪桑心下一沉,先让其余三人回去休息。
“言伯,是不是夏侯郢又毒发了?”纪桑猜测。
言伯连忙点头,急言道:“纪姑娘,您快些随我来空山堂。”
然而纪桑却迟迟没有动身,她之前为夏侯郢解毒,纯粹是因为他给了她一枚值钱的扳指,她不忍心见死不救罢了,而现在,她还在确定自己的心意,面对夏侯郢,却发现怎么也回不到原来的心境了。
“姑娘,事不宜迟啊——”
纪桑深吸一口气,最后还是无奈地跟着言伯过去了。
空山堂房门紧闭,门前站着一名女子。女子衣着素雅,面容如玉,眉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忧色。纪桑一眼便认出,这正是几日前被夏侯郢抱在怀里的那个人。
看到言伯赶来,女子神情一紧,连忙迎上前,声音里透着急切:“言伯,连昱他怎么样了?”
言伯安抚道:“叶姑娘,请宽心。这位是纪姑娘,她能缓解公子的症状。”
叶殊棠转向纪桑,眼中带着一丝恳切,微微福身致意,柔声道:“纪姑娘,麻烦您了。”
纪桑目光扫过眼前的女子,越发看清她的容貌——肌肤白皙如瓷,五官精致得如同画中走下的仕女。眉眼间带着三分柔弱,却又透着端庄静雅的气质,举手投足间有一种与众不同的贵气。
她收回目光,语气淡然:“是我该做的,不必言谢。”
言伯侧身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恭敬地说道:“纪姑娘,里面请。”
纪桑推门而入,走向里间,发现夏侯郢正躺在床上,紧闭双眼,脸色煞白,眉头深深锁着。纪桑走过去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抚平了他的眉毛。
“真好看啊。”纪桑坐在床边发自肺腑地感叹道,夏侯郢这张精致的脸实实在在地长在纪桑的审美上,她忽然就原谅自己了。
谁看着这样一张脸会不喜欢呢,她喜欢也是人之常情吧。
她脱鞋爬上床,像之前一样,与他背靠背贴着。
言伯心细,在床边放了几个汤婆子。纪桑抱了一个递到夏侯郢的怀里,不料不过片刻,那汤婆子竟冰凉得像刚从雪地捡来的冰块儿。纪桑愕然,将剩下的两个汤婆子赶紧挪远。
纪桑抱着汤婆子翻来覆去地取暖,她感觉自己就像锅里煎的鱼。
不知过了多久,纪桑感觉自己都快冻得没有知觉了,昏昏欲睡之时,她感觉自己被抱住了。
她睁开眼,挣扎着从夏侯郢的怀里挣脱开来,坐起身看着他:“你好点了吗?”
夏侯郢微微点头,声音低哑却清晰:“嗯。”
纪桑跪坐着,整了整身上的衣裳,“那我就先走了。”她越过他准备下床,却被一把拉住,整个人跌回了他怀里。
“去哪里?”纪桑的脸贴在他的胸膛上,感受到他说话时微微震动的胸腔,额头有点发痒。
纪桑微微一怔,推开他,跪坐在床上,与他面对面。她瞪着他,有些不满地说道:“门口的叶姑娘还在呢,她可是很担心你。还是让她来照顾你吧。”
夏侯郢忽然笑了笑,有些无奈地说,“我和殊棠不是那种关系,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哦。”纪桑一撇嘴,“青梅竹马呗。”
“她是未来的太——她是我一位很重要的朋友的未婚妻。”他解释道。
纪桑微微皱眉:“那她来找你干什么?”
夏侯郢垂下眼睫,眼中闪过一抹忧虑:“那位朋友······失踪了。我们已经找了很久,但一直没有他的消息。”
纪桑点点头,又“哦”了一声,嘀咕了一句:“其实倒也不用和我解释。”
夏侯郢看着她,嘴有点翘,“是吗?”
纪桑不想承认,听了夏侯郢的解释,心里确实舒坦了一些。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他道:“你的朋友一定会没事的。”
她看了看窗户,找理由说,“太晚了,我先回去了。”
“不准。”夏侯郢一把扣住纪桑的手。
“要是我被发现在你这里过夜,三月她们知道肯定会说我的,我一个黄花大闺女,怎么能这样被误会?”
“你是不是忘了,你早就不清白了?”夏侯郢看她一眼,“再说,谁敢说你?”
“你说什么?”纪桑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不清白了?”
“不然你爹娘为何急着让你我成亲?”
“那之前和现在根本不是一回事。”纪桑连忙摇头,“总之,我不能再留在这里。”
“为什么?”夏侯郢盯着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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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深沉。
纪桑一时语塞,只得赌气:“不为什么!反正我不留!”
万一留下来,她真的忍不住干些什么了怎么办?!
不等她再争辩,夏侯郢猛地将她拉进怀中,直接躺了下去。纪桑反应不及,挣扎了两下却发现根本挣脱不开。急了,她低头张嘴便在他胳膊上咬了一口。
“嘶——”夏侯郢倒吸一口凉气,但抱着她的手却越收越紧。
两人僵持不下,彼此不肯让步。
纪桑明白,他是故意的。她猝不及防地翻手捏了捏他的胸肌,软软的,手感很好,又往下摸了摸腰侧,似乎也没有多余的赘肉,她想夏侯郢的身材应该不错。
这样,她真的会上头的。
再待下去危险的不是夏侯郢,而是她自己。
姐姐正值壮年啊,她想。
但是心里又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再说,及时行乐。
她忽然无比想念拿着手机,在深夜里刷着帅哥,翻看自己某平台的点赞和收藏夹的时候,那可全都是好东西。
以前是只能看不能摸,现在一具美好的□□就在自己身下啊。
谁还没几天想男人的时候了,女人更要正视自己的欲望。
过了片刻,纪桑松弛了下来。她抬起头,伏在夏侯郢的胸膛上,语气软下来:“夏侯郢,我真的没跟你闹。”
她抬起头最后问他一次,“你真的不让我走吗?”
“你有什么理由?”
好吧,其实她也没那么想走。她接受自己心里的纯良想法:没事,反正睡素的。于是说道,“没有理由,那我就不走了。”说罢,她挣脱了他的怀抱,然后反手扶住他的肩膀,整个人向上一拱,贴着他的侧身,甚至将腿搭在了他的腿上,像个赖皮挂件一样舒舒服服地靠着。
“那就这样睡吧。”她闭上眼睛。
夏侯郢反应过来纪桑的投怀送抱,忽然忍不住笑了。
二人相拥而眠。天快亮的时候纪桑做贼一般,蹑手蹑脚地溜回沁雅轩了。
日里纪桑在沁雅轩赶工,入了夜她做贼般便到空山堂去。
算一算上次夏侯郢毒发,好像是在一个月前,难不成这个毒和大姨妈一样,按月发作的?她一直都想知道夏侯郢到底是中了什么毒。
“你问这个做什么?”
夏侯郢的毒发时间已过,纪桑正坐在床上抱着汤婆子暖和身体和他聊天,听得夏侯郢微微皱眉。
“不是都说了要帮你找解毒的办法吗。”
“你就这么想走吗?”
“不是因为这个,难道这对你身体没有伤害吗?”每次纪桑都感觉夏侯郢会被冻死。
夏侯郢听到纪桑否认想离开的想法,心情好了一点点。
纪桑自顾自地问,“那是谁给你下的毒啊?你有仇人?”
夏侯郢倏地看向她,眼神严肃的吓了纪桑一跳,“好吧,你不想说就不说了。”纪桑将汤婆子放在一边,立即侧身躺下了。
片刻后,她感到烛灯熄灭了。整个屋子陷入黑暗,一只手从后背伸过来抱着她。
“那个人我只当他已经死了。”
31. 搞定
戏班子整个进度比纪桑预计的要快,所有道具只用了二十天完成。新舍那边纪桑找来几个木匠,在院子里搭了个戏台子。过了几日,她特意带着阿禾和林三月去了新舍给所有人量了尺寸,去成衣铺子和布庄准备做戏服。
阿禾站在书房门口,听着琅琅书声,忍不住推开一条缝隙。她看到阿进正认真地给院中的女子们上课。无论是五六岁的女童,还是容弗、廖席玉这样年纪稍长的女子,都端端正正地坐着,随着阿进一句一句地念书。
阿禾转过头惊喜地问纪桑,“这里还有学堂吗?”
林三月也忍不住凑上前,轻轻碰了碰阿禾的胳膊,小声催促:“让我看看!”
“不是学堂,只是请了个教书先生,教她们识字。”
“真好啊……”阿禾的声音里透着羡慕,眼神飘回书房内,“小时候家里不让我上学,只让我学做女工,好早点儿给家里贴补家用。”
林三月点点头,低声道:“我也是。”
纪桑听着,眼中浮起一丝复杂的神色,停顿片刻后轻声说道:“既然这里天天都在上课,你们若是有空,也可以过来学。”
“真的可以吗!”阿禾惊喜得几乎跳起来。声音不小,没一会儿书房的门就被拉开了,阿进见到纪桑等人在门外,先规规矩矩地与她行了一礼,让她们稍等片刻。
他折返回去,不疾不徐地讲完最后两句才让学生们下了课。
廖席玉先从屋子里跑了出来,瞧着阿进一板一眼走远的背影,轻哼一声,低声抱怨:“这个阿进,年纪轻轻真是个老古板。”
容弗忍俊不禁,轻笑道:“好了吧,一天不挑他点毛病,你是不是浑身难受?”
“那是他做的有问题好不好。”廖席玉嘴硬。
“你呀,就鸡蛋里挑骨头,欺负人家失忆——疼——”容弗被廖席玉拧了一下胳膊,猝不及防地喊出声。
廖席玉笑笑,“好了好了,我不说他了,这总行吧?”
纪桑和众人介绍林三月和阿禾,主要负责她们的演出服装,让二人给大家都量好了尺寸。
纪桑问廖席玉和容弗剧本背的怎么样了,容弗文静,学东西比廖席玉快,尽管她饰演祝英台,台词比廖席玉要多两页,但都快背完了,而廖席玉后面两场戏还有些磕磕绊绊。
不过比纪桑想象的要好多了,明天可以把道具搬过来开始进行排练了。
“容弗,还得拜托你一件事,能不能听我哼一首曲子,然后写出乐谱来?”纪桑想了想,现在就差配乐了。她知晓容弗会弹琵琶,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像赵泠云那般厉害,可以听过几遍直接将曲子弹出来。
容弗自知自己水平的高低,和纪桑推辞,“纪姑娘,我会弹的曲子不多,恐怕达不到你的要求。”
纪桑还是让她拿出琴试了试,发现容弗真的不行这才作罢,难不成真的要去找赵泠云?
傍晚纪桑考虑再三,还是让紫荆备些点心,带着去了赵泠云的别院。
纪桑听到悠扬的琴声从屋内传出,那琴音如流水潺潺,又似松风入耳,清雅至极。
小丫鬟进去通报后,琴音很快停下。赵泠云着一身月白长裙从房内走出,姿态从容,眉眼间透着几分矜持的傲然。她微微一侧头,目光落在纪桑手里的点心盒子上,一副鄙夷的样子,“你来干什么?”
“特地来拜访你的。赵小姐,你不请我进去坐坐喝杯茶?”
赵泠云轻哼了一声,微微扬起下巴:“纪桑,我们好像没熟到可以一起坐下喝茶的程度吧?”
纪桑不急不缓地说道:“确实没到那个程度,不过赵泠云,徐薇已经走了。”她话留了半分,让她自行体会。
赵泠云神色微滞,没有接话,三两秒后,她转身朝屋内走去,语气傲娇得不行:“带的什么点心?我可只喜欢叶蓉斋的,其他的就别拿来糊弄我。”
纪桑无奈地笑了下,抬脚跟了上去。
赵泠云坐回琴前,指尖在琴弦上轻轻一拨,时不时发出断续的零星调子。
纪桑将点心放到桌上,走到她面前,语气坦然:“其实今日我来,是有事相求。”
赵泠云目光微挑,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真是稀奇,纪姑娘不是讨厌我吗?怎么还肯低头求人?”
纪桑不避不让,平静地答道:“确实有点讨厌你。”
“你!”赵泠云气得一怔,没想到纪桑竟如此直白,正要起身赶人,纪桑继续,“但是我必须承认,你的琴艺非常高超,在封城可能没有几个人可以像你一般听过几遍曲子便能弹奏出来,你对我而言,是最适合的人。”
赵泠云不仅能弹出来,还能根据自己的经验在乐器上做些改动让曲子更舒服,纪桑确实很欣赏她的技艺。
赵泠云一时语塞,神色倒是缓和了几分。
纪桑见状,继续说道:“所以我今天过来,是想请你帮我抚琴伴奏。就像上次我们合作跳舞时那样。”
“打个巴掌又递个甜枣?”赵泠云挑起眉梢,气昂昂的,“你以为你说几句好听的,就以为我会帮你了?”
“一码事归一码事。帮不帮我,只凭你个人选择。”纪桑说,“我知道你看不上我,也看不上其他人,但赵泠云,是你自己真的看不上,还是因为徐薇看不上我们?”
上次和她合作一曲《极乐净土》,赵泠云对她和其他乐师的态度,纪桑还是有目共睹的,赵泠云其实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势利。
赵泠云其实自己也知道,自从徐薇走了以后,自己孤零零的。之前和徐薇在一起,“得罪”了其余的技师,几位姑娘都不愿靠近她,她也拉不下脸来去和她们言和。有几次她路过沁雅轩,听到里面传来的笑声,她何尝不羡慕。
甚至她已经动了离府的打算,当初进府也不过是因为徐薇她才跟着一起来的。
“现在我很需要一位琴师帮我伴奏,所以希望你可以加入。”纪桑说的很诚恳。
赵泠云听得一怔,抬起头问:“伴奏什么?”
纪桑简单讲了戏的内容和计划。听到一半,赵泠云眉头紧皱,忽然重重一拍琴弦,发出一声低沉的“嗡——”。
“你是想让我给那些三教九流弹琴伴乐,给那些粗鄙小民演出?!纪桑,你未免太看不起人了吧!”她猛然站起身,语气里满是恼怒。
纪桑正想解释,却被赵泠云直接挥手打断:“你走,赶紧走!带上你的糕点,以后别再来了!”
纪桑叹口气,确实低估了赵泠云对戏子的偏见,可是除了赵泠云她还能找谁呢?她毫无头绪,只得另寻办法。
每日夏侯府辰时过半,便有马车候着载着三人到新舍那边去。
不知怎么,阿进教女学生的消息在周围传开了,邻里都说这里开了一个女学堂。
容弗和纪桑说,最近经常有人来问还收不收女学生了,她们不敢做主,毕竟是纪桑请的老师。
纪桑听闻这件事,大力支持,“好啊,这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也是教,若是想来上课,都可以,不收她们钱。”
廖席玉笑着拍手,“纪桑,你好好啊,你是个大善人一定有善报的!”
“不过我有一点要求。”纪桑说。
容弗和廖席玉异口同声:“什么?”
“我们只收女学生。”
容弗和廖席玉相互对视一眼,冲着纪桑笑了,“好!”
*
夏侯郢因太子失踪的事分身乏术,叶殊棠已经出来太久,加上太子迟迟不回宫,宫里已经传信让她尽快回宫了,叶殊棠必须要回京城,太子失踪的事恐怕瞒不住了。
“连昱,不如你和我一起回宫吧?”叶殊棠请求道,“我好怕……我要怎么和太后开口,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夏侯郢沉吟片刻,缓缓开口,“殊棠,你知道我不愿再踏入京城半步。我留在这里寻找元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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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下落,我会让风悟跟你一起回去。”
叶殊棠却抬起头,眼眶微红,语气中夹杂着质问:“你告诉我,你是不愿意回京城还是因为纪姑娘?她比元徵还重要吗?连昱,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这句话如同一道锋锐的剑,刺得夏侯郢眉头一皱。他看着叶殊棠,眼中掠过一瞬的不可置信:“殊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叶殊棠几近崩溃,哭着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如果元徵不在了我该怎么办?”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夏侯郢安慰她,“殊棠,你这几天太累了,不妨我陪你出去散散心?”
叶殊棠木木然地点点头,上了马车,夏侯郢问她想去哪里,叶殊棠只是空空地看着外面失神。
夏侯郢不知怎么就忽然想到了纪桑,她新奇鬼点子多,说不定能分散一下叶殊棠的心情,于是便让车夫驾去新舍。
这是夏侯郢第一次来新舍,院子不算太大,正中间搭起了一个台子,台下四周摆放着一些道具,台上有两个人正在表演,纪桑正双手掐腰地站在下面。
“连昱,这是?”叶殊棠不仅好奇。
“是纪桑,她说她要办一个戏班子,和我们看过的杂剧唱戏都不一样。”
二人驻足在门口,夏侯郢的目光从台上的演员移到台下的纪桑,视线在她身上定住了一瞬,没一会儿便听纪桑喊了一声“卡”,她轻快地踏上台,和台上的两名演员比划着什么,表情松弛又自信,眼睛被灯光映得亮莹莹的。
夏侯郢站在门边,未再往前,却看得出神。
纪桑的目光扫过门口方向时,一眼就看到了门口的夏侯郢和叶殊棠。她一挑眉,这俩人怎么过来了?
夏侯郢身形修长,静静站在那里,目光温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容弗,席玉,你们再琢磨一下,一定要把两个人那种相互爱慕的情愫演出来。席玉,你要时刻记住你现在是个男人啊。”纪桑回过神来,朗声交代。
廖席玉皱了皱眉,鼓着腮帮子抱怨道:“这和唱戏完全不一样,我本来就是个女子,怎么能演男子演得像?你干嘛不找个男的来演?”
容弗在一旁轻笑:“今晚让阿进陪你背台词,你演祝英台,他演梁山伯,看他怎么演喽。”
廖席玉脸颊倏地红起来,她鼓着嘴巴瞪了容弗一眼。
纪桑也忍不住笑起来,故意打趣廖席玉,“我好像知道了些什么。”
“知道什么?明明我和他什么事都没有!”
纪桑长长地“哦”了一声,笑着说,“我又没说是你和阿进,干嘛,你做贼心虚啊。”
“快别说我了,门口的那对男女站半天了,纪桑,是来找你的吧?”廖席玉凑上去,八卦地问,“那男的是不是就是那什么夏侯公子,他过来干嘛?”
纪桑“嗯”了声,说,“他也是这个戏班子的老板,估计过来视察工作吧。”
“老板不是你吗?”容弗问。
“简单地说就是他出钱,我出力。你们离他远远的,他可不像我,是什么大善人。”纪桑远远地看了一眼门口的二人,“好了,你们先休息一会儿吧。”说完,她大步跨下台,朝着他们走来。
“公子,叶姑娘,你们怎么来了?”她问。
这是她第二次看到叶殊棠,感觉整个人憔悴了一大圈,纪桑料到大概是她的未婚夫还没有找到。
夏侯郢从门口的阴影里迈出一步,“来看看你进行得怎么样了。”
纪桑收回思绪,冲着院子扬扬下巴,示意他,“井然有序,我明日去找白象棚的老板和他借场地,这个谈下来就等着定日子最后演出了。”
夏侯郢微微点头,忽然开口:“需要我帮忙吗?”
“当然——不需要。”纪桑笑了下,抱胸说,“我有人脉,放心,绝对不是用你的名义。你看,不需要你,我一样可以搞定。”
32. 白干
得知所有的一切竟然都是纪桑一个人筹备的,叶殊棠有点惊讶,“纪姑娘你好厉害,想法也别出心裁。”她没有恭维,说的真心实意,还有一丝羡慕,纪桑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谢谢叶姑娘,等正式演出了,请叶姑娘一定来赏光观看我们的戏剧。”
“恐怕等不到了。”叶殊棠扯出一个勉强微笑,表情有些伤感。
纪桑不明所以地看向夏侯郢。
“殊棠明日启程回京城。”夏侯郢说。
“没关系,这只是点映,后面根据反馈我们还会再调整的,到时候你可以再来看。”
“我——”叶殊棠有口难言,不能对外暴露自己的身份。
“如果你不能来封城,等我们演出稳定成熟了,还可以去京城巡演呀,一定让你看到。”
叶殊棠笑笑:“殊棠提前谢谢纪姑娘了。”
“我们还有排练,你们要进来坐一会儿吗?”
夏侯郢看向叶殊棠,征求她的意见。
“不了,不打扰你们了。”
纪桑颔首,她挥挥手,“叶姑娘,路上保重。”
“纪姑娘,后会有期。”
纪桑目送着二人走出大门才收回眼神。
“廖席玉——”忽然院子里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夏侯郢踏上轿凳的脚忽然收回,这个声音好熟悉······像是元徵······他突然折返进到院子里,全是女子,哪有男人?
叶殊棠撩开马车的帷幔,喊道,“连昱,我有些累了。”
夏侯郢想大概自己是听错了,他收回视线,转身上了马车。
阿进喊廖席玉去他的房间,将抄好的新剧本递给她。她一贯大大咧咧,那几页纸背一页丢一页,但是忘性又大,后面背了前面忘,再想起来找剧本看前面的台词已经找不到了。
为了怕廖席玉再次丢了剧本,阿进贴心地给封了线装,封面上规规整整地写的“廖席玉”三个字。
“再不准弄丢了。”阿进将剧本递给她。
廖席玉连忙点头,笑着对他说,“这是你给我写的嘛,我肯定不会弄丢的。”
阿进说:“之前也是我写的。”
“那不一样,这本是你特意给我一个人写的,你看我认识我的名字。”廖席玉摇头晃脑,开始拽文,“瑶席兮玉瑱,盍将把兮琼芳。你教我的,我都记得。”
“好吧,就相信你。”阿进手扶着肩膀将廖席玉转了个身,“赶紧去排练吧,争取今晚早点休息。”
廖席玉微微一侧头,和他离了近些,“那我结束了过来找你背台词?纪桑总说我学男子学的不像。”
“纪桑可没有给我陪你练台词的月钱。”
廖席玉转身锤在他肩膀,“你这个人怎么比我还见钱眼开啊。”
阿进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笑着说,“好,陪你练。去吧,我等你。”
廖席玉开心地跑出去了,她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听到一片看好戏的唏嘘声,在容弗纪桑的打趣下,她把剧本翻开挡住了红着的脸。
*
翌日,纪桑先是去了修内司,结果李大人不在,说是去在城东,纪桑又坐着马车跑去城东,折腾了一个时辰才找到人。
手机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纪桑哭丧着脸,无时无刻不再想念这项伟大发明。
报国寺已经开始进行规划,李大人正和祝知白在一起商讨寺庙的图纸,看到纪桑来了,祝知白颇为意外。
自上次一别,纪桑和祝知白再没见过。
“纪桑,你是想起我这个朋友,过来看望我的?”祝知白见了纪桑,忍不住扬起嘴角。
虽然知道祝知白说的那些浑话是玩笑,可她见了面总归还是有些不自在,祝知白倒像个没事人一样,热情地和她打招呼。
纪桑对他笑笑,有些客气,“小祝大人,好久不见。今日我是来找李大人的。”
“这才多久没见,就这么生疏地叫我小祝大人啊?”
“不是,这不是有你属下在吗,我叫你祝知白你多没面子。”纪桑压低声音解释道。
不过祝知白说对了,纪桑确实是有意在疏远,不管祝知白是不是在开玩笑,她不想和这些人有过多的感情牵扯。
“纪姑娘,是有何事需要李某?”站在一旁的李大人和纪桑打了个招呼。
纪桑开门见山:“我是来和李大人申请在石家瓦子里演出的。”
祝知白轻轻挑眉,眼神一转,似笑非笑地望向李大人,语气带着一丝漫不经心,“哦?李大人,这事竟也归您管?”
李大人面色微微一僵,但很快换上笑脸,说道:“这……不是下官的职责,或许纪姑娘是误会了。”
纪桑微微一愣,眉头一蹙,像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啊?我找错人了?”她记得那个棚子老板是说要找他的,纪桑语气中带着无辜,眼神充满疑惑。
其实这事是有点莫名其妙:不过是申请一个演出,怎么还绕到了修内司官员这里?这就相当于她想在一个剧院申请演出,却要向城市规划局报备。
祝知白悠悠开口:“瓦舍原是由朝廷拨款设立,隶属修内司管理,但演出事物多由棚主们负责。纪姑娘要演出,按理该去找看棚的老板才对。”
他的话字面上看似在解答疑惑,实则句句在试探。李大人听了,脸色瞬间更难看了几分。修内司虽不直接管瓦舍运营,但维护费和其他往来的孝敬,却让他们从这些私营瓦舍中抽取不少利益。
一来二去,官员与老板之间的关系越发密切,老板们给官员孝敬,官员给老板们撑腰。
“祝大人说得对,石家瓦子的事是棚主们负责,与下官无关。”李大人干笑着试图撇清关系。
“可我去问过白象棚的孙老板,他说这事得您拍板。”纪桑不依不饶,一句话问得李大人额头悄然冒出了冷汗。
他连忙摆手,语气也显得越发慌乱:“纪姑娘误会了,孙老板可能是……可能是随口提到我的名字吧。不过,我和孙老板是有些交情,不如我替您联系,尽快给您安排妥当。”
纪桑望着他神情中的不自然,眼底掠过一丝了然。
一旁的祝知白,目光微微一转,“麻烦李大人了。”
“哪里的话,不麻烦不麻烦……”李大人额头上的冷汗越发明显,他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那就多谢李大人。”纪桑心知肚明,笑着答道,“等演出正式开幕,我请您过来看戏。”
李大人听得心里发毛,连忙点头应下。
纪桑也不再多言,这其中的利益纠葛她看明白了,无非是层层盘剥后留下的潜规则。多说无益,反而可能给自己带来麻烦,倒不如装糊涂,将此事点到为止。反正,她的目的已经达成。
祝知白意欲留纪桑,见她执意要走,于是送她上马车。
“刚刚谢谢你了。”纪桑微笑着和祝知白道谢。
“不言谢,有时间请我吃饭。”祝知白眨了眨眼。
纪桑点头,“我最近要忙戏班子的事情,等结束之后我请你吃饭。”
“好,记得给我留一个最好的座位。”
纪桑笑着点头,“一定。”
从城东离开,纪桑直奔了石家瓦子的白象棚。此刻没有演出,伙计领着纪桑穿过看棚来到院子,孙老板正坐在院子后面喝茶。
“什么人?”孙老板见是名女子,语气有些不耐。孙老板有一月未见纪桑,早忘了她是谁。
“孙老板,月前我来找过您,是为租看棚演出的事。”纪桑平静地答道,“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
孙老板哼一声,“我这一日见的人多了,哪记得清谁是谁。”
“我刚从李大人那儿过来,这次是正式来谈看棚租用的事。”
听到“李大人”三个字,孙老板眉梢微挑,却还是冷哼一声:“小娘子,话谁都会说。你说找过我就得信了?那我还说我是你爹,你喊我一声爹听听。”
“你说什么?”纪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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瞪着眼睛,声音也高了几分,“孙老板,我是过来和你谈生意的,刚才的胡言乱语我不和你计较。我既然敢来找你,就说明做足了准备。你做生意,总该知道什么叫各取所需,我出钱租你的看棚,自然你少不了一文钱。”
孙老板并没接招,他不客气道:“连规矩都不知道还敢和我在这叫板?租金几个钱?毛毛雨而已!每场演出的获利可是要五五分,往后的半个月,我已经都包给了春小小和秦玉儿,你知道她们的戏多火吗?一千二百个座位还不够坐!你拿什么跟她们比?”
“什么?”纪桑没有想到,租棚子竟然还要分成。
“且不说你找过李大人是真假,就是真的又怎么样?这棚子是我说了算!我让你在这演,你就能演。不让,你就给我滚蛋!”孙老板“呸”了一声,“你以为什么人都能在我这演出,三教九流里还分三六九等,你说说你是几等啊?租给你们,能赚几个钱?毛都没长开的丫头片子,赶紧走!”孙老板抬手往外轰纪桑。
纪桑定在原地两秒,脸上虽维持着镇定,心中却不得不承认孙老板的话有几分道理。话剧的形式和杂剧表演与众不同,未必能吸引百姓们来捧场,这演出确实有风险在。而对于这些老板来说,选择让纪桑这样的无名小卒演出和选择有知名度的戏子来说,任谁都会选择后者。再者说,大场地若没人,反而会显得冷清尴尬。
但话赶话,气氛都到这了,纪桑怎么能软下来!
她扬起下巴,抬眼望向孙老板,“今天不让我演没关系,早晚有一天,这里也会座无虚席,全是来看我戏的观众!”
孙老板讥笑一声:“哼,大话谁不会说!等你真能做到再来找我吧!”
纪桑剜了他一眼,正往外走着,迎面撞上了哼曲儿的蒋成凤。
“纪姑娘,你怎么在这里?”他手里捧着两个罐子,里面各装着一只蛐蛐儿,唧唧不停地叫着。
纪桑有点意外,但想到他之前提过和孙老板相识,看见他也不奇怪,不过她现在无意和他寒暄,于是对他点头示意,“蒋老板,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大步离开。
“成凤兄,你认识她?”孙老板疑惑问道。
“认识,刚刚那姑娘是夏侯府的人。”
“什么?夏侯府?”孙老板瞪大眼睛,“是京城的那个夏侯家?”
纪桑出了棚子,心中郁闷不已,觉得自己为租棚的事绕了好大一圈,却一点实质进展也没有,属实是白干了。她叹了一口气,暗暗盘算着是否该去找一些规模小一点的棚子。
突然,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同时还伴随着呼喊:“纪姑娘!纪姑娘!”
纪桑回头一看,不由得一愣,竟是刚才还对她横眉冷眼的孙老板。
“哎哟,纪姑娘!”孙老板一路小跑过来,满脸堆笑,连声道歉,“在下有眼无珠,冒犯了您!您什么时候需要用我这棚子,尽管来。租金?不收!分成?全归您!您能选我们白象棚,真是我们的荣幸,蓬荜生辉啊!”他一改之前的恶劣态度,对纪桑十分客气。
“啊?”纪桑怔住了,一时不明所以,孙老板这态度转变得实在过于彻底,纪桑都怀疑他是被附身还是被夺舍了,完全像换了个人。
见纪桑愣着,孙老板赶忙赔笑解释:“您看,纪姑娘,刚刚怎么没说您是夏侯公子的人呢?若是早知道,也不至于闹出这么大的误会!”
纪桑这才明白过来,心中冷笑,猜到是蒋成凤的话让孙老板彻底变了脸。她表面不动声色,只淡淡道:“孙老板,我仔细想了您刚才的话,越想越觉得您说得对,是我眼高手低了。”
“哎哟,纪姑娘!”孙老板急得连连摆手,“刚才我那都是胡说八道,信口雌黄,您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呵呵。”纪桑淡笑两声,语调轻慢,“没事儿,已经往心里去了。”
孙老板瞬间噤声,不过纪桑无意为难他,只说,“孙老板,我们之后会有合作机会的。”
“纪姑娘——哎——你别走啊!”
33. 请求
纪桑买了两个肉饼边走边吃,她每走进一家看棚,都在仔细地考察看棚位置,舞台大小,一边询问老板价格以及能给她们排练的时间和配备拉幕布的人手。几乎所有棚子几乎都已经排了很多天的演出,而且还没有大段空白的时间可以提供给她们现场排练。
走到街的尽头,还有一家棚子,看着规模比之前的小很多。纪桑几乎没报什么希望走了进去,整个看棚黑乎乎的,她将帘子撩起来,借着投进门里的日光,粗略地数了下摆放的长条凳,大概能容纳坐一百五十人,似乎是最小的一家棚子了。
“姑娘,今天我们这里没有表演,您到别地去看看吧。”从台侧走出一个身形瘦弱,面容憔悴的妇人,怀里抱着一个女娃娃,吓了纪桑一跳。
“您好,我不是来看演出的,我想问一下咱们这个棚租金和分成怎么算,我想在这里演出。”
“啊,这样吗?我夫君他不在。”夫人将孩子放到一边,掌了油灯,整个棚子忽然燃出一丝光亮来。
“你夫君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他已经好几日没有回来过了。”
“你能做主吗?”纪桑问。
“姑娘,实不相瞒,我们已经有半年没有演出过了。”妇人不好意思地笑笑道,“现在这里没什么人会来看戏的。”
“没关系。”纪桑说,“那你们之后也没有安排演出吧?”
妇人摇头,但对纪桑来说这是个好消息。她可以在这里排练,还原舞台演出的情形,在新舍的院子里还是有些勉强。
“这样吧,我先租半月,按照四百文一天,一共五两银子,如何?”
“五、五两。”妇人目瞪口呆,她转头看向板凳上睡着的娃娃,声音有些颤抖,“有钱给小钰看病了。”
纪桑看了一眼孩子,双颊红扑扑的,不知道是不是发烧了,于是连忙翻出来一两银子递给妇人,“老板,你先带着孩子看病去吧。明天开始,我要用这棚子,可以吗?”
“好,好。谢谢姑娘。”
“对了,你这还有其他人吗?我可能需要几个帮手。”
妇人说:“我还有两个儿子,大的十五岁,小的十一岁。”
纪桑问:“他们平日里去上私塾吗?”
妇人垂下头,有些愧疚地说:“没有,家里没钱供。”
纪桑点头,虽然年龄小了点,不过总比没有强,她暂时可以不用再去外面找人了。
但纪桑没有想到的是,妇人十五岁的大儿子竟然还没有她高,两个男孩子都骨瘦如柴,看着很明显是长期营养不良造成的。
纪桑面露难色,恐怕这男孩子力气还没有她大。妇人站在一旁见纪桑不说话,将两个男孩子推到纪桑面前,连忙说,“纪姑娘,你让他们干什么都行,他们都能干的······你别不用他们,也别不租我们的棚子了。”
纪桑摆手,“九娘,你放心,我说到做到。”
妇人名叫姜九,大家都唤她九娘,她和丈夫经营了一家看棚,但是近几年经营不善,加上丈夫又染上赌瘾,家里的钱都被他输光了。
纪桑当时知道之后叹了一口气,和九娘提议让她的儿子来帮忙,她会付工钱,但现在看情况,纪桑很担心他们工作起来直接晕过去,于是只让他们帮忙搬一些轻点的道具。
忙活了一上午,新舍那边送了午饭过来。两个男孩子看着满满一大盘子的白面馒头直咽口水,纪桑招呼兄弟二人还有九娘一起过来吃饭。
“我们也可以吃?”大儿子有金不可置信地问她。
“对呀,往后只要我们在这里用棚子,你们就和我们一起吃吧。”纪桑说。
兄弟俩对视一眼,刚要伸手去抓馒头,被纪桑一声喝住。
“不能吃了?”两个人手悬在半空,以为纪桑要反悔,声音有点颤。
纪桑笑了,“先去洗手。”
“哎!”有金有银跑到后院的水井那里,互相给对方舀水,迅速把手冲洗干净又跑回来。
他们不知道有多久没吃过馒头了,抓过一个就狼吞虎咽,没几口就能吃完一个。
“慢点,慢点,又没人和你们抢。”廖席玉睁大眼睛,惊异于兄弟俩的速度。
容弗说:“有金,有银你们别光吃馒头,吃菜呀。”
“嗯嗯。”兄弟二人嘴里嚼着馒头,只能哼出两声鼻音,但筷子都没动一下,一手握着一个大馒头。
一顿饭下来,有金吃了足足有五个大馒头,这饭量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饭后没多久,有金抱着肚子在哀嚎,“娘,我难受······”
他整个人都站不住了,倒在长条椅上,额头上开始冒汗。
“啊?”九娘急道,“这是怎么了?”
“肚子······肚子难受。”
九娘责怪道:“是不是刚才吃多了!就说让你别吃那么多。”
有金有气无力地,带着哭腔喊道,“我要死了,娘,我是不是要死了?”
“呸呸!什么死不死的,起来,走一走。”
有金出的汗越来越多,他小声哭起来,“我起不来,娘——”
纪桑赶过来,看有金整个脸色变得煞白,“要不然找个郎中来看看,我看有金很难受。”
九娘气急道:“看什么郎中,看郎中还要花钱。”
“我看看,我看看。”周瑛子拨开人群,看着有金的样子,说道,“这孩子刚刚吃了五个馒头,又喝了水,肯定难受。”说着她握住有金的手,在虎口和食指中间用指关节来回刮。
“另一只手也这么刮。”周瑛子对九娘说。
九娘照做,两个人刮了有一会儿,有金直接干呕两声,他挥开手,捂着嘴巴跑了出去,在一颗大树下吐了起来。
吐完他舒服多了,可没几秒,他盯着地上一片白花花的呕吐物,嚎啕大哭起来。
“都吐出来了,你还哭什么呀!”九娘听到哭声跑出来,急切地问,“好一点没有?”
有金哭着说,“我的馒头,都没了······都没了。”
九娘气急败坏,在有金背上锤了一拳,“馒头能有命重要呀!不许哭了!”
“九娘,别打孩子。”周瑛子跟出来,搂着有金回到棚里,“好了,不哭了。晚上还有馒头吃。”
有金抽噎着,眼角挂着泪水,“我再也不吃那么多了。”
廖席玉忍不住问道:“那你晚上想吃几个馒头?”
有金抽泣着抬头,小声答道:“四……四个。”
“四个还不多啊!就准你吃两个。”廖席玉失笑道。
有金抬手摸去眼泪,吸了吸鼻子,“那……两个也行。”
几个大人哈哈大笑,可纪桑却听着心头发沉。她的目光落在有金瘦弱的小脸上,原本哭红的眼睛此刻满是委屈,却也带着满足。
在这里,一个孩子为了多吃几口馒头,差点被撑死······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她很想改变,却也清楚这并不是她一个人能改变的事情——历史的洪流太过庞大,而她只是被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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挟其中的一粒沙子。
长长的一声叹息。她只能,尽其所能。
下午纪桑和所有人员重新根据舞台大小进行走位,将每一场需要的道具进行定点,整个过程十分顺利。
“纪桑,乐师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吗?”容弗问。
现在演员几乎配合的很好了,但是没有音乐,总感觉十分干巴,纪桑自己在下面看也是这种感觉。她挠挠头,这还真是个问题。
回到夏侯府,纪桑在赵泠云的院子门口徘徊。她准备三顾茅庐,不过始终没想到有什么说法可以说服她。
“你还要在我院子门前多久?”赵泠云走出来,一刻钟前,小丫鬟就告诉她纪桑来了,一直在门口。
“我来······”纪桑决定以退为进,“你放心,不是上次那件事。这次是想请你再帮我弹一首曲子,就像上次在围猎场那样,我哼你弹,可以吗?”她只要拿到乐谱就行,如果赵泠云不来,她还能拿着谱子去找其他的乐师。
“赵泠云,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请你帮帮我。”纪桑朝她微微躬身,很认真的请求。
看到纪桑对她半鞠躬,赵泠云有点惊讶。不知道是不是徐薇离开了还是上次纪桑在晚宴感谢她的伴奏,她其实也没有那么讨厌她了。
只不过上次她听到纪桑让她去给街上唱戏的下九流弹琴,倒真把她气得不轻。她当她是什么人呢?
赵泠云问:“只是弹首曲子?”
纪桑肯定道:“是的,我只需要乐谱。”
赵泠云:“和我进来吧。”
纪桑跟着她进了屋子,赵泠云让丫鬟沏茶,纪桑搬了椅子坐到琴边,尽量回忆以前听过的小提琴曲《梁祝》,开始给她哼曲子。
她哼完之后,赵泠云一直没说话,让纪桑有点拿捏不好她的意思。
“怎么样?”她问。
赵泠云自小习琴学乐,纪桑哼的这首曲子和宫商调式好像又有点相近,但转折间多了些说不出的奇妙。
“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曲子,真是太妙了太美了。”赵泠云缓了两秒,接着说,“这首曲子很成熟很完整,不知道为什么,听完让人感觉特别悲伤。”
“因为这就是个悲剧故事。”
“什么故事?”赵泠云问。
纪桑忽然笑了,她说:“我这样讲没有氛围,你先把乐谱扒出来,过几日等我带你去看戏。”
一晃两个时辰过去了,纪桑伸了个懒腰,看着眼前的琴谱非常满意。
“这谱子是不是吹竹笛、弹琵琶的乐师都能看得懂?”
赵泠云道:“有的地方还需要再调整一下,不过你找好的乐师肯定没问题。”
“上次和你合奏的那位吹竹笛的你觉得可以吗?”
赵泠云点点头。
“他是徐荣公子找来的人吧?”纪桑回忆道,“看来还需要去徐府一趟。”
“你要去找荣哥哥?”赵泠云眼睛突然亮起来,“那我和你一起去。”
纪桑捕捉到她表情的变化,故意试探,“不用,已经很麻烦你了。”
赵泠云立即说:“我没关系的。”
纪桑意识到什么,然后笑了。
赵泠云自觉失言,身体不住地一僵,“我是说,找到那位乐师,我可以帮你和他解释。”
“啧,此地无银三百两。”纪桑站起来,将琴谱收在怀里,她笑着说,“好了,我可什么都没想多,明日出发之前我来叫你。”
纪桑走出别院,看到明月高悬,银辉泻满了庭院。
34. 加入
纪桑醒来已经巳时过半,紫荆来和她汇报说,今早上赵泠云已经来过三次了。纪桑笑了下,应实了心中猜想。她爬起来,洗漱穿戴好,让紫荆去通知赵泠云出发。
“纪桑,你也太能睡了吧!”赵泠云做了梳妆,双手拎着衣摆忿忿走过来,嘟着嘴和纪桑抱怨。
“我又不是去见心上人,我着急什么。”纪桑看她一身靓丽的打扮,打趣她。
“你——你说什么呢!”赵泠云气急败坏地反驳,又看了看四周,好在四下无人。
纪桑耸耸肩,笑着说,“不知道啊。”
二人乘坐马车到了徐府,经老管家指引在听雨斋等候,等了片刻,徐荣没等来,倒是等来了徐薇。
她以为赵泠云是来看她的,兴致冲冲地跑过来,没想到纪桑也在,一副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你怎么在这?”她忍不住拔高了音调,质问纪桑。
纪桑回答:“放心,不是来找你的,我是来找徐公子的。”
徐薇将视线转向赵泠云,“泠云,你和她一起来的,也是来找哥哥的?”
“徐薇姐姐。”赵泠云点点头,和她打了声招呼。
徐薇微微皱眉,阴阳怪气道:“我倒不知道你们现在关系竟然这么好了?”
“没有,我只是——”
徐薇打断她,转而看着纪桑,“我还真是小瞧纪姑娘了,你有点本事。”
纪桑一点也不和她客气,点头说,“你说的对,我还有很多本事呢。”
“你——”
“纪姑娘,我来迟了。”姗姗而来的徐荣走进屋子,打断了纪桑和徐薇的谈话,“泠云也在啊。”
赵泠云看到徐荣,垂首娇羞一笑,向他盈盈福了一礼。
纪桑见着徐荣,稍一点头,“徐公子,我这次来是有事相求。上次您在晚宴上请的乐师曲艺高超,不知道是哪里的琴师?”
“凭什么要告诉你?”徐薇瞪她一眼。
“薇薇!你这是什么态度?”徐荣先是呵斥了妹妹一句,然后笑着对纪桑说,“纪姑娘,是长仙乐坊的乐师,可是公子想要听曲了?”
纪桑点点头,也没说是不是,只是客气回应:“多谢徐公子。想必徐公子姗姗来迟,必定是事务繁忙,纪桑也就不打扰了。”
“哦好,好,我送你们出去。”徐荣没想到她来就是为了问个乐师,怔愣片刻后立即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侧身让路。
纪桑微笑,“徐公子留步吧,我们公子说了,有时间请您去府上一叙。”
徐荣果然心花怒放,满脸堆着笑容,“多谢纪姑娘。”说罢,他喊来老管家,送她们出府。
待她的身影走远,徐薇终于忍不住,她气得直跺脚,“哥哥!你为什么对她那么客气?”
徐荣皱了皱眉,“薇薇,你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规矩?!”徐薇气得眼圈发红,“她凭什么?看看你刚刚对她卑躬屈膝的样子!”
知白哥哥护着她,赵泠云也跟她亲近起来,甚至公子还喜欢她……
“她到底有什么好的?!”
徐荣见妹妹如此激动,也不愿多言,挥了挥手道,“你女孩子家家的,少管这些事!你现在重要的就是半个月后的大婚。”
一听到“大婚”二字,徐薇的脸色顿时变了。她咬紧牙关,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想到要和一个从未谋面的男人成亲,她内心就充满了怨言。爹娘以及兄长提到的所谓的“好归宿”,是困住她的枷锁。
她冷笑一声,怒火几乎烧得她发颤。是的,所有人都说她是千金小姐,出身高贵,可为什么她的命运却全由他人掌控?为什么纪桑那种低贱出身的女人,却可以自由自在地来去自如,轻易得到所有人的目光和宠爱?
“她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恨意无法抑制地涌上来,徐薇的心中一瞬间有了决定——既然她的命运被人左右,那她也绝不会让纪桑好过。
*
纪桑拿着乐谱准备去长仙乐坊,和夏侯府是两个方向,赵泠云还不想回去,于是答应和纪桑一起过去,正和纪桑的意,赵泠云可以帮她选一下乐师。
远远看到几根大朱红门柱,上面挂满了各色绣帘,金箔嵌边的匾额上“长仙乐坊”四个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时不时传出的丝竹管弦声悠扬婉转,似诉似唱。
乐坊的老板是个年约三十许的风韵女子,她面若满月,眉眼中藏着一丝慵懒风情,一双狭长的丹凤眼轻轻一抬,又透着几分精明。见有客人进来,手上正在把玩着的描金团扇便搁下起身了。
老板慢悠悠地迎上前,眼中带笑,声音却柔中带劲,“两位姑娘,是来听曲儿的?”
纪桑捏着琴谱,和老板说,“老板,我要你们这最好的乐师。”
赵泠云耳语问她:“你带钱了吗?”
老板挑了挑眉,“姑娘,我们长仙乐坊的头牌可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点的。”
纪桑颔首,笑了下,“放心,你只管叫来,银子我有。”
“红儿、绿儿、蓝儿听曲十两,要是到贵府上,一日二十两。”
夺少?!!!纪桑使劲掐着自己才控制住自己没暴跳起来,她万万没想到古代技能型人才这么赚钱吗······
她努力面不改色地“哦”了一声,说,“老板,倒也不用头牌,能看得懂这琴谱就行。”
赵泠云在旁边捂着脸,“你没带够钱装什么啊!”
纪桑咬牙低声说,“谁知道这么贵啊!”
老板哼了一声,摇摆着身体走进去喊人了,纪桑看着扭动夸张的腰肢,感觉老板像一个是刚化成人的蛇妖。
纪桑没想到赵泠云对琴艺及其严格,她要了竹笛、琵琶、古筝、中阮、小阮还有扬琴的乐师,让他们看着琴谱演奏,赵泠云一个个听完之后,唉声叹气说不行。
于是纪桑又让换了一批乐师,赵泠云仍然是摇头,直到换到第四轮,赵泠云才勉强点头。
纪桑仔细看了一下,吹长笛的乐师竟然就是和赵泠云合奏《极乐净土》的那位,那这批乐师的水平她自认也不会太差。
结账的时候,纪桑差点心痛的吐血,短短几个时辰,竟然花了她十八两!!若是再算上彩排到正式演出的费用,光是请乐师就已经要超出一百两了。
纪桑没想到请乐师竟然是最贵的开销,但这也是最快的办法。
“你要这么多乐师干什么?”回程路上,赵泠云问她。
有句话怎么说的?剧情不够,配乐来凑!她只编了半个小时的戏份,又担心百姓接受不了这种戏剧风格,但如果有浓烈的配乐,观众就会很容易被带入剧情,加上《梁祝》是经过几十年认证过的经典曲子,这一定不会出错。
“赵泠云,你明天要不要和我去看棚?”纪桑邀请她。
赵泠云微微侧首,移开视线。半晌纪桑听见她傲娇地说,“去呗。”
*
回府时,正巧在门口遇到了同样回来的夏侯郢。夕阳西下,金黄的霞光披在夏侯郢身上,映得他金灿灿的。两个人隔空相望,谁都没先动一步。
纪桑看他只身一人,猜到叶殊棠应该是已经走了。
赵泠云左看看右看看,被两个人搞得有些不知所措,言伯走上前和她笑眯眯地说,“赵小姐,我们先进去吧。”
夏侯郢和纪桑慢慢地走在后面。
“叶姑娘已经走了吗?”纪桑没话找话,只好明知故问。
“嗯。”
“你的朋友找到了吗?”
“没有。”
接着两个人陷入一片沉默,一路无言直到快走到沁雅轩。临了夏侯郢忽然问她,戏班子怎么样了,银子还够不够。
他想和她,多待一会儿。
纪桑垂着头,半晌都没说话。
“怎么,这时候倒是和我客气了?”夏侯郢以为她是在不好意思和他要钱。
然而纪桑是在想要多少合适。不给钱的老板遍地都是,主动给钱的冤大头少之又少,纪桑还不得抓住这个机会。
说五百两似乎有点小气了,说五千两好像夸张了,多少比较合适呢。
“银子不需要帮我节省。”
大哥,你真是想多了啊!她直接伸出双手到他面前,“没和你客气,确实是不够了,请金主大大打款一千两。”
“······”夏侯郢“嗯”了声,嘴角弯弯开口说,“去找言伯。”
第二天,纪桑如约收到了一张千两的银票。
*
纪桑要带着赵泠云去棚子,对林三月和阿禾来说并不意外。反倒是赵泠云,一副大小姐的做派又出来了,一会儿嫌弃四人坐在一辆马车里,又挤又闷,一会儿又抱怨去瓦舍那种下里巴人的地方,简直跌价儿。
阿禾听不下去了,直接呛她,“受不了你就下车自己回府去。”
赵泠云头别过去,低声道,“又不是我自己要去的。”
阿禾:“那也没人死乞白赖的求着你去哦。”
不过阿禾的话确实有用,赵泠云瞪了她一眼之后倒是安静地再没说话了。
纪桑昨天离开的时候将谱子让乐师们各自抄了一份,并请求他们如果有时间可以提前练习一下,他们到达看棚的时候,乐师们已经各就各位,摆好乐器,正在专注排练。
好在乐师们水平都还不错,只是三四分钟左右的曲子,弹过几遍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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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脱稿了,纪桑到了以后先让他们一起合奏了一遍。
所有人放下了手头的工作,坐在长条椅上听曲子。
悠扬的笛声率先响起,接着层层筝声,而后是琵琶,最后其他乐器加入。曲至高潮时,激昂的旋律犹如风雷骤起,似怒、似泣、似绝望。最终,一切归于平静,只留轻轻尾音。
赵泠云光是听曲子,眼眶已经不由泛起湿润。
纪桑忍不住感叹,真的太好了,效果远超出她的预期。
“赵泠云。”结果赵泠云还沉浸在情绪里,纪桑转头和她说话吓了她一跳,她捏着手帕,手忙脚乱地擦去眼角的眼泪。
纪桑笑了下,“马上你就会知道是什么故事了。”
她走上前去和乐师们不停地比划,不知道说着什么,之后又走去了后台,好一会儿才回来坐下。
两刻钟后,大幕缓缓拉开,轻灵的笛声响起。
赵泠云开始观看的时候,眉头是紧皱的。她从来没看过这种戏剧,竟然全是对话而不是唱的。看到中间梁山伯和祝英台定情,直白的台词让她还有些不好意思,但最后的分离和化蝶,加上合奏的音乐,刚刚止住的眼泪又忍不住要夺眶而出了。
谢幕时,赵泠云情不自禁地鼓起掌,脸上掩饰不住的悲伤,过了好一会儿才平复好情绪。
“纪桑,这个故事太美了,只是感觉有些局促。”赵泠云情不自禁地说起自己的感受。
纪桑点头,“因为这个是缩短版的,如果演出成功,我们就可以加长,内容也会更多。还有什么想法吗,一并说说。”
“我觉得曲子中间有几个地方,如果加些伴奏效果会更好!”她一边说着一边比划着。
纪桑耐心地听她讲完,眼中流露出欣赏的神色,笑道:“非常好,你说的这些我都同意。”她微微一顿,目光真诚地看向赵泠云,语气带着邀请:“赵泠云,要不要加入我们,一起把它做到最好?”
“我当然——”赵泠云下意识想答应,随即声音却弱了下来,眉头也皱起了。“可是……”她犹豫不决,如果被别人看到她一个闺中小姐天天来瓦舍和一群戏子在一起,这成什么样子?让爹娘知道了非得骂死她不可。
纪桑默了片刻说,“其实那天晚宴上,你和乐师一同演奏,不也让所有人称赞吗?只是因为下面坐着的是那些贵公子小姐,就觉得无可厚非,给百姓表演就是’下九流’吗?”她话锋一转,“世俗观念从来未必都是对的,否则梁山伯和祝英台两个相爱的人为何无法终成眷属?你真的甘心一辈子被这些条条框框束缚吗?”
赵泠云微微一怔,她从未有人这样质问过她,更无人鼓励过她去反思这些既定的观念。
“赵泠云,你是想当一只被养在笼中的金丝雀,听从父母命令,接受世俗的观念过一生,还是想当一只可以自由翱翔的鹰?你是很聪明的女孩子,如果你现在还无法回答,可以问问自己的心,真正想要什么。”
这一番话在赵泠云的心中掀起波澜,她握着裙角,久久没有作声。脑海中却浮现出徐薇那失控哭喊的脸,她以后是不是也会和她一样,没有办法选择决定自己的命运:父母指一桩婚事,嫁人生子然后过完这一生······
“你不用现在告诉我,我让车夫送你回府,不过不要想太久哦。”纪桑朝她笑笑,她直觉赵泠云动摇了,所以她此刻并不着急。
一连三天,纪桑都没有见到赵泠云,也没有主动去找她。林三月和阿禾还暗自打赌她到底会不会再来。到了第四天早上,纪桑刚踏出沁雅轩的门槛,便看见赵泠云站在门口,之前眉眼间的犹豫已经被坚定取代。
她要来,她想来。
赵泠云的加入让整部剧焕然一新。她的乐感极佳,对剧情的理解也非常细腻,虽然曲子不变,但是每段配乐,她都根据剧情的情绪精心挑选乐器,有的地方要用箫声铺垫,有的要用笛子做引,都会在剧本上做详细标注,甚至还创作了几段小曲子。
大家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整个表演流畅自然,所有人都信心满满。纪桑选定了一个黄道吉日,五日后诸事皆宜。为了鼓舞士气,也为了感谢众人这些日子的辛苦,当晚,她带着所有人去了香满楼摆宴庆祝。
席间,众人觥筹交错,笑声不断,气氛热烈。不多时,一坛酒喝光了,大家要正举杯互敬时,却迟迟不见小二来添酒。
纪桑拍拍林三月的肩:“你们先吃,我去楼下找老板要些酒。”
下了楼梯,忽然耳边传来一声低唤:“纪桑姑娘。”
纪桑下意识地回头,就在这一瞬间,一道凌厉的掌风疾如闪电朝她劈来,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她只觉脖颈发痛,接着眼前一黑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35. 绑架
空山堂,空气好似凝固,烛火摇曳映出夏侯郢凌厉的面容。他端坐在榻上,一袭玄色衣袍愈显冷峻,目光如利刃,盯得榻前跪着的两名玄卫头皮发麻,大气不敢喘。
“你们刚刚说,纪桑失踪了?”他的音量不大,却透着令人颤栗的冷意。
两名玄卫脸色惨白,垂首颤声道:“公子,属下该死……”
话还没有说完,听风匆匆而入,单膝跪地,“公子!”
夏侯郢转眸看向听风,语气冷如锋刃:“听风,立刻调派所有玄卫去找她!我要她安然无恙地回来!若是她有任何闪失……”他的声音忽而一顿,脸色沉如寒霜,未出口的话语让人不寒而栗。
“是!”听风领命而去,玄卫们应声散开。
夏侯郢的手慢慢攥紧榻侧扶手,指节泛白,“言伯,”他的声音低沉,“会是京城那边的人吗?”
言伯立刻上前一步,小心翼翼道:“公子,近日京城那边并未有什么异常动静,尚无明确迹象表明是他们所为。不过……”言伯顿了顿,继续说,“也不排除他们暗中动作的可能。”
夏侯郢眸色沉寂得像即将喷发的火山,“查!我要所有可能的线索,查清楚到底是谁!”
*
纪桑是被颠醒的,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扔在一辆马车里。嘴里被塞了一团布,说不出话,手脚还被紧紧绑住了。她尝试了一下,发现根本挣脱不开。
马车摇晃得厉害,纪桑的头时不时就磕在车厢板上,耳边是车轮碾过石路的咯吱声。她脑中飞速转动,这种路况,不像在城内……上一次走如此颠簸的路,还是去廖席玉的家里。
这是要去城外?
心骤然一紧——城外?!她猛地瞪大了眼。这个架势,看起来十分像要杀人灭口。
然而她并没有什么仇人啊,怎么会有人想要害她呢?
纪桑“呜呜”着,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妄图引起注意。果然,车子忽然停了下来,帷幔被人粗鲁掀开。稀薄的月光照亮了两个陌生男人的脸,一个胖得堆满油光,一个瘦得两颊凹陷,看着十分不善。
“哟,小娘子醒了啊。”胖男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语气轻佻,“走的也够远了,索性就在这办了吧?”
老天奶,不会是要死在这了吧。不行,不行!纪桑连忙摇头,身体忍不住扭动着,从喉咙里发出抗拒的声音。
“大哥,你先来还是我先?”瘦男人舔了舔嘴唇,从头到脚打量着纪桑,眼睛放出精光,毫不掩饰那恶心的欲望。
纪桑心头一沉,目光在两人之间快速转动。这不是要杀她,而是……要毁她清白!脑子里冒出这个想法时,她的身体不由得颤抖起来。
不行,纪桑,要镇静!她强迫自己先冷静下来,躺在车厢板上不再动弹。
到底是谁······忽然一个名字一闪而过——难道是徐薇?
