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膳房生存指南》
1. 序章
“喂!你醒醒!快醒醒!”,一片黑暗中,昭昭的耳畔突然响起陌生的的女声,清脆且吵闹,一声声还伴随着某人大力的摇晃。昭昭心中默默哀嚎着哪怕是好心的路人也不该如此粗暴啊,唉,都怪自己最近连夜赶视频素材,出去探店前为了吃回本还一整天没吃饭。于是眼看着那昂贵且诱人的饭菜即刻就要进嘴了,昭昭却眼前一黑,身体瞬间失去所有手段和力气。昭昭在昏迷的最后一刻感受到了心脏的停滞,年纪轻轻却毫无防备地猝死,如果能重来,她一定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啊啊啊!
随着一盆冷水劈头淋下,伴着一束强光强势地从罢工的眼皮缝隙中刺入,昭昭的身体猛然一阵激灵,居然醒来了。睫毛上挂着的水珠,折射着太阳光更加炫目,昭昭下意识地抬起手遮在额头上,却触到了一片温热。
“累死我啦,你可算醒了,你再不醒我怎么......哎哎!你别动!你不疼啊!”昭昭这才茫然地抬起头看向唤醒自己的声音的主人,只见眼前背对着阳光蹲着一个身着一袭橙色古装衣裙的可爱少女,头上挽着双髻,有一缕发丝调皮地跑出来落在颈旁,随着主人喘着的气息微动。
少女此刻正将头伸到昭昭面前,只见她圆圆的脸上眉毛杂乱粗短却极具生命力,单眼皮下的双眼却又大又圆微微带着怒气,双颊被晒得红扑扑的,饱满的脸蛋覆着一层薄汗,像极了一颗好吃的小苹果。想到此,昭昭觉得自己真的是饿了,有点纳闷地在大脑中检索了一下自己看过的国漫,怎么好像没见过这个装扮的角色啊。
“谢谢你啊,请问你cos的是哪位呀?”昭昭开口道,嘴唇发干,说话间拉扯地好像被烧灼了一样,自己的声音听着也十分虚弱,不由得苦笑。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呀,不会是因为摔到头所以傻了吧?怎么让你来井边打水都能摔倒啊,你们这批新来的果然和蔡嬷嬷说的一样娇弱,也不知道怎么被选进来的。”少女举起手在昭昭眼前晃了晃,话音刚落便将一个绑着绳子的大木桶提起并扔入了旁边的井里后从怀里掏出来一张淡绿色丝帕折了几折轻轻覆在了昭昭湿润微黏的额头上。
“喏,这可是我用上月月钱托钱嬷嬷从宫外买的新手帕,你自己按着点儿。起来吧,酉时前再不回御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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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可要挨罚的”少女说着利落地将担着两大桶水的扁担扛在肩上。
昭昭一手扶着额头上的手帕,一手扶着古朴的井口颤着酸痛的双腿站起身来。随着起身后视野打开,入目先是木制的原色低矮建筑,似乎是用作储物的,再是远处鳞次栉比且富丽堂皇的宫殿和朱红色的宫墙。但风格却和参观过的故宫完全不同,整体颜色更明丽,少了些肃穆。只见殿宇的屋顶码着一排排齐整的瓦片在湛蓝的天空下折射着七彩的光,眯眼细看才辨出那些似是各色琉璃瓦。
昭昭不敢置信的闭上眼再快速睁开,仿佛是想给自己闷痛的大脑一次出其不意的唤醒,看着眼前的景色依旧未变,“我这是穿越了?那我是真的死了啊!”昭昭扯着干涩的嗓子哀嚎道。昭昭呆愣间,那唤醒昭昭的少女却早已担着两桶水健步如飞,桶中的水竟也未洒出半点。
“等一下!等等我啊!”既然能有幸重新活一次,那就一定要痛痛快快地活一次,哪怕是身处陌生的时代,也要努力实现自己未竟的梦想,昭昭一边在心中给自己打气,一边颤颤巍巍地追上那少女边暗暗下定决心。
2. 第一章 御膳房打工生活开始
转眼间,在御膳房各种饭菜香交杂中和升腾的缭绕水汽中,一个月的时间不紧不慢地溜走了。昭昭住在位于御膳房后方的宽阔院落中,院中四方,共十间屋子,正中的两间分别是蔡嬷嬷和郑尚膳的住处,东屋的四间则住着其它御厨和小太监,西屋的四间便就是昭昭这些宫女们住的两人间。
昭昭推开木窗,阳光透过树叶罅隙洒进屋内,见棠棠正拎着食盒从前院走进来,鹅黄色的衣摆随着她的步伐上下雀跃地翻飞,昭昭一看便知食盒中是从尚膳郑师傅那里讨来的美食。自从来到这里,昭昭每天随着棠棠在御膳房打杂。棠棠比昭昭提早入宫一年,所以在御膳房职位自然比今年新进的昭昭高些,日常作为厨役负责给郑师傅打下手。而昭昭基本上都在做洗菜等算不上劳累但也不轻松的活儿,端盘子上菜那种舒坦易得赏的好差事则轮不到她们。好在御膳房管事的蔡嬷嬷对她们这些下人们也不算严苛,御膳房工作量也并不饱和。由于后宫空置,宫中也并未有太妃留住,御膳房除了在筹备宫宴时繁忙一些,平常的主要服务对象就是那个口味刁钻习惯龟毛的皇帝,除了一天三个关键的饭点外的大部分时间大家都可以摸鱼聊天。亥时就寝卯时起床,生活节奏也规律得很,按月发放例钱,与现代工作的劳累程度自是不可比拟,所以昭昭也算乐在其中。
“昭昭!今天郑师傅做出了你之前和我讲过的桂花糖糕!你尝尝是不是你描述的味道,我闻着可香了!”,棠棠一进来便一屁股坐在昭昭身旁将食盒打开,拿出一个素碟,碟上是几块码得十分整齐的糕点,湿润的表面撒着从南方运来的头茬桂花做成的桂花蜜,在阳光映照下洁白晶莹,煞是诱人。
甜甜的味道霎时涌入昭昭的鼻间,昭昭伸出手拿起一旁矮几上的扇子帮棠棠扇头顶上的热气,另一只手拈起一块桂花糖糕,“这次的桂花香气好足!”美食入嘴,昭昭的眼睛顿时变得亮晶晶的。
“对了,郑师傅这个配方也可以试试用御花园的牡丹来做,所以让咱们明儿起早点去御花园摘一些。蔡嬷嬷还说让我们手轻些,去偏一点的位置找一些即将枯败的,不要惊动了贵人们。不过现在这后宫空置,宫里哪有什么贵人呐。”棠棠边说边吃,腮帮鼓鼓的,逗得昭昭噗呲一笑。
