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恐怎么当合欢宗主啊!》
1. 合欢(一)
她一定马上就要成为这个世界上最短命的穿越者了。
温妩生无可恋地想。
此刻她刚穿越进来,站在一扇门前。
夜色皎然,薄雾如纱,将门上男女合欢的纹路掩得若有若无。
轻风徐徐浮动檐下金铃,叮叮当当的声音忽远忽近。
温妩面无表情地看着这扇雕花精致、造型古朴的房门。
尤其是看着那些极其艺术的合欢图。
此时此刻,门的另一边有一个人。
这个人马上就要杀她了!
无论任何人,在一天之内经历了[疑似死亡]到[哇我好像穿越了,又有命活了];
再到[完蛋了好像穿进小说里,而且还穿成了恶毒女配];
最后到[好巧不巧地正好穿到女配领盒饭的这一天]这一系列跌宕起伏的事情之后——
恐怕现在都已经麻木到心如止水。
温妩站在门口,因为目光停留得太久,门上的合欢图在她视野里几乎变得陌生到认不出。
她从面无表情逐渐进化到万念俱灰,宛若一尊已经被风化的石像。
夜风浮动她身上薄如蝉翼、几乎没什么遮蔽作用的纱衣。
她很冷,身心都冷,但她还是不想进去。
【算我求你了,你快点进去吧!!】
玉鹤在她心里忍无可忍,破口大骂。
【磨磨唧唧,像个什么样子?!!】
温妩也忍无可忍。
【像个样子?!】
她气笑了。
【谁在好端端无痛去世之后,突然得知自己即将经历比“满清十大酷刑”还恐怖的死法,还能面带微笑,欣然接受,迎难而上啊?!】
是的,无痛去世。
温妩患有先天性无痛症——过程省略一万字,直接跳到人生的最后——她死了。
最后的意识里,她默默在心里许愿。
如果有来生,她想做一个普通人。
然后再次睁开眼睛,她就看见了一对酱酱酿酿的小人。
小人一边在门板上酱酱酿酿,一边张牙舞爪地望着她,好像在向她说:你即将迎接崭新的人生!
温妩用力掐了自己一把,眼睛里逐渐漾起滚烫的热泪:疼!
难道上天真的听见了她的愿望?!
只不过,好像这一次,她随机生成的身份是古代人。
而且,一开始就上这么大的强度,不太合适吧……?
温妩深吸一口气,毅然决定把这一切当作春梦一场,面带微笑,欣然接受,迎难而上。
那时候,她刚伸手要推门而入,脑海里就响起了一阵天崩地裂的声音,几乎把她震晕过去。
【恭喜你,被穿越之神眷顾,接下来请尽情体验《甜欲!邪魅仙君他又撩又宠》女配温妩的人生吧~】
【温馨提示: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当前剧情节点进行至[温妩将谢淮舟强掳至合欢宗]。】
【一辈子,很快就过去了!】
温妩很后悔。
如今想来,那是一个罪恶的午后。
阳光明媚,正适合玩手机。
她躺在病床上,莫名其妙发现手机里多了一个名叫《甜欲!邪魅仙君他又撩又宠》的文档。
起先温妩被这个又雷又尬的名字震得久久不能言,还以为是手机中了病毒,但终究还是好奇心压倒一切,她抱着“就看一眼”的心思打开了文档。
最终就变成了“好怪,再看一眼”。
窗外从一片漆黑到晨光熹微,熬了一整个通宵,她把文档翻到了底。
没完结。
如果她犯了罪,请用法律制裁她,而不是让她看一本坑了的小说。
温妩疯狂全网搜索结局,但是无论是搜文名还是主角名,什么都搜不到。
这小说还能是凭空蹦出来的吗?!
温妩不甘心,于是几个小时之后——
她困得安详睡了过去。
然后她就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小说里的一个角色,和她同名同姓,但是性格简直天差地别。
剧情里的温妩姿容绝艳,天资无双,年纪轻轻便成了合欢宗宗主。
但她身为长生界冉冉升起的新星,却偏偏做了幽冥界酆都北帝在长生界的走狗,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腥风血雨,致使九州生灵涂炭。
长生界与她相关的话题甚众,但无一例外全是骂名。
她却丝毫不知悔改,反倒变本加厉,嗜涩如命,立志拐尽天下美男,坐拥齐人之福。
霸道剑修,温润医仙,邪肆音修……
凡是叫得上名号的美男子,没有人能够逃脱她的魔爪。
一切都终结在那个名叫“谢淮舟”的男人手里。
彼时谢淮舟名声极响亮,凭的却并非他的修为造诣,而是一张俊美无俦的脸。
在美人如云的长生界,他愣是力压一众仙子,荣登“第一美人”的宝座。
剧情里的温妩只当他是个空有其表的草包,根本不足为惧,甫一听说此人名声,便立即离宗相见。
一见倾心,二见如故,三见非卿不掳,直接把谢淮舟绑回了合欢宗。
然后她就和谢淮舟一起消失了。
长生界众人不明所以,只当她当真是遇上了真爱,只取一瓢饮,带着谢淮舟直接私奔了。
只有温妩知道,她哪里是私奔了,分明是反过来被谢淮舟带回了流光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谢淮舟也根本不是什么寻常草包,实则流光城城主,号称天下第一剑的玉珩君。
现实里的温妩那时觉得槽多无口,小说情节简直降智至极。
比如玉珩君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纡尊降贵跑到合欢宗“微服私访”?
难道修仙界里也有《变形记》吗?
但现在,什么都不重要了。
因为马上就要被虐杀至死的人,已经变成她了!
玉鹤还在苦口婆心地劝她。
【你啊,还是赶紧迎接你自己的命运吧。反正,你现在拖着,也没什么意义,多活个几秒钟罢了!】
玉鹤用最柔和的声音,循循善诱。
【今天晚上一过,你这个人,必死无疑!】
温妩嘴角微抽。
好好好,这是安慰人的态度吗。
【虽然你最后会被房间里的那个人用尽流光城一百零八道酷刑,像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那样,反反复复折磨九九八十一天!而且最后,会被他一剑连同神魂一起消灭——】
【但是!凡事要往好处想。】
【你至少还能活八十一天不是吗?】
【四舍五入,足足三个月!】
温妩:【我——】
凭借良好的教养,她将剩下的话咽了下去。
这三个月,她不活也罢!
温妩紧紧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转身就往外走。
哈哈,好强的命缩力。
她又不是疯了,为什么一定要去找死?
明知道门里迎接她的是地狱阎王爷,她跑还不行吗?
“宗主?”
温妩脚步猛然一停。
她抿了下唇角,紧绷着表情,缓缓抬眸望去。
远处夜色潇潇,苍茫的远山树影在暗夜之中无声绵延向外,黑黢黢的树影摇曳,更显阴森。
一名少年身姿单薄,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树下,一身宽大的白衣随风飞扬。
他长相甜美,是真的很甜美,就像学了三年动画做出来的人。
一双眼睛大到几乎占了整张脸的三分之一,眸色又黑又沉,却半点光亮都没有,看久了,令人浑身发毛。
道路两侧三步竖着一盏鹤形灯,苍白的灯光四面八方从下向上映过来,衬得他肤色愈发惨白,宛若深夜飘荡的游魂。
少年缓缓咧嘴一笑,唇角几乎咧到了耳根。
“宗主……”
断断续续的声音飘在风中,忽远忽近,宛若游魂。
温妩神情僵硬,维持着转身往外走的姿势,手指默默掐住了最近的护栏,这才勉强将几乎逸出口中的惨叫声咽回去。
妈妈呀,有鬼啊——!
与此同时,沉默许久的玉鹤再次开口。
【他可不是鬼,他是温妩心爱的面首之一。】
原主口味这么重啊……
【如果你不进房间,大把这样的男宠等着你今夜去宠幸。】
她就不能简单点,独守空房吗?
【温妩孤枕难眠,人尽皆知,你可千万别想偷懒侥幸。如果被发现你不是原本的‘温妩’,合欢宗的人也会杀了你。】
……
【合欢宗的人对温妩非常忠心,但凡察觉了你夺舍的身份,你死得只会比原著里更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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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鹤桀桀怪笑了几声。
【到时候,可千万别怪我没提醒过你哦~】
不远处,大眼少年见温妩久久未开口,以为自己有了机会,巨大的眼睛里燃起绚烂的光,眼睛睁得更大了。
呼啸的夜风中,传来他断断续续,虚无缥缈的声音。
“宗主……”
“来啊,快活啊……”
一边说,他一边开始撕扯自己身上单薄的衣服,巨大的眼睛死死盯着温妩,唇角愈发向上咧开。
“找到您了。”
“您逃不掉的——”
砰——
大眼少年神色一僵,望着空空如也的门前,还有紧闭的房门,脸上逐渐浮现起受伤的狐疑之色。
他说错话了吗?
明明每一步都是按照卫护法出的主意做的……
宗主怎么不喜欢呢?
*
温妩惊魂未定地靠着门板。
屋内烛火摇曳,血红的蜡油滑落下来,在墙面上拖拽出瘦长的剪影。
暖融的火光驱散了身后凄冷的夜色。
温妩感觉到那少年还没离开,隔着一层门笺,她还是感觉到一道视线灼灼黏在她身上。
如芒刺背,如坐针毡,如鲠在喉!
她小幅度扭过头,顺着门缝向外看,那少年鬼一样的白衣在门缝里飘来飘去,不知道过了多久,才似乎终于死了心,哭唧唧地走了。
临走时,还带着哭腔留下一句。
“我一定会回来的——”
只是那声音七拐八绕,被夜风一吹,从门缝里钻进来,像是变了调的老式收音机。
温妩险些站着安详地去了。
她耐心等人走远了,才缓缓推门。
开玩笑,前有狼后有虎,这房间里的人更不是善茬,她才不要留在这里!
但一推,她竟然没推动。
温妩不信邪,又推了一下。
方才一推就开的门,现在却像是一堵墙,怎么推都纹丝不动。
【这里被下了禁制,不到时辰,你是绝对出不去的。】
玉鹤提醒她,声音里漾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幸灾乐祸。
温妩沉默片刻:【……原主修为不是很高吗?这禁制她解不开?】
玉鹤:【她会,但你会吗?】
温妩沉默了。
既然人已经进来了,坐以待毙也不是办法。
温妩缓慢环视四周。
这是一间古色古香的房间,不像她曾经在故宫里看见的那么逼仄狭小,看上去甚至很宽敞、很华贵。
不远处珠玉悬垂而下,在灯火下反射着璀璨迷人的光晕。
珠帘之后,光影隐约勾勒出一张红木精细雕琢而成的拔步床。
床上躺着一个人。
灯火掩映下,珠玉反射着璀璨的光晕,那细碎的光点模糊了温妩的视线。
她依稀看见对方穿着一身雪白流云道袍,玉冠束发,肤色冷白,高鼻薄唇,侧脸线条凌厉而沉冷。
温妩瞳孔地震。
她看不清床上的人究竟长什么样子,但只是看着他的轮廓,一股子绝世帅哥的气息已经扑面而来。
但是这并不是重点。
重点是,她看见这个俊美的男人此刻领口散乱,衣襟半敞,一根鲜红色、小指那么粗的长绳在他身体上来回缠绕着。
红色愈红,衬得他肤色愈白,看上去……就愈发涩气。
但这绳子颜色不正经,绑法也不太正经。
至于是谁绑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温妩垂落在袖摆之下的手指开始无意识地颤抖。
小说剧情里,“温妩”将谢淮舟五花大绑,正欲上前行不轨之事,反过来便被对方一剑横于颈间,连半招都没接住,直接沦为阶下囚。
剑呢,她怎么没看见?
难道被藏起来了?
温妩正心惊肉跳地用视线搜寻那把要命的剑,珠帘之后那人冷不丁微动。
那双轻阖的凤眸掀开,黑沉的眼眸与她的视线不偏不倚对了个正着。
几乎是瞬间,温妩便感觉对方的眼神变得热烈,就像是沉眠的冰川里燃起一团火,直烧进她灵魂之中。
她怔愣了一下,条件反射向后退了一步。
这眼神……
看样子,他是真的很想杀她啊!
2. 合欢(二)
温妩进房间的动静并不小,但凡不是聋子,立即便能察觉到。
但她的脚步声停在珠帘之外,不再动了。
房中再次安静下来。
温妩不敢再往前走了。
男主是帅,比她上网冲浪见过的所有娱乐圈帅哥都要帅。
主要是一身如利刃藏锋的气质,一般人想象都想不来,更别说学得来。
但是别人眼里的古装帅哥,现在是她眼里的夺命钟馗。
刚才那种火热的眼神,温妩都不敢看第二眼。
对方就差扑过来把她给吃了。
温妩进退两难,绷着表情状似云淡风轻,实则浑身僵硬,立在珠帘旁罚站。
这时候,古装帅哥开口了,打破诡异的沉默。
“不过来么?”
对方声音微哑,带着点摩挲的颗粒感,很磁性。
温妩木着一张脸,婉拒:“不了。”
“……”
对方似乎并未预料到她的回应,好不容易稍微流动起来一点的空气,再次陷入尴尬的凝滞。
珠帘之后,拔步床上,谢淮舟不动声色剑眉微皱。
温妩如今反应,同他预想中不同。
若她自始至终不上前,他如何才能……
‘勾引她。’
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闪回,将那个他根本说不出的词嵌在他脑子里。
‘谢淮舟,别害羞,计划进展很顺利。’
那个声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要对自己的外貌有自信,温妩素来酷爱染指美男子,但凡见过你这张脸,就绝对会无可救药地迷恋上你。’
‘机会只有一瞬间,带她回流光城。’
说到最后一句话,那声音里笑意微淡,也染上冷意。
‘生死不论。’
谢淮舟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神冷冽。
虽然他平日最厌恶以色侍人之辈,更不屑于利用自己的长相。
但遇上温妩这类色.欲熏心之人,为达目的,他也只能暂且忍耐一二。
一切都是为了玉珩君。
为了长生界。
谢淮舟不动声色地捏紧了掌心的剑符。
剑符中蕴着玉珩君的一道剑意,饶是修为强横如温妩,也绝无可能接的下。
眼下,他只需待她靠近。
然而,那个近在咫尺的人,却在珠帘之外停步不动,半明半昧的火光将她的剪影投射在珠玉之上,影影绰绰。
传闻温妩为人极为急色,空有一身天资修为,遇上美人时智力瞬间跌入盆地。
如今看来,传闻倒也不可尽信。
至少,此人为人谨慎,远非易于愚弄之人。
谢淮舟眸光落在晃动的影子上,乌浓眼睫垂落下来,掩住眸底的情绪。
温妩在外面站了一会,这副新身体远远不似她曾经那样身娇体弱、缺乏锻炼,站了这么久,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她人已经进来了,玉鹤也不再开口,想必是她已经完成了这一段剧情的必要性——和男主相见。
但接下来发生什么,就是她自己说了算了。
温妩打算找个借口离开,但还没等她头脑风暴出来,珠帘之后便传来一阵压抑的闷咳声。
这咳声起初被克制得很轻,但紧接着便越发压抑不住。
温妩远远听着,只觉得对面咳得撕心裂肺,仿佛五脏六腑都要被震出来。
她指节微蜷,心如磐石,不为所动。
没想到这男主还是个心机款。
如果她没有看过那本小说,恐怕这时候早已动了恻隐之心,上前查看状况。
然后被猝不及防赐一丈红。
想了想,她又觉得不对。
小说中一句话在长生界流传甚广——“地上紫禁城,天上流光城。”
流光城城主玉珩君修为可见一斑。
这么厉害的一个人,要她的命还不就是动动手指那么简单,何必多此一举苦肉计骗她上前?
温妩拧眉抬起头,神情复杂地看向珠帘之内。
一道人影蜷缩在床上,背对着她。
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脊骨透过薄薄的衣衫勾勒出来,随着咳嗽轻颤,看着就让人觉得风骨隽雅,又蕴着点风摧竹折的破碎感。
但她很快就清醒了。
破碎的应该是她才对。
要不了他一剑,她连同整个合欢宗都得破碎。
玉鹤温柔地鼓励她:【快点去看看他,难道你要在这里坐一夜?】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与其无辜地死,还不如尽情享受之后,死得问心无愧!】
温妩面无表情:【我就不能选c?】
【c选项就是被谢淮舟发现你性情大变,令他怀疑你是个夺舍的好色的老妖怪,怒而暴起将你带回流光城,折磨得你生不如死。】
温妩:……
禁止套娃。
但看来她是不得不近距离接触一下男主了。
温妩沉吟片刻,没有贸然上前。
她维持着站在帘外的姿势,淡淡问:“谢淮舟,你佩剑此刻在何处?”
无论如何,重中之重都是先把作案凶器给找出来!
一帘之隔的人没有回应,视线却穿透珠玉,不偏不倚落在她身侧,漾着几分讥诮。
温妩眉头一跳,顺着目光看过去。
在她身侧博古架上,正摆着一柄长剑,剑柄之上镶金戴玉,反射着璀璨火光。
虽未出鞘,气息却锋锐至极,和房间里一大堆用途暧昧的东西放在一起,极其格格不入。
剧情里,温妩不修剑道,这显然不是原主的东西。
温妩只看了一眼,便被过分耀眼的光刺得收回视线。
她静默片刻。
“还有呢?”
稳妥为上,这可是神奇的修仙世界,万一男主手里有个多宝囊,能源源不断地往外掏武器呢?
闻言,谢淮舟捏着剑符的手指微蜷。
是试探?
还是说——
谢淮舟不动声色看过去,红衣女子背侧对他,靠坐在桌边长长的红裙倾斜一地,长长的银发掩住面容,辨不清神奇。
她姿态慵懒,语气也随性,仿佛不过是随口一问。
但事实,当真如此?
谢淮舟眼眸微眯。
流光城将这剑符藏匿于他身上,任凭合欢宗弟子将他翻来覆去搜了个遍,也无一人察觉。
而温妩甚至并未近身,竟然能够察觉?
“宗主亲自令属下封我浑身大穴,又以缚灵锁令我周身受制,难道还怕我会对你做什么不成。”
珠帘之后的男人声线泠泠,语气很淡,即便身为阶下囚,也没有多少惊惶之意。
话音微顿,他平复了一下呼吸,片刻不知想到什么,鼻腔里逸出一道意味不明的气声。
“还是说,这是宗主的新情趣?”
温妩:“……?”
这反应对吗?
怎么听起来还挺配合的?
不知道是不是在房间里待的太久了,温妩也渐渐感觉浑身有点燥热,呼吸开始变烫。
一股奇异的幽香钻入鼻尖,她心头猛然一凛,转身去找香鼎。
剧情里,温妩每每宠幸面首,都要燃香助兴。
她扫一眼,珠帘掩映的内间中,桌案上果然摆着一尊镂空香鼎,白雾袅袅,逸散至空气中。
合欢宗的审美出奇的统一,而且很变态。
镂空纹案依旧极具艺术性,门板上酱酱酿酿的小人在这里换了个更扭曲的姿势。
在床上那个人的视野里,应该看得一清二楚。
温妩一想到自己要给原主背锅,就尬得脚趾动工。
她硬着头皮撩开珠帘,随便在博古架上找了个碗状的摆件,倒扣过来把香鼎整个罩在里面。
那无孔不入的异香立即淡了下去。
与此同时,一道视线如影随形,黏了上来。
温妩佯装没有感受到谢淮舟的注视。
她现在其实紧张得要命。
但性格使然,越是紧张,她就越是没有表情。
今天晚上,她看来是必须跟这阎王爷共处一室了。
她一边给自己默默打气,一边不动声色离拔步床远了一点。
随着温妩的动作,床上人的呛咳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来,房间里再次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中。
两人不动声色地感受着对方。
在这个角度,温妩正好望见谢淮舟的侧脸。
一时间,小说里那些夸张的辞藻瞬间涌入脑海之中。
这是一张帅到令人词穷的脸,面如冠玉,眉如远山,眼型是微微上扬的丹凤眼,瞳色极深,看起来显得更冷,但眉心一点朱砂却中和了那几分凛然,多了一点说不上来的艳色。
在这样近的距离,他身上染着的很淡的冷香味,混杂着空气里那抹异香,争先恐后往她鼻腔里钻。
在一瞬间,温妩甚至下意识有些失神。
但她很快就冷静下来。
生死攸关,她无暇欣赏美.色。
温妩微微眯起眼睛,试图用学术探究的严肃眼神,观察这个剧情里会把她大卸八块的阎王爷。
是她的错觉吗?
为什么男主除了一开始和她对视了一眼之外,自从她撩开珠帘走进内间,就一直用侧脸对着她?
温妩回想起剧情里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顿时脊背发寒,汗毛倒竖。
难道是杀意满溢,已经无法掩饰了?
温妩脸色不动,默默搬着小蒲团,离床更远了一点。
拔步床上纱幔悬垂,谢淮舟侧着脸躺在上面,压着不耐等了许久,也没感受到温妩靠近。
他冷着脸,直挺挺地梗着脖子,僵硬地又侧了侧脸。
‘经过我的观察,你这半张脸生得更好看——不是说另外半张脸不好看的意思。’
‘就是这个半侧的角度,露出清晰的下颌线条,绝对迷得温妩五迷三道,甘愿为你肝脑涂地!’
‘……’
甘愿为他肝脑涂地的人,此刻恨不得离他八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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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路不通,那就换条路走。
谢淮舟指节微蜷,深深嵌入云被之间,用力之大,险些将云被连同身上缚灵锁一同绞碎。
最后一瞬,他力道骤然一松,佯装脱力侧了侧身。
缠绕在身上的红绳一端悄然滑落,没入层层叠叠的衣料之间。
空气中的异香莫名随着这个动作,又浓郁了几分。
四目无声相对,白衣男子隐忍蹙眉,清冷眼底宛若蒙上一层稀薄的雾气。
似乎有什么终于克制不住,自鼻腔逸出一声低低的惊喘。
‘女乔喘不是女人的特权,咱们男人,该上也得上。’
‘适当的示弱,是男人的必杀技!’
这一次,远远坐着的红衣女子果真闻声转过脸,起身上前来。
谢淮舟垂下眼睫,眸底掠过一抹嘲弄。
他指节微动,恰在这时,身上紧紧束缚着的力道骤然一松。
谢淮舟动作倏然一停,拧眉撩起眼皮。
正对上女子逆光而立,自上而下的冷淡目光。
温妩浑身紧绷地看着谢淮舟。
她被他刚才发出的声音吓了个半死,根本无暇欣赏男色,生怕他出了什么问题,连带着记恨上她。
方才温妩想过了。
剧情里,今夜“温妩”对谢淮舟欲行不轨。
此处的不轨,是带字母的那种不轨。
这种折辱令男主对她恨之入骨。
虽然剧情里“温妩”还没有来得及行动,就已经被制服。
但她的意图还是深深地伤害了男主的尊严。
这种爱好,温妩还远远没有开发出来。
但既然她的行为还没有触及他的灵魂,是不是意味着她还有机会弥补?
温妩视线落在紧闭的房门上。
她出不去,但男主肯定能出去。
剧情里只说她会在今夜之后和谢淮舟一起消失。
但如果谢淮舟没有消失,而是原封不动地离开了合欢宗,剧情不就算不得数了?
缚灵锁不难解,像是个早已设定好自动开关的程序,温妩刚一靠近,就自然而然地动起来,宛若灵蛇一般从谢淮舟身上爬下来,缠绕上她的指尖。
温妩手指微僵。
这修仙世界,对于她这个普通的碳基生物来说,属实有点过分超前了。
一想到这红绳刚才绑在了谁身上,她便像是被烫到一般,一把将解开的缚灵锁扔到一边。
温妩勉强维持着镇定,佯装淡然地同谢淮舟对视,实际上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目光落在对方高挺的鼻尖上。
火光闪跃,本应顺势逃离的男子八风不动躺在原位,大有躺到地老天荒的架势。
他脸色古怪,两人一站一躺,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四目相对。
“宗主可是对我有何处不满意?”
听上去,竟然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奇怪,她不打算折辱他,怎么人反而更不悦了。
温妩沉默片刻,悟了。
莫非是……自尊心受挫了?
没想到男主竟然如此难伺候,看上了他要被杀,看不上他也要被杀?!
温妩脑袋里一片空白,一会掠过“玉珩君”三字,一会闪过“要死”。
她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本座倾心玉珩君,心里装不下别的任何人。”
谢淮舟瞳孔骤缩。
温妩她……竟然对玉珩君?!
他没说话,看着她眼神压着愕然和审视。
落在温妩眼中,更像是讽刺。
如果可以的话,她想掏出手机用微信给自己发一串语音。
太尴尬了啊!
在本人面前说喜欢人家到不可自拔。
而且,谎言拙劣到可以她脚趾抠出通天大道!
迎着这样的眼神,温妩感觉好像被后院里一只手数不过来的面首们,轮流抽嘴巴子。
但话都已经说到这里,再离谱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
温妩脑海飞速运转,猛然间捕捉到一个念头。
她深吸一口气,自信一笑。
红烛暖帐之间,火光映上红衣女子的面容。
谢淮舟这才认真辨认出,这传闻中丑陋如恶鬼罗刹的女子,究竟生了一张如何的面容。
喉结缓慢地滑动了一下。
她竟生得如此……好看。
一瞬间的词穷,令谢淮舟只能想到这两字。
红纱逶迤,红衣女子姿容端丽,气度斐然,比他见过的任何女修都要惊艳。
光影暧昧,她就这样略微倾身靠近。
谢淮舟呼吸微滞,浑身本能紧绷起来。
他在紧张。
和起初担心计划败露的紧张不同,这一次,那僵滞像是自他心脏里泵出,顺着血液流遍全身。
下一瞬,他看见女子红唇轻启。
“你可以走了。”
好听却漠然的声音落下来,听不出半分情动,反倒显得意兴阑珊。
“你不像他。”
3. 合欢(三)
温妩也想过一了百了。
可是她,了不起!!
将这四个字说出来,温妩甚至无暇在意谢淮舟的反应,本人已然沉醉在自己完美的随机应变能力之中。
又夸又贬,完美把自己摘了出来,而且还让这位cosplay忠实爱好者·隐藏大佬·未来杀人犯无话可说!她绝对是个天才吧!
红衣女子唇角笑意愈发深邃,冷淡的眼神也似乎透出些愉悦。
就像是透过他,想到了什么人。
谢淮舟心底一沉,方才那仿佛被夺了舍一般的莫名情绪瞬间散了。
他眼角直跳。
‘不是说有七八分像吗?’