虽然纪桑在此之前并不认为她和徐薇有什么敌对关系。
如果是一个男人,或许他会自己用直接的暴力来摧毁她,但如果是女人,尤其还是在这将贞洁看作成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的古代女人,那方式就不一样了——找其他的男人毁掉她的清白,抹去她的尊严,让她在夏侯郢面前变得一文不值,失去一切。
脚踝被粗糙的手掌紧紧抓住,纪桑被生生拖了出来。她没有挣扎,也没有再发出声音,就这样平静地躺在地上,任凭两人摆布。
越反抗就越危险。
胖男人看着她,讥笑道:“小娘子倒是挺配合的嘛。”
纪桑点点头,现在越是示弱,越能让对方放松警惕,为她争取时间。
瘦男人:“算你识相,乖乖地让我们兄弟俩爽完就放你走,要不然有你的苦头吃。”
纪桑眨眨眼睛,示意自己明白了。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满脸□□,露出猥琐的神情。
瘦子说:“大哥,看样子,我们一起上也不是不行啊。”
纪桑没有再挣扎,而是“呜呜”了一声,表示自己嘴里还被塞着东西。瘦男人伸手将她嘴里的布团取了下来。
“二位大哥,我肯定乖乖的。”纪桑用尽全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顺和平稳,“不过,你们确定这样就能回去和徐薇小姐交差吗?”
两人愣了一下,眉头微微皱起。胖子低声道:“什么意思?”
纪桑努力镇定地说:“她是不是交代了你们,要抓住我并尽一切办法毁掉我,毁掉我的清白,甚至毁掉我的脸,让夏侯公子再也不接受我,把我赶出府去?”
两个男人互相看了一眼,纪桑抓住这一瞬间的微弱变化,果然是徐薇!
她继续说道:“如果你们真打算对我做这些,让我死,我也不怕,我认命。”她停顿了一下,故意提高音量,“可是如果你们真按徐薇说的去做,搞不好你们连命都保不住。”
“放屁,我看你是在拖延时间!”瘦子突然手拍在车厢上,发出“啪”的一声响,吓了纪桑一跳,可她还不能表露出来,身后被绑住的双手不停地颤抖着,她使劲地掐着手心,疼痛会让她镇定一点。
瘦子伸手扯过纪桑的衣领,将她拎到面前,呼出的浑浊气息直接扑到纪桑脸上,而她躲无可躲。
“小娘子,就让我先来疼疼你。”纪桑眼前的这张脸不断靠近,不断放大,情急之下她大喊一声,“我说的是真的!你们都被徐薇耍了!”
瘦子停下,“你说什么?”
纪桑脑中飞速运转,“你们一定知道我是夏侯府的人,徐薇对付我就是因为我十分得公子宠爱,如果你们按她说的把我毁了,像夏侯郢这种眦睚必报的人会放过你们吗?”
胖子笑了一下,“那我们快活完了就把你杀了!”
纪桑摇头,“我失踪了公子一定会找我的下落。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我死了倒没什么,但是于公子来说,这就是有人在挑衅他。你觉得他能放过你们吗,甚至能放过徐家吗?”
话音一落,两个男人的表情瞬间变得僵硬。他们对视了一眼,眉头紧锁,纪桑的话不无道理······
纪桑为了稳住他们,接着说,“但如果你们这么回去,徐薇也不会放过你们的,因为她会怕事情败露,然后找人再杀了你们,即便我去揭发她,也死无对证。”
“你们绑我来无非是为了钱,她给你们多少,我给你们双倍,再给你们两匹快马,你们可以带着钱迅速离开封城,我保证没人会找到你们。”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瘦子警惕地说。
看样子,她说的话确实让两个人动摇了,纪桑缓下一口气。
“这个简单,我们回城找个客栈,你们派个小二去夏侯府找言伯,让他准备好银子和快马送到指定地点然后离开,这个晚上我们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胖子将瘦子拉到一边,小声商量道:“我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不如我们多要点钱快跑?”
瘦子寻思了一会儿,然后回头看了纪桑一眼,“要是你敢骗我们,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纪桑点点头,心想,言伯你肯定不会见死不救吧。
瘦子给纪桑松开手脚,直接将她赶下了车,而后伸手将她腰间的荷包扯了下来。二人调转车头,跳上马车,扬鞭一声“驾”便往城里赶去。他们将纪桑一个人扔在这荒野路上。
荒凉夜色笼罩四周,月光微弱,树影摇曳,此刻就她一个人,显得尤为恐怖,纪桑看着扬长而去的马车,狠狠骂了一句:“X你大爷!”
突然有鸟从树林子里扑腾飞起来,边飞边嘎嘎叫着,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十分瘆人,吓得纪桑大叫一声。现下她只能靠着幽幽月光勉强看清土路,沿着车辙印,她抬脚往城内跑去。
喘息声混杂着心跳声在耳边轰鸣,她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可怎么也不敢停下来,好像只要一停下脚步就会有什么东西跟上来,所以只能一直向前。
别怕,纪桑,什么都没有,她这么告诉自己。她又累又渴又害怕,整个后背都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她忍不住骂道,这操蛋的剧情,能不能重启?!
跑着跑着,她忽然唱起歌来给自己助胆,“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就这么靠着一首浩然正气的国歌,终于在子时即将关闭城门的时候,纪桑一脚迈过了城门。
她扶着城墙瘫坐在地,不停地喘息,此刻疲惫和恐惧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彷佛劫后余生。
*
一个时辰前,言伯收到一个口信:准备二百两银子和两匹快马送到城西凌香钱庄的门口。
除了口信还有一个荷包,夏侯郢一眼认出来那是纪桑的。他盯着荷包,眼神陡然凌厉起来,荷包在他掌中被捏得变形,杀意在眼底翻腾。
“若他们敢动她一根手指,我要让他们生不如死。”夏侯郢沉默片刻,转身快步走向门外,急速的步伐中透着风暴将至的预兆,“言伯,备马!”
银子和快马如约送到了钱庄门口。胖子和瘦子特意留了个心眼,他们在斜对面的客栈开了间房,窗户正对着钱庄方向,看到有人送来了银两,他们特意又多等了片刻,确保四周没人之时才下楼去了快马和银两。
二人掂量着沉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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甸的白银,乐得合不拢嘴。
瘦子说,“没想到这个小娘子这么值钱,早知道再多要点了。”
胖子将一锭锭白银放到牙侧,咬一下确认真假,“等五更一开城门,咱们就驾马离开,估计那小娘子还走不回来呢。”
二人哈哈大笑,将银子收好。房门被“砰”地一声踹开,二人闻声扭头看去,只见十几名身着黑色劲装的侍卫,刀刃在烛光下闪着寒光,杀气腾腾地涌入,将他们团团围住。
瘦子瞬间脸色煞白,慌忙从榻上爬起:“你们、你们是谁?”
“银子拿了。”低沉冷冽的声音从侍卫们的身后传来,一身玄色长袍的男人走入房间,夏侯郢冷冷盯着二人,眉宇间戾气弥漫:“我的人呢?”
“什、什么人?”胖子还想装傻,话音未落,侍卫长的刀便猛地架在他脖颈上,寒刃贴着皮肤,吓得他一动不敢动。
“最后问一遍。”夏侯郢缓缓走近,声音里夹杂着冰冷的怒意,“纪桑在哪里?”
瘦子哆嗦着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公子饶命!公子饶命啊!纪姑娘已经让我们放了……我们没动她一根手指!”
“你们将她放在哪里了?”夏侯郢突然伸手抓住瘦子的衣襟,将他拎了起来,力道之大让瘦子喘不过气。
“城外······”胖子吓得涕泗横流,“公子饶命,我们、我们也是收了钱办事的。”
“是谁?”夏侯郢眸色微变,厉声问道。
“是徐薇小姐——”
夏侯郢眸光一沉,怒火翻涌。他猛地甩开瘦子,将人摔回地上,瘦子狼狈地蜷缩在地上不敢抬头。
“带走!”
侍卫们立刻将哭丧着的两人押走。
“公子,纪姑娘找到了。”玄卫急切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夏侯郢浑身一震,他本就紧绷的神经仿佛在瞬间被拉断,攥着长袍的手微微颤抖。来不及多问,他迅速迈步:“她在哪里?”
“禀公子,在城门口。”
夏侯郢疾步走出门外,几乎是飞身跃上马,顺着城门的方向策马狂奔。
不知疾驰了多久,他终于看到远处一小队玄卫背对围着一个身影。等到他翻身下马,走近了看清那人,心被狠狠一揪。
那个平日里伶牙俐齿、古灵精怪的姑娘,现在衣衫凌乱,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鞋上满是沾的灰土,整个人看上去格外狼狈。
他迈步走近,蹲下身,声音低哑:“纪桑。”
纪桑听到熟悉的声音,微微抬头,目光碰上夏侯郢的那一瞬,原本平息下的心情却在此刻翻涌起来,强撑的泪水决堤般涌出。她吸了吸鼻子,哑声道:“夏侯郢,你来了啊……”
她不想当着他的面哭的,于是又偏过头去,抬手胡乱地擦眼泪,手腕被勒出的红痕露了出来,刺目清晰。
夏侯郢的目光顿时凝住,心中像被猛地攥紧,一股从未有过的自责与痛楚蔓延开来。他抬手轻轻碰上她的肩,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对不起,让你受伤了。”
“对不起”三个字却像击中了纪桑最脆弱的神经,她顿时就忍不住了,胸口快速起伏,但一点都压不住,先是轻声抽泣,紧接着嚎啕起来。
她抬手用力地捶在夏侯郢的胸膛和肩膀,语无伦次地喊:“夏侯郢,我真的吓死了······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早点来·····都是你,都是你害的······要不然徐薇为什么要绑架我!”
所有的恐惧、愤怒、不安和委屈一股脑儿地倾泻而出。她每说一句,眼泪就涌得更汹涌。夏侯郢看着她的模样,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心如刀割。
他没有躲,也没有避,甚至没有伸手拦住她的动作,就这么受着,“对不起,是我不好,让你受了这样的委屈。”他什么也没想,只是不停地在道歉。
过了许久,纪桑终于平静下来,肩膀却依然一抽一抽地抖着。夏侯郢将她揽进怀里,声音坚定又低沉:“纪桑,你受的苦,我一定会让徐家百倍偿还。没有人敢这样对你——没有人。”
“是两个男人,他们——他们。”
“放心。”夏侯郢拍拍纪桑的肩膀:“已经抓回去了。”
马车备好了,夏侯郢手从她的膝下穿过,被纪桑制止,她囔着鼻子说,“我自己能走。”
然而夏侯郢并没听她的,直接将她打横抱起来,纪桑的身体在他怀中突然僵硬了一下,然后什么也没想,只是顺着心意和本能双手绕住了他的脖子,将头埋在他的胸前。
夏侯郢收了收手臂,抱紧怀里的人,低头温柔地说,“我们回家。”
36. 心意
纪桑坐在榻上,看着夏侯郢又是洗帕子又是给她上药,态度顺从,指哪打哪,一反常态地简直可怕。
“其实我没事了。”纪桑梳洗过后已经平静下来,甚至还笑着感慨,“还好我机智过人,福大命大。”
夏侯郢盯着那抹笑容,心里更心疼了。
“那两个男人还有徐家——”
纪桑制止他,“先别说了,我想睡觉。”她不想再回忆起刚才那段经历,要不然整一晚上都睡不好了。她拍拍夏侯郢的胳膊,提醒说,“对了,你找人去新舍通知一下席玉她们,让她们别担心,明天先休息一天不用排练了。”
“嗯,你就别担心了。睡吧,我陪着你。”夏侯郢坐在床边,“以后不会让你出事了。”
“夏侯郢,你这样我感觉好不习惯,你能不能像以前一样正常点?”纪桑抬眼看他。
夏侯郢垂眼和她对视,“我以前正常点是什么样?”
“你会冷着一张脸,然后和我吼,你知不知道今天有多危险啊?我让你随意进出府上,但你不能得寸进尺,你只会给我惹麻烦,吧啦吧啦的。就这样,我学的像吧。”纪桑模仿着他的语气。
夏侯郢笑了一下,“我以前对你有这么凶吗?”
“有啊。你这么温柔我反而不习惯了。”
“以后都这样不好吗?”夏侯郢的声音低沉而认真,目光炽热地锁住她。
纪桑一时语塞,盯着他深邃的眼睛,只觉得自己的心跳乱了节奏。那眼神太过专注,像是要将她看穿,她忽然意识到,这个男人的眼睛从刚才到现在一直都没从她的脸上移开过。
纪桑的思绪乱了,她感到脸颊开始发烫,却又不愿在他面前露怯,只能装作睡觉赶紧躺下。
她索性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半晌,她低声咕哝,“不好,因为我怕我会误会。”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害怕真的喜欢上你该怎么办啊。”说完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担惊受怕一晚上,纪桑身心俱疲,闻着安神的燃香,没一会儿她便睡着了。
夏侯郢静静地注视着纪桑的背影,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份感情就在心底滋生蔓延。当他听到祝知白说对她感兴趣的时候,他很烦躁;当纪桑和他赌气不理他的时候,他还是烦躁;当她误会他和叶殊棠的关系,他有点开心;当她来帮自己压制寒毒之后,却也忍不住耍小性子不想让她走;知道她失踪看到她受伤,他心里疼得无法言喻,隐藏在心里的感情终于忍不住了。
他伸手轻轻拨开纪桑额前散乱的刘海,低语道:“纪桑,以后都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你不要······害怕喜欢我。”
*
纪桑被彻底“禁足”了,即便她手腕脚腕的伤已经完全好了,腰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但夏侯郢仍然不让她出空山堂。
“你太过分了,我的戏班子马上就要演出了,你不让我出去怎么行?”纪桑抗议道,这三两日她只能拜托林三月和赵泠云帮忙去盯场,但她还是有些不放心。
“大夫说了你需要休息。”夏侯郢无视她的抗议,给她盛了一碗竹笋老鸭汤。
“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我又不是瓷娃娃,哪有那么娇贵?”纪桑赌气,转身回到榻上盘腿坐着,头转到一边,看也不看夏侯郢一眼,“不吃了,饿死我算了。”
夏侯郢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只好妥协道:“好,那我下午陪你一起过去,先过来吃饭。”
听他答应了,纪桑这才起身挪到桌边坐下。
“以后威胁任何人都不可以伤害自己。”夏侯郢盯着她的眼睛说道。
“干嘛,你心疼啊。”纪桑忍不住笑着调侃道。
夏侯郢垂下眼睫,挡住了对视的视线,“是啊。”
纪桑的手一顿,她“哈哈”了两声,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死了没人帮你解毒了,放心吧,我没那么容易死的。”说着她拿勺子舀了一口汤喝,一脸惊艳的样子,“这汤好好喝啊,你快尝尝。”
夏侯郢想说她转移话题的招数真的很差劲,但他也没再继续,于是很配合的也喝了一口汤。
午膳过后,夏侯郢陪同纪桑去了瓦子,虽然只是两日没见,却像是隔了好多天,把廖席玉和容弗都快担心坏了。
“哪里有那么夸张?”纪桑笑道。
廖席玉将纪桑环视了一圈,确认她没事才说,“阿禾说你伤的可严重了,得一直卧床呢。”
纪桑笑了下:“说的我好像手断脚断了不能动一样,也就是第二天腿疼躺了一天,没有那么严重。”
阿禾嚷嚷:“我哪有那么坏会说这种话,明明坏的另有其人。”她眼睛往赵泠云的方向一瞟,意有所指。
赵泠云皱了皱眉:“阿禾,你什么意思,往我这边看什么?”
阿禾道:“什么什么意思,我说的就是字面意思。”
林三月打断二人,问纪桑:“真的是徐薇指使的?”
纪桑点点头,阿禾扬着下巴,双手抱胸,指桑骂槐道:“哎呦,有的人以前还和徐薇还姐姐长姐姐短的。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们可都小心点——哎,你不会是为了徐薇才加入我们戏班子的吧?”
“你——”赵泠云确实也没想到徐薇能干出这种事来,尤其是她以前和徐薇交好的关系,加入戏班子之后,阿禾和林三月对她也是爱答不理不冷不热的。她是商家女,从小也是锦衣玉食当大小姐被家里宠大的,一直被冷落无视不说,现在还要被怀疑,她又生气又委屈又冤枉,但偏偏嘴笨辩不过阿禾,气得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你们、你们怎么能这么想我?”赵泠云一跺脚,推开阿禾走开了。
众人都没想到赵泠云会哭了,尤其是阿禾,“不是,她——我——”
纪桑说道:“阿禾,你刚刚说的真的有点过分了啊。”
“哪里过分了,你忘了咱们刚进府的时候分房间,她那趾高气扬的样子,还说我们是贱民呢,现在说她两句就受不了了?”
纪桑:“不管,泠云现在可是我的琴师,你要是把她气跑了我可找你。”
林三月胳膊碰碰阿禾,“快去啊。”
廖席玉和容弗不知道在府上的事情,不方便参与,就安静地站着没说话。
阿禾妥协道:“好好好,我去。”
赵泠云坐在台侧,一个人在抹眼泪,看见阿禾过来,直接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阿禾走到她面前,试图安慰:“别哭了,怎么动不动就哭啊,你以前挖苦我们的时候我们可没哭。”
“你——”赵泠云侧眼瞥她一眼,抽噎说,“那我现在也没挖苦了啊。”
“好好好,对不起,我刚刚说话言重了,行了吧?”阿禾和她道歉,见她还在哭,又有点不耐烦,“你别总哭哭唧唧的,和个弱女子似的。”
赵泠云呛她:“我本来就是弱女子,有什么不能哭的。你们不想我在这里就直说,不用在这里含沙射影的,我现在就收琴回去。”
阿禾见她起身要去拿琴,连忙阻止,“哎——哎——姑奶奶,我错了还不行吗?我以后不说了。”
赵泠云擦了眼泪,水汪汪一双柳叶眼瞪着阿禾,“你要是再冤枉我怎么办?”
阿禾:“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赵泠云坐下,身子一别,语气软了几分说道:“我要吃叶蓉斋的玫瑰酥。”
阿禾耸耸肩:“那是下次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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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泠云怒瞪她:“还有下次?”
阿禾摆手,“没有,没有了!大小姐,奴家等下就去给你买。”她朝着赵泠云虚虚福了一礼,赵泠云终于破涕而笑。
*
林三月等人围着纪桑,眼神一直偷瞄站在看棚的入口夏侯郢,都想问公子怎么跟着她来了。其实她们早有察觉二人之间有猫腻,也数次看到过,清晨纪桑从空山堂走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们自然明白。
只是没想到公子对她欢喜的紧,简直寸步不离。
纪桑不想让她们误会,只说公子出钱,也是戏班子的老板之一。林三月她们“哦哦”两声,假装相信了。
“那徐薇你想怎么办?”林三月又问起来这件事。
纪桑说:“这个我还没想好呢,我想就按照大礼律法,谋杀未遂定罪吧。”
林三月问:“知府大人可是她爹,能定罪吗?”
纪桑耸耸肩,其实她也不知道,但是好在有夏侯郢在,怎么也能帮她讨个公道吧。
虽然纪桑不喜欢搞阶级权力压迫这一套,但是能打败阶级的只有更高一层的阶级。
“没事,你们放心吧,我肯定不会让自己吃亏的,大家先排练吧。”
见阿禾哄好了赵泠云出来,纪桑也散开了人,让各自去准备。马上就要演出了,她不希望因为自己影响到她们的状态。她走到夏侯郢身边,邀请他到前面入座观看排练。
夏侯郢是第一次看到纪桑导演的戏剧,明明他誊抄过剧本,可亲身坐在剧院里的感受完全不同。
不同的演绎形式,各种道具的辅助,搭配音乐的烘托,是完完全全不同于他看过所有的剧种,哪怕是在御前表演过的也不及纪桑导演的《梁祝》半分。
大家配合得十分默契了,看完之后纪桑十分满意,已经在期待座无虚席的现场了。观众席灯光昏暗,纪桑看不清夏侯郢的表情,只是胳膊杵了下他问感觉怎么样。
夏侯郢非常肯定地对纪桑说特别好。
纪桑呼出了一口气,“听到你这么说,我心里才放心一点,我好怕你们都不喜欢,那我努力了这么久都白干了。走,我介绍演员给你认识。”
纪桑拉着夏侯郢到台前,也和戏班子的人介绍夏侯郢,“这是戏班子的另一位老板,他主要是负责投资。”
廖席玉问:“投资是什么?”
纪桑说:“简单点说,就是出钱的,我呢就是出力的。对了公子,这是我们饰演梁山伯的演员,廖席玉;这是演祝英台的演员,容弗······”纪桑将大大小小的演员还有她的民乐团通通介绍了一遍,“哦,对了,其实还有一位很重要的人,是席玉她们的老师,叫阿进,不过他平时在新舍还教小孩子念书,所以不怎么过来,有机会下次介绍你们认识。”
夏侯郢对众人笑笑,说,“十分感谢大家对我们戏班子的支持,祝大家演出顺利。”
纪桑不主张在片场耗演员,大家演的没有问题,于是提前让她们回去休息,回去路上纪桑杵腮思考,应该要考虑给戏班子起个名字了。
纪桑:“你觉得——”
夏侯郢:“你想怎么——”
二人又几乎是异口同声。
“你先说。”
“你先说。”
纪桑笑了下,问他:“我是想说咱们戏班子是不是应该起个名字啊?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你要说什么?”
夏侯郢道:“徐薇的事,你想怎么处理?”
纪桑不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但也不是一个以德报怨的人。之前徐薇用骨头香害她差点被猎犬咬,现在又找人对她下毒手,甚至已经有生命危险。
徐薇应该受到应有的代价。
37. 代价
想来想去,纪桑决定去告衙门,她无权决定徐薇的处罚方式,还是交给法律。第二日,纪桑来到知府,拿起了堂鼓的鼓锤。
“咚——”一声响。
纪桑高喊道:“民女纪桑,特此上告,恳请知府大人为民女伸冤。”纪桑一身素衣,站在知府衙门前,目光坚毅,声音清晰响亮。她挺直了腰背,又敲响了第二下,“徐薇,乃是知府大人徐有成之女,与民女一同进入夏侯府中当差,她心怀嫉恨,私下与匪类勾结,设计陷害民女,致使民女险些失掉清白,命丧黄泉。”
第三声鼓声响起,纪桑接着说:“民女无意寻求私人报复,只希望徐薇能受到应有的惩罚,以儆效尤。衙门门前,亦是最公正的地方,我愿将此事交由知府大人裁决。”
知府大门前的堂鼓很久没被敲响过了,没一会儿便聚集了一众百姓在台阶下看热闹。
“呀,这个姑娘是不是不想活了,怎么能告知府大人的女儿呢?”
“你没听她说,她是夏侯府上的人,那是大人物,量是知府大人也不敢招惹皇亲国戚啊。”
百姓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没一会儿知府大门便开了,纪桑放下鼓锤,直挺挺地走了进去,一并进去的,还有夏侯郢。
徐有成一听师爷来报,眉头一皱,这定然不是一般人。
若是府上无关紧要的人,即便薇薇真做了出格的事,但他毕竟是封城的知府,夏侯郢定然也会给一二分面子,但现在夏侯郢陪同一起来了,就说明他就是来要说法的。
徐有成手中的茶都拿不稳了,哆哆嗦嗦道:“找人去叫小姐来,本官先去看看。”忽又想起什么,吩咐说,“今日便不公开堂审了。”
师爷连连应了两声“是”,退了下去。
一刻钟后,师爷扶着徐有成升了堂,问堂下的纪桑有何冤要伸,纪桑一五一十地讲述完,徐有成长长的“嗯”了一声。
“夏侯公子,纪姑娘,这当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小女——”徐有成左右两边瞟了瞟,师爷一挥手让两边站着的衙役下去了,徐有成接着说,“小女定然是做不出来勾结绑匪的事情来呀。”
纪桑:“徐大人,我有人证在,何不让徐薇过来一同对峙。”
等了片刻,徐薇上堂。她看到夏侯郢施施然上前,笑着福了一礼。转头又看到纪桑安然无恙,徐薇立即变脸,这女的怎么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
徐薇毫无规矩,“爹,你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徐有成问:“薇薇,你可有做勾结绑匪的事情吗?”
徐薇身子一颤,但努力镇定,反驳道:“女儿自然是没有。”
徐有成看向纪桑:“纪姑娘,你看这是个误会啊。”
······纪桑没想到堂堂一个知府大人判案竟然如此草率。
纪桑:“那这两个男人你应该认识吧。带上来!”说完,两名玄卫各押着胖子和瘦子走上堂前。
胖瘦二人看到徐薇,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徐薇小姐,你救救我们啊!”
许是没想到这两个男人也在这里,徐薇见到他们,面色骤然变得惨白,她惊愕地瞪大了眼睛,旋即如遭雷击般一脚踢向两人,“起来,我不认识你们!”
“徐小姐,是你交代我们把纪桑姑娘——”
“住口!爹!”徐薇突然大声喊道,跪倒在地上,“我不认识他们,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要听他们胡言。”
纪桑:“人证皆在,你有什么好狡辩的。”
她的嘴唇颤抖着,却依然死命扭曲事实:“你凭什么说是我指使的?是你故意找这两个人冤枉我!爹,你一定要明察,女儿怎会和这种人有所牵连?”徐薇几乎是哭求,“爹,您得替我做主!”
接着转而跪向夏侯郢,“公子,你相信我,纪桑说的都是假的,你相信我对吧?”
夏侯郢没理睬徐薇,只是抬头对徐有成说,“徐大人,若是纪桑姑娘的话你不信,那本公子的话你也不信吗?我亲耳听到绑匪说是徐薇小姐指使的。”
徐有成呆坐在太师椅上,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心里清楚,夏侯家他惹不起。
夏侯郢唇角划出一道冷意,“按《大礼刑统》,谋杀导致他人受伤应处于绞刑。”
“什么······”徐薇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夏侯郢。
“夏侯公子,不——看、看在我和平信王交情还不错的份上——”徐有成颤抖着说。
“徐大人和我父亲交情深厚吗?”夏侯郢忽然打断了他的话,眸色一沉,声音更低了几分。纪桑感觉夏侯郢提到他父亲好像有一丝的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
片刻只听他道:“绞刑确实是太重了。”
听到这话,徐有成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急忙道:“是啊,是啊,去年我还送了贡茶到王府,不知道夏侯公子有没有品尝过……”
夏侯郢眼中划过一抹嘲讽,内心冷笑一声:真是愚蠢。
他的目光转向徐薇,忽然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既然徐小姐喜欢找男人,那就发配边疆,充当军妓吧。”
纪桑直愣愣地看着他,不敢相信夏侯郢怎么能这么残忍地对一个女人。
“公子,你……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徐薇的眼睛顿时变得通红,泪水如洪水般涌出,她颤抖着伸手抓住夏侯郢的衣袍,哀嚎道,“我是为了你才做的一切,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不相信我吗?我才是最配你的人,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啊——”
徐有成傻在那里,怎么也没料到夏侯郢会这么说。
“不要,夏侯郢,你知不知道这对一个女人来说有多残忍?”纪桑盯着他,她虽然认为徐薇有罪,可是她不想用这种方式。
“好,那你说,你想怎么处理?”夏侯郢噙着嘴角,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可纪桑觉得那笑容很冷,很利。
纪桑沉默了片刻,说,“人的出身不决定着她的高度,徐薇,你只是幸运地生在官家,可是你从来没好好珍惜这份幸运。从今天起,你不再是徐府的小姐,而是贬为奴籍。”
“你说什么?”徐薇震惊地看着她。
夏侯郢开口:“徐大人,这个判决可否?”
徐有成坐在公堂上,像是被抽走了灵魂,他还能说什么呢?他无力地敲了下惊堂木,这件案子就这么结案了。
“徐大人,那这两位?”
徐有成魂不守舍,喃喃道:“任凭夏侯公子处置。”
夏侯郢满意地点点头,带着纪桑往外走。
“纪桑,我诅咒你……”徐薇的声音歇斯底里地响起,满是怨毒和绝望,“你不得好死——你记住,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你这个贱人——”
纪桑即将走出衙门,依稀还听得到背后徐薇的诅咒和谩骂。
玄卫悄声问夏侯郢那两个男人该怎么处理,夏侯郢走到一边,眯起眼睛说,“沉塘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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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花吧。”
在迈出大门前,纪桑回望公堂,看到徐薇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让一个人从云端瞬间跌落到谷底,她觉得自己同样也有些残忍。
夏侯郢知道纪桑在想什么,安慰她说,“留她一命,已经是你的仁慈了。”夏侯郢不想纪桑还沉浸在这件事里,于是主动提出要陪她一起去看棚。
马车缓缓驶出,穿过繁华的街道,向石家瓦子方向行驶。而与此同时,另一辆马车,正沿着相反的方向驶向城门。
车厢内,胖子和瘦子坐得不安,最终胖子忍不住撩开帷幔和两名玄卫确认:“兄弟,夏侯公子真的放我们走吗?”
玄卫只是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当然。”
马车缓缓停下,停在了城外的百亩荷塘边。四周空旷,玄卫让二人下车,兄弟俩装模作样地拱手告别,抬脚没走几步路,玄卫带着利刃的刀已经从他们的背后扎穿了整个胸膛。
阿禾知道今日纪桑大战徐薇,一上午都心不在焉,演出服拿错了好几件,另一个心神不定的就是赵泠云。
见纪桑过来,阿禾几乎是箭一般地冲去她身旁,问怎么样了。赵泠云站在两米开外,想过去又有些犹豫。
纪桑看了赵泠云一眼,说徐薇贬为奴籍了。阿禾听了“哇”一声,“太好了!以前她就看不起我们,现在风水轮流转,她自己成了自己最看不上的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以其人,额——”
“以其人之道还之其人之身?”廖席玉抢答。
“对,对!”阿禾冲她笑道,“不错嘛,看来阿进还教你不少呢。”
廖席玉:“明明是我聪明,才不关他的事。”
赵泠云听到这个消息,心情复杂。
“很难过?”纪桑注意到赵泠云,走过来问她。
赵泠云勉强一笑,“就是感觉有些感慨。”
其实从一开始相识,她就知道徐薇看不大上她。徐薇是官家女,她是商家女,只不过父亲的生意做得好,和徐大人来往多,这才相熟。她常常去徐府,也不过是因为可以看到徐荣,她们彼此交心不多,后来二人又一同选入夏侯府,赵泠云自然而然地成了徐薇那一边的。
“纪桑,今晚我想去徐府看看她。”
纪桑点点头,“除了这个戏班子,你去哪里都是你的自由,不需要和我说。”
“我只是不想有误会。”赵泠云看了一眼阿禾。
纪桑:“阿禾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我们对你没有什么别的揣测,别想太多。”
赵泠云:“谢谢。”
纪桑:“这有什么好谢的?”
“不,我是说你愿意同意我加入这里,而且我之前还那么说你们······”
“是的,并且还拒绝过我。”纪桑笑了下,赵泠云也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
纪桑接着说:“在我这,对事不对人。如果你有能力,是我需要的人,我一定会争取。你来了之后我还省了一个琴师的费用,光是这笔费用都够咱们一个月的饭钱了。而且你确实帮了戏班子很多,我也很开心你能加入。”
这是第一次纪桑掰开揉碎了和赵泠云坦白她的想法。她是一个27岁的现代人,在剧组也已经摸爬滚打了好几年,没那么意气用事。就算合作到心里已经diss过八百遍的人,为了项目,为了挣口窝囊费,还不是得笑着尊称对方一声老师。
她现在是要办戏班子挣钱的,不是来交朋友的。
38. 命名
徐府内院,灯火通明却笼罩在一片死寂般的压抑之中。徐夫人将徐薇紧紧搂在怀中,浑身颤抖,哭得声嘶力竭,泪水顺着面颊不停滑落。她的声音已近乎嘶哑,却仍绝望地喊着:“我不活了!薇儿,这可怎么办啊!这可怎么办啊……”
“娘······”徐薇的泪水浸湿了母亲的衣襟,她双手紧紧抓着徐夫人的手臂,眼中满是绝望与不甘,她的声音沙哑,却依然带着怨毒:“是纪桑,我不会放过你……是她害了我,害我到如此境地!”
徐有成坐在一旁,眉头深锁,面色铁青,像是被钉死在椅子上。他沉默了许久,仿佛听不到周围的哭声。终于,他猛然起身,怒声喝道:“够了!哭有什么用!”他声音如雷,震得房中瞬时一静。徐有成看着女儿,简直是怒其不争,“你真是胆大妄为,敢去招惹夏侯公子,你是不是还想毁了这个家?”
徐夫人猛地起身,满脸怒容,指着徐有成大喊:“你冲我们发火有什么用?有本事你去冲那夏侯郢叫板啊!他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你却拿我们母女撒气!薇儿可是你的女儿啊,你怎么忍心眼睁睁看着她落到这般境地!”
“还不都是你惯的!”
徐荣从外面匆匆赶回,踱步来到堂中,他路上听说了前因后果,简直难以置信,“爹,还能有什么办法吗?”
徐夫人吼道:“还能怎么办?你爹已经下结状了!”
“凉州的唐大人欠我一个人情,我已修书一封,让薇儿去那里。”这是徐有成能为女儿做的最好的安排了。
徐夫人的哭声更大了,她抱着徐薇几乎昏厥,喃喃道:“凉州……那是荒野之地啊,薇儿一个女子,怎么能去那里啊!老爷,你真是要置她于死地……”
徐薇听闻“凉州”,本已涣散的神情骤然一凝,她死死抓住徐夫人的手,声音嘶哑却充满了绝望:“凉州?爹……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们都不要我了!”
徐有成叹了一声,“薇儿,只能先委屈你了。若是那纪桑失了势,爹一定不放过她。”
徐府内的混乱与哭声此起彼伏,压抑而绝望的气氛将徐家从内到外彻底吞噬。
赵泠云来到徐府的时候,就是见到这样一番景象。
徐有成让丫鬟扶着夫人下去休息,屋子里留姐妹俩说些体己话。
徐薇抬起泪痕斑驳的脸,冷冷盯着赵泠云,“你来干什么,来看我笑话的吗?”
赵泠云微微一顿,“不是,我——”
赵泠云一怔,刚开口想解释,却被徐薇打断:“听说我出府之后,你和纪桑关系好了起来。”徐薇冷笑,带着刻薄的嘲讽,“她在府里得宠了,你就贴上她?真是墙头草一样的贱人。”
赵泠云的表情愠怒:“你怎么能这么说?”
徐薇:“以前我风光无限,你不是也一样讨好我?现在你就像跳梁小丑,忙着去拍她的马屁!纪桑不过是个贱民,靠着公子得意一时,你真以为她能让你捞到什么好处?”
赵泠云盯着她,忽地冷笑一声:“她是没给我什么好处,可是,和她在一起,我不用低声下气看人脸色,不用放下尊严取悦她,变着法子哄她开心。她让我想明白了我喜欢做什么,想要做什么,能做什么。和纪桑在一起,我觉得自己是个人,我很开心。”
徐薇被这话气得脸色惨白,猛地起身,指着赵泠云咬牙切齿道:“迷魂汤!你们都被她灌了迷魂汤!等着吧,迟早有一天,你也会落得和我一样的下场!”
“纪桑是个善良的人,比你真诚,以前我是巴结你,不过现在不用了,你再也不是徐府的大小姐了,如今不过是一个贱婢,不是吗?”赵泠云觉得自己和阿禾认识时间长了,好像也会专戳人痛点了。
这话一出,徐薇气得面色骤变,胸口剧烈起伏,猛地将桌上的点心扫落在地,“你们都瞎了眼,是她害我,是她要害我啊······”她瘫倒在桌上,嚎啕大哭。
赵泠云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知道了什么叫做“自作自受”。然而她好歹还是和徐薇相处了多年,看她这样又有些于心不忍,她心底生出一种淡淡的怜悯,最终还是叹息一声,转身准备离开。
“泠云!”徐薇忽然伸手拉住她的衣袖,态度骤变,泪眼婆娑地哀求道,“泠云妹妹……你帮我报仇好不好?你在她身边,肯定有机会杀了她!刚刚我说错话了,都是我的错,你别放在心上……她已经把我逼疯了,你帮帮我,好不好?”
赵泠云震惊地看着她,仿佛第一次认识徐薇一般,她轻轻挣脱徐薇的手,眼中掠过一丝失望,“事到如今,徐薇姐姐,你怎么还执迷不悟?”说完,她推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只留下徐薇一人跪在地上。
*
夏侯郢收到叶殊棠的信,信上说元徵失踪的事已经瞒不住了,不过宫里对百官宣称太子身体有恙,不便上朝,这事就先瞒下来了。皇帝已经派侍卫开始寻找太子下落了,不日应该会到封城。夏侯郢当即给叶殊棠回了一封信,请她放心,若有元徵的消息会立即通知她。
夏侯郢回完信去看棚找到纪桑的时候,她正伏在桌子上不知道在画什么,手边是裁成一片片的宣纸。
“你来了正好,快帮我来写。”纪桑冲着夏侯郢招招手,然后往里挪了个位置,示意他坐旁边。
“这一叠你写五文,这个你写十文。”纪桑递给他两叠纸,“都写上看棚地址和演出时间”
“这是什么?”
“优惠券啊。”纪桑顿了一下,“就是发放给百姓,他们拿着这券来买东西就可以减对应的钱。”
“干嘛要做这种东西?”
“当然是吸引顾客来看了。”
夏侯郢笑了下,“你不是很自信吗?”
纪桑说:“那也不能盲目自信啊,谁知道你们会不会喜欢话剧。”别说古人了,即便是现代的话剧,其实行情也没有多好,大家还是喜欢去影院看电影。
“你别问了,快写,写完了明日我让有金有银去发券。”
除了做优惠券,纪桑大概画了一幅草稿,让赵泠云按照她的想法画一幅海报。
赵泠云很疑惑:“你不是画师吗?干嘛不自己画?”
纪桑“呵呵”一笑,“我画的风格和你们不一样,这是草稿,不过不用画的太复杂,明天我贴门口。”
赵泠云接过纪桑的火柴人草稿,简直瞪大了眼睛,“你这是什么啊?你当初进府的时候也是这么画的?怎么被公子选上的?”
纪桑耸耸肩,笑道:“可能是靠个人魅力吧。”
赵泠云很无语地白了纪桑一眼。
“纪桑,新舍那边的学生算上阿进是三十二个人,再加上你们府上的技师,总共是四十人。”廖席玉跑过来和纪桑汇报人数。
纪桑怕第一天没有人来,让廖席玉回去统计可以来看演出的学生,过来撑场面。“那三十一个人都是女学生吗?”她有点诧异,阿进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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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一开始只有周瑛子收养的女孩子们,没想到现在已经从五六个学生增加到这么多了。
廖席玉点点头,“是啊,邻里知道咱们这教女学生还不要钱,都把孩子送来了,有的家住的可远呢。”
“是是是,说明你的阿进是个当先生的料,都喜欢上他的课。”
廖席玉毫不遮掩,一脸崇拜地说,“阿进可厉害了,他什么都会。”
纪桑和赵泠云笑起来。
赵泠云说:“一直听你们说起这个人,为什么他一直没来过?”
廖席玉回:“等明晚你就见到了,平时他都在我们那里教小孩子上课呢。”她忽然想起什么,指着赵泠云说,“你可不准打他的主意。”
赵泠云“嘁”了一声,“我才不稀罕你的什么阿进。”
廖席玉冲她做了一个鬼脸。
纪桑笑着拥着两个姑娘往里走,“好了,都干活去。”
纪桑难得失眠了,翻来覆去的。夏侯郢觉向来浅,察觉到纪桑一直在身旁翻腾,他也一直没睡着。
“睡不着?”夏侯郢问。
纪桑一直以为他睡着了,被他一问,吓到了,“是我吵醒你了?”
“没有。你有心事?”他问。
纪桑叹一口气,“戏班子的名字还没想好呢。”她伸出脚碰了碰夏侯郢的小腿,“你有想法吗?”
“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夏侯郢什么都依着她。
纪桑又踹了他一脚,“你这合伙人怎么这么不负责啊,这是我们一起的戏班子啊,又不是我一个人的。”
夏侯郢抓住重点,纪桑刚刚说的是“我们的”······他忽然笑了,这似乎是她第一次承认他的存在,他伸出手臂,揽住纪桑的腰,靠了过去。
纪桑拍拍他搭在自己肚子上的小臂,示意他收回去,“夏侯郢,你越线了啊。”
自她在空山堂养伤,夏侯郢就把她在沁雅轩的东西全都搬过来了,甚至都不让纪桑回到隔壁的房间,于是纪桑和夏侯郢便是同吃同住同行的状态。
其实她对夏侯郢的人品还是比较相信的,但为了保险起见,她在床上比划了一条无形的楚河汉界,两个人都不可以越线。虽然每天早晨醒来,纪桑发现都是自己在越线,抱着夏侯郢醒来的。
不过这也不能怪她,毕竟快进入六月,天气慢慢热了,纪桑本身就体热,抱着夏侯郢睡,冰冰凉凉的倒还挺舒服。
“越线会怎么样?”夏侯郢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内屋里的烛光已经熄灭了,但纪桑觉得夏侯郢的眼睛亮亮的,她盯着他的眼睛,看得十分清楚。
纪桑非常不客气,当即抬起小腿搭在夏侯郢的腿上,夏侯郢笑了下又往里挪了挪,和她贴的更紧了。
“得寸进尺是吧?”纪桑哼哼道,“小心我咬你。”
夏侯郢翻身将她整个人搂住,在她耳边笑了下,故意说:“下次换个地方咬。”
呼出的气息扑在纪桑的侧脸上,温温的,痒痒的,不过她并没有推开夏侯郢,只是任由他这么抱着自己。
纪桑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了两个月以前,自己刚穿越过来,什么都没有,而现在竟然有了自己的戏班子,不管怎么说也是当上导演了,顿时有些感慨:生前一直努力工作想当导演拍电影的梦想竟然在“死”后实现了。
世界真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纪桑垂死病中惊坐起,“我知道了,就叫草台班子!”
39. 阿进
离正式的演出进入倒计时,纪桑说不紧张是假的,一会擦擦桌子,一会摆摆椅子,就是闲不下来。
有金有银跑进来告诉纪桑优惠券已经全部发完了。
纪桑摆了五十张椅子,一共能坐一百人,去掉女学生和熟人,还有六十人,纪桑做了一百张券,只求能来六成人就可以了。
“不用担心。”夏侯郢安慰她,“会有人来看的。”
纪桑摇摇头,“我们棚子的位置不好,那些人还没走进来可能就去别家看了。今晚还有春小小的演出,可能真的没什么人。”
自从演出的牌子挂出去,几乎无人问津。
这第一次演出,她定价的时候完全没考虑成本,不仅票价比一般的看棚低,若是拿着优惠券来购票,票价那就更低了。她只想先把这戏宣传出去,后期再谈盈利。
夏侯郢走出看棚,打了个响指,从身旁闪出一个便衣玄卫。
“吩咐下去,找四十个人准备着。”
玄卫收到指令,说了声“是”。
夏侯郢又一再提醒,“记住,不要太刻意让人察觉。”
演出定在戌时二刻,从戌时就开始进人,祝知白早早就来了几乎是第一个来的,纪桑有一阵子没见到他了,带他最中间一排最中间的座位。
“你也太不当我是朋友了,这么大事都不和我说。”祝知白跟在她身后抱怨。
“什么事?”纪桑有些疑惑。
“就徐薇啊。”这事他还是路上听蒋成凤提起的,纪桑“嗐”了一声,“都已经解决了,还说什么。只不过没想到徐荣竟然会来。”
他应该是冲着夏侯郢的面子吧。
没多久阿进就带着学生们来了,突然间多了二十多个小孩子,安静的看棚忽然热闹的叽叽喳喳起来。
阿进在后台一侧找到了廖席玉,看到廖席玉正在背台词,她将头发全都梳了起来,带着一个高而方正的巾帽,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袍,看着十分英气。
听到脚步声,廖席玉抬头,看到是他,立刻扬起了笑容,朝他跑过来。
“外面人多不多?”廖席玉有些不安地跺了跺脚,却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期待,“真奇怪,以前在街上唱戏都没什么感觉,可现在——”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有点紧张。”
阿进听了,轻轻一笑,握住她微微冰凉的手,“别紧张,我就在台下。你要是紧张,就只看我一个人,嗯?”
廖席玉的耳根瞬间泛红,她四下张望了一下,像是在怕别人看见似的,轻轻挣开他的手,低声嗔道:“会被别人看到的!再说了……”她的声音更低了些,几乎像是自言自语,“我要是只看你,就更紧张了。”
阿进低头笑了下,忽然伸出手把她抱进怀里,手掌轻轻拍着她的背,“廖席玉,你一定可以的。等你唱完,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廖席玉惊讶地问他。
“等你唱完戏就知道了。”阿进笑着说。
还有半柱香的时间,后台的气氛随着纪桑一声催促而变得紧张起来,阿进被廖席玉推着往外走,“好了,你快回去坐着吧。”
“那一会儿见。”阿进忽然转身,猝不及防地在廖席玉的唇上轻点了一下。
舞台的两侧挂了许多的灯笼,阿进从后台走到观众席时,灯光正好掠过他的脸,照亮了一瞬。刚踏进棚子的夏侯郢站在门口,脚步一滞,瞳孔微微收缩。
可再一眨眼,那人又消失在黑暗中。夏侯郢怀疑自己看错了。
元徵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纪桑冲到门口,询问正在收票的九娘,“还有人进吗?”
九娘摇头。
“一共有多少人来?”纪桑问。
“四十个人,收了二十六张票,还有十二个全价买的。”九娘回。
“还好还好。”虽然没达到自己的预期,但是总归还是有人来,纪桑对九娘笑了一下,说了声“辛苦”。
“你怎么还站在里?”马上就要开始了,她见夏侯郢还站在门口。
“没关系,我站在这里看就好。”
纪桑心急火燎的,也顾不上他了,只说:“那你自己找位置坐吧。”说完跑到后台去了。
便衣玄卫进来请示,“公子,人都安排好了,是不是要进场?”
夏侯郢说:“不必了。”
“请各位安静,我们的演出马上开始。”纪桑在台侧高声一喊,台下的几处烛灯被熄灭,纪桑挥了一个手势,有金有银接收到便跑到台中央,将挂着的黑色幕布拉开了。
竹声渐起,舞台上被布置成了一个小花园,祝英台随着竹声缓缓进入观众的视线······所有人看到这种表演都感觉很新奇,随着剧情逐渐被带入。
整场戏一共分了四幕,每一幕结束,有金有银会拉上黑幕,然后迅速布置新的场景,台上的演员们便在台下迅速的换戏服或者妆容。
纪桑站在台侧,观察着台下观众的反应,每个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看棚里还有两个连挂着箱夹来卖吃的小商小贩,多看了两眼之后,竟然也走不动了,就这么站着看戏。
赵泠云用了将近十位乐师,一同合奏时,声音震耳欲聋,甚至在棚外都听的一清二楚,不断地吸引客人进来,半场过去,竟然全坐满了。
最后一幕二胡独奏,如泣如诉,接着唢呐、弹弦乐······所有的乐器逐一加入进入高潮,齐声合奏《梁祝》,祝英台在梁山伯的墓前悲痛的哭嚎而后自尽。
忽然间所有的烛光熄灭,就在众人屏息以待、不知所措时,一缕清幽的笛声悄然划破剧场,悠悠然从舞台上传来,舞台的背景已经换成了白布,随着乐声愈发悠扬,白布之上缓缓浮现出两只翩翩起舞的蝴蝶。它们轻盈地绕着彼此旋转,渐渐飞远······
几声轻泣在安静中被放大,几秒钟后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地站起来鼓掌,夏侯郢也是第一次看这么完整的表演,纪桑所有的设计、编排都让人感觉新奇和震撼。
烛光全部燃起,所有表演者上台致谢,台下掌声与口哨声接连不断,纪桑知道今天的演出成功了。
祝知白在底下高声大喊:“没看够!没看够!”没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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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还惹得不少人呼应,问什么时候还有表演。
纪桑在台上和大家宣布,还会连着演出三天,又引得一片掌声。
后台灯光略显昏暗,却掩不住所有人兴奋的神情。廖席玉还未卸下戏服,白色长袍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她直接扑进阿进怀里,兴奋得像个孩子,“阿进!我们演出是不是成功了!你看到台下那些人了吗?他们都哭了!”
阿进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无奈地笑,“看到了,看到了。我说过你一定可以的。”
纪桑和一众演员站在不远处,也都忍不住互相拥抱、拍手庆祝。这一个多月的辛苦排练终于换来一个圆满的结果。祝知白从台前缓步走进来,带着他一贯的温文尔雅,“纪桑,你真的是一个奇女子。”
纪桑忍不住笑起来,“谢谢小祝大人的夸奖。”
祝知白也笑起来,目光一撇,忽然落在纪桑身后的阿进身上,他愣了一瞬。
“怎么了?”纪桑顺着祝知白的视线看过去,看到廖席玉和阿进正在说说笑笑。
祝知白摇头失笑,“可能是我认错人了,那位公子长得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阿进吗?”纪桑回过头和他说,“一会儿再正式介绍你们认识,现在先让演员换衣服。”
几人一同走出后台,台前观众已经走的差不多了,立在门口的夏侯郢瞬间看到了纪桑,然而眼神一略,最终落在阿进脸上时,整个人怔住了。
不,他没有看错,纪桑旁边站着的人,是太子元徵!
纪桑朝他笑着挥挥手,夏侯郢震惊地看着元徵一步步走近。
“这是阿进,新舍的老师,就是他教席玉她们读书认字背台词的,是我们戏班子最重要的幕后之人。”纪桑和夏侯郢介绍道,“阿进,这是夏侯公子,也是咱们草台班子的老板之一。”
阿进对夏侯郢笑笑,“你好,夏侯公子,我是阿进。”
阿进?什么阿进?夏侯郢睁大眼睛,仔细看他的脸,他确定他没有认错人。
元徵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他一副不认识自己的样子?
“你说你叫什么?”夏侯郢拧着眉质问他。
“夏侯公子,我叫阿进,进是招财进宝的进。”阿进嘴角仍然噙着一抹笑,很温和地说道。
纪桑感觉出来夏侯郢的情绪似乎不太对,她将他拉到一边,疑惑地问道,“你怎么了?”
夏侯郢转头看看阿进,又看看纪桑,“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我有个朋友失踪了吗?”
纪桑惊讶道:“你是说阿进是你那个朋友?怎么可能呢?阿进是席玉的······额,忘了是什么人了。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夏侯郢盯着纪桑,“廖席玉呢?”
纪桑:“还在后台卸妆。”
几乎同时,后台传来一阵脚步声。廖席玉笑着和容弗说着什么,走了出来。她看见阿进,眼中立刻亮起了光,朝着他跑了过来,“走吧,走吧,你要带我去哪里?”
阿进很亲昵地对廖席玉笑了。
两个人的亲密在夏侯郢看来,十分扎眼。
40. 太子
阿进最终还是没有带廖席玉出去约会,夏侯郢单独请了他们二人去了府上。
空山堂内,一片压抑的安静。烛光摇曳,映出几人的脸色各异。
阿进皱眉看着夏侯郢,不知道他到底要干嘛,他还要和廖席玉去放天灯呢。他看向夏侯郢:“夏侯公子,你请我们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夏侯郢的目光锁定在他脸上,像是在捕捉熟悉却又陌生的细节,“召洵,你叫我什么······”
“召洵?”阿进微微一怔,随即笑了,温和地说:“夏侯公子,我想你一定认错人了。我是阿进,不是你说的召洵。”
夏侯郢眼中的怒火终于压抑不住,他一拂袖站起,语气近乎咆哮:“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连我也不认得了?殊棠呢?她是你的未婚妻,你连她也忘了吗?!”
“你说什么?你说我有未婚妻吗?”阿进的笑容僵在脸上,目光里透出几分错愕,“殊棠?那个女人我不认识······”
廖席玉猛地抬头,眼神震惊又慌乱,她从未想过阿进会有未婚妻。
“召洵,你失踪一个月了!我们一直都在找你,你居然在这里扮作什么阿进?!”夏侯郢的眼神如同利刃,片刻他冷静下来,说,“你失踪的这段日子就当你南下游玩,明日我送你回京。”
“夏侯公子,你在说什么?什么南下游玩,我为什么要去京城?”阿进皱着眉头问他,“我想你是不是误会了,我真的不认识你,也不认识你说的殊棠,你认错人了。”
纪桑也怔住了,她扯扯夏侯郢的衣袖,小声道:“会不会是因为阿进和你朋友长得太像,你真的误会了?”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怎么可能会认错!”夏侯郢摇头,对着阿进说,“在你左臂内侧,有一个水滴形的胎记。”他很肯定。
阿进愣住。
廖席玉身形晃了一下,更是说不出话来。她曾经照顾受伤的阿进,给他擦身换药,她知道,在他的大臂内侧,确实有一个水滴形的胎记。
纪桑看着阿进和廖席玉的表情,自己也乱了,到底怎么回事?
夏侯郢看向廖席玉,怒不可遏:“廖姑娘,我要一个解释!”
“他——我——”廖席玉的大脑很乱,她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夏侯公子,这世上有胎记的人有很多,即便我确实有胎记,也说明不了什么。我是周大娘前部下的儿子,因为家中无人才来封城投奔她们的。”阿进眉头深锁,挡在廖席玉面前,和夏侯郢解释道。
夏侯郢气急道:“什么部下的儿子,什么家中无人?这都是廖席玉和你说的吗?她在骗你你知不知道!我告诉你你真正的身份,你是大礼的太子元徵!皇上、皇后、殊棠都在等你回宫,你到底还要在这里到什么时候?!”
这一句话宛如平地惊雷,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夏侯郢极力控制了一下情绪,“一个月前,你出宫去安阳县查办贪污案一事,后来出了意外失踪了,这些天我们一直都在找你。”
廖席玉忽然眼泪掉下来。原来阿进是太子,她想过很多他的身份,但怎么会是太子呢······
阿进看着廖席玉掉眼泪,唯一的念头就是他只想带她赶紧离开这里。“夏侯公子,这世上有胎记的人多了去了,不能凭这个就断定我的身份。”他努力平静,却多了一份难以掩饰的僵硬。他一边护住廖席玉,一边冷冷说道:“无论你怎么说,我就是阿进。席玉,我们走吧。”
“你走不了,我答应殊棠要找到你,送你回去。”夏侯郢一顿,喊了一句“听风”,玄卫从门口冲进来将二人围住。
听风带着侍卫冲进来,对着阿进拱手道:“太子殿下,得罪了。”
“召洵,如果你这样,我不敢保证会不会伤害到廖姑娘。”夏侯郢看着阿进。
阿进的脸色沉了下来,眼中透出一丝怒意,“你敢动她试试!”
夏侯郢看着阿进,又看看廖席玉,半晌沉默后,他对廖席玉说:“廖姑娘,我想和你单独谈谈。”
“你要做什么?”阿进警惕地看着夏侯郢。
夏侯郢的视线扫过两人相握的手,又落在阿进护卫般的身姿上,眼中浮现一抹复杂的神色。
廖席玉抬手按住阿进的手,努力挤出一丝笑容,“阿进,没关系。”
纪桑走到和阿进身旁,说,“我们先出去吧,席玉她不会有事的。”
等纪桑和阿进和玄卫们走出房间,夏侯郢面色一沉,对廖席玉说道:“私藏太子,可是株连九族的死罪。”
“不是的,我真的不知道他是太子······”廖席玉摇摇头,眼泪簌簌落下,“我遇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受了重伤,醒过来之后他说之前的事都不记得了。”
夏侯郢震惊道:“你说什么?”
廖席玉哭着一五一十地和夏侯郢解释:一个月前,她去找药铺李叔的儿子,路上便捡到了浑身是血的阿进,她将他带回家照料了几日。醒过来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恰逢阿进会认字写字,可以帮她们背台词,这才给他捏造了一个身份留住他。
“夏侯公子,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骗阿进的。”廖席玉眼泪止不住地涌出。
夏侯郢声音冷硬得不容置疑:“从现在起,再也没有阿进这个人,你记住,他是太子。你和他再也不要见面了,明日我会安排他回京。”
“他是太子……那我呢?”她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夏侯郢,“我该怎么办?”
夏侯郢冷言道:“你知道他失忆的时候,就该想到早晚有一天他会回到原来的生活。”
“明天······太快了。”廖席玉乞求道,“可不可以再让他多留几天,我们还有很多——”
“明日午时之前。”他打断她的话,转过身不再看她。
房门打开,纪桑看到廖席玉哭得像个泪人一样走出来,阿进满眼心疼地看着她,问她夏侯郢和她说了什么。
“没什么。”廖席玉吸吸鼻子,抬手擦了眼泪,对阿进笑了一下,“你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是去哪里啊,我们走吧?”
纪桑担心地问:“真的没事吗?要不要演出先暂停。”
廖席玉勉强笑笑,“没事,纪桑,我可以的。”
纪桑送二人出府后,回到空山堂,看到夏侯郢正在提笔写信。
“阿进真的是太子吗?”纪桑还是有些不相信。
“嗯。”夏侯郢略一停顿,还是对纪桑坦白,“廖席玉说,他失去记忆了。”
失忆?!纪桑瞬间睁大眼睛,竟然可以发生这么狗血的事?!
“那你打算怎么办?”纪桑问。
“明日午时,我陪他回京。”
纪桑皱皱眉,“那阿进知道吗?”
夏侯郢说:“他不需要知道。”
纪桑摇摇头,“或许他根本不想走呢?你至少要问一下他本人的意愿吧。”
夏侯郢微微蹙眉,“他是太子,是未来的大礼之君,他肩负的责任比你我能想象的还要重。难道他要一辈子留在这个地方,陪着廖席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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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普通人的日子吗?”
“可是······”纪桑想起泪流满面的廖席玉,有些心疼,“你知道阿进和席玉——”
“殊棠一直在等他。”夏侯郢打断她的话。
纪桑盯着他,目光带着几分愤怒:“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他喜欢的人是席玉!你怎么能直接就拆散他们?”
“纪桑,你不要意气用事。”
“我才没有意气用事。”纪桑冷笑一声,“反倒是你,独断专权。夏侯郢,如果有一天,有人告诉你,你喜欢的人必须嫁给别人,你会怎么做?”
夏侯郢一怔,沉默了片刻,忽然低声道:“我会先杀了那个人。”
“什么?”纪桑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
夏侯郢抬眸看向她,目光深邃,像是藏着千言万语。片刻后,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我再给他们几日时间。”
*
已经过了巳时,街市渐渐安静下来,廖席玉和阿进并肩走在青石板路上,她看向身旁的阿进,他的脚步坚定,手却微微用力地攥着她的。
阿进带她来到了护城河边,河边几乎无人,只剩一个摊位。老板见阿进来了,冲他招招手,“小伙子,你要是再晚来一刻,我可就收摊回家啦!”
阿进对老板道谢,“多谢老板。”
廖席玉抬头望着他,轻声问:“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阿进弯腰开始磨墨,月光洒在他的脸上,他低垂的眉眼隐在阴影中,看不清情绪。磨好墨后,他才抬起头,眼神带着温柔:“你不是说过,小时候一直想放天灯,但不会写字,怕老天爷看不懂你的愿望吗?”