“棠棠,明儿你多睡一会,我自己去就可以,御花园那么大我总能找得到。”昭昭说着从身后拿出了一张折了两折的丝帕,拉过棠棠没抓糖糕的那只手放在她的手心里。
“ 呐,这个送给你。祝你十八岁生辰快乐,在我老家,十八岁生辰可是很重要的日子呢。”昭昭很感激棠棠,不仅仅因为棠棠是自己在这个陌生的时空见到的第一个人,更因她们二人已经在这一个月相处中成为了好朋友,两人在吃这方面实在是志趣相投,且性格也投缘。
听闻昭昭的话,棠棠低头看着手中的丝帕半天没做声,只见其颜色同当时自己慌忙按在昭昭头上止血的那张别无二致。棠棠再抬起头来眼圈红红的,“没想到我那天随口一说你便就记住了,这可是你第一份月钱,我知道你本想攒着银钱留着以后出宫用的”,声音明显带着哽咽。
昭昭眨了眨眼睛,示意棠棠打开丝帕“快看看花样儿是不是你喜欢的”。
棠棠依言打开柔软的浅碧色丝帕,只见一个比手帕颜色更翠绿的玉坠躺在正中,玉坠上雕刻着一枝海棠花,虽小但十分精细。
“就是有些光秃秃的,没有系绦子但我让匠人打了孔,你可以自己决定如何佩戴,本来想串个项链的但我的月钱只够买这个小玉坠和丝帕了,剩下的银钱我都只能贿赂钱嬷嬷了”,昭昭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等以后我有钱的我再送你个大的,成色也得比这个更好......”。
昭昭话还未说完,棠棠就靠在昭昭肩头,不太敢和昭昭对视般说“昭昭,虽然这么说很没有道德,但我还是得实话说,我好喜欢失忆后的你。你失忆前冷冰冰的,蔡嬷嬷当时分配我带着你我还很不情愿呢,可现在你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昭昭回想自那日醒来,就一直缠着室友棠棠给自己讲这个朝代和关于自己的事。听闻昭昭失忆之言,棠棠不但找自己在太医院负责帮太医煎药的哥哥来帮昭昭包扎了伤口,又将自己知道的一一讲给了昭昭。“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昭昭的眼眶也渐湿润,但很快又觉得庆幸——自己在这个陌生的时空不是孤独的人。
昭昭弹了一下棠棠的额头,好奇问道“我触井失忆前很冷漠吗?”。棠棠吸了吸鼻子,“是啊,都不爱搭理人的,我还以为你讨厌我呢。说到这里,你虽比我年小一岁,但你失忆前做事可看得出稳重妥帖,怎么好端端的会摔在井边呢。”
棠棠说到“失忆前”三字特地加重了语调,昭昭听这棠棠揶揄自己的话外音熟练地去挠棠棠腰间的痒痒肉,两个人笑着闹到了一起,屋内原本伤感的气氛瞬间消失了。
当晚,身旁棠棠已然呼吸绵长沉沉睡去,而昭昭因白日里棠棠说的关于原身的印象辗转反侧,不禁在脑中复盘这一个月以来得知的信息。昭昭并没有继承原身的记忆,凭借额头的疼痛程度推测可怜的原身应是真的因触井而英年早逝。
昭昭只知原身本名元昭昔,恰好与自己的元昭昭一字之差,元昭昔是同其他九个御膳房新人一同在不久前选入宫的,老家似是在两月前刚发过大水的江南一带,但她的具体身份棠棠也不知道。因昭昭不打算将失忆一事告诉旁人,甚至怕不够知根知底的自己直接被赶出宫去不知去往何处,还不如在御膳房摸鱼攒钱呢,所以也就没敢试着向御膳房掌事的蔡嬷嬷打探原身的事。
此外,昭昭还从棠棠口中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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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当朝皇帝乃景家第三任——景熠,乃先帝嫡子,因先皇后钟氏之父钟将军涉嫌谋反而与先皇后一同被先帝贬入冷宫八年。前任太子是许淑妃所出,却意料之外地在先帝重伤的弥留之际因试图篡位而死;因宫中仅存两位皇嗣,当今圣上便顺理成章地继承了大统,不过后来这些都是某晚灭烛后棠棠悄悄与昭昭耳语的,千叮咛万嘱咐昭昭诸如此事虽说不算皇家秘辛,但也不可明面谈论。
翌日清晨,后院郑厨让小石子养的几只鸡尚未打鸣,昭昭已然悄悄起身,顺手掖了掖熟睡中的棠棠的被角。
点起一根小蜡烛,昭昭借着烛光看向镜中的自己,只见大大的褐色瞳孔下赫然挂着一对更大的黑眼圈,原身白皙的肤色也因扛不住昭昭熬大夜而染上了几分蜡黄。
原身和昭昭本来的样貌十分相像,皮肤虽更白但也更没有血色,两颊颧骨因太瘦有点突出,下巴也有点尖。但好在通过这一个月以来昭昭不断地吃御膳房里冗余的试菜和棠棠从兄长那里讨来的补药,长胖了不少,气色也见好。现在镜中的自己和前世的样子已经很相像了,昭昭怀疑原身从小营养不良,也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会触井而亡,是自杀还是被害呢?忍不住的走神导致本就整夜未休的思绪愈发缭乱。
昭昭拿起粉扑狠狠按了几下黑眼圈,然后对着镜中的自己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试图唤醒倦怠的双眼。只见镜中少女一头顺滑的乌发,额头饱满,淡淡的疤痕也几近看不见了,笑起来细眉下的桃花目弯弯,因为有肉感充盈,两颊和下巴之间的线条已然流畅。
昭昭觉得原身这柳叶眉带点悲戚之感,想画成远山眉,可这里的眉笔短粗且色重,仅可当填色之用,昭昭只得拿起眉笔胡乱地在自己的眉毛上划了几下。
昭昭走出御膳房后院时,天尚未大亮,深沉的子夜蓝空隐隐透出黄色的天光。未曾想日出前竟这般冷,可懒得回去添衣了,昭昭搓了搓手哈了一口热气,决定快去快回,挎着小竹篮向着棠棠说的西边左转而去。