‘……’
多说无益。
谢淮舟垂眸看向红衣女子同自己之间的三步距离。
不远不近。
她看起来已不会再靠近,而且已经下了逐客令。
为什么?
谢淮舟眸底一冷。
究竟是因为她那句似是而非的“不像他”。
还是说,那不过是她有意为之的借口。
——她已然洞察到他的用意。
谢淮舟指尖捏紧了剑符。
玉珩君的影青剑意名动天下。
千里之内,万物授首。
这个距离,又有何不可?
谢淮舟略微低下头,覆在剑符之上的手指猛然用力,灵力无声运转。
他猛然抬手,正欲催动剑符,识海里突然响起一道撕心裂肺的声音。
‘符下留人——’
谢淮舟动作猛然一顿。
‘计划有变,谢淮舟,城主有令,不能伤她,更不能杀她!’
‘想办法留在她身边。’
怎么态度转变得这么突然?!
分明他先前得到的命令是——
温妩此人,绝不能留。
谢淮舟伸出的手瞬间微转,翻腕把剑符压了回去,动作已然没有退路,他咬咬牙,干脆抓住轻盈的红色袖摆。
“今日得见宗主,方知何为人外有人。”
谢淮舟眼睫掩住眸底的情绪,“只需一盼,便已注念一季如何与君共度。”
温妩险些眼睛一翻直接吓晕过去。
一年四季。
一季不正好三个月吗?!
九九八十一天……
她都还没来得及干什么,男主为什么就已经这么恨她,这么快就设想好了到时候要如何折磨她?
那这人,她到底还能不能放?!
温妩浑身一个激灵,指节不自觉轻点床沿。
但她忘记了,自己这副身体眼下是个修仙中人,而她则是个完全不会控制力道的萌新。
事关生死,她心神一阵激荡,不自觉动用了灵力。
这一指下去,“喀嚓”一道清脆声响,拔步床轰然拦腰碎裂!
砰——
谢淮舟自始至终无波无澜的神情松动。
他还未开口,门外便传来一阵巨响。
温妩仍旧愣愣望着自己折腾出来的一片狼藉,闻声回眸望去。
只见门板上绯色灵光剧烈闪动了下,铭文浮动,紧接着,如水波般朝着四周散去。
禁制解除。
“宗主,发生什么事了?”
“您没事吧?!”
温妩简直像是溺水的人望见浮木,绝望灰败的眼底陡然流淌起生的希望。
她二话不说,一撑膝盖起身便走。
门开了!
不论怎么样,先把今夜苟过去再说。
现在她在自己的地盘上,大不了和男主拼个鱼死网破。
红衣女子走得决然,衣袂如花蕊般逶迤一地,顺着她步伐拖拽在身后。
谢淮舟眼底浮起几分讶然,随即,眉心紧皱。
今夜温妩绝不能走。
‘色.诱的终极秘诀,就是犹抱琵琶半遮面。’
‘比起一丝不.挂,穿一点露一点,才是最高级的勾.人!’
一阵兵荒马乱间,谢淮舟抬起眼,看向那道毫不留情离去的背影。
他觉得自己还可以再挣扎一下。
谢淮舟咬牙自一片废墟之中挣脱起身,扯开衣领。
“要不你再回头看一眼呢?”
温妩下意识回过头,正好看见谢淮舟垂眸撕扯衣领的动作。
刚才被巨眼少年支配的恐惧再次席卷而来。
温妩面色一僵,转身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出。
刚一出门,温妩就后悔了。
好多人啊(周迅脸.jpg)
她依稀记得,进门的时候,外面是宛若鬼片现场的黑夜,伸手不见五指,甚至能让人怀疑自己究竟有没有睁开眼的那种。
分明还没过去多久,眼下外面便整个变了样子。
高高低低的火光裹挟着灵力虹光,将整片黯淡的苍穹都映得亮如白昼。
但是乌央乌央的黑衣人密密麻麻涌过来,又将视野往暗沉里扯了扯。
温妩粗略扫了一眼,脚步一顿,险些转身又要往房间里退。
难道真的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怎么感觉又看见了之前那个巨眼少年?
但现在周遭人气旺,驱散了不少荒郊野岭幽魂游荡的惊悚感。
温妩壮着胆子又朝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正对上一双巨大的眼睛。
在人群中,巨眼少年真的很显眼。
不仅因为他特立独行在一堆黑衣人里穿白衣,更因为那双眼睛大得简直要掉下来,而且眼下眸光黑沉沉的,正目光幽幽地盯着她。
温妩:“……”
许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巨眼少年神情瞬间一变,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幽怨神情。
他偷偷掐了一把自己的大月退,巨大的眼睛瞬间水雾迷蒙。
他似乎努力地想要露出惹人怜爱的浅笑,可是实在疼得忍不住嘴角向下撇,最终尴尬地形成了一种“半边嘴角上扬咧到耳根,半边嘴角向下几乎滑出下巴”的诡异表情。
“宗主……”
幽怨的声音被周遭若有似无的声音压得断断续续,更像是叫魂索命。
温妩佯装没看见,面无表情地挪开视线。
她好想逃。
很快,她的救星就出现了。
眼见着温妩露面,为首两个人便一齐迎了上来,瞬时将巨眼少年遮了个严严实实。
“宗主!”
温妩手腕一紧,被一只手用力攥住。
少女声音急切,似是担忧,“今夜怎么动静这么大,您没把房间里那个怎么样吧?!”
“没……”事。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温妩猛然意识到不对,话锋急转,“——把他怎么样。”
她盯着手腕上这只手。
没错的话,这应该是她的属下吧。
怎么她的属下大半夜赶过来,不关心她的安危,反而担心房间里的?!
【正是因为她是你的属下,所以她才能足够了解你。】
玉鹤意味深长一笑,【你的变.态嗜好人尽皆知!修为又足够高深莫测,一般人碰上你,只有做被暴风雨蹂.躏的娇花的份,当然还是他们更值得被担心咯~】
被迫背上一口大锅的温妩心如死灰,默默挣扎:【不是我,是原主。】
玉鹤笑而不语。
同玉鹤对话时,温妩眼神略微放空,在旁人看起来,眸光便更沉冷,再加上她下意识脸上没什么表情,更显深不可测。
站在少女身侧的青年瞥见温妩神情,心神不由得微微一凛,手里有一搭没一搭摇着折扇的动作悄然停了。
他不着痕迹看一眼少女扣在温妩腕间的手,扇骨轻轻一点,轻笑道,“浮楚长老,你若是再这么抓下去,恐怕房中那位要吃醋了。”
被唤作“浮楚长老”的少女像是被点醒了,倏然松开手。
她顺势抬起眼,朝着温妩眨眨眼睛,以表忠心:“恭贺宗主好事已成,夙愿得偿!”
她话声刚落,仿佛按下了什么无形的开关。
身后乌央乌央的那群黑衣人原本自始至终安静如鸡,眼下像是打了鸡血一样,跟着一起高声大喊。
“恭贺宗主好事已成,夙愿得偿!”
“恭贺宗主好事已成,夙愿得偿!”
“……”
温妩:“……”
合欢宗的人都不会尴尬的吗?
这种私生活被拿到大庭广众之下这么“恭喜”,和当街拉屎到底有什么分别!
但为了不被发现“夺舍身份”,她只能强忍着尴尬,冷着脸站在原地,祈祷着公开处刑早点过去。
玉鹤说得对。
一辈子,很快就过去了。
此时夜色沉郁,天幕一片黯淡,即便有灵光闪跃,却也仅见熹微。
身着秾艳红衣的女子负手而立,青丝如瀑,松散垂于双臂间的披帛随风飘扬,翻飞间金丝掩映,似有光华流转。
她的五官美得浓烈,眸若点星,唇不染而朱,一时间,竟似将漫天夜色都映得亮了几分,只是面色却稍显冷淡,为这分靡丽平添了些冷感的凌厉感。
在场所有人望见这一幕,心头都微微一动,更虔诚恭敬地低身行礼。
他们的宗主,似乎比先前气势更盛了几分。
温妩还在尴尬,不知道别人在想什么,只觉得那种令她险些离开这个美丽世界的声音,一点一点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她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下意识抬眼四处环视以缓解尴尬。
这一眼望过去,又看到巨眼少年一边抽搐式撇嘴,一边不断地朝着她翻白眼。
……救命。
巨眼少年默默按照卫护法的指点,朝着温妩抛了半天无人问津的媚眼,眼下好不容易和她对上视线,连忙抛得更勤快了。
卫护法诚不欺他,这招果真有用!
还没庆幸多久,他便看见众星拱月的宗主淡淡地挪开了视线。
怎么回事!
巨眼少年心里涌上一股强烈的委屈,连同着不久前吃的那个闭门羹,一股脑克制不住地回荡在他午夜破碎的心里。
他泪眼婆娑地看向温妩身边的蓝衣青年,声声控诉,开口时却依旧记得卫护法的指点,下意识将声音捏得百转千回。
“卫护法……”
卫函被这一声喊得头皮发麻,险些捏碎手里的扇骨。
他勉强绷住表情,抬眼一看,发现温妩也正看着他,眼神辨不清喜怒。
他心下一凛,以为她心生不悦,连忙笑着打圆场解释:“宗主,除了我和浮楚长老,以及前来查看状况的守卫之外,几位公子也听闻您房中巨响,关心您的安危,特意深夜至此来看您。”
说罢,卫函转身看向巨眼少年的方向,唇角不自觉一抿,招招手轻咳一声,“还不快来向宗主请安?”
他尾音刚落地,黑衣人身后便呼啦啦闪出好几道人影,巨眼少年赫然走在最前面。
他步伐极其抽象,蕴着一种凌波微步般的虚无缥缈,一身白衣随着他东倒西歪、三步一扭的姿态上下翻飞,像是幽灵飘在空气里拖拽出的残影。
三五步便能走过来的距离,他愣是走了十几二十步。
看到最后,温妩甚至看得麻木,感受不到多少恐惧了。
巨眼少年幽幽看向温妩,顿了顿,似是想到什么,用力撑起上眼睑,死命地将黑眼珠往眼皮里翻,片刻之后,又将黑眼球缓缓挪向眼角。
他唇角咧开一个巨大的弧度,甜美一笑。
“宗主~”
温妩心脏一颤,默默将目光挪到他还算正常的鼻尖:“嗯。”
卫函抬头望天,将险些压不住的嘴角重新按下来,这才微笑解释:“这位是最近刚入宗的居颜公子。”
巨眼公子,这名字是认真的吗?
卫函又道,“在谢公子入宗前,他最得您宠爱,因而今夜才会唐突冒犯了您,宗主切莫怪罪。”
最得“她”宠爱?
温妩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直接看向剩下几人。
巨眼公子身后,还站着两个人,皆是身高腿长,面容俊美。
一人身着绛色长衣,更显长身玉立,面似桃花春风和煦;
另一人穿着鸦青色长袍,头上戴着类似温妩看过电影里锦衣卫的帽子,英姿飒爽,眉眼含笑望着她。
温妩默不作声松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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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气。
巨眼少年果然是个意外,应该是关系户进来的。
她先是看向绛衣青年,一边的浮楚注意到她视线,下巴一抬示意他上前请安。
温妩猜测这绛衣青年先前不受原主宠爱,估计没见过她几次,不然也不至于冷不丁被点到,就紧张到连笑意都僵硬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她又何尝一口气见这么多陌生人。
温妩努力露出最友善的眼神。
绛衣青年低身拱手行了一礼:“宗主。”
声音清润,语气正常。
温妩彻底放心了。
她却没留意,绛衣青年这时又小幅度瞥了一眼卫函。
随即,他飞快地收回视线,深吸一口气,像是作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般,长袖猛然一扫。
温妩两眼一黑。
一双纤长的手出现在她视野里。
或许纤长已经不足以形容,温妩同他分明隔着一步的社交距离,但她丝毫不怀疑,如果他想的话,一指就能戳瞎她的眼睛。
下一瞬,那足够戳瞎她的手指,便被它的主人拧成了麻花。
绛衣公子捏了个兰花指,稍有些生涩地搭在眉间,眼神飘忽。
仿佛怕她认不出,卫函的声音在这时响起。
“这位是昶枳公子。”
……长指公子?
温妩嘴角一抽,迅速将目光转向最后一位锦衣卫青年。
这位青年的性格似乎比另外几位都好上许多,接触到她视线的一瞬间,他便爽朗一笑,露出明晃晃的两颗豁牙。
“嗨。”
温妩:“……”
或许是她视线太过不加掩饰,锦衣卫青年愣了愣,似是想到什么,从怀里掏出一枚巾帕,大咧咧往嘴上一抹。
再次笑起来时,一口白牙险些晃瞎了温妩的眼。
“抱歉,宗主。”他稍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帽子,“方才吃了些黑芝麻糊,来得太急,没擦干净。”
“无碍。”温妩虚惊一场。
今夜,她总算见到了原著后院里一个正常人。
下一瞬,锦衣卫青年便将染黑的巾帕塞回怀中,倾身脱帽行了一礼。
夜风萧瑟,温妩清晰地看见他锃亮的脑袋上,三根细溜溜的头发被风吹动,无声摇曳。
“这是箨珐公子。”
脱、脱发公子?!
“……戴上吧,别着凉了。”
温妩抬手示意他起身,缓缓扭过脸。
不是。
这个原主她……没事儿吧?
在她的方向,正好望见门前飞檐悬垂下的金铃。
金铃上反照出一张脸,虽然朦胧看不分明,但丝毫不掩饰她看得出,这张脸美得惊心动魄。
原来那句话是真的。
每个美女,都会有自己的河童。
原主更是慷慨,一口气有三个。
一回想起剧情里所说,“温妩”后院人数繁多,温妩便倍感绝望。
今天只见了这三个,但是她觉得自己已经很虚弱了。
“……其他人呢?”她得先给自己做做心理准备。
卫函状似无意瞥一眼她神情,见她面色不动如山,滴水不漏,垂眸沉吟片刻,道,“除了今夜新入宗的谢公子外,还有正在闭关的白公子。”
话音微顿,他声音微低,“还有一位陆公子……”
“他也闭关了?”
卫函折扇一停,“……这倒没有。”
那就是不愿意来见她了。
真是个……
大好人啊!
但卫护法倒是提醒了她,虽然今夜逃过一劫,但是房间里还有个杀神等着她处理。
温妩想了想,决定把问题抛给别人。
她高深莫测道,“房间里的人,处理了。”
这话一出,在场几人神色各异。
巨眼公子睁大眼睛,长指公子微微颤抖,脱发公子挠了挠光秃秃的脑袋。
卫函和浮楚对视一眼,缓缓问,“宗主以为,应当如何处理?”
这题她会!
温妩面不改色。
“老规矩。”
*
流光城。
虚空之上星轮无声运转,璀璨的星光自轮中反照自高空,密密麻麻的星图铺陈开来。
繁星之下,一名青年身穿白色劲装,马尾高束,抱剑盯着天空。
“卦象竟然变了,先前从未有过。”
池生春注视着那星图间流转的光晕,他看不懂太多,只能分辨浅显的卦象,但这也足够令他难以置信。
“温妩居然还没死。她难道不应该在面见谢淮舟的第一瞬间,便按捺不住生扑过去,直接死在您的剑意之下吗?”
“而且她竟然……”
回想起方才符中传出的“你不像他”,池生春耳根一热。
他转眸,“城主,温妩竟敢对你如此光明正大的觊觎,您当真不杀她,反而要放过她?”
在他身侧,一人白衣墨发端坐与蒲团之上,玉冠束发,几条金链没入青丝之中,宛若天上繁星坠入他发间。
金链末端,一枚金坠落在眉间,无声摇曳,倒映出男子微阖的眼眸。
一只修如梅骨的手落于桌案棋盘之上,琉璃玉做的棋子夹在指尖,更衬得手骨修长冷白。
“您怎么还有心思下棋?不是说至少要将她带回流光城发落。”
池生春顿了顿,“您对她……”
捏着棋子的指节在桌上轻点,男子淡淡撩起眼睫,眸光如水。
池生春浑身一僵,瞬间安静下来。
“嗒”一声,棋子落下。
白衣男子起身,雪白道袍如流云般倾斜一地。
他甩袖挥出一道灵光,星轮转动,挥散了漫天星光。
池生春看着他的背影,脑海中不自觉闪过无数念头。
就在方才听见温妩猝不及防的表白时,他好像看见城主向来无波无澜的面容起了波澜。
池生春面色凝重,再次仰头望天。
月明星稀,已然什么都看不见。
卦象……
究竟都说了些什么啊?
4.合欢(四)
“老规矩?”
“老规矩!”
“竟然是老规矩……?”
“宗主的心思你别猜,老规矩就老规矩!”
“……”
温妩要以“老规矩”处理谢淮舟的消息,就像是长了腿脚,几乎是一瞬间,就在整个合欢宗内传开了。
其他人怎么想温妩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终于快要解放了。
虽然单独这一个晚上,她就承受了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但是今天集中性社交结束,她可以找个由头避避风头,彻底放松休息。
待机两小时,充电一礼拜。
温妩将众人屏退之后,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去哪。
房间里还躺着一个谢淮舟,肯定是回不去了。
但现在她是个超级富婆,偌大的合欢宗全都是她的地盘,她想去哪就去哪。
温妩随意在合欢宗里散步,顺便熟悉地形。
她一边端着宗主的架子,神情冷漠地缓步向前走,一边在心里和玉鹤对话。
【这一关算不算已经过了?】
她示意远方地平线逐渐朦胧熹微的日光。
【天已经快亮了,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但是我和谢淮舟都没有消失。】
玉鹤似乎也没有预料到她竟然会用如此奇异的方式,逃避今夜就要倒大霉的命运。
它静默片刻,深沉地说:【现在还差最后一步。】
温妩:【?】
【看见你腰间的玉符了吗?】玉鹤道,【捏碎它。】
温妩低下头。
她身上的长裙款式繁复精致,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质地的,随着日光逐渐冲破云层,竟似身披霞光一般,流光溢彩。
但是腰间空空荡荡的,只有一块冰飘花玉佩,流苏在裙摆间若隐若现。
所谓的玉符,应该就是这个吧。
温妩目测了一下。
真的能捏碎吗?看上去很硬的样子。
【别谦虚,房间里那张死在你手里的床,现在还尸骨未寒。】
……那是个意外。
她根本就控几不了寄几!
而且,这玉符捏碎了,会有什么后果?
温妩张了张口,又缓缓闭上了口。
她性格并非那种遇到问题,就毫无顾忌四处主动去询问的类型。
虽然说主动发问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但她就是做不到。
比起主动发问,她更擅长自我合理化!
玉鹤应该是不会害她的……吧。
温妩深吸一口气,准备好迎接疼痛,才将手指搭上去用力一握。
结果她什么都没感觉到,看上去极其坚固的玉符竟然真的轻飘飘就碎了,化作万千绯红光点,如沙粒般顺着她指缝四散而去。
几乎是同时,在层层叠叠掩映的远山之间,一道灵光冲天而起。
光幕迅速朝着四面八方逸散开来,瞬息间便将整个合欢宗笼罩在内,绯色的灵光在光幕上凝集成朵朵海棠,花蕊之间的咒文明灭,逐渐拼凑成一个清晰而硕大的字。
——妩。
一切发生得太快,温妩眼睁睁看着那个巨大的字高高悬在她上空,心里逐渐蔓延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灵光和地平线中缓慢移动的光带交织,彻底将沉暗的天幕点亮。
沉睡的合欢宗,仿佛在此刻瞬间苏醒。
“是‘海棠醉月’!宗主竟然用了‘海棠醉月’!”
“多少年了?上一次见到如此盛景,还是在上次。”
“有生之年,终于要见到活的宗主了!”
“宗主怎么会突然召集我们?难道是修炼出了什么问题,急需采补?”
“我长得帅,先采我。”
“呸,自吹自擂也不害臊!我身材好,先采我。”
“大言不惭!你们两个都让开,我修为高,先采我!!”
“……”
温妩眼前一黑。
合欢宗都是些什么人啊,变态吧!
所以这个玉符,是一种类似于召开全体会议的按钮吗?
玉鹤慷慨激昂:【只有把这个消息公之于众,才能被真正坐实,成为篡改剧情的浓墨重彩的一笔!】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温妩搭在玉符上的指尖不住地抖。
温妩崩溃:【你就不能早点告诉我?!至少让我早点做好心理准备!】
听这动静,她待会恐怕要见的人,恐怕比一场演唱会还要多!
玉鹤幽幽一笑:【我告诉你了,你还会捏吗?】
温妩:【……】
捏麻麻的,可把她玩明白了是吧。
*
成年人,就是要一边崩溃,一边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虽然温妩很想负责,但是她真的不认路。
——全体会议室在哪?
但她还没有苦恼多久,便有一队黑衣人呼啦啦从天而降,恭恭敬敬簇拥着她,直将她顺着人潮往前推。
身为合欢宗主,原主还是很讲究排场的嘛。
天光乍亮,昨夜她没来得及看的景致一点点被光晕勾勒。
乍一眼望去,亭台楼阁,浮台林立,远远近近海棠花一片深深浅浅的红。
但一想到待会要见不少人,温妩便心不在焉,没心思看风景。
瑰艳霞光交映碰撞,徐徐向外蔓延,满地海棠随风卷集。
幽香拂面而过,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稀里糊涂地来到了一座恢弘的正殿之中。
似乎的确是为宗主“破天荒”的召集而兴奋,温妩带着一堆人浩浩荡荡进入正殿前时,殿中已经聚集了很多人。
但却明显呈一种泾渭分明的状态。
左手边是一列身穿统一绯色制式服装的身影,有男有女,环肥燕瘦各有风姿。
温妩只看了一眼便有点挪不开视线。
——这一张张脸实在是太精致养眼了,随便扔一个进娱乐圈估计都能炸翻天。
右手边看上去就远远没有左边那么统一了,人数虽然不少,但是每个人都穿着款式各异、颜色缤纷的衣衫,清一色全是男性。
邪魅款,温柔款,元气款,清冷款……各种气质应有尽有。
很显然,左手边是合欢宗弟子,右手边则是她这位宗主的“后宫”。
温妩只看了一眼,便被队首三个熟悉的面孔闪瞎了眼睛。
巨眼少年这次倒是没朝着她翻白眼,只是目光幽幽地看着她,活像她是个负心渣女。
长指公子和脱发公子站在他后面,一个宽袖垂落,一个帽子戴的严严实实。
两人神情严肃正经地站在那,乍一看还是十分养眼的。
温妩下意识向后扫一眼,但视线还没飘过去,便飞快收回。
她已经不能直视原主的“后宫”们了。
谁知道他们美好的皮囊下,掀开袖子摘掉帽子张开嘴,究竟会变成什么鬼样子。
绯衣女子立于高台之上,身后主座如有百花交错掩映,这种秾丽鲜艳的色泽却并未折损她半分光华,反倒令她美得更浓郁,更具攻击性。
大片的光线自殿门处涌进来,在她面容肩头都镀上一层碎金般的光边,一身衣裙更似霞光闪跃,溢彩流光。
望见这一幕,无论心底对这位臭名昭著的合欢宗主究竟是何看法,在场众人皆不约而同意识到——
这位合欢宗主,的确够美。
美得摄人心魄。
美得足够有资本肆意妄为。
一片和谐的沉默之中,冷不丁响起一声冷笑。
这声冷笑极突兀,也极悠长,在偌大的正殿里来回回荡,余音绕梁,久久不散。
一瞬间,几乎所有的视线都循声集中而去。
实在是巨眼少年那双眼睛太吸睛,这动静出来,温妩才注意到,巨眼少年身前还站着一个人。
青年肩宽腿长,一身玄衣,环臂而立。
他眉目冷冽,脸廓分明的面容上,嵌着一双狭长的凤眸。
许是察觉到温妩的视线,青年轻嗤一声抬眸望来。
温妩眸光一顿。
是个帅哥,而且是个很有个性的臭脸帅哥。
但这不是重点。
她视线缓缓掠过他身周。
没戴帽子,墨发如瀑,没用袖子遮着手臂,手指修长骨感,五官俊美,不像有什么意料不到的惊喜的样子。
她眼神渐渐变了。
总算,见到了一个正常人!
虽然他们之间关系看起来很差。
温妩脑海中灵光一现。
莫非这就是那位不待见她的陆公子?
她目光太过直白,且不加掩饰,虽然并未带多少暧昧打量,但在其他人眼中,却缓缓变了意味。
感受到旁人落在他身上的揶揄目光,陆珣唇角微扯,浮出几分嘲弄。
这温妩还真是色心不改。
他本以为谢淮舟此番被强掳入宗,她多少能收敛几分。
没想到,刚一夜过去,她便原形毕露,恶心分毫不减从前。
听说,她还赐了谢淮舟“老规矩”处置。
用完就扔,抽身无情。
恶毒至极。
温妩感觉到陆公子的目光逐渐变得不善,她虽然也是个懂得欣赏美的人,但是眼下的状况,令她不得不多想。
这合欢宗中人,和她想象中大不一样!
小心为上,她最好不要得罪任何人。
万一原主从前树敌过多,内忧外患,里应外合,她被双向插刀,那不就完蛋了?
思及此,温妩便毫无留恋地收回视线,转身在主座上落座。
她落座的瞬间,许是碍于原主常年积累的威压,无论内心究竟是狂热崇拜,还是讥诮忌惮,左右两侧队列皆齐齐躬身行礼。
“恭迎宗主——”
两侧人群整齐划一跪下去,一时间,温妩眼底只能望见一团又一团色泽不一的布料。
她身体微僵。
这阵仗有点大,她见过人最多的时候,就是小学时的元旦联欢会。
现在的流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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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太熟悉。
长这么大以来,还没有过这么多人对着她行此大礼。
温妩条件反射想伸手去扶,临了又意识到距离太远。
而且原主性情飞扬跋扈,目中无人,绝对不是什么“体恤下属”之辈。
——【如果被他们发现你夺舍的身份,你只会死得比剧情里更惨!】
玉鹤冰凉的声音在她脑海里无限环绕。
温妩一个急刹重新收回手,把手肘搭在扶手上,假装她只是换个姿势。
然而她袖摆宽大,细微的动作间掀起一阵微小的气流。
原本就连一张纸都吹不跑的气流,在空气中却无限弥散,朝着殿中整齐行礼的身影呼啸而去。
几乎是同时,所有人都感受到一股强横的灵力席卷而来。
站在队首的陆珣肌肉下意识绷紧,低垂的眸底闪过晦暗杀意,却又因修为不敌而只能强行压抑下去。
那些乐意追随温妩的蠢货他不了解,但他清楚的知道,温妩性情任性嗜杀,阴晴不定。
方才他没能压抑住性子,多看了她一眼,这于她而言,恐怕是一种明目张胆的挑衅。
她又怎么会放过他?