廖席玉微怔,眼眶又热了起来,忙低下头掩饰自己的情绪:“我以为你早忘了……”
阿进摇摇头:“怎么会忘?”他将毛笔蘸好墨递到她手中,又走到她对面站定,目光穿过夜色,静静凝视着她,“这一次,许个愿吧。”
廖席玉垂首看着天灯,开始提笔。
灯芯点燃,温暖的烛光照亮了他们的脸庞。阿进轻轻扶住天灯,廖席玉也伸手按住它,两人伸直手臂,然后一同松开手,将天灯缓缓放飞。
廖席玉对阿进笑笑,视线几乎又模糊了,但她强忍着,仰起头望着夜空,深吸一口气。
天灯一点点升起,在夜空中摇曳,渐渐被风带向远方。廖席玉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从一侧滑落下来。她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席玉……”阿进看着她,心里翻涌着难以言说的情绪,胸口像被针扎一般疼。他伸出手,轻轻擦去她的泪水。手指微凉,触碰到她脸颊时,他也不禁微微颤抖。
“好开心啊阿进,你许了什么愿望?”廖席玉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些,笑着问。但她话音未落,又强自摇头,挤出一丝笑意,“啊,不对,不能说,愿望说出来就不能实现了。”
“廖席玉,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开开心心的。”
“嗯。”廖席玉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轻轻应了一声。她声音里似乎带着笑意,却也藏着悲伤,“阿进,你知道吗?这些天,我过得很开心。真的很开心,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所以阿进,你不要忘了我。哪怕有一天你恢复了记忆,也不要忘了我。廖席玉凝视着阿进,在心里默默说道。
阿进侧头看着她,他想说什么,却哽在喉间,最终只是握紧了她的手,低声道:“我保证,阿进永远也不会忘记廖席玉的。”
夜风拂过,天灯的光点已经消失在天边,只剩下一片深邃的夜空。
41. 聘礼
草台班子第一天的演出大获成功。一传十十传百,加上纪桑又接连发放了三天的优惠券,第二晚的演出一百人已经坐满了。到演出的最后一天,已经多到有五六十号人站着看了。
四晚的演出,一共赚了十两银子。虽然和她已经支出的相比,简直九牛一毛,不过投资人是夏侯郢,钱是夏侯家的,她倒也不心疼。
试水成功,纪桑决定改写成长剧本,并且准备招聘新的艺人和乐师。艺人招新这件事主要是她和容弗还有廖席玉把关,招乐师这件事便交给了赵泠云负责。
不过最让纪桑头疼的是阿进。如果他走了,还要重新找一个教书先生来。她正发愁,没想到府里的陈巧月先找了她来。
她是安抚使陈大人的女儿,从小习琴棋书画,写得一手好字。第一日的演出,她也受邀去看了,很是震撼。近日得知纪桑的戏班子需要人手,她便也想过来瞧一瞧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你不怕被人看笑话吗?”纪桑知道她是官家小姐,怕对戏子也有偏见。
陈巧月笑道:“三月,阿禾还有赵泠云她们不是都在你这里帮忙吗,既然她们都接受了,我为什么会有偏见呢。我看啊是你对我有偏见,我实在太喜欢那个戏了,那么动人,那么美妙,有这么好的事情我后悔现在才知道。”
纪桑:“那太欢迎了,明日我便带你去新舍和大家认识。”
送走了陈巧月,纪桑又去了赵泠云的院子,问了一下乐师招聘的情况,赵泠云给了她一个名单,入选合格的都写在上面。纪桑忽然看到长笛那一栏,是之前的乐师沈一川。
“泠云,沈一川不是长仙乐坊的乐师吗?”
赵泠云点点头,“是啊,可是他听说我们要重新招人,便和乐坊老板请辞,要来我们这里,我就把他加进来了。”
“我们这给的月钱可比不过乐坊给的多。”纪桑疑惑道。
赵泠云耸耸肩说道:“我也和他说了,不过他很坚持要来。”
纪桑回忆了下,她和沈一川打照面不多,印象里是个沉默寡言的年轻男子,难道这话剧的魅力能有这么大?不过她没再多想,她很乐意沈一川的加入。
*
自从演出结束后,夏侯郢眼见着纪桑开始忙了起来。每天新舍和府上两点一线来回奔波,只有就寝的时候她才精疲力竭地回来,今日倒是难得回来早了些。
“听说府上又一名技师被你征用了?”夏侯郢让小厨房给纪桑准备的冰镇荔枝膏,他递给她,他和她第一次去看戏的时候,便注意到纪桑喜欢吃这个。
纪桑接过来,一点点啜饮着,“反正她们在府上呆着无聊又没什么事做,再说了,是陈巧月主动来找我的。”
虽然员工都喜欢活儿少的工作,可是夏侯郢这也太奇怪了,把人招进来就这么晾着。
纪桑有些好奇地问他,“她们既然没什么需要做的,你干嘛还要招她们进来呢?”
纪桑一开始怀疑夏侯郢真的是有龙阳之好,招技师不过是为了打破坊间传闻,但是和他相处这么久,她观察到他身边出现的男人只有言伯和听风啊。
“难道你真的是在选世子妃吗?”纪桑见他不回答,追问道。
夏侯郢忽而抬眼盯着她,似笑非笑道:“如果我说是呢。”
纪桑望着他,从他口中说出的几个字好像变成了一粒粒小石子投进了她的心湖,扰乱她的思绪,让她的心里泛起阵阵涟漪。
夏侯郢真的喜欢她吗?
她别开视线,说道:“是就是呗,你选了对方,难道对方就要和你在一起吗,那也太不公平了。”
“那怎么样公平?”夏侯郢问。
“除非那姑娘也说喜欢你啰。”纪桑说。
“嗯,那她喜欢我却不说怎么办?”他紧接着问。
纪桑猛然看向他,连声音都高了几分:“谁说我喜欢你了?”
“我可没说是你。”夏侯郢笑了下,“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纪桑反应过来自己被套路了,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那同志仍需努力啊”。
其实纪桑不是个对感情拉拉扯扯的人,她只是还没想好。
*
翌日清晨,纪桑准备带着陈巧月去新舍接替阿进,没想到先在路上遇到了叶殊棠。几日前,夏侯郢便已寄信告知她找到了太子召洵。此刻,她急切地赶来,几近失控。
她一下马便冲向夏侯郢,眼中含泪,声音里带着压抑的颤抖:“召洵呢?他在哪里?”
“殊棠,你要有心理准备。”夏侯郢看着她,目光沉沉,缓缓吐出几个字:“召洵他······失去记忆了,忘记了以前所有的事。”
叶殊棠愣住了,她不可置信地摇头,“什么叫忘记了所有事啊,你是说他忘了我?你是骗我的对不对?他怎么会忘了我们呢?”
当达到新舍,叶殊棠难以置信。这里她明明前不久还来过,为什么她没有发现召洵在这里呢?
当她的目光落到廖席玉和阿进身上时,脚步倏地停住。那张熟悉的脸,此刻却没有一点熟悉的神情。
“召洵!”她哽咽着冲过去,试图抱住他。
然而,阿进往后一退,躲开了她的拥抱。他看着她的目光满是陌生和防备。
叶殊棠怔住了,仿佛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她不可思议地盯着他:“召洵,我是殊棠啊……”
阿进的眼神移开,低声道:“抱歉,这位姑娘,我不认识你。”
叶殊棠的脸色瞬间苍白,她几步向前,声音因为急切而微微发颤:“你怎么会不认识我?我是殊棠啊!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在一起十二年,你怎么能说忘了我?那皇上呢?皇后娘娘呢?太后娘娘呢?你都不记得了吗?”
阿进后退一步,说,“你们真的认错人了,我不是太子。”
“召洵!”叶殊棠的情绪濒临崩溃,眼泪在眼眶打转,“你到底怎么了?!”
廖席玉上前一步,语气里带着歉意和小心翼翼:“叶姑娘,阿进他头部受过伤,醒来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叶殊棠怔怔地看着廖席玉,而后又转头看向夏侯郢。夏侯郢没有说话,沉默让答案显得更加残酷,她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
叶殊棠目光复杂地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最后她深吸一口气,换上尽量柔和的语气:“那我们回宫好不好?让张太医为你诊治。只要回到熟悉的环境,你一定会想起来的,好不好?”
阿进很坚定:“我不想回去。”
“你不想回去?!”叶殊棠的声音突然拔高,眼泪终于滑落,她气急道:“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太后娘娘因为你失踪病得卧床不起,皇后娘娘整日以泪洗面!你怎么能这么自私,怎么能——”
听到家人的名字,阿进的目光闪过一丝动摇,但很快又恢复了冷淡。他低声道:“抱歉。”
说完,他转身走进屋内,留下泪眼婆娑的叶殊棠站在原地。
“召洵!”叶殊棠声音颤抖,却怎么也唤不回他的脚步。
她盯着那扇关上的门,整个人摇摇欲坠,眼泪忍不住涌出。
夏侯郢手里握着一个小白瓷瓶,他递到廖席玉面前,“这是安神药,让召洵服下,等他睡着,我们会送他离开。”
廖席玉低头看着药瓶,视线模糊。
“廖姑娘。”夏侯郢冷声说,“我已经多给了你们几日时间。”
廖席玉点点头,她擦去眼泪,接过药瓶,最后乞求道:“夏侯公子,再给我最后几个时辰吧。”
*
无星无云,无风无月,初夏的夜沉寂如水。
廖席玉牵着阿进,坐在院子中央。桌上摆满了她精心准备的菜肴,色香俱全,都是阿进爱吃的。微弱的油灯烛火跳动,映照出两人默然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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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进环顾四周,见偌大的院子空无一人,疑惑地问:“就我们两个?”
“嗯。”廖席玉低头掩饰自己的情绪,抬起脸时露出一抹笑,“怎么,你不想和我单独在一起吗?”
阿进连忙摇头:“当然不是!只是……这么多菜,就我们俩吃,一会儿周大娘肯定要骂咱们浪费。今天是什么日子啊,还特意备了酒?”
“今天啊……”廖席玉低笑,眼角却隐隐泛红。“是你不能忘的日子。”
阿进微怔,转过头看着她说,“我说过,这段日子,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快吃吧,再不吃都凉了。”廖席玉赶忙催促,眼眶已经微微湿润,却仍旧笑着递给他筷子,“尝尝看,好不好吃?这都是我亲手做的。”
阿进夹了一筷子菜,点头道:“好吃。要是每天都能这样和你一起待着就好了。”
廖席玉手指攥紧了筷子,却努力忍住眼中的泪光,语气故作轻快:“你想得美,我是你什么人啊?”
阿进放下筷子,忽然正色转头神情地望着她,“席玉,我们成亲吧。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妻子?”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木盒,缓缓打开,里面躺着一只羊脂玉簪,温润透亮。
“我用了所有的银两买的,就先当是聘礼好不好?”他将簪子拿起,伸出手替廖席玉戴上。他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她,想把廖席玉的样子深深刻进心里。
叶殊棠躲在屋侧,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两人身上。那个她爱的召洵,此刻坐在那里,唇边带笑,眼中却只有另一个女人。那是她从没见过的召洵。
她咬紧嘴唇,胸口压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一种无法言喻的疼痛在心底蔓延开来:召洵……你真的爱过我吗?
廖席玉手指在膝上紧握,指甲几乎嵌入掌心,可她丝毫感觉不到疼。片刻后,她轻声说道:“想娶我啊,那可要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才行。”
阿进闻言微微一怔,忽然笑了:“那我得再多教几年书才行。不过到时候你成了老姑娘,也就只有我会娶你了。”
廖席玉抬眸瞥了他一眼,努力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我才不等你呢。要是我遇到了更好的人,我就嫁给他。”
“也好。”
“你说什么?”廖席玉语气微微一顿,抬头看向他。
阿进垂下眼睫,沉默片刻后缓缓开口:“如果以后……你真的遇到了更好的人,就跟他在一起吧。”
廖席玉的眼神颤动了一下,强忍住的泪水险些夺眶而出。她硬声道:“才不要你操心。”
廖席玉拿起酒壶,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到阿进手中。“来尝尝,这是我娘存了好多年的酒,我偷偷拿出来的。”
阿进看着那杯酒,久久未动。
“怎么了?”廖席玉问。
“你真的想让我喝这杯酒吗?”
廖席玉一怔,他是知道了吗······
“我是说,被周大娘知道会不会又要骂你。”阿进温柔地看着她。
廖席玉摇摇头,“我只倒了这一小盅,不会被发现的。”
阿进认真地盯着她,再次开口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席玉,你知道为什么成亲的人要喝合卺酒吗?”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酒杯,指尖微颤,“夫妻二人,一从结契,二体一心,要尽百年。”
“这杯酒,就先当是我们的合卺酒,好不好?”阿进笑着问她,整个眼眶渐渐变了红。
廖席玉缓缓举起酒杯,与他的目光对上,眼中隐忍的情绪终于溢出。她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没有颤抖:“好。”
阿进将手臂绕过她的小臂,二人四目相对,交杯而饮。
酒不烈,但阿进的视线却渐渐模糊。不消片刻,他缓缓倒在石桌上。
廖席玉怔怔地看着他,眼泪终于滑落,砸在石桌上,“阿进,你答应我的,永远不要忘了我。”
42. 酒后
廖席玉整个人像被抽空了一样,她就这么呆呆地坐在那里。看不到阿进被人搀扶着离开,听不到叶殊棠感谢这段时日她对太子殿下的照顾。
纪桑走过去,轻轻将廖席玉拥在怀里,“席玉,要是想哭,就哭吧。”
廖席玉抱住纪桑,将脸埋在她的身前,放声大哭。
夏侯郢送叶殊棠和太子出城后折返回来,刚踏进院子,便看到纪桑半醉半醒地撑着石桌,还在不断给自己倒酒。容弗站在一旁无奈地劝阻,试图抢走她的酒杯,却无济于事。
“席玉,智者不入爱河······知道吗?男人只会影响我们搞事业的速度,以后我们的戏班子赚钱了,找什么样的······男人没有?”纪桑扬起酒杯,眼神迷离,高声大喊。
夏侯郢居高临下地看着醉呼呼的纪桑,忽然笑了下。原来她办戏班子是存的这样的心思?
“纪桑,我们回去。”他迈步上前,干脆利落地将纪桑的胳膊搭在自己脖子上,随后直接将她公主抱起来。
纪桑迷迷糊糊睁开眼,努力聚焦视线,看到是夏侯郢,便皱着眉挣扎起来:“夏侯郢?你怎么来了!放我下来,我还没喝够呢!”
她双腿乱踢,手臂挥动,却被夏侯郢牢牢箍住。他低头看着她那副蛮横的样子,嘴角挑起一抹几不可察的笑意:“乖一点,你喝多了会丢人。”
纪桑不甘心地扭了扭,嘟哝道:“我才没醉……夏侯郢,你才醉了……”话音未落,她的脑袋便无力地垂在他的肩膀上,嘴里喃喃着,“席玉……以后我们要赚好多钱……”
马车晃晃悠悠地行了两刻钟,到达夏侯府时,纪桑的酒意已经散去大半。她抗议可以自己走回去。
然而,夏侯郢充耳不闻,抱着她稳步朝府内走去,语气中透着不可抗拒的霸道:“别闹。”
纪桑挣扎无果,只能赌气闭上眼睛装死。
等到喝下半碗醒酒汤,纪桑渐渐清醒,她靠在床头,想起廖席玉和阿进,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夏侯郢看她神色低沉,安慰道:“若是太子殿下真心喜欢廖席玉,将来也可接她入宫,你便不用操心了。”
纪桑闻言猛地皱眉,毫不客气地反驳:“你这是什么话?世上哪有女子愿意与人分享自己的爱人?更别说,在我们那里,一个男人只能和一个女人结婚,三妻四妾可是违法的,要被判重婚罪的!”
夏侯郢微怔,眼神一暗。是了,他差点忘了,纪桑来自一个与他完全不同的地方。
那么……她也会离开他吗?
“纪桑,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纪桑摇摇头,“不知道,一睁眼就在鬼地方了。”
“那你知道要怎么回去吗?”
纪桑还是摇头,心想我要是知道现在还会待在这里吗!
夏侯郢几乎是提着心问她,“你想回到你原来的生活吗?”
纪桑依靠着床栏,闭着眼睛,几乎是脱口而出:“当然想啊。”
他在她面前半蹲着,仰望着她,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深情,“如果我说,我不想你离开呢。”
“啊?”纪桑倏地睁开眼,对上他灼热的视线,心跳都漏了几拍。在大脑失去思考之前,她胡乱地找到了一个理由:“是因为我可以帮你解毒吗……”
夏侯郢缓缓起身,双手撑在她身侧,将她困在怀中。他目光灼灼,声音低沉:“你以为我留你在这里是这个理由吗?”
纪桑愣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片刻后只听到夏侯郢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接着他说:“因为我喜欢你。这理由……够不够?”
她又不是木头,她有感觉但她不敢多想。但是当她亲耳听到他这么说,她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上涌,翻腾着,叫嚣着。她睁大眼睛,有些语无伦次:“你——我——”
下一秒,夏侯郢伸手捧住她的脸,低头轻轻在她的嘴角落下一个吻,蜻蜓点水,却足以让人心潮涌动。
浅尝辄止,纪桑甚至还没来得及闭眼睛。那一瞬间,纪桑不想再躲了,她只想顺应着自己的心。
“夏侯郢。”她忽然叫住他,很认真地说,“你知不知道,如果喜欢一个人,就要真诚一些。”说完,她抬手扯过夏侯郢的衣领,直接吻了上去。
秉烛摇曳,给床上相拥着的壁人打了一层暖金的柔光。
*
翌日清晨,纪桑迷迷糊糊间伸手摸了摸旁边——冰凉冰凉的!这让她一个激灵清醒了大半,她闭着眼睛又摸了摸自己,整个人石化一般。
夏侯郢没穿衣服,她也没穿衣服!虽然她和夏侯郢夜夜同眠,但是两个人都是和衣而睡,也不会有特别逾矩的行为。
昨晚······发生了什么啊······
纪桑闭着眼睛开始记忆回溯,她昨夜陪廖席玉喝酒来着,然后……看见夏侯郢来接她,接着……他和她说了什么来着?
好像是表白了吧?然后她……她还记得自己被亲了一下。可是,她好像不太满意……于是……她还反过来强吻了他?!
玛雅!她摸摸身上,就挂着一个赤色鸳鸯肚兜,所以她酒后乱性,霸王硬上弓了?!
到底还是对夏侯郢的盛世美颜没忍住,酒壮色胆,彻底冲动了?
正当她纠结到头皮发麻的时候,耳边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醒了?”
纪桑猛地一僵,然后眼睛眯开一条缝,瞥见夏侯郢单手撑头正靠在枕头上,他戏谑地看着她:“昨晚······记起来了吗?”
“昨晚发生什么了?”但是纪桑努力回忆,除了两个人相拥着唇齿交缠的记忆,脖子以下的画面······好像都没有啊。
“亲也亲了,脱也脱了,摸也摸了,你说你什么都不记得?”
纪桑呼出一口气,吓死她了,还好没做到最后一步。她不是害怕扣上失节的名声,只是会遗憾自己喝醉根本记不住晚上的美妙体验。
翻云覆雨这事,还得是清醒的时候才行。
不过昨晚的画面,也足够让她脸红心跳了。她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拍拍他的胸口,顺便抓了一把胸肌,手感软软的,“你放心,我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人,我会对你负责的。”
“你想对我怎么负责?”他亮着眸子问。
“至少在遇到下一个美男之前,不会对你始乱终弃?”
“你还想有别的男人?”夏侯郢没听到满意的答案,一个倾身,单手撑在她身侧,虚虚压在纪桑身上,眼睛牢牢盯住他。
“男未婚女未嫁的,有什么关系?”纪桑挑眉看他。
“你说过,在你原来的世界,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成亲之前都要谈恋爱,所以现在我们算不算在谈恋爱。”
“当然不算。”纪桑听着他的温声软语,红了耳尖,但仍硬气地说,“你都还没追我呢。”
夏侯郢挑眉,“有什么区别?”
“我说我会对你负责,只是行为上接受了你,但是如果我们在谈恋爱,那就是行为和心理都接受了你。”
夏侯郢听明白了,他点点头,说了声“好”,他本来还想问如果纪桑和他谈恋爱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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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不会想离开,但终究没有说话出口,还是先追了再说。
“最后一个问题。”夏侯郢盯着她,有些支吾,“你······要怎么追?”
纪桑伸出手抵在他的胸口,将他推远了点,“追女孩子这种事当然是要靠世子爷你自己想啊。”
*
虽然纪桑准备改成长剧本,但是《梁祝》还依然上演,不过纪桑采用了现代演出的模式。每周演三场,每场固定只售出一百张票,其余时间纪桑便让所有人跟着陈巧月上课识字,以便之后她们看剧本至少没有障碍。
夏侯郢曾经提过现在的看棚太小了,建议她换个更大一点的,但是纪桑觉得没有必要,一来她这个戏剧时间本就短,甚至大部分的观众是为了听曲子才来看戏,其次固定卖票可以达到饥饿营销的目的,这样一来,每周的三百张票都能卖空,最后也是可以给姜九娘提供一点收入,让她供养三个孩子。
趁着《梁祝》的热度还在,纪桑想尽快把剧本改出来,每日两眼一睁就是写,废寝忘食,足足写了一个多月,才见初稿。
期间夏侯郢又曾毒发过一次,纪桑已经见怪不怪,非常淡定地睡在他身边。她留心了下发作的日子,好在她月事比较准时,在她结束之后隔两天,夏侯郢的毒就会发作。
一日紫荆来报,说是姜九娘来找。纪桑请了人进来,没想到姜九娘被打得鼻青脸肿,身上全是伤。
“九娘,你这是怎么了?”纪桑看着姜九娘,大骇道。
“纪姑娘,求求你救救我,救救小钰。”姜九娘一见到纪桑,便拉着小钰给她跪下了,哭喊着。
“你这是干什么,先起来,有话慢慢说。”
姜九娘看着小钰,泪如雨下,纪桑便让紫荆带着小钰去小厨房吃点心。
等小钰离开,姜九娘才开始道出原委。
姜九娘的丈夫一年前染上赌瘾。一开始只是隔三差五地去赌场,偶尔能赢,大部分还是输了去,后来便日日去,靠着看棚赚的那点银两很快就败光了。九娘有心偷偷将嫁妆藏起来,没想到她男人也偷了拿去赌,最后输的一个子儿不剩。而自从他开始赌博,性情大变,每次输钱回家都对着九娘又打又骂,说她败家,挣不了钱。
后来在家里找不出一文钱之后,便又去地下钱庄借,借了还不上就被钱庄的人追着打,有几次被追债的人堵在家里,把三个孩子吓坏了。事后,姜九娘拿起菜刀对着她男人,威胁他要是再敢回来就一起同归于尽,她男人终于怕了,从此就消失了。最近戏班子名声大噪,她男人知道后便又回来要钱,还带着追债的人一起来,对着姜九娘打骂,甚至扬言,如果不给他银子,就把小钰卖到青楼去。九娘没办法,这才带着小钰跑出来。
纪桑听完,气得浑身哆嗦,恨不得拿刀手砍了那个男人。
“九娘,你有没有过离开这个他?”纪桑顿了一下,“我是说和离。”
“我······”姜九娘愣住,她确实没想过这个,虽然大礼律法可判夫妻和离,但几乎由男子提出或者犯重大罪过才允许和离,她可以吗?
纪桑也不强迫她,只是给她分析,“九娘,我知道你若提出和离可能会遭人非议,但日子是你自己要过的,又何必听他们说什么。现在戏班子也有起色了,往后你赚的这些钱可以供有金有银和阿钰读书,再过几年有金有银长大了,他们会撑起这个家的。若是不和离,我今日可以帮你,下次可以帮你,但是不能次次帮你,沾了赌瘾的人是改不了的。”
有些事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之分。
43. 寒毒
“九娘,能帮你的,只有你自己。”纪桑看着她说。
九娘垂着头,双手搅在一起,迟迟决定不上来。
纪桑知道这对于九娘来说很难,这是钉在骨子里的旧思想。受了千百年父权规训的女性,想要做出改变不是一件易事。
“没关系,我们走吧。那人现在在哪里?”纪桑对她笑笑。
姜九娘说还在家里。纪桑二话没说,带着九娘赶回她家里。
纪桑推开门,便看到桌上坐了四个大汉。
一个面容消瘦,贼眉鼠眼的中年男人正满脸堆笑地给追债的人倒茶递水,一边拍着对方的马屁:“大哥,您稍安勿躁,这次一定能把钱凑齐,您放心,等我家那婆娘拿来了就立刻给您送上!”
看到九娘回来,张福里眼前一亮,立刻变了副脸色,“娘子,你可回来了,银子呢?快拿出来!”
“你说拿就拿吗?”纪桑挡在九娘身前。
张福里上下打量着纪桑,“你就是那个戏班子的班主?正好,我还要找你呢,我家的看棚要涨价,一日租你四百文可太便宜你了。”
纪桑哼笑一声,“你涨价,我马上就会退租。你以为我非你家看棚不可吗?那是因为九娘和孩子们,我才租的。”
张福里看纪桑毫不畏惧,反而气势弱了下来,“要租给你也可以,但今日你要把以后的租金都给我。”
“租金都给你,也补不上你欠钱庄的。”纪桑白了他一眼。
张福里左右看看,“小钰呢,你把小钰藏哪里去了?我已经和春香院的妈妈说好了,把小钰送过去,能换二十两。”
“你这个畜生!小钰是你的女儿啊,你怎么能把她卖到那种地方!”姜九娘浑身发抖,冲上前哭喊。
“女儿怎么了?养大了也是个赔钱货,送去青楼还能挣点银子回来,总比跟着你强。要是以后成了头牌,身价指不定多高呢。”张福里丝毫不理会姜九娘。
纪桑等着张福里,直感觉恶心,“那你怎么不去卖屁股伺候男人啊。”
张福里讥讽冷笑一声:“我倒是想卖,没人买啊哈哈哈……你们这些女人腿一张银子就来了,不比我们在外赚钱容易多了。你这婆娘但凡有点姿色,我也不用把小钰送过去了。”
“你——你!”姜九娘发了疯一般冲上去便要打他,被他灵活一闪,扑了空倒在桌子上。
纪桑上前扶起姜九娘,抬眼看向张福里的目光犹如利刃:“你不配做人,更不配做父亲。”转而低声问姜九娘:“九娘,这样的日子你还想过下去吗?”
九娘紧咬着牙,抬头死死盯着张福里,终于有了决绝的光,“我要和离!你给我滚!滚!”
张福里顿时阴下脸来,恶狠狠地瞪着九娘,“和离?就凭你?自古以来,只有夫休妻,哪有妻休夫的道理?除非——”他停顿了一下,露出贪婪的目光。
“除非什么?”纪桑拧着眉问他。
“给我一百两!”张福里口气不小,“我就答应写休书。”
“放你爷的屁!”纪桑气得口不择言,直接骂起人来。
四名大汉也坐不住了,其中一个当即拍了桌子站起来喝道:“够了,有钱没钱,我们没时间听你们在这里家长里短的,我们只要钱,没钱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纪桑看了张福里一眼,冷笑一声,“不用客气,把他打死和我们也没关系。”说着,便要扶着九娘离开。
“等等,谁说你们可以走了?”见纪桑是真没还钱的打算,其余三名大汉也站起来,凶神恶煞地盯着她。
“要么银子留下,要么你们命留下。”
四名身强力壮、横眉竖眼的大汉团团将纪桑和九娘围起来。
“你们要干什么?”纪桑警惕地看着他们。
张福里看大汉们的注意力都在纪桑和九娘身上,想赶紧从后院溜走。刚抬脚走了两步,一把顺着耳边呼啸而过的刀子直插在房柱上,吓得张福里一个趔趄,直接跪下了。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
其中一个大汉拿刀直指着纪桑,刀尖几乎还有两指宽便要触到她的鼻尖,“不给钱,你们都得死。”
九娘哭着说,“对不起,纪姑娘,是我拖累了你。”
“没事,九娘。”纪桑观察着眼前的局势。好汉不吃眼前亏,大不了就先给对方点钱先跑了再说,总不能命真折在这。
“几位大哥,我有银子,你们先把刀收起来,看着怪吓人的。”纪桑梗着脑袋,手摸上腰间的荷包,她就只带了几两银子,不知道够不够。
大汉们一听有钱,面色都缓了缓。
忽地只听见“叮”一声金属间相互碰撞的声音。拿刀的男人突然一声嚎叫,指着纪桑的大刀直接掉落在地,男人捧着自己的手腕,看到小臂上插着一柄短刀,正汩汩流着血。
“谁?!”剩下的大汉们猛然转头,警惕地环顾四周,“有种出来!”
只见夏侯郢不慌不忙地踏过门槛,步履从容,神色平静得像是在府里散步似。他的目光落在纪桑身上稍作停留,而后淡淡地开口:“放了她们。”
身形最高大的大汉嘴角一抽,冷笑一声,轻蔑地说:“哪里来的小白脸!怎么?想英雄救美?劝你不要在这里逞能——”话未说完,他猛然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直挺挺跪倒在地。只见他的大腿间赫然插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血水顺着裤腿蔓延开来。
夏侯郢的手指微微一捻,彷佛手上刚刚沾染了什么脏东西。他再次抬眼,凌厉地看着他们:“我再说一遍,放了她们。”
然而其中一名大汉却偏不知死活,一个箭步揽住纪桑的脖子,用刀架在她的颈间,恶狠狠地威胁他道:“来啊!你再动一下,我就让这女人死——”
夏侯郢的眼神骤然充满杀意。
他动了。一道寒光闪过,那大汉的喉咙发出一声短促的嘶哑,手中的刀“哐啷”一声随之落地,然后整个人软绵绵地倒下。
纪桑感觉脸颊和脖颈一侧一阵湿热,是血。
那人瞪着眼睛倒在地上,鲜血喷涌,还抽搐了几下,然后便再也不动了。
夏侯郢手起刀落,直接把他杀了。
当着她的面。
纪桑第一次目睹杀人场面,整个人都呆住了。
剩下的大汉也瞬间呆若木鸡,谁也不敢再多动分毫。夏侯郢静静地收回手,目光扫过他们,语气一如既往平静:“要么带着他们滚,要么你们都留在这儿,选吧。”
血腥的气息弥漫开来,那几人慌乱地抬起受伤的同伴,仓皇逃离了现场。
夏侯郢走到纪桑身边,声音冷静得像一潭深水:“没事吧?”
纪桑差点没站稳,抬眼看着他,嗓音干涩:“你……你刚刚杀了人。”
“嗯。”夏侯郢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他目光如炬,定定地看着她,问道:“害怕了?”
纪桑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想走却发现脚步竟然迈不动。
一个声音却在心底尖叫:那是一条人命啊!
作为一个在现代法治社会下长大的守法青年,纪桑实在接受不了。虽然她总是被一些事情烦的高喊着想刀人,但并不意味着她真的想去杀人。
但她的理智在告诉她:这是古代,是一个弱肉强食、权力决定一切的时代。而夏侯郢就是几乎站在权力金字塔顶端的那一群人。他想杀一个人,非常简单,况且如果不是夏侯郢出手,她和九娘可能真的会有血光之灾。
可这道理再清楚,也无法消解她内心那股强烈的不适和惊恐。
“我……”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的手微微发抖,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袖。目光落在地上的血泊,她甚至感到胸口有些窒息。
“害怕就不看了,是他威胁了你。”夏侯郢抬手挡住了纪桑的眼睛,语气低沉,却带着一种无可辩驳的冷静,“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纪桑将他的手拿开,怔怔地看着他,那句“这不是伤害他人的理由”差点脱口而出。最终,她又垂下眼睛,遮住了眼中那一抹深深的纠结。
“我……”她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我只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事情,需要缓缓。”
“嗯,九娘怎么办?”夏侯郢迅速转移话题,避免让纪桑沉浸在这种害怕的情绪里。
纪桑闻言看向她,只见九娘也被吓的不轻,她再环视一圈,院子里却没有张福里的身影。
“张福里跑了。”纪桑说。
“不会。”夏侯郢信誓旦旦。
果然三人出了院子时,玄卫已经押住了张福里。
“把里面处理干净。”夏侯郢对玄卫下命令,他知道纪桑现在可能没法决定,于是擅自做主,“先将他带回去关着。”
纪桑对九娘说,“九娘,如果你想和离,我一定会帮你,这里现在不太方便住人了,你等有金有银回来直接去新舍住着吧,小钰我也一会儿给你送过去。”
九娘含泪点点头,“谢谢纪姑娘。”
*
纪桑和夏侯郢先后上了马车,回府的路上一路无言。
整个下午,纪桑都有点恹恹的,剧本也没心情写了。直到要用晚膳,纪桑说自己没有胃口,她只要一想起来那一滩血,就恶心的想吐。
“你在怪我。”夏侯郢看着她抱膝坐在床上,无奈地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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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气,坐在她身旁。
“没有。”纪桑摇头,她转头端视着夏侯郢,“我在想,你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人?”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他,又心狠又冷酷,可以毫无表情地杀掉一个人,没有一点波澜。在她的印象里,夏侯郢虽然不是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可怎么也和“心狠手辣”沾不上边,而现在再看到他,总有一种割裂感。
“纪桑,”他终于开口,语气依旧平静,却透出一种无比认真的笃定,“不管我是什么样子的人,我都不会伤害你。”
纪桑的心微微一震,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却终究没有说话。她忽然想起她刚刚入府之时,见到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她感到危险才跑路的,后来她和夏侯郢相处时间长了,便将这事抛在了脑后,现在才想起来。
她问道:“你有没有杀过府上的人,一个女人。”
“没有。”夏侯郢斩钉截铁道。
“可是我明明看见……”纪桑拧着眉,“在我和你相遇的那一晚,我看见一个满身是血的女人,府上的侍卫在追她,她一边跑一边喊救命……”
夏侯郢无言地凝视着她,片刻后,他缓缓开口,“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身上的毒是怎么来的吗?我告诉你。”
说着他牵过纪桑的手,夏侯郢在书架上的一排玉器间按下机关,一道隐秘的木柜缓缓打开,露出隐藏的密道。
这是一个密室?纪桑睁大眼睛,她在空山堂住了这么久,从来没发现过。
夏侯郢带她径直走了进去,一张纯玉打造的床赫然映入眼帘,洁白的玉石表面布满密密麻麻的细孔,显得既精致又森然。
“以前每次寒毒发作的时候,都需要人血注进玉台,通过这些洞孔进入到我的身体里。”
“人血……”纪桑听得头皮发麻,忍不住后退一步。
夏侯郢看着她说,“而这些血非一般人的血,必须要取盛夏出生的女子的血,出生时辰越接近午时越好,这些女子便称为夏娘。”
她想起来,她刚刚入府的时候,确实还登记过生辰,原来是为了选夏娘。
“那那些夏娘,她们都死了吗……”
以人血解毒,实在是恐怖。
“不会,在毒发之前,会给夏娘服下安神药,每个人要抽一碗血,而每次毒发需要近百名夏娘,所以每隔半年,我便会换一个地方,然后寻找新的夏娘。”
纪桑倒吸一口冷气。
“你上次见到的那位夏娘,只不过取血的中途醒了过来,并没有要杀她。现在府上已经没有夏娘了。”
纪桑问他,是因为自己吗。
夏侯郢颔首,“一开始你的出现实在是太可疑了,我对你确实有杀心,以为你是……潜伏在我身边的杀手。”
“我才不是什么杀手。”纪桑听着夏侯郢说起自己,眼眶有些发酸。
“那老天还是很眷顾我的。”
“什么狗屁眷顾!都惨成这样了还说眷顾。”纪桑又震惊又心疼。
“如果被别有用心的人知道你可以帮我解毒,你会有危险。”
纪桑愣了一下。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不让她暴露自己的身份,“那徐薇是为了掩人耳目?”
夏侯郢点点头,他笑了下,接着说,“如果你想杀我,那么一定要在我寒毒发作的时候下手。”
“神经病!谁想杀你啊。”纪桑心疼地想抱抱他,“是谁这么恶毒,会给你下这种毒啊?”
没想到夏侯郢沉默了。
“算了,你别说了。知道越多死的越快。”纪桑说,“那这毒有没有解药?”
夏侯郢回答她,“也许……有吧。”
也就是说,现在夏侯郢还没有找到解毒的方法。
“夏侯郢,你是不是会死。”纪桑别过脸去,不是很敢听那个答案。
夏侯郢忽然笑起来,说道:“有谁可以长生不老吗?”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纪桑眼睛湿乎乎地看着他,“如果找不到解毒办法,还有——多长时间?”
夏侯郢不回答她,只就是垂眼,这么看着她。
纪桑忽然抱住他,“你别那么快死,好不好?”她的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哽咽。
她来到这里,其实不知不觉地已经很依赖他了。
夏侯郢微微一愣,随后抬起手,环住她单薄的肩膀,将她紧紧揽进怀里。他低声问:“你不生我的气了?”
纪桑闷声道:“我没生气,只是……你能不能答应我,以后不要随便杀人了,就当攒攒功德,嗯?”
夏侯郢收紧手臂,用脸颊蹭了蹭她的脸。过了片刻,他低低地“嗯”了一声,将她整个人揽在怀里。
44. 祈福
城南有一座大型庙宇,名为法林寺。里面除了有端庄肃穆的佛殿,其实还是一座大型集市。听言伯说今日正巧开放,纪桑想拉着夏侯郢去拜佛祈福,顺便逛一下。
夏侯郢自然是不信这些神佛的,在他看来求人不如求己,更何况是这些子虚乌有的“人”。
“走吧,走吧,遇事不决,相信玄学。”纪桑在娱乐圈呆了几年,还是比较相信这些的,穿越过来这习惯也一点没改。
不过难得纪桑肯主动邀他出行,夏侯郢乐得其所。
上了马车,纪桑忽然问他,“就我们两个去不会太引人注目吗,要不要再叫一些人?”
夏侯郢不想有人打扰他和纪桑,任性地说了句“不要”。
到了法林寺,纪桑看到眼前的盛况简直惊呆了。下了马车便听“咯咯”“嘎嘎”“汪汪”“喵喵”各种卖猫狗飞禽的,摆在大门口的两侧,有些“宠物”甚至纪桑都没见过。可能放到现代,都是国家级保护动物吧。
纪桑喜欢猫,她忍不住蹲在铁笼子前,伸出手去逗弄小奶猫。奶猫刚出生不久,整只还没巴掌大,叫声尖尖细细的,看的纪桑心都化了。
“喜欢?”夏侯郢陪她蹲在一旁,看纪桑的神情,她十分想要。
纪桑嘟着嘴巴,“我没养过猫,怕养不好。”
“这有什么?”
纪桑摇摇头,“这也是一条小生命啊,养了它就要对它负责。现在还是算了吧。”
她起身又往里走。第二、第三道门之间摆的货摊和幕帐是卖日常用品的。她看到没见过的小玩意便要去问问是什么,拿在手里把玩一阵。一边看一边想,这些东西要是带回现代,她直接就发大财了。
再进一道门就是佛殿大院,里面卖的大多都是鲜果饮品还有零食。纪桑来到冰饮摊前,要了一份蜜沙冰和一份冰元子。
“愣着干什么,付钱啊。”纪桑朝夏侯郢眨眨眼。
夏侯郢怔住,他随身从来没有带银子的习惯。通常他看好什么,会直接让人送到府上。
纪桑知道后很无奈地笑了下,她从荷包里数了八十文递给老板,又接过两份冰饮,递给夏侯郢一份。
“行,那今天我来包养夏侯公子一天。”
夏侯郢不仅不会随身带银两,也不会随意在外吃东西,更别说这种“路边摊”了。他看着手里的蜜沙冰发愣。
纪桑先尝了下自己手里的冰元子,这是黄豆粉加了糖后搓成小圆子,然后随意搭配加了冰的水果汁,吃起来竟然有种芋圆的口感。
“好吃。”纪桑看了看夏侯郢手里的蜜沙冰,很像红豆刨冰。她拿勺子隔空示意了下,“我想尝尝你的。”她抿着嘴巴,忽闪着圆不溜的眼睛望着夏侯郢。
夏侯郢低头看着纪桑征求他同意的样子特别可爱,忍不住勾起唇,将蜜沙冰往前一送,“吃吧。”
纪桑弯着眼睛对他一笑,用木勺子在蜜豆上挖了一勺。上面裹满了糖浆,一口下去,甜丝丝的。
夏侯郢发现自己很喜欢看纪桑吃东西。她吃到好吃的,总是一脸雀跃,摇头晃脑的。
他情不自禁地也跟着挖了一勺蜜沙冰,除了甜和凉,他没品出什么其他的感觉。
“吃不吃冰元子?”礼尚往来,纪桑主动地端到他面前。
夏侯郢直接舀了一勺尝了下,也是甜的凉的。但他觉得,冰元子比蜜沙冰好吃多了。
两个人一边吃一边逛,从台阶上去,环形长廊上都是卖饰品和书本字画的,拐角之处还有替人画画像的。
“公子小姐,郎才女貌,要不要画上一副?”画师察觉到纪桑撇过来的视线,立即抓住商机问道。
纪桑没想画画像,怕去上香的时间来不及,画师和她保证画的又快又好,这才同意了。
两个人并排坐着,随后她感慨一句,“如果有手机就好了。”直接咔嚓一张,倒也不用画画像了。
夏侯郢问,“那是什么?”
“嗯……就是一个和手掌差不多大的东西,它可以完成很多事情。后面有摄像头,拍下来的图像基本和眼睛看到的无差别。总之是个解释起来很麻烦,但是在我们那里人人都会有的东西。”
“听起来很有意思……”夏侯郢眼神暗了一瞬,“所以在这里你会感觉无聊,对吗?”
“其实我已经适应这里的生活了,我还有戏班子,也挺充实的。”纪桑现在倒是不会经常想到原来的世界了,她在慢慢适应,慢慢接受。“总要活在当下,对吧。”
正如画师所言,画画像没有花费很长时间,但是画像也就只是勉强能看。
“这眼睛画的不够深邃,鼻子也不够挺,你有一点M唇也没画出来……也就五分像,不过能看出来是个帅哥。”
纪桑仔细瞧着画像,又盯着他的脸一点点地对比,较真地说。夏侯郢眼睛一眨不眨地就这么凝视着纪桑,任她打量。
太阳正当头,光线刺眼。纪桑收好画像,抬手挡在额头前遮阳。时间不早了,她得赶紧拉着他去拜佛了。
佛殿里面拱了三尊佛,正中间的佛像最为高大。整尊雕像通体鎏金,置于莲花座之上。佛像双膝跏趺而坐,双手结禅定印,双目微闭,半垂眼帘,嘴角微微上扬,好似在怜悯慈悲地注视着来求拜的芸芸众生。
纪桑跪在几案前的蒲团上,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心中默默祈祷:佛祖在上,纪桑今日叩拜,愿夏侯郢能早日解开寒毒,平安康健,长命百岁。
她低头叩首,额头轻触地面,动作缓慢而虔诚。
拜完之后,她一看夏侯郢还站在她身侧,“你真的不拜吗?言伯说这里很灵的。”
“不要。”
“好吧,那我们走吧。”纪桑也不勉强,起身站起来准备离开。
“你许了什么愿?”夏侯郢有点紧张。
纪桑没回答,只说,“如果你的寒毒解了,陪我再来一次还愿吧。”
夏侯郢怔了一瞬,他没想到,她的愿望竟然是关于自己的吗……他还以为她会想尽快回到原来的生活。
走出佛殿,两侧有僧侣在卖香囊,说是主持开过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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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桑凑上前去,看到五颜六色的香囊分了好几类,她低头找了找,在绣着字的香囊里挑了一个福禄寿喜。
“给你买个,天天戴着。”纪桑拎起来香囊,在夏侯郢眼前晃了晃,“我也得选一个。”她又回头看了看,最终选了个日进斗金。
夏侯郢笑了下,“怎么,是我给你的钱不够花吗?”
“注意措辞,那是你给我的投资。”纪桑哼了一声,“再说了我自己赚的和你给我的那肯定是两码事。”
“你要和我分得那么清楚吗?”夏侯郢无奈地笑了下,他选了一个平安香囊,递给纪桑,“戴这个吧,要平平安安,无忧无虑,无病无灾。”
正准备离开的时候,他们二人迎面碰上了前来采风的祝知白。
看到纪桑和夏侯郢说说笑笑同行,祝知白也怔住了。过了两秒他反应过来,才扬起笑脸上前打招呼。
夏侯郢一副假模假样地关心,“小祝大人主持报国寺可还顺利?”
祝知白直直地看过去,微笑道:“自然是顺利,不过偶尔也会有些意料之外的情况发生。”说着,他看了一眼纪桑。
夏侯郢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那小祝大人可要提前做好部署规划,有些情况可能并是不意料之外,而是本就情理之中,你说呢?”
祝知白点头,“祝某受教了,日后祝某会更加上心,谢谢夏侯公子的提醒。”
纪桑感觉两个人说话夹枪带棒的,带着一股子火药味。
“对了纪桑,你欠我的一顿饭打算什么时候还?”祝知白转而纪桑说。
夏侯郢挑挑眉,什么时候纪桑和祝知白私下还有来往了?玄卫到底怎么办事的,竟然没和他汇报。
纪桑说:“等你休息吧。”
祝知白应道:“好啊,那我来找你。”
夏侯郢脸色冷下来,“小祝大人事务繁忙,还惦记着一顿饭吗?”
祝知白毫不退让:“毕竟是和朋友的约定,是吧,纪桑?”
她呵呵两声,应了声“是啊”。纪桑这会儿要是再听不明白,那也太迟钝了。这尴尬的氛围,真是站立难安。
朋友?夏侯郢冷眼撇了下纪桑,她知不知道祝知白对她有别的心思……
“那个……那你先忙吧,我们就先走了,有空再吃饭!”纪桑朝着祝知白挥挥手,拉着夏侯郢乘马车离开了。
法林寺的对面是一家茶馆。茶馆内唯一的客人靠窗而坐,一袭墨蓝长袍将身影隐匿在阴影中。他面前摆着一盏热茶,茶气袅袅,但盏内的茶还未动过一滴。
“二公子,大公子出来了。”身侧的侍从在他耳边提醒道。
夏侯初微微侧头,眼神越过雕花的窗棂,看向法林寺的大门,却见夏侯郢竟然和一个女子在一起。
他眯起眼睛,视线定在那名女子上。可真是难得,他竟然在夏侯郢的身边看到了女人。
“去查查那女人的底细。”夏侯初又瞥了一眼,看到二人先后上了马车,随后冷笑一声,“不过我这大哥的眼光,可真不怎么样啊。”
45. 休夫
夏侯郢的脸色属实算不上好。祝知白对她的心思昭然若揭,偏偏她还心大的浑然不知。
“以后你还是离他远一点。”自上次碧山围猎,有了兵书线索之后,祝知白对他已经失去了价值,自然也不需要和他再有什么来往。
“小祝大人人还是很好的。”
听到纪桑为他说话,夏侯郢心里有点堵得慌,“你知不知道他对你……”
“你是说他喜欢我啊,他早就和我说过了,他还说要娶我呢。”纪桑忽然起了坏心思,故意想逗他。
“什么?”夏侯郢皱起眉,“那你……怎么说的。”
“想知道啊,你靠近点我告诉你。”纪桑朝着他勾勾手指。
夏侯郢看她一眼,又移开视线,将脸别过去,身子却往纪桑那边靠了靠。
纪桑忍不住笑出声,直接亲在他的侧脸上。
“这是回答。”
夏侯郢眼睛里的紧张、惊慌瞬间消散,他盯着她问道:“我们这算不算是你说的约会?”
纪桑歪着头,吊着眼睛看他,“你觉得是就是吧。”
经纪桑这么一哄,夏侯郢这才缓了脸色,嘴角终于有了点弧度。
路上他问纪桑想怎么处理张福里,人还在府上关着。
既然九娘想和离,那就和离。
夏侯郢说:“按照《大礼刑统》,夫有出妻之理,妻无弃夫之条。若是九娘提出,未必能成。”
纪桑皱了皱眉,她原以为古代女子是因为怕收到封建观念的非议或者是有经济上的压力才常常忍受痛苦的婚姻,没想到竟然是因为女子不能提出和离的要求。
“去他大爷的,凭什么女子就不能提出和离了,九娘都要被打死了,这是谋杀!”气得纪桑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纪桑,冷静点。”夏侯郢安抚她,“或许可以从这里入手。”
“若是报官,只能去徐有成那里吗?”纪桑有点担心徐大人因为徐薇的事会对她怀恨在心,判案有失公允,但若是去赌徐有成刚正不阿,她也没有太大的信心。
夏侯郢握住她的手,“我陪你一同去,他不敢。”
*
纪桑带着九娘去了知府。听闻有女子要休夫,知府的大门口汇集了不少百姓看热闹。
见又是纪桑,徐有成哆嗦地问师爷又是什么事。一听女子要休夫,徐有成哼了一声,直说胡闹。
九娘跪在堂下,声泪俱下地将张福里赌博成瘾、偷嫁妆、甚至要卖女儿为娼还债的罪行一五一十地说了,连听堂的百姓都对着张福里指指点点,骂他不是东西。
张福里狡辩道:“我已经说了我再也不赌了,而且我根本没把小钰卖了,没发生的事你不能说!”
九娘哭着给徐有成磕头,“请大人明鉴,如果不是我带着女儿跑出来,他一定会把我的女儿给卖了……”
纪桑补充道:“徐大人,我可以作证,张福里确实说和春香院的妈妈说要把小钰卖二十两银子,如若不信,我们可以传老鸨过来对证。”
张福里:“徐大人,我也要报官,这个女人是杀人犯!我亲眼见着她杀了一个男人。”
纪桑:“张福里,你不要含血喷人!”
张福里狠狠瞪了一眼纪桑,他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安静!”徐有成拍了一下惊堂木,问张福里,“你详细说说。”
是纪桑把他的女儿害的成为奴籍,徐有成虽然怀恨在心,可因为夏侯家又不敢动她分毫,若是能给她按上一个罪名……
张福里跪着向前爬了两步,“大人,昨日有四位大哥到我家里讨债,这个女人二话不说直接将其中两个人打成一死二伤。”
“纪桑!张福里的话是否属实?”徐有成问。
“请大人明鉴,张福里所言都是假的。”纪桑说的十分肯定,毕竟人确实不是她杀的。
“你敢当着徐大人和这么多人的面说,昨天没死人吗!我家院子里流了那么大一滩血。”张福里咬牙切齿道。
在门口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将纪桑置于高地上。
“真看不出来,一个姑娘竟然敢杀人啊。”
“杀人可是重罪,若是这话属实,怎么能容她逍遥法外?”
“也别乱下结论,没准儿是那张福里故意诬陷,为了脱罪罢了。”
徐有成盯着纪桑,一声冷笑,“纪桑,你为何不说话?”
纪桑面上淡定自若,实际上内心慌得一批,眼下只能硬着头皮拖延:“请大人明鉴,张福里这番话漏洞百出,请大人细查。”
她的大脑不停运转着,努力在想说辞。
徐有成挑眉,示意她继续。
“首先,昨日讨债的确有人来张家,他们还手持刀棍,且不说我一个弱女子如何打得过他们。若真有人死在我手中,为什么他们至今不曾报官?”
“其次,张福里口口声声说我杀了人,却拿不出任何证据。昨日我们离开之时,并未见血迹,不信徐大人可派人去张家院里查看。张福里此番言辞,分明是为了掩盖他卖女求财的恶行!”这个情况,纪桑只能睁眼说瞎话为求自保。她想夏侯郢应该派人把血迹清理干净了吧。
“而且我也有人证。”纪桑抬头看着徐有成说道,“昨日夏侯公子亲眼所见,稍加传唤便可。”
夏侯郢本是和纪桑一同来的,没想到快到知府大门时,听风赶和他汇报了什么,听完只见他神色凝重,纪桑便又让他先回去了,此刻也不知道处理完事情没有。
徐有成握着惊堂木的手微微发颤。她绝对是故意的,这是给自己暗示,她有夏侯郢的撑腰!他心头怒火暗涌,但也只能强迫自己压制下去,僵着脸让衙役去请夏侯郢。
纪桑说:“徐大人,且不论张福里对我的诬陷一事,眼下更重要的,是九娘母女的性命安危。张福里嗜赌成性,动手打人,还要卖女求财,逼得妻女无路可走。您身为一方父母官,难道非要等到她们母女命丧张福里手中,大人才肯说一句’可惜’吗?”
徐大人冷着脸说:“本官自然会依法处理,不会徇私枉断。”
纪桑却一语不让:“若大人只是照本宣科,罔顾民情,又如何能取信于百姓?您一旦偏听偏信,就是助长像张福里这样人的嚣张气焰。大人,天下女子皆为人之母、妻、女,若这份正义不能伸张,她们还能依靠谁?”
徐大人听着纪桑的这番言辞,想到他自己的女儿,眼睛里简直都快冒了火。
堂下有几名女性闻言点头附和,但很快,一名中年男子皱眉开口:“哼,为人妻,理应顺从夫君,这才是规矩。男人犯点错,教训一下就是了,哪有女子提出要休夫的道理?”
另一个人随即附和:“对啊,家里男人赌点钱,打两下,忍忍就过去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纪桑冷笑一声,直视开口的男子,声音清亮:“忍耐?规矩?那么请问,若是你的女儿被夫家逼得无路可走,甚至可能丧命,你还会这么理直气壮地说’女人要忍耐’吗?还是你会告诉她,这就是她的命,乖乖受着就是?”
男人大笑一声,“我没有女儿,我生的可是儿子。”
纪桑气得浑身发抖,“你没有娘吗,没有妻子吗,没有姐姐妹妹吗,如果是她们,你也觉得忍忍就可以了?”
“姑娘此言差矣,所谓臣事君,子事父,妻事夫,三者顺则天下治,三者逆则天下乱,此天下之常道也。”一名年轻男子打断纪桑,开始拽文。
“放你大爷的屁!什么三从四德,什么妻事夫,这些规矩不过是你们这些男人强加给女性的枷锁罢了。打着‘天下之常道’的幌子,实则是让女人永远处于低位,为男人的利益牺牲一生。可你们这些人真信所谓‘常道’吗?还是只信那些对你们有利的部分?”
年轻男子一愣,张嘴还想再说,纪桑却不给他机会:“从远古母系社会到如今,千百年来,女性为家庭付出,养育后代,支撑社会,却在你们的糟粕思想里成了’该低头、该服从’的代名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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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荒谬的是,你们一边享受女性的牺牲,一边却说她们不该有发言权、不配追求公平。这就是所谓的‘顺则治,逆则乱’?”
刚才开口的年轻男子涨红了脸:“可是规矩本就是男人立的!女人既然无法立规矩,自然要服从!”
纪桑怒极反笑,“不错,规矩的确是男人立的,因为你们用暴力和权力压制女人,抢走了她们立规矩的权利。没有女人,就没有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臭男人!真正的治世之道是尊重彼此,而不是一方奴役另一方。”
堂下的女性听得热血沸腾,纷纷开始小声议论支持纪桑。而部分男性的脸上露出不满,却一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所以啊,”纪桑扫了一圈堂下的人群,“像九娘这样的女人,她有权利为自己和孩子争取一条活路,有权利反抗那些不公和暴力。她不是破坏规矩,而是在为真正的公平和秩序努力。谁要说她错,那才是真正的无知!”
夏侯郢堂下一侧听完了纪桑的言论,眼睛里尽是赞赏。如果母亲还在世,他想她一定也会很喜欢纪桑的。
“肃静!肃静!”徐有成连敲两声惊堂木,衙役禀告证人已经带上来了,夏侯郢从一侧走上前来。徐有成此番也无非是简单的走个过场,简单问了夏侯郢两句就判张福里诬陷。
“至于民女姜九娘休夫一事,大礼还未有此等先例,不过鉴于情况特殊,张福里你是否愿意出具放妻书?”徐有成坐在座上,问道。
张福里见九娘有纪桑和夏侯郢在这,整个人蔫了下去,不过他仍不死心地说:“和离可以,女儿要归我,而且我还要六十两。”
“你休想!”姜九娘尖声大叫。
张福里直接躺在地上,一副地痞无赖的样子,“那我不签。”
“你——”姜九娘哭喊上去打他,“你要逼死我是不是!你把我逼急了你也别想好过,要死就一起死!”
“九娘,冷静点。”纪桑上去拉开姜九娘,“肯定有办法的。”
“啊——老天爷,你要我怎么办啊——”姜九娘无力地哭着。
纪桑对徐有成说,“徐大人,小钰绝不能给张福里抚养。”
“是啊,给他爹小姑娘一辈子都毁了……”
“这男人真不是个东西!”
“不知道这徐大人到底能怎么判啊。”
围观的百姓,尤其是女子,几乎都站在了姜九娘这一边。
徐有成瞪了纪桑一眼,语气不耐地说,“本官心中自有判决!”
夏侯郢抬眼看着徐有成,“徐大人也说了,此情况特殊,我相信大人斟酌之后,定会给一个公正的判决。”
徐有成碍于百姓,也碍于夏侯郢,最后思索片刻,终于拍下惊堂木宣判:女儿可以归姜九娘抚养,但如果两个儿子也要跟着她,必须要付五十两银给张福里。
纪桑拧着眉问,“为什么还要给他五十两?”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姜九娘要带走张家的两个儿子,张福里无后,这在礼制上来说,是对不起他张家的列祖列宗。五十两不过是一个补偿,已算宽厚。”
“如此重视列祖列宗,为何平日里不见他行孝积德?打妻虐女、嗜赌成性,这等行为怕是已经辱没了他的祖宗。现在反倒要用一纸’补偿’为他的错误买单——”
徐有成脸色一沉,瞪了纪桑一眼,显然对她的咄咄逼人极为不满。“世事自有其理,虽有张福里之过,但无后之责亦不可忽视。你莫要再说了,姜九娘、张福里你二人是否同意?”
纪桑还想再论,被夏侯郢拉住了胳膊,他对着她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再继续了。
张福里跪好,感谢大人的判决。姜九娘默了片刻,也点头同意了。
徐有成让师爷立即拟了一份放妻书,二人先后按压手印,徐有成最终宣布二人已解除夫妻关系。
“好!!”围观中的一名妇女大声为姜九娘喝彩。
旁边的男人哼了一声,“女人休夫,真是反了天了……”
46. 端午
姜九娘付不起那五十两银子,纪桑二话不说借给她,从此以后姜九娘和张福里再无瓜葛。
纪桑坐上回程的马车,还在闷闷不乐,“你刚刚干嘛拦着我呢?”