通往御花园的道路上,零星几个洒扫的太监同昭昭一样双眼惺忪无精打采,也是睡不醒的苦命打工人呐,昭昭摇摇头在心中暗叹。
约莫着一炷香的时间,昭昭终于来到了御花园,虽说昭昭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依然忍不住大吃一惊。
甫一迈入御花园的其中一个偏门,只见繁花似锦,百卉千葩,几座假山零星矗立,假山的布景之上还贯通流水,携卷着各色花瓣汇入中间的湖中,又见湖面落英缤纷。昭昭只觉鼻尖萦绕着芬芳馥郁,使劲吸了吸有点凉的鼻腔。
啧啧,这真奢侈啊,培育这些花加上造景得上千两银子了吧,昭昭忍不住边在内心吐槽边将魔爪伸向一个不起眼的假山旁开得正盛的几朵芙蓉牡丹,殊不知背后有一双满含冷意的眼睛在盯着自己。
3. 第二章 神秘主子和粉衣美男
待昭昭采了满筐的鲜花后,正准备拄着蹲得酸痛的膝盖起身,突然被背后一只冰凉的手捂住嘴巴拉到假山后。紧接着,便又被此人另一只手手牢牢箍住脖子抵在了假山上。
“我让你把你身边的那个宫女悄声推下去然后顶替她的位置,一个月了你还没动手,你反而……”耳畔男声阴冷,本捂在自己嘴上的那只手上移按在了额上的伤疤处,带着些恶意的力度,昭昭似乎又感受到了当时的疼痛。
昭昭下意识地挣扎,可对方霎时收紧了锁在自己喉间的手,因窒息和疼痛溢出的泪水顺着脖子后方流进了衣服里,一阵凉感让昭昭冷静了下来。停止了挣扎,眨落眼眶里盈满的泪后看清了眼前的男人,只见他一袭蓝袍头戴红色尖顶帽,俨然一副小太监装扮,系着黑色面巾,露出的眼睛细长还有些吊眼梢,此时带着一丝不难察觉的杀意。
昭昭大脑飞速运转试图说些开脱的话,“我,我……”,男子见状稍稍泄力。
昭昭忙大力喘息,伴着锁喉导致的烧灼感艰难开口,“只是作为一个小小厨役,对主子的用处再大能如何,我……我还没那么蠢。你应当知道主子的用意,可不止如此吧。”昭昭说此话既是想试探背后之人的目的也是吃准了这个男的背后的主子并未下达杀她的命令,那么一定是自己对幕后之人还有用处,否则她刚才就被直接掐死了。
“哦?看来你想到了别的能杀了毓秀公主的好办法?中秋过后东竺国使者便就会来朝拜提亲,你的时间可不多了,若阻止不了这场和亲,便是废棋一颗。”,男子的眼睛微眯,眼神写满了威胁之意,手依然箍在昭昭脖子上。
“主子吩咐的事情,我自有成算。”昭昭努力平稳自己的呼吸和语调,瞪大眼睛坚定地直视这个男子的双眼。
男子冷哼一声放开了手,看着昭昭抚着胸口顺气后蹲下身将刚才洒落一地的鲜花重新拾如竹筐,“一个月后的中秋宫宴,主子届时也会入宫赴宴,警告你好自为之。”
“那我如何与你联络?”,昭昭话音未落就又被掐住了脖子,昭昭的瞳孔映着逐渐放大的男人的脸,男子在昭昭耳畔阴狠地说“别试图探听我,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哦,对了,主子让我告诉你,你阿婆他接过府照料了。”
话音刚落,昭昭眼前一花,眼前男子已无踪影。
走出假山时,昭昭的衣服因害怕而生的冷汗紧贴在自己的背上,一阵晨风携着早秋的冷意吹过,昭昭不禁打了个哆嗦。路过那片散发着花香的湖时,昭昭看见水面上映出自己的倒影中发簪已然歪斜,相必是刚刚用力挣扎导致的,蹲下再一细看发现自己脖子上赫然有着红色手印,索性摘下了头上唯一的发簪,将头发顺着颈部拨到胸前遮挡住。这唯一的一支发簪也是原身留给昭昭为数不多的家当之一,昭昭小心地将发簪收好了在自己的衣襟之中,起身顺着近处的岔道走出御花园,殊不知已不是自己来时的那条路。
在回御膳房的路上,昭昭不禁发愁,回想刚才那男人的声音低沉却浑厚,绝不似小石子那些小太监的尖细。再加上此人抓着自己的五指磨得皮肤生疼,上面似有厚茧,昭昭猜测他并非真的太监。但他在宫中又是什么角色呢?还有他和原身背后的主子,相比定是有权势之人,在宫中眼线想必也不止两人,此人甚至不惜杀了公主来阻止和亲的目的又是什么呢?而这位公主,昭昭在御膳房从未听说过为公主准备的任何膳食,也不曾听其他宫女提起又是为何?最关键的是,男人刚才让昭昭别忘了自己的身份,那么原身的身世究竟是什么呢?还有他提到的原身的阿婆,明显是威胁自己的筹码,可怜的原身很有可能是因不愿被迫害死棠棠而选择自尽,昭昭没法不顾念她无辜的阿婆,可也绝不能害死他口中的毓秀公主,种种猜想涌上心头……
昭昭一路走一路出神,忽觉眼前豁然明亮,抬头一看,昭昭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一条陌生的路。昭昭面前是一条青砖甬道,尽头矗立着一座无匾的宫殿,浸染了岁月斑驳的殿墙外杂草丛生,墙头也没有宫内普遍的琉璃瓦。
悄然跃空而出的日光跨过高高的深红宫墙斜斜洒下,昭昭仰头看去,内心不禁感慨无论是现代每天早出晚归还是穿越后日日在御膳房忙碌,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停下步伐来好好欣赏最喜爱的天空了。不过禁锢自由的宫墙着实碍眼,昭昭抬起手将目光中的宫墙遮住后,满意地歪头欣赏起了初升的红日。
突然,昭昭的视线里闯入了一个男子,准确来说,是先看到了前方宫墙之上微微伸出的一根粗壮却生机盎然的老树枝桠。然而这个青年实在是过于亮眼夺目,他身着一袭杨妃粉色单衣侧身坐在枝桠上,身下有些不修边幅的衣摆顺着树枝柔顺地垂坠而下,与乌黑的发丝一同在微风里微微摇曳。然而与暖色调衣着相反的是男子周身沉寂的气息,淡漠且萧瑟,虽沐浴在日光之下却毫无暖意。
昭昭目测此人二十左右,但宫内并无先帝皇嗣,此人虽装扮简练但气质不凡,万一是刺客,极有可能杀人灭口,为保小命昭昭打算装傻,回忆着棠棠教过的宫礼服了服身,“你好,无意打扰,我因迷路走到此,请问御膳房往哪个方向走呀?”