陆珣垂落在袖摆间的手指紧攥,片刻,又克制地松开。
他垂下眼,唇角噙着淡淡的凉意,调动浑身灵力。
下一瞬,灵力瞬息而至。
却并非像陆珣想象中那样击打在他的身体上,而是似一阵柔和的风,极其轻盈地掠过膝盖,将所有人轻而易举地托了起来。
不仅是陆珣,众人面上皆是一怔。
陆珣眸光微顿。
然而有人比他反应更快。
左侧只是安静了一瞬,便立刻传来一阵欢天喜地的声音。
“多谢宗主!”
“我发誓,从今天开始,这双膝盖我再也不会洗了,上面有宗主留下的味道……”
“属下甘愿为宗主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
陆珣眼眸略微眯起,不着痕迹地打量红衣女子,辨不清情绪。
闻言,他心底一哂,再次浮现起嘲弄。
温妩虽然阴戾嗜杀,却惯会玩弄人心。
此举多半不过是为了笼络那些无知弟子,好让他们心甘情愿继续替她卖命。
他环臂“嘁”了声,眼不见心不烦错开视线。
温妩不知道台下人各怀心思,更不知道自己不小心释放出了一部分属于这具身体的灵力。
她刚才还在纠结到底应该说点什么,哪成想一转眼人就全站起来了。
温妩:……
她觉得这些人好像对她也没有那么恭敬。
算了。
她现在的人生信条就是小事不急,大事直接G。
温妩压低眼睫,视线落在台阶边缘,避免与任何人产生什么不必要的视线接触,目不斜视。
没关系。
都是大白菜。
她不看人,人却都在看她。
正殿中高台拢合,浮雕栩栩如生的座椅中,红衣女子姿态慵懒闲适,漂亮的眼睫半阖着,似乎对周遭的一切都兴致缺缺。
然而刚才她随手释放出的气劲却足以说明,这偌大的正殿皆在她掌控之中。
随意。
强大。
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尽管她只是一言不发地靠坐在位置上,却没有任何人敢轻视她。
左侧弟子纷纷星星眼。
宗主好拽,他们好爱!
自从前些日子宗主出关之后,周身气场似乎变得更深不可测了。
一定是神功又有大成!
队伍右侧,巨眼少年更是死死盯着温妩,星星眼。
不愧是令他着迷的女人!
父亲若是知晓宗主的真面目,也定会同意这桩婚事的!
然而他还没看多久,一道高挑的背影便将他目光挡了个严严实实。
巨眼少年神情一变,瞪大眼睛瞪一眼陆珣的背影。
该死!这个人吃什么长大的。
长得凭什么这么高?
好巧不巧的,这一眼恰巧被温妩收入眼底。
那几乎从眼眶里“啪嗒”掉出来的眼睛,深深地震撼了温妩的心灵。
她慢慢地低下头,伸手扶住额角。
她这双不长记性的眼睛,为什么要四处乱看?!
不过,原本没什么感觉,但是她坐下来之后,感觉身体里好不容易平复了不少的燥热感,再次开始折腾她。
温妩按了按眉心,有点昏昏沉沉的,像是低烧的感觉。
难道——
玉鹤察觉到她的异样,友善地关心她:【你怎么了?】
温妩:【……没什么。】
她总不能说,是一下子见了太多人,有点上头了吧。
高台之下,陆珣眼神微凝。
他视线在女子眼尾几不可察的红晕上停顿片刻,又不着痕迹上移,看向她看起来稍有些隐忍的侧脸。
是“春庭暮”。
5.合欢(五)
陆珣最初知晓春庭暮,还是在年少的时候。
那时候幽冥界还未开始侵吞长生界,九州还远远没有陨落那么多人,陆氏还如日中天。
他也还是那个出了名的陆家少主,众星捧月,风光恣意。
有一次,有人非要带他去逛花楼,说是新来了一名花魁。
此女貌若天仙,凡是头一次见到她的,没有三息内舍得将目光挪开的。
陆珣嗤一声,毫无兴致。
后来,这花楼,他们当真没去成。
那个兴致勃勃邀请他的人告诉他,那名花魁突然暴毙了。
陆珣原本不关心,但又直觉此事蹊跷,多问了一句:“哦,怎么死的?”
那个人沉默了许久,没有明确回答,只是扣着茶杯反问他。
“陆少主,您听说过“春庭暮”吗?”
陆珣懒洋洋靠在椅背上,长腿踩着桌沿,“有话就说。”
他醉心音杀之道,对于其余一切都漠不关心。
那人见他反应叹息一声,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没再出声。
这件事情不了了之,但“春庭暮”三个字,陆珣无论如何都再也忘不了。
后来他经过那条街,层层叠叠的人群围拢着,空气中血腥味浓郁得令人作呕。
在肩膀间的缝隙中,他看见一一具尸体被几个人捏着鼻子从花楼里抬出来。
说是尸体,那肉.身却并不完整,几乎只剩下一滩还未融尽的血肉。
金钗摇曳,沾染着血沫的头发自被染红的白布间伸出来,在风中颤颤巍巍发着抖。
白布被风掀起一角,所有人都“噫”一声捂着脸扭过头,有胆子小却非要凑过来看热闹的孩童,甚至吓得崩溃嚎啕大哭起来。
陆珣看见那张脸。
昔日如何绝色他已分辨不清,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上几乎看不出五官,自内向外溃烂,唯余眼尾一片尚且完好的皮肤,泛着秾艳的红,宛若被摧折揉碎的海棠。
几人嫌弃地将这渗人至极的尸体随意扔到角落里,“砰”的一声撞在墙面上。
几只流浪狗闻到血腥味,好奇上前嗅闻。它们不知道饿了多久,闻了一会儿,竟试探着舔舐啃噬起来。
一时间,空气里只剩下“啪嗒啪嗒”黏腻血肉翻搅撕咬的声音。
无人制止。
流浪狗吃得不亦乐乎,絮絮低语声随风飘远。
“那就是之前那个花魁!”
“啧啧,她到底犯了什么事,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种烟花之地,还不就是那么些事儿呗!有大人物瞧上了她,三番五次示好被拒,恼羞成怒直接给她下了‘春庭暮’。”
“结果没成想,这花魁还是个烈脾气,都这么着了,一开始还是抵死不从。被拒得多了,那大人物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人,竟然就这么直接把她给捆起来,眼睁睁看着她欲海挣扎,直至红颜化作枯骨。”
“这不就是个春.药吗,有这么厉害?”
“‘春庭暮’可不是寻常春.药,但凡吸入一缕香气,即便是大罗金仙也难逃一劫!周身经脉似烈火炙烤都是轻的,若是一炷香之内不得纾解,灵力血液逆行,浑身自内而外溶解溃烂……”
“而且这药,能让中药者的谷欠望,只对下药者一人产生。若求不来他的宠爱,饶是试过再多人,也是徒劳。”
“……”
嘈杂的声音仿佛穿透了许多年的风,合欢宗扶光殿飞檐下的金铃叮当作响。
陆珣看向高台主座上的女子,她微低垂着眼睫,单手撑着额角,似是困倦。
但透过她指节的缝隙,依稀可见眼尾一片红意,葳蕤蜿蜒没入青丝间,似海棠开得正艳。
正似他许多年前曾经见过的那样。
通常以“春庭暮”逼迫旁人就范,都是猎手给心仪的猎物下药。
温妩这人倒是奇怪,竟然连自己都不放过。
陆珣指节轻点了下手臂。
猎物。
难道说,还会有不长眼的人,将温妩这种妖女当作猎物觊觎?
他鼻腔里逸出一道不屑的气声,眼皮连动都没动,余光中却落入一抹瑰艳的红。
她斜倚在椅中,姿态随性,一双上挑勾人的眼眸微微向下,居高临下地看着满殿乱状,红唇噙着一丝辨不分明的笑意。
她……
倒也的确有这种资格。
陆珣眼神像是被烫到一般挪开,脸色有点不自然。
假如,只是假如。
假如是真的,那么——
会是何人呢。
温妩感觉右侧最前方一道视线灼灼黏在她身上,她的余光都快被那个人给盯穿了。
她方才坐下,其实只是随意凑合一坐,根本没有好意思认认真真地调整坐姿。
时间一长,整个身子都快麻了。
但是顶着这种迫人的视线,她一动都不敢动。
不过,被这位陆公子盯着,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冰碴子一样的目光,令她那种疑似上头的感觉平复了许多。
不仅如此,温妩依稀感觉,那股昏沉的热意极有规律,一阵一阵地下去,又一阵一阵地卷土重来。
就好像她身体里有个自动开关的空调,温度太热的时候就开工,温度降下去之后进入睡眠模式。
过一会温度再上来,空调继续自动工作。
这就是传说中的“被动技能”吗?
对她这个普通的碳基生物来说,有点过于超前了。
确认了原主的身体能够自动解决这种“上头”后,温妩便不再将这异样当回事,这种程度她还是可以忍的。
只不过——
这全体会议,到底有没有主持人啊?!
温妩欲哭无泪。
为什么没有人说话?不会都在等着她吧!
就在这时,一道天籁之音响起。
“宗主。”
蓝衫青年执着折扇松松上前一步,潇洒一甩袖摆行了一礼。
温妩认出来,这是之前见过的“卫护法”。
虽然理论上都是陌生人,但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人令她亲切感倍增,更何况这人正在救她于水火。
她按捺着热切,绷着表情淡淡道:“卫护法有事要说?”
下一秒,她便后悔开口了。
卫函声音不算大,但在安静的正殿足以称得上掷地有声。
“谢公子如今已经按照‘老规矩’处理了。”
话声还未落地,死寂的殿中登时掀起一阵骚动。
无论是合欢宗弟子,还是后院中的各位公子,闻言皆是一阵大惊。
虽然他们一早已经听说了小道消息,但是此刻听见卫护法亲口坐实,还是觉得很有冲击力!
“怎会如此?!”
合欢宗弟子压低声音。
“宗主她……竟然舍得对谢公子用‘老规矩’!”
“肃静!”
裹挟着灵力的声音震荡而出,所有的声音瞬间安静下来。
浮楚缓慢环视一圈,见所有人都静默无声,这才缓步上前走到卫函身侧,朝着温妩躬身下拜。
“禀告宗主,还有一事未明。”
她停顿片刻,“那张床……”
温妩突然意识到不对,猛然抬起头。
还没等她开口制止,浮楚的声音已经落下来。
“已碎得无法再修缮——”
温妩内心尔康手。
别说了,住口!
可惜现实事与愿违。
“——依您的意思,应当如何处理?”
短暂的沉默之后,扶光殿陷入一阵前所未有的躁动之中。
“床都塌了!”
“究竟是哪个蠢货传的假消息,说谢公子不得宗主宠爱?!”
“床塌了又怎样?还不是‘老规矩’。”
“宗主的心,果然从不会为了任何人而停留……”
“该死,我更喜欢了。”
“……”
另一边,巨眼少年怔怔望着高台之上。
他的眼里没有光了。
他泫然欲泣地看着温妩。
温妩则面无表情地看着旁若无人、窃窃私语的众人。
她已心如死灰。
早在门板上看到各种合欢小人的时候,她就应该明白的。
——这个合欢宗,就是喜欢把这种诡异的事情拿到台面上说!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够了!”
一道声音倏然打断这场群魔乱舞。
一名黑衣青年闪身上前。
“宗主,您莫不是忘记了酆都北帝先前大发雷霆的事?”
他眼神沉痛,语气痛心疾首至极,“酆都北帝分明不喜您豢养太多面首,昨夜您执意将谢淮舟带回宗门,此举无疑是将他颜面扫地啊!”
温妩愣了愣。
原著里,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和谢淮舟一起“人间蒸发”,到流光城去领刑了,根本没有现在开会这一段。
说起来,这个“酆都北帝”,好像是小说里的大反派来着。
这本小说的主线,有点类似于侵那个略战争。
简单来说,这个世界由长生界发源,得道飞升的,去了玄相界做神仙,陨落身死的,去了幽冥界轮回。
酆都北帝是幽冥界的帝君,此人野心勃勃,渐渐不再满足于仅过问轮回之事,看上了广袤修仙界中数不胜数的修炼资源,意图侵吞。
自从幽冥界源源不断侵吞长生界资源,能够飞升玄相界的修士便越来越少。
在剧情开始时,已经有上千年无一人飞升。
谢淮舟,是全人类的希望。
而她温妩,则是因为自始至终都帮着酆都北帝做事,才会如此声名狼藉,被从剧情里狂喷到剧情之外。
温妩沉默不语,只是在回忆思考剧情。
单膝跪在下首的黑衣青年不动声色以余光瞥向她神情,见她面色冷淡,心头一紧。
他无声苦笑。
果然,他此言已是触碰了宗主逆鳞。
在场中人,没有人不知道,于宗主而言,“酆都北帝”四个字像是一个禁词,提一次死一次。
先前一次,有人趁着宗主心情好,斟酌着措辞小心翼翼说了几句。
衣香鬓影,笙歌曼舞瞬间停了下来。
凝滞的空气里,红衣女子垂眸把玩着酒杯,片刻,鼻腔里逸出一声辨不清喜怒的气声。
眼下……那个人恐怕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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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回了好几次了。
今日说出这些话,黑衣青年就没想过活着离开。
他不怕死,若是没有宗主,他早就该死了。
可是死之前,他唯独放心不下之人,便是宗主。
即便是死,他也一定要将接下来的话说完。
黑衣青年深吸一口气,更深地伏低身体,声音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酆都北帝性情阴戾狠辣,阴晴不定……他近日定会来寻您,请您千万保重。”
此话一出,全场皆静。
几乎是瞬间,所有目光都像是被扇飞了一般移开,仿佛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不忍直视的事情。
完了,这次真完了。
……只希望宗主念在此人忠心可鉴,赐他不那么痛苦的死法。
所有人都不看她了,温妩趁机挪动了一下发麻的臀部,换了个姿势坐着。
舒坦多了。
但是这忠臣直言进谏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她每个字都听懂了,但是合在一起,什么也没理解。
小说里“温妩”并不是主角,所以有关她的剧情着墨并不多。
她出场的时候,不是在替酆都北帝杀人的路上,就是在强抢民男的路上。
温妩也不知道原主和酆都北帝之间的关系,究竟到什么程度。
听上去,有点暧昧了。
但早说啊。
既然酆都北帝不喜欢男主,而她是酆都北帝的小狗腿,这次岂不是正好可以顺坡下驴,名正言顺地把男主这尊杀神给赶出去!
背靠大反派做金大腿,她说不定能苟到大结局。
玉鹤轻咳一声:【但这是一本坑文,根本没有大结局。】
温妩非常乐观:【那四舍五入,我不就可以长生不老?】
扶光殿中陷入一阵诡异的死寂,落针可闻。
黑衣青年死死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降临。
然而与台下众人的紧绷不同,主座之上的女子却似乎极为轻松写意。
一阵衣料摩挲的簌簌声响起,她似乎换了个更惬意的姿势,这才不紧不慢开口。
“那好啊,那就送他走吧。”
啊,原来是要送——
啊?!
黑衣青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猛地抬起头:“宗主?”
不光是他,几乎所有人都惊住了。
竟然没死!
“您、您对谢公子不是……”
温妩早就料到有这么一问,做足了心理准备。
闻言,她面不改色地说:“本座想做什么——”
话音微顿,她拿捏着反派人设,尾音微扬。
“何时轮得到你来管?”
红衣女子居高临下投来一瞥,虽然没什么表情,一股无形的威压却逸散开来。
开口那人瞬间“扑通”一声跪下,“属下不敢!”
温妩心满意足地收回视线。
天知道,她根本不知道什么“老规矩”。
当时开口的时候,就是瞎猫碰死耗子,随口一说!
但是见大家都讳莫如深的样子,她觉得,这规矩应该很可怕。
看完了那本坑文,在温妩看来,一直是原身有愧于谢淮舟。
爱慕本不是什么可耻之事,但是在旁人拒绝后,还是三番五次纠缠,这不就构成骚扰了?
如果有酆都北帝和原主这层关系,一切都好办了。
她也没必要继续为难一个受害者。
卫函垂眸把玩着折扇,眸光惊疑不定。
宗主今日看起来……格外不同。
有些事情也脱离了计划。
“既如此,属下这便去办。”
他笑着行了一礼,抬眸时,不着痕迹朝着身后弟子使了个眼色。
弟子小幅度点头,缓慢退至队尾,转身离开了扶光殿。
温妩继承了原主的修为,虽然暂时不会用,但是修仙中人的目力同样是被动技能。
她一眼就看见了台下的小动作。
……班主任诚不欺我,站在讲台上果然能看得很清楚。
这弟子一定是替她去赶人了。
要不了多久,她就可以彻底解放,远离死亡威胁了!
一想到这里,温妩便忍不住心里狂笑起来。
过了一会儿,那名小弟子又跑了回来。
时间短得,就好像他只是在殿外跑了一圈,就迫不及待地归位了。
“宗主……宗主!”
他语气惊惶,温妩心里的狂笑一顿,突然感受到些不祥的预感。
“说。”
小弟子扑通一声在大殿正中央跪下来,稍有些浮夸地哭天抢地,声泪俱下:“不好了,宗主——谢公子他不愿离开!”
温妩:“?”
“他说了,若是宗主执意呃……执意始乱终弃,他就,他就——”
你倒是说啊!
小弟子不着痕迹瞥一眼卫函的方向,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眼睛一闭,视死如归高声喊。
“他就立刻自绝于此!”
温妩木着脸,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弃也就罢了,她乱什么了?
而且谢淮舟……
是这个人设吗?
6.合欢(六)
一炷香之前。
“啊啊啊——”
日光掩映下,清风徐来,金铃摇曳。
紧闭的房门上,合.欢小人日夜不休地运动着,房中传来一阵似痛苦又似欢愉的口申口今声。
“小点声!”
“你能不能忍一下?”
“……”
房间正中,一张刑台上,一名青年被四肢束缚正面仰躺固定在上面。
他脸色潮.红,眼神迷离,被缚灵锁紧紧捆绑的痕迹下,衣衫随着条件反射的挣扎而愈发散乱。
在他身边,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围拢着不下十名衣袂飘飘的女子,皆眼神热烈地盯着他,她们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工具,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轮到我了吧?”
“该我了,我等了一炷香了,你到后面去排队。”
“哦……”
队伍最前方的两名女子换了个位置,退下来的那个脸颊红红,单手拎着工具拢了拢凌乱的袖摆,自发又回到队伍最后去了。
“饶了我吧——!”
被绑在刑台上的青年泪水涟涟,脚趾不自觉蜷起。
“我真的受不了了……”
围在他身边的女子置若罔闻,眼睛直勾勾地顺着向他下面看。
——光.裸的脚心上,两根轻飘飘的羽毛正在来回瘙痒。
两名站在最前面的女子神情专注,眼睛里闪烁着诡异而兴奋的光,一边听着他求饶,一边动得更快了。
“放弃吧,认命吧!”
“就算是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呜呜……”
不远处,几名黑衣弟子默默扭开脸,不再去看这过于残忍、过于青年不宜的画面。
他们一言不发地绕开那惨绝人寰的刑台,将房间内的床榻碎屑清理出去,又将崭新的拔步床搬进来。
内间一片混乱,但弟子们动作很快,不过几息间就将一切收拾好,逃荒一般飞快地退了出去,轻轻关上门,将按捺不住的惨叫关在房间里。
一道光幕恰在这时落下来,将内外两间隔绝开来,包拢住窗边红木桌案。
红木桌案旁坐着一名白衣男人。
他身姿挺拔,侧脸轮廓沉冷,单手端着茶杯,却不饮用,冷白修长指尖拂过杯沿。
“现在不会有任何人听见我们说话了。”一个声音从他身前传来。
“谢淮舟,进展如何?”
谢淮舟盯着被团团围住的青年眼尾的泪,片刻转过头,一字一顿像是凝了一层冰碴子。
“……这就是温妩所谓的‘老规矩’?”
顺着他视线望过去,蓝衫青年慢悠悠摇着折扇,单手撑在桌上,摆弄着身前的茶杯。
“想不到吧?”
卫函也看一眼被折磨得面目全非的青年,不忍地“啧啧”两声,“惨,太惨了!想当年,有一位恃宠而骄的公子触怒了温妩,当即便被下令按这个规矩处理——上百人轮流伺候,让他整整痒上十天十夜,不眠不休!”
说及此,他语气痛心疾首,“这得是何等恶毒的妖女才能作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
谢淮舟撩起眼皮。
“……话说回来,这‘老规矩’已经许多年没有出现过了。”
卫函对上他视线,瞬间从悲痛中清醒过来。
他突然好奇,“你到底是做了什么招惹了她,让她对你下这么狠的手?”
……
狠?
谢淮舟冷冷掀了掀唇角。
“你是不是在温妩身边埋伏了太久,脑子也跟着一块不好使了。”
卫函笑意一僵,飞快摇起折扇,似乎想要借着这个动作掩饰一些尴尬。
他轻咳一声,“别岔开话题,快跟我说说,当时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说罢,他视线转移到崭新的拔步床上,似笑非笑,“——才能弄得这么激烈。”
说到这个话题,谢淮舟眸光泛起几分深思。
同温妩一番交涉,她的一举一动,都和他想象中有极大的出入,完全不似传言中那般愚蠢。
但起初,他们勉强还算是相安无事,直到他说出那句话——
‘今日得见宗主,方知何为人外有人。’
‘只需一盼,便已注念一季如何与君共度。’
“——你当真是这样说的?!”
“哐当”一声,卫函掌心的茶杯掉落在桌案上。
谢淮舟剑眉微皱,抬起眼:“有什么问题?”
“问题那可大了去了!”卫函一拍桌子,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之意。
“你可知道为何合欢宗俊美之人甚众,可温妩却偏偏只心心念念把你抢回来?”
谢淮舟回想起昨夜门前徘徊的那道又瘦又白,眼珠子还巨大的人影,沉默下来。
“——除了你比他们更俊美之外,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卫函给自己倒了杯茶润润喉,这才接着道,“温妩不喜欢直接主动的,这种男人合欢宗遍地都是,她司空见惯了。不然她怎么会对你另眼相待?”
他阖拢折扇,“啪”一声敲在掌心。
“那当然是因为你宁死不屈,让她觉得有意思。”
谢淮舟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出“啪”的一声。
他掀起眼皮,似笑非笑。
“所以,你就四处宣扬我为她自尽?”
卫函折扇微顿。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嘛。好不容易混进来一次,若是想不被温妩察觉异样地再混进来第二次,恐怕不容易。”
谢淮舟薄唇逸出一声呵:“所以我就要留在这里,跟她后院那些奇形怪状的人争宠?”
卫函一听“后院”就头皮发麻。
他同情地注视着谢淮舟,嘴里却说,“温妩很少对人上心,她喜欢你,是你的福气。”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卫函微笑婉拒:“我没这个福气。”
不要啊,那种事情不要啊。
谢淮舟冷笑着看他。
“温妩之前为了得到你简直下了血本。就算因为昨夜的小插曲暂时对你失去了兴趣,但这沉没成本摆在这,她不会随随便便厌弃你的。”
卫函轻咳一声,为了缓解尴尬,滔滔不绝地讲述起自己绝妙的计划:“女人嘛,就是吃这一套!一哭二闹三上吊,哪有拿不下她的道理?”
“你一定可以重新得到她的心的!”
谢淮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并不是很想得到。
卫函:“贞洁和痴情,就是男人最好的嫁妆!”
谢淮舟:“……”
他垂下眼睫。
‘本座倾心玉珩君,心里装不下别的任何人。’
红衣女子悦耳而冷漠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反复回荡。
该告诉城主吗?
他留在温妩身边,似乎并不是什么特别有意义的事情。
她的心思,全都在城主身上。
“她、她当真这么说!?”卫函听了这话,眼珠子都快掉下来。
“嗯。”谢淮舟揉了下额角,“你查的事情,查的如何了。”
闻言,卫函收拢折扇,脸上多了几分正色。
“可以肯定,‘元殷’此刻就在合欢宗中,为温妩所用。”
他想了想,低声道,“九成是被她独占了,正在她体内。”
谢淮舟注视着杯中光滑如镜的水面。
卫函叹了口气,“若非受‘元殷’突然离体所限,城主便不会不得轻易妄动灵力。”
流光城主,玉珩仙君,眼下却空有一身归仙境修为,只能看不能用。
酆都北帝之所以不能轻举妄动,便是被流光城玉珩君牵制的缘故。
这事若是被旁人知晓了,恐怕流光城乃至长生界,都要遭覆大难。
“身体里的东西,只有亲近之人才有机会窥探一二。”卫函握紧了拳头,“所以,你一定要成为温妩最宠爱的公子。谢淮舟,你有觉悟吗?”
“既是她占了不属于她的东西。”谢淮舟语气淡淡,“让她还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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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
卫函摇摇头:“没那么简单。”
虽然不知道,温妩究竟是什么时候神出鬼没抢了元殷,但按理来说,既然她夺了玉珩君的东西,杀了她取回来便是。
但这一次,向来对俗事漠不关心的玉珩君破天荒下了令。
——任何人不得伤她。
这是极诡异的命令,再加上方才谢淮舟提到温妩的那句表白。
卫函的眼神古怪起来。
砰——!
窗外湛碧澄润的天幕之上,陡然绽开一道绯色的灵光,光幕如瀑垂落下来。
似海棠花簇拥的正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妩”字,铁画银钩,笔走龙蛇,潇洒恣意至极。
卫函思绪蓦地一收,倏然起身。
“是温妩。”他神情微冷,抿唇沉吟片刻,“看来她还是多少有所察觉。”
只是不知道他们哪一步出了差漏,令她心生狐疑。
“温妩生性多疑,我不能再多待,告辞。”
此番温妩召集整个合欢宗去扶光殿见她,不知是何用意。
他必须早些到场,早做打算。
卫函临走前,忍不住又回过身再次劝道。
“待会我会想办法让宗主来看望你,这个机会,你一定要把握住,就用咱们说好的那一招。”
“这一次,绝对不能再失败了!”
谢淮舟视线落在虚空间流淌的灵光上,“妩”字似水波粼粼。
须臾,他收回视线,“嗯。”
*
时隔不到二十四小时,再次站在这扇门前,温妩心里无语泪千行。
温妩盯着那扇熟悉的、紧闭的房门,上面的合欢宗小人在她视野里扭曲畸变,仿佛在张牙舞爪地嘲笑她。
嗨,你又来送死啦~
温妩深吸一口气,用力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时,已是满眼的视死如归。
上次她没经验,现在她可是已经有帮手的人了。
谢淮舟想在她这么多属下的眼皮子底下带走她,没那么简单!