夏侯郢看她一眼,“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纪桑感叹一句:“世界果然是个巨大的爱丁堡。”
“什么?”
“没想到张福里不需要每月给九娘抚养费,反而还要让九娘给他钱,呵。”
夏侯郢道:“有一个要求休夫的九娘,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慢慢地一定会改变这个现状,你不能要求所有事情都一蹴而就。”
纪桑现在连带着看夏侯郢也不是很顺眼,有些迁怒于他:“嘁,惺惺作态。你们从骨子里就认为女人只是男人的附属,更别说结婚之后,更是对女人呼来喝去,颐指气使。”
“我母亲是大礼赫赫有名的赤凤将军,她从来不是谁的附属。”夏侯郢缓缓说道。
纪桑一时哑然,听到他去世的母亲,原本因迁怒而带的几分讽刺和不甘在他这话里化作了愧意。她垂下眼,咬了咬唇,忽然觉得自己的话像是一把锋利的小刀,无意间扎进了夏侯郢心里。
“对不起。”纪桑轻声开口,带着几分歉意,“刚刚是我太情绪化了,我不该……”
“无妨,我并未介意。如果我母亲还活着,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纪桑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我也没那么好吧……”
“你不需要那么好,我喜欢就够了。”
“哦。”纪桑微微别过脸去,嘴角忍不住翘起。
“所以,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谈恋爱?”
“那我来问问。”纪桑捂着胸口,三两秒之后,她对夏侯郢说,“她说你还需努力。”
夏侯郢直接被她逗笑了,“那你再帮我问问,大概追到几成了?”
“目前进度七成吧。”
夏侯郢盯着纪桑,眼神太专注太炙热,“可我现在就想做一些越界的事,怎么办?”
“鉴于你表现良好,那就准许了吧。”纪桑眼睛提溜一圈,看上看下看左看右,整个车厢都被她扫视了一圈,就是不看夏侯郢。
夏侯郢听了,垂眼笑了下,忽然双手扶住她的侧脸,让她看着自己,他温柔地说,“这次可以先闭上眼睛了。”
*
派人查了纪桑几日,夏侯初斜倚在榻上,正听属下汇报。他手里抓着一把瓜果,漫不经心地捏起一枚丢向空中,嘴张开接住。
“二公子,大公子身边的那个女人名叫纪桑,是大公子府上的画师。”
夏侯初随口问:“是哪家的小姐?”
“额——是一家佃户的女儿。”
“什么——”那粒干果就这么掉在地上,“佃户的女儿?”
夏侯初都傻了。
“是的。”属下点头回答,“她手下还有一个戏班子,一个多月前在瓦子里排了一场戏,十分受百姓欢迎。”
“又会画画,又会唱戏,倒也不是一无是处。”
否则如此姿色平平其貌不扬的人,怎么能被夏侯郢留在身边。
夏侯初又捏了两粒干果扔进嘴里,嚼得咔嚓作响,“唱的什么戏,找个时间我也去看看。”
“公子,已经买不到票了……”
夏侯初正眼看了下属下,问道:“什么意思?”
“这戏不是每日都有演出,而且只限制一百人进去看。刚去棚子问了,临近端午,从端一到端四的票已经卖完了。”
夏侯初甩了一个白眼过去,“蠢货,干什么都不动脑子,去找那些已经买到票的人,加价!票抢不到,钱还没有吗?!”
而姿色平平其貌不扬的纪桑正在空山堂和夏侯郢誊抄最后的剧本终稿。
纪桑撑着胳膊,盯着夏侯郢的手。运笔流畅有力,最后一提笔,他将狼毫搁下,纪桑大喊一声,“终于抄完了!!”
这次剧本写的长,两个人光是誊抄便花费了两天时间。
夏侯郢活动了下手腕,问她是不是马上要准备排练了。
“等端午节过了吧。”纪桑回答。
“如果开始排练,你还是要天天到新舍去?”
纪桑点点头,问他怎么了。
夏侯郢淡淡一笑,说了句“没什么”。几日前,听风禀告他,夏侯初也来封城了,但他暂时还不知道夏侯初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是他?还是兵书?又或者是纪桑已经暴露……
他情愿是前者。
*
农历五月初一,被称为端一。
一大早阿禾就来找纪桑,她捧着一盒子绣好的小香包和道理袋,要分给府上和新舍的姑娘们,让纪桑挑一个。
道理袋是小荷包,用红线和白线缠绕编织出来的小荷包,里面要放上一撮水稻和一个李子。纪桑问她有什么讲究。
“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阿禾疑惑地看她一眼。
“有稻有李,和’道理’同音,寓意年年都能碰到讲道理的人,不要发生争吵。”夏侯郢走过来和她解释。
香包有花型,也有叶形,上面绣的五毒。纪桑猜大概是有辟邪的寓意,她选了一个花型的香包塞在腰间。
阿禾告诉她,这个是要插在头上的。
“你怎么感觉像是没过过端午节一样。”阿禾随口吐槽。
纪桑可不是没过过这种端午节吗,她打哈哈,“以前都是爹娘弄好了给我的。”她捏着那小小的香包,怎么看都不知道这是怎么能插在头上的。
“我来。”夏侯郢从纪桑手中拿过香包。
阿禾冲着她眨眨眼,眼神里盖不住的戏谑,一脸识相地先走了。
夏侯郢牵着纪桑来到梳妆台前,她今日没插簪,他从首饰盒中选了一根银簪,直接穿过香包,然后插进她的发髻上。
二人的视线在铜镜中相交,夏侯郢温柔地看着她,“很好看。”
*
早在进府之时,纪桑让纪是德和李月凤去到了二姐家长住。大哥也已经成家,她鸠占鹊巢也不好代替原主和家人阖家欢乐,不过纪桑仍然去叶蓉斋买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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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心托人送了去,算是自己的一点心意。
赵泠云等人回家和家人团圆。周瑛子强烈让纪桑到新舍这边来过端午,说要给她们包粽子吃。几个月的相处下来,她们都把纪桑当做家人了。
“你说我要不要请祝知白过来?”纪桑有点拿不准,感觉不合时宜,但往后又没时间请他吃饭,她不想一直欠着他一个人情。
夏侯郢没说什么,只不过板着一张脸出卖了他的不情愿。
纪桑托着下巴,“还是我改日单独宴请他?”
夏侯郢当即说道:“我让言伯写封函送去祝府。”
端午节一早,周瑛子和姜九娘早早准备好了新鲜的菰叶和糯米,召集孩子们到庭院里一起包粽子。纪桑和夏侯郢也到了,来的时候带的糕点和糖果,七八岁的孩子们正是调皮捣蛋的年纪,一边吵闹着抢糖吃,一边又对包粽子兴奋不已,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夏侯郢向来不喜吵闹,对孩子们也毫无耐性,他退到一旁静静坐下,视线始终停留在纪桑的身上。
“要是阿进哥哥在就好了,席玉姐姐,他再也不回来了吗?”一个稚嫩的声音打破了庭院里的热闹氛围。孩子无心的一句话像是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起了阵阵涟漪。
大人们下意识停下手中的动作,目光齐齐落在廖席玉身上。阿进离开的事实早已成了大家心照不宣的禁忌,却在这一刻被撕开,显露出廖席玉未曾愈合的伤口。
廖席玉僵了一瞬,随即挤出一个笑容,低声答道:“是啊,阿进哥哥他回自己的家了,以后不会回来了。”她努力装作轻松的样子,抬起头笑了一下,“干嘛都看我?我没事啊。早就过去了,快点包粽子吧。”
她垂下头,一滴泪水滴到她的手背上然后顺着一侧滑了下去。
纪桑心中泛起酸涩,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夏侯郢。现在唯一知道阿进近况的就只有他了。这段时间,她偶尔也知道玄卫和他汇报宫里的情况,她就当做不知道,如果她问了,实在是会忍不住告诉席玉。
夏侯郢瞬间就明白纪桑的意思。他走上前,和廖席玉说:“廖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廖席玉放下手中的菰叶,应了声“好”,她不敢抬头,怕被她们看到她发红的眼眶。
“廖姑娘,以后忘了阿进吧,”夏侯郢背手而立,“世界上再也不会有阿进了。”
廖席玉猛然抬起头,眼眶发红,“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太子殿下他已经恢复了以前的记忆。”
“所以呢,他忘了我吗?忘了他是阿进?”
夏侯郢望着远处,沉默不语。他已经默认了廖席玉的说法。
她轻轻地哽咽着,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一样,“可是……可是他说过,他永远……都不会忘记这段日子的。”她的泪水彻底决堤,“阿进这个大骗子——!”
纪桑走过来揽住正在哭泣的廖席玉,轻叹一声,“席玉,这不是阿进的错。”
有时候,总会有很多身不由己,无可奈何。廖席玉的伤,只能让时间慢慢去平复淡化。
47. 答案
祝知白比邀请的时间提前了一个时辰过来。他性格更亲和近人,能陪孩子们玩起来,还耐心地教她们如何折菰叶、填糯米,夸她们聪明。
纪桑和夏侯郢一直等廖席玉平复好心情才折返回院子里,恰好看到几个孩子们围在祝知白身边,知白哥哥长,知白哥哥短的,笑声不断,显然他很招孩子喜欢。
夏侯郢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祝知白和纪桑打招呼说笑,他心里泛起一丝不快。
终于,他冷着脸走过去,言简意赅地丢下一句:“我来。”
几个人齐刷刷地看向他,周瑛子和姜九娘摆摆手:“夏侯公子,我们来就行了,人多,马上包完了。”
夏侯郢径直走过来,“夏侯公子。”祝知白打了个招呼,夏侯郢也冲他点头,“小祝大人来得很早。”
“是啊,还好来早了,要不然就错过了和大家一起包粽子了。”
夏侯郢瞥了他一眼手上的动作却没停,菰叶折得整齐,填上糯米包起来,粽子的棱角分明。
“纪桑,这个还行吗?”他将捆好的粽子放到手心里,递到纪桑面前。
纪桑点点头,“比我包的好。”
祝知白笑了下,将包好的粽子放进桌上的篮篓里。夏侯郢拿起一片菰叶,垂眼看着周瑛子和姜九娘的动作,开始学起来。
将粽子包起来简单,但是要包的严实不漏米,还要形状好看却是不易。
夏侯郢折叠菰叶,填糯米,再翻折几下将顶部捏紧。然而,包好的粽子总是松散不成型,尖角之间竟然还漏出了几粒米。
祝知白看到后,笑着提醒:“夏侯公子,叶子要紧一点折,糯米不能放得太满。”
夏侯郢抬眸看了祝知白一眼,嘴唇紧抿,没有回应。他重新拿起另一片菰叶继续尝试。动作已经尽量仔细,但成果依旧不尽如人意。眼看对面祝知白包的粽子一个个棱角分明、严丝合缝,夏侯郢板着脸,整个人的气场冷了几分。
纪桑忍不住说道:“你这十指不碰阳春水的就别包了,来帮我缠线吧。”她将一个包好的粽子递到他手中,拿起细绳,示范了几圈,“就这样,绕两圈,扎紧。”
夏侯郢接过粽子,照着纪桑的示范认真缠线。他手指修长灵活,不一会儿便将粽子捆得十分稳妥。纪桑点头示意可以,又递给他一个,“这样效率还高一些,对吧。”
夏侯郢缠线缠得快,缠完了就在一旁等着纪桑,看到纪桑的袖口滑下来,他主动伸出手给她翻了两折,漏出手腕,上面戴着一个五彩绳。夏侯郢也给自己的衣袖往上折了折,右手腕上有一个和纪桑款式一模一样的五彩绳。
纪桑将粽子递过来,他低头绕着红线,两人的手腕几乎交叠在一起,夏侯郢动作看似专注,但嘴角却忍不住挑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得意的毫不掩饰。
两个一模一样的五彩绳格外醒目。
纪桑察觉到他的小心思,皱起眉很没有威慑力地瞪了他一眼。接着,她轻轻将他的手拍开了,警告他:别在大家面前太招摇了。
尤其是席玉还在这里。
夏侯郢感受到祝知白的视线,他抬起头,挑眉看向他,嘴角得意的弧度丝毫不减。
四目相对的瞬间,祝知白半垂眼睫,避开了夏侯郢的视线,随后自嘲地笑了笑。
粽子包的很快,周瑛子喊容弗和廖席玉进厨房帮忙,纪桑在院子里给小孩子分糕点。
“你真要和夏侯公子在一起?”祝知白在一旁坐着看向纪桑,“一点不考虑我吗?不喜欢我吗?”他嘴角还是带着温和的笑,让人猜不出来是说的真心话还是玩笑话。
纪桑笑了下,觉得有些无奈,“我们才见过几次就说喜欢。”
“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可都快哭了。”
“是喜欢你,但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最多是朋友之间的喜欢。”纪桑说,“你和我一个认识多年的人很像。”
“那你喜欢那个朋友吗?”
纪桑说:“我对那位朋友也不是爱慕之情啊。”她不是梦女,也没想过和正担谈恋爱。
祝知白捂着胸口感叹一句,“你这个女人好绝情啊,连一句好听的话都不说。”
纪桑略一停顿,“嗯,没办法骗你,也不想骗自己。”
“如果我们早点遇见,你会喜欢我吗?”祝知白追问。
纪桑很诚恳地说:“我不知道。”
喜欢是一件太复杂的事,若是能说得清为什么喜欢,那爱情这事就简单多了。
祝知白挑挑眉,说,“好吧,不过我之前说的还有效。如果夏侯郢不能娶你,我可以。”
纪桑瞪他一眼,“不嫁给他就要嫁给你吗,我就非得要嫁人吗?你别咒我行不行,说不定哪一天我就回自己家了,你们可就找不到我了。”
祝知白闻言笑了,又说,“今天这顿饭可不算数,你还要单请我一顿。”
纪桑有点头疼。半晌,她还是应了声,说“好吧”。
*
午饭是周瑛子和姜九娘一起准备的,煮好的粽子,备好的菖蒲酒,加上还有鸡鸭鱼肉,各类水果,摆在桌上十分丰盛。
大家吃着喝着,祝知白还提议玩解粽赌酒——看谁选的粽子剥开的菰叶长,最长者胜出,可罚输者饮酒。偏偏祝知白手气最好,几轮下来都是他胜,可在桌上的都是女子,祝知白只好把所有人的数量叠加给夏侯郢。
夏侯郢也都应着,一连喝了几十杯菖蒲酒,吃完饭整个人已经醉醺醺的了。
纪桑不敢耽误,散席之后赶紧先带着夏侯郢回府上了。她发现,喝醉酒的夏侯郢好像有点粘人,上了马车之后更是肆无忌惮地抱着她不撒手了。
“夏侯郢。”纪桑拍拍他紧箍着自己腰上的胳膊,“松开。”
“不要。”
?他这是在和她撒娇?
他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半醉不醒、迷迷糊糊地问她,“刚刚祝知白和你说什么了?”
纪桑问他:“你确定要听?”
夏侯郢忽然抬起头看着她,“他让你离开我。”
纪桑没注意到,夏侯郢说的是肯定句,她笑道:“你还怪聪明的。”
夏侯郢一侧身体靠在软垫上,他垂着眼睛,看不出情绪,“你也不要我了吗?”
纪桑觉得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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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的夏侯郢特别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大狗狗,她心软下来,“没有不要你,谁会不要你?”
夏侯郢闭上眼睛说:“我娘她走了,她丢下我一个人……还有那个人。”
那个人?那个人是谁?难不成是他爹?纪桑倒是没听说过有夏侯郢和平信王父子关系不和的传闻。
纪桑觉得沈如意的死大概对夏侯郢的打击很大,否则他也不会在母亲死后直接退出朝堂,连官都没心思做了。
她凑上去拍拍夏侯郢的后背,安慰他道:“不会的,你这么好,我怎么会不要你,你还有言伯,还有听风……”
“不好,你说我杀了很多人……可是我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杀了我。”
纪桑从没想过是这样,可转念一想,夏侯家的财富和权势实在让人眼红,想杀他的人恐怕不在少数。夏侯郢这些年是不是时刻都要保持着小心翼翼,过得如履薄冰。
这是夏侯郢第一次对她袒露心扉,她听了有点难过:“我以后不说了。”
马车停在小后门,夏侯郢脚步虚浮,却将来搀扶的玄卫推开,只让纪桑一个人扶他回屋去。纪桑架着他的胳膊,左摇右晃地走了一路,最后将人摔在床上。
夏侯郢伸手一揽,搂住纪桑的腰,他倒下时带着她直接跌在了自己身上。他抬手护住纪桑的背,将她牢牢固定在怀里。
纪桑抬手轻拍他的胸口,微微蹙眉,语气中带着些怀疑:“夏侯郢,你是不是装醉呢?”
夏侯郢闭着眼睛,嘴角却明显翘了起来,声音低哑却笃定:“没有。”
纪桑有些哭笑不得,推了推他:“那我去让小厨房煮些醒酒汤。”
夏侯郢收紧手臂,耍赖道:“不让你走。”
纪桑无奈地笑了笑,轻叹一声,“我不走。”
两人沉默片刻,夏侯郢忽然开口:“纪桑,如果现在有一个机会,让你选择留下来还是回到原来的世界,你会不会为了我留下?”
纪桑一怔,随机说:“我不想回答假设性问题,没有意义。”
夏侯郢很坚持:“一定要回答呢?”
纪桑沉默了,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做梦都想回去,但是现在她也有点舍不得这里的生活。
不只是因为夏侯郢,还有她的戏班子,才刚刚有起色。
夏侯郢的神色微不可查地暗了下来,他嘴角原本的笑意渐渐消失,“我知道你的答案了。纪桑,你连骗我一下都不愿意。”他酒醒了大半,倏地松开手,撑床坐了起来。
纪桑从他身上爬起来,站在原地,垂头看着他。有些难以开口,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夏侯郢,不是你想的那样,其实我喜——”
“不用再说了。”夏侯郢冲她扯出一个极浅的笑,“当你犹豫的时候,就意味着你会离开。所以你不接受我,也不曾想过要当我的妻。”
“不是因为这个——”纪桑不明白,刚才明明两个人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变成这样了?
“你今日和祝知白说的,我都听到了。”
她没说喜欢自己,也不想成亲,她想回自己的家,原来世界的家。
48. 蠢货
封城最大的烟柳之地靠近城北边的中心,三层小高楼,楼外悬挂着一排排红灯笼与挂灯,灯影摇曳间,映出娇俏的倩影。
挂牌霓裳的房间,金光流彩,整个房间铺满锦毯,檀木长案上堆着玉盏金壶,炉中焚着龙涎香,烟雾袅袅,香气袭人。
属下找到他们的二公子时,夏侯初正倚在软榻上,手中握着一盏琉璃杯,杯中琼浆微荡。两名如天仙似的美姬衣冠粉黛,珠零锦粲,侍奉在他左右。
“兵书找的怎么样了?”夏侯初搂着一名美姬懒懒的问。
“回二公子,还没有结果。”
夏侯初哼了一声,骂了一句“没用的东西”。
他是被他娘柳氏赶出来找沈家兵书的。柳氏告诉他,她偷听到王爷一直在找一本兵书,据说是名门将家沈家十几名大将写下的战略,沈如意靠着那本兵书几乎没有败绩,然而她死后兵书却不见了。若是夏侯初先找到了,献给王爷,那这世子之争还有什么悬念。
夏侯初是不乐意的,夏侯郢身患剧毒,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得的,但估计也活不了多久了,夏侯家所有的一切本来就都是他的。
柳氏恨铁不成钢,“你还不明白吗,夏侯郢从沈如意死后就离官离京,就是在找兵书,若是被他先找到兵书,先对付我们娘俩,我们哪还有活路?初儿,你目光怎么就不能放长远一点!”
无奈,夏侯初只好来到封城,找什么破烂兵书。
“公子,生什么气嘛。”一名美姬伸手捏了颗葡萄,送进夏侯初的嘴巴里,饱满的葡萄咬下去喷溅了些汁水溢在嘴角,美姬凑上前去,伸出舌尖舔掉了。
“还是你们聪明。”夏侯初十分享受,“把小爷伺候好了,赏。”
“谢公子。”纤纤玉指抚上他的胸口,惹得夏侯初一阵荡漾。
“还有没有事了?”夏侯初对属下显然有些不耐烦了,只想先和两名仙女快活。
下属继续汇报:“属下一直派人盯着纪桑,这些时日她只往返看棚和夏侯府,大公子并未和她同行,但他安排了人手一直保护她,有几次我们的人险些暴露。公子,还需要再盯吗?”
夏侯初手已经摸上美姬的后背,正细细摩挲着,闻言他哼了一声,“那种女人谁会有兴趣,连我的小美人一分都比不上,是不是?”他忽然低头亲在美姬的眼侧。
怀里美姬娇俏地说了声“讨厌”。
“不用再盯了,有这时间不如多去找找兵书的下落。”夏侯初一扬手,吩咐道,“直接把她抓来问问。”
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纪桑再次被绑架了。她看着陌生的房间,心里暗骂,他大爷的,能不能换点新招数啊。
反应了两秒后,呸呸呸!怎么老逮着她一个人抓啊,她又惹谁了?!
不过好在这次温和了一点,没有人砍她脖颈,她是被一名女子给迷晕的。
围读剧本结束后,她准备回府。姜九娘告诉她有人找,女子找了个无人的角落,抬手对着纪桑口鼻一捂,她就晕了过去。
纪桑感叹一句,真是防不胜防啊……不过她看看这周围环境,是个正八经的厢房,大概对她没什么生命威胁吧。也或许是有过一次被绑架经验了,这次她感觉竟然还挺淡定。
等了一个时辰,锁着的房门打开,走进来一个身穿锦袍的男人。纪桑打量了一眼来人,阔面宽颐,五官具在,除了鼻梁略高挺之外,再没什么出挑之处,姿色平平十分一般。
夏侯初进来直接坐在上座,略带嫌弃地说,“你就是纪桑?”边说着边端详起她。这离近了看,倒也还是没看出什么特别来。夏侯初一展扇子,扇了两下,啧啧两声,“夏侯郢这眼光可真不怎么样。”
纪桑闻言,心中一股怒火“腾”得忍不住了,直窜起来,但看这人衣着也不像是普通之人,她只好现在心里骂骂:
靠,说我不怎么样?那也不先照镜子看看你自己?!这脸盘子,又大又圆,蓬发的和个大白面馒头似的,发际线这么高,露个大脑门是晚上能省点灯油吗……
心里输出一顿,纪桑才后知后觉,这人不会是冲着夏侯郢来的吧?她面无表情地问:“你是哪位?”
“我是谁不重要,我问你,夏侯郢可在搜寻什么吗?”
纪桑一凛,果然被她猜中了,难不成这是他的对家?!她知道,夏侯郢一直在找解毒之法。她眯起眼睛,内心揣测难不成他是下毒之人?否则怎么会知道夏侯郢有寒毒……是不是想用解药威胁他?
纪桑赌了一把,很淡定地说,“他已经找到了。”
“什么?”夏侯初睁大眼睛,“他已经找到兵书了?放在哪里?”
哈?兵书?这又是什么……纪桑有片刻的错愕,但很快恢复正常。
纪桑细细推测,看来这人应该是不知道夏侯郢有寒毒一事,也不知道自己能帮他解毒。自己之前想错了。
“在……”纪桑皱着眉,脑子里快速运转,现在她应该将计就计,把人引到夏侯府里去,有什么办法能让夏侯郢知道她被抓了呢——有了!
“夏侯府上有一个别院叫沁雅轩,里面的正屋的书桌上有一本书。有一次我不小心闯进去,看到了那本书,被公子知道后他非常生气,把我扔在柴房关了三天,差点饿死。但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那本兵书,我不认识字。”
“真的?”夏侯初眼睛一亮,没想到这丫头能说出这么重要的信息,他喊了个人名,进来个侍从。
“二公子,有何吩咐。”侍卫拱拳接听命令。
“夏侯府上有个沁雅轩的院子,里面的正屋里有兵书,今晚你带人去偷出来。”
二公子?这人是夏侯郢的弟弟?!我靠这颜值差得也太大了吧……
“敢问公子,是夏侯公子的弟弟吗?”
“如何得知?”夏侯初交代完侍从,挥手让他赶紧去办。
“看公子一表人才,玉树临风,眉目之间和夏侯公子也有几分像,小女子斗胆猜的。”说完,纪桑在心里都快吐出来了,这绝对得给她算工伤。
“原来是个聪明人,怪不得我那大哥把你放在身边。”夏侯初对纪桑说的话很受用,“认识一下,我是夏侯初。”
竟然还真是。这颜值差得多就不说了,智商也差的多,说几句好听的就承认了,真是蠢。这基因大概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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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母所生,纪桑猜极有可能是夏侯郢同父异母的弟弟。
忽然间她有点理解了几日前夏侯郢喝醉酒时说的话了。
她猜测:在夏侯郢小时候,沈如意在外征战,不在他身边,父亲又娶了小妾,还有了弟弟,自然就不怎么关心夏侯郢了。
唉,又是一个遭受原生家庭伤害的可怜小孩。不过转念一想,谁还不是没爸没妈长大的。纪桑是跟着姥姥长大的,在她没有记忆的时候,她爸妈已经离婚各自重组家庭了,现在大概早就忘了还有她这么个女儿。
纪桑收回思绪,眼下不是悲秋伤春的时候,她对着夏侯初呵呵笑道:“既然公子已经知道兵书的下落,是否可以放我回去了?”
夏侯初看她一眼,“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等把兵书拿回来,我自然会放了你。”
X他大爷!没想到这人也不是全傻的。
纪桑说的必然不是兵书,那是她的剧本。有贼潜府,玄卫定会发觉,如果这贼直奔沁雅轩偷剧本,说明一定有人提前告知。剧本只有纪桑知道在哪,他们只要抓到贼问出来指使之人,肯定就知道纪桑是被谁抓了。
夏侯郢大发雷霆,自从上次纪桑被绑架之后,他吩咐玄卫多派几个人跟着她,一定要确保安全,结果竟然是这么保护的?!
“请公子息怒。”听风知道再多说无益,今夜玄卫的一顿刑罚免不了。对方显然做好了准备,找了个装扮几乎和纪桑一模一样的姑娘来混淆视线,等玄卫发现不对劲之后,纪桑已经不见了。
这事不用猜都知道是夏侯初做的。玄卫抓到他派来的贼人时,夏侯郢开门见山问夏侯初在哪里,只见那贼人眼神闪躲,他在没多说什么,抽过玄卫腰间的长剑,对着贼人的脖颈一划,鲜血喷溅满墙。
“去找,挖地三尺也要找到夏侯初!”夏侯郢一声怒吼,眉目间凝聚着前所未有的戾气。夏侯初,若是你敢伤她一分一毫,我断然不会顾及半点情分。
他闭了闭眼睛。在她失踪前,他竟然还和她吵架。
她要去哪里,他跟着便是了。若是他去不到,他就等着她,一直等到她回来。
他怎么能和她吵架?!
“公子,依我看,二公子不会伤害纪桑姑娘的。”言伯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说道。
夏侯郢睁开眼睛,缓缓开口:“言伯,都是因为我,如果当初纪桑没进府……”不管是徐薇还是夏侯初,都是因为他才会连累她的。
他的下巴紧绷,额头青筋隐隐可见。
可让他放手吗,让她离开吗……他现在已经做不到了。
纪桑,你要我怎么办?
“公子,老奴看得出来,纪桑姑娘也心悦于您,只不过现在确实还有些麻烦要铲除。”
“你认为夏侯初会拿纪桑威胁我吗?”
言伯回答:“依老奴看,二公子定然不知道纪桑姑娘是可以压制寒毒的,唯一可能就是您和姑娘出行的时候被跟踪了。”
凭夏侯郢对那蠢货的了解,他也只会做做这种表面功夫了。
“去把赵泠云叫来吧。”他心里有了个计划,希望纪桑和他能够心有灵犀。
49. 杀人
夏侯初没留太久便离开了,纪桑再次被锁在房间里。她检查了一下窗户,发现都被钉死了,想跑是不可能的。估计看纪桑手无寸鸡之力,夏侯初只安排了两个随从守在门外。
纪桑想用上厕所的借口看看有没有机会逃走,没想到门打开之后,一个侍从拎了一个恭桶给她。
……
一天过去,夏侯初派去夏侯府的人全部都折了,没有一个回来的。下午夏侯初气冲冲地过来了。
他一拍桌子,怒道:“他不是喜欢你吗,怎么今日又带着别的姑娘出去看戏玩乐,你失踪了他竟然无动于衷?”
“你为什么断定公子喜欢我?”纪桑追问下去,难不成是凭着这点把她抓来的?
“你们日日都一起同行。”
原来是跟踪过他们一段时间。纪桑顺着夏侯初的话思考下去,是不是夏侯郢也猜出来这个原因,正在转移他的视线,所以找了别人。
纪桑对着夏侯郢摇头,随后叹了一口气,“二公子,你真是大错特错,公子根本不喜欢我的,你也说了我普普通通的,我等长相怎么能入得了公子的眼。”纪桑抿着嘴唇,开始胡编乱造,“公子花心,其实是因为他有一个爱而不得的白月光。”
“哦?”夏侯初显然有了兴趣,脸色稍缓,走到上座坐下,展开纸扇扇了两下,“说说。”
纪桑说:“那名女子长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和仙女一样,但是呢,就是不喜欢公子,她喜欢别的男人。哪怕公子百般对她好,她也不多看公子一眼。后来这个女子嫁人了,公子从此封心锁爱,逢场作戏,和身边的女人在一起,都是在追忆他们过去的回忆,也包括我。”她说得声情并茂,让夏侯初半信半疑。
夏侯初摇摇头,“不可能,我从未知道他身边有这样一个女子。”
“笨!”纪桑说道,“你想想夏侯郢生性多疑,肯定会把那女人藏着掖着啊,爱上一个人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
“爱上一个人,那个人就会成为他的软肋。”
夏侯初若有所思,“你说的……好像有点道理。等等,那你又怎么会知道?”
纪桑顿了一下,内心吐槽:丫的,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她只好接着骗他:“是公子喝醉酒之后说的,他把我当做那成那个人了,府上的技师其实都是那女子的替身。”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这件事我从未告诉别人,你也不要说啊,要不然我肯定被公子给——”她在脖子前比划了一下,发出“剋”的一声。
夏侯初信以为真,觉得自己和纪桑是在统一战线了,他保证道:“我肯定不会说的。”
“所以你能放我走了吗?”纪桑问。
夏侯初说道:“既如此,你还回那府上干什么,不如借机离开。你若是没有去处,不如先在这里住着。”
?纪桑傻眼了。
大爷的,事情怎么成了这样一个走向啊?!
你留我在这,难道还要夸你一句人还怪好的吗……
“可能……也不是太行……我能出去吗?”纪桑吞吞吐吐。
“你骗我?”他问。
“不是不是。”纪桑摆手,“你知道吧,我还有个戏班子,其实也是公子出钱办的。我不能丢下戏班子不管啊。”
“他能出钱,我也能出钱。不若过几天我拿到兵书,你跟我回京城,再重新办一个戏班子,我前些时日还去看了一场,那戏演的甚是不错。”
纪桑觉得还是不要忤逆夏侯初了,她在这里没有生命危险,先让夏侯初卸下防备,后面也好找机会跑路,甚至她还带了点期望,或许夏侯郢可以先找到她。
“行,既然二公子这么说,那我就先在这里住下了。”纪桑说,“不过你能不能把这门锁去了,感觉我在这里和犯人似的。”
夏侯初问:“你还知道他什么秘密,再说与我听听?”
纪桑摇头,“没了,我平时在府上其实很少见到公子的。”
夏侯初见问不出什么,起身离开了,不过这次确实没给她上锁。
纪桑想先忍几天,说不定夏侯郢能找来,就算找不来,她让两个侍卫看到她是真的被招安了,放松警惕也容易逃跑。
等了两天,纪桑没等来夏侯郢,却等来了生理期。房间里没有月事带,她大大方方地和侍卫说需要几条月事带。
高个侍卫是红着脸送进来的,纪桑感觉有点好笑,调戏地问他多大了,有没有说亲。
他被她逗得耳根发烫,支吾着转身匆匆离开。门一关上,纪桑的笑意随即褪去,眉头紧锁,神色凝重。
她的生理期来了,说明夏侯郢的寒毒也快要发作了。府上没有夏娘,他只能靠她压制寒毒,她必须马上找机会回夏侯府!
纪桑留意到,门口的两名侍卫总是一起守着,要离开时也必留一人值守。想强行突破并不现实,她根本没有把握对付一个成年男人,更别提两个了。而且这事还得晚上进行,白天还要堤防着夏侯初会过来。
得想其他的办法。
好在夏侯初对纪桑说的信以为真,他对她也没什么兴趣。这几日他连着去花楼找乐子,玩得乐不思蜀,将纪桑忘得一干二净。
半夜时分,纪桑突然在房间里尖叫:“有毒蛇!救命!”
惊得两名侍卫提刀冲进来,结果仔细找了半天也不见踪影。
“在哪里?”
纪桑指着床边,慌乱又惊恐地说道:“刚才在那,黑漆漆的,吓死我了!它爬得好快!”
侍卫举着灯火仔细搜查,翻了床榻、掀了帘子,连房间的每个角落都查了个遍,却始终没有发现蛇的踪影。
“它爬出去了!我看到的!”纪桑指向门外,神情既害怕又无助。
两人又急忙跑到院子里继续搜寻,还是一无所获。
纪桑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大概是被吓跑了吧。都说蛇有灵性,我怕它之后还会钻进我房间,明日你们帮我去买点雄黄粉可以吗?我洒在床周围就不怕了。”
听到两人答应之后,纪桑才回到房间,收起那副可怜样子。根本就没有蛇,但她需要雄黄。
雄黄加热可以变成砒霜,有剧毒。
第二天,纪桑又提出当天是她祖母的忌日,想在院子里烧些金纸祭奠,顺带再帮她买点金纸钱。
夜幕降临,院中燃起一堆火。两名侍卫和纪桑相处了几天,见她安分守己,已经减轻了很多警惕,他们见纪桑在祭拜家人,倒是离了些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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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桑蹲在火堆旁,嘴里念叨着对祖母的怀念,手中不断将金纸抛入火焰,火势越烧越旺。她的余光时刻注意着那两名侍卫,趁他们说话的空隙,她悄悄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迅速将其丢进了火堆。
纪桑一直等到火熄,小瓷瓶已经被烧黑了,她拿着木棍将瓶子推出来,让其滚到在自己的脚后面。
两名侍卫见火已经熄灭了,纪桑还蹲在那里发愣,于是走过去安慰她。
纪桑抬头冲着两个人一笑,起身的时候手扶着脚后跟,顺手将小瓶子收进手心里。
“那我就先回房休息了,你们也早睡。”纪桑握着还发烫的瓷瓶,转身跑回了房间。
她将瓶子放在桌上,看到手心被灰烬抹成了一片黑,她拿水一点点将瓶子和手心冲洗干净。
看着这一瓶砒霜,纪桑有些恍惚。可是她不得不这么做。
纪桑身上还有些银两,她全拿出来让其中一名侍卫去买一壶酒来。
晚上有人送来晚饭,纪桑摆好了桌,喊两名侍卫进来一起吃,还给他们各倒了一杯酒。
男人,总归是好喝酒这一口的。
纪桑举起酒杯,“来,这几天辛苦二位兄弟了,总外出为我奔波。今日请大家喝几口酒,绝不贪多。”
对面二人拿起酒杯和纪桑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谢谢纪姑娘了。”
纪桑笑意不变,看着他们一仰而尽,又殷勤地为他们添上,边添边闲聊:“这行当挺辛苦吧?”
年长些的矮个侍卫擦了擦嘴角的酒渍,叹了口气:“辛苦啊,整日风吹日晒,还要提防各种状况。像我,干了三年了,倒也习惯了。”他指了下身旁高个侍卫,“这小子是新人,才半年不到。”
高个侍卫有些腼腆地笑了笑,正准备接话,却猛然觉得喉咙发紧,他手中的筷子猛地掉在桌上。他伸手捂住脖子,神色惊恐,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气管里似的,脸色迅速涨红。
“这……酒……有……”他挣扎着想说话,声音却断断续续,没等再发出完整的声音,整个人向后栽倒重重摔在地上,双手胡乱挥舞,似乎想抓住什么求助。
矮个侍卫见状,惊得站起来,刚想开口,喉咙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他的胸很闷,呼吸不上来,脸色从涨红转为紫青,双眼睁得极大,嘴巴大张,却吸不到一丝空气。最终力气耗尽,睁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纪桑僵硬地坐着,面无表情,或者说她已经呆滞到没有表情了。
她杀了人,亲手杀了两个人。
这个念头从她脑海中飘过,冰冷而尖锐,刺得她全身发抖。她感觉手指像被灌了铅,无论如何都抬不起来。她甚至不敢看那两具倒下的尸体,更不敢看他们那没闭上的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纪桑撑着桌子站起身,脚步踉跄地走过去,蹲下身,用手轻轻合上他们的眼睛。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些零碎的画面。她想起第一次问高个侍卫的年纪时,他低着头,有些羞涩地回答:“二十。”
那时候她随口一问:“有喜欢的姑娘吗?”
他红着脸,挠挠头:“有。”
纪桑闭上眼,喉咙紧缩得发疼,最终还是艰难地吐出一句:“对不起。”
50. 命悬
梆子声敲了三下,更夫低沉的嗓音报着子时。此处偏僻,街道上几乎看不到行人,商铺早已关门,只剩下几家店铺留下的灯笼摇曳。
纪桑四下张望,陌生的环境让她心中一阵发虚。她平时出门多是坐马车,方向感又极差,此刻根本不知身在何处。她抬眼望向远处,那小高楼明灯如星,说明靠近城中心,她只好先抬脚往那个方向跑去。
然而她顺着石板路一直跑,总感觉跑不到尽头一样,离着那小高楼肉眼可见的遥远。
这样不行,一晚上她都找不到回夏侯府的路。万一被夏侯初发现了,她小命真的不保。她喘着粗气看了看四周,发现不远处有一家钱庄。
她忽然想起夏侯郢和她说过,封城大部分的钱庄都是他的产业。犹豫片刻,她决定赌一赌。
纪桑冲上前,用力拍响钱庄的大门。“咚咚咚!”拍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不一会儿,一名伙计揉着惺忪的睡眼,打着呵欠开了门,不耐烦地说打烊了,让她明天再来。
“哎,小哥,我真有急事找你家老板!”纪桑急忙开口,从发髻上拔下一根玉簪,塞到伙计手中,“拜托你帮个忙!”
伙计愣了一下,摸了摸簪子,然后收进怀里,他让纪桑进来,关上门转身上楼去请掌柜的。
不多时,掌柜的披着外衣下楼,脸色不善,边走边骂:“什么时辰了,谁来找?扰我清梦——”话音未落,他的目光落在楼下站着的女子,瞬间愣住了,“纪、纪桑姑娘?”
纪桑一怔,仔细打量了他一眼,确认自己并不认识对方,疑惑道:“你认识我?”
“公子一直在找您。”掌柜的三步并两下地赶紧下了楼梯。
自纪桑失踪,夏侯郢底下所有商铺老板都收到了她的画像,一旦发现踪迹,立即上报。这是夏侯郢的产业,也是情报网。
得知是自己人,纪桑松了一口气,“快带我回府。”
掌柜的连忙点头,对着旁边的伙计喝了一声,“还不赶紧去备马车!”
*
纪桑细细掐算,生理期刚过,按以往规律,夏侯郢的寒毒发作至少还有四五日时间。然而,一入府,便见言伯一副泫然流涕的样子,让她感到十分不安。
“纪姑娘,您可算是回来了。公子……公子他……”
纪桑心猛地一沉,连忙问道他怎么了。
言伯:“公子的寒毒提前发作,已经昏迷多日了。”
纪桑一听,如遭雷击,匆匆赶往密室。
密室里,夏侯郢闭着眼睛,赤着上身,躺在白玉台上。整个人非常苍白,毫无血色,看上去就像一座精致的雕塑。
纪桑的心猛地揪紧,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涌上心头。她走上前,手指轻轻触碰他的手腕,寒意从指尖蔓延,而他像是被寒气冻住了一般,又冰又硬。这几日没有血液压制,夏侯郢的身体开始变得僵硬,就像……死了一样。
“怎么会这样……”她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看着他毫无生气地躺在这里,纪桑的视线渐渐模糊。
言伯目光悲痛,“纪姑娘,公子之前就把夏娘全部遣散了,寒毒提前发作,根本来不及找到那么多女子。”
“为什么会提前发作呢?”
言伯悲叹一声,“姑娘有所不知,公子已经遭受寒毒六年之扰了。一开始,寒毒一年发作一次,渐渐的间隔半年,三个月,两个月,现在已经不足一月了。若是再找不出解毒之法,间隔天数短至变成日日发作,公子他……”
纪桑大脑好像停止了思考,“他就会死,是不是?”
言伯沉默着。
“还能有多久?”
“可能不到两年时间……”
纪桑恍惚了一下,“两年……一定能找到办法的。”她不知道是在和言伯保证还是在安慰自己。
纪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眼下是要夏侯郢先醒过来,她思考片刻,说道:“言伯,把玉台注满水,温起来。”
输血是眼下最直接的办法,但在这个条件下,根本无法实施。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夏侯郢之前用过的方法:加热玉台,让血水蒸发,通过毛孔渗入他的身体以暂时压制寒毒。现在纪桑一个人的血量根本达不到,但她的血应该比那些夏娘的血好用。
言伯立即吩咐下去。没多久,玉台渐渐热了起来,从孔洞里窜起袅袅的雾气。
接着,纪桑又和言伯要了一把刀来。她紧咬着嘴唇,对着自己胳膊内侧狠狠划下,一道深深的口子瞬间裂开,鲜红的血涌了出来。
纪桑是非常不吃痛的,只能硬生生地受着。刀尖深入皮肉的疼痛让她整个人一抖,手里握的刀子“哐啷”一声掉在地上,眼泪不受控制地就这么掉下来了。
她用另一只手一点一点将自己的血涂抹在夏侯郢的胸膛和手臂上,动作带着急切又小心翼翼的颤抖。尽管她也不知道这个方法有没有用,但她不能坐以待毙。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夏侯郢死掉。
“纪姑娘,不能再放血了!”言伯看着纪桑已经苍白如纸的脸,焦急地上前劝阻,“您这样会撑不住的!”
纪桑没有回应,她的眼前已经开始发黑,视线里夏侯郢的身影变得模糊不清,甚至出现重影。她撑着玉台,努力站稳。
“夏侯郢,你还欠我一个承诺。你答应过的……你说……不管什么都会答应我,所以……现在,你不能死……”
她的话越来越轻,唇色已经褪成毫无血色的苍白,双腿发软,再也撑不住。纪桑的身子猛然一歪,倒了下去。
*
纪桑几乎昏迷了一天一夜,身体虚弱得像被掏空一般。她生理期刚结束又因失血过多,整个人苍白憔悴。她缓缓睁开眼睛,想要起身发现右臂还有痛意,接着耳边传来急切的声音。
“纪桑,你醒了!”廖席玉满脸惊喜,声音里透着抑制不住的关切,和一旁的紫荆一起将她扶起来。
林三月在门口就听到廖席玉的洪亮嗓门,她疾步进来赶忙去查看纪桑的状态。
“纪桑,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痛?算了,我先去隔壁喊大夫来。”林三月问了一连串,丝毫没有给纪桑回答的时间,转身又跑出去了。
“席玉,夏侯郢呢?他怎么样了?”纪桑醒来第一件事就只想确认他的安危。
“我说你们怎么回事?一个接着一个不见了,夏侯公子已经好几日没有见过他了,我也不知道。你先别管他了,你看看你自己,怎么还受伤了?”廖席玉神色担忧地看着她。
听廖席玉这么说,看来她们还不知道夏侯郢寒毒的事情。
还没等她开口,大夫就被林三月催着过来了。把过脉之后,大夫说没什么大碍,只是气血太虚,需要卧床静养。廖席玉和林三月松了一口气。
“三月,席玉,你们帮我把言伯请来,我有急事要问他。”纪桑有些着急。
“好好好,你别急,我去叫言伯。紫荆,快去小厨房把熬好的粥和药拿过来。”林三月吩咐道。
言伯匆匆赶来,纪桑让廖席玉先暂时离开。等到屋里没人,纪桑才问问言伯,夏侯郢怎么样了。
言伯眼神闪烁,“我们已经找到一些夏娘了,公子的情况也有所好转。纪姑娘,您先好好养伤。”
“他还没醒对不对?”纪桑问。
言伯沉默。
“带我过去,我的血比夏娘的血有用。”
言伯皱着眉道,“纪姑娘,若是公子知道您这样伤害自己,他定是不愿的。”
纪桑垂下眼帘:“那总要让他先醒来。”
“大夫说了,您要静养。”
“我身体健康的很,不会有事的。”纪桑硬撑着笑了一下。
言伯拗不过她,但又不能让纪桑这么继续下去,“纪姑娘,您不要为难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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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
纪桑说:“我心里有数,言伯,你只管每日过来取血,这件事不要让席玉她们知道。”
“纪姑娘,既如此,老奴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纪桑点头,“你说。”
“若是公子醒来,您劝劝他,找找解毒之法吧。”
纪桑震惊地看着言伯,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意思?你是说,夏侯郢没有找过解毒的办法?”
言伯道:“是,如今能说服他的只有您了。”
“为什么?他不想活了吗?”纪桑以为是他找不到解毒的办法,没想到他竟然是压根没找。
言伯有万般言语,只化作了一声叹息。“姑娘,公子从前不是这样的。他也曾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他顿了顿,继续说,“少时的公子总是眉目飞扬,他擅骑射,能策马驰骋千里;亦通文墨,诗书俱佳,入宫后,也甚得皇上喜爱。宫中贵人们提到他,无不称赞。沈将军常年在外征战,公子最开心的事就是将军回来,会教他练功,也教他兵法。”
纪桑听得入神,不禁问道:“后来呢?”
言伯脸色微沉,接着说道:“一切的转折,便是在将军战死那年。六年前一场大战,因援军比预计晚到三日,沈将军没有撑住……公子悲愤欲绝,后来又中了这奇特的寒毒。每次毒发,疼痛难忍,他原本洒脱的性情,也变得越发阴郁暴戾。”
纪桑怔怔地看着言伯,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她想起夏侯郢总是冷着一张脸,实在难以想象他年少神采飞扬的样子。
因为没有在乎的人,所以才没有求生的意志了吗……
*
除了喝药,纪桑让厨房准备很多补气血的食材。她其实不爱吃肝脏,总感觉有奇怪的腥味,吃两口就犯恶心,只能呷口水后等到那股恶心劲过去,再强迫自己吃下去。
每夜巳时,她揭开缠好的绷带,从枕头下摸出刀来,刺下去,直到面前的白瓷碗盛满鲜红的血。后来取的血多了,纪桑划开伤口,发现连血都不流了,她只好另一只手按着刀口周围,一点点将血挤出来。
“夏侯郢,你最好赶紧醒过来,大爷的,这真的很疼你知不知道。”纪桑一边放血一边骂着。
入夏的夜风是温热的,然而纪桑却痛到浑身冒冷汗。
大夫日日过来换药,看着纪桑的伤口总感觉奇怪,已经过去了四五日,伤口竟然丝毫没有愈合的痕迹。
然而纪桑却感觉身子越来越沉重无力,每日廖席玉、林三月、赵泠云以及阿禾轮番过来看望她,也看出了她日渐虚弱。
“这药是不是不起作用,怎么吃了好些天,脸色更差了。”林三月坐在床边,握着纪桑冰凉的手,担忧地说。
赵泠云拧着眉说:“难道是太虚了,虚不受补?这几日纪桑吃的补气血的东西太多了,反而适得其反。”
纪桑想安慰她们自己没事,可是眼皮却感觉怎么也抬不起来,身体慢慢地沉入昏睡中,可以睡好长的一觉。
最后,她连握刀的力气都没有了。
恍惚间,她看到一个很熟悉的身影,像是夏侯郢。真是好多天没见到他了。纪桑想这是自己出现的幻觉还是临死之前的走马灯。
唉,穿越一场,本以为能闯出点名堂,拍几出惊世骇俗的大戏,说不定还能留下个名垂千古的传说。结果呢?为救个人,自己反倒要先嗝屁了。
转念又想:“算了,死前还能再看一眼帅哥,也不算亏。颜值即正义,这走马灯质量还挺高。”
正胡思乱想,她忽觉手上一阵冰凉,那触感带着熟悉的寒意直透骨髓。纪桑心头一颤,费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中,那张清冷俊美的脸近在咫尺。
她眨了眨眼,又使劲眨了眨。
不是幻觉?
接着她看到夏侯郢低下头,满眼心疼地望着她,声音低沉微哑:“纪桑,你这个傻子……”
51. 训狗
纪桑昏迷之前想的最后一个事是:靠,真的把夏侯郢救活了,我可真是牛B。紧接着两眼一闭晕过去了。
夏侯郢一声惊呼,连夜把封城的大夫们都找了过来,让其一一给纪桑号脉。
玄卫锁定了夏侯初的活动范围,很快找出了他的行踪。夏侯郢一刻也等不了,带人直接过去。
他对夏侯初,千刀万剐的心都有了。
城北边,一座私宅。夏侯郢抬脚踢开大门。
“什么人——”院里侍卫闻声提刀而来,然而话音未落,一抹寒光已然划过半空,刀光凌厉,直取侍卫咽喉。夏侯郢出手快准狠,刀锋毫不留情,瞬间一刀毙命。血溅影壁,无人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
玄卫率先穿过垂花门,和院子里站岗的侍卫打了起来,一刀一人,毫不拖泥带水。夏侯郢大步踏入院中,气势逼人。一名侍卫侧身挥刀扑上,意图封住他的去路。但是他甚至连脚步都未停下,单手抬起,精准地扣住对方手腕,力道沉稳,猛然一旋。
“咔嚓!”伴随着清脆的骨裂声,侍卫手中的刀应声落地。他尚未从剧痛中回过神,便被夏侯郢大力一推,胸膛穿透另一名前来的侍卫伸出的剑,血涌如泉。
夏侯郢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只是漠然地向正房走去。他狠狠踹开正房房门,正见着夏侯初爬窗逃向后院,他抬手一掷,一把短刀直接插在夏侯初的小腿上。
房间里响起一声猛烈的惨叫。
“大、大哥……”夏侯初直接翻滚下来,他从小娇生惯养,若是磕碰一下,柳氏都要心疼半天。现下他小腿上插着一把刀,疼得他哆哆嗦嗦,蜷缩成一团。
“夏侯初,你不该动我的人。既然动了,就要付出应有的代价。”夏侯郢对于这两声“大哥”像是充耳未闻,眼神狠戾地盯着夏侯初。
“我……我没有啊。你说纪桑姑娘?我发誓我没有伤她,反倒是她还杀了我两个人。”
夏侯郢不听解释,走过去弯腰将刀子猛然拔了出来,接着又是一声惨叫,夏侯初疼得脸色发白,额头直冒冷汗。
“你也觉得疼对吗?”夏侯郢忽然笑了下,让人感觉毛骨悚然,“七刀,她受了整整七刀。”他用力握着刀柄,手背上的青筋尽显。
接着他说,“她受过的疼,你也百倍尝尝。”
“大哥,我冤枉啊!我只是问了她几句话,什么也没有干啊,这其中是不是有误会?”夏侯初吓死了,倒在地上哭嚎。
“你问了她什么?”
“我问了——”柳氏当初千万叮嘱他,一定不能让夏侯郢知道他在寻找兵书。他顿了一下,夏侯郢当机立断踩上他的小腿,疼得他嗷嗷叫。
“兵书,我问了兵书。”
“兵书啊。”夏侯郢挑眉,看来京城那边也已经知道兵书流落在封城了。“还有呢?”
“还有,她说你、你有一个爱而不得的女子的事。真的再没有了。娘——救救我——”夏侯初抽了一口气,直接喊起娘来。
听风带着玄卫提刀进来,挥挥手让两名手下把夏侯初抬起来。
“公子,怎么处置?”
夏侯郢冷冷撇了一眼,“七百刀,一刀不准差,不过留口气。”他用刀划下夏侯初伤口周围的一块布料,还沾着大片血迹,吩咐听风,“把这个,送到平信王府。”
*
纪桑昏迷了多久,夏侯郢就在床边守了多久。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入目就是一张俊美的脸。要不说找男朋友还是得找好看的,两眼一睁看见是个帅哥,她还能笑一笑。
像是有心灵感应般,夏侯郢睁开眼睛,看到纪桑正歪着头对他笑。
他整个人怔住了,好半天都没有表情。
“你这是——咳——什么表情啊?”纪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开口的声音低哑到还要清一下嗓子才能说出来。
“是真的醒了?”他有些不敢相信。
纪桑挑眉道,“那我再闭眼睡过去?”
夏侯郢忽然笑了下,相信这不是梦了,“嗯,是真的醒了。这些天,我梦到过太多次你醒来,可是睁开眼睛,你还是这样安静地睡着。”
“别看了,我真的没事,就是要回回血。先扶我起来,我好渴。”
听到她要喝水,他连忙将人扶起靠着床头,去给她倒水。她一连几天滴水未沾,一下子灌了五六杯。
夏侯郢垂下眼睛,手抚上她的小臂,指尖轻轻摩挲着缠好的绷带,“纪桑,我第一次这样害怕。以前和我母亲第一次上阵杀敌都没这样害怕。以后不要再犯傻了,不管是为了谁。”
喝过水后,纪桑恢复了些精神,“别说我了,你怎么样了?”
他摇头,“无碍。”
“夏侯郢,言伯和我说了,这么多年你从来都没找过解毒之法,是不是真的?”纪桑盯着他。
想起言伯先前和她说的那些话,她不免心疼。
“你刚醒来,不要想这么多事,我让紫荆端药来。”夏侯郢准备起身,被纪桑反手抓住,她不小心扯到小臂的伤口,疼得忍不住皱眉,“嘶”了一声。
夏侯郢连忙坐到床边,低头检查伤口有没有血迹,“是不是碰到伤口了——”
“是还是不是?”纪桑打断他,强迫他一定要说出个答案。
夏侯郢抿唇看了纪桑三两秒,突然间有点不敢回答。
“那就是是了。”纪桑心里感到有点难过,她问,“你来封城是为了什么?也是那本兵书?”
夏侯郢想到夏侯初为了兵书将纪桑掳走,就恨得咬牙切齿。他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和她认认真真的道歉,“纪桑,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才连累你,每次都让你置身在危险的地方。”
“我没有怪你啊。”纪桑说。
夏侯郢深深地盯着她,视线描摹她的五官,想把她的样子刻在心里,“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了,一定不会了。”
纪桑很敏锐,她感觉出来夏侯郢的表情,不像是高兴,反倒是看向她的眼神,像充满了不舍。他的状态不太对。
她忽然有种预感……
“你是不是要走?觉得连累我了,所以要离开我?”
夏侯郢一怔,如纪桑所言,他确实是这么想的。只要他离开她,就不会再有人找她的麻烦,她就会平平安安的。
纪桑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中了,心想,自己这么多年的小说真是不白看。
“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直接让你死了算了,白白受了这七刀,可疼死我了。”纪桑简直气笑了,“夏侯郢,你真是个傻B。”
她是真的生气了,忍不住爆粗口骂他。
“什么——”
纪桑说:“为了不让自己喜欢的人受牵连,从此以后远离她的生活,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这样做特别好,特别有担当,嗯?”
夏侯郢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却仍未说话。
“你所谓的保护,不过是为了让你自己心安理得罢了!还有,夏侯郢,你知不知道你这种方式有多懦弱!你离开之后,难道就不会想到我会有多难过?我流的每一滴血,是因为我不想失去你!你还有没有想过,我也很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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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有没有想过,我们可以一起找解决办法呢?”
“纪桑……”他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她。
“闭嘴,听我讲!”纪桑气得脑子有点嗡嗡,嘴巴和上了膛一样,快速地说着,“你这样就表示从来都没有尊重过我,没有考虑过我的意见,擅自处理我和你之间的事。打着为我好的旗号,实际上只会干一些让我生气的蠢事。大爷的,气死我了。拜托,我有脑子,如果我觉得和你在一起很危险,我没长腿吗?我不会自己离开吗?我用你在那自以为是?!”
“你是不是还打算不告而别?就算要走,至少也要问问我的想法吧。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所以你欠我一条命。我告诉你,以后是我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听到没有?!现在,我命令你,立刻派人去找解寒毒的办法!”纪桑气呼呼地看着他,说的太急太快了,感觉太阳穴一阵紧缩,都有点缺氧了。
虽然被骂了一顿,但夏侯郢听完,竟然丝毫不觉得生气。过了片刻后,他怔愣的脸上终于有了些情绪,甚至忍不住翘起嘴角。
纪桑等了半天没等到他的回复,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这时候不说话了?”
夏侯郢摇头,“要说。”
纪桑怕他又说出什么不中意的话,于是先深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呼吸,“说吧。”
夏侯郢问她:“你还想喝水吗?”
?纪桑快速眨了眨眼睛,她没听错吧?
夏侯郢顿了下,说:“你刚刚说的我都听明白了。”
纪桑问:“明白什么了?”
夏侯郢:“你不想失去我,你很需要我,如果我离开你会非常难过。”
……额……是这个意思没错,但这是重点吗?!
夏侯郢凑上前去,手撑在纪桑的身侧,拉近了他和纪桑之间的距离,和她四目相对。
“对不起。”
“如果你还是刚刚那个想法,那就别说了,我不想听。”她脸别过去,看都不看夏侯郢。
“不是。”夏侯郢双手捧住她的脸,让她看向自己,“你说的对,我不该不考虑你的想法。是我自以为是了。”
纪桑盯着那一双深情的眼睛,忍不住心软,后悔自己刚刚是不是说的太过分了。可她又拉不下脸来,最终忍不住,抬起那只没受伤的胳膊,在他肩窝锤了一拳。
“夏侯郢,你真讨厌。”
夏侯郢抬手握住她的手腕,目光锁住她的视线,一字一句说道:“纪桑,从现在开始,我是你的。”
我是你的。
这四个字犹如惊雷,在纪桑的耳腔炸开,连着她的身和心,也一并烧了起来。
“夏侯郢,你不能让我白救你。”纪桑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勾出指尖挠挠他,有点委屈地问他,“你还走吗?”