昭昭说完便走上前站在树旁的宫墙下,仰头仔细打量他,随着太阳跃升,只见他棱角分明的脸一半被日光照亮,面如冠玉;另一半则处暗影之中,阴郁沉抑。哪怕是仰视也能看得出他虽薄但饱满的嘴唇、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窝、眼睛之下还有颗痣却丝毫不显女气,好完美的一张脸!昭昭不禁在内心感叹。
那男子听闻昭昭的话并未言语,眼神淡淡地扫过昭昭,未有一丝停留便继续看向日出的方向了。
昭昭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个美貌的男人应该是心情不好,一定不会答复自己,于是决定一直顺着这个方向走,绕皇宫一圈绕回御膳房。
走了几步,昭昭又折返回来,将一朵白色的牡丹放在了男子所在的殿门前的柱脚之上道,“呐,萍水相逢,有幸共赏日出,送你一朵花,祝你开心。”这朵白色牡丹是昭昭刚刚在御花园没忍住摘得一朵白雪塔,本是准备拿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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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描出花样儿和棠棠学着绣帕子的,但昭昭实在是担心这拥有的第二条小命丧于他手,还是送朵花好了,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待昭昭走远,那宫墙内传出一个稍带些许做作的尖细但却也满含男性磁性的嗓音:“皇上,奴才稍后便去查一下此女子的身份,看这日头,现在该回去更衣了。”后半句似乎小心翼翼的,连带着声音都变小了。
被唤作皇上的粉衣男子凝眸看向那朵还带着露水的大朵白牡丹,开得极盛,簇拥着的花瓣尚且硬挺,仿若鲜活般绚丽。回想方才下面同样身着一袭浅桃色衣裙的女子,抬手望天,像极了当年在此宫墙内以同样姿势看日出的那个少年,那个日日渴望自由的自己。不同的是,她一举一动间充满活力,声音活泼,连说话的语调都是上扬的。本来已经走了却若有所思地折返,只见她因披散头发而毛茸茸的小脑袋埋首在竹筐里翻了半天才掏出了这朵花。
想起那女子脖子上隐约可见的红印,粉衣男子弯起的嘴角带着些许因兴味而起的邪魅,“祁初,带上那朵花,朕今日兴致不错,不回去更衣了,直接上朝。”话音刚落便最后看了一眼天空后飞身从树上跃下。
祁初连忙紧跟其后,将柱脚上的白花拾起包好在帕子里,心想着皇上今儿心情似乎不错,就是不知哪位大臣要倒霉喽。
待昭昭终于看见御膳房那熟悉的袅袅炊烟之时,已是一个时辰后了。
昭昭感觉自己的双腿酸痛,重若千钧,一路上昭昭不知道骂了多少遍这里的皇帝,骄奢无度,穷奢极侈,将这皇宫建造的如此之大,建造风格还皆近似,一路崭新的琉璃瓦都是一律的五彩色,要不是一路问遇到的小宫女和小太监来抄近道,真按设想绕宫内一圈,怕不是要走一整天才能回来了。
昭昭将筐中的花朵一一拿出后用清水洗净,然后将花瓣轻轻摘下后整齐地码放在簸箕上,将簸箕放到御膳房后院中光照的充足的地方。
甫一迈入御膳房,昭昭就看到了御膳房的宫女太监们全都忙得团团转。
御膳房中萦绕着各司其职的灶间之上腾空的水汽,昭昭找了半天才看见蹲在大蒸屉之下对着灶膛扇风的棠棠,只见她手中的扇子急速翻飞,眉眼间写满了焦急。昭昭忙跑过去拿起另一把扇子加入,“今儿这是怎么了,怎么开早如此着急?”
棠棠抬起胳膊用袖子蹭了下额头上的汗,“今儿早朝很快就下了,祁总管甚至亲自来御膳房吩咐今日早膳要尽快尽美。我听蔡嬷嬷叮嘱送膳的姐妹们今儿要打起十二分的小心,据说是早朝上皇上盛怒将高尚书满门抄斩了!”
“啊?这么可怕!”昭昭自从来到这里,虽然知道这个皇帝骄奢恣意但还是第一次听闻如此残暴的事。
棠棠蹲着凑近昭昭说“之前我听说高尚书屡次带头上书言说要皇上选秀,这次也不知道因为什么,要我说咱们这位天子可真是……诶应该蒸好了”
棠棠说着起身将蒸屉中的蒸饺小心翼翼地夹出来放在一旁勾着金丝盘龙纹的小盘子之上。
4. 第三章 紧急救场的姜撞奶
忽听旁边灶间传来蔡嬷嬷严厉的质问声,“这怎么回事?”。
棠棠和昭昭一同看去,只见蔡嬷嬷面前跪着负责蒸制甜点的厨役小菱,“蔡嬷嬷,小菱不是故意的,实是一时着急才没看住这屉的火候。只是,只是这蜜豆已然用尽,再渍出来要很久,怕是来不及了。小菱知错了”
小菱急得跪在地上磕头不敢起来。只见那灶上蒸屉中本该浑圆甜润的蜜豆小包此刻都爆裂开了,露出里面颗颗晶莹的蜜豆。
蔡嬷嬷听后蹙眉环顾四周,急道,“这下可怎么办才好,即刻就要传膳了,别说做蜜豆了,就算是做别的也来不及了,祁公公吩咐早膳一定要上蜜豆甜点的!”
虽说整个御膳房都知晓当今圣上虽口味挑剔,却极其嗜甜,但这是昭昭第一次见蔡嬷嬷发这么大火,那位脾气古怪的圣上要是怪罪下来,怕是整个御膳房都要遭殃。御膳房的众人纷纷觉得大祸临头,面露惧色。
小石子拎着一桶牛乳掀开门帘走进来,牛乳是御膳房做面食必备的食材,每日晨间会由宫外送进来。只见木桶内的新鲜牛乳随着小石子的动作晃动,不免因碰撞溅出来一些。
昭昭见此眼睛一亮,道“我有办法了!大家听我说!”
棠棠闻言惊讶地拉过昭昭的手,“昭昭,你确定吗?莫非你能将这蜜豆包复原?”眼中充满询问之意,神色似是担忧昭昭说错话而更加触怒蔡嬷嬷。
昭昭走到菜墩旁,拿起姜看了看,向棠棠露出一个自信的笑,“相信我,我可以用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做出姜撞奶,”接着向蔡嬷嬷服了服身,“蔡嬷嬷,还请让我一试,我可以做出两份,请您尝过后再呈上,毕竟这是现在唯一的办法了不是吗?昭昭一定尽全力。”
一旁的郑尚膳与蔡嬷嬷对视一眼,道“让昭昭试试吧,之前我就说过,这孩子在膳食方面颇有见解和天赋,上次您尝过的桂花糖糕也是经这孩子提示我才做出来的。”
“多谢郑师傅”,昭昭向郑尚膳眨了眨眼。
昭昭拿起木架上的捣蒜钵,就近从一旁的锅中舀起一些滚水将其冲洗一遍。将水分充足的小黄姜放入钵中麻利地捣碎,“棠棠,你帮我舀一些牛乳在锅中,放几块□□糖搅散,切记灶火不要烧得太旺;小菱,你先别慌,我需要你帮忙,你把蜜豆糖包里的蜜豆拣出来一些,尽量挑颗粒饱满完整的,二十几颗便足够了”。
昭昭说话时手下依然有条不紊,来不及找纱布便将捣碾充分的姜倒入一张干净的屉布来过滤姜末,黄澄澄的姜汁分两份依次倒入御用的莲瓣纹青瓷盅和普通的白瓷深碗,剔透净澈。
牛乳刚好熬煮到微微沸腾,在锅边咕咚咕咚冒起小泡,甜甜的奶香味随之弥漫。昭昭舀起两勺热气腾腾的牛乳迅速冲入瓷盅和瓷碗内,分别盖上碟子。