她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地伸手抚上门板,又把手放下来。
温妩扭过头,身后乌央乌央的弟子瞬间低头行礼:“宗主还有何吩咐?”
“这扇门上的禁制,撤了。”方便她待会想逃跑的时候,随时逃跑。
几名合欢宗弟子面面相觑,皆在对方眼底看见几分讶然。
“是。”
温妩再次将手搭上门板,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手上。
手又被收回来。
合欢宗弟子们兴致勃勃的神情一僵,随即,条件反射地抬起眼:“宗主?”
“在门口守着,本座不久便会出来。”
如果没出来的话,记得进去救她啊!
但后面这些话她不好意思说,太崩人设。
温妩只能祈祷原主这些弟子机灵点,能够领会她的言外之意。
她努力克服眼神回避,死死盯着最前面几名弟子的眼睛。
听明白了吗?听明白了吗?
迎着温妩这样迫人的眼神,几名合欢宗弟子的眼神,逐渐从惊恐到迷茫,再到恍然大悟。
他们明白了!
好刺激,宗主这是要玩点新花样——让他们听墙角,而且还不给房间里那位一个痛快,光点火不灭火!
谢公子竟然敢以死相逼,这难道不是一种对他们宗主威严的挑衅吗?
宗主让他走,他竟敢抗走不遵!
宗主这是要好好地给这位谢公子一点颜色瞧瞧,从灵魂上羞辱他!
几名合欢宗弟子的眼神,又逐渐变得坚定。
他们先是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为房中仍然对即将面临的惨剧一无所知的“娇花”默哀一瞬,慢慢将目光转向温妩。
“宗主,您放心。”
为首的合欢宗弟子坚决道,“我们一定会完成任务的!”
好有安全感。
温妩感动地看一眼身后簇拥着她的人群,再次做了个深呼吸,放心地推门走了进去。
7.合欢(七)
温妩刚一进门,便忍不住感慨合欢宗弟子的执行力。
昨夜被她不小心一指敲了个粉碎的拔步床,现在已经换了一张崭新的,好端端摆在原位。
珠帘反射着日光,鎏金般璀璨的光晕在墙面上无声流淌,珠玉间依稀勾勒出内间一道高大挺拔的剪影,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画面似乎和昨夜严丝合缝地重叠了。
只除了床上人的姿势,和先前截然不同。
温妩脚步猛然一停。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珠帘上的影子。
今日没有她的吩咐,谢淮舟并未似昨夜那样被不正经地五花大绑。
男人身姿峻拔,只简简单单端坐于床上,也似藏锋的名剑一般,锋芒微敛,气息却凌然,不容小觑。
——尤其是,他膝头横着一把雪亮的长剑。
温妩僵硬地转过头,看向空空如也的博古架。
是谁。
是谁自作主张,把剑给还回去了?!
【是你亲口让他走的,这些东西,当然要物归原主咯。】
……无语啊,这难道不是白嫖吗?
拿了东西,他却不走,反过来要利用她的仁慈来杀她!
果然,小说里写的才是真的。
修仙界弱肉强食,好人死的早。
【难道剧情只是推迟了……】
她生无可恋地对玉鹤说,【我根本没有逃离原主的命运!!】
剧情里,就在“温妩”强迫了谢淮舟的第二天,他们一起消失了。
现在不正是第二天吗?!
所以说,真正发生“谢淮舟一剑秒杀温妩”的时间点,其实就是他们一起人间蒸发的那一天早上,根本就不是昨天晚上!
温妩的心情很复杂。
她有一种自己吃了大亏的感觉,昨天的一切忐忑都成了浪费表情。
早知道今天才会死,昨天她就该好好地睡一觉,刚才更不应该勤勤恳恳地加班!
温妩盯着珠帘上倒映出来的影子,尤其是影子膝头上那把尚未出鞘的剑。
所以,接下来呢。
谢淮舟要怎么杀她?
房间里只有两个人,刻着合欢小人的香鼎里幽幽飘散着袅娜的白雾。
日光从窗柩里涌进来,将香鼎上的纹路映在墙面上,随着日光挪转而小幅度地移动,像是一场无声投影的春.宫戏。
两人一坐一站,隔着一道奢靡的珠帘,谁都没有说话。
一时间,空气里静得只剩下两个人压抑的呼吸声。
一帘之隔,谢淮舟盘膝坐于床上,雪色衣袂如流云倾泻而下,垂落在地面之上。
他指尖缓缓拂过冰凉的剑鞘,微微蹙眉。
‘第一步——这一次,如果温妩靠近你,想要对你做点什么超过寻常关系的事情,你可一定不能再像先前那样顺着她了!’
‘你要欲擒故纵,宁死不从,给她挑战性,让她产生强烈的征服欲!’
谢淮舟指节一顿。
问题是,包括昨夜,温妩压根没有对他做什么的意思。
今日更甚,进入房中后,不仅不开口,就连上前都不肯。
她不近他的身,他怎么宁死不从?
隔着摇曳的光影,温妩盯着谢淮舟轻抚长剑的手,浑身汗毛倒竖。
要死。
这种不上不下的等死感觉,最恐怖了!
谢淮舟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动手啊?
如果他还在酝酿的话,她现在逃出去还来得及吗?
不会她刚一转身,就被偷袭吧!
哦,她悟了。
温妩眼前一亮。
一定就是这样!
原主作为长生界远近驰名的天才,修为根骨也不低,不然也不会被酆都北帝一眼相中,收她做小狗腿。
这样的一个人,但凡是她有所忌惮准备的时候,即便是谢淮舟,应当也很难做到一击必杀。
看了那半本坑文,温妩最大的感想就是,男主谢淮舟·玉珩君,绝对是个很沉稳的人。
他懂得隐忍,懂得克制,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震动整个三界。
那个经典的问题,百分之五的概率获得一千万,还有百分之九十五的概率获得一百万,如果换作谢淮舟来选择,他多半是什么都不选。
然后雷霆手腕找到出题人的老巢,一口气拿走一千一百万。
——这样性格的人,一定是在等着她离开。
再趁她不备,一剑拿下她!
温妩心底冷冷一笑。
呵,他再有城府又如何。
她也有她的应对之法。
温妩单手背在身后,不动声色地微微用力向上抬,保持着正面对着谢淮舟负手而立的姿势,默默地在背后摸索房门。
还好,她是个懂得复盘,吸取教训的人。
这一次,她吃一堑长一智,进来之前就已经让合欢宗弟子把禁制给解除了。
她动作隐蔽,却逃不过谢淮舟的眼睛。
女子青丝披散,身上松松垮垮披着一件宽松的绯色纱衣,袖摆虽宽大,却并不能完全遮掩住她手上的动作。
他清楚地看见她纤长莹白的指尖,在门板上虚虚划过,却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动作,反倒翻来覆去,反复磋磨。
位置正巧是靠近门缝的一幅合欢图。
不知这合欢图究竟是何人所画,画技精湛高超,只寥寥数笔,便将动态感勾勒得栩栩如生。
画面上,身材更纤细的小人以一种极其妖娆的姿势坐在座位上,另一个身材高大些的小人单膝跪在她身前。
从画面的角度,正好倾身遮掩住不可言说的光景,正低着头以一种极为虔诚的姿态,似是在细细品味描摹着什么。
谢淮舟眼眸黑沉,缓缓抬起眼。
莫非,她这是在暗示他,今日她想要他用这种姿势,取悦于她?
他嘴角微抽,神情克制不住扭曲了一瞬。
搭在剑柄上的指节,不自觉蜷了蜷。
‘冷静!’
脑海里,卫函的声音恰到好处地钻出来。
‘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一定要冷静!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万万不可功败垂成啊!’
谢淮舟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无声将灵力在体内运转一个大周天。
躁动的灵台逐渐平复下来。
脑海里那个声音还在不断地响,如洪水一般滔滔不绝。
‘欲拒还迎——欲拒还迎这四个字还是很好理解的吧?’
‘你不能太主动,但有拒就得有迎,不然就真的把人家给吓跑了。’
谢淮舟冷眸微睁,沉吟片刻,猛然长袖一扫。
一道浩瀚灵风瞬时间荡开,破开垂落的珠帘。
珠玉被罡风震得狂乱摇晃,碰撞得叮当作响。
紧闭的门扉之上,那处被温妩反复抚摸过的合欢图,被这股迅猛的力道不容拒绝地撕扯,顷刻间拔地而起!
“喀嚓”一声,一道残影自半空中飞掠而过,穿过摇曳的珠帘,稳稳落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中。
谢淮舟慢条斯理抚正袖摆。
合欢图凹凸不平的纹路掠过他指尖,分明是微凉的触感,却仿佛有余温似火燎原。
他指节微顿,避开那些暧昧的纹路,“啪”的一声,将合欢图反手倒扣在床板上。
做完这些,谢淮舟想了想。
须臾,他缓缓抬眸,看着温妩,唇角扯起一抹冷笑。
这样一来,他也算是接受了她的无理要求。
但是看起来,应当又不是很想接受的样子吧。
一片刺目的日光顺着缝隙透进房间里,空气里微小的浮尘,在光线下无处遁形。
刚才的一切发生得太快,温妩只感觉眼前一花又是一花,就什么都结束了。
她浑身僵硬,一点点艰难地回过头去。
门窗依旧紧闭,但门板上一块醒目的缺口横亘在上面,方方正正的,像是一个巨大的、扭曲的黑洞。
里面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对她传递着嚣张的死亡威胁。
那不正巧是她刚才摸索过的位置吗?!
温妩瞳孔地震,心里就像是有一百只尖叫鸡同时被人踩了一脚。
她指尖克制不住地开始发抖。
察觉到这一点之后,她死死捏住袖摆,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警告。
一定是警告。
谢淮舟在原著里就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他是在用行动告诉她。
今天没有他的允许,这个门,她出不去!
温妩十分惊讶,也十分感激,就在现在这种危急存亡之际,她的脑子竟然比她想象中清醒得多。
她甚至还有余力思考。
温妩不怕困难,就怕死到临头自己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眼下被剑风拂乱的珠帘重新垂落了回去,只微微不安地摇动。
她隔着一层珠玉的帘幕,盯着谢淮舟看了一会,确认对方在做完刚才那些事之后,便再也没有动作。
没有要杀她,也没有要挪窝的意思。
原来男主没开玩笑。
他是真没打算走。
温妩心底惨笑一声。
谢淮舟根本没打算放过她,他只是改走迂回战术了。
他不仅要虐待她的肉.体,还要对她施展精神暴力,双管齐下,让她身心具废,慢慢地、一点点地折磨死她。
——而且地点不在流光城,改在合欢宗了!
在她的地盘上搞死她,更有成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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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一身修为开局被ban,赤手空拳面对战力全问号的大Boss,可怜弱小无助。
她应该如何应对?
当然是等人来救她!
温妩目光热烈地看向门口。
人呢,人呢?
门被生生抠下去一大块,这动静太大,温妩进门前布置在门口的合欢宗弟子自然也听见了。
但是弟子们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敢闯进去。
宗主和谢公子……
这也太激烈了!
先前他们什么动静都没听见,还以为出了什么变故。
原来在这里等着他们呢。
想来,宗主定然是想要看谢公子隐忍不发出声音的样子。
虽然他们的存在对于宗主的享乐而言极为重要,但他们只不过是过程中的一环,他们存在的意义,只是站在门口。
他们还是不该进去打搅的。
几名站在最前面的合欢宗弟子对视一眼,有的红着脸,有的笑意诡异,不约而同地转过身,背对着这块被扣下去的裂缝,自认为非常贴心自觉。
一门之隔,温妩听见外面窸窸窣窣的动静,心里稍微一松。
但很快,动静就彻底消失了,仿佛门口一个人都没有。
温妩:?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心底的期待逐渐化作绝望。
难道这也是剧情里的一环?
无论她怎么布局,剧情都会发生。
她都会死。
“你过来。”温妩缓慢地吐出三个字。
随即,深吸一口气。
“给本座一个痛快。”
看在她没有像原主那样冒犯折辱他的份上。
喀嚓。
崭新的拔步床角被一只手生生捏碎。
谢淮舟怒极反笑。
竟然还有要求。
要痛快。
怎样才能痛快?
也罢,这并不重要。
横竖他佯装答应,也只是权宜之计。
他根本不会和她做到最后一步。
谢淮舟乌浓稠密的眼睫低垂下来,掩住眸底的情绪。
‘如果顺利走到这一步,温妩若是上前,你就赶紧拔剑,把剑刃横在自己脖颈上!’
‘但是,在这同时,你一定要认真地注视着她,目不斜视。’
‘然后,再在这个过程中,逐渐放松握着剑柄的力道,就好像是被她迷住了一样。’
‘这种宁死不从,却又忍不住为她的魅力所倾倒的戏码,绝对会让她对你又爱又恨!’
“……还是你过来吧。”谢淮舟缓缓扶起长剑。
他的声音极好听,是网络上很受欢迎的那种又苏又磁性的霸总音。
但是如果这种声音是来通知“你马上就要去死了”的,温妩觉得,她无力欣赏。
行吧,你过来我过去的,都一样。
她深吸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准备,然后视死如归地上前一步。
挪动了肉眼不可见的一毫米。
一步迈出,温妩猛然感觉身体里那股说不上来的燥热感,就像是喷发的熔浆一般,猝不及防地席卷而来。
她就像是被滚烫的巨锤当头锤了一下,脑袋里嗡的一声,一阵天旋地转。
她身体不受控制地摇晃了一下,撑住博古架稳住身形。
她这到底是怎么了?
就在这时,温妩感觉身体里那个空调又开始自动工作了。
就像是一股天山消融的雪水,清凉涌入四肢百骸,将那阵燥意瞬间压制抚平下去。
几乎是同时,一帘之隔的谢淮舟感受到熟悉的灵力波动,猛然抬起眼!
是元殷的气息。
温妩刚缓过来,一抬头,便对上男主仿佛要吃人一般的灼热眼神。
她以为自己已经准备好接受命运的安排了,但直到这种过于具有压迫感的眼神笼罩下来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准备是不可能准备好的。
谁会准备好乖乖去死啊!
身体比意识反应更快,温妩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转身朝着门外拔腿跑了好几步,漏着一块方方正正缝隙的门板近在咫尺。
她想也不想,伸手就去拉门。
但是穿越到原主身体里,她依旧没有习惯如何控制这具身体里的灵力。
一时间,她心神激荡,用力过大。
轰——
大片的日光涌进来。
听见这巨大动静的合欢宗弟子,忍不住愕然回过头,和单手拎着门板的女子视线对了个正着。
“宗……主?”
一名弟子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谁能告诉她,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怎么宗主连门都给拆了?
8.合欢(八)
半个时辰之前,合欢宗,扶光殿。
前来通禀的弟子一句“他便立即自绝于此”,高台主座上的女子只皱了皱眉,便起身离开。
巨眼少年在那一刻,体会到了什么是这个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他远远站在队伍的第二位,明明离她那么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越走越远。
两行清泪缓缓滑落。
“你们注意到了吗?宗主的脚步比往日虚浮许多——凭借她合道境的修为,该是心绪如何激动才会如此?”
她一定是想要见那位谢公子的。
定是碍于谢公子不愿长留合欢宗中,宗主才忍痛割爱,为爱成全,甘愿放他离开。
昶枳公子和箨珐公子一听,猛然回想起方才没有留意的细节,登时悚然一惊。
还好,还好居颜公子察觉。
否则他们如何才能向主上交差?
“还是你观察细致入微。”昶枳公子心有余悸,“险些便要被那邪恶谢淮舟给骗了过去。”
他话音一顿,和箨珐公子对视一眼,两人的视线不约而同落在居颜公子身上。
“居颜公子,不如你去看看?”
箨珐公子扶着帽子,点头赞同,“你可是昨夜打搅了宗主好事,眼下还能好端端活着的人。”
“你在她心目中,绝对是不一样的!”
三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忧心忡忡,一道高挑的玄色身影冷着脸,朝着相反的方向大步前行。
经过三人身边时,陆珣冷笑一声。
琢磨温妩的心思,简直太闲了。
一只手猛然拽住他的袖摆。
“陆公子。”巨眼少年眼眸仿佛结了冰,“你笑什么?”
“让开。”
在合欢宗待的久了,陆珣已经习惯无视这些时常出没的类人生物。
他连个眼神都欠奉。
“你挡着小爷晒太阳了。”
巨眼少年抓着陆珣袖摆的手反而更用力攥紧了。
他根本没听陆珣在说什么,沉浸在自己悲伤的世界里,“你是不是觉得,宗主一定会陪在谢公子身边,不可能跟我走?”
陆珣一听他说话就头痛。
他身量高,看向巨眼少年时眼睑自然下垂,居高临下的姿态。
“是又怎么样?”
他讽刺地扯起唇角,反手一震,衣摆便轻松被抽了回来。
“今日小爷心情欠佳,最好不要挡我的路。”陆珣嗤笑一声,“否则,你猜若是今日我杀了你,温妩会不会在乎?”
巨眼少年脸色一白。
陆珣扫一眼巨眼少年绝望的表情,眼中浮出嘲弄。
温妩除了一张脸究竟有什么好。
他不过一句话,至于这么难过?
陆珣轻甩了下马尾,懒得继续纠缠,身后却再次传来了巨眼少年的声音。
“你敢不敢跟我打赌。”
陆珣回眸,巨眼少年本来在的位置空无一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贴在墙边,正在倒立。
陆珣:“……赌你多久掉下来?”
巨眼少年脸憋得通红:“这是宗主教我的方法,这样眼泪就不会流下来。”
那双眼睛自下而上看向陆珣,“她没有告诉过你吧?你与我同去,就赌宗主究竟是选你,还是选择我。”
谁才是宗主最疼爱的人!
像是听见什么可笑的事,陆珣一挑眉梢,“哈”了一声。
“溪源安氏的怪物,更名易姓只为狗一样跟在温妩身边摇尾乞怜。”他语调讥诮,“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跟我打赌?”
巨眼少年眸色沉沉:“你怕了吧,怕输给我。”
陆珣脚步一顿,风吹动他的马尾飞扬,勾勒出劲瘦高挑的身形。
须臾,他环臂半侧过身,似笑非笑。
“那你呢,输得起吗?”
笑死了。
他会怕这只巨眼怪?
才不是真的好奇,只不过,今日温妩隐隐有些怪异。
她究竟是疯了还是酝酿着什么阴谋,他一看便知。
*
刚靠近谢淮舟的住所,巨眼少年便望见门口乌央乌央的黑衣弟子。
巨眼少年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突然感觉有些难以呼吸。
宗主竟然如此重视谢公子,甚至为了他,派了这样多的人手守在门前,生怕有人上前打扰。
紧闭的房门里传来巨大的动静,巨眼少年不忍再听,更不愿去看。
每一点细微的动静,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反复地往他伤痕累累的心脏上戳刺。
他深深闭上眼睛,猛然听见一道前所未有的巨大轰鸣声。
紧接着,剧烈的灵风震荡开来。
一阵此起彼伏的吸气声和不确定的声音,一同顺着风吹过来。
“宗……主……?”
熟悉的两个字落入耳畔,巨眼少年猛然睁开眼!
一抹瑰艳的红宛若天边流淌过的霞光,霎时间扑入他眼底。
宗主这是感受到了他的靠近,这才抛下了谢公子夺门而出吗?
她一定是受到了谢公子的猛烈挽留,才会连门板都给拆了吧!
巨眼少年露出一个三分幽怨,三分兴奋,四分温柔的笑容。
“宗主!”
然而,下一瞬他的表情就凝固在了脸上。
那团热烈的红云并未落在他身边。
反而落在了他身边人的怀里。
……
陆珣整个人都僵硬了。
怀中的重量轻飘飘的,当真像是一片羽毛落了下来。
飘扬的红纱在眼前,将他的整个世界都映成一片模糊的红意。
朦胧的景象中,最过于醒目的,便是温妩那一张惊艳至极的脸。
她的吐息落在他耳畔,若有似无的,一下又一下,醺热他的耳廓。
陆珣感觉自己耳根在极速升温,越来越烫。
而那温度也似火般蔓延,很快便扩散至全身上下。
心跳也似乎在这灼热的温度下空了一拍。
“喂。”
他咬了下牙,将自己的理智拽回,自齿关挤出几个字,“你还打算抱多久。”
温妩猛然回过神。
她还没从方才一瞬间的强烈死亡威胁中缓过劲来,刚一抬头,便看见一双巨大的眼睛。
这眼睛几乎能反光,她愕然一怔,转脸认出来,这不是她刚穿越过来时,见过的那个白衣男鬼吗?
男鬼的表情扭曲着,露出了一种很难用语言描述的画面……恶俗啊!
温妩本能地把身前的“东西”抱得更紧了。
陆珣脸色微变。
两条柔软温热的手臂绕过脖颈搂住了他,霎时间,红衣女子身上甜腻的海棠花香霸道地占据了陆珣的所有感官。
身前是女子馨香的气息和与男子截然不同的柔软躯体,陆珣伸手要将人撕下来的动作微顿。
她的身体怎么会那么软,就像是托着一片云。
远不像她的心那么冰冷坚硬。
陆珣本能地伸手护住怀中人的腰,不让人掉下来。
掌心触到对方的身体,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她的体温恰到好处地传递过来。
陆珣手臂一紧,表情骤然冷下来。
他在想什么。
温妩修为已至合道境,这点高度怎么可能摔得到她?
况且她整个人都缠绕在他身上,简直……
不知羞耻!
陆珣飞快地松开手,薄唇紧紧抿着,良久,到底没再动手将她扯下来。
他臭着脸撇开头,“怎么,舍不得松手?有了心心念念的谢公子,连旁人说的话都听不见了么?”
温妩冷静下来,转过头来,正看见陆珣面色不善的俊脸。
这么近距离的美颜暴击,她不自觉恍惚了一瞬,随即才突然意识到,这不是最不待见她的那位陆公子吗?
而他们此刻,正以一种极为亲密的姿态紧贴在一起。
她双腿盘在他月要间,双手勾着他的脖颈,仿佛下一瞬就要上演什么少儿不宜的画面。
光天化日,幕天席地。
温妩在风中凌乱。
四周阆然无声,当然不是人都走了或者死了。
他们只是惊呆了。
无数视线齐刷刷地注视着这边,目光燃着熊熊的八卦之火,但没有人敢开口,打扰宗主突然而来的兴致。
温妩申请被这个世界一键删除。
她飞快地从陆珣身上下来,险些同手同脚。
“本座何时是你想碰便能碰的?”
化解尴尬的第一要义,就是倒打一耙!
陆珣气笑了。
温妩刚退后几步,感觉身前人黑沉沉的眼眸盯着她看了一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再度迈步靠近。
随即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距离再次拉近。
属于少年身上的气息瞬间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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罩住她。
没什么小说里时常描述的各种香味。
干干净净的,像夜里的一阵风。
温妩没预料到,扶光殿里还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人,此刻竟然会突然做出这样亲密的动作,反应不由得慢了一拍。
光线落在陆珣眉间的碎发,衬得那一双黑如点漆的眼眸愈发深邃。
他的长相更偏向凌厉的攻击性,但由于年岁尚浅,少了几分锐利,多了几分风发的少年气。
眼下他唇角略微勾起,是一抹恶劣挑衅的弧度。
陆珣俯身欺近,嗓音紧贴着她耳廓。
“这才叫碰你,温宗主。”
“温宗主”三个字缓慢吐出来,听不出丝毫恭敬。
在他压低得略微沙哑的声线中,莫名暧昧。
温妩可耻地沉醉了一秒。
回神时,陆珣已经松开手直起身。
莫名的,温妩感觉他的脸色也不算好看。
……无语啊,怎么还连吃带拿?
被吃豆腐的人明明是她吧?
陆珣眼神阴沉沉的。
他原本是气她,没想让她那么高高在上地好过。
却没想到,靠近之后,反倒是他的目光挪不开。
没事长那么好看做什么?
陆珣冷脸转身要走,袖摆倏然一紧。
他下意识停步,一只手便顺势攀了上来,勾住了他。
好不容易消停下来的心跳再次愈演愈烈。
陆珣低下眸,红衣女子没看他。
在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她纤长浓密的睫毛,辨不清她神情。
只是姿态轻描淡写的,仿佛这样的触碰和邀请于她而言,就像呼吸一样简单。
不知她这样碰过多少人。
陆珣眸底的情绪褪去,凉凉扯了扯唇角。
他脏了。
勾人像呼吸一样简单的污染源此刻紧张得想亖。
温妩努力放松着身体。
经过刚才那一遭,她算是大彻大悟了。
合欢宗弟子,完全靠不上。
她可没有错过他们兴奋到发光的眼神。
不知道他们脑子里到底装了几斤黄色废料,还是原主do的花样百出。
那么明显的暗杀现场,都能被他们当成NTR剧本出演。
或许,她应该身临其境地体会原主的行事方针。
合欢宗宗主是她,让谁“侍寝”难道不该是她说了算?
温妩总结出来了,谢淮舟包袱很重,似乎非要在他们独处的时候才会动手。
就像现在。
温妩回眸,一半的门被她暴力拆卸,日光大片大片地涌进去,在珠帘之上迂回流连,勾勒出一道立于房中的剪影。
明明一根手指就能把所有人秒杀,却还是在房中按兵不动。
好像担心人太多他打不过一样哈哈。
随便他。
那她就拒绝一切和他独处的机会。
从今天开始,白天扎在人堆里,晚上躲在其他男宠身边。
最好是这位臭脸陆公子。
温妩观察了一下陆珣黑如锅底的神情。
不就是碰了他一下吗?摆这张臭脸给谁看。
惹到她了,她要在心里偷偷诅咒他。
算了,至少可以有效避免尬聊。
温妩把这账轻轻算了,仅有的一丁点愤怒化为动力。
她撩起眼睫,高傲地说,“今夜你来陪本座。”
就在这时,不远处被冷落已久的巨眼少年突然幽幽出声。
“谢公子,陆公子执意来撬你的墙角,我拦不住他。”
谢淮舟不知何时从房中走出来,正立在破碎的门边,冷淡地看着这边。
陆珣懒得理会巨眼少年莫名其妙的发言,对上谢淮舟不冷不热的目光。
他黑眸微眯,甩开温妩的动作停下来。
有意思。
这是什么眼神?