夏侯郢觉得自己的心变得满满的,涨涨的。他不禁懊悔,自己怎么会有想要离开她的想法呢。
离开她,他根本舍不得啊。
他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眼底的笑意像细碎的星光,悄然洒在她心上。
七月的风吹热了夏夜,却不及两人之间这近在咫尺的温度炽烈。
夏侯郢的大手轻轻落在她的侧腰,冰凉的掌心透过单薄的布料,让她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心跳一声声在胸腔里放大,像鼓点一般,敲得她脸颊发烫。
“纪桑,”他的嗓音低低地响起,带着几分温柔,回答她刚刚问的那个问题。“我不会走。我要留下来,任你处置。”
而后他的手微微用力,将她往怀里带了一寸,薄唇缓缓覆上了她的。
52. 父子
气氛都到这了,纪桑寻思怎么也能按照自己想的那个方向发展吧。然而夏侯郢刚准备有下一步的动作,就听到纪桑肚子“咕”的一声,接着腹部传来一阵肠鸣声。
两个人皆愣住了。
夏侯郢没忍住,直接笑出声,然后说,“既然饿了,就先吃饭吧。”他起身去吩咐紫荆准备些清淡的吃食来。
纪桑捂着肚子,很是无语地倒在床上,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太丢人了啊……她捏了捏肚子,给胃部传达信息:你这饿的也太不是时候了吧。
夏侯郢回来就见纪桑哼哼唧唧,他坐回床边,伸出手拨开她额边落下的发丝,忍不住笑道:“你若是想要,我们有的是时间。”
纪桑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整个耳廓瞬间红透了,好像是她多着急似的!
“我才没有!”她强烈反驳道。
紫荆知道纪桑醒来高兴坏了,备的全是她爱吃的菜。
纪桑是真饿了,对着一桌子美食大快朵颐,夏侯郢坐在同侧,盯着她不让她贪多。
“对了,现在是什么日子了,戏班子怎么样了?”纪桑边说边问起来。
夏侯郢回道:“五月十八。放心,赵家小姐和廖小姐正全权负责,你只需要好好调养身体。”
夏侯郢说的是农历,纪桑没想到,五月已经过半了!她还打算等着在七夕节那天出新戏呢,被夏侯初这么搞一通,耽误小半月时间。她赶紧唤来紫荆让她去请赵泠云、林三月和阿禾。
赵泠云、林三月和阿禾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被言伯告知她染了重疾,这几日不便见人,知道纪桑痊愈嚷嚷着就跑过来了。
她们还没进门,纪桑就已经听见她们在院子里呼喊着她名字的声音了。
“纪桑,你的病可算——”阿禾第一个冲进来,见着公子在一旁,又赶紧住了嘴,朝他福礼。她们连着几日来,都被紫荆挡在了门外,她们想再打听些什么,紫荆也一无所知,只道是公子在里面陪着。
夏侯郢也知纪桑和这几个姑娘们有话要说,准备起身离开,不过临走前还是嘱咐她们,只准留半个时辰:纪桑才刚醒,不能过分耗神。
三个姑娘纷纷应了声,朝着夏侯郢福礼送他离开。等他离开,纪桑便让紫荆关上了门。
“我们只管说我们的,不要听他的。”纪桑对着她们笑笑,她将受伤的左臂往后藏了藏,招呼紫荆搬几个木凳来。
“到底是染了什么重疾啊,已经痊愈了吗?这脸色看着还是不好。”林三月坐在床边,看着纪桑的脸色仍旧有些发白。
阿禾忍不住憋笑道,“赵泠云说,你根本就没生病。她说……”她撇了眼赵泠云,忍不住捂着嘴巴,很是不好意思。
赵泠云眼见着阿禾要出卖她,急得跺脚,“阿禾,你要是说出来,我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阿禾对着她吐舌摇头,“我偏要说。”她一屁股坐在床脚,防御着赵泠云,“纪桑,赵泠云说你和公子要生小世子呢。”
闺阁女子自是不能谈论这些男女私事的。
“啊啊阿禾!”赵泠云冲过去要打她,阿禾伸出手挠赵泠云的痒,两个人嘻嘻哈哈,在床脚扭作一团。
“好了,好了。你们别闹了。”纪桑很无语地笑了下,这些小姑娘,想到哪里去了!“我这几日确实身子不佳。”
床脚的两个人互相哼了下,爬起来对着床边的铜镜整理好衣衫和仪容。
林三月笑着问:“那这几日真的是公子在照顾你?咱们府上怕不是要有喜事了?”
“没有的事。”纪桑否定道。
“你都跟着公子多久了,总该给你个名分。”赵泠云说道。
纪桑睁大眼睛,“说的好像我们在一起很久一样?”
阿禾理了理额边的碎发,转头问她,“难道不是吗?你和公子不是早就?”她抬起手,四指屈在一起,两个大拇指相对点头,两情相悦的意思,“在一起了?”
啊这……纪桑还觉得自己和夏侯郢的关系隐藏的蛮好。
她打了个哈哈,只觉有点不好意思,想起正事,她赶紧转移话题,问现在戏班子什么情况了。
纪桑原本以为自己消失的这段时间,这戏班子就要停摆,却没想到廖席玉、容弗和赵泠云竟然扛起了大旗。
容弗负责演员的招募和选拔,廖席玉每日监督大家背台词,赵泠云则与乐师们合作,为新版《梁祝》创作全新的配乐。整个戏班子在她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依然运转得井井有条。
此时,演员的选拔已经完成,每日跟着陈巧月认字,背诵台词;赵泠云负责的三首配乐也已成型;阿禾和林三月更是夜以继日地赶制需要新增的戏服。纪桑细细盘算了一下,按照目前的进度,七夕如期上演新版《梁祝》仍然大有希望。
望着这些忙碌却充满干劲的伙伴们,纪桑郑重地说了声:“谢谢。”她从未想过,这些姑娘会如此认真、如此用心地对待戏班的每一件事。
“这有什么的?倒是我要谢谢你,让我找到了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赵泠云笑着回答,“每次在台上听到观众的掌声,就觉得特别开心。”
“感觉特别有价值,有成就感,有存在感,对不对?”纪桑接过话,眼中闪过一丝共鸣。她也同时享受着那种感受。
她想,只要有人能因为她的作品,获得一点点温暖和力量,就足够了。
*
纪桑得知戏班子各部门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当中,便安心地在府上养伤了,期间廖席玉和容弗也带着几个孩子过来看望她,和她汇报戏班子排练的情况。
纪桑左臂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恢复,但是身体底子好,天天吃鹿茸人参,想没气血都难,精气神已经调养回来了。她和夏侯郢说想出府,结果他完全不放行,愣是要她完全养好伤再出门。赵泠云她们每日也都会去新舍那边替她盯着,府上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纪桑闲得无聊,便在府上四处溜达。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后山。几声急促的犬吠从不远处传来,她下意识回头,只见随影如一道黑色的闪电朝她扑来。
虽说上次随影救了她,她对随影的畏惧已经减轻了不少,但乍见那高达半人、浑身肌肉的猎犬疾冲过来,纪桑还是吓得尖叫一声,“你慢慢过来,别跑,别——哎!”她连退了几步,险些绊倒。
身后跟着的侍卫一声低喝:“随影!”猎犬猛然停下,似乎意识到自己吓到了纪桑。它减缓步伐,吐着长舌,一步步踱近,直到距离纪桑几步远才缓缓坐下,仰头看着她,尾巴一摇一摆,像是在讨好。
纪桑提心吊胆,试探性地伸出手去,随影就坐着,一动不动任她摸头。
“好狗子。”纪桑笑了下,随影很聪明,听出纪桑是在夸它,尾巴摇得更快了。
她想起之前做道具还剩下不少木板材料,于是带着随影回了沁雅轩,她翻出一块薄木板子,拿来一个大花瓶当底画好一个圆圈,请求院里的小厮帮她锯了下来,她最后用刨子打磨好,一个简易飞盘就做好了。
“走,随影,我们去玩。”纪桑喊了一声,随影箭一般地冲出去了。
夏侯郢从府外归来,神色阴沉。今日他外出赴约,见到了不想见到的人,至今心中怒气未平。见纪桑不在空山堂,也不在沁雅轩,心神一凛,害怕又遇到什么不测,刚要斥责府上的侍卫,结果侍卫告知,纪桑姑娘正在后山和随影玩呢。
和随影能有什么好玩的?
侍卫说:“纪桑姑娘做了一个叫’飞盘’的东西,随影很喜欢。”
飞盘?这又是个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夏侯郢皱了下眉,换了身轻装便往后山去了。还没走近后山,便听到纪桑的声音。
还没走近,就听到清脆的笑声飘过来,夹杂着她的喊声:“随影,这次看你接不接得住!”随后,一道弧线飞入空中,一个圆形的木片划过夏日湛蓝的天际,随影像离弦之箭一样冲了出去,在圆形木片开始落下之时,随影一个跃身,张嘴稳稳叼住了木片,转头飞奔回来。
“好家伙,我扔得这么高这么远你都接得到,真厉害。”纪桑眉眼弯弯,笑着接着随影嘴里的木片。
这一幕落在夏侯郢眼里,他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她一人一犬玩得投入。纪桑站在斑驳的树影下,对着随影大笑着,那笑容令他原本郁闷的心慢慢放松下来,嘴角也不自觉微微勾起。
随影嗅到夏侯郢的味道,直接跑向主人。纪桑“哎”了一声,视线跟随随影,看到了立在不远处的夏侯郢。
她冲着他微笑招手:“你回来啦?”
两人隔空相望,四目相对的一瞬,夏侯郢的步伐顿了顿。心里那份阴霾和烦闷,就像被她这轻轻一笑吹散开了。他站在那里,眉目间的冷峻被一抹温意取代,心底竟升起一种难得的安宁。
他望着她,暗自想着:若是日日能见到这样的笑容,就足够了。那一刻,夏侯郢竟觉得满足得出奇——仿佛漂泊的舟终于找到港湾,积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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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头迎来暖阳。
纪桑给夏侯郢介绍了下她做的飞盘,又让他和随影玩了两把,她在一旁看出他兴致不高,于是提议回去歇息。
“你心情是不是不好?”纪桑和他并肩走着,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夏侯郢闻言,脚步一顿。他心情确实不算好。
前段日子平信王府收到了夏侯初的血衣,平信王勃然大怒,加上柳氏更是哭得肝肠寸断,哭天喊地,口口声声指责夏侯郢残忍无情,添油加醋地鼓动平信王速往封城“救儿子”,于是平信王即刻动身,带着柳氏一路赶来了。今日与夏侯郢在一处僻静的私宅里见了面。
夏侯郢已经有六年未见过夏侯望了,比记忆中多了些许老态,须发霜色,虽衰老却未失其锋芒。柳氏站在侧旁,手里攥着一条帕子,眼眶红肿,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见到夏侯郢时再也压抑不住情绪,几步上前便声嘶力竭地喊道:“初儿呢!你把我的初儿怎么样了?!”
夏侯郢闻言冷冷一笑,站定在堂中央:“夏侯初动了不该动的人,我让他百倍奉还。七百刀,一刀不少,一刀不多。”
“七、七百刀?!”柳氏惊得脸色煞白,身形摇摇欲坠,似乎连站都站不稳。她抓住身旁的扶手,一声悲鸣后近乎癫狂地指着夏侯郢,“你这心狠手辣的,竟敢下此毒手!初儿可是你的弟弟!”
“放心,他还活着。”夏侯郢冷脸拍了拍手,随即两名玄卫拖着奄奄一息的夏侯初走进来,将他随意扔在地上。
柳氏尖叫一声,扑向血迹斑驳的夏侯初,眼泪簌簌而下。她哀哀哭诉道:“王爷,他这是要杀了我们母子!初儿若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夏侯望却一言不发,目光扫过地上狼狈不堪的次子,面色冷如霜雪,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他出声呵斥,制止了柳氏的喧嚣。
“来人,还不赶紧去找个医生来。”屋外进来几个人,将地上的夏侯初抬起来扶了下去,柳氏也跟着一起下去照顾,整个正房只有“父子”二人。
夏侯望低沉的声音里压抑着怒意:“夏侯郢,如今你连一声’父亲’都不肯叫了吗?”
夏侯郢闻言倏然冷笑,目光如刀般直逼向座上的男人:“你也配?”
“你在怪我?”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丝压迫,“若是你和我同心,又何必受这六年的寒毒之苦?”
“同心?”夏侯郢冷笑,唇边满是讥诮,“同的是什么心?篡位称帝的狼子野心吗?”
“狼子野心?”夏侯望微微眯眼,语调缓缓,却如山雨欲来的风声,“我夏侯家,自大楚而起,历五朝九帝,代代为臣。你可知,开国功臣几人不被兔死狗烹?而夏侯家,凭何至今屹立不倒?”
他顿了顿,“楚祚倾覆时,是夏侯承献策南渡;晋室初立时,是夏侯锐护渊帝周全。自开国以来,夏侯家并非靠单纯的忠诚存身,而是靠筹谋全局、护驾有功、识时度势。”
“这有何不可?”夏侯郢冷冷打断。
夏侯望带着霸道的野心:“哼!为何要事事为帝王开疆辟土,为别人书写千古功业?为何不能让夏侯家名列史册,开辟皇图霸业?文章盖世为人作,不若当时一帝王。你既是我夏侯望的儿子,就该明白,忠臣不过是帝王的刀,夏侯家屹立百年,怎能甘心永为人奴!”
夏侯郢眸光一寒,沉声道:“冠冕堂皇,六年前你拖军情不报,害死母亲,后又为了寻找兵书下落,将寒毒种在我身上,这就是你对夏侯家的谋划?夏侯望,这天下,我不稀罕。”
“你不稀罕?你不稀罕就不该姓夏侯!是我一手将你养大,教你谋略,教你权术,难道只是为了看你如今这副目光短浅的模样?你若弃我,便是自毁前程!”
“自六年前,我便同你断绝父子关系,寒毒受完,我这命也算是还了你了。”
“至阴蛊养百年至寒,养千年至阴。凝炼一颗解蛊丸,自然也是需要对应年数,世上唯有一颗千年解蛊丸。再不吃,你活不过两年。”
堂内气氛如千钧压顶,二人对视良久,谁也没有先退一步。
夏侯郢握紧拳头,神情冷峻如冰,先开口:“夏侯望,我与你不同。我为人,不为奴,也不为主。这江山,我不想要。”他说完,转身大步离去。
“听闻你府上有一甚是灵巧有趣的纪桑姑娘。”声音自背后而起,听到纪桑的名字,夏侯郢脚步一顿,手心屈起,四指攥得泛白。
“你若敢动她,便再也见不到沈家兵书了。”
53. 生辰
走回空山堂,夏侯郢都一路沉默着,并未回答纪桑的问题。纪桑也不再追问,她有一个可以很快解决糟糕心情的办法,就是吃点甜食。
入了夏,白昼拉长,酉时过半还仍然大亮着。再有一会儿,厨房该送晚膳来了,趁这点时间,纪桑准备去小厨房做点甜品。
这里材料有限,不过有现成的油酥,纪桑想吃点现代的甜点,想来想去,倒是可以做些蛋挞。
她在小厨房忙活半个多小时,没有烤箱她就只能用石砖搭一个方方正正的“烤箱”,下面点上火,中间搭一张铁板,将蛋挞放上面。
言伯找到纪桑的时候,正见她蹲在明火一旁,一会儿扇扇火,一会又扇扇自己。其实刚点上火的时候,纪桑就后悔了,生火控制不了温度,她只好蹲在一旁盯着成品变化,生怕糊了焦了。
火噼里啪里地烤着,没一会儿额头就开始流汗了,接着没过多久,纪桑几乎已经浑身湿透了……
“纪姑娘,去用饭吧。”言伯过来提醒她,“这个我找厨娘帮你看着火。”
“没关系,言伯,我自己来就好,不用麻烦。”纪桑又抬手擦了擦下巴的汗。
言伯笑道:“公子在等着你呢,今天一定要吃面,坨了可就不好吃了。”
“今天是什么节日吗?为什么一定要吃面?”纪桑闻言随口问了一句。
言伯犹豫了两秒,还是和纪桑说,今天是公子的生辰。
?纪桑愣了一下,夏侯郢怎么没有提前和她讲啊?太仓促了,她什么都没有准备。
不,不仅是夏侯郢,整个府上也没有动静啊,这难道不该是提前布置甚至宴请宾客吗?
言伯和她解释,自从六年前沈将军去世,公子便再也不过生辰了,不过言伯总归还是会煮一碗长寿面。
每次夏侯郢看到长寿面都感觉有点嗤之以鼻,毕竟他知道自己其实活不了多少年了。
“今年,有纪姑娘陪公子一起过生辰了。”言伯笑着,欣慰说道。
“言伯,你怎么不早说呢!”她一下午的时间也足够做一个生日蛋糕了。纪桑浑身都是黏腻的汗,她迅速跑回沁雅轩,到浴房擦拭冲洗一番,还要避着伤口,忙里忙慌地换好衣服去了空山堂。
又烤火又沐浴,还急匆匆地小跑过来,纪桑脸颊红红的,夏侯郢抬起手背放在她的脸颊和额头上试探温度。
“你发热了?”他问。
纪桑摇头,“单纯天气太热。”脸上传来冰凉的触感,很舒服。纪桑心想要不然你多放一会儿呢。
她眼角瞥到桌子上的确有一碗汤面,又说,“你干嘛不告诉我今日是你生日?”
夏侯郢闻言一愣,“言伯告诉你的?”
纪桑点点头。
娘亲死了,世界上再也没有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人了,生日还有什么好过的。就连今日去见夏侯望,他也曾只字未提。也是,他怎么可能指望着他还记得自己的生辰呢。夏侯郢垂着眼睫,尽量遮住自己的情绪。
看出他的情绪不高,纪桑连忙转移话题,“在我们那里,过生日都要吃生日蛋糕吹蜡烛许愿的,不过蛋糕没有时间来得及做了,但是蜡烛还可以有。”
她跑去里间,拿了一盏油灯放在桌上,用火折子点燃了。“用这个代替吧,许完愿望我们一起吹蜡烛。”她笑盈盈地说着,看得夏侯郢有片刻的失神。
见夏侯郢不动,纪桑忍不住催促他快点。
“真的能实现吗?”
“嗯,心诚则灵。”纪桑说,“你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可以许三个愿望。”
夏侯郢收回视线,闭上眼睛,还没过三秒又睁开了眼睛。
“这么快啊。”
夏侯郢盯着她道:“我想要的愿望只有一个。”
纪桑刚要说什么,被敲门声打断了,紫荆送来刚烤好的蛋挞。该说不说,虽然颜色不及肯门,但是闻着还是有浓郁的奶香味的,纪桑又让紫荆拿来一盅她爱喝的枸杞酒。
“刚好,就当这个是小蛋糕吧。”纪桑将蛋挞摆在中央,“快点吃长寿面,再不吃就真的不好吃了。”
纪桑将面推到了夏侯郢的面前,又给他和自己各添了一杯酒。
夏侯郢颦眉:“你伤还没好,不可饮酒。”
她装出一副可怜样子,“就喝一杯,不碍事的,今天换药的时候,大夫说已经快好了。”
夏侯郢看她脸一皱,可怜巴巴的,就没再制止,任由她去了。
纪桑拿起蛋挞尝了一口,直感叹自己是个天才,“快尝尝,好好吃。如果我不开戏班子,开个甜品店好像也不错吧。”
夏侯郢看着纪桑自卖自夸,忍不住笑了。他拿起一个蛋挞尝了一口,确实是他没吃过的口感。边缘酥脆,里面的芯滑滑的,有点鸡蛋羹的口感,有奶香却不甜腻。
“我和你说,我小时候每次路过甜品店,就想以后一定也要开一个这种甜品店,这样每天都有吃不完的小蛋糕和甜点,再来一杯拿铁搭配,简直美妙。如果还有钱,楼上还可以开成一个书店,没事的时候就看书。这应该也是很多女孩子的梦想生活吧。”纪桑杵着下巴,回忆着自己小时候对未来的期待。
“那后来呢?”
“后来喜欢上了电影,所以大学去学了编导。”
夏侯郢其实是听不懂纪桑在说些什么的,他就只是静静听着,好像这样就可以离她的世界更近一点。
“其实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从原来的世界到这里来?”夏侯郢终于问出来。
纪桑摇头,“我也不知道,一睁眼就在这里了。”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纪桑今晚有点兴奋,而夏侯郢又是相信她穿越过来的人,她滔滔不绝地和他讲了一个多时辰自己以前的生活。讲到一盅枸杞酒见了底,讲到更夫敲响了子时的报更。
四方床榻上,纪桑的眼睛还是亮莹莹的,毫无困意,等着夏侯郢上榻。夏侯郢低温体质在这没有空调的古代便凸显出了好处,自天气热了起来,每夜纪桑和夏侯郢的身体距离和温度成反比趋势,现在她已经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伏在他身上睡觉了。
“夏侯郢,你不愿意过生日,是不是因为你的家人和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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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在?”她坐起来过去,扬着下巴看他,“以后我会陪你过生日的。”
夏侯郢立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不是醉话?”
“我又没喝醉。”
夏侯郢默了一瞬,突然没头没尾地提起来一件事,“夏侯初同我说过,你说我有一个爱而不得的女人?”
“我编故事骗他的。”纪桑扑哧一笑,他眨了眨眼睛,想起自己编排夏侯郢的那些话,有些不好意思。
“可我怎么感觉,我确实有个爱而不得的女人?”
纪桑眼前昏暗,他倏地俯下身挡住了大片烛光。她的眼前是一双深情凝视着她的眼睛。
纪桑和他四目相对,忍不住吞咽口水。
她想她可能是真的有点醉了,竟然鬼使神差地说:“那现在你爱有所得了。”
一吸一呼,尽是交缠。
纪桑微微仰头,软唇贴上他的。
夏侯郢抬手扣住她的后颈,加深了这个吻,深入浅出,让纪桑有点招架不住。他放开纪桑,额头相抵,让她喘息两秒。
“既是我生辰,你要送我什么礼物?”他声音低哑,缓缓响在耳边。
“那你想要什么?”纪桑烧着脸问他。
夏侯郢勾唇笑了下,大手抚上她的颈侧,虎口正卡在她耳垂下,他不答反问,“你说呢?”
纪桑盯着他的眼睛,心脏突然“砰砰”跳起来,大脑空白了两秒,放任语言中枢发挥,“那……送你一夜春宵?”
话音刚落,夏侯郢欺身而上,吻铺天盖地而来。
里衣褪下,肚兜的系带被轻轻一拽,他冰凉的指尖不小心碰到她似火一般的身体,让她忍不住打了个颤。
纪桑在沉沦的最后一刻终于拉回一丝理智,她双手攀着夏侯郢的脖子,气喘吁吁地问,“那个……有没有安全套。”
夏侯郢立即反应过来是什么,他衣衫未退,于是起身到门口吩咐玄卫几句,言伯早就预料有这一天,早已尽数备齐。
纪桑光是想着他会和玄卫说什么,整个人都已经像熟透的虾子,从里到外红透了。
她上半身未着寸缕,将小腿曲起来挡住身前的风光,下巴搁在膝盖上。忽闻“咔哒”一声响,是夏侯郢关门的声音。纪桑瞧着他步步走近,而后抬手一掷,手里的物件被扔了过来,零零散散撒了满床。
是羊肠套子。
纪桑扫了一眼,愣住了,这么多??她一下子根本数不过来有多少个。
“都、都要用了吗?”她惊呆了,这得多少次啊,一晚上还睡不睡了?
夏侯郢缓缓靠近她,气息喷薄在她的脸上,“看你表现。”说罢,直接咬在纪桑的唇上,当做刚刚她叫停的惩罚。
纪桑满脑子都是他刚刚那句“看你表现”。她想,那她应该是表现得热情点还是冷淡点啊?!
夏侯郢整个人覆身上去,纪桑只觉得身前一凉,她任凭他一双冰凉的大手在身上游走,所到之处,带起一片片的颤栗和情潮。
灯影婆娑,影影绰绰,鲛绡帐中的人,唇齿交缠,呖呖喃喃。
54. 造谣
昨夜纠缠许久,累得纪桑一觉睡到尽中午,醒来床一侧早就空了。她暗暗骂了夏侯郢几句,尝到了甜头他就止不住地征伐索求,她都快被他折腾死了。
纪桑翻了个身,身上多处传来酸痛感,她龇牙咧嘴地坐起来,心想这夏侯郢怕不是故意让她下不了床吧。
昨夜,她瞅准时机,在夏侯郢耳边吹风,想要去戏班子看看。虽然赵泠云她们都在帮忙盯着,可她不亲眼看看终归是不放心。她挂在夏侯郢身上,晃着荡着,总算让他允了。结果醒来刚一下地,腿都软了!哪里还能走得了路?!
没办法纪桑又养了两天,时隔近一个月,终于才又来到了新舍来看排练进度。
如今离着七夕节还剩小一个月,时间相当紧迫了。廖席玉告诉她,演员几乎把台词都背下来了,于是纪桑汇集了所有演员进行剧本围读,统一定个调子,纠一下细节。
容弗选出来几个新面孔,面容姣好,口齿伶俐清晰,纪桑很满意,最主要的是廖席玉和容弗,因为之前有经验,基本没有什么大问题,所以整个围读进度相当快,仅用了一天就完成了。
纪桑又顺着场次和场景定好需要的道具,现在整个剧的内容量加大,林三月和阿禾需要负责搞定几十套戏服,赵泠云要带着乐师写曲子,小一点的姑娘们还要上课,只有姜九娘、周瑛子可以来帮忙做道具,人手不够。
纪桑想来想去,还是要进行招工。
正巧陈巧月学堂下学,纪桑告诉在座所有的女学生们,若是家里有想赚银两的女性家人可以来这里找她。
第二天清晨,新舍门口已挤满了妇女。其中还有几位六七十,已是满头白发的奶奶。
“姑娘,我们听说这里招工,家里实在是缺银两,我家女儿和媳妇都有手艺,想来帮忙做点活,不知姑娘能否接受啊?”一名妇人说道。
“当然欢迎。我们正缺人手做道具和戏服,这些缝纫、剪裁的活儿都需要细致的手艺。只要大家愿意,每日从巳时到酉时,中午包饭,休息一个时辰,工钱是每日五百文,当天结算。”纪桑对着大家说道。
“五百文?”那妇人瞪大了眼睛,眼中闪着惊喜。旁边的妇女们闻言,也是一阵骚动。
“这么多?”
“我来!”
“我也来!”
妇女们纷纷争相报名,脸上写满了掩不住的欣喜。
纪桑笑了下,“好好好,不用着急,都可以来。”纪桑让陈巧月将这些妇人们逐一登记名单,每日按时到她这里来签到画押,然后晚上到她这里领工钱。
纪桑也常常和她们一起干活,听她们唠家常,有时候说起家里事,她也忍不住感慨万分。
陈家娘子家住巷西,丈夫连考四次科举却依然不中,十二年里家中所有积蓄都耗在了书与笔墨纸砚上。她既要养育孩子,又要操持家务,还要想办法为丈夫补贴准备下次科举。
春里胡同里的二娘子,丈夫染上痨病多年,整日咳得喘不上气。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拿去换药,连饭也顾不上吃饱。要不是纪桑开设的女子学堂,小女儿连读书认字的机会也没有。
还有王寡妇早年丧偶,要独自拉扯两个孩子长大,但根本没人愿意雇佣她;丈夫酗酒,醉了就摔盘子摔碗动手打人的周姐姐;亦或是丈夫只会流连烟柳之地的,从不赚钱的梁妹妹……
纪桑叹口气,她只能是能帮几个是几个。
这些妇人们常年在家里干针线活、粗活,手脚麻利得很,仅用了半月便帮忙做好了全部的道具和戏服。一听纪桑说不必再来了,她们大惊失色,皆以为是自己做的不好,连忙对纪桑道歉。
“不是的,不是的。大家做的都很好,只是我这里实在是不需要人手了,这半个月感谢大家。等新戏演出,我请大家去看戏。”纪桑解释道,“这里是给大家额外的红包,大家一人一个。”紫荆捧着一个竹篮,里面放着一个个红色的抽绳荷包,每个里面放了二百文。
赵泠云和乐师沈一川又做了五小节曲儿,戏服和道具也都赶制完成,演员台词也都保证滚瓜烂熟。整个戏班子全天进入排练阶段,日子如陀螺般飞速转着,眨眼就已经快六月底了。
大礼的七夕节并非只是七月七当天,而是往前延伸了六天,算上七月七正好是七天,形成了一个节日周期。这七天,学院放假,百官休沐,就相当于现代的小长假。
纪桑将现代的营销策略搬了过来,找人在大街小巷四处宣传提及新剧。原先的《梁祝》就已十分惊艳,如今时隔两个月,再度加长出新,大大吊足了人们的好奇心,引起人们的话题讨论度。
不仅搞起营销,她还按照现代的购票方式选座购票。
她用一块木板,将座位图画了出来,前四排每人三百文,中间四排二百文,后面四排一百文,最后两排六十文,每排靠近边缘的三个座位再低三十文。
来购票的观众根据座位图选座位,每售出一张票,图上有个小木片,翻转过来是灰色,代表座位售出。
纪桑只定的晚上演出,她提前开始售票,没想到大排长队。很快七夕节那天的所有座位便售空了。她不肯加场次原是怕廖席玉和容弗戏量大,一天两场休息不过来,毕竟她们只有这一组阵容。不过廖席玉和容弗都觉得不成问题,以前她们可是能连着唱两三个时辰的戏呢。
于是每日一场的《梁祝》变成了两场,连着演出五天。纪桑没想到,卖票的钱已经有百两银子,投入的本金眼见着马上回本。
从七月初一开始,城内就热闹非凡,车马不绝,男子锦衣玉带,女子衣饰华丽。穿着新衣,捧着新荷叶的孩童穿街走巷,好不欢乐。瓦子那边更是盛况,人头攒动,小贩们穿梭不停,叫卖着蜜饯、瓜子、香茶等小吃。两边的看棚时不时爆发出精彩的叫好声。
还有半个时辰,新版的《梁祝》就要演出了。
纪桑走进看棚,来到后台。戏班的乐师、演员们在后台紧张忙碌,调整服饰、检查道具。
若是今天的演出顺利,她的戏班子就算是真的在这里立住脚了。
过了一会儿,姜九娘来到后台,找到纪桑,有些疑惑地问她,“纪桑,到现在还没有一人来,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纪桑看了一眼香漏,还有两刻钟到演出时间,按照常理,现在确实应该是进人了,不过她没想太多,只是安慰九娘,“没事,今日是初一,街上热闹,可能是逛街耽误些时间,不打紧。”
姜九娘“哎呦”一声,“从今早,我这左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停的。”
纪桑说道:“反正票也卖出去了,九娘,你就别担心了,只管去前面看着,走,我和你一起。”
二人说着一齐走了出去,正如九娘所说,此时未有一人进来等候。这个时候应该观众陆陆续续进场了,这确实是有点不对劲。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眼看着还有一刻钟就要开始,观众席还空无一人。
“纪桑!”猛地一声大喊,她抬眼一看,是祝知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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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进来,看到空空如也的观众席,不禁发文,“诶,怎么就我一个人来了?其他人呢?”他看了看票面上的时间,写的确实是末时(下午一点)开场。
“怎么了?”紧随其后的是夏侯郢,一进来就看见纪桑紧皱着眉头。
纪桑说道:“不对劲,到现在了怎么会没人来呢。”买完票有突发事件不能来是很正常的事,但如果整场小二百人同时不来,那就不正常了。
眼下还不是追究这件事的时机,她不能让演员们对着空位表演。
“我去通知席玉她们,往后延迟一刻钟再开演,九娘,你叫有金有银到瓦子里招揽客人,看看有没有想进来看戏的。”
看棚对面蹲着几个粗衣男人,眼睛一直紧盯着门口,见出来两个小孩,其中一个男人使了个眼色,身旁的人立即起身跟上。
“客观,新剧《梁祝》演出马上开始,要不要进来看看?”有银大声吆喝着,迎面走来一男一女,有银立马上前推销,“您看您二位郎才女貌多般配!我们这戏,就是讲的才子佳人的故事,马上戏就开始了,我们票价也给二位便宜点。”
路人男女被有银说的心动,互看一眼正准备跟着有银迈向看棚,对面的男人们便踏上前拦住,言辞间不乏刻意挑唆。
“你们有所不知,这戏班子的班主可是个女子,”那男人沉声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阴阳怪气,“且不说女子当班主日日抛头露面本就不妥,听说她还四处游说女子上学堂,叫她们赚什么银两、学什么本事,简直荒唐!女人家的本分是相夫教子,像这种不守规矩的做派,可不是害人害己么?”
路人男皱了皱眉,问道:“这与她们的戏有何关系?”
男人冷笑一声,“你以为她们只是演戏?据说那戏班子竟然还要演什么’女子休夫’的桥段,这种离经叛道的话,入得了大雅之堂吗?公子有所不知吧,前段时间知府大人便判了一桩女子休夫案,便是这女班主纪桑在背后挑唆谋划的。古往今来哪里有女子主张休夫的?!今天你带你家娘子来看戏,明日你家娘子指不定也学着休夫了呢!”
男人一边说,一边扫了一眼周围围观的百姓,挑动着众人的议论声。果然,听到“女子休夫”,人群中一些男人听了都露出了不满和指责的神色。
有银闻言气得脸通红,“你胡说!”
但眼见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开始指指点点,他转身跑回棚里学给纪桑听。
“什么?!”纪桑听完,气得一拍桌子,“到底是哪个贱人在造谣?!”
*
徐府,前院正厅。徐有成斜靠在太师椅上,手边搁着一杯刚点好的龙井茶,氤氲的茶香弥散开来。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侍卫进门跪地抱拳道:“老爷,今日那纪桑果然在街上招揽,有人要进入看棚,按照您的吩咐,都被我们的人拦了下来。”
徐有成听罢,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冷笑:“好,做得不错。她纪桑不过一介平民,却敢以下犯上,让薇薇沦为奴籍,她以为这就算过去了?哼,不自量力的东西。”
“爹,可是那纪桑身后可是夏侯郢啊,恐怕……”徐荣略有忧心。
“夏侯郢又如何?他不过仗着祖上的余荫撑腰,若无那点家世,不过是个臭小子罢了。就算她有夏侯郢撑腰又怎么样,我就不信他们能抵得住百姓的悠悠众口,哼!”
徐有成抿了口茶,挥挥手,命令道:“下去吧,有什么新消息再来和我汇报。”
55. 毒瘤
“纪桑姐,现在怎么办啊?”有银问道。
照这架势,肯定是有人在背后谋划过的,否则只是找几个“营销号”来黑她,不至于到现在一个人都不来。
怎么办?纪桑气得脑子直嗡嗡,她也想知道怎么办?!难不成还能不演了?
不行——这不就正中对家下怀了!
可若是让席玉她们对着空无一人的观众席演出,那也是个笑话……
“啊啊啊这个贱人!!到底是谁!”纪桑忍不住骂人了,她来回踱步,下嘴唇都被咬的变形。
“好了,纪桑。冷静点,有解决办法的。”夏侯郢走过去,两手扶住她的肩膀,微微弯腰和她平视。
“什么办法?”
“我们今天改一下戏,不唱《梁祝》了。”
“这算什么办法?他们摆明了冲的是我,不是戏。”纪桑双手挣开夏侯郢,背过身去,她还以为他会有什么好主意,无论换成什么戏,他们都不会来看的。
“把戏换成《穆桂英挂帅》。”夏侯郢说,“你忘了我母亲也是一名将军了,既然他们拿’女子休夫’这一事来编排你,那我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若是再敢反对你,就是对武安君大不敬。”
好家伙,纪桑明白了,和对方一样上价值,用魔法打败魔法!
这方法可行,但是纪桑完全不知道沈如意的生平事迹啊,她拽着夏侯郢的衣袖,低着声音说:“我对你娘,不熟啊……”
“我母亲沈如意,出身将门,从小便随祖父习武,十六岁随军抗敌,十九岁因战功封为校尉。”夏侯郢声音低沉,却掷地有声,“她平生带过五万骑兵,御敌无数。大礼和辽北的边境百姓至今还知道’沈家女帅’这个名字……”
纪桑怔怔地看着夏侯郢,听他讲起母亲的事迹。
“……女子并非只能困于内院,安守闺中,除了相夫教子便没有别的价值。她希望有一天,像她这样的女子,不再是特例,她曾号召全大礼,组建了一支赤凤军,一个真正的女子军队。她说女子一样能有立身之本,也能建功立业,扛起肩负家国的命运。”
纪桑听完,确实被深深地震撼了。
“纪桑,我母亲已经证明了,女子并非只能困于家宅内院这一番天地,而你现在做的,也是为更多女子开路,不是吗?”
纪桑抬眼看向夏侯郢,嘴角终于扬起了一抹坚定的弧度,“夏侯郢,谢谢你。”
谢谢你理解我,尊重我,还不遗余力地帮助我。
廖席玉和容弗听九娘说了几句,从后台跑出来问道怎么回事。
“时间紧迫,解释不了那么多。席玉,容弗,你们会唱《穆桂英挂帅》的戏吗?”见二人纷纷点头,纪桑松了一口气,“今天我们唱这个。”
廖席玉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装扮,有些为难:“可是现在没有穆桂英的戏服啊。”
所有的戏服都在新舍放着,这一来一回最快也还要近三刻钟。
“无妨,廖姑娘,我来安排。”夏侯郢立在一旁,突然出声。他唤来玄卫,要求即刻出发回新舍帮廖席玉她们拿戏服,又让她们赶紧回去换妆了。
纪桑立在一旁,垂着头,两只手的手指搅在一起,她脑内正在头脑风暴想说辞。夏侯郢握住她的手,顺势牵住,纪桑抬眼对上他的视线,他用眼神告诉她,有他在。纪桑微微一笑,心里忽然平静了许多。
祝知白站在不远处,看到二人紧握在一起的手,眼神黯下。
纪桑走出看棚,对着围观的路人高声说道:“诸位可知,今日要演的戏已换成《穆桂英挂帅》!穆桂英虽是女子,却保家卫国,为朝廷立下赫赫战功。就如我大礼的沈如意将军。她曾建女子军队赤凤军,护边疆多年,边疆百姓至今念其恩德。”
她顿了顿,眼神犀利:“如今却有人口口声声说,女子抛头露面不合礼数。我倒想问一句,若没有像穆桂英和沈如意这样的女子,诸位的礼数和家国安宁从何而来?若辽北铁骑长驱直入,咱们大礼的礼数还有什么立足之地?”
纪桑一席话掷地有声,围观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阵风拂过,带来低低的议论声。
“沈如意?是那位’武安君’吗?”
“是她,到现在巴蒙那里每年还有赤凤节,就是专门纪念沈如意将军的。”
“听说她武艺高强,能一敌百!而且那赤凤军里的女将军们,个个都骁勇善战。”
“确实,当年辽北屡屡侵犯,若没有赤凤军,只怕巴蒙早就成了辽北之地!”
有金混在人群之中,忽然高声大喊,“我愿入场观看,这是对巾帼英雄最好的敬意。姑娘,请问现在还能买票吗?”说完他朝着纪桑眨了眨眼。
纪桑心领神会,笑着说了下,“当然能。”
有金说:“我要一张票。”说罢还推推周围的人,“你们还不买票?不买票就是对沈将军的大不敬。”
“啊?”几个路人一脸懵逼,有金乘胜追击,“走吧,走吧,今天我们一起去看戏,一起纪念沈将军。”
路人疑惑:“诶?不是,你谁啊?”
……
虽然台下观众席没满座,至少也有二三十个听众,也不至于太难看。
经过这么一闹,纪桑知道有人是在故意针对她,那么晚上的戏甚至后面连着几天的场次想必也是不用再演了。
夏侯郢命玄卫将看棚门口的那几人捉回府去审问,没想到几人嘴还挺硬一直不肯招。
几人身上皆被抽了十几鞭,前胸后背一片血淋淋,听风端了一盆辣椒水放置在一旁。
“再不招,这辣椒水可就尽数泼到你们身上了。”夏侯郢快要失去没有耐心了,见跪着的几人垂头一言不发,“好,很硬气。”夏侯郢嗤笑一声,挥挥手指,听风抄起一瓢泼在第一个男人的身上。
“呜呜呜——”为防止咬舌自尽,他们的嘴里都塞着一团布,辣椒水接触伤口的瞬间,男人顿时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的惨叫,浑身因剧痛抽搐起来。
“还不说,那就再来。”
听风再次舀起辣椒水,刚要动手时,地上的男人猛地摇头,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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惶恐地看向夏侯郢,嘴里发出模糊的声音。
说,他说!
听风上前一步将布团拿出来,只听那男人颤颤巍巍地说,“是徐……徐大人……他说,不管用什么法子,今天都不能让纪桑的戏开成……”
徐有成?
夏侯郢眯起眼睛,目光森然:“徐有成,倒是有胆。”
而这位有胆的徐有成大人还在哼着小曲儿在院子里逗鸟儿玩。他正暗自得意着,另一名侍卫匆匆进门,单膝跪下,声音急促:“老爷,不好了!夏侯郢已经抓住了我们派去的人,他们都招了!”
“什么?这些个没用的!”徐有成脸色陡然一变,手中拎着的鸟笼子瞬间掉落在地,活门被撞开,笼子里一只红颏红喉的的褐鸟跳出笼外,一声长鸣,直接扑腾着翅膀飞远了。
“我的红点颏!”徐有成大骇,可是眨眼的工夫,鸟儿就消失不见了。赔人又折鸟,气得徐有成胸膛剧烈起伏,冷声吼道:“你们一群废物!废物!竟连这种小事都办不好!”
“有什么事让徐大人如此大动肝火啊。”低沉威严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徐有成转身一看,整个人一哆嗦,连忙抱拳躬身,“王、王爷……您怎么到封城来了?”
徐有成快快将夏侯望请到正厅上座,自己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心里七上八下的。
“本王近日心里一直烦闷,听闻封城是风水宝地,便特意过来住一段时间调养身体,也顺便看看自己的老朋友。”
已经进入伏天,徐有成额头竟然冒出的是冷汗。
夏侯望抬盏抿茶,非常随意地提起:“听闻徐大人令媛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本王想,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也该议亲了。”
听夏侯望如此提起徐薇,徐有成立即哭丧着一张脸,“王爷,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哦?徐大人,这是为何啊?”夏侯望装作一幅不知情的样子,悠悠地问道。
徐有成直说:“小女被一女子陷害了啊!那女子名为纪桑,本是一家佃户的女儿,入府后不知用了什么狐媚手段,竟让世子将她带在身边。此女仗着世子宠爱,专横跋扈,巧言令色,不仅扰乱府中上下,更是在世子枕边吹耳边风,将小女薇薇逐出府中,还诬陷她买凶杀人,让她……让她沦为贱婢!”
夏侯望问:“竟然有这等事?”
徐有成见状,继续添油加醋:“正是如此啊!这纪桑不仅攀附权贵,还丝毫不知廉耻,不守妇道,前段时间还来府衙大闹,说要’女子休夫’!今日还拿沈将军当做说辞,拉拢百姓,鼓动民心不正!若再放任不管,怕是有损夏侯府的威望,更有碍王爷和世子在朝中的名声啊。”
“一个女子,能有这般能耐?”
“王爷,”徐有成一脸诚恳,“纪桑是个毒瘤,不拔除,恐酿大祸!”
夏侯望点点头,“徐大人所说也不无道理。”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既然这纪桑拉拢百姓有一套,那么就且等着。
夏侯望眼底闪过一丝精明。夏侯郢,我不动她,自是有人会杀她。
56. 解散
得知是徐有成在背后搞鬼,纪桑气得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毋庸置疑他是因为徐薇的事对她怀恨在心。
整个封城已经谣言四起,今日她能对外应付一次,难不成明日还要去遍整个封城的大街小巷奔走相告吗?纪桑郁闷了一晚上,丝毫没想出法子来。见夏侯郢手捧着本书坐在书桌后,倒是淡定。
“你有办法了?”纪桑撑在书桌对面,隔空看着他。
只见夏侯郢摇摇头,“没有。”
“没有你还能这么淡定?我的生意都要做不下去了。”纪桑直接提高了音调,这个夏侯郢不帮她一起想办法也就算了,还优哉游哉地坐在这里看书。
“我的产业、铺子很多,你看中哪个再拿去。”夏侯郢抬眼看她,“你不是想开个糕点铺子和书屋?”
算了……纪桑翻了个大白眼,气哼哼地转身走到里间了。
夏侯郢摇头失笑,起身跟在她身后,坐在她身旁。
“起来,看你的书去,别过来靠着我。”纪桑肘撑在膝盖上,杵着下巴,将脸别过去。她现在心情非常不好,不想搭理他。
夏侯郢逗她,“书没有你好看。”
眼下是打情骂俏的时候吗?!纪桑嫌他烦,一点忙不帮还过来捣乱,她毫不客气地将他推开,“夏侯郢,你真讨厌。”
夏侯郢闻言笑了下,“又讨厌了?”
纪桑皱着眉,无奈地瞪他一眼。他顺势抓住纪桑的手,“既然想不出来就别想了,已经亥时了,也该就寝了。”
“你自己睡吧。”她起身要走,被夏侯郢拉住手臂,直接拽进怀里,坐在他的大腿上。
“好了,现在想也没用。还没到最差的时候,我们等等明日。”夏侯郢不逗她了,微微仰头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啊?什么意思?”什么叫还没到最差的时候,纪桑皱眉,“明日徐有成还会有动作?”
夏侯郢答非所问:“纪桑,融融月色下,能不能不讨论和我们无关的人了?”
“怎么就无关——唔”纪桑话还没说完,就被夏侯郢用唇堵住了嘴巴。
*
徐有成只是个引子,加上其他看棚的老板对纪桑这样横空出世的戏剧自然也是眼红看不过,也纷纷找人一起抵制。传着传着,在百姓口中,已经是到了提起纪桑,众人摇头的地步了。
翌日上午,廖席玉先赶来了,说是这次新招的戏子们和乐师都称病不来演出了,新舍的厨娘们也推脱着家中有事。
“什么?!”纪桑拧着眉,“这个徐有成真是太过分了。”
“纪桑。”林三月和阿禾又疾步走进来,却面有难色。
阿禾用肘碰碰林三月,“你先说。”
林三月微皱着眉,垂眼看着阿禾,“要不你先说。”
纪桑:“三月,你先说吧,怎么了?”
林三月支吾道:“我娘派人传话,说是家中有事,让我立即回家。”
纪桑一听便心下了然,对着阿禾说,“你也要家去?”
阿禾慢吞吞地点点头。
廖席玉眨着不解的一双大眼睛,“真是奇了怪了,怎么你们个个家里都有事啊?!”
纪桑唤来紫荆:“我们去看看赵泠云。”
林三月问:“泠云怎么了?”
纪桑道:“怕是她今日也要同你们一样,要出府离家去了。”
其余三人异口同声:啊?
阿禾问道:“那还能演出吗?”
想都不用想,演员走了大半,乐师走了大半,就连她的幕后工作人员也被支开了,能演出才怪。
紫荆小跑着回来,急切地对纪桑说道:“姑娘,赵小姐的父亲来了,硬是要带她走呢。”
纪桑眉头微蹙,还没迈入赵泠云的别院,就听见里头传来激烈的争执。
“爹,我不走!我不回去!”赵泠云倔强回答。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女儿!”赵志和的嗓音如雷霆一般,怒气冲天,“让你从小练琴,是为了什么?为了让你去那种勾栏瓦舍下九流的地方抛头露面?当什么劳什子乐师?你简直丢尽了赵家的脸!”
赵泠云盯着赵志和,说道:“爹,你让我从小练琴,不就是有朝一日,可以讨好那些权贵少爷吗?为了博他们一笑吗?让我去着他们卖笑卖艺就不是丢脸吗?”
赵志和的脸色涨得通红,一拍桌案,厉声反驳:“你说什么!你怎么能和那种妓子比?!咱赵家本就是商贾之家,要靠那些权贵人脉维护关系,你以为生意这么好做吗?!你娘含辛茹苦,千方百计托关系才让你跟权贵之女们结交,知道她受了多少冷眼吗?难道不是为了让你将来能攀高枝,让人高看一眼?”
“攀高枝?”赵泠云冷笑一声,泪水在眼眶打转,“她们的冷眼我受够了!你有没有问过,我想不想和她们结交?如今,我可以靠自己的本事弹琴养活自己,不求谁看得起,也不求谁施舍,难道这就错了?”
赵志和眉头紧锁,声音越发严厉:“你这叫什么本事?抛头露面弹琴供人取乐,传出去以后还能嫁到什么好人家?女子若无好夫婿,终究只能是孤苦一生!”
赵泠云坚定地说道:“爹,我弹琴不是为了讨好谁,而是因为我喜欢。我宁愿用自己的技艺谋生,也不想看他人脸色,再低头受那些冷眼!而且我只想嫁我喜欢的人,谁也强迫不了我。”
赵志和被噎得一时语塞,气得挥袖而起:“荒唐!简直荒唐!女子要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之前你娘教你背的《女诫》都背到狗肚子里去了,赶紧回家给我闭门思过,抄书十遍!”
阿禾在院外听着里面的争吵,感叹一句,“赵泠云也太可怜了。”
纪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跨进院子里,看到正在拉扯的父女,上前打断他们,“赵老爷,您为何就不能尊重泠云自己的想法呢?”
赵志和转身看着说话的女子,拧眉问道:“你是谁?”
“我是纪桑。”
“哼!”赵志和冷哼一声,“你就是那戏班子的女班主?”
纪桑点头。
“你这个妖女,到底给泠云灌了什么迷魂汤药。”
好家伙,自己成妖女了……果然人在外,身份也可能是别人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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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灌汤药,不过是你女儿自我觉醒了,你应该高兴,她以后至少不会被夫家婆家欺负。”
“敬顺之道,妇人之大礼也。”赵志和打量一眼纪桑,“你这没念过书的泼妇自然是不懂。”
好么,又成泼妇了。
“您还想骂我什么,干脆一起说了得了。”
“你!”赵志和瞪她一眼,“不知羞耻!”
纪桑懒得搭理他,她绕过赵志和,走到赵泠云身边,“泠云,事已至此,你就先和你爹回家吧。”
“你说什么?”赵泠云睁大眼睛。
徐有成摆明了是要解散她的戏班子,现在她还没想到什么办法,自然也留不住人。
“放心,我一定会找到办法让你们回来的,戏班子不会散。”
纪桑转身走出别院,对着林三月和阿禾笑笑,“你们也尽快回家吧,安心等我的消息便好。”
说是有办法,其实纪桑一点头绪也没有。
她在现代社会摸爬滚打几年得来的工作经验在这里完全派不上用场。
紫荆摆好了晚膳,她毫无食欲。
夏侯郢从外面回来时,便看见纪桑坐在小轩窗前,出神发愣,桌子上的菜一口未动,已经凉透了。
“怎么不吃饭?”
“你回来啦。晚饭我实在吃不下。”她抬眸看向他,露出一抹苦涩的笑,“你昨夜那么说,果然是早就预料到了,是不是?”
夏侯郢不语,只是转身倒了杯水递给她。
她的目光落在窗外,声音有些飘:“夏侯郢,我是不是挺没用的?折腾了好几个月的戏班子,好不容易有点起色,原来不过是昙花一现,眼见着可能就散了。”她顿了顿,“我一开始还觉得自己来自现代,比起你们,在这里肯定是个挺厉害的人。可是我忘了,这里的规则不一样。”
夏侯郢看了她一眼,缓缓开口:“这不是你的错。”
纪桑抬头,眼中透着不甘和委屈:“我也不想这样,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夏侯郢走上前,在她面前蹲下,轻轻握住她的手,“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徐有成之前不曾动作,现在却忽然大张旗鼓地针对你?”
不管是徐薇还是姜九娘,徐有成皆是因为夏侯郢才如此表态,他惧怕夏侯家的实力。但如今他这样做,显然没顾及夏侯郢,那就说明……
“徐有成找到了一个更大的靠山?”纪桑皱眉,试探着问。
夏侯郢微微颔首,唇边浮现一抹淡笑:“你看,这不是还挺聪明的?”
纪桑并无半点愉悦之情,反而心情更糟了。她平时完全不关心朝堂之事,加之夏侯郢又有心远离朝政多年,这不就意味着她更翻不了身了?!
在权力面前,什么办法都没用,只能凭借更大的权力去压制。
夏侯郢心里和明镜似的,这不是纪桑想解决就能解决的事。戏班子如今这样,起因也不过是因为夏侯望想要通过纪桑对付他。
是自己,又让纪桑卷入无妄之灾。
“纪桑,再给我一些时日,戏班子一定会没事的。”夏侯郢向她承诺道。
57. 做主
盛夏的雨总是来的这样急,豆子大的雨点噼里啪啦争先恐后地往下落,砸在了纪桑的眼前。
纪桑临窗而立,已经望着这雨幕有小半时辰了。
这样大的雨,几乎没有人会出门,可是一个人撑着伞匆匆闯进了她的视线。
“纪桑,不好了!”廖席玉几乎三步并两步跑进屋子里,她神情急切,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大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还能有什么更糟糕的事呢?
“新舍那边突然来了很多人,把我们全部赶出来了,乐器、戏服全都扔在大门口。”
“什么?”这个徐有成是想对戏班子赶尽杀绝啊!
滂沱大雨,纪桑撑伞匆匆找到言伯,向他说明了新舍的情况,“言伯,实在是事出有急,我想把周大娘她们接到府上,暂住一段时间,麻烦你尽快通知夏侯郢。”
言伯颔首,非常明理地说:“我给姑娘备好马车和人手。”
纪桑感激道:“谢谢。”
这瓢泼的大雨丝毫没有要停的趋势,整个戏班子的人正瑟缩在新舍大门旁,几箱乐器和戏服狼狈地堆在地上,浸泡在雨水中。纪桑乘马车赶到,见状心头一紧,跳下车冲上前:“大家都先和我回夏侯府!”
她指挥小厮将箱子搬上马车,护送众人回到夏侯府,亲自安排住处,并让紫荆备来姜汤热水安抚众人。待一切安顿好,已然到傍晚。雨势渐小,淅淅沥沥地滴在青灰的屋檐上,惹得她心烦。
夏侯郢今日回府尚早,回来的时候听风捧着一大摞册子,都堆放在书桌上。
“夏侯郢,我要和你说件事情,你不要生气。”纪桑自他进门就跟在他身后,垂着头,一副要认真认错的样子。
“你是说把新舍的人带回府上的事?”夏侯郢转头问她。
纪桑点点头,“当时真的十万火急,我总不能让那边十几个人在街上淋雨受冻,所以擅自做主就接他们回府了,如果你很介意的话,明日我就去给她们安排新的住处。”
“为什么觉得抱歉?”夏侯郢问她,“纪桑,府上的一切事你都可以做主。”
“那怎么好意思啊……我又不是女主人。”说完才顿感不对,这听起来好像她巴不得要嫁给他一样,抬眼刚想解释,撞上了夏侯郢似笑非笑的眼睛。
再解释就颇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了,纪桑红着脸只想逃走,“我没事了,先走了。”她转身要走,却被夏侯郢拉住。
“那不行,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夏侯郢揽着她来到书桌前,抬手指向桌上的那堆册子,“你看这是什么。”
纪桑低头一瞧,封面上赫然写着“账本”二字。
“账本?”她困惑地抬头看向夏侯郢。
“你还记得姜九娘的夫君吗?”
纪桑点点头,不知为何他会提起这个人。
“那你记得他后来拿去赌的钱是怎么来的?”
“地下钱庄借的啊。”纪桑下意识回答,但话音刚落,她突然愣了一下,神情微变,“地下钱庄……你是说那个钱庄有问题?”
夏侯郢看着她,挑了挑眉,示意她说的很对。
但纪桑更加迷惑:“有问题怎么了,和我们有关系吗?”
夏侯郢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那地下钱庄又叫四季钱庄,面上的老板姓周,而实际上背后真正的经营人,就是徐有成。”
“什么!”纪桑一时惊愕。
夏侯郢不急不缓地继续说道:“按照大礼律,六品以上的官员如果暗中经营库户,一旦被查实,立即罢免官职。加之公私放贷的月利率不得超过六分。然而,这家地下钱庄,重取其息,分利是普通钱庄铺的三倍。而且,他们还采用’回利为本’的方式,将分利滚入本金计算。”他轻轻拍了拍账本,“这些是徐有成放贷的部分记录。若是交到御史台……”
纪桑被震撼得一时无言,只觉得夏侯郢的一举一动都仿佛算计在先,她忍不住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调查的?”
“就是你带着九娘去府衙的那天。”夏侯郢回道。
纪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可你为什么知道地下钱庄和徐有成有问题?还是说……歪打正着?”
夏侯郢难道真的那么神吗,能预料的这般准?!
夏侯郢回答:“你记不记得,九娘在公堂上的供词里提到过地下钱庄的分利,可徐有成却对这一点只字不问?按理说,这么明显的线索,他理应追查下去。而且张福里指控你杀人,也被他草草断案,这本身就说明了问题——地下钱庄很可能与他有牵连。”
他顿了顿,继续道:“还有一点:我受邀去徐府时,在正厅看到了一个波斯国的鎏金香薰球。这种香薰球镂刻繁复,外面包裹着珍稀的金丝楠木雕饰和波斯特有的宝石,里面是波斯香料,香味异常,点燃之后香薰球便可一直旋转不停。据我所知,整个大礼不超过五件。以徐有成的俸禄,绝不可能买得起。”
纪桑听完,恍然大悟,不得不佩服夏侯郢的推理和敏锐,“原来是这样……有了这些,我们就不怕徐有成了。戏班子也能接着开起来了!”
夏侯郢静静地看着她,嘴角微微勾起,“嗯。”
“太好了!”纪桑忍不住踮起脚抱住他,“夏侯郢,你怎么这么厉害啊。”
夏侯郢回抱住她,故意问,“现在还讨厌我吗?”
“不讨厌不讨厌!你世界上最最好,你说没有你可怎么办啊。”纪桑笑着哄他。
夏侯郢微一侧首,唇几乎靠在纪桑的耳边,嘘声问她:“既然徐有成的事解决了,那是不是可以继续你刚刚的话题了?”
热气吹进耳朵痒痒的,勾的纪桑心也羞羞的。
她装傻充愣地问:“什么啊。我说什么了?”
夏侯郢拿她没办法,他紧了紧手臂,笑了下,“好,你没说什么,反正都是早晚的事。”
纪桑伸出手指,在他的侧腰戳了两下,“这位公子,你很自信哦?”