忙完这一切后抬头才发现大家各自的御膳皆已备好,此刻正屏息凝神看着昭昭,“大家放心,姜撞奶我做过多次,无一失败”,昭昭自信地将静置片刻的两个碟子掀起,拿出一个瓷勺置于其上,只见瓷勺稳稳地托在了光滑嫩黄的姜撞奶表面,“蔡嬷嬷,郑师傅,请品鉴”,昭昭将其中那碗双手端起。
郑尚膳舀出一勺送入口中,“入口即化,甜味和牛乳融合的口感丝滑软嫩,姜汁和牛乳居然可以迅速融为这般质地,昭昭你这丫头真是聪慧啊!,说着向昭昭竖起大拇指。
“郑师傅过奖啦”,昭昭道,紧接着将小菱挑拣出的蜜红豆用筷子夹起,仔细小心地放在另一盅姜撞奶上,只见蜜红豆被整齐地码放在嫩黄的表面,因长时间蜜渍过而泛着晶亮的光。
蔡嬷嬷见郑尚膳点头,紧皱的眉头松弛下来,眼带着赞许看了一眼昭昭,忙吩咐候在御膳房外头的上菜宫女们快些进来,将准备好的膳食连带着昭昭做好的这盅姜撞奶一一端出去。
一盏茶后,养心殿内,早膳各菜品已然被摆放在殿中央的嵌金丝的黄花梨木制成的圆桌之上,各碗盘之上的盖子皆被掀开,幽幽地冒着热气。
待布菜的宫女们退下后,祁初站在桌侧,用特制的银针在每个菜品中都戳了一下。哪怕这些食物已经过布菜的小太监试毒,祁初也没有卸下谨慎,戳到昭昭那碗姜撞奶时不由得目露好奇的探究之意。
一旁的皇帝景熠,斜坐在侧边软榻上,甩了下杨妃粉色的衣袖,打了一个漫不经心的哈欠,看了稍有迟疑的祁初一眼,笑道“怎么?这盅有什么不对劲吗?终于有人想开了要毒害朕了?”从他的视角看不清盅里为何物。
祁初将试过猜的银针用帕子擦净收回袖中,“回皇上的话,此盅无毒,只是奴才未曾见过此物,想必是郑尚膳的新菜。”,背对着景熠默默地翻了一个白眼,“皇上您别想多了,快些用膳吧。”
景熠失望地撇了撇嘴,起身下榻,坐于祁初身旁拍拍祁初的肩,“都没人了,你也别端着了,坐下一起吃吧。”
景熠一坐下便嫌弃地把面前那笼皮薄如纸,隐隐透出酱色肉汁的肉包子推远了,百无聊赖地环顾桌子,看见那盅姜撞奶目光停滞了一瞬,最终只举箸夹了一块油润的萝卜糕,咬了一口又丢到一旁。
祁初见状坐下,盛出一碗山药粥,香甜浓稠的粥水裹着软烂的细碎山药,其中夹杂着几颗红色的枸杞,将粥碗和那笼酱肉包一同放回了景熠面前,“皇上,许太医说了,您血虚应多进些肉类。”
景熠眼都没抬地拿起勺子喝了一口山药粥后又抬手将肉包推给了祁初。
祁初见此带着无奈的怒气噌地一下起身,恰逢一个小太监在门外喊道,“祁总管,奴才查清了。”祁初回身行礼道“皇上您先用膳,奴才有事尚未确认,先下去了。”,说完未等景熠出声便走出去了。
景熠也不生气,眼中带着狡黠的笑意,满意地伸手拿过桌上那盅精致新奇的小点心。
昭昭和其它小杂役清洗了御膳房早上用过的锅碗瓢盆后,走回后院时觉得自己有点眩晕,总不会是做姜撞奶累的吧?昭昭笑着摇了摇头,下意识地甩开脑子中离谱的想法。
还未等昭昭迈入屋门,身后就传来了棠棠的喊声,“昭昭,蔡嬷嬷让我来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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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皇上身边的祁总管来了,御膳房的每个人都要去前面聆训。”
棠棠说着挽过昭昭的胳膊就往回走,发现昭昭面色苍白安慰道,“虽然我相信你做的姜撞奶没问题,但也不知祁公公亲自来这里是福是祸,别怕,等下你就把头低下就好。”
昭昭跟着棠棠站在御膳房紧张的众人之后,随着蔡嬷嬷和郑尚膳行礼,只听一个略有尖细但不失磁性的男声响起,“我此次来是因今日早膳准备的新菜品不错,御膳房众人备膳有功,各赏一个月例银,都起来吧。”
此人语气稳重平和但又有着位高权重之人才有的高踞,不愧是皇上近前侍候的,说起话来和慈眉善目的郑尚膳大有不同,正在腹诽的昭昭虽随众人起身了也未敢抬头,直觉告诉自己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又一炷香后,因思索而眉头紧皱的祁初回到养心殿,敲了敲门,“皇上,奴才有事禀报。”话落便推门而进。
关上殿门,祁初躬身碎步走到桌旁,弯着腰用余光打量,只见满桌子的佳肴几乎都未被人眷顾,不禁又有些担忧。又见景熠面前赫然一个空空如也的青瓷盅,祁初记得那盅内盛放的正是那新菜品,也就是蔡嬷嬷适才同自己说的姜撞奶。
“行了,别看了,朕不想吃,这御膳房日日皆是差不离的几样,大同小异,寡淡至极。”景熠把身子向后靠去抵在椅背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着椅子的扶手,“起来吧,查到那女子身份了吗?”
“回皇上的话,奴才差小橙子打探到了那女子在御膳房当值,是个小杂役,今年方入宫。于是奴才刚刚又去了趟御膳房和尚宫局,此女子名为元昭昭,登记入册的身份是江州人,家中原是开小饭馆的,元家遭逢几月前的洪灾,除了当时不在江州的她全部亡故。但奴才记得当时您派郁相赈灾和抢救十分及时,江南一代几乎不曾有灭门之家,所以仔细查看了与她同批入宫的宫女,发现只有她来自于江州且无一亲人。奴才斗胆猜测,此女子会不会是那位的人?如若她是被那人送入宫刻意放在御膳房的,那她就该死。”祁初说到此处,眼中闪过一丝坚决且冰冷的杀意。
“哦?新手段吗?朕那位皇叔看起来倒是有了不少长进。”景熠停下了敲扶手的动作,抬起左手,将手指放在面前青瓷盅的碗边摩挲,忽然问道“这就是元昭昭做的吧?”
祁初有些惊异,“皇上如何知道?”,但又很快了然道,“此甜品名为姜撞奶,据郑尚膳说是那丫头临时做出的。虽不知那人意欲何为,但元昭昭身负的任务想必是要接近您方可达成,如此说来早晨那朵花和这盅姜撞奶皆是她先向您走出的两步棋。”
景熠放下手,垂下了眼眸,长长的眼睫毛挡住了眼神中的迷茫和落寞,片刻复又抬首,面上依旧是玩世不恭的浅笑,“既然如此,朕便就陪皇叔玩玩,而且这局棋,也并非无趣。”,景熠眸光幽深,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兴意。
虽是笑着,但景熠并非真正的开怀,祁初凭借着多年来和景熠的相处经验便能感知到,甚至可以说,景熠有些失落。
5. 第四章 水灵灵地升职了
昭昭眼前漆黑,觉得自己好似置身于冰川,又好似置身于火炉,体内尖锐的冷和猛烈的热交替。口中突然被送入一勺温热苦涩的液体,昭昭不禁皱紧了眉头。
“哥,这副药闻着可真苦呀,昭昭都昏睡了近三个时辰了怎么还不醒啊,真的只是因为伤寒吗?”