漠然,冰冷,不悦。
漾着不加掩饰的敌意,就好像被打搅了什么好事。
为了温妩?
陆珣缓慢地磨了下后槽牙。
无论因为什么,这眼神让他不爽至极。
黑衣黑发的青年站了一会,懒懒抬起手搭在温妩肩头。
“看他干什么,不是要跟小爷走么?”
陆珣慢吞吞吐出几个字,语速虽慢,却极尽挑衅。
“我能让你更快活。”
9.合欢(九)
“温妩竟然被陆珣骗走了?!”
卫函捏着折扇,一脸愁云惨淡。
他听谢淮舟简单重复了全程,听来听去,思来想去,也没听出多大的问题。
但是温妩的反应,却和他们预想中截然不同。
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温妩向来不是什么含蓄之人。”卫函视线落在桌案上。
一幅被生生从门板上抠下来的合欢图安静地躺在那里,烛火掩映下,交缠的小人反射着澄莹的光泽。
卫函眼眸微眯。
“难道,她是在用这幅图传递什么信息?”
“啪”的一声,白瓷茶杯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在桌面上。
谢淮舟掀起眼皮:“她身上,的确有‘元殷’的波动。”
“果然就在她身上!”卫函扇柄一敲掌心,“虽然计划进展不算顺利,但是至少,我们已经发现了目标。”
他又和那副合欢图大眼瞪小眼,研究了片刻,什么也没看出来。
“这个,我就先拿走了。这些日子我会暗中打探一番,或许其中的门道,其他宗内之人能够破解一二。”
卫函将那幅图卷入袖中,一边“刷”地展开折扇,一边起身道,“温妩出关以来,的确有一些变化。可能是修炼合欢妖法影响了她的神智,就连喜好也变了,从前她分明就吃那一套……”
“不过没关系,既然有了变数,我便托人去打听她最新的喜好。这段时间,你只需要蛰伏在宗门内即可。”
卫函掌心灵光闪跃,祭出一把红木牌,献宝一般笑意盈盈道,“看这个。”
谢淮舟长袖一扫,灵风荡开,将卫函掌心的小红木牌托举悬浮于半空中。
他指尖一点,一枚红木牌便颤颤悠悠翻了个面。
“谢淮舟”三个字赫然雕镂其上。
他眸光微顿,又伸手弹出一道灵光,如水流般渐次落向一整排红木牌。
刻着各式各样合.欢小人的红木牌接二连三地翻过面来,每一块牌子上,都刻着“谢淮舟”三个字。
谢淮舟静默片刻,收回视线。
他险些不认识这三个字。
卫函折扇一扫,红木牌悠悠然排成一队,重新钻回了他芥子中。
灵光黯淡下去,卫函隔着扇面笑道,“这便是每夜温妩挑选面首时需要用到的东西,我已经将所有的牌子,全都换成了你的名字。”
“这样一来,除了你之外,温妩再也没有机会接触到其他人!”
这简直是个天衣无缝的计划,不存在任何失败的可能。
说到这里,卫函不由得摇晃折扇,“接下来你一定要把握好机会。合欢宗也不比其他地方,尤其是各位公子的洞府,修炼气氛并不浓厚,你若是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修炼,恐怕会惹人怀疑。”
“温妩没有来找你的闲暇时间,你也可以自己出去见一见那些已经住了一阵子的公子,多走动走动,搞好关系,再暗暗打探一些温妩的喜好——”
卫函轻咳一声,“这些事情,肯定还是他们最擅长。”
他只不过是这些年跟在温妩身边,耳濡目染。
若是论真刀真枪的,他可还是一张纯洁的白纸呢。
听闻卫函所言“多走动走动”“搞好关系”,每多落下一个字,谢淮舟的神情都愈发沉郁一分。
他没有立即开口,指尖轻点桌案,片刻才抬起眼。
“……你确定?”
“相信我。”
谢淮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迎着这样的视线,卫函突然感觉浑身有些发凉。
他条件反射摇了摇折扇,气流扑面,冷得他一个激灵。
卫函连忙收拢折扇,攥紧拳头,加油打气。
“为了夺回‘元殷’,总要要做出一些牺牲!”
*
不久前,在一瞬间,温妩就在心里作出了决定。
她毫不犹豫地拽着陆珣,利用他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一走出谢淮舟的院子,她就飞快地过河拆桥,把陆珣甩开了。
在和杀神斗智斗勇和与臭脸帅哥共度长夜之间,i人选择回家摆烂。
一大群合欢宗弟子簇拥着温妩,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前走,看上去气势汹汹。
一炷香之后,温妩总算穿越以来,第一次见到了原主真正的房间。
与她预想中的奢靡无度相比,原主的房间显得竟然朴素许多。
房间里的摆设并不算特别奢华,不过也足够称得上精致。
而且看得出,原主是个极其具有生活情趣的人,除了必要的家具之外,窗台、桌案、墙角、院落……四处都是她精心养的花草。
正对着大门的位置,摆着一面影壁,其上玉髓雕镂着精细的花纹,随着走动角度变幻,其上山水深邃不一,花鸟相映成趣,竟有几分栩栩如生活过来的模样。
温妩绕过影壁,后面就是一张“沙发”。
她端着宗主的架子挥退所有人,直到门轻声阖拢,才彻底放飞自我,仰面倒在软塌上葛优瘫。
终于解放了。
独处充电时间到!
软塌旁边摆着一张边角柜,上面摆着一盆海棠花。
温妩就着瘫软的姿势,随手拨弄了一下柔软的花瓣。
原主喜好倒是和她差不多。
——她也很喜欢在沙发旁边的边几上面摆装饰花,每每看过去,心情都会变好。
不过原主这么大的“官”,再加上“事务繁忙”,恐怕根本没时间料理自己的房间布局。
这些东西,说不定都是合欢宗弟子替她布置的。
温妩又把玩了一会花瓣,感觉力气回来了不少。
她把整个房间都转了一圈熟悉了一下环境,以免日后露出什么破绽。
做完这一切,她好不容易积蓄的力气又用光了。
温妩决定去泡个澡。
既然接手了原主的身份,这件事情已经无法改变。
那她绝对不允许自己只背锅,不享受!
原主房中有现成的浴室,不需要再另外出门。
温妩刚往浴室中走,房门上雕刻的纹路无声闪动了一下。
原本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冷不丁灵光大盛,几名身披薄纱的侍女凭空冒出来。
“宗主需要沐浴解乏吗?”
温妩险些被身后突然钻出来的声音吓得魂飞魄散。
她心惊肉跳地转回身。
袖摆随着动作飞扬,无声荡开一阵浩瀚的灵压。
铺天盖地的威压兜头笼罩下来,几名侍女站立不稳,瞬时间被逼退数步。
宗主这是动怒了?
无人不知,温妩喜怒无常,嗜血好杀。
几人趔趄了一下,却根本来不及站直身,便直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发着抖求饶:“宗、宗主饶命……”
完蛋了,扰了宗主沐浴的雅兴。
她们一定难逃一死了!
浴室之中水雾腾挪,一片乳白色的薄雾之中,视野能见度变得极低。
温妩偷感很强地透过薄雾,努力观察。
一个人影都没看见。
她方才分明听见声音了啊。
刚这么想着,便有几道幽幽的声音传来,辨不清方位,宛若从四面八方而来。
“宗主……”
“饶命……”
温妩脸色一僵。
“……”
各种恐怖的“浴室怪谈”就像流氓广告一样钻入她脑海。
她呼吸乱了一拍,下意识向后退。
恰在这时,一只手从升腾的雾气间探出来,一把抓住了她的脚踝。
温妩:“!!!”
她拼尽了全力,才将险些逸出口中的尖叫声憋了回去。
脚踝上的手是温热的。
温妩壮着胆子低头一看,总算在一片雾腾腾之间,勉强分辨出了几道匍匐在地的影子。
为首的那个人正抓着她脚踝旁边的衣料,手背无意间碰到她,浑身抖得更厉害了,“宗主,我、我不是有意的,请您恕罪!”
……谁让你们这样走路的。
温妩尽可能不崩坏人设地冷声道:“退下吧,本座今日不需要你们伺候。”
洗澡的时候被别人看,也太奇怪了吧。
去澡堂也就罢了,但如果别人都穿得整整齐齐、严严实实的,只有她一个人光溜溜,她会觉得自己很像是被洗干净准备下锅的鹅。
女子声线天生带着几分媚,语气却冷淡,一字一顿落下来,几名侍女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宗主竟然没有杀她们?!
几人难以置信地对视一眼,连滚带爬地直起身来,一边谢着温妩不杀之恩,一边生怕她反悔,拔腿就往外跑。
身影很快就被白雾拢住,看不见了。
确认几个人都走了,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温妩才小心上前,亲手把门给关了起来。
地面上积着一层薄薄的水,走动的时候水声朦胧,温妩摸索着来到池边,旁边摆着衣架。
她一边宽衣,一边回想起,穿越以来,她还没来得及认真看一看原主的长相。
剧情里,“温妩”具体长什么样子,没有多少人知道。
她常年都隐居合欢宗中并不入世,替酆都北帝做脏活累活的时候,大多时候都以鬼面遮蔽面容。
见过她的人,不是死了,就是被她强掳灰飞烟灭了。
温妩低头朝着水面望去。
她眼神微微一怔。
蒸腾的白雾温柔拂过她身侧,朝着两边散去,光滑平静如镜般的水面上,清晰地倒映出一名女子的面容。
这是个极美的女子,且美得并不寡淡,反倒极具侵略性,不似百合梨花那般清皎,反倒似牡丹玫瑰一般瑰艳。
眼下她神情稍有些茫然,一双上扬的狐狸眼显出几分娇憨来。
温妩眨眨眼睛沉下视线,水面上倒映出的女子神态一变,眼角一颗绯色的泪痣也更生动,显出几分高深莫测的风情。
温妩盯着水面。
——这张脸,竟然和她在现实里,长得一模一样。
就连泪痣的位置和颜色,都一模一样。
她心情有点古怪,又转了转身,总算发现了原主和她不一样的地方。
现实中,她后背光滑白皙,此刻倒映在水中的脊背,却有色泽鲜艳的纹案横亘于其上。
大片盛放的海棠花簇拥之间,盘踞着一条墨色的王蛇,蛇身蜿蜒,蛇首正巧对准了她的后颈,仿佛下一瞬便要一口咬断她的喉咙。
……好阴间的纹身。
不过原主的审美,从后院里那几位神人便可见一斑。
温妩缓缓顺着池边迈入水中。
这里的设计倒是很人性化,很像是现代的温泉,不仅池边有可供落座休憩的位置,后面还有泉眼自发吐出温水,按摩浑身穴位。
温妩靠着池壁坐下,原主肤色很白,浸入水中之后,水光掩映之下,有一种常年不见光的亚健康感。
她冷不丁回想起什么,转了转手腕,视线略微一顿。
右臂内侧,一枚鲜红的朱砂痣宛若一点血梅入雪原,美得触目惊心。
温妩印象里,小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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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过,每一名合欢宗弟子入门之时,都会由师尊亲手以灵力点上这枚朱砂。
它象征着——
温妩难以置信地伸手揉了揉,周遭皮肤都被她揉得发红,这枚朱砂也纹丝不动留在上面。
竟然不是画上去的。
原主的清白,居然还健在!
这简直是个鬼故事。
温妩开始觉得自己脑容量急需补充。
原主涩名在外,又养了那么多面首,结果……
就这?
“宗主,您在里面吗?”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门外飘过来,被紧闭的门板隔绝,呈现出一种闷闷的质感。
温妩猛然回过神来。
她认得这个声音,应该是先前有过两面之缘的那名少女。
原著里“温妩”的心腹,长生界臭名昭著的妖女,浮楚。
通常浮楚出现的地方,就有必须要走的剧情。
温妩不敢用刚才对待侍女的那一套,来糊弄浮楚,连忙应了一声:“嗯。”
她也不知道原主应该是个什么性格,多说多错。
好在浮楚并未察觉异常,紧接着在门外提醒她:“宗主,该翻牌子了。”
温妩木着脸又应了一声:“哦。”
一边回应,她一边从旁边抓了一把花瓣撒下来。
花瓣在水面上铺开,掩住水面下的光景。
万一,虽说可能性不大,但是万一待会浮楚要进门跟她说话,这样可以稍微遮掩一点,让她少一点尴尬。
虽然她已经下定了决心,一定要逼迫自己多多出门社交,和原主的男宠们打成一片。
但是真的走到这一步,她还是有点发憷。
温妩一边撒花瓣,正欲说点什么,稍微拖延一下时间,身体里倏然涌上一股热意。
这一次,却不复之前那般温和可控,宛若一团火般顺着经脉灼烧而上。
温妩手指一抖,浑身都像是被这团热意融化,瞬间失去力气。
她闷哼一声,眼疾手快扣住池边,稳住身形。
牌子还没翻呢。
怎么又上头了?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灵力自丹田间氤氲开来。
温妩眼前一亮。
是它!她的“自动制冷机”!
但还没等她松口气,这力量猛然一顿,便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沉默下去。
伴随着迅速消散的凉意,烈火般的刺痛再次席卷而来。
温妩双腿一软,身体克制不住地向水中滑落。
她奋力扑腾了两下,身体却根本使不上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被水流没过口鼻。
不会吧。
难道剧情里,温妩其实是被洗澡水淹死的?
一时间,她分不清到底是淹死的还是社死的。
房中陡然不再传来回应,淅淅沥沥的水声却不断地自门缝中钻出来。
躬身在门外行礼的浮楚察觉到异样,猛然抬起头。
“宗主?”
没有回应。
她细眉微皱,顾不得别的,双手飞快掐诀。
紧闭的房门之上灵光如水流淌,逐渐拼凑成一片盛放的海棠花。
禁制解除的一瞬间,浮楚便立即冲了进去。
“宗主!您怎么了?”
她一眼便看见靠在池壁,脸色惨白的女子,三两步冲上前扶住她。
浮楚目光在温妩面容上停顿两秒,声线一沉,“是春庭暮发作了吗?帝君为何还没来?”
浮楚的声音像是从水面上传来,温妩微微皱眉。
春庭暮……?
什么东西,没听说过啊。
还没等她回想起什么,水面陡然翻涌起来。
浮楚眸光蓦地一凝,霍然抬起眼。
一片朦胧的白雾之中,缓缓腾起一团黑红相间的浓雾,宛若一滴墨落入清水之中,顷刻间便逸散开来。
黑雾在虚空之中极速凝结,依稀勾勒出一道修长挺拔的剪影,如夜色般的雾气散开,逐渐将水池包拢在内,尤其将其中的女子笼罩于浓雾间。
浮楚的身体开始克制不住地颤抖。
随着雾气散开,空气里的温度瞬息间冰冷下来。
如岳般沉重的威压迫使浮楚不断地向下躬身,就连呼吸都难以维系。
近乎窒息的痛苦之中,浮楚听见自己耳畔嗡鸣作响。
那双方才落在温妩身上的眼睛,几乎被从眼眶里挤压出来,扶着温妩的手也像是被寸寸碾碎。
她只能闭上眼,松开手。
“宗主……”
视野模糊间,浮楚看见水中起伏的海棠花瓣,在这样秾艳的色泽衬托下,女子的肤色显得愈发白皙。
她脊背上的纹路像是活了过来,顺着肩颈向上攀爬,半张脸都被鲜艳欲滴的海棠花掩住。
漆黑的王蛇盘踞而上,又缱绻万分地垂首落在她颈间,像是无声地宣示着主权。
“帝……”浮楚的牙关不自觉打颤,“帝君……”
温妩在一片昏沉之中听见这两个字,倏地一惊,迷离的神智突然间清醒了几分。
她第一反应,便是拽下旁边衣架上的外衫,兜头罩在自己身上。
这个情况,她捂脸是没有用的,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不认识她。
刚勉强将衣料扯入水中,余光中一团黑雾勾过来。
一股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像是一根手指托着温妩的下巴,将她无力低垂的头抬起来。
下一瞬,低冷的轻笑透过雾气,紧贴着温妩耳侧落下。
“你不乖啊,阿妩。”
10.合欢(十)
温妩一边昏昏沉沉,一边心头巨震。
浮楚那句“帝君”,声音虽不大,但在这片寂静如死的空间里,依旧算得上掷地有声。
放眼整本小说,截止到作者已经写完的部分,除了玄相界的沧渊侯之外,“帝君”二字只有幽冥界的酆都北帝能够当得起。
沧渊侯是万年前九州第一个飞升上界的上古修士,这等大人物,同原主自然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
原主的顶头上司来了。
温妩现在浑身无力,整个身子没有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全靠着浮楚艰难扶在她手臂上的手。
眼下那只手却不断地打着颤,手背上经络毕现,指端因用力几乎泛起青白之色。
温妩勉强撑着眼皮眯着眼睛。
余光中黑雾氤氲腾挪,无声地变幻着,在雾气流淌之间,她依稀分辨出一道若有若无的高大轮廓。
看起来不像是真身。
温妩稍微松了一口气,被陌生男子闯进浴室的尴尬感稍微下去了那么一点。
就当作是一阵风吹过来了,而这阵风会说话。
但饶是这么安慰自己,她还是稍微感觉有点不自在,下意识挣脱开浮楚扶着她的手,又往水里沉了沉。
她身体刚往下走,勾在她下巴上的力道便是一重,又不容置喙地将她往回扯。
“躲什么?”
那道声音漾着几分戏谑,听上去却没有多少笑意。
黑雾间气息陡然变得更冷,温妩不自觉打了个冷战。
她细微的震颤被雾气包裹住,温妩仿佛听见一声极淡的笑。
薄雾在她下颌上缓慢铺陈开,像是一只手在来回狎昵地抚摸,冰冷的凉意变本加厉地侵袭她的皮肤,瞬间将她的体温掠夺一空。
雾气看起来薄薄的一层,虚无缥缈。
可里面就像是蕴着好几块巨大的磁铁,就连大巴车都能眼也不眨地吸进去,她被牢牢地禁锢住。
温妩觉得这个世界太奇妙了。
她一个大活人,竟然和一团雾气僵持在了这里。
撩动水声,花瓣浮动。
合欢宗的衣服原本款式就极为热烈大胆,眼下这样紧紧地贴在身上,虽说看不见什么,可又似乎什么都能看见。
算了,就当是穿着比基尼在泡温泉。
温妩哄好了自己。
高烧到几乎把脑子烧干了的感觉还在持续,但被酆都北帝抚过的侧脸,就像是被冻在冰川里,眼下已经麻木到没有知觉。
她头重脚轻地小幅度偏了偏头,本能想要避开下巴上那抹难缠的森然鬼气。
但那鬼气却似乎极为了解她的小动作,温妩还没来得及撇开脸,那团雾便流水般伸展成一片薄薄的弧形,托住她的脸颊,不偏不倚地阻住了她的动作。
“本君让你走了么?”
温妩原本便没多少力气,挣扎了几下,也懒得再动弹了。
她试探着回了一句:“……帝君?”
但是即便温妩打算认真面对老板,她此刻的身体状况也不允许。
方才她还只是觉得高烧要烧干她的脑子,这会那团火愈演愈烈,就连浑身血液也要烤干了,又开始蠢蠢欲动地去烤她浑身的骨头。
骨头缝里都像是在往外冒火。
温妩连站都站不住,如果不是浮楚托着她,恐怕早就狼狈滑落到水里沉底了。
而扶着她的那只手臂,随着时间流淌,发颤的幅度和频率都在肉眼可见地提高。
浮楚额角青筋毕露,豆大的冷汗不断地顺着额角向下淌。
分明自始至终站在池边,现在看上去却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的。
周身被威压所制,无时无刻不传来几乎碾碎骨骼的剧痛。
方才浮楚已经克制不住地收回了一只手,眼下全凭着一口气,才勉强没有收回另一只手。
她不能将宗主就这样交到酆都北帝手里。
就在这时,浮楚隐约听见一声冰凉的冷笑。
几乎是下一瞬,那抹铺天盖地而来的威压愈发沉重起来。
“喀嚓”一声,浮楚手臂不受控制地脱力,以一种诡异的角度自温妩身上滑落下来。
——竟是生生被威压折断了。
浮楚呼吸猛然一滞。
她死死咬住唇角,勉强将痛呼闷哼咽下去。
帝君动了真怒。
浮楚知道酆都北帝对宗主的占有欲和掌控欲,已经到了近乎病态的程度。
无论是人还是物,都不能占据她的心神。
浮楚至今都记得,刚入合欢宗跟在宗主身边时,宗主曾收养过一只走丢的灵宠。
那只灵宠说不上是什么品种,长相不仅说不上可爱,还有点丑丑的。
通体雪白的身体上,脑袋上却长了一缕杂毛,毛色遍布了半张脸,看上去灰扑扑的。
但它却似是将收养它的人认作了自己的唯一,整日都粘在宗主身侧。
它试图靠近,宗主待它的态度却平淡,只每日差人给它吃食,她远远倚在软塌上,并不亲近。
只是眼神时常落在它吃得欢快的背影上。
浮楚那时觉得困惑,又觉得宗主心思颇深难以勘透。
这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就在宗主将目光落向灵宠后不久,灵宠便消失了。
红衣女子眼神淡淡的,那双妩媚的凤眸中,温度仿佛比杀人时还要冷淡。
浮楚还在找,她却只是摆了下手,说不必。
后来,浮楚第一次见到酆都北帝。
那一日,他送给了宗主一条崭新的灵裘。
纯白的毛发上,一缕杂毛横亘于顶部,蔓延了半张被活剥而下的小脸。
……
一切发生得太快,温妩意识昏沉,能够坚持着维持几分清醒已是不易。
只感觉支撑着自己的那股力道骤然一松,重心瞬间乱了。
她本能伸手要去扶池边,恰在此时,在她脸颊上来回腾挪的黑雾猛然展开,严丝合缝地托住她的身体。
温妩意识到什么,想要睁开眼睛。
但睁开双眼,眼前尽是浓雾。
“……浮楚?”
“同本君在一起,怎么还有心思还要想着旁人。”
黑雾之间传来一声轻笑,“本君还是更喜欢听你叫我的名字。”
温妩身体僵硬。
她根本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她勉强支撑着一团浆糊一般的脑子,死命地翻找那半本小说里的剧情,但翻来覆去地想,想得脑袋都快炸了,她也没回想起来酆都北帝的名字。
小说里,他甚至连出场都没有,自始至终都作为一个神秘的大反派,活动在幕后。
天杀的坑文!
这下好了,她不仅不知道酆都北帝的本名,更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这次算她走运,酆都北帝并未以真身降世,但难保以后会怎样。
若是她见到了他真身却认不出来,到时候岂不是很尴尬?
求生欲短暂地战胜了高烧的不适感。
眼下她整个人都陷在浓墨般的雾气之间,温妩不确定酆都北帝是否能感受到她身体的不自然,强迫着自己努力放松下来,以免露出破绽。
她这么沉吟着没说话,身体时而僵硬时而放松,黑雾无声涌动,似是以为她还在闹脾气,低笑一声,并未怪罪。
雾气四面八方扩散而去,以一种更细腻体贴的角度,将她托得更舒服了些。
又有一团黑雾凝集成纤细的一缕,轻飘飘拨开她额前湿漉漉的黑发。
温妩视野刚恢复自由,就看见一缕黑雾要往她脑子里钻。
这一幕实在是太过惊悚,温妩实在忍不下去,下意识偏头就要躲。
但还没动作,她脑后棉花枕头一般垫着后颈的黑雾悄然散开,禁锢住她的动作。
“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老样子。”那低沉磁性的声音带着点笑意,像是在哄一个生了病却不听话打针的孩子,极富耐性。
“别动。”
他声音紧贴在她耳边,“很快就好了。”
这能是说不动就不动的吗?
温妩本能地挣扎,可那雾气却强势至极,轻柔拂过她的脸,力道却不容置喙,将她固定在原地。
温妩死死闭上眼睛。
下一瞬,黑雾涌入她光洁的眉心。
几乎是同时,温妩手臂内侧的守宫砂宛若覆上一层淡淡的虹光,开始不断地闪烁。
摇曳的水面之上,花瓣沉沉浮浮,在一小片缝隙间反照出女子朦胧的倒映。
她眼眸半阖着,胸口之下皆被摇晃的水波遮掩得半明半昧,透明的水珠自白皙的颈间滑落下来,顺着湿透的衣料缓慢向下,落入水面之上,掀起点点涟漪。
几抹漆黑如墨的雾气顺着她身体缭绕而上,宛若一条黑王蛇攀爬缠绕,这样深邃的色泽更衬得她肤色莹白,仿佛被捆绑虔诚献上的祭品。
她脸侧盛放的海棠花纹案逐渐向下褪去,垂落于颈侧的蛇首也不甘不愿地爬回她脊背之上,在半透明的衣料间看不真切,蜷缩着不动了。
不知道为什么,温妩仿佛感受到一阵极淡的血腥气。
*
不远处水声淅淅沥沥,隐约掺杂着衣料摩挲的暧昧声响。
浮楚不敢抬头去看,抿唇按着被折断的右臂,视线死死落在水面上。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声音悠悠然飘过来,嗓音磁性隐隐压着戾意。
“你还打算继续站在这里看多久。”
浮楚浑身一震,右臂撕裂般的痛楚在这声音中,仿佛再次席卷而来。
但她足够忠心,深吸一口气咬牙寸步未退:“宗主……?”
无人回应。
摇曳的水面之上,依稀勾勒出女子懒洋洋的倒映。
她似是倦怠,只随意摆了摆手,便重新被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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挪的黑雾吞没。
浮楚迟疑片刻,终究还是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属下告退。”
她的脚步声稍微有点不稳,但却很轻,踩过地面上薄薄一层水幕,逐渐远去。
温妩松了一口气。
她的确觉得这团黑雾很恐怖。
但是实践出真知,这黑雾似乎对她暂时没有什么恶意。
但看起来,对浮楚的恶意却大得很。
让浮楚走,也算是她为原主尽一份力,保护她亲近的人。
眼睁睁看着一团雾钻到自己脑子里去,就像是没打麻药进行开颅手术。
方才一瞬间,温妩死了的心都有。
但紧接着,她便察觉到不对。
她完全没有感受到想象中的痛苦。
那抹黑雾冰冷的气息不仅不让她觉得难受,反倒极为霸道迅速地平息了她体内躁动的热意。
高烧瞬间就退了,比挂吊瓶好得还快。
温妩瞬间便联想到了她体内莫名罢工的空调。
但是她感受了片刻,黑雾探入她经脉的这抹气息虽然让她很舒服,感觉上却似乎和空调并不完全相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的自动空调就像是报废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怎么还有点王不见王的意思?