夏侯郢很不要脸地承认:“嗯,是啊。都是未来夫人给的底气。”
*
翌日烈阳高悬,小径的青石板上积留的雨洼早已经被艳阳烘干了,丝毫没有下过滂沱大雨的痕迹。
纪桑昨夜被夏侯郢折腾了一宿,此刻还在熟睡着。夏侯郢坐在床边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轻轻起身走出院外。拾级踏上游廊,来到登宜亭,正见几个小厮从后山搬着好些竹子,要去往东园。
跟在身后的听风唤住一名小厮,说是昨日搬进来的女眷带了好些戏服来,木箱子被大雨淋透了,里面的戏服要重新拿出来洗一遍晒好。
“听风,去查查这些人有没有生面孔。”夏侯郢本就谨慎多疑,如今纪桑在府上,这府里的人进出更要万分小心。
东园的女孩子们打来了一盆盆水,将湿透的戏服过水然后搭在竹竿上晾干,几个女童就在旁边光着脚丫玩水,大家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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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笑,一片舒适安然的样子。
周瑛子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书,也被雨泡湿了半边。封线处都有些松散,看得出来这本书已经有好些年头了。她坐在屋外的红碧栏杆上,正小心翼翼地将书拆开,准备晒一晒。
“娘,昨日淋了雨,你还是进屋歇歇,这些事交给我做吧。”容弗看见周瑛子出来,急忙跑到她身边劝道。
“我得晒一晒这本书,万一恩人回来了找我要呢,就是这书被泡过,干了也有些发皱。”周瑛子手掌轻柔地抚过书页,有些惋惜和自责,到底是没保护好。
容弗是见过这本书的,被她娘一直当宝贝压箱底放着,从不让任何人动。这本书里面字很多,也有一些动作招式的图画,廖席玉小的时候还翻出来偷看偷学,弄脏了几页,被周瑛子知道后暴打了一顿。
容弗有些无奈:“娘,你念叨这恩人都已经念叨十几年了,她可从来没露过面。说不定早就忘了这本书了,你又何必留着一直当个宝贝。”
周瑛子轻瞪了容弗一眼,“你这孩子,恩人救了我的命,我要是死在牢里,你和席玉可都成了没娘的孩子。”说完她垂头盯着手里的书,“也不知道恩人这么多年,怎么样了。”
容弗见劝不动,只得接过书,叹道:“那我来晒吧,你回屋休息。”
周瑛子有些不放心,“这每一页可一定要仔细,不要搞丢了。”
容弗点点头:“知道啦。”她走到院子里,将书页一张张小心翼翼地平铺在地面上。为防止起风将书页吹走,容弗从两边的土里找了些小石头放上去压着,没成想,一个转身,放在地上的一张书页就被风扬起来了。
容弗眼疾手快,伸手去够,没想到抓了个空。
“容弗,你这是玩什么呢?”廖席玉晒好戏服,一下子冒出来,看到容弗要抓纸张,她起了坏心,蹦高了对着那张纸使劲吹气,书页打着旋竟然飘远了。
“哎呀!廖席玉!”容弗大喊一声,“那是娘的书!”
“啊?!那本兵法图?那你不早说!”
“谁知道你不帮我,还使坏呀!”
姐妹俩抬头看着那张书页,像是乘了风一般,渐渐地飘高飘远……
*
夏侯郢在登宜亭喝茶,忽闻一个女子又尖又细的声音在大呼小叫,扰了他的雅兴。
廖席玉大喊着:“那张纸,你别飞了!”
夏侯郢一皱眉,他听出来这不是纪桑的声音,略一皱眉,吩咐听风去瞧瞧怎么回事。
听风走到亭子口看了一眼,回来说,“廖席玉姑娘和容弗姑娘好像是在追一张纸……”
廖席玉大叫:“诶诶——要落在树上了。”
夏侯郢挥挥手,示意让听风去帮忙,让她们消停安静会儿。
听风一个跃身,在空中一翻,伸开手掌便捏住了那张书页,稳稳地落在地上。
廖席玉和容弗看着从天而降的男人,都惊住了。廖席玉忍不住拍起手来,“好功夫!你好厉害!”
容弗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袖,快步走到听风面前,微喘着气对他行礼,“多谢公子帮忙。”
“不过是张纸而已。”听风低头看了她一眼,又随意瞥了一眼手中纸张。初时漫不经心,然而定睛一看,脸色顿时变了。
容弗伸出手道:“确实很重要,还请公子还给——诶?”
她还未说完,眼见听风大步跨上台阶,将那张纸递到了夏侯郢面前。
58. 兵书
夏侯郢望着这一张书页,手竟然有些发抖。那上面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那是他母亲沈如意的字。
“这纸张是从哪儿来的?!”夏侯郢抬眼,凌厉的眼神将廖席玉和容弗吓了一跳。
廖席玉说:“夏侯公子,这是我娘的。”
“立刻带我去见她!”
廖席玉和容弗双双懵了,不知道这一张纸怎么会让夏侯公子脸色大变,简直可怕得吓人。
夏侯郢怎么也想不到,他一直寻找多年的兵书竟然在周瑛子手上。
周瑛子盯着夏侯郢的脸好半天,才断断续续地说:“像,像她,原来夏侯公子是恩人的儿子。”说罢她又笑了笑,“真是过了太多年了,恩人的模样我都快忘了。”
“周大娘,这是怎么回事?”夏侯郢急切地问。
“那真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周瑛子低垂着眼,陷入回忆里。
泰和十五年,山匪横行。那时的周瑛子是封城与润城交界处的山上一支土匪的头领,名号响当当。她虽为匪,却从未干过伤天害理之事,只是在动荡中带着兄弟们劫富粮、救贫民,还暗中保护过路的百姓。后来官兵围剿,根本不分敌我,周瑛子身陷囹圄,成了阶下囚。
“那时候我想着,大概就要死在牢里了。谁知道两个月后,狱卒给我开门说让我走。”周瑛子缓缓说道,声音里带着感慨,“他说,有一名大人点名要审问我。”
“我第一次见恩人,发现她竟然是名女子。她穿着一身磨损的铁甲,很威风,皮肤也很粗糙,像是天天在沙场上风吹日晒过的。可是我还记得她的眼睛,很亮很利,可以像箭一样穿进人的心里。”
周瑛子停顿了一下,接着回忆道:“那时我觉得她不像是个凡人,而是天上派来的战神。她亲自审问我,我不敢撒谎,和她一五一十地说了我们在山上的事迹,当得知我们未伤过无辜、甚至还救过不少人后,竟然当场拍板,说要放了我。我问她的名字,她却不肯说。”
周瑛子抬眼看向夏侯郢,眼里是掩不住的敬重:“夏侯公子,你母亲是我见过最令人敬佩的女子。”
“我有点武艺,想从此跟随恩人报答她,她没同意,只给了我一笔银子,让我不要再干山匪这营生了,带着孩子们下山学门手艺,日后能有口饭吃。临走前她将这本书交给我,让我妥善藏好,就当是报答她了。她说,’这东西不能落入旁人之手,总有一天,我会找你来拿的。’于是我这些年一直守着它,等着恩人回来。没想到原来她就是沈如意将军……她已经……”周瑛子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
“这本兵书,是沈家几代人在战场上的经验集大成之作,更有传言说‘得此兵书者得天下’,因此母亲牺牲后,很多人都在找它的下落。”夏侯郢说。
“夏侯公子,”周瑛子低头看着书页,抬手擦了擦眼角:“如今见到你,也算是把它交还到了对的人手里。”
*
纪桑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醒来之后听紫荆说夏侯郢在东园,她生怕引起他什么不满,赶紧跑了去。
廖席玉和容弗在门口的树荫下频频望向紧闭的房门,几乎快要望眼欲穿。纪桑赶到后,二人连忙和她详细说了刚刚发生的事情。
“纪桑,我娘不会有事吧?”廖席玉担心地问。
纪桑也很疑惑,“应该不会吧。”
“你不知道,刚刚他的表情有多吓人。”廖席玉演出一个哆嗦来,“怪不得之前你让我们离他远一点。”
正说着,“嘎吱”一声,房门打开,夏侯郢走出来,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院子里的纪桑。
二人隔空望着,纪桑冲他微微一笑,夏侯郢看了她片刻才缓缓向她走去。
“发生什么事——”纪桑的话还没说完,突然被夏侯郢抱住,整个人不知所措。
夏侯郢贴着她的脸颊,说道:“纪桑,谢谢你。”
如果不是纪桑,自己还不知要大费周章地找兵书到几时。
“怎、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谢我啊?”纪桑拍拍他的后背,小声嘀咕,“你先松开,这里还有人呢。”
廖席玉和容弗互相对视一眼,忍不住笑了,院子里的其他姑娘也低着头偷瞄。
几个小孩子围在纪桑周围,又碰又跳,冲着她做鬼脸,“纪桑姐姐抱抱,不知羞不知羞。”
纪桑将手放下,“说什么呢,明明是这个叔叔抱着我,是他不知羞知不知道,你们这样说我,我可就不给你们买糖吃了。”
小孩子们听到没糖吃,立即转变态度,“夏侯叔叔抱姐姐,不知羞不知羞。”
夏侯郢松开纪桑,笑着说道,“叫你是姐姐,叫我就是叔叔,嗯?”
纪桑点点头,“是啊,你都二十六了,按你们这边年纪,你都该当爹了,叫叔叔不对吗?”
夏侯郢:“是这样,可是我当不当爹,是不是需要你说了算。”
“你——你说什么呢!”纪桑忽然就低了声音,怕被廖席玉她们听见。
夏侯郢低低地笑出声,转而对着几个小女童说,“看到那个哥哥了吗?”他抬手一指听风,“去找他要糖吃吧。”
几个孩子“哇”的开心喊出来,蹦蹦跳跳去找听风要糖吃了。
夏侯郢牵着纪桑回去,纪桑临走之前余光瞥到了一眼正房。周瑛子正踱步到门前,远远望着纪桑和夏侯郢,无声地冲他们笑着。
*
午后酷暑难耐,徐有成没甚胃口,让人开了地窖。说是地窖,不如说是个冰窖,整个冰窖四周嵌满了厚实的冰砖,每一块冰砖皆是从远北运来的官冰。
冰面晶莹剔透,清澈无瑕,能映出人影,远看宛若玉石砌成。屋内的桌椅板凳均由整块冰雕琢而成,雕工极其精细,上面铺了软垫,坐上去也不会感觉到寒意。
徐有成躺在摇椅上,左右各一个小丫鬟捶腿揉肩,好不惬意。只不过还没享受多会儿,管家进来通报,说是夏侯郢和纪桑来府上了。
徐有成“哼”了一声,现在他有平信王撑腰,自然是不怕夏侯郢那个小崽子了。他缓缓开口,“就说本官正在午憩,且让他们先等着吧。”
这一等,便是一炷香的时间。
徐有成装出一副刚醒来的样子,慢悠悠踱进厅堂。
纪桑见他这幅小人得志的模样,气得牙痒痒,但仍站起身,按照规矩行了礼。夏侯郢只淡声道了一句“徐大人”。
徐有成面带假笑,在上座落了座,轻描淡写地说道:“夏侯公子,纪姑娘,真是抱歉啊,刚才小憩了一会儿,让二位久等了。”
纪桑狠狠瞪了他一眼。她想,这老头一定是故意的,看你一会儿还笑不笑得出来。
徐有成:“今日二位一同前来,可是有何贵干?不过啊,要是报官的话,可得等两天——眼下正值七夕休沐,本官可处理不了案子。”
夏侯郢似笑非笑:“徐大人说的哪里话,今日我们前来,是因徐大人平日操劳百姓辛苦,来送徐大人一份礼物,希望您能够喜欢。”
徐有成眯起眼睛,现在戏班子办不下去,想起要讨好本官了。之前不是趾高气昂,挺能耐的吗?
他哼笑一声,说道:“夏侯公子,本官作为百姓的衣食父母官,为百姓操劳是应该的,若是收了礼,岂不是成了受贿行为?”他挥挥手,“你们拿回去吧。”
夏侯郢眼角微微上挑,斜眼看向徐有成,冷笑道:“这礼物,徐大人喜不喜欢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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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先看看。”
徐有成:“夏侯公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夏侯郢冷声道:“抬上来。”
听风带着两名玄卫走入厅堂,怀中各抱着厚厚一摞账本,三人同时将账本重重扔在地上,发出低沉的“嘭”声。
夏侯郢薄唇微启:“徐大人可知四季钱庄?”
徐有成顿时变了脸色,刚端起茶盏的手一抖,茶水溅在桌上。他嘴唇发抖,极力辩解道:“四、四季钱庄?本官……本官不知啊!”
夏侯郢嗤笑一声,而后起身,从地上随意地拿起一本账本甩在徐有成身上,他缓缓说道:“不知啊,那我就和徐大人说道说道?”
“四季钱庄的老板周松,是你的侄儿。”夏侯郢直盯着徐有成,“而背后之人,就是你,徐有成。”
“你、你这是血口喷人!我一年的俸禄才一千两,除去府上开支所剩无几,如何开得起钱庄?”
“这钱庄的本金自然不是你徐家的银两,而是挪用的官款——虚报灾情,截留修缮款项。当然也不全是公款,还有富商、胥吏孝敬你,存入钱庄的钱。这些钱进了你的钱庄,你再分散成小额借贷发放给百姓。不仅如此,还重取其息。”
徐有成急急道:“胡说八道!你们、你们这是污蔑!”
纪桑白了他一眼,“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说我们污蔑,那你紧张什么?”
徐有成额头渗出冷汗,眼神四处躲闪,开始结结巴巴、语无伦次:“我、我没、我没紧张……”
纪桑轻蔑一笑,“徐大人,别紧张嘛,后面还有呢,你接着听。”
夏侯郢接过话去,继续道:“不仅如此,你还与当地富商勾结,将贪污所得变成徐荣投入商铺、货栈、或银楼的生意中,这些产业的分红又通过他名下的产业流出。我说的对吗,徐大人?!”
徐有成瘫坐在椅子上,脸色如死灰。
夏侯郢讥讽道:“怎么样,徐大人,这份礼物喜不喜欢?”
“不,你们没有证据……这账本都是假的,都是你们伪造的!”
夏侯郢剜了他一眼,沉声道:“死到临头还嘴硬,把人带上来。”
两个玄卫拖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进来,他的整张脸都被血糊住了,看不清真容,只听他对着徐有成伸出手,想往他那里爬去,“叔父,救我……”
“滚!滚开!”徐有成挥舞着衣袖,想要避开地上的周松。
夏侯郢居冷声道:“听闻徐大人府上可是有一座地下冰窖,华丽至极。这些账本已经留了一份给御史台,怕是过不了多久,徐大人的冰窖,就要变成真正的牢房了。”
“夏侯公子,我错了!纪姑娘,我错了!我不该鬼迷心窍,不该心存歹念,求求你们放过我吧。”徐有成直接从太师椅上滑到地上,跌跌撞撞地爬过去,抱住夏侯郢的腿。
纪桑冷眼旁观着,“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她起身对夏侯郢说要走。
夏侯郢“嗯”了声,抬脚踢开他。
“夏侯公子,我也是被逼的,没办法才这么做的啊。”
闻言,夏侯郢顿了两秒,转头对听风吩咐:“先带纪桑离开,我随后就来。”
等人走远了,夏侯郢一脸冷漠地看着徐有成,“是平信王?”
徐有成连忙点头,说这些天纪桑办不下去戏班子都是他的主意。他自然不知道夏侯父子不和,以为只是平信王单纯的看不上纪桑而已。
“他对你还有什么指示?”夏侯郢问。
“没有了,王爷只想让纪桑姑娘的戏班子彻底开不下去。”徐有成哭丧道。
眼见证实了自己的想法,夏侯郢也不愿再多留,一脚踹开老头直接抬脚离开了。
59. 异象
“徐有成这个没用的东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夏侯望捏着徐有成托人送来的纸条,忍不住怒道。纸条上说夏侯郢查出来他的地下钱庄,已经掌握了证据,求王爷可以保他。
“棋子无用,便弃了。”夏侯望冷哼一声,打开案几上的小香炉,将纸条扔了进去,只待片刻,纸条便燃了起来。
“先生,接下来您当以为如何。”
立在一旁被点名的幕僚上前说道:“王爷明鉴,近日我观星象,隐隐察觉异象——天东有裂。’天裂,阳不足;地动,阴有余’,而封城正位于大礼之东,这征兆分明昭示此地阳气亏损、阴气滋盛,不是一个好兆头。”幕僚顿了顿,继续道:“此凶对应之人,恐怕便是纪桑。”
“你是说纪桑?”夏侯望冷笑一声,眼底闪过一抹轻蔑,“她一个弱女子,如何有这能耐?”
幕僚摇头,目光凝重:“按照她的八字,她本该……”
夏侯望问道:“本该什么?”
“本该死了。”
*
纪桑重振旗鼓,准备将罢演的演员们和乐师们召集回来,重新演出。结果她还没派人去请人,之前的乐师沈一川先来夏侯府找到她了。
沈一川告诉她,赵家要举家搬迁了。
纪桑的眉头紧锁,看着他:“赵家要搬走?什么时候的事?”
沈一川叹了口气。
这事还得从徐有成的地下钱庄说起。赵泠云的父亲赵志和,是地下钱庄的核心人物之一。钱庄一倒,牵扯的人多得很,赵志和更是其中重要一环。他这几年靠放贷挣了不少,但这事儿一旦查起来,谁也跑不了。赵家早收到风声了,正收拾东西准备连夜出城,想赶在官府行动之前溜掉。
纪桑心里一紧:“泠云也一起走?”
沈一川说:“恐怕是。”
纪桑摸着下巴,“不过沈乐师,你是如何这么清楚泠云的事的?”
沈一川愣住,“我……唉,不过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罢了。但是纪姑娘,您真的要让泠云离开戏班子吗?”
自然是不能。赵泠云可是整个戏剧配乐的主心骨。
纪桑紧皱眉头,思忖片刻,她看向坐在一边的夏侯郢,想让他拨几个人陪同她一起去赵家找赵泠云。毕竟经历了几次绑架,她自己现在单独出门都感觉不安全。
“我和你一起去。”他说,“其他人,我都不放心。”
纪桑和夏侯郢一同踏出门槛,院子被油灯映得亮堂,将他们的身影映在地上,微微重叠。夏侯郢垂眼,伸手牵住了纪桑的手。
纪桑停下脚步,调整他的手指,“要这样。”她将自己的掌心贴上去,手指穿过他的指缝,紧紧扣住他略带冰凉的手掌,“十指紧扣,我们就不会把对方弄丢了。”
夏侯郢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握紧她的手。
“你说,泠云如果知道钱庄的事,会不会怪我,不来当我的音乐指导了啊?”纪桑低声问,眉宇间流露出些许不安,她心里还挺没底的。
如果不是夏侯郢查出徐有成的钱庄问题,赵志和也不会牵连其中,赵家也不至于要举家搬迁。
夏侯郢说:“不过是给了她一个选择罢了。”
赵家虽然是富商大家,不过守卫比不上府上森严,玄卫略一出手,基本扫清了院里的障碍。
沈一川提醒道:“从后门进,会快一点。”
纪桑怔住,这句话信息量有点大,沈一川是怎么知道的?
沈一川很自然地在前面带路,他轻车熟路地来到一个院子里,敲响还亮着灯的一间房。
“都说了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要走你们走!”赵泠云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接着沈一川又连敲两声,等了一秒,又敲了一声,像是暗号。
赵泠云走到门边,试探地问:“沈一川?”
纪桑上前,小声说道:“泠云,是我,纪桑。”
赵泠云高兴地差点喊起来,“纪桑,你怎么来了!”
“哐啷”一声,门上的锁被听风砍断落地。
纪桑推门而入,赵泠云看到纪桑又惊又喜,接着看到她身后的沈一川,又有点尴尬。
这里不是久留之地,纪桑开门见山:“泠云,我听沈乐师说你们要搬走。”
赵泠云点头,“是啊,听爹爹说他的生意有些变动,所以要先离开这里。可是纪桑,我不想离开这里,离开你们。”
听她这么说,原来赵志和并没和赵泠云说事情的真相,大概也是不想连累到家人。但是如果纪桑也一并隐瞒着赵泠云并帮她留下来,往后她若是知道了真相……
纪桑思索片刻,还是决定说出来,哪怕赵泠云会因此离开戏班子,可是她不能昧良心。
烛火幽幽,明灭的灯光打在赵泠云呆滞的脸上。
“你是说,是我爹参与了地下钱庄的放贷?”
纪桑点点头。
夏侯郢将现下情况和她分析:“赵老爷这些年一共从中牟利近十万两。按照律法,非出息之债者,官为理收。他需要将这些钱尽数上交,并受决脊杖四十。但赵小姐,如果赵老爷离开封城,便有畏罪潜逃的嫌疑,那么就不止要受这些了。”
赵泠云垂着头,好半天都没说话。
“泠云,如果你怪我,也情有可原,我没什么话可说。”纪桑抿着嘴唇。
虽然赵志和确实犯了法,可是对赵泠云来说,那是她的亲爹。在法和情之间,又有几人能做到真正的大公无私。
赵泠云酸了鼻子,她没想到父亲干的是这样的勾当。她眼泪一滴一滴掉下来,洇透了桌上的锦缎桌布。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赵泠云擦掉眼泪,“即便不是你,也会有别人发现。时间拖得越晚,我爹的罪名就会越大,对不对?”
纪桑显然没想到赵泠云会这么想,她本来以为她会对自己切齿拊心,恶语相向。
纪桑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没用,只是拍拍她的背上安慰她。
“可我现在离开,我爹娘怎么办……”赵泠云始终犹豫,她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向前一步是抛父弃母,为自己而活;向后一步是牢笼的枷锁,为父母而活。
就在她低头沉思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一声呵斥:“什么人!竟敢擅闯赵家内院!”
这里毕竟是赵家,听风和玄卫们只护主不伤人,听风和几名护卫连连围在夏侯郢和纪桑身旁。
赵志和带着几个家仆冲进屋内,看到赵泠云和纪桑站在一起,脸色瞬间铁青。他怒指纪桑:“你这妖女!竟然还敢来蛊惑我女儿!”
赵泠云抬头看着父亲,眼中闪过挣扎和泪光。她咬了咬牙,说:“爹,我……我想留在这里。”
赵志和闻言大怒,“你知不知道就是这个女人害得我们家……”
“赵老爷,在东窗事发之前,不如你先去衙门自首。”夏侯郢打断他道。
赵志和瞪着夏侯郢:“你是谁?”
他淡淡地说了名字。
赵志和听到“夏侯郢”这个名字,脸色瞬间僵硬,咬紧了牙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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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老爷,地下钱庄的事,我想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赵志和一听,低声怒道:“哼!不就是你害得我们赵家如此!”
赵泠云喊道:“爹,女儿求你,去自首吧。我们不要走了,好不好?”
“你懂什么!若去自首,我们赵家就完了!你以为家里的吃穿用度都不花钱吗,你娘每月的药钱就要几十两,更不用说你买的绸罗锦缎,水粉首饰。你喜欢徐荣,可若是没有这些家底,他可能看你一眼吗。前些日子我找媒人去徐家说亲,那徐荣是怎么回的?他说——‘娶妻娶德,妾妇无才’,分明是说你没有贤良淑德之选!人家纳妾可能都不要你啊!”
“我要!”沈一川忽然上前一步大喊,把在座所有人都惊住了,“我想娶赵小姐为妻。”
屋子里一瞬间的静默……
大哥,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纪桑在心里头默默扶额……
“你——”赵泠云显然没料到沈一川会突然蹦出来,脸上的泪还没干,又被臊的一阵红白。
“什么?!”赵志和闻言,瞪大了眼睛,声音都提高了八度:“哪里来的穷酸门生?你也配娶我女儿?!”
沈一川却毫不退缩,一本正经地说:“赵老爷,我沈一川虽然家境平平,但我能给泠云姑娘一生的真心!她喜欢什么我都陪着,她哭我就哄她,她抚琴我便吹笛伴乐,绝对不会像那个什么徐家公子,只图钱财!”
纪桑眼角微抽,默默别过头去,不忍看沈一川自己给自己挖坑。
赵志和打量了一番沈一川,冷笑一声,“小子,我家泠云从小锦衣玉食,你能养得起吗?还一生真心,值几两银子?”
沈一川愣了一下,挠了挠头,真挚地回道:“赵老爷,银子我现在没有,但以后一定有!您只要同意让我娶泠云,我保证以后每天都努力赚钱,给泠云买绸缎买首饰,再给您养老送终!”
这话一出口,连夏侯郢都忍不住低头轻咳一声。纪桑彻底放弃了,垂头不忍直视。
赵泠云的脸色红得几乎能滴血,她咬着唇跺了跺脚:“沈一川!谁让你乱说话的!”
沈一川瞪大眼睛,一脸无辜:“泠云姑娘,我说的都是真的呀!我……”
赵志和懒得再听,冷哼一声挥了挥手:“滚出去!我赵家的事,轮不到你插嘴!”
夏侯郢这时适时地站了出来,清了清嗓子,平静地说道:“赵老爷,地下钱庄的事已经证据确凿,过不了几日,御史台就会立案调查,这事你脱不了干系。就算你离开封城,也难逃法网。不如听赵小姐的,去自首。她留在戏班子里,我可以保证她和您家人的安危。”
赵志和脸色复杂,他的愤怒、屈辱和恐惧交织在一起,但最后,只能长叹一声,脸上的戾气缓缓散去。他转头看向赵泠云,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泠云,爹这一生……为名,为利,只想给你和你娘好的生活。没想到到头来,却害得你们跟着受苦。”
赵泠云摇了摇头,眼眶通红:“爹,我和娘都不会怪你的。我们都只希望你好好的,我们一家人好好的。”
他喉结微动,嘴唇颤抖着,“听你的,爹去自首。泠云,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吧。”
赵泠云扑到他怀里,哭着说道:“谢谢爹……”
赵志和颤抖着伸手拍了拍她的背。父女俩的拥抱让房间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他缓缓放开赵泠云,眼中多了一丝决绝:“夏侯公子,希望你言出必行,可以履行刚才的承诺。”
夏侯郢微微颔首:“放心,赵家的其他人我会安排妥当。”
60. 禁剧
回程路上,纪桑和夏侯郢郑重道谢,“如果不是你提出条件,泠云的爹肯定不会同意她回来的。”
夏侯郢说:“为什么要谢我。你说过,这是我们的戏班子。既然我能帮为什么不帮?再说了,我本质是个商人,只做不赔本的买卖。我很看好戏班子。”
纪桑听他这么说,更是泄了气,“还说不赔本呢,光是前期租场地、找乐师,现在就已经花费百两了。本以为七夕节可以先赚一笔,结果又被徐有成造谣,根本没人来看。”
“我倒觉得这是我做过最值当的生意了。”夏侯郢看着纪桑笑笑。
纪桑知道他意有所指,不过她已经可以对这种情话免疫了。
她轻叹一声,准备明日重新卖票。
“放心,会有人来看的。”夏侯郢安慰她。
“你不准使用钞能力。”纪桑警告他。
夏侯郢疑惑:“什么?”
“就是不准用钱收买人心,这事我要自己解决。”
夏侯郢明显愣住一秒,没想到纪桑已经预判了他的预判。
他无奈笑笑,答应她:“好。”
翌日上午,赵泠云收拾了行礼先回到府上,正逢纪桑准备去看棚,念及到她的心情便没同意她一起跟来,只让她先休息。
纪桑显然低估了谣言的威力。重新卖票一天过去无人问津,和之前一票难求的盛况天壤之别。
“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纪桑目光一沉,当即将戏班的人都召集起来。
“咱们分头行动,席玉你带两人去城东,三月阿禾你们负责城南,容弗你去城北,我去城西。咱们全城敲锣打鼓去宣传。我就不信,整个封城会没有一个愿来看戏的人!”
烈日当空,街市上却人头攒动。琳琅满目的摊位沿街铺开,各式玩意儿、花灯、香囊让人目不暇接,孩童嬉笑,青年男女窃窃私语。最后一天的七夕节热闹非凡。
纪桑为了先吸引路人,她提出“妇女、老人、孩童,皆可免费入场!不收分毫,今日只为贺七夕”的活动,倒是吸引了几位路人驻足。
“相公,不如我们去看个戏吧?”有一位年轻母亲抱着孩子,征求身边丈夫的同意。
“看什么看?”她的丈夫猛地皱眉,语气中满是不耐烦,“今日上午买的物件还不够?再去看戏?回家!”他一把扯住妻子的手臂,力道之大让她差点抱不住孩子。
“可是,那都是给小宝买的,再说她说女人和孩子不要钱……”年轻母亲低声辩解着。
“不要钱?你以为天底下真有这种好事?我都没看戏,你们还想看,是不是找打?!”
被男人这般训斥,母亲低下头,声音细如蚊呐:“嗯,回家吧。”她抱着孩子转身,脸上满是无奈。
纪桑看着这一幕,想出声呵斥那个男人,却又怕女人回家之后被男人更粗暴的对待,她的拳头在袖中攥得紧紧的。
有气没处撒,她喊的更大声,就当出气了。
不远处,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缓缓走过。她的神情略显憔悴,但听到纪桑的喊话,眼中浮现出几分渴望。她迟疑着停下脚步,抚了抚自己的肚子:“娘,不然我们去看看戏吧?我站着也累,正好歇歇脚。”
“看戏?”旁边的婆婆讥讽一声,“你还想看戏?!带你出来买布料已经是你的造化了。你以为你是什么千金大小姐吗,身上长了湿疮就说是衣服料子不好。今日带你出门买了新布,你又说要看戏!一会儿是不是还要吃叶蓉斋的糕点,香满楼的烤鸡啊!要不是李大夫说你怀了孙子,我才不会带你出门!我儿怎么娶了你这么个败家的。”
“可是……”孕妇不甘心地低声说道,“这里妇人不要钱啊……”
“还顶嘴!”婆婆猛地瞪了她一眼,厉声道,“女人?女人就该知道自己的身份,别整天想着享乐。回去还有公公和丈夫要伺候,晚饭要做,衣服要洗。你再这么不安分,小心我儿子休了你!”
孕妇一声不吭,脸色苍白,抬脚就要跟着婆婆离开。
她忍不住踏前一步,冷冷说道:“都是女人,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娘子怀着身孕,出门一趟已经很辛苦了,你作为长辈,怎么能如此苛责?嫁了人难道就不能有自己的时间和选择了吗?为何不让她歇歇脚、看看戏?”
婆婆停下脚步,瞥了纪桑一眼,语气轻蔑:“你是戏班的人吧?我告诉你,少在这里挑唆我们家里的事。女人嘛,安分守己才是本分!”说罢,拂袖而去,拉着孕妇消失在人群中。
纪桑站在原地,怒意翻涌,却无法发作。
另一边,在城东的廖席玉也好不到哪里去。
“今日新戏开棚!请各位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石家瓦子张家看棚,戏剧《梁祝》连演两场!”
廖席玉敲着锣,击着鼓,嗓音洪亮地在大街小巷里喊着。
然而,不论怎么宣传,路人听到《梁祝》三个字,无不是脸色一变,摆手避让,生怕沾上什么晦气。一些人干脆掩面走远,甚至不肯正眼看她们。彷佛及其害怕和她们扯上关系。
廖席玉直言道,“这不对劲啊。”她将锣递给身后的有金,让他继续向前宣传。她混入人群之中,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她挑了一个年长的商贩,笑着凑过去低声问道:“这位大哥,为何大家都不愿看《梁祝》?是戏不好吗?”
“姑娘,你是真的不知道?”那商贩警觉地看了她一眼,犹豫片刻,才压低声音说道:“那《梁祝》可是前几日官府明令禁止的禁剧!听说谁去看这戏就是犯法,官府要抓人进去蹲大牢的!谁敢去?”
“什么?!”廖席玉脸色微变,这得赶紧告诉纪桑!
*
两日前,徐有成派人挨家挨户通知《梁祝》被归为禁剧,还列出了几大罪状。
其一,败坏风俗,教化不正:女子扮男装入书院,公然违背男尊女卑的纲常礼法,混淆男女之别。
其二,煽动离经叛道:抗婚殉情之举被称为对父母之命的极大不敬,结合纪桑鼓励女子休夫,挑动妇女心中不满。
不过好在知府在城东,所幸那几日也只通知到了城东边的人家,还没有到全城皆知的地步。
纪桑听完廖席玉的转述,气得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她站在戏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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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门口,目光灼灼地望向远处繁华的街道,声音微微颤抖却掷地有声:“败坏风俗?教化不正?一个女子扮成男子去书院上学就该被扣上这样的帽子?抗婚殉情是对父母之命的叛逆表达,而那些强迫女子出嫁、视她们为货物交换的做法难道就正义了?!”
她眼中的愤怒如烈火般燃烧,“还说我挑动妇女心中不满?那是因为这些妇女心中早已有不满,只是被他们用礼教、用规矩压得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难道一个人想选择自己的命运,也成了罪过吗?”
廖席玉抬头看她:“纪桑,他们用你的话当成了把柄,连你的’休夫’的话都被拿来大做文章。”
“好好好,好得很。”纪桑冷笑一声,“女子休夫有什么错?那些被迫嫁人,遭受各种暴力,虐待的女人,为什么没有资格离开?她们凭什么要忍受一辈子?!”
纪桑不甘心,“他们封《梁祝》,不是因为它有错,而是因为它讲述的内容真的会触动他们的根基!他们害怕更多的祝英台会站起来,会抗争,会质问,会要求改变!我们绝不能因为他们一纸禁令就退缩。他们越是这样,我就偏要讲。”
纪桑的反骨,在愤怒之下,又一节节地长了出来。
这气还没消,便听有金大喊着“不好了不好了”跑进来,说是秋麓书院的老院长带着四十名学生正在打听纪桑呢。
纪桑撩开帘子,只见远处一群人正浩浩荡荡地朝戏班方向而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身着青衫的老者,身后簇拥着四十余名学生。
人群引来路人围观,议论纷纷:“这是秋麓书院的老院长啊,他打听的是最里面那家姜氏看棚吗?”
白象棚的孙老板也被惊动了,站在门口看着一群学生走过去,他一脸看好戏的样子,“这些读书人最看不起我们这些经商的人,我猜这老头是要找那纪桑班主的麻烦。”
旁边那家看棚老板落井下石:“这最好了。前几日那女班主卖票,可是排了好些人,结果现在还不是没一个人敢去看的。”
纪桑买的票几乎秒空,他们周边各家自然是眼红。不过还不用他们搞什么小动作,纪桑就已经惹了上边的人,戏班子要开不下去了。
待人群稍近,纪桑一眼认出为首的老者,正是自己曾经上门邀请去新舍教女子读书却被拒绝的夫子。当时这夫子痛斥她女子无需读书之事,被她不甘示弱地回击一通。
她想,这个夫子定然是看不惯她,没想到这次竟然还专程跑上门来,到看棚里来教训她?
不会吧?!演出戏是犯了天条吗……
纪桑心中警惕,语气里透着几分不善:“夫子,带着这么多人前来,是想教训我这个’不守妇道’的小女子吗?”
岂料,老夫子走到纪桑面前,停下脚步,躬身作揖,声音低沉却铿锵有力:“姑娘勿怪,当日是老夫不懂变通。今日特意带学生前来听戏,还请姑娘莫要嫌弃!”
此话一出,四周一片哗然,连纪桑都愣在原地。
她没听错吧,这个之前骂她抛头露面,轻浮放荡的老头儿竟然说,他要来看戏?
他要整什么幺蛾子?
61. 反转
反常,十分反常,反常到纪桑宁愿相信太阳打西边出来,都不愿相信一个封建老古板会主动对她示好和解。
纪桑站定,目光如炬地盯着老夫子,冷笑道:“先生,可知我这是什么戏?”她没等对方开口便自顾说道,“我排的这出《梁祝》可是败坏风俗、离经叛道的东西。连官府都不惜给扣上大帽子。您今日带着学生到此,莫非是来亲自添把火?”
围观的百姓们窃窃私语,都以为老夫子必然会借机抨击纪桑,大义凛然地训斥一番。然而,老夫子却不急不躁,微微一笑,深深躬身施了一礼:“纪姑娘说得极是。可老夫正是因为这’败坏风俗’之说,才带学生前来观戏。”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纪桑也不禁挑眉:“哦?这是怎么个意思?”
老夫子抬起头,目光坦然,语气透着几分激动:“姑娘这戏,确是前无古人。’女扮男装进书院,私定终身,公然抗婚殉情’,按理说的确有违传统礼法。可老夫细想后才明白,这恰恰是姑娘在向世人证明,女子并非天生愚钝,反而与男儿有思想,有勇气。这’离经叛道’,实则是振聋发聩,唤醒世人之举!”
啊?
纪桑怔了怔,这……这老头到底是在唱哪儿一出啊?她忽然摸不准了,他是真的想来帮她还是骗她?
“先生上回还说女子读书无用,只会误人子弟,如今怎么突然改口?实在是让人难以信服。”
这几十年刻在骨子里的封建观念难道区区几个月时间就能有所转变?!她才不信呢,肯定有猫腻。
老夫子面色微赧,却坦然点头:“上回是老夫狭隘愚钝,被世俗教条蒙蔽双眼。可姑娘那句’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让我一夜无眠。老夫一生教书,竟不及一女子之志,这才明白错得有多离谱。”
纪桑心里默默感谢秋瑾,没想到自己背下她的一句诗,结果派上大用场,真是太蒂了!但纪桑面上不动声色,“仅凭一句诗,就能让先生有如此转变,大彻大悟?”
老夫子叹息道:“并非一句诗,而是姑娘唤醒了我多年未曾思考的初心。当年老夫进京赶考,途中因山匪遇险,几近丧命,幸得沈如意将军相救,才得以活命。沈将军戎马一生,巾帼不让须眉。当日再听姑娘之言,才顿悟自己当年的恩人亦是女子。既然我能接受沈将军是英雄,为何不能接受女子读书登堂入室?若非姑娘点醒,老夫恐怕一辈子都看不透这层愚昧。”
纪桑一怔,目光缓了缓,心中五味杂陈。
“听闻姑娘与沈将军之子夏侯公子相识,老夫身为书院一员,亦愿出力相助,今日特携学生前来,以示敬意。”
她不知道这夫子是真的因为自己一番话幡然醒悟,还是因为知道了她和夏侯郢的关系,想来巴结夏侯家才做出此举动。但无疑,这是给她戏班子宣传最好的办法,她接受。
秋麓书院是封城首屈一指的书院,学生中不乏后来居上者,在朝为官的、在外成名的比比皆是。因此,秋麓书院的言论和举动在封城百姓中极具威信。
有了这等书院的公开支持,无疑给纪桑的《梁祝》注入了强心剂。百姓原本对这禁剧心存戒备,担心被牵连;而老夫子带着四十余名学生浩浩荡荡来看戏的场景迅速传开,百姓议论纷纷:“连秋麓书院都不避嫌来看,咱们平头百姓又有什么好怕的?”
除了秋麓书院,祝知白也大摇大摆地带着老祖母来包场看戏了。
徐有成为了示好,赶紧让徐荣找了两只舞狮到看棚门前表演。
百姓们一看连知府大人的公子都来了,和前几日说的完全不同,哪里有什么看剧下狱的罪行,于是纷纷开始买票要看戏。
慢慢地,坊间传闻一开始官府下达的“禁剧”、“罪状”根本是小人散播的谣言。
纪桑自然知道这不是谣言,当初徐有成肯定在背后搞的小动作,不过现在都不重要了。
而御史台的调查令也下来了,徐有成因地下钱庄案发被上面押走去调查,再也无人阻碍她做生意了。
《梁祝》的演出十分成功,一传十十传百,草台班子的名气越来越大。纪桑每排演五场休息两天,其中有两天白天加场,看棚里仍然是座无虚席。每场演出能有近八两的入账,纪桑算了下,不到一个月,已经将之前的亏空都补上了!
这简直是个里程碑式的胜利。
纪桑准备在新舍搞个庆祝,她本想出去包个酒楼,但是一想到之前在酒楼被绑架她就ptsd了,还是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庆祝好了。
纪桑想吃火锅,奈何出了伏的天也依旧热得不行,她干脆打消了这个念头。
晚上,新舍院子里挂满了灯,氛围明亮温馨。周瑛子和姜九娘还有三位厨娘为晚上的这顿庆功宴几乎忙活了一天,整个小院一共摆了四大桌。
夏侯郢给赵家在新舍不远处找了个住处,赵泠云给母亲喂好药之后,便匆匆赶来了,一同作伴前来的是沈一川。
所有人都对此见怪不怪了,沈一川喜欢赵泠云已然成为一个公开的秘密。但是这话不能当着赵泠云的面说,否则赵大小姐肯定会和人急起来。
纪桑不喜欢搞提酒词,太虚假太见外。奈何周瑛子一定要纪桑说两句,她只好拿起酒杯,举杯和大家庆祝。
这时候纪桑嘴就笨了,除了感谢大家这段时日的辛苦和对她的信任别无所言。她向来不喜欢只会说好话的老板,所以自己也不能成为这样的人。
说漂亮话不如来点实际的,她给每个人都准备了一个红包,得到了全场人的欢呼。
气氛直接被烘托起来了,大家吃酒划拳,玩得不亦乐乎。
廖席玉和容弗带头开始向纪桑敬酒,却碍于夏侯郢坐在她一旁,喝完酒她们也不肯多留。最终这一桌就只剩纪桑和夏侯郢了,其余人都跑去别桌乐呵了。
“怎么都没人了啊?”纪桑只吃了几口凉菜,连喝了多杯枸杞酒下肚,这酒开始上劲了。
她伸出手还要去够酒杯被夏侯郢拦下。
“今晚已经喝的够多了,这还是冰镇的。约莫还有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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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来葵水,不能再喝了。”夏侯郢提醒她道。
“还有十日,不要紧的。上次崔医女给开的药方子很好用,提前三天喝下就不痛了。”纪桑摇摇头,想越过他的手去够,却被他轻轻抓住了手腕。
她微微一怔,抬眼看向他。夏侯郢的目光温柔而深邃,透出来的莹莹亮光仿佛夜空洒满星子,又像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映出一抹让人心生安定的温柔。纪桑看得一时怔住,竟忘了挣开他的手。
那双眼睛,有一种说不清的美。
纪桑像是看痴了一般,她情不自禁地说道:“夏侯郢,我有没有说过,你的眼睛很好看。”
夏侯郢微微扬起嘴角,眼睛里沾染上笑意,“纪桑,你能不能说点我不知道的。”
纪桑看着他的眼睛,感觉自己好像要溺在里面。
她喃喃道:“那我有没有说过,我很喜欢你。”
夏侯郢怔住,这是他第一次听到纪桑这样毫不掩饰的告白。
我很喜欢你。
这几个字像是被夏夜晚风吹起,缱绻地钻进他的耳朵里,落在他的心尖上,酥酥的,痒痒的,让他心动。
他忽然起身,也一并拉着纪桑起来。
“干什么呀?”纪桑一个没站稳,倚靠在他的怀里。
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回府。”
车夫已经是最快的速度驾马车了,可夏侯郢恨不得瞬间移到府里去。下了车,夏侯郢打横抱着纪桑往空山堂走去。
房门被踹开的瞬间,他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唇。
纪桑的牙关被撬开,口腔里还有淡淡的枸杞酒的味道被搅散。明明没有醉,她却感觉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软成一滩。她无力招架,只能顺着本能,回应着他。
绵长纠缠的吻让她喘不过气,夏侯郢将她小心地放置在床上,给她喘息的时间,自己则慢条斯理地解开腰带,褪下衣衫。
纪桑的眼神渐渐聚焦,看到夏侯郢有型却不会夸张的身体,对她来说,这程度刚刚好。她眯起眼睛,忍不住吞咽了下口水。
夏侯郢垂着眼,看着纪桑色眯眯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下,他问,“喜欢?”
纪桑的大脑都呆滞了,只是本能地机械地点点头。
夏侯郢弯腰凑上前去,“那最喜欢哪里?”
纪桑想也没想说:“最喜欢你喜欢我。”她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直接贴了上去。
她是睁着眼睛亲的,夏侯郢问她这次为什么不闭眼睛。
纪桑说,她想看着他。
夏侯郢再也忍不住,他展开攻势,大手探进她的衣物里。一双冰凉的手紧紧贴着她发烫的皮肤,感受着她的体温,直到两个人合为一体。
漆黑的夜空里有着厚厚的赤色云彩,看起来像是要下雨了。然而没多久,一道闪电从空中劈开,接着滚滚一声闷雷。
雨倾然落下,落在院子里种的蔷薇上,噼里啪啦,接连不断。那株蔷薇没有遮挡的东西,只能任雨滴打落在身上,颤颤巍巍,摇摆不定。
62. 新剧
纪桑想建立一个完整的剧组,于是花了几日时间做统筹规划。
制片组需要管钱,想来想去最合适的就是陈巧月。她会看账本,也会拨算盘,最重要的是她是自己人,也不缺钱,不会偷奸耍滑,纪桑很放心。姜九娘担任执行制片,负责卖票与收钱。周瑛子身体不好,没办法接受高强度的演出,纪桑便让她担任生活制片,主负责大家的三餐。赵泠云负责音乐,容弗和廖席玉负责演员,林三月负责妆造,阿禾负责服装。
如此安排下来,一个剧组的基本配置就齐全了。
除此之外,纪桑又让有金有银去大街小巷吆喝,说是姜氏看棚的草台班子正在招募人员,所有年龄及笄以上的女子皆可参与。没想到第二日新舍的门口人满为患。纪桑让每位负责人招聘一到二名小助手,尤其是阿禾,一场戏下来负责的服装能有四五十套,数量非常之多,纪桑允许她多招收一名。
容弗也扩招了二十名女演员们。纪桑排练的是话剧,不需要演员有戏曲表演经验,只需要口齿清晰,在台上不露怯即可。
招聘一连进行了五天,纪桑的戏班子已经有五十多人了。新舍根本住不下那么多人,好在夏侯郢房产也多,纪桑直接挑了个三进院。
纪桑将财政大权交给了陈巧月,她分身乏术,原先的学堂老师就空了出来,纪桑还要找新的老师。
这才是最头疼的。
秋麓书院的老院长不知道怎么知晓纪桑需要找先生,于是派人送来一封书信,说是书院允许女子入学,一同上课。纪桑想了片刻还是认为不妥,决心自己找老师。
廖席玉知道以后,不理解地问道:“这可不是一件好事吗?女子能与男子同堂学习,这在以往可是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为什么不去?”
纪桑却轻轻摇了摇头,“那夫子虽有心改弦易辙,然而世间积习难改。即便他能一视同仁,但是学堂里一旦男女同席,男子为主,女子为次的局面仍是不可避免的。”
廖席玉疑惑地问:“若是夫子约束学规呢?”
纪桑解释道:“夫子约束得了学规,但约束不了人心啊。在这世道,男子自幼被教以刚强、自矜、入仕途、博名声,女子则多教以柔顺、隐忍、嫁个好夫婿,遵守三从四德。若男子和女子一同上课,就像强木压弱草。即使夫子再公允,环境也会让女子无形中低了半分。她们心中或许不觉,但这半分却可成她们进步的阻碍。”
容弗在一旁听着,不觉蹙眉。纪桑说得很对,她若有所思,“那依你之见,女子该如何?”
“我想办一座女子学堂,”纪桑目光坚定,“在这里,不会有轻视,不会有妨碍,每位女子皆可安心学习,展其所长,不需时时抬头仰望他人,也不必时时顾虑是否逾矩。这等清朗之地,才是女子应得的学堂。”
廖席玉眼睛一亮,忽然笑着说道:“对,就像我们之前那样!只是一群女子在一起学习,不会去想男子怎么样,也不用担心被嘲笑或轻视。每个人都专心听讲,若有疑问,彼此间也能毫无顾忌地讨论。我们关心的是如何认字,如何背下台词,而不是担心自己表现得是否’符合规矩’。”
纪桑点点头,“正是如此。若要让女子真正学习,不该是逼她们去与男子争一席之地,而是为她们另辟一片天地。不为他人目光所限,不为尘俗偏见所扰。”
容弗在一旁听着,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你们说得有道理。学问原该是无性别之分,可世道尚未宽和,女子想学成,的确需要一个无拘无束的环境。”
廖席玉拍着手说:“太好了,纪桑!你简直是神仙!”
纪桑笑道:“神仙可算不上,你能好好给我带新人就算帮我了。”
廖席玉吐了吐舌头,容弗忍不住笑起来。
纪桑已经在准备新的剧本了,戏班子不能只指望着《梁祝》这一台戏,所以她让容弗和廖席玉晚上演出,白天教新人演《梁祝》。等新剧本出来,新人上台演《梁祝》,容弗和廖席玉她们便排练新的剧目。
寻了几日,终于找到一位老师,名叫宋观宇。起初听闻名字,纪桑还以为是个男人。
宋观宇是封城下面一个小县主簿夫人,兄长在封城某得一官半职,她来探亲得知纪桑正招老师一事。因为丈夫去得早,无儿无女,她又自小跟在兄长身后学习,四书五经不在话下,吟诗作赋也信手拈来。
纪桑当即就聘她为学堂老师。
近日来,纪桑一直缠着夏侯郢给她讲他母亲沈如意的过往,大礼出了这样一个女将军,应该值得被纪念。于是她直接写了一出《一代巾帼》,整个剧目是按照沈如意的生平经历写的。纪桑发现夏侯郢很少提及他的父亲,他不提,她也不会问。
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纪桑心情愉悦,甚至连来大姨妈都不痛了。她掐着日子算夏侯郢的毒发时间,发现这一两次间隔的时间没有再提前了,又恢复成了一月一次的发作频率。
纪桑有些疑惑:“这个毒到底怎么回事?”
夏侯郢挑着眼尾看她,饶有兴味地问她:“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找来的那位老郎中,他当时说了什么。”
纪桑杵着下巴,努力回想这大半年前的事。她回忆了半天,终于想起来,脑袋里飘出四个大字。
难道真的是——采阴补阳?!
纪桑视线移到夏侯郢的脸上,看着他戏谑的表情,就知道他想说的是这个没跑了。
“你真是——”纪桑佯装瞪他一眼。
“真是什么?”夏侯郢笑了下,继续道,“也不知是谁夜夜爬到我身上——唔——”
“嘘——不准说了!”纪桑连忙抬手捂住他的嘴巴,脸颊到耳根却悄悄红了一片。
这压根不能怪她啊,排卵期那几天就是特别想男人,或者说荷尔蒙。夏侯郢这么一个黄花大美男躺她身边,她只不过是没忍住和他亲亲贴贴,可他却是实实在在的把她压在身下狠狠予索予求。
“不过这样真的能治好吗?”纪桑问道。自从她要求让夏侯郢去找解毒之法后,她时不时就问听风进度如何了,然而每次答案都不尽人意。
夏侯郢将她的手拿下来,握在手里,“不如我们最近再多行几次采阴补阳之事,看看结果如何?”
纪桑挣开他的手,握起拳头,直接捣在他的肩窝上,“夏侯郢,你真流氓!”
*
出秋入冬,萧索的枝头染上初霜,远山披银,风中透着寒意。眨眼间,小年已至,年味也随着冰凉的空气渐渐弥漫开来。
这一天,纪桑忙碌得连水都顾不上喝。她花了四个月心血编排的《一代巾帼》,终于迎来首场公演。
沈如意的忠烈事迹早已家喻户晓,预售票几日前一经推出便瞬间售罄,为了满足观众的热情,纪桑决定从小年连演到年二十八。
夜幕降临,戏棚内灯火通明,座无虚席,热烈的期待气氛中弥漫着些许寒冬的白气。台上的幕布徐徐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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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赵泠云编写的恢弘配乐,故事缓缓展开。
在剧本中有三场大型战役戏份,第一场是十六岁的沈如意在战场上第一次崭露头角。她率领一支不到五十人的小队,在敌军的围困中冲破突围。
台上,演员们奔跑冲锋。数十名群众演员的鞋后跟被阿禾改造过,加了珠子,只要一跺脚就会和台面发出清亮的声音,几十人一齐跺步,便可营造出千军万马的气势。台下各有两座大鼓,震耳欲聋的鼓声与刀剑相交的音效交织,观众看得屏息凝神。
最终,沈如意站在硝烟中,眼神坚定地接受大将军的赞许。
第二场战役是赤凤军重击辽北。此时的沈如意已是三十二岁的巾帼大将,正如夏侯郢所说,沈如意坚定地认为女子一样能建功立业,保家卫国。于是在长达十年的时间里,她组建了一支女子军——赤凤军。沈如意率领赤凤军在边境之战中大获全胜。辽北军退守,边境暂得安宁。
舞台中央,沈如意背对观众,手持长刀,她的身影在烽烟中显得无比挺拔。伴随着隆隆鼓声,她猛然回身,高声疾呼:“我等披肝沥胆,生死相赴,只愿天下安宁,百姓无忧!只愿后世再无烽火!”
战火稍歇,终于迎来一段幸福安康的日子,她教导年幼的儿子夏侯郢,亲授武功,更倾尽心血教他为人处世之道:“世间路千条,忠诚和正义是根基。为官者当明公义,为民者当怀仁爱。愿你心中有尺,无愧于天地。”
然而号角吹响,敌军入侵,剧情急转直下。沈如意所在的城池因贪官弃城而失守,赤凤军孤立无援,最终被敌军包围。沈如意身负重伤,依旧率领残部抵抗到底,直至最后一刻。她挥舞长刀,目光坚毅如铁,向众将士喊道:“赤凤军何惧此时孤立?血染沙场,亦不负身为赤凤将士之名!”
伴随着背景音乐渐入悲壮,沈如意伫立于舞台中央,手中的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她缓缓抬起头,仿佛凝视着那高远的苍穹,眼中涌动着不屈的光芒。她沉声说道:“赤凤军,虽败犹荣!沈如意今日以血洒沙场,只愿换山河无恙,换后世千秋太平!九泉之下,亦无怨无悔!若有来世,再为山河而战!”
话音落下,她缓缓倒下的身影如同燃尽的烛火,却点亮了背景中缓缓升起的赤凤军旌旗。灯光渐暗,猎猎旗帜成为最后的定格。
全场寂静数秒,紧接着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久久不息。
整场戏恢弘大气,三场战役扣人心弦,尤其是赤凤军浴血奋战的场面将观众完全带入。不管是在战火中沈如意奋勇杀敌,还是在行军路上救民于危难的情节,充满动人细节,展现了她的仁爱与坚韧。而赵泠云倾注心血创作的配乐,以编钟、大鼓、弦乐为主,营造出壮丽悲凉的氛围,将情绪推向高潮。
夏侯郢在台下看得怔住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完整的剧目。他从未想过,母亲的故事会被编排的如此震撼人心。纪桑将沈如意塑造得栩栩如生,她的坚毅、柔情与牺牲,都在舞台上得到了完美的呈现。他的胸口像被什么击中,震撼之余,更多的是感动。
“母亲……”夏侯郢低声呢喃,眼眶渐渐泛红。
他身旁的观众,许多早已饱含热泪,有人不断擦拭着眼角,喃喃称赞:“这样的沈如意,当真是无双巾帼!”
纪桑站在幕后台侧,看着演员们开始谢幕,台下不断地叫好,甚至还有往上抛花扔铜钱的。
四个月的努力和辛苦没有白费,她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63. 礼物
纪桑每日巳时过半开始卖票,自首演之后,日日天刚亮竟有人已经开始排队等买票了。有些人便出价说自己可代排,而后再高价转手卖出。纪桑知道后气得直拍桌子,怎么黄牛这么快就有了?!
夏侯郢之前便提议将看棚换个大一点的,这样可以容纳更多人。纪桑不是没想过,但是她还是准备再等等。
现在的看棚,椅子摆放地紧凑一点,可以坐二百人。按照位置收费,每日一场演出也可以收三十两银。位置少可以搞饥饿营销。越是买不到票看不成的人便会一直惦记着,那每次观众都不会少。
《一代巾帼》连演五天,场场爆满。
纪桑给戏班子放了半月的小长假,从除夕一直放到正月十三。
大礼的春节氛围很浓厚。除夕这天的白日,纪桑和廖席玉她们到看棚去贴对子和天行帖儿,直到下午才回来。
临走之前,廖席玉问纪桑除夕要不要来新舍一起过。府上的其他技师也早已经被夏侯郢遣散家去了,林三月、赵泠云还有阿禾也都回自己的家过节,所以府上只有她和夏侯郢以及言伯和听风呆在府上,她想了想人少过年确实没什么意思。
然而她回去征求夏侯郢的意见,他却坚定地说:“我想和你一起过岁首。”
纪桑眨眨眼,说道:“我们是一起过呀。”
“廖席玉她们比我还重要。”夏侯郢微皱眉头,有些埋怨,“你不想和我在一起。”
自从纪桑开始写《一代巾帼》的剧本,她根本没时间陪他,每日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好几个时辰。天气又渐渐转凉,纪桑晚上也不贴着他睡觉了,每次他靠过去想亲她,总是被她推开,说第二天要早起。
夏侯郢心里非常不满,又不能面上催她,心里只盼着纪桑赶紧写完剧本,就这么一直忍了两个多月。终于等到剧本完成,结果她又要去排练剧目,日日早出晚归。
纪桑忙了多久,夏侯郢就被她“冷落”了多久。
“怎么会呢?”纪桑戳戳夏侯郢的脸,感觉他有点吃醋,还怪可爱的,“你们一样重要的。”
“也只是一样重要。”夏侯郢眉目低垂,握住她的手,“纪桑,有时候我真想帮你绑住,拴在身上,哪里也不让你去,只陪着我一个人,只看我一个人。”
“哦——”纪桑故意拖着长长的尾音,手指蜷起来挠挠他的手心,“原来夏侯公子这么喜欢我啊。”
想一想,这段时间,她和夏侯郢待在一起的时间确实不多。她抬起另一只手,悄然穿过夏侯郢的腰侧,将他半拥在怀中,凑近了说:“那我们不去新舍了,就在府上过,好不好?只有我们两个人。”
夏侯郢松开她的手,将她紧紧拥在怀里,“纪桑,只有你能这么对我。”
让我乱了思绪,牵动我的情绪,让我心甘情愿地栽在你手里。
纪桑心下一软,偏头亲在他的耳尖,“我这半月都陪你。”
*
府上一早就在张罗年夜饭,这大礼的习俗和现代不同,除夕当晚不吃饺子也不吃汤圆,而是吃一种叫“馎饦”(音同博托)的东西。纪桑以为是什么特别的面食,没想到端上来就是一碗面片汤。
除此之外,还要摆上一份五辛盘和百事吉。
夏侯郢和她说,五辛盘是用韭菜、芸薹、芫荽、腊八蒜和荞头,因为这五种蔬菜味辛,所以取名为五辛。而百事吉是将折断的柏枝和柿子以及橘子摆放盘中,“柏柿橘”,寓意“百事吉”。纪桑没想到,原来早几百年前,就已经有谐音梗了。
按照大礼的习俗吃完年夜饭,也该轮到现代的习俗了。纪桑毫不客气地伸出手摊在夏侯郢面前。
“这是何意?”夏侯郢问。
“随年钱。”纪桑说,“我问过言伯了,大礼过年也是要给压岁钱的。”只不过在这里不叫压岁钱,而是叫随年钱。
夏侯郢笑道:“随年钱是给小孩子的,你如今多大了。”
纪桑说:“那我不管。”
“随年钱没有。”夏侯郢起身,向书桌走去,从桌子上拿起一叠纸。
“你这个人真是没情调,好歹意思意思一下,有个好兆头嘛。”纪桑切了声,冲着他喊道。
夏侯郢手背在身后,遮住了手里拿的东西,来到纪桑面前。
她恍然大悟,仰头眨着一双含笑的眼睛望着他,“你身后藏了什么?是不是银票?”