“师傅说了,良药苦口方可利于病,你放心吧,这个方子可是从师傅的伤寒论中看到的,等下昭昭退热便就能醒来了。我此次来御膳房还要替师傅传话给郑尚膳,我先去找郑尚膳,稍后再过来看你们。”
只听木门吱嘎的一声响,口中苦涩的汤药未停,昭昭耳中便仅留瓷勺碰碗发出的声音和棠棠的一声叹息。
昭昭继续陷入了昏沉,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撑开了沉重的眼皮,眼前是御膳房后熟悉的屋顶。
昭昭撑着无力的身子坐起,一旁的棠棠忙来搀扶,“昭昭你终于醒了,你晕倒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听蔡嬷嬷给你晋职而过于激动呢,一摸你胳膊才知你整个人发烫,你等我去叫我哥进来再给你搭个脉。”说着便连忙跑出去了。
昭昭揉了揉眼睛,只见窗外已是天黑,回想那位祁总管离开御膳房后,蔡嬷嬷说的话“除了祁总管所讲的一月赏银,此次昭昭备膳有功,便就晋为厨役吧”,正当大家都沉浸在喜悦中时,昭昭突然昏了过去。
很快,棠棠扯着海川的袖子便急急忙忙进了屋,“哥,你快看看。”
海川走到昭昭床边,轻轻搭脉道“热退了不少,应是汤药起效了,夜里注意保暖方不会反复。”海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其实我也不太晓得脉象,但药方是师傅的定是没错。”
昭昭感激地对海川笑了笑,“多谢,这次已是第二次麻烦你送药给我啦,以后若有需要我帮忙的,我也定当全力相助。”
海川连连摆手,“这都不算什么,你不用这么客气,何况你是棠棠的好友呢。”看着昭昭的笑容,海川的脸和耳朵一下子红了,似是也染上了昭昭因发热而酡红的面色。
昭昭低头喝水未曾见到此幕,棠棠也未关注自家兄长的变化,自顾自地问道“对了,哥,你此次找郑尚膳是说什么事呀?”
“我师傅说,皇上龙体有血虚之症,应多食荤食,可你们御膳房的人也皆知皇上不喜食荤。祁总管吩咐我师傅想想别的法子,可也不能单凭药补,食补亦不可或缺,于是师傅让我和郑尚膳讲日常备膳可添加红枣来调味或直接入膳。”海川笑道,“郑尚膳对此可有些头疼呢,因为他说皇上也并不喜食红枣。”
“这么挑食?不过我只知皇上口味挑剔,可他为何不喜食荤却又每日都要郑尚膳做一道粉蒸肉呢?”昭昭清了清喑哑的嗓子,好奇地问道。
“据说是因为皇上居于冷宫之中八年之久,而冷宫皆为粗粝之食。我还听说,钟将军因谋反被满门抄斩前,皇上当年还是皇子时,常到将军府玩,最喜爱的便是钟将军府的那道粉蒸肉了。如今每天的膳食中,郑尚膳说只有这道荤菜皇上会浅吃几口,还会说郑尚膳做的难吃呢,其实也怪浪费的。”棠棠撇了撇嘴道。
海川点点头,“我还听说过,据说钟将军府那道梅菜扣肉乃钟将军亲手所制,有幸品尝过的人皆赞不绝口。但是圣上如今吃到荤食总会莫名干呕,此症我师傅一直苦于找不到治疗之法。”
童年阴影?这应该是心理上出现的问题吧?吃久了素食淡饭,肠胃也难免不适应油腻荤腥之物,这症状在现代也是不罕见的。昭昭转了转眼睛,心想这也不难解决嘛。
此时,御书房中,纯金打造的烛台之上烛火摇曳,将屋内照的通亮。
景熠换了一身白色的里衣,坐在桌前心烦意乱般看着面前展开的折子,桌上的剩余折子垒得极高,似两座小山般,挡住的一部分的烛火导致景熠的脸笼在阴影里,看不清神色。
站在旁侧的祁初一手端着托盘,一手在景熠的手边放下一个盘龙图样的琉璃杯,杯内液体无色无味,竟是凉白开,水面的烛火倒影和琉璃色彩相映,霎是艳丽。
“皇上,郁丞相到了,现下是否要奴才通传?”祁初轻声问道。
“快让他进来,”景熠喝了一口琉璃杯中的水。丞相郁子曜内着嫩黄色外衫,外罩一袭青色薄氅,快步随着祁初进入房中,行礼道,“微臣拜见圣上,请问皇上深夜唤微臣前来所为何事”,低眉下首却难掩谦谦君子之仪。
景熠微微一笑,“子曜,你少和朕明知故问。因今日早朝朕下旨抄了高家,这可不少为高家开脱求情要朕收回成命的折子呢。此外,还有御史台不怕死的老东西们,说朕此举残暴昏庸,你怎么看啊。”景熠说到此,出乎意料的心情大好,用手敲了敲其中更高的那沓折子。
郁子曜闻言躬身道,“皇上,高尚书虽为两朝元老,身居高位,但平日里贪赃枉法,欺压百姓,高家上下人等无不仗势欺人,横行霸道,京城百姓对此苦不堪言。而高尚书在朝堂之上对您更是出言无状,屡次的谗言佞语,故微臣认为您今日此举堪称贤明。”一番话说的掷地有声,不卑不亢。
“然一众官员和不知情的百姓非如子曜般知此举内情,依子曜看来,是否要将高家罪行广为扩散,告知百官和民众其罪当诛呢?”郁子曜倏忽双膝跪下,“恕臣斗胆,臣记得先帝当年将钟将军府满门抄斩之时,民间亦有不少反对之声。”
景熠听此唇边笑意未减,眼神却一下子如蒙寒冰。“不必,朕不需要。朕叫你来,一是因你为朕搜罗高家罪状有功,朕决定赋你摄政之权,明日早朝朕将宣告百官;二是,”景熠话音一转,“既然你有摄政之权,那么这些折子你可以带回家批了。”
郁子曜听此忙以头触地,“臣少不经事,身为丞相已是力不能支,恐难当此大任啊皇上。”
景熠站起身,示意祁初将那摞更多的折子搬给郁子曜,“朕不会收回成命,亦如朕不会放过高家,你退下吧,记得明日上朝前于宫门前交给祁初。”
郁子曜只得起身,双手微颤地接过。
待送走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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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曜后,祁初担忧道,“皇上,郁子曜刚才提起……”祁初没敢说那个词,“应是有意激您的。”
景熠面上笑容不在,望着窗外的黑夜若有所思,“朕知道,朕还知道他的身份绝不只布衣出身这么简单。朕将折子给他批,倒要看看他会如何处理。”
祁初恍然大悟,“皇上圣明,郁相自去岁科考中连中三元,被您封相便一举成名,势力更是与日俱增。用郁相的势力,以力打力,高家残余势力定会被清扫殆尽。只是,奴才担心,郁相上位后大力修改律法亦为百姓做了不少实事,他如今在民间人人称颂,甚至有人称其君子如玉,国士无双,如若他有二心……”
景熠哑然失笑,“你觉得,朕在乎那些骂声吗,朕喜欢做这个皇帝吗。”景熠眼角似有泪光,但却非大笑所致。
三日后,昭昭因蔡嬷嬷体恤而得的“病假”休息已然结束,正式开启了御膳房的帮厨工作。
清晨,在御膳房的炊烟升起前,昭昭正在
随郑尚膳和棠棠一起去西侧的熙和门的路上,
他们将要去查收从京郊农户那里购入的蔬菜。
据郑尚膳讲,今后将由昭昭和棠棠二人独立完成此项事务。此事在前朝,本为内务府的职责,由尚蔬局负责统一采买。但如今,祁总管要求御膳房要单独去检验一番方可将要用到的蔬菜运回御膳房。
到了熙和门前,郑尚膳按例向门口的侍卫递出腰牌,道“今后将由我们御膳房的这二位来替我查看,我会在每天晨起将腰牌给她们,届时还要烦劳您帮忙开一下宫门。”
小小的宫门打开后,昭昭发现外面已停了好几辆木制的推车,车上装满了各种新鲜的蔬菜,菜叶绿油油的,有的上面还垂着露水。各装菜推车的主人都是农户打扮,大多打着赤膊,额头上的细密汗珠在阳光下甚是闪亮,一看到昭昭一行人,都笑着围上来,但不是昭昭以为的那种满脸堆笑,而是类似于丰收般的喜悦。
郑尚膳和善地道,“昭昭,你说一下我昨晚告知你的菜谱所需有何菜。棠棠,你带着昭昭一起看一下,都是否新鲜。”
昭昭和棠棠分别清点了荠菜、白菜、韭菜和葱,拥有这些蔬菜的农户将车推到宫门内,交由轮班的侍卫和昭昭他们一道送回御膳房。郑尚膳则掏出内务府特批的银票,每人都发了一张,包括未被选中的蔬菜的主人也都领到了一样面额的,昭昭见此很是惊讶。
回御膳房的路上,昭昭一直埋头冥思苦想,忍不住问郑尚膳,“郑师傅,为何所有农户,无论其蔬菜是否为我们所需,都能得到一样的报酬呢?”