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
整片空间里,只剩下浮动的水声和细微的喘.息声。
这病痛来得快,去得也快,没过多久,温妩便觉得自己什么事都没了。
刚才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
醒来以后倒也没有多感动。
“……属下没事了。”
她挣扎着从缭绕的黑雾里钻出来,顾忌着之前那些话,没再叫“帝君”。
但也实在叫不出名字来,只好什么都不说。
黑雾间涌动起来,似是觉得她反应有趣。
倒是并未再为难她。
雾气逸散开来,退开温妩身边,但也并未彻底抽离。
在水雾之间,维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若即若离的暧昧。
温妩正纠结着。
她有点想从水里上去,毕竟就这么一直待在水里跟人聊天,稍微有点奇怪。
但是碍于旁边还有一个大活人——大活雾,她又开始犹豫。
雾气似是看出她心思,再次缓慢欺身而上,环绕住她。
温妩只觉得浑身一轻,整个人像是被一团雾拦腰抱起。
耳畔水声哗啦啦地响,视野中火光明昧,她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站在池边。
她心头一跳猛然低下头。
这才发现,就连一身外衫也被蒸干了。
虽说依旧是那种朦朦胧胧的薄纱质感,但是原主身为一宗之主,外衫制式繁复。
这么多层纱左一层又一层掩映在一起,倒也算是该遮住的都遮住了。
黑雾环绕着她身侧。
“今日怎么这点小事都不愿动手。”
温妩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这一身自动烘干的效果,定然也是这团雾的功劳。
她指尖轻轻捏住干燥的袖摆。
她总不能说,她其实根本不会吧?
与此同时,她心里前所未有地涌上一股冲动。
她一定要想办法学会,如何操控原主体内的这些灵力。
不然这日子,她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温妩不知道原主和酆都北帝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但是经过今天这么一遭,她就算是个傻子也知道,这两人绝对不只是“单纯的上下级关系”。
不过,说起“情人”,她却也觉得他们之间并没有那么亲近。
自现身以来,这团黑雾对待她的态度,令她完全无法感受到分毫尊重。
与其说是情人间的旖旎,倒更像是在对待一个精心照料的爱宠。
没想到穿越过来,不仅要时时刻刻提防着来自男主的死亡威胁,她现在就连人也当不成了。
这么想着,温妩蓦地感觉一阵凉意侵袭上月要间。
她低下头,一缕浓雾不知何时覆上她月要身,隔着一层薄纱,缓慢地向上流动。
就像一条漆黑的蟒蛇一般,越缠越紧,温妩感觉肺部开始泛起微微的刺痛。
她伸手想要挥散那雾气,浓雾却反过来缠绕上她的指尖,向前蔓延,覆上她的掌心,手腕。
雾气逸散又凝集,在这朦胧的水汽之中,温妩仿佛看到一道若隐若现的颀长剪影。
她掌心微冷,那雾气滑入她指缝。
仿佛一只明显更宽大的手掌,同她十指紧扣,把玩着她的指节。
“你在想什么。”
她莫名的沉默,将那声音染上几分辨不清喜怒的意味。
酆都北帝慢条斯理开口。
“谢淮舟——”
话音微顿,他轻笑,“还是玉珩君?”
11.合欢(十一)
神金啊,说的好像这是两个人一样。
温妩很无语。
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心悦玉珩君”这话,她分明是私下里跟谢淮舟说的,酆都北帝压根不在现场。
……他是怎么知道的?
不论如何,温妩不是傻子,看得出老板生气了。
她毫不犹豫直接滑跪:“属下知错。”
萦绕不散的薄雾蹭过她的脸侧,就像是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冰淇淋,又像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冰饮料,上面冰凉的气泡抚过脸颊,在空气中噼里啪啦地破碎。
黑雾翻涌,酆都北帝笑了一声,似是很受用。
温妩正愁找不到机会将摆在身边的活阎王送走,立即顺势将她早已打好的腹稿搬出来。
“既然帝君不喜谢淮舟,属下这便将他赶出去。”
说完这句话,温妩心头突然轻松下来。
她仿佛已经看见生命的曙光。
下一瞬,一道意味不明的笑声落下来。
“不必。”
酆都北帝轻笑,“他既然想留,且让他留下。本君倒很好奇,他处心积虑要接近你身边——”
说到这里,他语速微微放慢。
尾音拖长,摩挲般颗粒质感的声线便莫名染上几分深掩暧昧之下的寒凉。
容庭清。
酆都北帝无声将这三个字在喉间碾过。
“——他想要的,是你的什么。”
温妩:“……”
前半句话,她都替谢淮舟觉得冤。
哪只眼睛看见是他想留下来的啊。
后半句话,她就更有发言权了。
想要的当然是她的命啦!
沾水的发梢被冰冷的雾气浸染得更冷冽,一下又一下毫无规律地抚过温妩脸侧,宛若一条毒蛇盘亘在侧,凉凉地吐着信子。
温妩强忍着恶寒。
“属下一心只想为帝君分忧,属下的一切,也只会属于帝君。”
撤回。
她态度顺从,酆都北帝似是被取悦了。
他懒散笑了声,“正好有一件事,阿妩,你替本君去办。”
温妩猛然抬起头。
就凭她现在这副守着金山,只能看不能用的状态,她能有什么本事办事?
她浑身汗毛倒竖,另一边,酆都北帝语调不紧不慢。
“长生界近日有异象生,此事你应当知晓。”
温妩缓慢地点了点头。
这次没有撒谎,她是真的知道。
因为这个剧情,她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
坑文里写到过,这次天降异象,霞光碰撞,十日十夜不灭不散,光晕笼罩了整个明州到乐州一带。
要知道,这在整个九州的版图上,几乎是处在两个对角线端点的位置。
自下而上看过去,这一整条绵延的光带就像是一条沉眠的巨大盘龙。
但是称之为“龙脉”又容易同凡间界的帝王重名,故而九州大多唤它“九引灵降”。
之所以叫它“九引灵降”,是因为这一整条灵降,在下界的过程中,可能是受到了剧烈的气流冲撞,一不小心碎成了九片。
传闻中,这是沧渊侯不小心遗落的一条肋骨。
哈哈,到底是得有多不小心,才能遗落一条肋骨啊?
但无论如何,这是一个神奇的修仙世界,对于修仙中人来说,流血流汗都不算什么,受伤断骨更不在话下。
小说的故事主线,就是根据这条破碎的神骨展开的。
简单来说,这“九引灵降”就类似于当年美国扔到日本去的那个很可爱会爆炸的东西。
若是被长生界抢先一步拿到,九州被幽冥界逐步侵吞的局势,立刻便会有所转变。
酆都北帝自然不会容忍到嘴的肥肉跑掉。
再加上他起初打长生界的主意,便是为了争夺修炼资源,两相叠加,这“九引灵降”他势在必得。
但是三界之间皆有灵璧,并非那么容易突破的,这恐怕也是酆都北帝今日只以黑雾现身的原因。
幽冥界的魑魅魍魉,唯有中元节时才能光明正大地到九州来。
至于玄相界那边,则是一条只进不出的通道。
除非有仙人下界历劫,才会经过天门,除此之外,是绝无可能回到九州的。
交通如此不便,所以,就轮到她这个狗腿子上场了。
原著里,温妩一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欺男霸女,仗着酆都北帝之势,折腾得整个修仙界血流漂橹,敢怒不敢言。
……所以,现在干这种事的人,就要变成她了吗?!
有时候一个人穿越也挺无助的。
温妩沉默着没说话,身侧薄雾腾挪,雾气遮蔽了水面上反射的光影,整个空间都陷入一种空茫的墨色之中。
温妩依稀感觉到冰冷的气流拂过,就像是属于谁的吐息。
“阿妩,你从来没有让本君失望过。”
温妩心底一寒。
她突然回想起诡异出现的热意,还有方才那黑雾钻入她体内的一瞬间,那种不适感便立即诡异地平复下去。
在这一刻,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
如果她不去杀别人。
那么被杀的,就是她了。
*
酆都北帝神出鬼没,那团几乎充满了整片空间的黑雾就像是出现时一般莫名其妙,被挤压成薄薄一片深暗的线条,化作一缕青烟消散了。
满室水雾弥散,水面平静,沾染着水珠的花瓣无声铺陈开来。
房间里静得什么都没有。
温妩在原地站了片刻,浑身陡然脱力,险些又一头栽到水里去。
她扶着墙面,缓缓顺着滑落下来,红色纱衣葳蕤在地,宛若一大片盛放的花丛。
她接下来该怎么办?
门外传来浮楚闷闷的声音:“宗主,您还好吗?”
浮楚竟然还没走。
温妩听见她声音,强打精神撑着重新站起来。
“没事。”顿了顿,她补充了一句,“他走了。你有没有事?”
方才她混混沌沌间仿佛听见有什么折断碎裂的声音,当时她意识朦胧反应不过来,冷静下来想想,她刚听见那声音,浮楚便收回了手。
恐怕是受了伤。
……都是为了她。
温妩心中涌起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就仿佛经历了方才那一遭,她和这个陌生的世界之间的距离,无形间近了那么一点。
这里有人会杀她。
也有人会为了保护她,而不惜自伤。
小说里,温妩虽嗜杀成性,手腕却不及酆都北帝万分之一的狠辣。
那是一个真正漠视人命的鬼王。
浮楚不久便回答她:“宗主,我并无大碍。”
温妩还未松口气,便听她停顿片刻,用一种很奇异的语气再度开口。
“宗主。”
“那今日的牌子,还翻吗?”
温妩惊呆了。
该说不愧是合欢宗的一把好手,原主手下的一把快刀吗?
刚才她们还一起从鬼门关前绕了一圈,这才过去多久,怎么话题就绕回到这里来了?!
“……不必了。”
她原本的确是打算尝试一二的。
但是现在,经过酆都北帝这么一折腾,一把从地狱里爬出来的血淋淋大刀横在她脖子上。
翻牌子……
她完全没有心情啊!
许是这一次她拒绝的干脆,浮楚走得也干脆。
温妩简单擦了擦头发,确保不会再往下滴水之后,便立刻闪身回了房。
她第一个目的地,便是原主的衣橱。
原主不愧是合欢宗主,爱美心切,偌大的洞府里,有一个隔间内正面墙都被制成了嵌入式衣柜。
温妩拉开柜门一看,就傻眼了。
她严重怀疑,合欢宗内是“以热为美”。
放眼望去,一整排的纱衣,各式各样,色泽各异,像是天边璀璨的一抹晚霞,撩动了她的心。
就没有正常一点的衣服吗?
她这样真的很没有安全感!
温妩搜寻半天无果,只能又随便拿出来两件,里三层外三层地套在身上。
做完这些,她又像是入室抢劫的土匪,在整个洞府内翻箱倒柜,几乎将所有能开的、不能开的柜子都洗劫一空。
片刻后,温妩像是晒干的咸鱼一般瘫在软塌上。
她原本想要在房间里找一找,看看能不能找到些“武功秘籍”之类的宝贝,临时抱一抱佛脚。
结果原主好像是个学渣,而且渣得一点也没打算掩饰。
她找了半天,除了一堆精致摆件,还有臭美用的各种花钿发钗耳坠手链,就只剩下各种花花草草。
总而言之,一丁点和学习有关的东西都没有。
原主从来不修炼的吗?
这洞府实在太大,温妩找了一圈,什么也没找到,人却快要累死了。
她双目无神地盯着天花板。
她开始理解了,为什么在原著里,原主在不“工作”的时候,很少出门。
一定不是因为她多么想当宅女,而是实在是得罪了太多人。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这鞋一湿,命就没了。
就凭她现在这半瓶子水出去杀人,估计人还没杀掉,她自己就先噶了。
温妩自认不是什么极优秀的人,但她身上至少汇聚了几大中华优良美德。
勇敢,有事她真上,大不了自鲨。
乐观,笑死,遇到困难又怎么样?大不了自鲨。
坦然,她就是不会修仙,大不了自鲨。
友善,要不这些人就把她鲨了吧。
可能是她身上的幽怨气质几乎凝集成实质性的怨念,许久没动静的玉鹤突然冒了出来。
【放心吧,你的归宿是被谢淮舟杀死。其他时候,我是不会让你轻易地死掉的哦。】
温妩:……
她该说声谢谢吗。
【这样好了,接下来的时间里,只要你能够积累信仰值,就可以兑换解锁一些原本“温妩”所拥有的力量和道具。】
温妩一骨碌爬起来。
【你怎么不早说?!】
玉鹤毫无愧疚歉意地笑:【因为我刚想这样做。】
温妩:【??】
这个莫名其妙会说话的耳环,真的靠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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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但现在还能有什么事情是更可怕的?
她已经触底了,只待反弹。
温妩死马当活马医:【怎样才能积累信仰值?】
只要别太超过,让她去宠幸原主的男宠……
算了,生死攸关。
就算玉鹤真的逼着她这样维持原主人设,她也豁出去了!
温妩眼底浮起几分视死如归,这时,自从她方才发问便沉默下去的系统,幽幽开口。
【你脑子里在想什么黄色废料?积累信仰值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温妩刚积蓄起来的一丁点勇气瞬间消散了。
玉鹤:【首先。】
温妩不自觉捏紧了手指。
全体会议?
雨露均沾?
还是别的什么……
【你先把后院里的人给认全吧。】
【……】温妩缓缓睁大眼睛,【就这?】
【嗯,就这。】玉鹤想了想,【应该还差一个人,你没有见过。】
温妩回想片刻,似乎那个卫护法对她提起过,有一位白公子在闭关。
【他不是在闭关吗?】
【明天他就会出关了。】玉鹤似乎早有预料她会问这个问题,哼哼笑了声。
【现在,睡吧。】
它的声音像是被变声器处理过,辨不清男女,更分不清老少。
在脑海里响起来的时候,起初温妩觉得很刺耳,很不习惯。
但莫名的,这时候听着它的话,她晕乎乎地就下意识顺着它的意思,除了鞋袜爬到床上,给自己盖好了小被子。
温妩闭上眼睛。
床边摆着一架白釉灯台,其上红烛无声燃烧,火光幽然。
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
累了一天,她的意识逐渐陷入昏沉,就在几乎彻底被梦魇吞噬之时,温妩猛然睁开眼睛。
她垂死梦中惊坐起:【不是说原主每天晚上都要……都要找人陪,不然就会被人发现夺舍身份,死无葬身之地吗?!】
【那个啊。】
玉鹤嘻嘻一笑,【我逗你玩的。】
温妩:【……】
紧绷的神经陡然放松下来,她还没说什么,闭上眼睛就昏睡了过去。
拔步床上红纱垂落,无风自动。
不远处,烛火摇曳,一道气流悄无声息笼罩下来,吹熄了红烛。
与此同时,另一个房间里,火光通明。
一人身姿峻拔,白衣胜雪,端坐于红木桌案旁,单手把玩着一盏茶杯。
几缕青丝垂落眉间,火光映入那双冷淡漆黑的眼底。
‘一定要记得,在温妩进房门的时候,你绝对要给自己找点事干。’
‘你要让她觉得,你身上充满了松弛感——不像她那些庸俗的面首——不是眼巴巴等着盼着人来的!’
‘务必要随性,仿佛一切都不争不抢,毫不用力。’
谢淮舟拂袖坐于桌边,指腹一下一下地按上茶杯。
房中阆然无声,窗外夜色幽静,整个宗门都沉睡在一片死寂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把玩的力道越来越重。
指腹每一次抚过,杯壁上的釉色都肉眼可见地黯淡几分,几次下来,茶杯发出痛苦的颤抖声,几乎快要被磨平了。
一灯如豆,映亮了窗柩被敞开的一角。
渐渐地,如墨般的漆黑被熹微的日光冲淡。
朝阳初生,光线徐徐从遥远的地平线浸润而来。
桌案上燃着的蜡烛总算淌下了最后一滴泪,在乍亮的天光中安静地熄灭。
淡淡的日光顺着窗柩攀爬而上,涌入房中,将桌边人的剪影在地面上拖拽得很长。
从天黑坐到天亮。
没人来。
谢淮舟缓缓掀起眼皮,看向紧闭的房门,眸底情绪翻涌,辨不清喜怒。
喀嚓。
茶杯应声而碎。
几片碎片“喀啦啦”在桌案上轻颤,已完全看不出花纹。
这绵延不断的声音仿佛在说——
被折磨了一夜,总算解脱了啊!!
房间里动静太大,怨气如有实质般飘出来。
守在门口的仆从小心翼翼探出头来:“……谢公子?”
“温w……温宗主今夜去了谁那?”
守夜的仆从在门口偷偷打了一夜的瞌睡,到现在还晕乎乎的。
谢淮舟的声音落在他耳中,化作许多辨不清的音节,最清晰的只剩下“今夜”。
他条件反射将听说的消息说出来:“今夜?今夜白公子出关了啊……”
谢淮舟正拿了一个崭新的茶杯,打算给自己添茶润喉。
坐在桌边维持着同一个姿势等了一夜,他现在口干舌燥。
听了这话,刚落在他手里的崭新茶杯还没来得及哀鸣,直接“咔嚓”碎了。
找到了。
今夜截了他胡的人。
‘温妩没有来找你的闲暇时间,你也可以自己出去见一见那些已经住了一阵子的公子,多走动走动,搞好关系……’
谢淮舟缓缓扯出一抹带着凉意的笑。
很好,明日就从这位白公子开始。
好好走动。
12.合欢(十二)
翌日,清润的日光自窗柩间大片大片地涌进来,穿透朦胧掩映的纱帘,映上床边。
全然不知道有个人默默等了她一夜的温妩缓缓睁开眼睛,姿态豪放地伸了个懒腰,美美睡醒。
她眯着眼睛享受了一会日光。
获得“满满的正能量”。
就这么懒洋洋地赖了一会床,温妩慢吞吞动了动。
她还没有忘记今天的任务。
使命必达!她一定要找到那位传说中的白公子。
温妩怀疑,是不是整个合欢宗里的侍女身上都安装了探测雷达。
她这边刚睁开眼睛,便有无数身穿纱衣,臂挂披帛,眉间点着花钿的貌美侍女鱼贯而入。
温妩瞬间把过分豪迈大敞的腿收了回来。
不行,现在她才是合欢宗主。
这一大早这么多人进来服侍的规矩,要改!
一大清早起来,蓬头垢面、眼屎糊一脸的样子被人看见,原主就不觉得尴尬吗?
但是很快,温妩便察觉到,是她太天真了。
浑身僵硬地被从床榻上扶起来,一捧用琉璃盏盛着的清水便奉了上来。
温妩看见水面中女子清晰的倒影。
玉面朱唇,眉目如画,眉间花钿如鎏金般,在光线掩映下流光溢彩。
狭长凤眸染着几分刚睡醒的惺忪,少了几分过分侵略感的美艳,更显娇俏。
温妩恍惚地盯着水面。
纸片人果然都是不需要拉屎的,还自带妆容半永久。
她晕乎乎地被一众香喷喷的侍女摆弄了半天,晕乎乎地看见一名侍女恭敬捧上一面水镜,镜中倒映出她的脸。
嗯。
和刚才有什么分别吗?
温妩露出一抹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将侍女屏退。
门重新阖拢的那一刻,她硬邦邦挺直的脊背瞬间坍塌下来。
温妩撑着下巴,指尖拨弄着耳坠。
【玉鹤,说是要找白公子,可是白公子应该上哪找?】
耳坠晃了晃,似是风动:【既然是“公子”,当然是要去后院看看咯。】
后院。
会不会有很多人啊。
温妩愁眉苦脸,水镜中倒映出来的美人也微微皱起眉头。
如此秾艳的美人冷不丁蹙眉,看起来平添几分愁绪,格外惹人怜惜。
温妩瞬间就把眉头展开了。
爱护美人,人人有责。
她一马当先。
她鼓起勇气一撑膝盖站起身,三两步走到门口推开门。
为了防止自己打退堂鼓,温妩干脆一口气往外走出数十步。
璀璨的日光透过树影横斜洒落在她肩头,温妩脚步猛然一停。
几名侍立在侧的合欢宗弟子狐疑地看过来。
温妩端着宗主的架子,眼眸微眯,高深莫测。
【所以说,后院在哪儿啊?】
……
顺着玉鹤的指引,温妩总算逃脱了被发现夺舍身份的危机,目不斜视地步入了原主的后院。
合欢宗中种着大片的红枫,清风徐来,红枫枝叶摩挲,簌簌作响,红浪翻涌,勾动朵朵海棠随风摇曳。
温妩一眼便望见,红枫悬垂掩映间,一八角亭静立其中,白墙黛瓦,檐角状若欲飞,垂落的金铃在风中碰撞,叮当作响。
玉鹤似乎在沉思:【他应该在亭子里。】
温妩一听这话,身体瞬间一僵。
要找的人近在眼前,她反倒不敢贸然上前,维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站在原地往里面打量。
在她的角度,大片的红枫宛若烈火,红猎猎绵延而下,遮蔽了一半亭内的景象。
没看见人。
她脚步微挪,换了个角度再往里看,呼吸倏然一滞。
有人。
而且不止一个人。
温妩做了个深呼吸,缓缓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
然后转身就走。
算了。
这个人,她过一会再找也不迟。
玉鹤见她要走,连忙出声:【你怎么走了?】
温妩没有回答,专心向前赶路。
再不逃,就来不及了。
合欢宗的人身上都有雷达,她万一被发现了截在半路,岂不是比刚才进去更尴尬。
【你等等!】
玉鹤叫住她,阴恻恻地威胁,【你不想要信仰值了?】
【如果换作平时,温妩一定会媚眼如丝地上前:“你们也这个时候来看风景吗?”】
温妩脚步一顿。
她生无可恋地问:【这也算信仰吗?】
玉鹤:【相信你这样的废物小点心就是生杀掠夺游刃有余的温妩,这难道不算信仰吗?】
哈哈骂人还骂的这么可爱,让她不好意思发火是吧。
温妩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媚眼如丝?
温妩想了想,突然又放松了下来。
她就是自己吓自己。
不过是和人寒暄一句话,顺便眯一眯眼睛罢了。
这有什么难!
*
风徐来,满树红枫萧萧而下。
八角亭中,白墙黛瓦反射着澄莹的光晕。
桌边坐着两道身影。
“昨夜宗主独宿,就连浮楚长老将牌子递过去,她都没有丝毫动容。”
枫树林中传来一道声音,一片鲜艳红枫之中,依稀露出一抹绯色的衣摆。
箨珐公子道:“此事是否需要上报给主上?”
昶枳公子摇头,“应该不必。宗主独宿,有且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你我都知晓的可能。”
听了半天“可能”,箨珐公子晕乎乎地挠挠帽子。
自从进了合欢宗,整日动脑子,他本便不富裕的发量更是雪上加霜。
他干脆不再想了,点点头:“没错。”
昶枳公子:“居颜公子根本不成气候,被你我耍的团团转。原本即便有白公子和陆公子在,但这二人对宗主态度并不热络,也算相安无事。”
主上让他们留在宗主身边,一来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
二来,就是防止她同其他公子交往过甚,超出了界限。
昶枳公子叹息一声,“但自从来了个谢淮舟……”
箨珐公子:“要让白公子杀了他吗?”
昶枳公子抬眸看他一眼,还未说话,瞳孔骤缩。
他猛然抬手捂住箨珐公子的嘴,箨珐公子瞬间被捂了满脸。
“嘘,有人来了。”
该死,大意了。
他们竟然在外面将计划和盘托出。
昶枳公子心跳如擂鼓,仔仔细细环视一圈。
没有人。
他心头一跳。
方才,他分明感受到了旁人的气息。
可是眼下,人却没了。
昶枳公子眼神凝重。
短短瞬息之间便隐匿了身形,这说明,来人的修为很高。
至少,远远在他之上。
然而,修为高深至此,又怎么可能被他察觉到气息?
这很矛盾。
但是修炼到这种程度的人,怎么可能会做无用的事?
昶枳公子指尖颤抖起来。
难道,这是来人对他们的警告!?
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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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是这样。
可合欢宗内,什么时候多了一位实力高强至此的人?
还是说——
昶枳公子指尖颤抖得更厉害。
箨珐公子感觉枯枝一般的手指不断地戳刺着他的眼皮,仿佛想要将他的眼珠子连根拔起。
他奋力挣脱了束缚,刚一恢复光明,条件反射就要脱帽致礼。
“宗主!”
昶枳公子一回头,便看见红衣女子身披霞光,踏着满地枫叶而来。
心里恐怖的预料成了真,他瞬间僵硬。
红衣女子来时神色便淡淡,一张明艳精致的脸上,辨不清喜怒。
昶枳公子呼吸不自觉凝滞。
果然是宗主吗!?
她是何时来的?
为何来了之后并不立刻现身,隐匿了身形之后,却又出现在他们面前?
昶枳公子视线偷偷投向温妩的方向。
随着他这一眼瞟过去,她唇角似乎崩得更紧,似是在审视评判着什么。
片刻,她面无表情地眯起眼睛,语气淡淡:“你们也这时候来看风景。”
陈述句。
语气无波无澜,但莫名蕴着几分难以忽略的压迫感。
尤其是,在说出这句话时,她红唇缓缓勾起了一抹笑意。
配合上莫名的眼神,冷淡的语气,这笑意便显得愈发诡谲。
箨珐公子和昶枳公子对视一眼,整齐划一跪拜在地,浑身克制不住开始细微发颤。
“宗主……我……我们……”
目之所及,红衣女子眼神莫测,心思更是难测。
在这一瞬间,他们仿佛看见了另一个主上。
神秘,危险,喜怒不定,深不可测!
在她的目光笼罩下,他们仿佛感知不到自己的存在。
喜与忧,生与死,一切的一切,都被掌握在她到底手里,只需弹指,便彻底颠覆他们的人生!
而她自始至终,不动声色,轻描淡写,喜怒不形于色。
宗主的气场……比以前还要强!
若说遇见曾经的宗主,他们可能还会存有一丝侥幸。
可此时此刻,面对这样的宗主,他们心底只剩下几个字。
——他们一定会死在这里!
“宗主饶命!”
温妩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
随着七拐八弯的尾音落地,两人浑身宛若被电击过一般,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状若筛糠。
昶枳公子衣摆之下,发出清脆的“嗒嗒嗒”声响。
是手指太长,发着抖不自觉碰到地面,极有规律地轻响。
就在这时,恰好一阵风过,吹落箨珐公子的帽子。
他身体僵硬了一下,到底没敢伸手去扶。
下一瞬,反光板一般锃亮的脑袋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孤零零的三根头发随风抖动得也很有规律。
很难想象在一个光头身上看到这么多发型。
温妩:“……”
打个招呼而已,怎么就扯到杀人上去了?