“不是。”夏侯郢说,“再猜。”
纪桑分明看到他好像拿的一叠纸张,不是银票还能是什么?
她稍微倾身,下巴支在他的肚子上,求他,“你告诉我呗。”
夏侯郢忍不住笑了下,将身后的那叠纸张盖在纪桑的脸上。她拿起来一看,似乎是书契,她扫了一眼像是看懂了,又像是没看懂。
“这是我在封城所有钱庄的契约文书,从今以后都转到你的名下。”
纪桑睁大眼睛,惊愕地看着她,“你是说,这些钱庄都归我?”
夏侯郢“嗯”了一下。
纪桑数了数,有十六家钱庄。这就相当于她突然之间有了十六家银行啊!这泼天的富贵让她猝不及防。
“你疯了吧?”纪桑倒吸一口冷气,“把钱庄都给我,你就不怕我卷款跑路了?”
“不怕。这只是我名下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小产业,算不上什么。”
听听这财大气粗的话,纪桑啧啧两声,仇富心理都要冒出来了。
“再说,你跑到哪里我都会找到你的。”夏侯郢捏捏她的脸,“这不是随年钱,是送你的新年礼物,因为除了钱,我不知道你在这里还喜欢什么了。”
啧,他对她还挺了解……
“嗯,勉强接受吧。”纪桑不动声色,有点傲娇地回答,实际上已经在内心“啊啊啊啊”地狂奔大叫了。靠啊,以后她就有许多许多许多的钱了。
夏侯郢盯着她,问她,“那我的新年礼物呢?”
纪桑确实没准备,她近些日子一直在忙着新剧的演出。今天除夕,好不容易放假第一天她下午才回来,也没抽出空来。
她有些内疚:“抱歉,我真的忘了,我没准备。”
夏侯郢早已经猜到了,他没什么表情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其实他什么也不缺,也没想让纪桑送他什么,哪怕纪桑送他一块院子里的石头,他都高兴。
重点不是东西,而是她对他的心意。
纪桑凑上去问:“你生气了吗?”她不喜欢藏着掖着,也不喜欢互猜情绪和想法,有问题就要说出来及时解决。
“嗯。”夏侯郢说,“在你心里,有比我更重要的事。可是在我心里,你是最重要的。”
纪桑抿着唇,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你说得对。在我心里,草台班子现在就是最重要的事。因为那是我的事业,只有搞事业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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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安心。我不能保证一个人的心意是不是永远不会变,可是事业可以,只要我不离开她,她也不会离开我。”
夏侯郢皱眉:“我可以把夏侯家所有钱庄都转移到你的名下,这样你会安心吗?”
“不会。”纪桑看着他,“因为那是你给我的,夏侯家是名门望族,你也可以随时把它们再收回去。可是靠草台班子的钱是我自己挣的,名声是我自己打的,这是我给我自己的安全感。如果……”她停顿了一下,“如果哪天你喜欢别人了,我也可以靠着草台班子活下去。”
“你宁肯相信我会喜欢别人,都不愿相信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吗?是我给你的安全感还不够吗?”夏侯郢沉声道。
纪桑说:“那只是一个假设性问题。”
夏侯郢盯着她,紧接着说:“可你说过你不回答假设性问题。”
纪桑没想到之前射出去的子弹又飞回来正中眉心。她叹息一口气,有些艰涩地说,“好吧,我只是不太相信有长久的感情。”
夏侯郢是第一次听纪桑说起她的家庭,不是他见过的纪是德和李月凤,而是纪桑原来世界的家庭。
纪桑三岁时,父母就离婚了,长大些后免不了受欺负,她也没什么朋友,她所有的朋友都在她想象的故事里。姥姥是她真实世界里唯一亲密的人,然而姥姥去世后,她原本的生活里,也只剩她自己了。
“原来的我,在之前的世界里,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人。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越长,也许你就会发现我其实很无趣很普通。”纪桑说。
所以,她一点都不相信天长地久。
每对新人宣誓的时候,都会信誓旦旦地说到“直到死亡才会将他们分开”,可是离婚的时候,巴不得此生再也不要相见,老死不相往来。
“纪桑,我不需要你多好。不需要你会琴棋书画,不需要你守三从四德,不需要你是一个大家闺秀,只要我喜欢就好。”夏侯郢听着她的坦白,心已经软成了泥,心疼她都来不及,又怎么忍心责怪她。
他抱住她,“不要担心,我会证明给你看,我永远都会在你身边。”
“那你会怪我吗?”
“好吧,会有一点点。”夏侯郢说,“不过如果草台班子在你心里排第一,我排第二的话,倒是勉强可以接受。”至少在排人这一顺序里,他还是第一位的,夏侯郢这么安慰自己。
纪桑忍不住垫脚亲了他一口,“夏侯郢,你怎么这么好啊。”
她一夸,他就没出息地被哄好了,忍不住翘起嘴角,“现在知道我好了?”
“不对,你刚刚说那么一堆不需要我这个那个的,是不是嫌弃我?嗯?”纪桑抓住他的领口,假装生气地问。
夏侯郢忽然笑了下,“已经喜欢了,就算嫌弃也得喜欢。”
“什么叫就算嫌弃啊!”纪桑大喊道,“给我说清楚,要不然今晚你不要上床睡觉了。”
“那就不说喜欢了。”夏侯郢敛起唇边的笑意,认真地看着她,而后缓缓开口,“纪桑,我爱你,会一直爱你。”
纪桑一直都认为“爱”这个字,太重太难说出口,可当她望着夏侯郢深情的眼睛,原来也会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夏侯郢,我也爱你。”
那些曾经相处的日子,都变成了一块块砖瓦,不知不觉中在纪桑的心里筑成了一座高塔。
那里面只有夏侯郢,谁也进不来。
64. 教训
许是天公作美,想给二人的浓情蜜意增加点情调,深夜开始下雪了。
纪桑原本想着和夏侯郢守岁,没想到熬到子时便撑不住了。加上夏侯郢时不时的撩拨,说是守岁,她都心虚。
一觉睡到自然醒,纪桑早晨推开门,发现外面已经是白茫茫一片。
瑞雪兆丰年,今年定能赚大钱!
纪桑想起来这里还有她名义上的家人,着急忙慌地要准备些“年货”,没想到言伯告诉她,公子年前就已经派人送去了。不仅是在城外的哥哥家,连住在江南二姐家的爹娘和二姐那份也一并送去了。
纪桑忍不住地感叹,夏侯郢可真是贤内助啊。
白忙活半上午,纪桑一看天色,赶着日头还没落到南边,又拉着夏侯郢去新舍那边拜年。她给每个孩子都准备了个大红包,一群孩子叽叽喳喳,热热闹闹好一阵才消停。
纪桑原不打算吃午饭,奈何周瑛子和廖席玉她们一顿强留,二人愣是下午才回府。
屋里炉子烧的暖烘烘的,纪桑窝在榻上,一会儿就忍不住打瞌睡了。夏侯郢看着她眼睛慢慢阖上,头像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顿的,心都化了。于是起身将纪桑抱到床上,二人相拥着睡了一个下午。
大脑彻底放松下来,与之翻涌来的是浑身的懒劲。她买了一些话本子,这大半年跟着耳濡目染,认识不少繁体字,倒也能看的懂一些了,她没事就窝在榻上嗑瓜子看书,顺便想想接下来的剧本,困了就眯着眼睡一觉。
夏侯郢便坐在书桌,重新誊抄那本兵书。因为多年的放置,书页已经发黄,加上被雨水冲泡,已经破损不堪,没法看了。
二人安静地各自做事,谁也不打扰谁,就这么悠闲地过完了假期。期间祝知白倒是来了一次,不过他没久坐。临走之前,纪桑给了他几张内部票,说是等元宵节可以让他带着家人去看戏。
眨眼到了元宵节,举国庆祝三天,从正月十四到正月十六。这三天也是过年期间最热闹的,家家户户都出门逛街,各家戏班子也不遗余力,挣着抢着名角儿来自己看棚演出,想大赚一番。
正月十三,白象棚的孙老板找上门来了。不过不是找纪桑的麻烦,而是想邀请纪桑的草台班子在白象棚分别演一场《梁祝》和《一代巾帼》。
当初纪桑找他谈生意的时候,他趾高气昂看不上纪桑,现在纪桑的剧火了,他又低眉顺眼地来寻求合作。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纪桑自诩不是一个清高的人,她是个俗人,因此她很认真地在考虑孙老板的合作。
白象棚是瓦子里最大的看棚,能容纳一千余人。光是人数就比九娘的看棚多了好几倍,设置也是最好最顶的,这一场赚的银两也是成倍。说不心动是假的。
“可以是可以,不过我记得孙老板的分成很高啊。”纪桑悠悠开口。
孙老板“嗐”了声,“纪班主,这不是都好商量吗!”
纪桑问:“那孙老板能让我几成?”
“租金我不可以要,只要将票钱分我四成就可以了。”
纪桑直接砍半:“二成。”
“哎呦,纪班主,您总得让我赚点不是?三成您看可以吗,我这租金都不和您要了。”
纪桑点头:“行,那就三成。”
白象棚座位多,因此靠近舞台的区域票价也卖的贵,加上这两个剧目本来就火,好位置卖到七百文一张也被抢夺一空。
两场戏下来,纪桑一共赚了小三百两。但想到还要分出三成去,她就心痛。
纪桑想,如果能有自己的大剧院就好了。
*
推开窗户,纪桑眼里一片浅紫色,院子里的紫藤爬了满墙。一如一年前她刚刚来到府上的时候。
元宵节过后,纪桑开始投入到新的剧本中去。她是按类型片写的,根据好莱坞的节拍表,写剧本写的很快。
她改编了一个民间故事,田螺姑娘。
在原来的故事版本里,勤恳能干的单身汉发现田螺姑娘是来报恩的之后,故意藏着她的螺不让她走,最后二人成婚,生儿育女,生活美满。
纪桑想,这故事简直就是男人的臆造,男权社会的自嗨。
什么’报恩’、’娶妻’,都是为了满足男性的自我中心,既让他们成为拯救者,又占据了道德高地。救命之恩就只能以婚姻来报答?田螺姑娘没有了壳,只能被迫留下,没有自己的选择权,甚至连自己的身份都被窥探和控制,最终还要屈从嫁给那个所谓的’恩人’,哪里有一点尊重?
于是纪桑将田螺姑娘改成了天上的田螺仙子。
田螺仙子爱上了一个单身汉,于是不顾其他仙子阻挠,下凡和单身汉生活在一起。单身汉发现田螺的秘密后,将螺壳收起来,没有仙力的仙子便无法回到天上。但仙子此时还爱着他,于是依然选择和他生活在一起。渐渐地,仙子发现单身汉对她的辛苦劳动心安理得,不但没有感激,甚至变得愈发贪婪。后来他还发现螺壳煮水可以治百病,于是不顾田螺仙子的阻挠,将仙子关在家里,他在外靠螺壳煮水赚钱。田螺仙子一直等待机会,等到男人放松警惕后跳进壳里,恢复了仙力。临走之前,她将单身汉最看重的金银财宝全都变成了石头,豪华屋子也变成了茅草屋。男人痛哭流涕和仙子认错,然而田螺仙子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纪桑将这个故事先给夏侯郢看了,问他怎么样。
夏侯郢丝毫不怀疑纪桑写剧本的能力,但看完之后他却告诉她,或许这部剧反响并不会很好。
“为什么?”纪桑说,“我只是想说,女子可以为爱牺牲,但看清对方自私的本质,受到伤害,也随时可以离开。爱是平等的,不是牺牲与压迫。只要受到压迫,我们也可以随时反抗,毕竟辛苦的家务劳动也是压迫,不该被忽视。”
田螺壳是象征着仙子的自我与力量,而男性对壳的占有代表对女性的剥削与控制。田螺仙子的反抗,也是对物化女性的反抗。
她不知道世人能不能理解她的用意,但若是能改变一点点呢?
夏侯郢理解她,“正是你想的如此,才会招致他们的反驳。”
这个剧目搬上舞台后,获得了众多年轻的女子一致好评,或多或少她们都能看到自己丈夫或者父亲或者兄弟的影子。
渐渐地,坊间还根据纪桑的《田螺姑娘》做出了一首童谣:
“田螺仙子法力广,可惜看上无情郎。辛苦劳作不讨好,白来人间走一遭。我说女子要自强,不为谁家作牛羊。”
纪桑没把夏侯郢的话放在心上,只是自演出后,她发现看棚的玄卫多了一倍。不过纪桑没想到的是,他说对了。
坊间有很多士族大夫对此剧目有诸多批判,并且主导占据了大部分言论,简直像古代版的营销号……还有很多是上了年纪的妇女,并不让女儿或者儿媳来看纪桑的戏。
原先对纪桑的赞美,很快又变成了打压。
这导致后续她的票卖得并不好,毕竟女子能独立出门,还能支配银钱的,也就只有大户人家的小姐夫人能做到了。
“女子当知礼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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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三从四德为本,安于家中,尽孝于父母,侍奉丈夫。此剧简直惑乱人心!”
“教女子学田螺之行,不守本分,岂不使家室大乱?”
“此等言论损纲常伦理,败风俗,应当严惩!依我之见,该禁了才是!”
纪桑不得不佩服夏侯郢,不过也怪自己想简单了。这放在现代,一旦涉及到女性权益,男的不也照样跳直接出来指手画脚,生怕把他们的权利给抢了。
她听着这些风言风语,嗤笑一声,果然,是触到他们这些男人的利益了。
还有一些人,直言不讳地要教纪桑写故事,要写男人的故事。写些女人的事,没人愿意看的。
纪桑两眼一翻,历史上记载的男性的功绩伟业和成就还少吗?随便翻开一本书,记录正面女性角色的能有几个,甚至还要冠夫姓,只是一个某某氏。男人已经占了千百年的主导,她写点大女人的故事怎么了?!
她没去管这些,却没想到这些人变本加厉,都嚷嚷到看棚门口了。
看棚周围都是夏侯郢的玄卫在看守,纪桑直接让他们把喊得最大声最激烈的男人给抓起来了。
真是太吵了。
不多时,一个年轻男子被压到她面前,看模样不过二十出头,脸上尽是愤怒与不服。
纪桑走到他面前,说,“生为女人,便注定要受你们男人奴役?”
纪桑想起,以前她还没有什么女性意识的时候,每次听到别人说她,“像男人一样”,她总会很高兴,好像这样就代表她很强大,她很洒脱,她很有能力。直到她看了很多女性书籍,才意识到: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形成的。
而男人,任何一个正常心理的男人,绝不会想要成为一个女人。
既然如此,纪桑轻笑一声,喊来林三月和阿禾,在她们耳边说着什么。
二人将男子带了进去。片刻后,男子已被梳了高髻,涂了淡妆,身穿鲜亮的罗裙出来,胸前还挂着两颗比拳头大一圈的香瓜。
男子的脸颊没扑很多胭脂,但是整张脸已经羞愤地红透了。
不是看不起女人吗,那就让你当女人试试。
玄卫压着他在瓦子里走了一圈,引来满街人的哄笑与窃窃私语。男子垂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纪桑打了他这支出头鸟,也没放过其他人。她让其余闹事的男子也一并跟着。
“纪老板,对不起,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说这样的话了。”这样羞耻的事,他以后还怎么在同僚面前见人。
纪桑笑道:“还没完呢。”
七八件沾满污迹的戏服被扔到男子怀里,他只能咬牙洗完。接着,他被带到伙房切菜、煮饭,忙得满头大汗;饭还没能吃上一口,就又被送到角落缝缝补补。
这些,都是女人们日常干的活。
男子膝盖一软,给纪桑跪下了,一边哭一边道歉。
纪桑问他,“日后该当如何?”
男子说:“我再也不说这些混账话了,以后更是不会轻视女子了。我一定体恤我娘和我夫人,为她们分担分忧。”
不管他说的是否真心,反正他当着众人的面承诺了,纪桑的目的也达到了。
“谁若是还有意见,尽管到戏棚里来闹,也让你们体验体验。”纪桑说道,“要是觉得我这看棚太小,那就尽管来夏侯府找我。”
同伴们闻言,全都噤声,个个低头,连看都不敢再看她一眼。
纪桑的一句“都走吧”,一群人顿时如蒙大赦,作鸟兽散。
65. 圣旨
自纪桑当众“羞辱”过那男子之后,那些士族大夫倒是消停了不少。只不过来看戏剧的人也明显少了。
夏侯郢提议下个剧本写点适合全民观看的故事,然而纪桑已经想好了要写什么。
他们既然不喜欢“现实主义”题材,那她就写神话志怪。
自上古以来,狐狸就是祥瑞的象征。
“绥绥白狐,庞庞九尾,成于家室,我都攸昌。”传说大禹听闻这首《涂山歌》,于是求娶了九尾涂山氏。在九尾的帮助下,大禹开启了第一个华夏王朝的统治。之后狐狸的形象逐渐拟人化。然而,对女性化的狐狸形象却被污名化,“狐狸精”、“狐媚子”成了勾引和祸乱的代名词,而男狐却在各种作品中成为聪慧儒雅的书生或智者。
凭什么?
她要写一个新故事,写一个超级英雌。去掉对女性“狐狸精”的污名化,恢复灵狐祥瑞的名声。
不过她已经吸取了“教训”,传达的理念要润物细无声。毕竟这些根深蒂固的想法不会因为她导演出一部剧就让人们纷纷觉醒,但是她可以一直写,一直演……某一种观念的形成也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无形的长期的过程。当人们慢慢接受她的戏剧,接受她的理念,无形当中也会改变自己的思想。
一直想要修炼成仙的九尾灵狐,意外觉醒灵力,于是化身人形在人世间结缘积德,然而百姓得知她的身份后却对她避恐不及。反派为增加道行违反天理,招致祸端,九尾为了百姓却选择牺牲自己与反派对抗,成功拯救世人。最后上天感动,九尾成仙。后来百姓们为她修建了一座九尾祠。
修仙是主线,增加一个追随且爱她的男主为副线,再加一个善良最后牺牲的智者婆婆角色,按照好莱坞的套路,《九尾》的剧本很快写完了。
这次的故事看起来就只是一个玄幻打怪的剧本。
一经演出,又是爆火。
纪桑又加上现代营销的方式,联合推出九尾的周边大卖。没多久,娃娃们挥舞着的是九尾的道具模型,少女们头上戴的是九尾的头饰,姑娘们手里拿的是画着九尾形象的团扇……
九尾周边风靡一时,大街小巷无处不见。
草台班子上下举觞称庆。纪桑和孙老板谈成合作,每月安排两次在白象棚演出。
戏班子又招收了一批演员和工作人员,草台班子的规模已经有一百二十余人,几乎都是女子。
不仅草台班子人员越来越多,连女子学堂的学生也越来越多。
纪桑不限年龄,只限性别。除了常规的读书写字,纪桑还设置每周有两节固定的学习乐器、女工和厨艺,尽量能让女子多掌握一门能赚钱的技艺。若是合格,便可以直接到戏班子里来工作赚钱。最多的时候,一天能有小一百名女子一起来上课,院子里都站着听课的姑娘。
纪桑询问陈巧月账目,去掉所有的戏班子和学堂成本,现在已经赚了一百多两。按照这个速度,再等两年,或许能攒出千两,盘下一个大一点的看棚。
夏侯郢知道她想有自己的看棚,提议要把白象棚掏钱买下来,结果却被纪桑制,现在还没赚到可以买下一个看棚的钱,她不想再额外支出了。
、
纪桑笔耕不辍,又一鼓作气改编了《白蛇素贞》。
白蛇不再为报恩而来,而是修行路上偶遇许仙。然而没想到许仙是故意算好白素贞的劫难,救她一名,其实是要留下白蛇,坏她修行的大反派。最后白素贞亲手手刃了许仙,成功得道。
纪桑的戏班子成了街头巷尾的话题。一张票价竟然炒到了七八两一张,令人咋舌。
百姓们看了几十年的杂剧,被话剧这种新奇的表演方式和起伏流畅的故事内容牢牢吸引住。其余几家看棚门庭冷落无人问津,好不容易盼着有人走过来,有的老板上前招呼着,只见客人挥挥手说是在姜氏看棚排队的。
老板抻着脖子向前看去,发现买票队伍长长一条,都已经从姜氏看棚门口排到自家看棚门口了,惹得几家老板十分眼红。
纪桑看着陈巧月拨动算盘,发出“咔嗒咔嗒”清脆的声响,她的心情也跟着雀跃了起来。
*
空山堂内,烛火明灭。夏侯郢的神色很冷,一张纸条已经被他捏的发皱。
纸条是京城那边加快密送来的,上面写着:平信王密奏,戏班私通苍西,意图扰乱民心,有谋反之嫌。
纪桑得知戏班子要暂停演出时,十分震惊,“现在正是赚钱的时候,怎么能关门啊,这不是断我财路吗?你告诉我为什么要停戏班子?”
夏侯郢叹口气,只好和她坦白:“京城那边传来消息,有人密奏皇上,说你私通外敌,通敌叛国,还诬称你的戏文蛊惑人心,意图挑起民间动乱起义。圣上动了怒,想要治你的罪。”
纪桑惊讶又疑惑道:“什么?!通敌叛国?起义?这都什么和什么?怎么可能啊,我只是排了几场戏而已,哪个神金举报我啊!”
但夏侯郢从不会和她开这种玩笑。
那会是什么人啊……
夏侯郢抿着嘴唇,信誓旦旦地说:“放心,我不会让你和戏班子有事的。”
不日,敲开纪桑房间的门不是像往常一样的早膳,而是一道圣旨。
她听闻圣旨来了,还呆呆地坐在床上,没有什么实感,直到她看到夏侯郢换上绣鹤官服,匆匆束好腰带破门而出,她才缓过神来。
老天,真是皇帝下旨了?纪桑的心情有点奇妙,但还没认真考虑一秒,就被紫荆拖下床赶紧梳妆穿衣了。
纪桑风风火火地赶到正厅,厅上铺着红毡,摆好了香案——她还能分个神,原来古代都是这么接旨的?
她站在夏侯郢一旁,眼看着他负手而立,神色冷峻,气氛压抑得她甚至有点不知所措。纪桑想起那些电视剧里的“吾皇万岁万万岁”,觉得荒诞又好笑。夏侯郢一侧头就看到她忍俊不禁的表情,然后冲着她轻轻摇头,提醒她认真点,她又迅速绷住了表情。
门外忽然传来整齐而急促的脚步声,随后一声高喊:“圣旨到——”
纪桑屏住呼吸,看着一个穿公服、戴幞头的中年官员大步走进来。他手里拿着黄缎圣旨,身后跟着几名侍卫,声势浩荡,压得她心头一颤。夏侯郢率先俯身跪下,纪桑也连忙学着动作跪下,心里却忍不住吐槽道:“纪桑,你入乡随俗也太快了些吧!”
那官员清了清嗓子,打开圣旨,字正腔圆地念了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民女纪桑,所设戏班,远近闻名,然传言其通敌外族,勾结逆党,意图惑乱人心,祸乱朝纲。此事事关重大,朕特命世子夏侯郢随行押解纪桑进京,交由大理寺细查。尔等即日启程,不得延误——钦此。
念毕,官员威严地收起圣旨。
纪桑半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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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脑子嗡嗡作响。
哈?说她通敌叛国?她一个戏班老板,连大礼的地名都叫不全,怎么可能通敌?她本能地想要辩解,可又觉得这明黄圣旨压在头顶,抗旨的后果她应该承担不起。
夏侯郢没有迟疑,干脆利落地接过圣旨,恭敬道:“臣遵旨。”
纪桑垂头,心里安慰自己:“算了,就当是新开的副本任务了。”她伏在地上,说了声,“民女纪桑接旨。”
等阅旨官一走,纪桑整个人就炸了:“我靠,这都什么狗屁理由!哪个脑袋灌浆的缺心眼子造的谣,啊?通敌叛国?!我连你们国家有什么外族,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这要怎么通?!”而后她忽然想起什么,问立在一旁的夏侯郢,“这通敌叛国是什么罪?”
夏侯郢轻微皱着眉头,“死罪。”
“我靠!”纪桑倒吸一口冷气。
穿越不是该有主角光环吗?没有金手指,开局秒杀反派也就算了,怎么搞个事业把自己判成死罪了。
夏侯郢走出正厅,听风上前听令,他低声几句后,便见听风拱手退下。他一双眸子眯起,眼里是深不可测的寒。
纪桑是他的底线,他绝不会让任何人动她。
圣旨到达府上的时候,姜氏看棚也被强行贴上了封条,正在排队买票的看官都被官兵轰走了。
廖席玉带人直接来找纪桑是怎么回事,发现府外已经被官兵把守,她进不去了。
纪桑同样也出不去,她惴惴不安,不会自己真的要被砍头吧。但是反观夏侯郢,他整个人看着非常淡定。
他握住她的手,坚定地说,“相信我。”
只是三个字,却让纪桑放下心来。夏侯郢大概不会不管她,若是真的不管她,大不了就是一个死,她已经非常乐观地想好了最坏的打算。
死了,说不定就能穿越回去了。她这么安慰自己,倒是不那么害怕了。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纪桑看到停在门口的押送马车,才有那么一丝自己好像真的有大麻烦的实感。
“纪桑!”廖席玉一直蹲守在府上门口,见纪桑出来揉揉发麻的腿,赶紧跑过去问她怎么回事。
官兵见有人冲过来,纷纷拔刀出来,刀尖冲着廖席玉,“什么人?!”
“将刀收回去。”夏侯郢站在纪桑一旁,冷冷地命令。
押解官走上前来,讪讪地说:“世子爷,还请您不要为难下官呀。”
夏侯郢冷撇他一眼,“半刻钟即可。”
虽然夏侯郢退朝辞官,已经没有实职,但仍然还是世子。他一个小小押解官哪里惹得起,于是挥手让属下收了刀。
纪桑和廖席玉简明扼要地说了原因,廖席玉气得直接破口大骂,“是哪个天打雷劈干出这颠倒黑白的营生?”
“我没事,戏班子那边不如就先让大家休息几天,等我回来再定。”纪桑安抚她道。
纪桑被安排在一辆单独的马车里,四周有侍卫严密看守。经过数日颠簸,队伍终于抵达京城。纪桑下了马车,还没来得及站稳,就被押送到了大理寺。
主审厅内,气氛紧绷。
她一路被带到审讯堂,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比电视剧里的“堂前龙柱”还威严。主审官坐在高高的案几后,目光冷峻。她甚至能感觉到空气里隐隐的压迫感。
“民女纪桑,”主审官语气低沉,“你可知罪?”
66. 坚决
纪桑刚想开口反驳,就听到旁边有衙役厉声喊道:“大胆刁民,还不跪下!”
她没办法,只能跪下,心里暗骂:“不知罪!不知道!别让我知道是谁造了谣!”然而表面上还要恭恭敬敬地回答:“民女不知,敢问大人,民女何罪之有?”
主审官抖开案卷,威严地开口:“民女纪桑之戏班私通外敌,煽动民间反叛,妄图颠覆朝廷。罪证确凿,你还敢不认?”
说她通敌叛国,造反起义,明显的栽赃陷害。纪桑被押跪在堂下,听完所谓的罪行,她抬起头冷笑:“大人,这’私通外敌’的罪名实在新鲜。不知那所谓的’罪证’在哪里,敢请呈上让我一观。”
主审官眯起眼睛,拍案而起:“大胆刁民,还死不认罪!来人,用刑!我看你还嘴不嘴硬。”
堂上传令如雷,堂下纪桑心中暗自盘算。这个审问草率至此,连细节都不多问,分明是有幕后人操控。思来想去,她觉得和自己有嫌隙的也不过徐有成一人,但徐有成如今早已被罢官为民,显然翻不起这般风浪。
她不甘心也不想受刑,急中生智,抬头朗声道:“大人,民女虽是这戏班子的班主,可班子背后的东家却是平信王嫡子、世子爷夏侯郢!您若定我’私通外敌、造反起义’的罪名,那岂不是连世子也一起牵连?这乃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大人可得三思。”
主审官的手顿在半空,眼神如刀,紧盯着纪桑半晌。虽心中不忿,却也知道她的话有几分道理。权衡片刻,他冷哼一声,挥手道:“将她押入大牢,待本官细查后再定论。”
纪桑被两个衙役拖押进大牢。牢房内潮湿阴冷,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血腥气,地面上布满污泥,偶有老鼠窜过脚边,吓得她连连大叫。
“叫什么,赶紧进去!”衙役一脚踹在纪桑小腿,她踉跄着跌入牢房,膝盖磕在坚硬的石板上,隐隐作痛。
牢房内只有一张破旧的草席,散发出陈腐的气味。纪桑忍不住皱眉,单手撑着墙壁慢慢站起身。牢门咣当一声关上,两个衙役渐渐走远,这里顿时安静了,只听得到墙上挂着的壁火噼啪燃烧的声响。
膝盖有些火辣辣的疼,她撩开裤腿低头看了一眼,膝上已经擦破皮,有丝丝红色渗出。但更让她感到心寒和害怕的,是这种被人随意践踏、没有尊严的境地。
纪桑这时候是真的慌了。她真的有可能死在这里。
*
夜色沉沉,平信王府内的烛光映得书房格外安静。夏侯望静坐在书案后,手中翻阅着密信,脸上波澜不惊。
门外传来几声轻急的敲门声。“进来。”夏侯望淡淡道。
一个中年男人迈步进来,正是今日审理纪桑一案的主审官张转。张转拱手低头,肃然道:“下官叩见王爷。”
夏侯望抬眼看他一眼,随意摆了摆手:“张大人,今日审理如何?”
张转面露难色,往前一步,低声道:“回王爷,此女子果然有几分机巧。她不仅矢口否认罪状,还言辞间将世子牵扯其中,称戏班背后的东家乃是世子爷。下官不敢擅自定夺,特来请示王爷。”
夏侯望冷哼一声:“倒是个聪明的。”
张转连忙低头:“王爷明鉴。此事一旦牵连世子,恐对王爷的声誉也有所影响。下官不敢造次,还请王爷示下,这纪桑当如何处置?”
毕竟这罪证可是叛国起义,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夏侯望闻言,缓缓放下茶盏,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叛国之罪,正中下怀。”
张转一怔,却不敢抬头细问。
夏侯望背手而立,踱步至窗前,目光深沉:“苍西,是与我大礼接壤的异族。族人机敏狡猾,尤擅心计而闻名。自古至今,一直由女子掌握统治,苍西王座更是世代传女不传男。”
他顿了顿,回身看向张转,眼中透着几分凌厉:“张大人可知,苍西的民族图腾是什么?”
张转战战兢兢道:“是狐狸。”
夏侯望点了点头,语气不疾不徐:“没错。狐狸——狡黠诡谲,亦如其民风。《史记》中记载,陈胜吴广起义之时,便有学狐鸣叫,鼓舞士气。现在,纪桑那出《九尾》赢得封城民心,难道是巧合吗?世子已被妖女迷惑,张大人只管按律受审即可,虽然他是本王的儿子,可本王总要为大礼着想啊。”
张转顿时恍然,连连躬身道:“下官明白,定不负王爷所托。”
待张转走后,夏侯望露出冷笑,书案上放的是一封来自苍西的密信。来信之人正是苍西王上的小儿子梁安,而收信之人却是纪桑。
这是他的留的最后的杀手锏。
*
与此同时,御书房门外,立着一个挺拔的身影。夏侯郢自皇帝用午膳之后便进宫求见,在皇帝身边服侍多年的太监王公公进御书房通报,眯眯眼笑着出来,没说让他进去,只说皇帝事务繁忙,得等着。
这一等,便是三个时辰。
皇帝被搀扶着走出御书房,远远看到了夏侯郢。六年未见,曾经的少年长开阔了些,褪去了曾经的稚嫩,有了男人样子。
“臣夏侯郢,参见皇上。”夏侯郢见皇帝出来,立即行礼。
他只轻轻“嗯”了声,王公公便知晓了意思,跑下台阶告诉夏侯郢,皇帝要他跟着一起用晚膳。
“王公公,请转告皇上,连昱真的有要事要禀告。”夏侯郢急声道。
王公公道:“世子爷,皇上还没用膳呢。走吧。”
夏侯郢压着内心的急躁,只好点点头,抬脚跟上了。
亭子里,纱灯微晃。
皇帝端坐在主位,他抬眼,见夏侯郢站在一旁,腰背笔直,微低着头,却也没能掩去面色上的几分焦虑。
“连昱,过来吧,陪朕用膳。”皇帝招了招手,语气里是长辈对晚辈的亲切。
夏侯郢略作迟疑,拱手行礼道:“皇上,连昱有要事禀告。”
皇帝的眉头微微挑起,声音却依旧温和:“你这孩子,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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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不见,一入宫竟是惦记着个戏班女子?”
前段时间,平信王给皇帝密奏,说是封城有叛乱分子,而后详细地罗列出来。
皇帝说:“朕听说了。此女子言行新奇,崇尚妇人掌权,与苍西母系为尊的风气倒是颇有相似。更何况,她戏班所演《九尾》,以苍西族的图腾为题材,显然别有用心。”
“皇上明鉴。”夏侯郢抬眸,目光坚定,“纪桑虽有些特立独行,但她所为不过是谋求女子自立,与苍西并无关联。况且苍西与大礼曾立下十年的和平契约,除原则外,绝不会主动开战。因此《九尾》一事,臣认为,或许有人故意借此挑拨离间。”
皇帝看了他一眼,表情难辨,“这戏班,听说是靠你资助才得以在封城立足。”
“启禀皇上,臣绝无二心,并且臣正是在纪桑的帮助下找到了兵书。”夏侯郢立即垂头,从宽袖中拿出自己重新整理好的兵书,献给皇帝,以示忠心。
皇帝撇了一眼兵书,让夏侯郢起身入座。他叹气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道:“连昱,朕想你母亲了。”
皇帝和沈如意也算是青梅竹马。大礼自古便有此制,为防止大臣们功高震主,凡三品以上官员之子女,皆需入宫陪读。这有点“质子”的意思。沈如意也是入宫陪读之后认识的皇帝。
“当年朕登基之时,她说’天下不靖,我沈家必护你江山永固。’后来,她果然守诺了。”皇帝停顿片刻,似乎陷入回忆,目光微微黯然,“四方动荡,是她领兵出征,为朕平定叛乱,护得这盛世太平。”
夏侯郢垂眼道:“母亲一生忠于大礼,也忠于皇上。这些,连昱从未忘记。”
皇帝点了点头,“她是忠诚的臣子,也是朕的挚友。如今,她的儿子,也是朕可以依赖信任之人。”
皇帝的信任,这是何等的殊荣。
夏侯郢拱手道:“皇上厚爱,连昱万分感激,但纪桑一事,臣恳请皇上慎重裁决。请皇上相信臣一次,容臣彻查。”
皇帝略微沉思了一下,抬手端起茶盏:“这事朕已命大理寺彻查,暂时还没有盖棺定论。不过,连昱,此番你回京,可打算再走?”
这话不轻不重,却叫夏侯郢心中一凛。他知道皇帝绝对不是随口一问。
“召洵勤政,但仍需有得力之人辅佐。你若愿意留下,朕会心安许多。”皇帝将茶盏轻放在桌上,目光看向夏侯郢,语气虽平静,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夏侯郢心中微震,皇帝话里虽没有明言,但已经摆明了条件:纪桑是否获罪,取决于他是否愿意留下。
看似是在问他意见,实际上是在逼他。他要夏侯郢回来,辅佐太子。
一瞬间,凉亭内寂静无声,远处风拂宫灯微动。
夏侯郢静默片刻,脊背挺得笔直:“皇上,恕臣不能答应。纪桑于臣,从来不会是条件。”
“你这孩子!”皇帝看了他一眼,挥了挥手:“罢了罢了……下去吧,朕乏了。”
67. 求婚
元徵一早收到夏侯郢进宫的消息,等夏侯郢离开凉亭,又有宫人通知他,太子召见。
东宫书房,香炉里青烟袅袅。
“连昱他竟然为了一名女子特意回京,这真不像他。”元徵对着叶殊棠说道。
叶殊棠自然也是听说了传闻,却不认为纪桑是会私通敌国的人,她忍不住为其说话:“不,纪姑娘不是这样的人。”
元徵有些惊讶地看着她,“殊棠,你认识那位姑娘?”不仅认识,听她的语气,似乎还可以说得上是熟悉。
叶殊棠有一丝懊悔,她不该牵扯出当初在封城的那段往事。
“殊棠?”直到元徵连唤她两声,她才回过神来,于是向他福了一礼,问他说了什么。
“你是怎么认识那位姑娘的。”元徵问。
叶殊棠抿嘴一笑,避重就轻地解释,“她是连昱府上的技师,当初你在封城养伤,在府上见过几面。”她没有提及戏班子的事,生怕元徵想起什么。
提起封城,元徵皱皱眉,关于他那段受伤的日子,他什么都不记得了。殊棠也只是告诉他,他那段时日只是在连昱那里养伤,并没有发生什么事。
可元徵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如果殊棠见过纪桑,那说明自己也见过纪桑吧……
没过多久,夏侯郢被引入书房,打断了元徵的思绪。
“臣,见过殿下。”
再见到元徵已过了大半年,夏侯郢在元徵身上,已经完全见不到阿进的影子了。
在廖席玉身边的阿进,是平易近人的,是可以开怀大笑的,而现在的元徵是冷静的,沉稳的未来储君。
“好了连昱,没有外人,不必那么多规矩,我们很久没见了。”元徵见到许久未见的朋友,微微一笑。
夏侯郢看向叶殊棠,见她轻微摇头,心下了然,她要他不要提及封城,提及失忆,提及戏班子。
“连昱,你认真和我们交代,你和那女子是什么关系?”元徵实在是太惊讶,这太不像他了。就连他前些时日受伤,他也只是收到了夏侯郢的书信,哪里见过他的人影。
“你既知我是为她而来,还拦下我来东宫,现在纪桑可是在大理寺狱。”夏侯郢说得直白。
“殊棠,我没听错吧。他竟然是在怪我耽误他去看望那位纪姑娘了。”元徵侧首对着叶殊棠说道。
没了那份君臣之礼,夏侯郢直言:“你知道就好。”
元徵挑挑眉,“收到消息之后,我派人去了封城调查一番,没想到封城百姓们对这位纪班主都纷纷赞扬,况且既然她是你的人,我也不会让她有事的。”
夏侯郢有些意外,他并没想到元徵会做到这个地步,但他实在来不及多想,只是向他道了谢。
元徵笑笑,和他说,“等事情查清,我一定要见见这位纪姑娘。”
夏侯郢点头说好,叶殊棠在一旁立着,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她怕聊起纪桑,不可避免地会提起戏班子。
元徵:“好了,既然你急着要去见纪桑姑娘,我们便先不留你耽误时间了。”
夏侯郢点点头,他确实一心着急去大理寺,和元徵叶殊棠道谢告别之后便迅速离宫。
等夏侯郢离开,叶殊棠嘴角的微笑再也支撑不住,她走到元徵面前,和他确认:“召洵,你实话告诉我。你派人去封城,真的是为了纪桑姑娘,还是因为不相信我,借着这个由头,想去确认什么?”
元徵一愣,而后对她笑了下,安抚道:“殊棠,你想太多了。”
叶殊棠忍不住反驳:“到底是我想太多还是你从受伤之后变得不一样了。你还记得你和我说过什么吗,你说等你调查完安阳的案子,回宫之后,你会娶我。”
元徵微微皱眉,“如果你想成亲,那我们就成亲。”
叶殊棠摇头,“召洵,成亲是两个人的事。是你说过’夫妻二人,一从结契,二体一心,要尽百年……’这件事,不应该只是我想。”
夫妻二人,一从结契,二体一心,要尽百年。
元徵的脑海里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凌乱模糊的片段迅速闪过,让他根本抓不住。前额两侧忽然一阵刺痛,他好像看到了一个女子。
“殊棠,我们喝过交杯酒吗……”元徵抬手覆在额头,紧紧皱着眉头,低声问道。
叶殊棠震惊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
言伯早已经备好了马车在宫门等着,夏侯郢从皇宫出来上车后,马车直奔大理寺。
“公子,收到苍西的密信了。”言伯从袖中掏出两封信函。
自收到圣旨那天,夏侯郢就派听风赶去了苍西。
两封信函,一封是苍西太子梁今越的回信,一份是苍西王的小儿子梁安的密信,这份密信除了笔迹不同,内容和平信王书桌上的那份并无二致。
夏侯郢和梁今越说是朋友但身份敌对,说是敌人两个人也有过命的交情。他第一次随沈如意出征,就是去的苍西边境。不过矛剑对准的不是苍西军队,而是一直对苍西虎视眈眈的辽北。当时苍西连受天灾,国内动荡,辽北便想趁机吞并苍西,而苍西几乎全与大礼西部接壤,若是被辽北拿下,大礼也即将面临辽北的挑衅。
大礼不得不暗自出兵援助,不仅是为了苍西,也是为了自己。
沈如意带兵达到苍西境内之时,苍西大军已经快顶不住了。夏侯郢第一次见梁今越便是在战场上,若不是他看到她头戴着皇家特质的头盔,决然认不出来她是苍西的太子。她的肩膀处已经中了箭,仍然提着长刀在马背上厮杀。
梁今越倒下被即将重伤的瞬间,是夏侯郢出手,挡住了那些落下的刀尖。
夏侯郢不曾来过苍西,来这里之后才知道这里的女人都长得十分高大,体型壮硕,甚至比大礼的男子还要壮实。
尤其是梁今越,说英气未免有些太轻了,她长得十分硬气,轩昂魁梧。因此十六岁的夏侯郢使出了全身力气,才将梁今越驮上马,那把重达八十斤的长刀他背着走回营帐已经是满身大汗。
毕竟是暗中援助,不能放在台面上,若是被辽北知道,大礼就是明晃晃的站队,因此这场仗的援助点到即止,并没有打的太久。
夏侯郢返程的那天,梁今越来送行。他长得漂亮,被女子喜欢本就不奇怪。结果梁今越当着沈如意和赤凤大军的面,和他求婚了。
“你嫁入我苍西,以后便是我夫君。等我成为王上,你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比你在大礼当世子王爷好多了。”梁今越说道。
夏侯郢比梁今越小四岁,那会儿还比她矮半个头,他仰头睁大了眼睛,瞪看着眼前这个粗犷的女人,一时说不出话来。
自古他认为的女子就该是像叶殊棠那样,温婉大方,再不济也是他娘那般豪爽大气,可是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高大壮实的女人说要娶自己,还是少年的夏侯郢着实受了不少冲击。
“谁、谁要嫁给你!我才不喜欢你这样的女人,和男人一样。”夏侯郢说。
“可是我喜欢你这样的男人啊,细皮嫩肉的,像你们大礼的女人一样。”梁今越笑着说道。
“你——”夏侯郢转身跑了,嗖的一下翻身上马,生怕下一秒走不了了。
沈如意和副将骑在高头大马上,看着夏侯郢,乐得直不起腰。
梁今越大笑着抛给他一个玉牌,夏侯郢眼疾手快地握住了。“救命恩人,我欠你一个人情。如果以后有需要我或者苍西帮忙的地方,带着玉牌来找我。”
夏侯郢小声嘟囔道:“谁要你的帮忙。”
没想到九年之后,夏侯郢果真拿出了这个玉牌。
他给梁今越去过一封信,说明了来龙去脉。
梁今越回信说她不日会亲自来大礼,并且发现了庶弟和平信王勾结的证据。另一封信函就是被梁今越拦截的梁安给平信王的信件,她直接誊抄了一份。
没一会儿,马车在大理寺前停下。夏侯郢将信收起来,下车后独自走入大理寺。从门口的守卫到牢里的狱卒都已经打点好了,夏侯郢直奔大理寺狱。
刚踏入阴冷的地牢,夏侯郢便闻到一股潮湿夹杂着霉气的味道。他眉心微蹙地向前走着,不久便听到深处传来一阵铁锁链撞击的声音,接着是中年男人的声音,但具体说了什么,他听不清。他心下一沉,只好悄声疾步快走。
“你最好识相点,赶紧在这里画押认罪。这鞭子抽在身上见了血,可不是你这姑娘家家能受得了的。”
夏侯郢握紧拳头,原来是张转在这里刑讯逼供!
纪桑坚持:“我没做过的事为什么要认,明显就是你们栽赃陷害。有本事你把告密的人叫过来,我们一起到圣上面前对峙。”
“呵,圣上?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个小老百姓,皇上岂是你说见就见的?再说,这件事皇上已经表明全权交给大理寺了。我说你有罪你就是有罪。”张转横眉竖眼道。
夏侯郢从阴影之中走出,悄无声息地来到张转身后,纪桑一眼看到他,眼睛都亮了起来,“夏侯郢!”
“哼,你现在叫谁都没用!”张转瞥了她一眼,余光却瞥到眼角有一抹黑,他顿时颤了颤,蓦地回头瞧,差点没吓出个好歹来。
这表情冷冽,眼神阴鸷的世子爷可不就站在自己身后?!
“世子、世子……这么晚了,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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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转面色僵住,但很快挤出一抹笑容。
“没想到张大人倒如此殚精竭虑,调查案子。”夏侯郢语气冰冷。
张转被那语气中的嘲讽刺得一滞,连忙拱手解释:“下官不过是担心案情复杂,特地前来看一看审理进展。”
夏侯郢道:“是担心案情复杂,还是担心怕和平信王那边不好交差?”
“啊?这……下官……”张转没想到夏侯郢竟然直接挑明,可平信王和世子爷不是父子吗,怎么……
夏侯郢没给张转说话的机会,低声打断他,“张大人,这案子背后,是谁的授意,你我心知肚明。如今皇上交由大理寺,是相信大人。”夏侯郢轻哂一句,带着些锋芒,“我也相信大人是识时务的人,这里便给大人透个底,不日苍西太子可就要达到大礼了。自十年前苍西与大礼签下和契书,两国便一直友好往来。而现在纪桑冠上与苍西私通的罪名,一旦和苍西那边对峙,真相水落石出,就连苍西那边也得罪了。大人说是也不是?”
苍西太子要到大礼?王爷压根没和他说过啊……若是他给纪桑判了罪,皇帝和太子一对峙,发现根本没有这回事,那他岂不是完了……
“若大人不想牵扯进来,应该知道,该如何处置才能保全自身。”
张转是个随风倒的狗尾巴草,听出夏侯郢语气中的威胁与拉拢后,他连忙作揖,表明态度:“世子明察,下官从未想过偏袒任何人。此案确实牵一发而动全身,下官必然会谨慎处理,绝不让此事酿成大祸!”
夏侯郢点点头,“识时务者为俊杰,张大人应该知道,踏错一步说不定就是万丈深渊。”
张转躬身:“谢世子爷提醒,下官明白,下官全听凭世子吩咐。”
他有眼力见,立即让狱卒解了锁,然后匆匆带人离开大牢。
明明和夏侯郢分开也不过五六个时辰,纪桑却觉得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夏侯郢大步走到纪桑面前,仔细地望着她,心里抑制不住的心疼,“纪桑,有没有受伤……”
纪桑摇摇头,在这阴暗的牢里待了几个时辰,她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害怕。不是因为她所处阴湿大牢,而是她只能呆在这里,丝毫没有可以自救的办法。
就像一条在砧板上的任人宰割的鱼。
这种不能掌控的感觉,实在是太差了。
纪桑问:“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夏侯郢说:“苍西太子欠我一个人情,她现在已经在来往大礼的路上了,只要再等几天,便可以澄清谣言。”
纪桑点点头,“那能查出来是谁在背后搞鬼吗?”
夏侯郢“嗯”了声。
纪桑问:“是朝廷里的人对不对?难道也是为了兵书?”
一整个下午,纪桑都在复盘。看她不顺眼的其实也就只会是戏班子同行,可是他们绝对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可以直接密奏皇上,所以能诬陷她的就一定是高官,绝非平民百姓。
她刚穿越过来,就问过纪是德和李月凤,他们家完全不认识贵戚权门,连祖上的关系都没有。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这个人是冲着夏侯郢来的。
既然如此,那自己是成了威胁夏侯郢的条件。她稍微放下心,至少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
不过纪桑万万没想到,不仅是平信王拿她换兵书,甚至是连皇上都拿她当做要求夏侯郢回朝堂的条件。
夏侯郢不答反问:“你后悔吗?”
后悔跟他在一起,所以又遭受了无妄之灾。
纪桑盯着他:“如果我现在说后悔,能让我立即出狱吗?”
夏侯郢抿唇不言语,纪桑噗嗤一笑,“既然回不去,后悔也没有用啊。”
“可如果以后呢,若是——”
“哇夏侯郢,你竟然还想着这次之后还有下次这样的事情发生?!”纪桑打断他,“这难道不应该是最后一次了吗!”
夏侯郢垂下眼睫,“抱歉,以后不会再发生了。”他很害怕,害怕纪桑会反悔,在他的身边总是不安全,所以忍不住地询问,试探。
接着他说,“纪桑,给我一个可以光明正大保护你的身份吧。”
“什么?”
夏侯郢忽然抱住她,“等事情澄清,我想请求皇上,给我们赐婚。”
纪桑愣了片刻,问他:“夏侯郢,你这是……和我求婚吗?”
夏侯郢轻声道:“嗯。”
一瞬间的安静中,纪桑听到牢中过道里挂着火把的噼啪燃烧声,还有老鼠窜来窜去的窸窸窣窣声。
“啊啊啊不行!”纪桑抬手捶在他的后背上,大叫着说,“谁家好人在大牢里求婚啊!”
68. 无罪
张转得了夏侯郢的提醒之后,将受审往后推迟了些时日,理由是证据不足。按照常理来说,若是大理寺判定案件不合理,证据不充分,需将案子打回原地重审。然而这案子是被皇帝钦点的,并没有经过封城知府,于是夏侯郢给了个说辞,直接将纪桑接回府上了。
张转自然是不敢和夏侯望直说的,只是到平信王府上假装哭诉一番,说世子爷喜欢那妖女喜欢的紧,话里话外威胁自己,让王爷给他做主。
夏侯望也知道张转不是条忠心的狗,也没指望他能把纪桑怎么样,于是挥挥手不耐烦地说声知道了,便打发人走了。
夏侯望在等一个时机,等一个可以直击粉碎他们的时机。
夏侯郢在京城是有自己的世子府的。纪桑第一次去他的府邸,满脸写着“难以置信”。这比他在封城住的府邸还要阔气奢华。
随便进一间厢房,便是让人惊叹的珠光宝气。铺满金箔的屏风,炫目华美的织锦地毯,更别说随处可见的翡翠玉盏、赤金茶壶、珊瑚摆件……无一不彰显着府邸的奢华。
纪桑觉得,夏侯郢的富有,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不过还没舒服两天,夏侯郢告诉她,皇帝要见她。
而见她的原因则是皇宫外的登闻鼓被敲响了,敲鼓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好姐妹们。
在皇宫门外面站着的,是戏班子的人和学堂的众多学生,近三十人。
当日廖席玉亲眼看着纪桑被押走,哪里放心的下,回去和容弗还有周瑛子一合计,决定去当纪桑的人证,给纪桑站台,决不能让她白受冤枉。
她在戏班子和学堂里征集大家意愿,没想到一呼百应,不少人都想帮纪桑一把。不过人数太多,她和容弗最终选了出来小三十名年纪相仿的姑娘,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赶往京城。
不过廖席玉根本不知道纪桑暂时被放了出来,还以为她仍然被关在大牢里,在抵京之后,她带着人直接奔向了皇宫,敲响了登闻鼓。
“草民廖席玉,状告纪桑含冤入狱!纪桑一生为善,无私助人,如今却被诬通敌叛国,实乃无凭无据、天理难容!草民愿以性命为证,恳请皇上明察,重审此案,还纪桑清白!”
“请皇上明察……”
“请皇上明察……”
赵泠云、林三月还有阿禾带着人振臂高呼。
宫门大开,大内侍卫迅速将宫外的秩序控制起来,消息传入宫中,皇帝当即下令将廖席玉与一众请愿者召入殿中听审。
殿内,雕梁画栋,玉阶彤庭。正座上是一抹明黄,廖席玉及众人个个垂头,跪在殿中央。
“何事敲响登闻鼓?”一道低沉威严的声音从大殿上方响起。
廖席玉不禁咽了咽口水,缓了片刻的心神才敢出声:“皇上,草民廖席玉为纪桑伸冤。几日前,她被人冤枉说我们的戏班子通敌卖国,押往了京城。”
皇帝皱眉,又是纪桑?他垂眼看着底下跪着的几十名女子,问:“你们是她何人?”
廖席玉忘了规矩,忽地直起身来,“我们是在纪桑的戏班子里唱戏的,还有一些是纪桑开办的女子学堂里的学生。皇上,纪桑是我见过最最好的人了,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廖席玉的说辞十分没有说服力,惹得位列两边的官员一阵嗤笑,她左右不满地看看,却被一个刚刚进殿的身影定住了眼神,那个人穿着一身金黄蟒龙宽袍大袖,站在了第一排的首位。
看着熟悉的背影,廖席玉呼吸一滞。那是——阿进?
不,不是阿进。他是太子元徵,不是她的阿进。
“朕听闻戏班子有一戏曲名叫《九尾》,你们可知九尾狐是苍西图腾,何况她还大建女子学堂,和苍西女尊男卑风气相符,单凭你一句话,朕就信你了吗?”
然而廖席玉一句也没听进去,她的眼神直直地钉在了元徵身上。哪怕她知道那不是阿进,可是她就是忍不住看他。
廖席玉久久没有说话,惹得元徵也蹙眉转头望向了她。两个人视线相交,她努力压制的所有感情和回忆如潮水般翻腾。
“席玉……”她身后赵泠云、容弗还有林三月离着最近,小声唤她也没有反应。
“朕问你话,怎么不回答了?”
“啊,你说什么——”失神的廖席玉被召回思绪。赵泠云等人被她惊出一身冷汗,她怎么敢和皇上这么说话。
“回皇上,”女子学堂的教书先生宋观宇接过话来,“《九尾》并非崇尚苍西风气,也非宣扬妖狐崇拜,而是以九尾的善良与牺牲,启发人心向善。九尾虽为异类,却用大义证明,只要心存正念,皆能感动天地。这正是纪桑编写《九尾》的本意。”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不仅是《九尾》,纪桑还为武安君沈如意的英勇事迹为蓝本,编排了一出戏。演出之后,沈将军成了许多女子的效仿之人,这部戏曲不仅是对巾帼英雄的颂扬,更在潜移默化中激励天下女子勇敢追求自己的梦想与价值。”
夏侯望皱眉迈出一步,打断道:“一派胡言。纪桑开设戏班,却只招募女子,并且甚至教她们抗争夫权。这分明与苍西的母系习俗暗合,岂会无缘无故?更遑论她暗中支持女子休夫,分明是在推行苍西的女尊之礼,想让我大礼民心动摇,国本不稳!”
宋观宇皱眉,接着说道:“皇上,如今女子多困于无识无能。纪桑大建女子学堂,并非仿苍西风气,更无意让女子压过男子,而是为女子谋求识字读书之路,让她们也能有一技之长,找到自身价值,掌握自己的人生。若女子能自立,则天下男女可相互扶持,共谋安康。纪桑所倡导的,非女尊风气,而是一齐团结向荣之道,共筑天下大和。草民斗胆请皇上明察此案,莫让忠良之士蒙冤,失了民心!”
宋观宇一席话说得十分漂亮,让高位在上的皇帝陷入了沉思。
“父皇,儿臣元徵有话陈奏。”元徵侧步,站出来说话,“这是儿臣派人去封城调查之后,百姓联名上奏的释放纪桑的请愿书。”
夏侯望脸色一变,怎么太子也插手此事?!
“太子殿下,皇上已将其交由大理寺审理,若太子殿下事事插手,大理寺是否还有存在的必要?更何况,夏侯郢是殿下的挚友,殿下如此关注此事,难免会让人心生疑虑——殿下是为了国,还是为了情?”夏侯望语气不善,暗指太子因为私情而帮夏侯郢说话。
皇帝说:“召洵,平信王的话,你怎么说?”
元徵缓缓开口:“太子的根本职责,便是为国为民,守护江山社稷。而百姓之事,无论大小,皆是国之根基。况且,纪桑所涉乃通敌叛国之重罪,此罪非同小可,牵涉到朝廷与苍西的邦交,影响深远,儿臣自当彻查。”
皇帝不置可否。
元徵继续道:“然而,儿臣派人亲赴封城调查后,所得之事却令人深思。封城百姓对纪桑的评价,非但无一指责,反而多有赞誉。她创办的戏班子对老弱病残以及妇女儿童皆免票观看。她在封城开设女子学堂,不拘泥于四书五经,而是教授乐器、刺绣、厨艺乃至账目算计等实用技艺,让无数女子掌握谋生本领,得以自立自强,甚至能为家中贴补生计,改变了许多家庭的境遇。”
廖席玉听到这一番话,不禁想起过往,红了眼眶。
元徵说:“不仅如此,封城众多戏楼老板纷纷站出来为纪桑鸣不平。她从未因自己的戏班声名鹊起而一家独大,反而主动与其他戏楼联手合作,共同提升戏剧质量,让大家一起受益。这样的举动,不仅繁荣了封城的杂剧文化,也深得百姓之心。如今,纪桑被捕的消息传遍封城,百姓闻讯,自发联名上书,为她求情,恳请朝廷明察秋毫,还她清白。这是请愿书,请父皇御览。”
元徵的话掷地有声,令大殿内鸦雀无声。
王公公连忙走下台阶,从元徵的手里接过请愿书,转呈给皇上。
请愿书展开,上面是封城百姓们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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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麻麻的名字和红色手印,看着十分震撼。
夏侯望顿感不妙,立即发言:“皇上,老臣还有证据。”
他冷哼一声,说自己前日拦截了一封来自苍西的密函,这就是纪桑和苍西勾结的证据。他等的就是这一刻。全场人的目光注视着他手里的信函。皇帝又让人呈了上去,王公公展开信函,一一念了出来。
无非是让纪桑通过戏曲将朝廷动向通过戏剧传达给他,二人里应外合,要共创大业。
然而王公公还没念完,殿外的宣诏太监高声吊一嗓子:苍西太子梁今越求见——世子夏侯郢求见——平民纪桑求见。
在朝官员皆是一愣,苍西太子竟然来了?