郑尚膳笑道,“这啊,皆是祁总管的意思,祁总管说了,这些农户皆因南方水患和西部旱情而逃往京城,因无法短期内落户京城内只能种庄稼谋生,我们御膳房每日收他们的菜也是保证弱势群体每日能有收入,能用到的菜运回来,用不到的我们就让他们带回去也可在集市上卖掉。”
昭昭心想,这么看来,这个祁总管人还怪好的……
6. 第五章 枣泥牡丹花酥
成为厨役一周后,随着对御膳房各项事务的深入了解,昭昭有了新的打算和想法。
巳时,天气和暖,微风吹着御膳房院内的槐树枝叶微微摇曳,还未行至正空的阳光斜斜洒入御膳房的窗内,为案板之上因混入猪油而油润的面团镀上了一层金光。
而窗边的昭昭此时正撸起袖子,飞快地捣着手中那碗蒸过的南瓜,甚至顾不得擦掉鼻尖和脸颊上的面粉。因为昭昭主动与郑尚膳打了一个赌,赌注则是郑尚膳听取昭昭将粉蒸肉中传统的的猪肉换成珍贵的牛肉,如若午膳时皇上吃了昭昭做的红枣味甜点,则为昭昭胜;否则郑尚膳是不会愿意打破百年以来的传统粉蒸肉做法的,也不会允准昭昭随意置喙传统配方。
起因是昭昭建议郑尚膳将粉蒸肉所用的猪肉换作牛肉,因这里的猪肉油脂过于丰富,也不知是否因有机饲养,竟比现代的猪养的还要肥。而那个难伺候的皇帝曾多年在冷宫饮食清淡,自是很难接受油腻的猪肉,但也许会接受相对荤腥之味较淡、含油脂量更少、纤维口感更强的牛肉。而听到昭昭提出这个建议时,御膳房所有人皆不认同,一是因为牛肉本就物稀为贵,百年来只做酱卤以最大化发挥其独特风味;二是如郑尚膳所说,“祖宗之法,焉能擅改?”。可皇上这个刁钻的嘴次次少食,日日猪肉粉蒸肉皆剩余甚多,与其浪费猪肉不如换作牛肉,想到这,昭昭无奈地摇摇头。
将捣得细腻顺滑的南瓜泥一部分倒入已撒入洁白的面粉的木盆后,昭昭又添了一小勺猪油,添了适量水,用手将其揉匀。比对着脑中御花园见到的大朵玫红牡丹的黄色花蕊,昭昭边揉又边加了些南瓜泥进去,反复调色后终于满意地欣赏起了手中的面团,只见它色偏明黄,饱满浑圆。
将揉好的黄色面团放在一边,留待稍后制做花蕊部分。昭昭转身从侧边大瓦缸中舀水将木盆洗净,看见了跟在准备午膳的郑尚膳身旁忙碌着的棠棠,不禁在心中哀嚎要是自己也有棠棠在身边该多好!暗暗下定了继续努力升职的决心。
昭昭将事先揉好的较大白面团一分两半,一半放入盆内,手指捏了一点点红曲粉轻轻撒入展开的面团内,揉匀后便是一个枚粉色的面团。另一半面团则继续加入一大勺猪油揉成油酥,昭昭将油酥分为一大一小的两份,然后将醒好的花蕊黄面团擀开,放入小份油酥使其严严实实地包进去,再擀平后折两折,像极了叠被子。
昭昭抬起胳膊欲蹭掉脑门上的汗珠,旁边突然伸过一只帕子帮昭昭擦了擦额头和脸颊,抬头一看正是棠棠,“你这脸怪像院儿里的狸猫的!要不我和郑尚膳说点好话,我来帮你吧,就快到正午了,我怕你赶不及上膳的时候。”
瞟了一眼因正猛火炒菜而无暇顾及其他的郑尚膳,昭昭连连摇头,认真地道“不用,你快去帮忙,小心蔡嬷嬷等会进来看见罚你月钱。”见棠棠一步三回头,昭昭笑道,“放心吧我的好姐姐,快去吧。”
昭昭赌的就是自己完成,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做到,如今的形势已不再是之前可以藏拙之时,只有自己的烹饪能力得以展现出来才能证明自己所说之法可行。否则在御膳房凭这厨役的月钱岂不是一辈子都无法攒够银子出宫去,更可况以如今的低微身份别说接近那位毓秀公主了,更无法摆脱背后那人的掌控还可能殃及原身的阿婆……
昭昭歪着嘴吹了吹额边因忙乱而散落下来挂在眼睫毛上的几根发丝,继续将大份的油酥同样裹入枚粉色面团擀薄并折了三折后放置一旁备用。
紧接着便是这道甜点的主题——枣泥了,昭昭将提前煮好的红枣一一剥皮去核后扔入钵中,倒入适量水,反复舂捣直至酱色的枣泥变得细腻。
但如何让不爱红枣味的皇帝接受这份甜点,除了漂亮精致的外表,枣泥独特的味道也着实难以掩盖,昭昭为此感到头疼。
将枣泥放在铁锅中翻炒的间隙,昭昭的眼睛也没闲着,将目光投向了御膳房的各种食材,最终瞄准了制做白芸豆糕所剩余的白豆沙,可谓是天不负昭昭。
锅内的枣泥已变粘稠状态,昭昭趁势加入了麦芽糖搅匀后盛出,与白豆沙混合,枣香和豆香两种截然不同的香气碰撞,结合中反而冲淡了彼此的浓烈。昭昭还从自己那日亲自采下的牡丹所制的蜜渍牡丹花中,舀出一些加入枣豆沙。
昭昭趁无人注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偷偷挖出一勺递入口中,甜而不腻的枣豆泥迅速在口中化开,虽浓郁但并不噎口,牡丹花香更是从舌尖一路蔓延至鼻腔。
于是昭昭多了一分自信,口中哼着小曲儿,拿起小刀小心翼翼地分别在适才准备的黄色面片和玫红色面片之上刻下花蕊和花瓣的形状。为了更还原牡丹的形态,昭昭并未如在现代制作莲花酥那样刻划花瓣部分,牡丹花酥的花瓣要更大更有延展性,是尚未尝试炸过的形状,过大的花瓣易散开,这也是昭昭的忐忑之处。