……原主果然嗜血。
就在这时,枫林外陡然传来一阵骚动。
就好像有部队在行军,脚步声踏得震天动地,温妩转眸望过去,透过树干缝隙看见乌央乌央的人正在往同一个方向赶。
一边赶,人群中一边发出此起彼伏的欢呼。
像极了清晨特价集市的盛况。
“白公子昨夜出关了!”
零星混杂着几声茫然的疑问,“那咋了?”
“——刚一出关,就撞上了出门散心的谢公子。”
“然后,就和谢公子打起来了!”
13.合欢(十三)
正值初秋,风中已染上几分萧瑟之意。
染着凉意的风在枝木指尖穿行,浮动枝头红意,惊落几瓣海棠。
合欢宗中种满了海棠,高高低低错落自飞檐变横斜出来。
云层深深浅浅地漂浮,时而将日光遮蔽,微暗的光线洒下来,衬得海棠花宛若暗红滴血。
两道身影无声地对峙着。
不知是谁高声喊了一句:“宗主来了!”
打破了凝固的气氛。
温妩路上隐隐有些期待。
虽然她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但是如果有热闹看的话,她就紧急撤回这句话。
然而现场的画面和她想象中,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不相关。
预想中鸡飞狗跳、天崩地裂的战场里,什么都没有破碎。
阳光落在院子里,一片岁月静好。
温妩一眼就看见了谢淮舟。
熟悉的杀神身形挺拔,正在试剑,此刻背对着她,看不清神情。
他的背影挡住了另一个人,在温妩的角度,只隐隐约约看见一道身影趴在桌边,好像在……睡觉?!
温妩有点失望。
这算什么打啊。
要打去休息室打?
就在温妩的视线扫过去的瞬间,懒洋洋睡觉的人就睁开了眼睛。
他微微动了动,换成单手支着下颌的姿势。
在这个角度,正好错开谢淮舟的遮挡,眼眸微微睁开,朝着温妩的方向望过来。
他的肤色很白。
谢淮舟已经是温妩见过中,算是很白皙的一个了。
但这位白公子的皮肤比谢淮舟还要更白,阳光落在他面容上,白得显出通透感,一身淡黄色的衣衫为他添了几分血色。
……不愧是白公子啊。
温妩也算是领教过原主起名的简单粗暴了。
因为刚睡醒,白公子额前碎发有点凌乱。
他指节穿过发丝,略微炸起的发丝在日光下泛着清浅的棕色。
看起来就很软。
很好摸……
伴随着白公子抬眸的动作,他的脸也完全暴露在了温妩的视线之中。
温妩一愣,脑海里只剩下两个字。
好帅!
和谢淮舟的冷,陆珣的傲截然不同,白公子五官俊美,却没有丝毫攻击性。
就像是洒在他身上的这一缕阳光。
懒懒的,却带着温度。
而自她出现以来,白公子只是懒懒倚在桌边,一双清浅的瞳眸安静地注视着她。
这是一个正常人。
温妩迅速原谅了他们的消极打架。
这位白公子看着正常,对她的态度也正常。
她在这站了一分钟了,他既没有莫名求饶,也没有冷嘲热讽。
温妩还未靠近,懒散青年眼里的迷蒙便恢复了清醒,主动起身凑近过来。
他没骨头一样趴在桌边的时候看不出身形,站直之后出奇的高。
七八步的距离,他两三步便轻松迈过来,站在温妩身侧时,极为自然地抓住她的手腕。
“我等了你好久。”白公子嗓音清澈,咬字比寻常人含混些,听上去莫名慵懒。
只是眼下说的话听起来,又莫名有点委屈,“今晚你会来吗?”
温妩呼吸一滞。
她现在紧急扯回一个“正常”还来得及吗?
谢淮舟一巴掌,陆珣更是两巴掌。
白公子直接降龙十八掌。
等她什么啊,今晚来哪啊?
她不识字走了。
温妩诡异地沉默下来,身侧人敏锐地察觉到。
他抓着温妩的手微微收拢,力道不算重,像是大型犬蹭人手背的力道,“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温妩:?
别碰瓷啊,就算是帅哥也不行。
谁跟你说好了?
距离拉近,在这样咫尺之间的距离,温妩看见白公子的眼型流畅,眼尾略微下垂,瞳色比寻常人都要更浅,就连眼睫都在阳光下闪着光。
眼下他垂眸专注凝视着她的时候,温妩莫名有一种被大金毛注视的错觉。
这眼神有点过分专注,温妩下意识眼神回避,侧开脸。
就在她错开视线的瞬间,白公子眼睫微抬,视线越过红衣女子弧度优美的肩颈,和谢淮舟对了个正着。
那双清浅略微下垂的眼眸中,温度无声下降。
唇角却轻轻一勾,露出一抹含义不明的笑意。
日光落在这笑意上,将这弧度衬得温暖,谢淮舟眼神却渐渐淡了。
他冷冷收回视线,转身便走。
今日他做的最错误的决定,就是听了卫函的建议,来和这群神经病打交道。
不久前,得知是白公子截了他的胡,谢淮舟心底便下了决断。
一方面是不悦(计划被扰乱)。
另一方面,他倒是想看看,对方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能够让温妩抛下他这个费尽心思带回的“新人”。
找到白公子的时候,对方正靠在椅背上,双腿交叠搭在桌沿睡觉,碎发在风中一荡一荡。
谢淮舟尚未靠近,人便醒了。
睡衣惺忪的青年盯着他看了片刻,冷不丁开口:“你就是谢淮舟?”
还未得到回应,白公子便一只手撑着额头,语气慵懒缓缓道。
“她是我的。”
……
她又选择了别人。
那夜温妩和陆珣相携而去的背影,这一刻再次闪回在谢淮舟脑海里。
谢淮舟脑中一阵嗡鸣。
自记事以来,他虽比不过流光城三君的天资实力,却也算是天之骄子,旁人见他向来恭维。
谢淮舟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真是个色魔,这么不知羞耻还敢惦记城主。
城主竟然还不允许旁人对她出手?
横竖无法改变城主的命令,谢淮舟只能走。
他不想再被动等着被温妩抛弃。
这一次,是他主动抛弃她的。
谢淮舟脸色愈发冰冷,越是不愿去想,念头越是往他脑子里钻。
温妩后院里穿白衣的人数高达三分之一。
寡言少语的人数高达二分之一。
很难说此举不是为了玉珩君移情。
谢淮舟脚步猛然一停。
他分明是为杀温妩而来,即便眼下杀不得,也对她只有审视图谋。
他为什么要像个真正的面首一样加入争宠的行列,还揣测她的想法?
谢淮舟面沉如水,须臾,缓缓挤出一声冰凉的气音。
两个字从齿缝里钻出来。
“卫、函。”
*
卫函打了个喷嚏。
“……昨夜翻牌子的事是浮楚负责的,这种事情咳,一般都是由她来负责,毕竟她和宗主同为女子,说话做事也更方便些。”
卫函单手松松提着一把折扇,苦着脸看向端坐于内间的谢淮舟。
“……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
“但你千万别动怒,男人嘛,若是心情不好,可就要变丑了……”
“喀嚓”一声,又一个可怜的茶杯应声而碎。
“闭嘴。”
卫函瞬间乖乖噤声。
他见得多了,身在后院,怨气重一点也是正常的。
谢淮舟慢条斯理展开五指,早已化作齑粉的茶杯顺着他修如梅骨的指缝滑落下来。
他冷眸瞥一眼。
现在他听见卫函的声音,就觉得头疼,烦躁。
“杯子做错什么了?”卫函看着空气中飘扬的齑粉,感觉那仿佛是自己的骨灰。
“虽然昨夜温妩并未来你房中,但她谁也没见,是一个人睡的。”
谢淮舟一顿,片刻,转手拿起另一个崭新的茶杯:“谁问你这个了。”
气氛莫名松快了几分,卫函笑笑,须臾,不知道想到什么,神情蓦地又严肃起来。
“温妩鲜少一个人睡,难道……她真的对你我有所怀疑?”
谢淮舟指腹落在杯壁上,“呵呵。”
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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函:“又或许是……她将扶光殿中那句话放在了心上。”
谢淮舟:“要说就说,你在等什么?”
卫函:“……”
刚才不还说没人问他?
“虽说有些风言风语,提及酆都北帝对温妩占有欲极强,并不喜她在……面首身上花费太多心思。扶光殿上有人提点她,近日她执意将你强掳回宗中,酆都北帝恐要向她发难。”
说到这里,卫函又皱眉摇头,“但酆都北帝位居幽冥万鬼之王的高位,不该会为了这种小事,强行出关突破幽冥界限,潜入长生界。”
酆都北帝。
谢淮舟目光落在茶杯上,若有所思将这四个字默念一遍,碾下去的指腹微微一顿。
“酆都北帝或许会召见她,但为的,绝非面首之事。”
卫函眸光一凛,“你的意思是……九引灵降?”
谢淮舟唇角挑起一抹讥诮弧度,未再开口。
卫函:“话说回来,方才你和白公子碰上之前,就在‘息云亭’,温妩见了昶枳、箨珐二位公子。”
他低声道,“你来的时间不长,有所不知,‘息云亭’距离白公子的‘临川阁’极近。而且他昨夜出关,她便出现在那里,想来是特意去看他的。”
说到这里,卫函摇头感慨,“……刚出关便亲自主动去探望,看来温妩果然很喜欢白公子啊!”
谢淮舟撩起眼皮:“我怎么记得他不姓‘白’?”
卫函“哦”了一声,摇着折扇道:“这是温妩赐的名,她起名字的风格不是一向如此么?”
“你应该也认出来了,他就是那位临风江氏的遗主,江逸川。”
谢淮舟眉头微皱:“临风江氏满门皆被温妩亲手所灭,可为何江逸川却更名改姓出现在了温妩的后院之中?”
“此事内情,恐怕也只有江逸川和温妩二人知晓。”
卫函一边说,一边从芥子中取出一大堆瓶瓶罐罐,叮叮当当摆在桌案上。
他斟酌着措辞小心说,“今天你们的事我也听说了。”
“温妩她……可能是喜欢肤色白的。”
不然,他完全想不到,为什么温妩会接二连三地抛下谢淮舟,跟别人走。
先有一个嚣张妄为的陆珣也就罢了,江逸川向来不争不抢,一定是温妩主动的。
一边说,卫函一边下意识往谢淮舟脸上看。
男子肤色冷白如玉,脸廓清晰线条分明,鼻梁高挺,眉骨深邃,一双浓墨重彩的眉之下,是一双狭长的丹凤眼。
他瞳色极深,睫羽又密又长,却并非寻常人那样卷翘上扬,反倒密密地向下扫,掩住眸底情绪。
这么完美的长相,温妩到底哪里不满意?
“……你也不算黑啊?”卫函收回视线,飞快地摇了摇扇面。
想了想,他又“啪”地一声阖拢扇面,以扇柄将一枚小瓷瓶推向谢淮舟。
“不过,这都是今日我令属下快马加鞭搜罗而来的,是眼下市面上最流行、效果最好的胭脂水粉。保险起见,你这几天还是多用这些涂一涂脸。”
谢淮舟扫一眼几乎堆满了桌面的瓶瓶罐罐,冰凉地说:“你以为在刷墙?”
卫函轻咳一声:“反正你听我的就是了,难道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话音微顿,他又道,“还有,别怪我没有提醒过你,你要稍微撇开面子。既然温妩一改行事风格,对你避而不见,也许只是欲擒故纵,你也该化被动为主动。”
“温妩每日总要修炼,修炼完了总会疲惫。你给她送一点温暖,喝喝茶,吃吃饭,捏捏肩,睡睡觉……亲密这不就来了?”
尾音未落,一道劲风呼啸而来。
“……滚。”谢淮舟从牙关里挤出来的一个字。
卫函麻溜滚了,张开折扇一扫,整个人便顺着这股劲风向外飘去。
一边飘,他还一边放心不下,拍着胸脯保证。
“今夜我亲自出马,绝对盯着温妩翻牌子。”
“相信我,你就像昨夜那样等。”
“今夜,她绝对会来!!”
14.合欢(十四)
甩掉了莫名热情的白公子,温妩马不停蹄回到了房间。
对于她这种命不保夕的通缉犯来说,最安全的地方除了阎王殿,就是她自己的房间。
就凭着她一睁开眼,貌美侍女就鱼贯而入。
温妩几乎能肯定,原主一定在自己的房中布置了不少禁制,其中一定有能够保命的东西。
重新坐回桌边,温妩认认真真开始清点这一次她获得的信仰值。
【两点。】
温妩:【……谁问你这个了啊!】
玉鹤:【信仰值。】
温妩:……?
【恭喜你,一共获得了两点信仰值!】
玉鹤发出敷衍的欢呼声,温妩脸上的笑意哗啦啦碎了一地。
敢不敢再大方一点。
【就这?】
【就这。】玉鹤在她耳垂上摇曳,【你想想,只不过是见了一个人。】
温妩无法反驳,转而去考虑“汇率”。
【两点信仰值可以兑换什么?】
温妩再次星星眼。
【什么都兑换不了~】
温妩忍无可忍:【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没有。】玉鹤一本正经道,【这么简单就能兑换到温妩的一切,那她这些年不是白干了?】
被说服了。
【怎么才能增加信仰值?】
【让别人把你当成信仰。】玉鹤笑眯眯道,【至少不能把你当成洪水猛兽。】
这要求合理吗?
让她穿越成洪水猛兽,还要让别人把她敬若神明?
哈哈,人生,易如断掌。
温妩陷入沉思,这时正巧传来动静。
三声叩门,极有规律,三声之间就连间隔时间都分毫不差。
温妩瞬间从惆怅中抽身而出,理了理衣袖,转身在软塌上找了个既舒服又看起来非常有逼格的姿势。
“进来。”
门应声而开,绯衣少女抬步而入,如画般的眉目间暗蕴几分出鞘利刃般的锋锐之意。
正是浮楚。
“宗主。”浮楚躬身行了一礼,“再过几日,‘九陵’便要行至光州。我们合欢宗镇光州已有上千年,九陵大比之事,恐怕还要您多费心。”
温妩面无表情地捏紧了袖摆。
浮楚这时候提及“九陵”,她突然回想起来,坑文里确实写过这么个设定。
“九陵”就类似于长生界的选秀活动,九州排得上号的大宗大族皆可令嫡系子弟入内,共同论道切磋。
每年夺得魁首之人,还可以获得来自各大仙门世家的奖励。
但长生界虽然明面上一团和气,背地里却谁也不服谁。
即便是现在火烧眉毛,眼见着就要被幽冥界侵吞了,还在暗戳戳地挣番位。
于是,“九陵”无法在任何一个仙门世家所镇领地间建立,最后大家只能退而求其次,轮流主持。
这一年好巧不巧的,“九陵”正好传到光州,轮到她这个合欢宗宗主来负责了。
温妩人麻了。
她现在就连灵力都不会控制,让她主持大比?
笑死,随便一道劲风扑上来,就能殃及她这条池鱼。
而且,这样一来,她岂不是又要见很多陌生人了?
救命,她好想逃。
不过,风险和机遇向来并存。
如果她能够把握好这个机会,应该能够赚到很多信仰值。
到时候,兑换了修为傍身,她安全感一下子就上来了。
原主再怎么说,也是剧情里响当当的一方大佬。
天资根骨不必说,主要是她这个人虽然坏事做尽,视色如命,但到底没有荒废修炼。
她这一身合道境灵力,那可都是实打实的。
所以温妩才会那么馋。
但她怎样才能把这次“九陵大比”给苟过去?
不只是她,另一个人似乎也在思索这个问题。
浮楚将话说完,人却没有立即离开,视线半明半昧看不分明,缓缓落在温妩颈侧。
在纱衣并未完全遮掩住的位置,一朵海棠自领口里横斜伸出来,若有若无。
片刻,浮楚挪开视线,压低声音问她:“宗主,光州同处于‘九引灵降’范围之内。”
“眼下时期敏感,九陵大比一出,整个九州仙门世家的嫡系自己皆熙攘而来,酆都北帝那边……您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
风风光光地办。
“还能怎么做?”
温妩用一种“谈论今天吃什么的语气”,道,“就那么做。”
自己悟去吧!!
“啪”的一声,茶杯被重新按回桌面上。
浮楚猛然一顿,低头看向温妩。
见她眉头紧蹙,似有不快,心底不自觉一跳:“宗主?”
温妩没说话。
刚才她听着浮楚说话,自己闲的有点尴尬,下意识就想找点事情做。
眼见着一杯新茶添好了放在身前,闭着眼端起来就喝了一口。
然后就险些喷出来。
感受到浮楚灼灼的视线,温妩稍微有点尴尬。
“……有点烫。”
浮楚愣了愣,低声道一句“属下失礼”,伸手便去摸茶杯。
她眸光微凝。
热度恰到好处地自杯壁上传递而来,指腹一片温和热意。
明明水温正好。
一时间,空气中陷入一阵诡异的沉寂之中。
另一边,温妩感觉到先前消失的那股凉意再次流淌而来。
她莫名报废的空调,又莫名自己修好了,开始自动工作了。
这些莫名其妙的感觉如果只出现过一两次,那她可能不会太过当回事。
但是她穿越过来还没多久,就这么频繁遇上了好几次。
里面一定大有文章。
温妩若有所思回神,发现浮楚自始至终都立在她身边,用一种很奇异的眼神看着她。
她静了静,稍有些生硬地岔开话题,“无碍。热水放一放,也就冷了。”
说完这句话,温妩就沉默了。
上次说这种废话,还是在上次。
她不动声色瞥浮楚一眼,却见浮楚似乎大受打击,神情怔然。
温妩有点不自在:“……怎么了?”
浮楚缓缓摇摇头,视线落在那杯冷却的茶上。
她内心翻涌起一阵滔天巨浪。
是啊。
这杯茶,只有宗主一个人喝过。
究竟是冷还是热,还不是宗主一人说了算?
说给她听的,可以是热了,说给别人听的,也可以是冷了。
时间长了,两边的消息传出去,融合在一起,是冷是热,自有外人去争辩。
他们合欢宗,便可独善其身。
无论是哪一边,都挑不出错处来。
而茶,却还是这杯茶。
浮楚瞬间顿悟,“扑通”一声跪倒在温妩脚边。
“属下明白了!”
温妩一脸莫名地看着浮楚。
你明白什么了?
她自己都不明白。
无独有偶,恰在这时,门口又传来动静。
依旧是叩门三下,但来人动作不紧不慢的,比起浮楚就连间隔时间都要精心丈量的做派,显得更洒脱不羁。
“进来。”
卫函刚一步入房中,便看见红衣女子慵懒斜倚在软塌之上,脚边跪着浮楚。
他心里微微一沉。
温妩后院之事,皆是由浮楚管辖。
最近后院也没出什么大事,今日温妩为何突然责罚浮楚?
结合近日来她的反常之举……
卫函捏着折扇的手指稍僵。
莫非,温妩当真察觉了什么异样不成?
浮楚恰好这时也转眸看过来,瞥见卫函单手托着一枚鎏金打造的圆盘,其上整整齐齐摆着两排红木牌,眉心缓缓蹙起。
“卫护法怎么突然心血来潮,开始操心这些事了?”
卫函脚步稍稍一停,须臾,若无其事上前。
他单手扶着鎏金圆盘,单手虚虚拎着折扇,悠然一笑。
“昨夜宗主独宿,今日后院的公子们闹得厉害。”卫函先是朝着温妩行了一礼,视线才慢悠悠转向浮楚。
“浮楚长老,你和宗主毕竟同为女子。有些话,他们不方便同你提起,只能由我代劳。”
卫函不动声色看一眼浮楚的背影,见她并未流露出多少异样,稍稍放下了心。
想必,即便温妩有所察觉,也暂时没有怀疑到他头上来。
但这份平静能够维持多久,就说不定了。
想到这里,又想到整日忍辱负重守在后院的谢淮舟,卫函顿觉责任重大。
他连忙三两步上前,将鎏金圆盘递上去。
“宗主,为了平息后院怨声,今日您总得翻牌子了。”
温妩盯着那两排小红木牌,片刻撩起眼睫:“你确定?”
她真的很想问问,到底是谁在闹了?
这牌子是不是真的非翻不可。
女子声线如鸣佩环,语调却冷冷淡淡,这么落下来,虽然清淡,气场却不容忽视,辨不清喜怒。
卫函脸色微微一僵。
凭借温妩的性子,若是找到了确凿的证据,恐怕早已发难。
眼下多半不过在乍他。
卫函捏在鎏金圆盘边缘的手指微蜷:“是,宗主请。”
他顺势将托盘向前递出几寸。
温妩垂眸看向那两排红木牌,入目的是一大片的不可描述。
每一个牌子上都刻着栩栩如生的合欢小人,正在日夜不休地以各种花样酱酱酿酿。
温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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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明明看电视剧的时候,皇帝翻牌子都是明牌。
怎么到她这里就成了开盲盒了。
如果一定要选一个人的话,温妩还是更倾向于……
自己在房间里躺平啊!
许是温妩注视着鎏金圆盘的时间太长,而除了注视之外,没有多余的动作。
卫函眉梢微动,不着痕迹地抬眸,观察她的神情。
红衣女子容色绝艳,面色却稍显冷淡,莹白的耳垂之下,一枚玉色清透的耳坠极为显眼,在空气中安静摇晃。
这神情,高深莫测……
卫函掌心不自觉开始渗出冷汗。
温妩没有留意到卫函的异样,她盯着红木牌看了片刻,冷不丁福至心灵。
这种事,难不倒她!
温妩伸出一只手。
这是一只常年摸麻将的手,无论什么牌,只要她摸过去,不出一秒钟,立刻现原形。
虽然名字对于她来说,笔画有点多,难度略微加大。
但只要她认真分辨,应该也能摸个八九不离十。
温妩面不改色地伸手摸上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张红木牌。
她手指微屈,尽可能地不去碰到木牌背面有伤风化的合欢图,大拇指微微一碾。
一阵凹凸不平的触感拂过指腹。
温妩感觉不太对劲。
她略微停顿片刻,趁着卫函低眸不语的瞬间,趁其不备偷瞄了一眼。
三个大字映入眼帘,她险些两眼一黑。
谢淮舟!
温妩立马收回手,将木牌倒扣回去。
卫函的视线紧随着温妩的动作。
这只手肤色白皙如玉,手指纤长,指甲圆润,关节处几乎不见纹路,是一只保养得极好的手。
然后他便眼睁睁看着这手在木牌上随意摸了摸,又丢了回去。
卫函攥着托盘的手指捏得更紧了几分。
先前温妩从来不会在这种事上拖泥带水,更遑论像现在这样,摸来摸去。
简直像是在刻意折磨他。
难道……
卫函冷汗如雨下的时候,温妩也很紧张。
她脑海中浮现出恐怖的画面——
代表卫函的小人察觉了她刚才的小动作,然后转身狂笑三声出门去:“哈哈哈!你翻了!就是他了!”
“原来是谢淮舟啊哈哈哈哈!”
“传下去,是谢淮舟啊!!!”
温妩用力闭了闭眼睛,将可怕的幻想掐灭。
她重新睁开眼睛,对上卫函稍显僵硬的微笑。
“……宗主,请。”
温妩深吸一口气。
没关系的,出师不捷,但接下来她只需要避开那块木牌,就成功了一半!
她伸手绕开那块红木牌,落在旁边。
房间里一片死寂。
须臾,温妩猛然睁开眼睛。
她瞳孔地震。
是她摸的有问题吗?
怎么还是谢淮舟?!
温妩心惊肉跳,手腕一抖,“砰”地一声撞在鎏金托盘上。
另一边,卫函见她神色喜怒不定,来回变幻,心中越发心虚。
猝不及防被这么一撞,他心头大骇,只觉得她定然是有所察觉,动了真怒。
这么一个晃神,竟然没能稳住托盘。
“哗啦”一声,一大堆红木牌随着托盘一同掉在地上。
这动静太大,随着卫函一同前来,守在门边的合欢宗弟子闻声望去。
望见一地散落的红木牌,他们神情缓缓自茫然,变得恍然大悟。
……没想到,宗主竟然如此痴情。
谢公子不知为何惹怒了宗主,她虽不愿见他,却依旧为了他守身如玉。
眼下,就连后院都干脆不再踏足了!
她曾经是何等的嗜涩如命,夜夜都要宠幸后院公子,有时甚至一夜不止一次,一次不止一个!
如今简直是转了性,这莫非就是爱的力量?
【信仰值+1】
【信仰值……】
【信仰……】
【信信信……】
什么动静。
温妩古怪地抬起眼,看向门边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合欢宗弟子。
不是?
就在这时,一枚红木牌以一种极其刁钻的角度,在地面上反弹两下,“啪”地一声崩到了温妩心口。
她将红木牌拿下来,翻过来一看。
……真的是眼前一黑的程度。
就在她将红木牌攥在掌心的那一瞬,一抹灵光自牌中涌出。
三个烫金大字,在日光掩映下,闪烁着璀璨的光晕,清晰地映入所有人眼底。
——谢淮舟。
门前的合欢宗弟子眼前一亮。
天啊!
这难道还算不上命定的缘分?
15.合欢(十五)
月黑风高夜,温妩再次站在似曾相识的门前。
白日里火红的枫林在夜幕中呈现出一种深邃的漆黑,远远近近绵延开来,在月色下,显出几分不祥的阴森。
金铃自飞檐悬垂而下,随风而动,叮当作响。
温妩看着面前紧闭的门扉,还有被修复如初的门板上,各式各样花枝招展的合欢小人,欲哭无泪。
既然翻了谢淮舟的牌子,按照原主的人设,今晚她这一遭是不得不走了。
可虽然已经做好了决定,但真的走到这一步。
她还是免不了回想起刚穿越来的那一夜。
看着这一幕,她已经快要看麻了。
【进去吧。】玉鹤笑眯眯循循善诱,【迎接你的命运。】
她是不是又穿越了一次,穿越回了两天前。
温妩深吸一口气。
硬着头皮推门而入。
第三次进门找死,温妩已经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了。
谢淮舟的房间依旧华丽,穷奢极侈的装潢布置里,漾着几分隐约的轻浮艳色。
珠帘掩映着火光,红木桌案上,香鼎袅袅氤氲着轻烟。
地面上铺着一层极厚的地毯,走进去仿佛陷进棉花里,柔软的长毛拂过脚踝,稍微有些痒。
这还是温妩第一次细细打量他谢淮舟——
身下的这张拔步床。
古色古香,雕花精致自是不必说。
温妩认认真真瞥见这张床,第一反应便是大。
她目测这床上同时并排躺上十个人,都不会觉得拥挤。
……之前有这么大吗?