可是苍西那边并没有派出使者先行通知啊,礼部尚书更是瞪大了眼睛。使臣达到京城后,礼部是需要派人接待的。然而他什么都不知道,若是怪罪了下来,他难逃一罪啊。
皇帝皱着眉头,说了声“宣”。
三人一齐走进了大殿,纪桑看到廖席玉、赵泠云一行人都来了,正跪在殿上给她求情,眼眶不禁一热。
“梁今越叩见大礼圣上。”她右臂屈起搭在左肩,朝着皇帝行礼,这是她们苍西的行礼方式。
夏侯郢无需行跪拜礼,纪桑则老老实实地学着电视剧的样子给皇帝磕头。
此刻皇帝更震惊于梁今越竟然是单独前来大礼,这实在是不符合规矩和礼仪,于是将纪桑的事先放一边,问她怎么前来大礼。
梁今越说:“皇上,我听说有人和我苍西勾结,想要共商大业。然苍西自八年前就和大礼签下和契,两国友好结交,绝不开战。如今有此谣言,定是有人在挑拨离间,于是我严查一番,倒是找到了这些。”
梁今越从宽袖之中拿出一沓信件,“我倒想问问平信王,怎么和我王弟来往如此密切。”
王公公将信件呈上去,展开几封递给皇上,内容涉及兵器交易、边境秘密部署。
梁今越向皇帝拱手道:“皇上,王弟已经全部招供,此等往来非但亵渎两国和契,更将两国置于剑拔弩张之危。苍西与大礼多年结盟,我此行一则辟谣清冤,二则还纪桑姑娘以清白。此事,平信王难辞其咎。”
皇帝冷哼一声,将信件甩到案上,怒声喝道:“平信王!你诬陷他人,勾结外敌,想置我大礼于险境!可知罪?”
平信王慌乱叩首,急声辩道:“皇上,臣乃忠心耿耿!这不过是苍西的离间之计,意图转移视线污蔑臣下!这信……这信一定是伪造的!意图陷害臣下!”
夏侯郢此时上前一步,面容肃穆,俯身拱手说道:“皇上,此事牵连甚广,事关国家根本,非私人恩怨可比。为保江山稳固、朝纲清明,当公正裁断,不徇私情,亦不避嫌。”
纪桑伏在地上,感觉大脑乱糟糟的。她想不明白,平信王不是夏侯郢的父亲吗,他不会不知道戏班子和夏侯郢的关系,为什么还要陷害她呢?而夏侯郢……他的意思是他不会为他父亲求情?
皇帝眯起双眼,端详着夏侯郢:“连昱,平信王乃是你的父亲。”
“回皇上,身为臣子,若徇私枉法,是为大不忠;若明知臣父逆行而姑息不言,是为大不孝。今日之事牵涉家门,虽愧于心,但臣更愧于天下。若父亲确有谋逆之实,臣请陛下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不……皇上……”平信王踉跄一步,差点站不稳。
元徵也随即上前表态:“父皇,纪桑姑娘既已清白,应即刻还其自由。至于平信王之罪,证据确凿,事无可疑,亦当依法严惩,以明律法之威,安百姓之心。”
“传旨,纪桑即刻无罪释放。平信王勾结外敌,朕自会另行审理。此事至此,不得再有异议。”
纪桑闻言,跪地叩首谢恩。
这就结束了?
她还本想着一定得进行一番激烈的唇枪舌战,怎么还没轮到她发言,大殿上站着的人每人说一两句,就完事了?
69. 落定
这事解决快的让纪桑都有点后怕,生怕又出什么意外又被叫回去关起来。
出了大殿,夏侯郢感谢梁今越。纪桑站在一旁,不禁观察着这位苍西太子。她曾问过夏侯郢苍西是什么样子的,得知那里仍然还保留着母系社会的模式十分惊讶。今早她是在宫门口见到梁今越的,只不过当时一颗心吊着,生怕廖席玉出意外,她急着进宫,并没怎么观察她。
梁今越长得十分高大,比夏侯郢矮不了多少,声音浑厚有力,肩膀厚实宽阔,给人十足的安全感。纪桑想,这姐们要是在现代,应该在某一女性群体特别受欢迎。
梁今越眼神扫过夏侯郢和纪桑之间,她笑道:“救命之恩,我还清了。”
夏侯郢微微一笑,“多谢。”
梁今越对着纪桑说:“纪姑娘,如果有机会,十分欢迎你到我们苍西来演出,我们苍西子民都十分崇拜沈将军。”
纪桑没想到梁今越向她发出演出邀约,但是刚刚才被冤枉她通敌就让她去“敌国”演出,她下意识地看向夏侯郢,想知道这事靠不靠谱。
看到夏侯郢笑眼看着她,便知道妥了。她一口应下,其实她还真的挺想去苍西看看的。
元徵从后面跟上来,饶有兴趣地看着纪桑,“纪姑娘,久仰大名。”
纪桑看到他明显一愣,她下意识地喊了一声“阿进”。
“什么?”元徵问。
纪桑随后才想起他已经是太子了。她转头去找廖席玉,只见她站在远远地一边,看着元徵。纪桑在心里忍不住叹了一声,然后和元徵行礼,叫了声“太子殿下”。
元徵没了之前那段在封城生活的记忆,和纪桑非常生分。夏侯郢知道他递了封城百姓的请愿书,告知纪桑后,她十分惊讶,没想到太子会为她们做到这个程度,她再次道谢。
元徵道:“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封城很亲切。”
纪桑心里一咯噔,忍不住试探:“听闻太子殿下曾在封城养伤,可能是因此缘故吧。”
元徵点头,“或许是吧。”
不知怎么,纪桑感到有点失落,或者说她是为席玉感到失落。阿进真的不存在了。
*
纪桑给廖席玉等人安置好住处,回到房间已经是傍晚了。她推开门,屋内一片静谧,只有斜阳透过窗棂,将一道柔光打在夏侯郢身上。他站在那里,肩膀微垂,背影在光影中显得削瘦而孤寂,连周围的空气都染上一分沉重的气息。
今日在殿堂之上,他亲手揭露父亲的罪行,心中怎么会毫无波澜。
“夏侯郢……”纪桑轻声唤了一句,声音中带着不自觉的柔软与担忧。
“每天日落之后,是不是太阳就可以把每日看到的污秽腌臜事都忘记,明日再重新冉冉升起,一片光明。可是人心呢。若是染了污浊,便再难干净。”
纪桑听得心头一紧,忍不住上前从后面抱住了他,声音低低的,像是在哄小孩:“你已经做了该做的事。那些污浊不是你的错,更不是你的选择。”
夏侯郢抓住她的手,转身看着她,“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是谁给我下的寒毒吗?现在猜猜看。”
纪桑微皱眉头,不明白为什么他要提起这件事,但脑子里仍然快速过了一遍最近见过的人。
她的脑海里突然跳出来一个名字,让她心惊胆颤。
“是……平信王?”她难以置信地问道。
夏侯郢点点头,“连你也难以相信吧?虎毒尚且不食子,他却能毫不犹豫对我下此毒手。我以为,他至少会有一点父亲的心,哪怕是一点点。”
纪桑心口仿佛被什么猛刺了一下,一时竟无言以对。过了好久,她才问,“那解药是不是也在他那里?”
夏侯郢苦笑一下,“至阴蛊的解蛊丸要炼制千年,世间只有一颗。”
“我不信。”纪桑看着他说,“怎么可能有人活了千年去炼一颗丹药,一定会有其他的解毒办法的,他肯定是在骗你的!”
与其是说给夏侯郢听,不如她是说给自己听,她不相信夏侯郢的毒无解,她不想他死。
几日后,平信王通敌的证据确凿,鉴于夏侯家世代忠良,判了个削爵流放:夏侯望褫夺王爷头衔与封地,贬谪至边远之地,强制劳役,家眷随行,其财产充公。
好在夏侯郢早已开府分家,倒是没受牵连。
不过抄府的那天,纪桑还是去了平信王府一趟。夏侯望穿着破布衣服,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威风,他看到纪桑也没有意外,反而开门见山,问她是不是为了解药而来。
看到纪桑点头,他哈哈大笑,说解蛊丸早就被他吃了,世间再也没有可以解开夏侯郢的寒毒的解药了。
“没有解药,他活不过一年了哈哈哈哈哈……”夏侯望喊道,“他不让我活,那我也让他一起死!”
纪桑觉得夏侯望简直是个疯子,恨不得抽过身旁侍卫的刀插在他身上。
无功而返,这在夏侯郢的意料之中。他捏捏纪桑的脸,笑着在她耳边说:“你没发现,我的寒毒间隔其实已经开始延长了吗,这说明采阴补阳好像也可以解毒。”
“夏侯郢!”纪桑低声喊道,“你这人能不能正经一点,我很严肃地在思考这件事。”
夏侯郢坦然自若:“我也很严肃。”
纪桑送了他一个白眼,然后扭过头去,不搭理他了。
既然现在夏侯望已经被捕,最大的威胁已经解除,也不需要避着人找解药了。纪桑想,不如就写一个身患寒毒的主角。高手在民间,只要四处巡演,也许能从民间打听些解毒的办法。
她不确定有没有用,但说不定有用呢。
*
第二天纪桑收到宫里的传旨,说是端午之际,召戏班子进宫,在御前表演《一代巾帼》。她毫不意外,既然都已经来京城了,怎么也得表演一下,留个口碑回去。从出宫那天,她就让戏班子的人赶紧赶来京城了,算算日子,也快到了。
空闲时间里,纪桑便按照那晚的思路开始构思剧本。
端午佳节,宫中大摆御宴。自太子及文武百官宣答贺词之后,教坊乐人便开始登台演出。笙独吹《长生宝宴乐》,筝独弹高双调《聚仙欢》,杂剧表演《三京下书》……一场排着一场,几乎没有间歇。
《一代巾帼》安排在晚宴之后,全戏班子的人员都入了宫,被安排在一间殿内。廖席玉听着外面敲锣打鼓,笛筝相闻,忍不住紧张。
这可是给皇帝表演啊……她在殿内走来走去,没一会儿就想找官厕。这里是偏殿,廖席玉等了半天不见有宫女来,等不及问了门口的小侍卫官厕在哪里,循着他说的路线她往官厕跑去。
解决之后,廖席玉照着原路返回,却发现自己迷路了。
这皇宫里怎么这么多假山绿植,长得几乎都一个样子,她走着走着,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到哪里去了。
“什么人?”背后响起一道声音。
“对不起,是我迷路——”廖席玉边道歉转身,看清来人后心里却忽然一颤,怎么会是……太子?!
元徵眉尖微微一皱,这个女子的眼神看得他很不舒服,他稳步走近。
“殿……殿下。”廖席玉看着越来越近的元徵,有点惊慌。
元徵想起来前些时日,是她敲响了登闻鼓。他似乎还记得她的名字,是叫……廖席玉。
“本宫记得你。瑶席兮玉瑱,盍将把兮琼芳。你有一个好听的名字。”他说。
“瑶席兮玉瑱,盍将把兮琼芳……”廖席玉睁大眼睛,眼圈不禁发红。那是阿进教她的,他告诉她,席玉就是美玉的意思。
她真的不记得自己了吗?
她试探着喊了一句阿进,可是对方的脸上丝毫没有波动。廖席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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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暗骂自己傻,她到底在期待什么。
元徵盯着她,眼前女子一双发红的眼睛,还一边自言自语,不知道在叫着谁的名字,他竟然会觉得烦躁。他问:“我们之前见过吗?”
廖席玉握着拳,指甲狠狠嵌在手心里,否认道:“没有。”
元徵颔首。
也是,自己虽在封城待过一段时间,可一直在连昱府上养伤,他和她怎么可能见过。
“那你哭什么?”他忍不住又望了她几眼,她的眼圈一直红着,他为什么会有种想帮她擦去眼泪的冲动。
“我——我只是着急想赶快回去准备上妆了。”廖席玉偏过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眼泪,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顺着脸颊滑了下来,留下一道浅浅的湿润的痕迹。
怕她找不到回去的路,元徵主动提议送她回去。廖席玉受宠若惊地跟在他身后,看着思念已久的熟悉的背影,眼泪止不住的流。
眼见着快要到偏殿了,廖席玉快走两步到元徵面前,说送到这里就可以了,接着向他福礼道谢。然而元徵却说好奇,想要进去看一看。
廖席玉阻止不及,元徵推开殿门,一片忙乱的偏殿内忽然有陌生人进来,瞬间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元徵今日穿的是常服,离他最进的是阿禾,她小臂上还搭着两件戏服,她眨眨眼睛,突然大声喊道:“阿进?!”
林三月闻言也放下手中的戏服,上前凑了过来,左瞧右瞧,发现真的是阿进。“你怎么来了!当初说走就走,也不和我们告别,好歹也当过我们的先生呢。”
阿进是太子这件事,除了廖席玉和容弗还有周瑛子,戏班子的其余人都不知道,只对外统一口径说阿进回了自己家,以后不会再来教书了。
廖席玉站在门口,心头骤然一紧。她握着袖口的手越攥越紧,脸上闪过几分慌乱:“他不是……”她的声音很轻,被热闹的声音掩盖。
而元徵则站在原地,眉头微蹙,目光在眼前的几人之间来回扫视。他显然被她们的反应弄得一头雾水,沉声开口:“你们认错人了。”
“什么认错人了啊。”阿禾不信,还笑着调侃,“我是阿禾啊,你不记得啦!就是每次认字都最慢的那个阿禾,不过大半年不见,你感觉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林三月也附和道:“对啊,你不就是阿进吗?虽然穿得好像有点不一样,但这张脸骗不了人呢……席玉,你说是不是?”
元徵的目光逐渐冷下来。他站得笔直,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语气带了几分压迫感:“我说了,我不是你们口中的阿进。”
众人这才意识到气氛不对,纷纷安静下来。赵泠云狐疑地盯着他,声音略显迟疑:“不可能……你明明……”
“够了!”廖席玉终于开口,打断了她的话,声音有些发颤,却极力稳住情绪,“他确实不是阿进,你们认错人了。”
阿禾皱了皱眉,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廖席玉的目光阻止了。
元徵冷眼看着这一幕,内心的疑惑却越积越深。
连纪桑、廖席玉也喊过这个名字……这个“阿进”究竟是谁?和自己有关系吗?为什么这些人看到自己会有这样的反应?更重要的是,廖席玉为什么会显得如此紧张?
他转身垂下眸子看着廖席玉,低声问道:“廖姑娘,阿进是谁?”
廖席玉的心猛地一沉,眼神闪躲了一下:“回殿下,他只是我们戏班子里……曾经的教书先生罢了。”
元徵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话语中的微妙停顿,目光更深了几分,却没有再追问,淡淡地说:“抱歉,廖姑娘。看来我不该进来打扰。”话落,他转身离开。
廖席玉站在原地,目送他远去,眼底有说不清的复杂情绪翻涌。阿禾还想追问,却被容弗一把拉住,她冲着她摇头,轻声说道:“阿禾,别问了。”
70. 霸道
在御前表演的《一代巾帼》很成功,最后一幕舞台上的沈如意缓缓倒下的时候,惹得全皇室眼泪涟涟,低声啜泣。皇帝龙心大悦,直接封赏。
得了一堆金银珠宝,纪桑自出了宫门,上了马车后便一直乐得合不拢嘴,这下建造大剧院有希望了。
然而紧随其后的马车里的氛围却截然不同。
“什么?阿进是太子?!”赵泠云、阿禾还有林三月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廖席玉点点头。
容弗在一旁简而言之:“当时他受伤,失去了原来的记忆,所以才成了阿进。”
“那他现在是恢复了原来的记忆,但是却忘了……”阿禾略一停顿,“忘了阿进的记忆?”
容弗点头。
大家不约而同地看着廖席玉,这件事情受影响最大的人是她。
“怎么都看着我?”廖席玉挤出笑容,“我没事的。我认得出来,他是太子,不是阿进。以后大家也忘了阿进,不要在太子殿下的面前提起这个人了。”
幸好戏班子早期人不算多,见过阿进的人少,进京来的演员们也就她们几个人知道阿进,所以要说保守秘密也简单。
“明明长得一样,但是看起来就像是两个人,真是奇怪。”林三月嘀咕着,其余人听了,心里也暗暗赞同。
阿禾嘴快,“啊!如果阿进想起来了,那席玉你是不是要成太子妃了!”
赵泠云无语道:“你怎么这么天真啊,那可是太子,婚事可是要皇上做主的,怎么可能随意婚配。还有,没好听的话就别说了。”
太子妃,早就有人选了,廖席玉知道,是叶殊棠。
阿禾这嘴快的毛病改不了,自知失言,抬手捂住了嘴巴。
*
纪桑想着反正这京城来都来了,不妨在此演出些时日。她找到京城最大的看棚,对方一听是在御前表演的戏班子,十分恭敬。邀上座,请上茶,喜笑颜开地和纪桑谈好了合作。
偶尔空闲,纪桑开始构思那晚她的灵光,却发现夏侯郢近些时日早出晚归。她倒是没有打听人隐私的爱好,只不过夏侯郢对她显然没有之前那般热情,即便她对他投怀送抱,他也没了以前那般予索予求。
纪桑立刻拉响警铃,这感情怕不是说淡就淡。
夏侯郢从工部的衙门出来,眼角瞥到角落里有两个小姑娘探头探脑,听风立即禀告他是戏班子的小姑娘。
夏侯郢笑了下,知道是纪桑的安排。
听风却很困惑,公子每日不就是过来看书请教问题吗,这有什么需要瞒着纪姑娘的,甚至纪姑娘和他打听公子行程的时候他还要扯谎。不过既然公子吩咐了,他只好照做。
夏侯郢嘴角的笑意在看到几米外站着的人影后便倏然消失。他停下脚步,神情冷了几分,而听风则十分有眼力见,微微躬身后退下了。
祝知白这次是回京复命的,封城报国寺主建筑历时一年多,终于接近尾声,如今只剩些附属设施,无需他再亲自操劳。
“夏侯公子。”他拱手作揖,不紧不慢,“在工部见到公子,真是稀奇。”
夏侯郢极其不待见祝知白,不过日后他还要频繁来工部,免不了要见面,才硬生生压下性子,淡淡回了句“小祝大人”便准备离开,连半句寒暄都懒得多留。
“夏侯公子留步。”祝知白忽而开口,“我有一事想请教公子。”
夏侯郢不悦地顿住脚步,回头盯住他,语气已然冷下来:“何事?”
祝知白抬眼,目光清冷地与他对视,“公子可是真心相待纪桑姑娘?”
听到“纪桑”二字,夏侯郢眉心轻皱,这人竟然还念念不忘。他声音中夹杂着明显的不耐,“真心与否,似乎与小祝大人毫无干系吧?”
“此言差矣。”祝知白说,“若公子只是觉她新奇有趣,想留在身边,那我等着姑娘便是。但若公子是真心待她——”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而后直言不讳,“那我不得不提醒一句:夏侯公子若真为纪桑着想,不如现在就放她走。”
夏侯郢的眼神陡然凌厉:“什么意思?”
“夏侯公子身边的局势太过危险。纪桑几次受伤,皆因公子而起不是吗?不管是徐薇还是令弟,现在又差点背上通敌叛国的罪名。与其留她在这险象环生的漩涡里,搭上性命,不如现在放她离开。”
“祝知白!”夏侯郢冷笑,眸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意:“你倒是替她打得一手好算盘。”
祝知白没有在意他的嘲讽,继续道:“更何况,纪桑不是金丝雀,她注定不会甘心被困在家宅内院,若强行留在你身边,迟早会因你的牵绊而丧失她的光芒,甚至连性命都可能搭上。”
祝知白说得决绝,几乎像是在逼夏侯郢面对一个无法回避的真相,可他此刻竟然说不出反驳他的话,因为他知道,祝知白说的是真的。
夏侯郢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纪桑是我的选择,无论将来如何,我也不可能放手。况且我更不会打着为她好的旗号擅自做任何决定。倘若纪桑觉得是我拖累了她而离开我,我也绝对不会有任何的怨言,我会让她走——但绝不会因为你的几句话,就擅自放手。”
“至于你提的那些危险……你放心,我不会再踏朝堂半步,更不会再涉任何纷争。她去哪儿,我便去哪儿。只要她愿意,我会陪她远离这喧嚣风波。”
祝知白微微一怔,目光复杂地看了夏侯郢一眼。
夏侯郢上了马车,手里还握着一本《营造法式》和一卷图纸,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书页边缘都留下了深深的折痕。他的脑海却翻覆着祝知白的每一句话,如同被人用刀尖细细剐过。他闭了闭眼,试图压下心底涌动的情绪,却是徒劳。
今日戏班子休息,纪桑并未出门。她正坐在案几前,眉间微蹙,正在构思新的情节。听到房门轻轻开合上的声音,还以为是紫荆来送吃食,她头也不抬只喊着让她放在外面榻上的小案上就可,结果半天没等来回应,她抻着脖子一看,竟然是夏侯郢。
“咦?今天这么早——”她话未说完,夏侯郢已快步走向她。
下一瞬,他将她揽入怀中,力道之大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他的双臂紧紧圈住她的肩背,像是害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一般。脸埋在她颈侧,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纪桑,你会离开我吗?”他迫不及待想要一个答案,一个十分十分确定的答案。
纪桑怔住,微微侧过头看他:“怎么了?不会啊,为什么问这个?”她不知道祝知白和他说的那些扎心的话,没多想说了出来。
“你答应我。”他的声音压得更低,近乎祈求,“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到底怎么了?”纪桑不禁问道。
夏侯郢没有答话,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他闭上眼,嗓音哑得几乎让人听不清:“纪桑,你如果离开,我一定会疯掉。”
纪桑松开他的手,站起来转身看着他,一双细长深邃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安和恐慌。这样的夏侯郢,她很少见。平日里的他,总是漫不经心,又不可一世的样子。
她安慰道:“好了,没有如果。”
“我怕……”他低声喃喃,“我怕我给不了你想要的安稳,怕你受委屈,怕你有一天觉得和我在一起太累,想要离开……”
“哇,你现在说会不会太晚了点。”
夏侯郢问:“你后悔了?”可不自觉收紧的手臂暴露了他的紧张。还没听到答案,他低头咬在纪桑的唇角,含混不清地说,“不可以后悔,纪桑……”
明明是纪桑让他有了想要活下去的念头,她不能这样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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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他。
纪桑微微后仰着头承受他的亲吻和撕咬,夏侯郢失了耐心,撬开她的牙关,舌头长驱直入,勾着她的舌尖。
夏侯郢不满足于此,握着纪桑的腰,整个人向上一提,将她抱了起来,大步走向里间。
纪桑本能抬腿夹在他腰两边。被抱起来,她比夏侯郢还高了半个头,她搂着夏侯郢的脖子,低声道:“夏侯郢,现在还是白天呢!”
“不管。”他霸道的回答。
屋外还是白晃晃的,即便拉上了床幔,在这封闭的空间里仍然看的一清二楚。纪桑担心屋外的人听见屋内的动静,一直咬着嘴唇不敢出声,却惹得夏侯郢更加用力的冲撞。
“轻点……疼……”她双手攀在他的后背上,指甲嵌进肉里,留下了一道道小弯月。
“纪桑,说出来,谁让你疼。”夏侯郢垂眼看着她,身下不停。
“夏侯——”
他狠狠一撞,撞碎了纪桑脱口而出的答案。纪桑只觉得整个人都快要被他钉穿了。
“夏侯郢,你混蛋!”她一口咬在夏侯郢的肩膀上,可他却感觉不到疼一样,丝毫没有收敛。
听到她骂他,夏侯郢笑了一下,“除了我,谁都不可以这样对你。谁都不行。”
“你就会这样……欺负人……一点都不讲理,什么……都不告诉我。”纪桑死死攀着他,努力在一片情潮之中找回思绪和声音。
纪桑开始控诉,控诉他早出晚归,控诉他对自己敷衍,控诉他什么都不告诉自己。
夏侯郢慢了下来,单手撑在她的一侧,另一只手将她被汗打湿的几绺头发拨到一旁,视线锁在她的脸上。
“你要是有了别的小娘子,可要尽早告诉我哦。”
“只有你一个。”夏侯郢连忙解释。
这回答听得她舒服多了,其实她也知道夏侯郢没什么情况,每天不过是往返工部衙门而已,纪桑只当他是有公事在身,她只是禁不住故意地试探他罢了。就算有,她也不怕,她离开就是了。
“那今天是怎么了?你情绪不太对。”她问。
“没什么,今天见到了一个不想见到的人,他说的话让我很生气。”
纪桑平息着气息,问他:“生气就不要理他了。”
“可他说的……是事实。”
纪桑好奇地问:“他说什么了?”
夏侯郢说:“他说——你在我身边,会很危险。”
纪桑想了想,能让夏侯郢讨厌并且会这么说的人,好像只有祝知白了。难道他也来京城了?
“是祝知——唔——”
纪桑刚说几个字便被夏侯郢堵住了嘴巴,没让她把整个名字说出来。
“不准你提他的名字。”说完,他低头又要找她的嘴唇,却被纪桑偏头躲开了。
“夏侯郢,你好霸道啊。”纪桑伸出手抵在他的胸口上,眨着眼睛说道。
他以为她是在怪他,垂下的眼睫遮住了不安的情绪,却没想到纪桑忽然搂住他,让身体完全地贴在她的身上。
她侧头在他耳边吹气,“不过我很喜欢。”
她翻了个身,将夏侯郢压在身下,然后吻了上去。额头,眼睛,鼻梁,嘴巴,喉结,锁骨……纪桑伏在他的身上,一点点地轻啄。
那轻柔的触感像羽毛扫过心尖,心痒难耐。夏侯郢整个人都浑身紧绷着,等待着纪桑最后的临幸。
“夏侯郢,虽然你的求婚方式很烂,我不想接受。但是如果这可以给你安全感,我不介意这句话我先来说。”
她双手捧住夏侯郢的脸,和他对视着,缓缓说道:“我们成亲吧。”
下一秒,天旋地转。一股摧山搅海之势向纪桑席卷而来,将她整个人覆盖住。
在一片汪洋情海里,她随着他摇晃着,沉浮着,甘之如饴。
71. 赏赐
虽然纪桑向夏侯郢求了婚,但是她也和他提出了一个硬性条件:在成亲之前,夏侯郢必须解开寒毒。
纪桑原话是这么说的:总不能让我嫁给你不到一年,就让我当寡妇了吧。
夏侯郢笑了下,他和纪桑保证,自己一定不会死的。
纪桑面上不显山不露水的,嘴上只说一句最好是,但她心里都快急死了,想到夏侯望当时说他还剩不到一年的时间她就心慌。
时隔半月,纪桑又收到了宫里的传召,不过这次是作为戏班主的身份。皇帝点了一出《梁祝》,纪桑带着众人又再次进宫,在畅音阁内进行御前演出。
皇帝看得十分舒心,演出结束后,纪桑带着全体戏班子人员进行集体谢幕,皇帝直接问她想要什么赏赐。
纪桑几乎是没有犹豫,先向皇帝扣了个头,而后请求道:“草民斗胆,请求皇上允许女子读书上学,并大力兴办女子学校。”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左右大臣面面相觑,低声议论。女子读书?便连皇帝也微微挑眉,似乎有些意外她的请求。他本以为纪桑总会要些真金白银的赏赐。
皇帝问:“为何?”
纪桑说:“男子读书,是为了考取功名,是为做官为民;但对于女子,却总要求无才是德。想必皇上也发现了,草民的戏班子几乎都是女子。她们初来时,大多连字都不识。纪桑不得已只得请夫子来教书认字,待字识得差不多了,才开始教她们背词、排戏,才有了您现在能看到的《一代巾帼》、《梁祝》这些戏剧。对于她们来说,这是谋生的方式。一个女人,不再需要等着嫁人才能有一口饭吃。”
纪桑抬起头,接着说,“戏子向来被视为下九流,更别说出身戏班的女子了,可若女子也能有书可读,有学问可立身,那这印象是否也能渐渐改观?”
皇帝沉吟片刻,似在思索她的话。纪桑趁势补上一句:“草民并非心存奢望,想与男子争什么高官厚禄,只是希望女子也能读书识字,能有谋生的本领,能有追求梦想的权利。草民以戏班为家,将来也想做大做强。若能招到更多女子进来,便能为朝廷教化百姓出一份力,也为天下女子开辟一条新路。”
此话一出,阁内安静得落针可闻。坐在皇帝身边端庄的皇后眼中闪过一丝欣赏,随后缓缓点头:“皇上,臣妾倒是认为纪班主所言确有道理。宫中女官选拔自然也是倾向于识字明理之人,再者纪班主的戏班多是女子,却通过戏文传达忠孝礼义,这正是女子识字明理后的贡献。若能让更多女子有学可读,或许天下像纪班主这样的女子会更多。”
“嗯,皇后所言有理。”皇帝说,“朕虽不能一朝改变世风,但你今日之请,倒是给了朕一个新思路。”
纪桑没想到这皇后和皇帝还挺圣明,于是又挺着腰板请求道,“草民还有一事请求。”
“还有?”
皇后微微一笑,“纪班主,不妨说来听听。”
纪桑又叩首:“草民斗胆,愿为世间受困女子求一条出路——请求皇上颁布法令,允许女子有和离之权。”
有大臣压低声音道:“女子和离?岂不是要乱了纲常?”有人更是难掩不悦,直接出声:“荒唐!不过是个小小戏班主,简直无法无天了!”
“……”
“……”
皇帝眉头微微一蹙,立在身旁的王公公吊着嗓子喊了声肃静。
众人不敢多言,但一双双眼睛仍看向跪在中央的纪桑,充满了不满和隐隐的不轻蔑。
皇帝开口:“女子和离之事,可非同小可。”
“草民明白。但草民恳请皇上垂怜,天下并非每段婚姻都幸福美满,草民的戏班子里,便有许多遭受婚姻困境的女子。她们曾被夫家嫌弃、毒打,甚至卖作奴婢,但如今,她们进入戏班子,从无尽的苦难中解脱,重新开始生活。若一旦回去,她们遭受的便是无尽的虐待与压榨。”
许多大臣欲言又止,终究按捺不住,有一人上前跪下奏道:“皇上,戏班主此言虽是好意,但却违背礼法。妻从夫纲是自古的规矩,怎可乱了纲常,还请皇上三思啊!”
其实纪桑是没打算皇上能答应的,不过她还是想试试,现在她看到这些古板老头跳出来极力阻止她,她只想发笑。
这些吃女人血的老东西们。
夏侯郢站出来反驳:“皇上,臣曾亲眼见过要把妻子女儿卖进青楼里的丈夫,简直禽兽作为,何谈纲常。臣以为,此事需权衡。对于和离,设置条件以防滥用,或许能保全礼法与情理。”
“皇上,臣妾斗胆,请容臣妾说一句。”
皇帝目光微转,示意皇后开口。
皇后轻声道:“臣妾素来有福气,能得皇上疼爱,可是天下间并非每一位女子都能如臣妾这般幸运。若是嫁得良人,自然能白头偕老。但若女子不幸嫁错了人,却只能困在婚姻之中,日日受苦。这样的女子,何其可怜。难道仅仅因为是女子,就该如此无助地被命运摆布吗?纪班主所求,的确大胆,没有先例。但臣妾以为,她所求的,并非让女子任意和离,而是给那些在苦难中挣扎的女子一个机会。”
“谢皇后娘娘。”她俯首叩地,额头贴在冰凉的砖面上,“皇上,草民不是鼓动妇人和离,但求朝廷开一道门,给那些有力自立、又有苦难言的女子一条活路。”她的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沉寂的殿堂中,突然有一个清晰的声音响起:“草民廖席玉,恳请皇上允许女子有和离之权。”
紧接着,又有一个声音紧随其后:“草民赵泠云,恳请皇上允许女子有和离之权。”
“草民林三月,恳请皇上允许女子有和离之权。”
“草民阿禾,恳请皇上允许女子有和离之权。”
“草民容弗,恳请皇上允许女子有和离之权。”
“草民陈巧月,恳请皇上允许女子有和离之权。”
“草民宋观宇,恳请皇上允许女子有和离之权。”
……
一个接一个的女子的声音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如同激流般涌动,层层叠叠,汇成了一条震撼人心的溪流。每一个名字,每一句“恳请”,都充满了她们的决然与坚定。
皇帝见此情形,低头思索良久。众大臣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议论声时不时冒出。最终,他抬起头,缓缓开口:“此事牵涉甚广,非一朝一夕可决。朕会令礼部与刑部拟定条陈,细议女子和离之事。若能权衡利弊,再作决议。”
纪桑听罢,激动地磕头谢恩,声音清朗:“草民谢皇上恩典!”她身后的女子们也开心得面面相觑,齐齐叩首,异口同声地喊道:“谢皇上恩准!”
*
“纪桑班主胆如天,敢为女儿问苍天。一声和离惊朝野,学堂从此女亦贤……”
“开学堂,破旧制。求和离,敢为先。戏台之上展才智,纪桑名动京城前……”
“……”
自从纪桑恳请皇上开班女子学堂,争取女子和离之后,简直名动一时,大街小巷都是传颂纪桑的童谣或者打油诗,当然这多以是在女子和孩子之间的传颂。
大多士族依旧瞧不上她,扬言她不过是哗众取宠沽名钓誉罢了。
纪桑对此不甚在意,只专心她的戏班子和夏侯郢。她思前想后,决定先将新故事用“预告片”的形式演出,毕竟从定稿到排练再到正式演出至少要三四个月,时间对现在的夏侯郢来说,太久了。何况纪桑也等不了。
于是在每场戏剧的开始和谢幕之后会有一段小情景剧,时长不长,约莫也就几分钟,只要让观众知道主人公中了这稀奇古怪的寒毒即可。每次演出,观众之中总是混有她安排的几个托,讨论这等寒毒,带带节奏,期望能听到什么好消息。
纪桑准备开始巡演。整整三个月,她带着戏班一路北上,沿途几乎场场爆满,连日的赶路和演出虽辛苦,却也充满了成就感。入睡之前,她都要照例问一下玄卫,有没有打听到解毒办法,每次得到的答案也让人失望。
然而夏侯郢在一旁总是一副不上心的样子,她每次都说不再管他了,结果第二天还是叫来玄卫问话。当他们终于抵达大礼东北部最大的州城——靖州时,却被守城门的官兵拦在了城门外。
那领头的官兵告诉纪桑:靖州城北边不久前火山喷发,飞灰蔽日,烟雾弥漫,城内大量百姓已经转移,为防不测,已下令封城,任何人不得入内。
不得已,纪桑只好选择绕路而行,但是马车还未走出多远,纪桑立即叫了停。
纪桑站在马车上远眺,她只能看到远处的青山,推测这里这里大概有个火山群,不过周围绿植丰富,说明这里应该不是主火山,但通常地下应该会有火山温泉。
她钻进车厢,望着夏侯郢提议:“我们去城北那边的火山看看吧。”
火山周边通常会有温泉涌出。那里的温泉,不同于寻常温泉,水温极高,其中还富含各种微量元素和矿物质,没准就能治疗夏侯郢的寒毒呢。
夏侯郢对此没有什么异议,只当是她想去看火山。纪桑没让戏班子一起跟着,只让廖席玉和赵泠云带着大家去找最近的住处歇脚,她和夏侯郢以及随行的几个侍卫离开了。
多亏了自己以前去过火山温泉地质公园,听导游提过一嘴,温泉多出现在山谷中,什么压力差大,地下热水更容易上涌,于是纪桑带着几人沿着崎岖的山路一路向山中深处进发。
他们走进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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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渐闻到若有若无的刺鼻气味,脚心也感到开始发热。
纪桑让玄卫注意四周缝隙有没有岩石裂隙或者蒸汽。
终于,前方一处隐蔽的山坳里,隐约可见蒸腾的白雾。纪桑眼前一亮,快步上前,果然发现一片温泉池——大小不一的天然岩洞里,池面冒着热气,整个区域被烟雾笼罩,宛若仙境。
“找到了!”纪桑转头望向夏侯郢,眼中满是欣喜。
玄卫四下巡查,确定周围并无危险后,才退出岩洞,留给二人。
纪桑说:“以前有个传说,一位叫成吉思汗的部落首领打仗,他的战马腿部中箭,在逃亡中,路过一片温泉池,战马不慎跌入,却发现战马的伤势迅速愈合,并且战马的伤好之后变得更加彪悍了。”
夏侯郢:“你的意思是,这温泉水可解寒毒?”不过他并不信。在封城的宅院后山里也有一处温泉,不过水是从山上引下来的山泉水,水下连着炉灶是需要人力添柴加热的,但是温泉对他老说,只是徒劳。
这里的温泉想必是下面有泉眼,池面上时不时咕噜咕噜,翻滚两下,纪桑待一会儿就已经冒出汗了。
她伸出手感受了下水温,她不耐热,感觉十分烫,对夏侯郢的寒气或许有用。
纪桑:“你要不先感受一下呢?你不知道,火山温泉可是有药疗作用,这在我们那里可是大保健项目。”
水雾蒸腾间,夏侯郢将手探向温泉水面,指尖碰到水面起初还没有什么感觉,然而,正当他准备收回时,一阵酥麻忽然从指尖蔓延开来,像是无数细小的针尖轻轻刺入皮肤,酥麻中又夹杂着微微的灼热感,迅速顺着神经攀上手臂。
怎么回事?他是感受到了温泉的温度?
他试着将整个手掌浸进去,没过一会儿,酥麻也变得愈发强烈,甚至变成了一阵阵刺痛,片刻后,那刺痛感越发明显。
纪桑观察着夏侯郢,发现他的眉间皱起,忙问怎么了。
夏侯郢伸出手,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手掌逐渐泛起微微的红色。
纪桑也注意到了,惊喜地说:“这温泉水有效果对不对。”她一把握住他的手,尽管热意消散的很快,但是纪桑仍然感受到了他手上残留的那一抹热量。
夏侯郢像一块巨大的冰,浸入水里,水面蒸汽更浓。不过是片刻,那种刺痛已从他的皮肤渗透进骨髓,仿佛有无数钢针正在剜去他体内沉积的寒冰。纵然他早有心理准备,却仍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双拳紧握,青筋暴起。
“夏侯郢!”纪桑立刻靠近温泉边,语气中透着一丝慌张,“实在受不了就上来,不要强撑。”
温泉水的高温持续刺激着他的经脉与肌肉,疼痛逐渐攀升到顶点,夏侯郢觉得自己像是被火烧了起来。
在温泉水里跑了两刻钟,出浴时整个人的皮肤都已经被泉水热成了一片粉红,连带着脸颊,都红茵茵的。
纪桑的手不住地在他的身上摸来摸去,总算感觉到一丝正常人的体温。
纪桑立即和廖席玉汇合,让她带着大家先行回京,毕竟出来已经三月有余,也该让大家休息一段时间。
而她要留在这里和夏侯郢治疗寒毒。
近一年,夏侯郢的寒毒没有再缩短时间间隔,一直保持着一月发作一次的频率,而在连续泡了十天的火山温泉之后,纪桑发现他毒发的日子竟然延后了五天,而发作时间也缩短了两日。
火山温泉水,真的有效!
纪桑都想,干脆在这里建个茅草屋,让夏侯郢长住得了。
夏侯郢每日午时会赶到山谷之中泡一个时辰温泉,然而今日接到一张字条之后却催着纪桑收行李。
“要去哪儿啊?”纪桑说,“你寒毒还没好呢。”
夏侯郢:“不用这么麻烦了。”
“什么意思?”她拉住夏侯郢的手,看着他含笑的眼睛,纪桑怔了一瞬,猛地意识到什么,惊喜地追问:“是不是……找到解毒办法了?”
夏侯郢轻点头,刚要开口解释,就被纪桑狠狠抱住。
“啊——太好了!!”她的声音陡然高了八度,几乎带着雀跃的欢呼。
“先别高兴得太早。传闻蓝瘦香菇性情古怪,喜怒无常,虽精通解毒蛊术,但用药救人命,蛊夺人命,全看她的喜好。她从不看钱财和名利,只随心意而为。未必会愿意出手帮忙。”夏侯郢说。
“你说什么?”纪桑怀疑自己听错了,“蓝瘦香菇?”要不是看着夏侯郢一脸正经,她准得笑出声来。
夏侯郢点点头,说这位蓝瘦香菇是个隐世高人,常年行踪不定,玄卫几乎寻找了一年才发现她的行踪。
纪桑想,难道这位隐士高人的名字会是巧合吗?
72. 结局
纪桑和夏侯郢马不停蹄,花了数日匆匆赶到百蛮谷。
这里地处偏远,四周尽是高山与密林,仿佛与世隔绝。谷中氤氲着淡淡的白雾,雾气遮掩下的景物若隐若现,顺着小径往谷中走去,一间简朴的茅草屋映入眼帘。
纪桑和夏侯郢推开围在屋外的竹篱笆,挂在篱笆上的风铃响起,立即就有一名小童从屋内走出来。见到有客人来,小童上前询问纪桑和夏侯郢为何前来。
纪桑一拱拳,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台词:“小女纪桑前来求药!”
夏侯郢:“……”
小童清脆的声音说了句知道了便跑回屋子里,没多久又跑了出来。
小童:“求药可以,不过你们要先回答几个问题。”
纪桑:“什么问题?”
小童:“神马?”
“啊?神马”纪桑愣了一下,试探一句,“都是浮云?”
夏侯郢在一边皱眉,这是什么?
小童也怔愣了下,又问:“羡慕?”
答对了?
纪桑:“嫉妒恨?”
小童惊讶道:“你……”
纪桑睁大眼睛:“都对了?”
小童接着问:“奇变偶不变?”
纪桑:“!!!符号看象限!!”
突然一声尖叫从屋里传来,紧接着冲出来一个女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向纪桑,“亲人,我终于找到亲人了啊——”
玄卫嗖嗖从两边翻了个跟头冒出来,左右架住了跑过来的陌生女人,纪桑原以为这个隐士高人大概率得是个五六十的老者,没想到竟然是个挺年轻的女子,看样子也没比她大几岁。
蓝瘦香菇一双带着希望的眼睛看着纪桑,再次确定:“宫廷玉液酒。”
纪桑:“一百八一杯。”
蓝瘦香菇:“Howareyou?”
纪桑:“I’mfine.Thankyouandyou?”
蓝瘦香菇热泪盈眶,当然是因为实在是太开心了,喜极而泣。
纪桑和陌生女人同时“啊啊啊”大叫了起来,是同类!她们是同类!她们都是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过来的现代人!
“你们快放开我的姐妹!”纪桑大喊一声,吓得玄卫立即松手。两个女人用力地抱在一起,哇哇大哭。
蓝瘦香菇:“八年啊,我找了八年了啊,终于找到家人了!!!”
纪桑嚎了半天,抹了一把鼻涕,问道:“不过姐妹,你怎么还用这么古老的暗号啊。”
蓝瘦香菇:“靠,我是16年穿过来的,那会儿就流行这个啊!”
纪桑点点头:“我比你晚了几年,现在网络流行梗都不兴说这些了。”
蓝瘦香菇望天叹气:“穿过来太久了,孤独寂寞冷。”
纪桑拍拍她的后背,安慰她:“没事,我这不是来陪你了吗。轻舟已过万重山,乌蒙山连着山外山。大爷的!”
蓝瘦香菇:“这是新的梗吗?没听过啊。”
纪桑噗嗤一声笑出来。
纪桑和蓝瘦香菇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二人手挽着手进屋,互诉衷肠,等到纪桑肚子咕咕响起的时候,才发觉她们已经叽里呱啦一刻不停,讲了快两个时辰。
蓝瘦香菇自然不叫这个名字,她原名叫程昱,穿过来之前是个外科医生。当时连续接了好几台手术,直接猝死。穿过来因为她会行医看病倒也没饿死,后来遇上了百蛮谷的谷主万娘,万娘见她左敢剔蛇右敢捏蝎,骨骼清奇,是个能接她毒蛊之钵的奇才,这才留下了。
“不过万娘四年前已经去世了,整个百蛮谷就只有我和乐乐两个人。哦,乐乐就是那个小女孩。”程昱告诉她。
夏侯郢虽然听不懂纪桑和程昱的暗号,但是也猜出来了二人一定是来自同一个地方,自是有很多话要讲,已经体贴地命人提前备好了酒菜。
他敲响屋门,程昱才发现和纪桑来的原来还有一个男人,再定眼一瞧,哟,小兄弟长得可真不赖。
程昱问纪桑到百蛮谷是有什么事。
纪桑一拍脑门,这才想起来正经事,起身拉着夏侯郢走进屋子,“哦对,是他!他中了一种寒毒,反正每次发作全身都冷的像冰一样,你看看怎么解?”
程昱侧头,眼神扫向二人牵着的手,挑着笑:“你们俩什么关系啊?”
纪桑轻咳一声,“他是我男朋友。”说出这三个字,纪桑不知怎么,还有些不好意思了。
程昱“哦”了一声,拖了一声长长的尾音,羞得纪桑都不敢看她。
纪桑:“你快说能不能解?”
程昱仔细回忆:“寒毒啊,好像师父确实是养过至阴蛊,不过我也不知道怎么解。”
纪桑大叫一声:“什么?!”
程昱捂住靠近纪桑那边的耳朵,哎呦一声,“我不知道不代表我不能解,我师父给我留下了一本册子,一会儿让我翻翻。事已至此,先吃饭吧,好饿。”
纪桑不放心:“不行,不行,你先找那册子。”
程昱指了指四处散落在房间各处的册子,惊得纪桑倒吸一口冷气,竟然这么多册子?!
最后程昱是在纪桑的催促和监督下,将整个房间翻了个底朝天,在犄角旮旯里一本册子里终于找到了记录解寒毒的方法。
找到方法,纪桑这才放心,晚上她没跟着夏侯郢回去,直接在程昱这里留下了,二人躺在一起,一起聊到快天亮才看看入睡。
外界传言至阴蛊养百年至寒,养千年至阴。结果程昱告诉她,这都是骗人的。“谁能活到千年百年一直养蛊啊,千年老妖啊?不过就是为了让那些人觉得这蛊很厉害罢了,都是营销手段。”程昱说。
“不过至阴蛊确实很难解,光是药材和毒虫,加起来就要九九八十一种,想要彻底灭蛊,肯定得受不少罪。”程昱说,“所以我师父就养了一只蛊,没想到用在了夏侯郢身上。说起来他还真的得感谢你。要是其他人,我才不救呢,配药麻烦死了。”
夏侯郢不仅需要内服,还要需要日日坚持药浴,将身体里的蛊虫慢慢融化。不过当程昱给他号脉检查的时候,却发现蛊虫比原本他遭受程度的大小要小很多。
“奇怪,本应该长成鸡蛋大小了,但看着好像只有鸽子蛋这么大啊。”程昱将蛊虫引到靠近皮肤的位置,纪桑可以看到在夏侯郢手腕内侧有一块凸出来的包,在蠕动。
夏侯郢说:“前些时日,纪桑发现了火山温泉,似乎对压制寒毒有效。”
程昱“哇”了一声,对夏侯郢说:“火山温泉里有铁,钠这些微量元素,虽不能杀死蛊虫,但确实可以抑制它生长。喂,夏侯郢,你听好了,以后可要好好对纪桑,她真的是你的救命恩人。”
夏侯郢抬眼看着纪桑,非常认真地说:“当然。”
“你要是敢对她不好,我再给你下个毒,直接毒死你。”程昱一手揽住纪桑的肩膀,给她撑腰。
纪桑在一旁,微不可查地轻哼一声,心里却已经炸开了花。
药浴比泡温泉的通感还要强烈,甚至无法同日而语。药水顺着毛孔钻进皮肤,随血脉在全身游走,夏侯郢感到每一寸肌肉、每一根骨骼似乎都在被撕裂,像是有一把把尖刀在他体内剔筋扒骨,痛不欲生。
每次结束时,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唇无血色,连说话的力气都消失殆尽,像是在地狱里走过一遭。而这样的痛苦,夏侯郢要受整整一月。
纪桑在一边心疼的不行,程昱耸耸肩,说得亏还泡了些时日的温泉,否则通感更要强烈,时间也要更长。
纪桑数着日子,也数着院子里种着的陆续开花的四季海棠。一阵凉风吹过,海棠花摇摇晃晃,告诉她现在已经是深秋了。
夏侯郢的蛊毒已经消解的差不多了。
相遇总有分离,纪桑和程昱执手相看泪眼,谁都舍不得对方。纪桑想让程昱和她一起走,可程昱没同意,她已经习惯过这种云淡风轻,远离尘世的生活了。再说,万娘给她留的册子,她还没背下多少呢。
马车出行了快半时辰,纪桑还哭着,夏侯郢只坐在她身旁,默默给她擦眼泪,擤鼻涕。
*
泰和二十八年春,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是月初时,京城南边的一座私宅被平昭王夏侯郢命人拆除了,精美的一座府邸不出一月就被夷为平地。
夏侯郢带着纪桑立在门口处,她看着眼前空荡荡的地不明所以。夏侯郢又递给她一叠纸张,纪桑展开一看,瞬间瞪大了眼睛。
这是一座戏楼的——设计图纸!
早在数月前,夏侯郢便开始偷偷学习建造之法,每日早出晚归,便是在工部向各位老师请教学习,从梁柱结构到戏楼声学效果,他事无巨细,将设计一遍又一遍地修改,只为给纪桑和她的戏班子一个完美的舞台。
夏侯郢垂眼看着她,说道:“你不是一直都想有个自己的——大剧院吗?”他听她说过,21世纪看话剧的地方不叫看棚,叫剧院,他悄悄记住了。“以后再也不用去找别的戏班子老板合作分利了。”
纪桑震惊地说不出来话,她怎么也没想到,夏侯郢会为她亲自学习剧院设计。
“纪桑,这个剧院的名字由你来起,好不好?”他说。
纪桑垫脚抱住夏侯郢,感动得无以复加,“夏侯郢,谢谢你。”
夏侯郢大手抚上她的背,将她抱得紧了些,“你喜欢吗?”
纪桑疯狂点头。喜欢,喜欢,太喜欢了!
“以后我们还会有许多剧院,开在京城,开在封城,你想开在哪里就开在哪里。”
纪桑点头说好,“要开好多好多只属于我们的大剧院。”
这第二件事,便是月末,平昭王和草台班子戏班主的大婚了。
纪桑给程昱发了婚帖,不过春天是忙着采药的季节,程昱人没来,倒是送来了一份礼物。
是两个小方盒,一个盒子里是红色药丸,一个是蓝色药丸。
她留了一张纸条:红色药丸是毒药,要是夏侯郢敢对你不忠,直接给他喂下去!蓝色药丸是解药,要是后悔了,还能救一救。不过我还是希望你用不上啦~
纪桑看得很舒心,不因为是送的礼物,而是程昱是用简体字写的,真是太熨帖了。
祝知白因为又被派去了南方,人不能到场,也是送来了一份礼物,夏侯郢对此嗤之以鼻,他现在对祝知白还很有成见。
不过祝知白送的也不是什么贵重礼物,毕竟夏侯家什么都不缺,只是一些食物果品和物件,比如寓意百年好合的莲子百合,寓意白头偕老的檀木梳子,最重要的是还有一捧大麦。
祝知白更希望即使纪桑成亲了,也不要困于内院,事业节节高升,戏票大卖。
婚礼前数日,平昭王府门前早已张灯结彩,大红灯笼高高悬挂,连绵数里的街巷都被簇新的红绸装点。婚礼当日,天未亮,王府上下便忙碌起来,百名仆役来回奔走,摆设高堂,布置宴席。
廖席玉等人也早早地过来帮忙,给纪桑梳妆打扮。纪桑身着一袭青绿大袖衫婚服,头戴点翠凤冠,步摇轻晃,满身金玉叮当作响,薄纱团扇遮住半面,只留一双眼睛更是动人。
婚礼之后数日,百姓们还津津乐道。迎亲的仪仗队浩浩荡荡,锣鼓喧天,唢呐高鸣。百名侍卫护送着八抬大红彩轿,轿后跟随着长长的嫁妆队列,红漆雕花大箱子一个接一个,队伍几乎绕了大半个京城。
皇帝还特许王府在京城设立流水席。长长的宴桌从王府门口一直延伸到街尾,百姓挤挤挨挨地围坐一堂。桌上摆满了蒸羊羔、酱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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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椒鸡等名菜,还有象征喜庆的枣糕、蜜饯,香气扑鼻。
各大酒楼出动了最好的厨师,炖煮、烹炸、蒸焖不停,酒坛子一坛接一坛地抬出来,任由宾客畅饮。一时间,京城的欢声笑语传至每个角落,连皇宫中都能听到街上的喧闹。
夜幕降临,王府挂满了红灯笼,映照得院中一片如梦似幻。纪桑饿的不行,今天按照礼仪规矩走一遍,她腰都要累断了。等人一走,她直接掀了头纱,开始往嘴里塞糕点。
不知道等了多久,等到门口有动静,她这才赶紧盖上盖头,端庄坐好。答谢完宾客的夏侯郢进到房间,仅是看到纪桑坐在床边,便已经心动不止。他挑起帕子,盖头之下,露出了一张让他目光无法移开的面容。她眉目如画,双颊晕染着浅浅的红,明明是他无数次见过的人,此刻却像是第一次遇见,陌生又熟悉。
然而气氛还没氤氲一秒,纪桑就拉着夏侯郢走向桌边,“快喝交杯酒,喝完了我要吃饭,好饿啊。”
夏侯郢笑出声来,说了个好。他将彩缎连接起来的两杯酒拿起来,递给纪桑一杯,而后交杯饮下。接着又将酒杯和凤冠扔在床下,正巧一只酒杯口朝上,一只朝下。
此乃大吉,说明新人能白头偕老,结百岁之好。
过完了既定程序,纪桑唤紫荆送饭菜来。她一边吃一边问,“听席玉说,你把名下所有财产都折成聘礼送给我了?”
夏侯郢:“是啊。”
纪桑挑眉:“啧,那你现在不是个穷光蛋了?”
“是啊。”夏侯郢笑道,“为了以后能有口饭吃,所以——”
“求求纪老板,你养我吧。”
纪桑吃好后,放下筷子,虎口卡在下巴上,做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那要看你表现。”
夏侯郢眼睛微眯,直接将纪桑打横抱起来,向里间走去,“行,包老板满意。”
纪桑惊呼:“夏侯郢,吃完饭不可以做激烈运动!”
“不用你动,我来。”夏侯郢脚步一顿,“你吃饱了,我还没吃饱呢。”
诶!这俩能是一个意思吗?!
夏侯郢说到做到,他把纪桑放在床上,慢条斯理地吻着她,惹得她情不自禁抬手勾着他的脖子。他太熟悉这具身体了,一双修长的手熟练地在胸口和侧腰煽风点火,兴风作浪。
纪桑抵抗不住,伸手抵在他的胸口,被他一手握住拉到头顶。
龙凤花烛不停地摇曳,跳跃,让夏侯郢眸中紧盯着的胴体染上了一层金光,诱人旖旎。
“夏侯郢……”纪桑低声唤他的名字。
“嗯?怎么了?”尾音挑得高高的。他明知故问!
这个人太坏了,到处热火,故意地磨着她,不让她舒服。纪桑紧咬着下唇,充血的脸颊发着烫,她不说。
夏侯郢大拇指按在她的下巴上,然后慢慢用力,让她的软唇从齿尖滑落,他要求道:“纪桑,说出来。”
纪桑闭上眼睛,哼唧一声,“进来。”
夏侯郢勾勾唇,故意问:“什么进来?”
“我要你,要你进来。”纪桑头缩了缩,想要翻身躲进锦被里,被夏侯郢卡住下巴,动弹不得。
夏侯郢不逗她了,因为他自己也已经在难耐的边缘了。得到了纪桑的指令,他不再伪装之前的矜持,整个人猛地强势进攻。
不知进行了多久,纪桑累得昏昏欲睡,她闭着眼睛喃喃地说不行了,再也来不了了。
“那纪老板,还满意吗?”夏侯郢收场,轻吻在她嘴角,抱着她在耳边问。
难耐体乏和困意,纪桑在昏睡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她敢说不满意吗?!
*
历时一年半,一座院落式三层大剧院正式在城南建成。
门前各挂了两串长鞭,噼里啪啦地一个个爆开,锣鼓喧天,丝竹管弦齐奏,热闹非凡。
“揭幕——”一声高喊。
纪桑与夏侯郢并肩站在剧院正门前,笑意满满;廖席玉、赵泠云等人则站在另一边,手中紧握着红绸的一端,与纪桑二人对视一眼,齐声高喊:“三、二、一——拉!”
红绸瞬间被猛地一拽,像流水般滑落,露出牌匾上熠熠生辉的三个烫金大字——“半边天”。
这剧院名字来自“妇女能顶半边天”,还是皇帝亲手的匾额。
人群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与欢呼声。
纪桑清亮的声音传遍人群:“今日我们’半边天’大剧院正式开业!为了感谢大家的支持——今日所有票价,一律半价!妇女、儿童和老人,免费入场!”
“这纪班主可真是大气啊!”
“谢谢纪老板!”
“哎呀!快去买票,一会儿没有好座位了。”
人群中顿时沸腾起来,百姓们一边拍手叫好,一边争先恐后地朝售票口涌去。更有人直接拉着家里的老人、孩子,不顾寒暄就往剧院门里钻。
长街两侧的小贩也趁机吆喝起来:
“糖葫芦!又甜又酸的糖葫芦!”
“香醪香醪,热乎的香醪——客官,要不要来一碗?”
整个街头洋溢着热闹的烟火气。
纪桑望着售票处排起的长龙,看着百姓们脸上洋溢的笑容,嘴角忍不住扬起一抹满足的微笑。她缓缓转身,望向那金光熠熠的“半边天”三个大字,心中感慨万千。
“怎么了?”夏侯郢微微俯身,低声问道。
纪桑迎上他那双含笑的眼眸,笑着说道:“夏侯郢,我好开心啊。”
三年前刚穿越过来的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她会在这里有事业,有朋友,有爱人。
夏侯郢握住她的手,同纪桑站在这片人声鼎沸的天地间,觉得这一刻,岁月静好,安稳如梦。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