温妩脑海里逐渐浮出一个念头,顿时有一种掩面而逃的冲动。
该不会是她不小心弄坏了先前那张床之后,合欢宗的弟子误会了什么,自作主张换了一张更宽敞、更方便折腾的吧?
合欢宗的竣工也有她脚趾的一份功劳。
想到这一层,温妩便打定主意,转身找了个软塌坐下。
她目光落在垂坠而下的珠帘上。
这就是“三八线”。
今夜无论如何,她都绝对要以这条线为基准,不越雷池半步!
白雾袅袅,温妩又盯着珠帘后影影绰绰的香鼎看了片刻。
她只记得小说里写过,“温妩”身死的那一夜,为了逼迫谢淮舟就范,她特地在房中燃了助兴的香料。
但平时原主所用的香料,她不知道里面有没有这些小惊喜。
温妩迟疑片刻,缓缓闭上眼睛假寐。
算了,如果要去熄香,她还得跨过珠帘进内间。
她现在只有一个愿望。
能离谢淮舟远一点就远一点。
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
红烛爆灯花,火星四溅,劈啪作响。
火光悠然摇曳。
墙面上映出两道瘦长的剪影,一人端坐床边,一人斜倚榻上。
一时间,房间里静得只剩下火烛不时的爆裂声。
温妩虽然闭着眼睛,可她根本睡不着。
——谢淮舟的存在感实在太过强烈,虽然自她进入房中之后,自始至终,他就连一个字都没有开口。
可他通身凛然气场,实在不容忽视。
尤其是目光。
温妩浑身僵硬。
她能够感受到,自从她走进来,便有一道视线,不冷不热地黏上了她。
温妩心脏一颤。
……他不会是在推演她的一百零八种死法吧?
温妩不想死,自然不想亲近谢淮舟。
那块红木牌崩到她身上的时候,她的内心是崩溃的。
但是kuku进账的信仰值让她重燃了一点生的希望。
【还差三点信仰值,你就可以兑换温妩的部分灵力了。】玉鹤说,【别看只是部分,温妩修为高,她的这部分灵力打遍天下九点九成无敌手了。】
温妩:【能打过谢淮舟吗?】
玉鹤:【包的。】
哈哈说谎都不打腹稿吗,扯呢吧。
说得好像谢淮舟是什么小趴菜一样。
人家可是流光城的大佬,原主小宇宙爆发都没撑过半招。
温妩懒得拆穿:【信仰值呢?】
玉鹤慢悠悠道:【等天亮。】
【温妩什么时候宠幸一个人,只花一秒钟?你未免太小瞧她的男宠们了。】
温妩悄悄捏紧了袖摆。
天亮。
她真的还能熬到天亮吗?
她在软塌上换了个姿势,默默蜷缩在角落里,距离谢淮舟更远了一毫米。
一边挪动身体,温妩一边默默地感知着谢淮舟的动静。
【既然怕他,你怎么不睁开眼观察他?】玉鹤问。
【当然是闭着眼睛高深莫测一些。】
温妩木着脸回答,【再说了,就算睁开眼,难道他想杀我,我就能逃得掉了吗?】
在她拼命绷着人设感知谢淮舟动静的时候,谢淮舟也在观察她。
温妩身形纤细,身上穿着的却是象征着合欢宗宗主的繁复服饰。
上千极品灵石一匹的影华纱,被她层层叠叠随意披在身上,缓步靠近的时候,就像是天边飘来的一大片瑰靡的霞。
可这团霞色却只飘到软塌边便停了下来,窝在上面不动弹了。
谢淮舟缓缓撩起眼睫。
虽说温妩倚在软塌上便并未再离开,但他感受到她的视线接连三次穿透珠帘,落向他的方向。
珠帘澄莹,反射着缤纷的光晕,模糊了她那双极艳的凤眸。
眼神看上去也更显幽深莫测。
谢淮舟神情无波无澜,目光落在温妩脸上。
‘虽然你之前做了些令温妩不快的事,令她对您的兴致减淡了几分,但是你要相信你这张脸。’
‘当年温妩见到你的第一眼,只不过惊鸿一瞥,除了衣摆就只看见了半张侧脸。但只是这一眼,她就对你一见倾心,眼中再也容不下别人!’
‘虽然她亲口对你承认,她真正放在心上的那个人是城主,对她来说,你应该只是一个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但是只要你们还有机会独处,发誓,她就一定会重新被你——的脸吸引!’
红衣女子的的确确看了他几眼,但似乎兴致缺缺,很快便收回视线,双眸轻阖。
纤长的睫羽扫下来,在眼下拖拽出一片扇形的鸦青色阴翳。
但是谢淮舟感受得到,她是清醒的。
不知温妩这次又要耍什么花样。
谢淮舟冷冷地盯着她。
是不是又要示意他另一幅合欢图。
珠帘勾勒出软塌上慵懒斜倚的剪影,珠光反照入谢淮舟漆黑的眼底,却似幽光落入沉潭,掀不起半点涟漪。
不知过了多久,温妩总算动了。
谢淮舟唇畔浮现起几分讥诮。
终于开始了。
下一瞬,清越悦耳的女声落入耳畔,漾着几分懒散的困惑。
“天亮了吗?”
谢淮舟眉间一皱,抬起眼。
温妩小幅度偏过头,打了个呵欠。
她在这软塌上坐着,本身是很紧张的。
但是渐渐地,她发现谢淮舟只是盯着她,用一种莫名的眼神看,却丝毫没有动手的打算。
她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了下来。
这一放松,再加上软塌太过舒服,房间里燃着的香也仿佛有助眠的效果,她昏昏沉沉地一闭眼,差点就没再睁开。
她这边已经悄悄小睡了一觉,结果睁开眼,谢淮舟还保持着她刚进门的姿势,就连衣摆都没乱一下。
……他就不累吗?
温妩真的是好心关心。
她困了。
但只要她能坚持熬个通宵,天一亮,她就可以带着她新鲜出炉的三点信仰值和修为美美回去睡觉了。
困得睡眼模糊,温妩满脑子“天亮天亮天亮”,下意识脱口而出。
窗柩并未关严,浓墨般的夜色顺着窗缝涌进来。
谢淮舟侧眸扫一眼,怒极反笑。
明知故问。
这是在暗示他天色正好,催促他上前服侍她?
谢淮舟眸底情绪翻涌,片刻后,自牙关中挤出几个字来。
“宗主若是累了,不如来床榻上休息。”
温妩瞌睡瞬间被吓清醒了。
她干笑一声,摇头:“不了。”
谢淮舟难道以为他的杀意掩饰得很好吗?
她仿佛听见他牙关咬碎的声音。
她才不要过去他身边休息。
这一休息,岂不是一觉睡到自然死。
况且……
温妩有点尴尬。
她知道,她睡相真的算不得优雅。
挤到谢淮舟怀里都算好的,万一她在他旁边磨牙放屁打呼噜,再一脚把他踢下床。
这一套丝滑小连招下去,她身上受的刑罚估计得翻一倍。
干脆利落的拒绝掷地有声,谢淮舟眉间皱得更深。
接连三次,温妩都不愿近身。
若非她察觉到什么,便是此人顾及身怀“元殷”,深知怀璧其罪之理,谨慎至极。
谢淮舟观察温妩的神情,却发现她看着他的眼神。
小心,克制,隐忍。
珍重。
就好像他真的是被她放在心上的人。
红衣女子平日里向来倨傲,一张明媚的面容上神情总是目中无人的模样。
眼下却显得极为安静,少了那几分锋锐,谢淮舟才察觉到对方也不过是个尚未过百岁的年轻女子。
他眼神变了变,须臾,瞬间的迷乱被冷意压下。
真是个四处留情的女人,分明心中装着城主,却还故作姿态引诱于他。
跟这样危险的女子共处一室,必须格外小心。
谢淮舟不欲再被她惑乱理智。
珠帘垂落,光晕绰约,他等的那个人就在彼岸。
他们之间,不过三步之遥。
房中静默片刻,一只手拨开珠玉从后探出。
噼里啪啦的碰撞声中,一道微弱的气流掠过。
温妩愕然抬眸。
一只手落在她腕间。
这只手修长骨感,肤色冷白,骨节分明。
指腹柔软,温度却不高,隔着几层薄纱,像是一块上好的冷玉。
温妩缓缓抬起眼。
入目是一身质感极佳的雪色道袍,衣料在火光掩映下,泛着澄莹的光晕,其上仙鹤流云纹路若隐若现,腰封之下悬着一枚白玉,其上凹凸不平的纹路反射着光泽,像是一团盛放的花。
视线向上,是一张肤白若雪,俊美无俦的面容。
先前并非没有见过,但这一次两人一坐一站,似乎比起上一次慌乱的照面,多了点更说不清道不明的打量。
那双黑如点漆的眼眸,被火光映亮,眸光却沉沉,居高临下一瞬不瞬盯着她。
温妩失神片刻,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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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就反应过来。
什么情况?
谢淮舟怎么自己走出来了?!
他是不是其实是她私生啊?
她分明什么都没有对他做,干什么非要这样急不可耐,赶尽杀绝?!
温妩浑身汗毛连带着鸡皮疙瘩一股脑立了起来。
“你……”
她脑袋里一团浆糊,有被美色震撼到的缘故,也有被大难临头恐吓到的缘故。
正不知道要做什么说什么,突然有人敲门。
来人似乎很急,把门板砸得“哐哐”直晃。
“宗主,不好了!”
来人一边拍门一边大声高喊,仿佛生怕房间里在进行着什么非诚勿扰的活动,听不见一般。
“居颜公子求见!!”
合欢宗弟子有点支支吾吾,“居颜公子说……若是您今夜不见他,他便要——”
顿了顿,他做了个深呼吸,狠狠一闭眼,视死如归。
“——他便要自绝于此!”
说完,弟子便浑身瘫软跪了下去。
他完了。
他默默想着。
打搅了宗主的好事,还是宗主和谢公子的好事,恐怕今日就算是酆都北帝借给他十条命,都不够宗主杀来泄愤。
可若是他不这样做,他也会死。
夜里的风太冷,吹得他身体冷,心里更冷。
弟子克制不住地开始在寒风中打哆嗦。
他深深低着头,但等待了良久,预想中的痛苦都未降临。
降临的,反倒是房中一道听起来极其轻松愉悦的女声。
“此话当真?!”
温妩一听,简直憋不住笑出来。
她一把将手腕从谢淮舟掌心抽回来,飞速从软塌上起身。
“居颜公子既如此思念本座,本座便去见他。”
她一边往外走一边明示谢淮舟,“你休息吧。”
别等她了,她一定一去不回。
谢淮舟却似是并未听懂她的暗示,冷眸微眯:“宗主今夜不会回来?”
有些话,在心里说说就得了,何必说得这么明白!
温妩梗着脖子冷淡道,“人命关天,你日前自绝之时,本座不也立即赶来了么?今日居颜公子出事,本座改日再来看你。”
许是提及先前谢淮舟的“自绝于此”,他诡异地沉默了下来。
温妩立即抓住机会,欢天喜地逃了出去。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动作可以这么快,如残影般瞬间冲出房门。
长长的衣摆拖拽在身后,金线反射着光泽,宛若凤凰火羽闪跃夜色中。
谢淮舟看着她的背影,剑眉不自觉紧皱。
他指尖摩挲了下。
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仿佛还残存其上。
那样嗜血阴狠的一个人,合该是冷血的。
可体温竟然这样热。
走得那么快,她就这么不想和他在一起?
谢淮舟听见她飞快远去的脚步声,视线缓缓向回转,落在无人问津的废物箱上。
里面满满当当地扔了各种瓶瓶罐罐。
‘温妩她喜欢肤色白的。’
‘这都是今日我令属下快马加鞭搜罗而来的,是眼下市面上最流行、效果最好的胭脂水粉。’
‘保险起见,你还是多用这些涂一涂脸。’
‘……’
谢淮舟盯着那堆花花绿绿的瓶罐,眼神自漠然逐渐变得寒凉。
他微微眯起眼。
眸光辨不清喜怒。
*
温妩刚推门而出,看见眼前的画面,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了。
瘫软在门边的合欢宗弟子看着她,眼神无助而震惊。
在他的颈侧,一枚符箓正环绕着打转,眼下已经燃烧了一半。
猩红的火光在暗夜中盘旋,宛若凤凰拖拽出的尾羽。
那符箓每转一圈,距离合欢宗弟子的脖颈便进一寸。
随着温妩靠近的气息,符箓之上燃烧的火光缓慢熄灭。
不用脑子想都看得出来,如果她再晚几分出来,这合欢宗弟子人头恐怕不保,会被一张纸上散出的灵光活活勒断。
……有诈啊!
温妩很想对原主说,其他人都关心她飞得高不高,只有自己关心她累不累。
前有狼后有虎,为什么她明明在自己家,却每天还要活得这么提心吊胆?
阴影之中缓慢走出一道身影,在短短瞬息之间,便绕至温妩身侧,伸手缠上了她的小臂。
夜风染着凉意,他裹挟着寒凉而来,身体却是热的。
吐息中的温度和他懒懒的声音同时落在温妩耳侧。
“我等了你好久。”
不是,哥们儿?
你复读机啊。
温妩心里的惊悚莫名褪去了几分。
她抬起眼,夜色将青年发色染上冷色调,发顶却依旧有些凌乱,像是刚睡醒不久。
一双明亮的眼眸静静地凝视着她。
补药啊。
补药用这么热情的眼神看着她啊。
温妩试探着将手往回抽:“怎么是你?”
下一瞬,扣住她手腕的力道便隐隐加大。
江逸川俯身欺近,鼻尖近乎触到温妩的。
距离定格在这不远不近的暧昧。
“方才知道是我的话,”
他微歪头,语调慵懒而含混。
“你还会扔下他,来见我吗?”
16.合欢(十六)
合欢宗,松鱼阁。
阁中虽不如谢淮舟房中那般奢华无度,却胜在温馨,入门正对着的并非影壁,而是一大片嵌入墙面中的透明水墙。
其中水波潋滟,游鱼浮动,粼粼水光反照上天花板,在黯淡的夜色间,宛若置身水底。
一道单薄的身影靠在床头,半侧着脸,四十五度角仰望窗外。
夜幕中漫天星光落下,落入那双巨大的眼睛,在黑夜中,反射着璀璨的光影,宛若泪光。
“公子,别看了。更深露重,您要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
一名仆从上前来,唉声叹气道,“今夜宗主翻的是谢公子的牌子,她……”眼下应该过得很快活。
闻言,巨眼少年宛若风化的身体缓缓动了动。
他低下头,幽幽笑了一声。
仆从观他精神状态不像稳定的样子,担忧道:“公子,您没事吧?”
巨眼少年又幽幽一笑:“没逝。”
“公子!”
一道声音陡然插了进来。
另一名仆从连滚带爬地赶过来,脸上染着见鬼一般的喜色。
“宗主来了!”
“……?!”巨眼少年猛然一震,“你说什么?!”
“宗主听说您要‘自绝于此’,立即抛下了谢公子,眼下应该正在来的路上呢。”
前来通禀的仆从激动得热泪盈眶。
巨眼少年:?
他什么时候要自绝于此了。
“公子,您快梳洗打扮一番,快准备着迎一迎宗主吧!”
也罢,只要宗主来看他,别的都不重要。
巨眼少年瞬间自床上一个鲤鱼打挺,一跃而下。
“快!”
“灯,熄掉两盏。卫护法说了,宗主深夜而来,一定要为她营造出朦胧暧昧的氛围感。”
“……”
灯火瞬间黯淡下来。
四面八方乌漆嘛黑,仿佛丢进了墨汁里。
唯有桌边一灯如豆,幽幽散发着光晕。
巨眼少年的笑脸被火光自下而上照亮。
由于额头上半部分陷在阴影里,那一双巨大的黑眼睛几乎占据了半张脸,许是角度关系,看上去仿佛没有白眼球。
向下,咧到耳根的嘴角还在不断地上扬。
“宗主主动来看我了~”
巨眼少年尾音荡漾,吐息浮动烛火。
火光狂乱摇曳起来,明明灭灭,仿佛某些恐怖电影里大难临头前,闪烁的灯光。
在他身后,白纱无风自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仰头狂笑起来。
卫护法诚不欺他!
宗主果然喜欢爱笑的男孩。
爱笑的少年,运气总是比别人更好些。
然而下一瞬,恐怖的笑声戛然而止。
一道轻盈的脚步声靠近松鱼阁,越来越近。
然后停顿了一下,毫不犹豫地进入了隔壁的院落。
那是白公子的‘临川阁’。
*
临川阁和松鱼阁只隔着一条小巷。
温妩刚跟着江逸川行至附近,望见眼前画面,便感觉寒风呼啸,止不住地往心里钻。
金丝牌匾上书“松鱼阁”三字,旁边以雪白的纱绢点缀。
黛瓦飞檐之下,白绫呼啦啦被夜风吹得翻飞不止,上上下下,飘忽不定。
温妩:“……”
这氛围。
如果把“松鱼阁”换成一个“奠”字,那味就更正了。
抓在她腕间的手指略微用力,含混的声音染上几分不悦:“不要看他,你今夜是我的。”
温妩耳根爆红。
好在天色暗,她浑身上下打扮又都是红色系,看起来倒也没有特别明显。
补药啊。
补药随便说这么暧昧的话啊!
温妩没说话,但落在她腕间的力道却更重了,传来的牵扯力也更大。
江逸川的脚步更快,三两步将她拽进了院落里,反手拍出一道符箓。
门“啪”地关上,一道光幕笼罩下来,隔绝了一切窥探。
下一瞬,温妩便直接被拥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一股阳光干净的气息瞬间扑面而来。
就像是午后晒过的被子的温暖味道。
然而他的动作却不似气息那般无害,冲劲极大,动作也猛烈。
温妩整个人被“砰”一声直接抵上了门板,一只手紧随而来,按住她肩膀禁锢住她动作,紧接着,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便凑到了她的颈侧。
门板剧烈地晃动起来。
温妩浑身都僵住了。
细碎的发丝扫过颈侧,带来绵绵密密的痒意。
而在这痒意遮掩之下,有人顺着她肩颈的弧度靠近,低眸垂首,深深嗅闻。
高挺的鼻梁和柔软的薄唇,不经意间掠过她的皮肤。
……好像下一秒要把她吃了一样。
温妩能够感受到,白公子的靠近虽然过分热情,但对她却自始至终未生情谷欠。
反倒更像是把她当成了舒服的抱枕,或者是……
温妩幻视自己成了一盆狗粮。
她忍无可忍地抬手抵住身前人心口,想要把埋在她颈间作乱的人推开。
温妩已经准备好跟对方大战三百回合(字面意思)。
她算是看明白了,原主后院里这些面首里,真心喜欢她的都不正常,正常的对她都避如蛇蝎。
眼前人虽然不似陆珣那般对她冷嘲热讽,但显然对她也并无几分真心。
温妩却没想到,掌心只传来微微的抵抗力,人便顺着她的力道乖乖退开了。
江逸川看着她:“你不喜欢这样?”
他的呼吸略有些不稳,因为方才的动作,发丝也比先前更凌乱,俊美的脸上虽然没有多少情绪变化,但语气听起来却莫名像是被推开抛弃的狗勾。
然而那双浅棕色的眼眸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房中并未燃灯,清冷的月色透过菱花窗洒进来,衬得他眼神宛若猎食动物般盯紧了猎物。
“可我想要你。”顿了顿,他缓慢吐出几个字,“你答应过我,这次出关之后,你就让我抱着睡觉。”
……哦。
温妩吐出一口气。
原来是想要她……抱着睡觉啊!
侥幸之余,有一种淡淡的失望。
但她堂堂合欢宗主,怎么就在自家宗门里被后院面首绑架,还要主动给别人暖床?
原主这又是玩的什么play啊。
温妩还未说话,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便又蠢蠢欲动地凑了上来。
但许是顾忌着她方才的抵触,这一次,他没有做得太过分,只略微低了低头,便停下了动作,抬眸去看她的眼睛。
见温妩没有反应,他微一偏头,鼻梁再次沿着她耳侧向下滑去。
下一瞬,江逸川动作一顿。
他略微抬起眼,半张脸依旧埋在温妩颈侧,露出的眼眸半阖着,却有一层薄雾般的冷意爬上眼底。
“有人来了。”他说。
说话时,他的吐息落在颈侧。
温妩侧了侧头避开他,“谁?”
“谢淮舟。”江逸川隔着一层门板注视着外面。
片刻,他转过头,“你要见他吗?”
怎么又是谢淮舟。
这个阴魂不散的死神。
温妩脸色一沉,还没说话,便见江逸川盯着她的脸,缓缓眨了眨眼睛。
“你不喜欢他?”
他用一种谈论今天吃什么的语气,将后半句话慢慢地说出来。
“那是不是只要我杀了他,你就跟我睡。”
*
一炷香前。
“分明今夜宗主翻的是他的牌子,结果却被居颜公子半道截胡。”
“简直是奇耻大辱啊……”
“而且听说他已经极力挽留,追到门口去了,却还是没能挽回宗主的心。”
“……”
卫函一走到门边,便看见一地色泽鲜艳的碎片。
他来的路上便听见无数流言,一早便猜到谢淮舟心情不虞,根本不敢多看,便挪开了视线。
桌边那道身影却察觉到门边动静,不偏不倚扫来一眼。
黑眸冷沉。
“……”
卫函连忙跨入房中,反手关上门,布下结界。
“……扔东西玩呢?”他心疼地瞥了一眼地上碎裂的瓷片。
这可都是他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的。
但恐怕,是没派上什么用场。
“明日便是九州仙门齐聚光州,参与‘九陵小会’的第一日了。”卫函叹息一声,攥紧了折扇,“据我所知,那位也会来。”
谢淮舟:“别打哑谜。”
“天武阁的那位‘炽影绝风’魏阁主。”
卫函压低声音鬼鬼祟祟道,“你不知道吗?长生界有不少有关于他们二人的流言。说魏阁主和温妩相识于微时,如今却闹得针锋相对,水火不容……但却自始至终从未交过手。”
“温妩灭了那么多宗门世家,却对天武阁一向敬而远之。而魏阁主对幽冥界深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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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绝,手中斩的幽冥厉鬼不说上万也有上前,却迟迟不对温妩出手。”
他沉痛地下了结论,“恐是至少有一人旧情难忘。”
“若是他们旧情重燃,我们便更没有机会近距离接触她。若当真如此,何时才能夺回元殷?”
卫函正色道,“你必须要尽快赢得她的心。”
火光摇曳,映上谢淮舟俊美逼人的面容。
他眸光深沉,并未开口。
“这门怎么突然关起来了?”
恰在这时,门外传来困惑的絮絮低语,“咱们分明还没收拾完呢。”
“谢公子?谢公子您在里面吗?”
卫函倏然一惊,若是他布下的结界被门外弟子察觉,恐怕温妩愈发起疑。
他连忙起身。
“我得走了。”
卫函转身往外走,临出门前,咬牙提醒道,“我之前说的话,你再考虑考虑。”
说罢,他撤下结界,推门而出。
两名端着废物箱的弟子正急冲冲往里看,冷不丁门开了,险些一头栽进去。
“卫、卫护法……?”
“嗯。”卫函“刷”地一声展开折扇,隔着扇面笑意盈盈道,“听闻这里出了点小意外,我特意来看一看。”
两名弟子不疑有他,点点头便要绕过他往里走。
“稍慢。”一柄折扇拦住两人去路。
卫函看着两人手中的废物箱,回想起房中一地瓷片,肉痛地问,“房中已经清理出去了许多瓷片?”
“是啊,很多。”两名弟子叹口气,“已经清理出去了好几拨了。”
卫函幽怨叹息。
这砸的不是瓶子。
砸的可都是他的灵石啊。
将那些胭脂水粉送出去已经一日有余,他却并没有听说“谢公子肤白如墙”的传闻。
……看来,谢淮舟还是没能彻底下定决心。
卫函摇摇头,叹口气走了。
这种委曲求全之事,他并非身在其位上,自然体会不到那种奇耻大辱。
再给谢淮舟一些时间吧。
他刚走,两名弟子便捧着废物箱走了进去,安安静静地将地面上的瓷片收拾干净。
临走前,两人招呼门外弟子端着一枚圆圆的金盘走进来,往桌面上奉了一套崭新的茶具。
“公子……”
一人忍不住,好心劝他,“知道您心里苦,但是您也不能拿茶具来撒气呀,小心伤了自己。”
谢淮舟端坐桌边,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就连眼睫都未动一下。
两名合欢宗弟子对视一眼,一言不发地退了下去。
“啪嗒”一声,门闩落上。
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一人。
红烛未熄,鲜红的烛泪流淌下来,堆在烛台一角。
谢淮舟指尖随意一勾,一拍小瓷瓶便在闪跃的灵光之中,自他宽袖间飞出,悬浮于他身前虚空之中。
他盯着这仅剩的瓷瓶,眼神含义不明。
……
那瓷瓶上的花纹逐渐和眼前门板上的逐渐重合。
谢淮舟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一切。
莹莹的符光笼罩住整个临川阁,隔绝了内里的声音。
但是视野之中,紧闭的门板正在剧烈摇晃。
不难想象,里面正在发生着什么。
临风江氏以符篆名扬天下,江逸川是临风江氏的遗主,这符光出自谁手并不难猜。
但为何要将声音隔绝,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谢淮舟眼底浮现出讥嘲。
临风江氏是温妩亲手灭的满门,江逸川竟也能心安理得同温妩厮混至今。
他立在风中,不知过了多久,摇晃的门板安静下来。
须臾,符光破碎,红衣女子熟悉的声线传来。
不知是被夜风揉碎,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她声线略微不稳。
“何事打扰本座?”
一阵风起,吹动隔壁松鱼阁飘扬的白绫。
谢淮舟立在风中,面色冷沉。
‘温妩每日总要修炼,修炼完了总会疲惫。’
‘喝喝茶,吃吃饭,捏捏肩,睡睡觉……’
‘亲密这不就来了?’
良久,白衣男子缓缓抬起眼。
“我来同你亲近。”
临川阁中顿时陷入一阵死寂,门板却再次摇晃了下。
片刻,才传出红衣女子的声音。
“今夜本座在白公子处,改日吧。”
谢淮舟眼神阴沉,嘴角却缓缓勾起。
“那不如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