不过随着郑尚膳的各个菜品基本准备完毕,时间不给昭昭多余的纠结。昭昭打碎一个鸡蛋搅散,将鸡蛋液均匀地涂在覆过一层黄色油酥的枣豆泥之上。黄灿灿的蛋液裹在球状的内馅外,好似颗颗金珠。昭昭用小刀的刀尖处在每个小球的顶端刻出花蕊的样式,再小心地将花瓣部分层层围绕着花蕊进行粘合。
看着面前六朵“含苞待放”的牡丹花酥,昭昭垂了垂酸痛的后腰,蹲下为灶内添柴,向锅内倒入足以没过牡丹花酥的油。
待油温足够,昭昭拿起笊篱,先试着放入一朵,牡丹花酥弗一进入金黄的热油中,花瓣便迅速舒展膨胀,怒放开来;花蕊也绽开在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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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见此不免松一口气,将剩下的五个牡丹花酥两两下入油锅。待六朵皆已炸熟,昭昭选取其中四朵进行仔细地摆盘,盘子用的是御膳专用的粉彩瓷喜鹊纹样花边的圆盘。
摆好后,昭昭觉得有些单调,忙跑出去御膳房后院揪几片薄荷叶冲洗擦干后间隔着摆在花朵旁。
端起剩下的两块牡丹花酥,昭昭连带着一副筷子一起呈给了郑尚膳,“郑师傅,别忘了我们的赌约哦”,郑尚膳夹起一块,细细咀嚼后便挥手示意负责传御膳的宫女将牡丹花酥一同端走。
“昭丫头,你还真的有几分本事,运用莲花酥异曲同工之精细,做出这牡丹花酥。细细回味这内馅虽有枣香却轻易地被牡丹花香所掩,应是混了豆沙,此等巧思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呐。只是尚不知吾皇能否认同此点啊”,郑尚膳了然一笑便紧接着一声轻叹。
昭昭也笑着服身,“我就知道瞒不过您的吟味,此次赌约一是昭昭与您同为佳肴好尚者,昭昭不忍您为圣上申斥粉蒸肉难以下咽一事而焦灼;二是昭昭确喜爱烹调之道,还望真的能助您一臂之力。”一番话说的可谓是坦荡赤诚。
一盏茶后,养心殿内,各式佳肴一如往常地被有条不紊地摆上殿中圆桌。
景熠依旧无精打采地撩衣而坐,目光却瞬间锁定了那碟在最桌子最边缘之处的四块玫红色的牡丹花酥,大朵的花瓣因油的浸染而染上了活泼之色,像极了那日清晨阳光下那朵白色牡丹。
看着因凝视牡丹花酥而若有所思的景熠,祁初在侧轻声道,“皇上,小橙子近日来一直盯着御膳房,此牡丹花酥正是元昭昭所制。她近日来虽未有不安分的动作,但如今这香气扑鼻的牡丹花酥确证明了奴才的猜测,她如此竭力表现自己定为接近陛下。”
景熠闻言沉默地夹起牡丹花酥,层层酥皮发出清脆的响声,大口毫不留情地咬下,一半花朵便“凋零”了。
祁初见此分别夹了几块竹笋炒肉和果仁菠菜到景熠面前的盘内。让他出乎意料的是,景熠今日将自己夹的皆吃了;而让他倍感绝望的是,元昭昭做的牡丹花酥,自家皇上亦全部吃了,要知道皇上素来不喜枣子味。加之元昭昭那女子本就有问题,如若真的让她一步步接近皇上,成为霄王特意为皇上所准备的杀招,事情便就难办了……
景熠咽下最后一口牡丹花酥,接过祁初递过的锦帕擦了擦嘴后扔回祁初怀里,喃喃道,“她既如此努力,朕便就要她接近。不对,还不够近,祁初,我们不如给她一个机会,”景熠轻笑,冷冽的目光却残忍,只是不知那残忍究竟是对旁人,还是对他自己的。
夜里,昭昭又失眠了,合眼时依稀想起御花园那个差点掐死自己的男子,真实存在过的窒息感是那么强烈,尚还有些后怕。
7. 第六章 甘薯牛肉粉蒸肉
棠棠适才洗漱过爬上床塌,见昭昭翻来覆去,实在看不下去了,“昭昭你怎么又睡不着啊,你今天可真是让我们大家都赞不绝口,莫非,是被夸的飘飘欲仙啦?”
昭昭喃喃道,“没,我只是在想最近的日子过的太快了。”她其实属实未曾想到牡丹花酥竟成功到御膳房不但被圣上夸赞又被祁总管赏了一月例银。
“对了,我今日晚膳时听蔡嬷嬷说毓秀公主将要回宫了,也不知是谁会被蔡嬷嬷分去负责准备公主的膳食呢。毓秀公主出了名的为人素雅,与世无争,为她备膳可是好差事!”棠棠说着,点了一下昭昭微微耸起的眉头。
听到毓秀公主,昭昭一怔,“是因中秋将至吗?”
“当然啊,她和皇上虽非一母所生,但她却是先帝唯一的女儿,中秋宫宴也自是他们这些主子的家宴。说起来,毓秀公主也是可怜人,她生母身份低微且已身故,她既不得先帝宠爱,与皇上的关系亦甚是疏远,两年前皇上登基后她便一直在京郊青云山上的青衣寺内吃斋念佛,日日为母超度。”棠棠叹道。
昭昭认为棠棠的可贵之处除了消息极其灵通外便也在于此,她从不以一个人地位高低论其是否幸福。“那毓秀公主是皇上的妹妹还是姐姐呀?”昭昭好奇地问道。
“咱们圣上今年十九,我记得毓秀公主比皇上年小一岁,算来与我是同岁出生的。”棠棠掖了掖被角。
“那她是否有婚约在身呢?”,昭昭想起原身的那个要阻碍和亲的任务,在床上一骨碌翻了个身,趴起来问道。
“然也,此事举国皆知,不过我没想到你失忆了却还记得此事,”棠棠侧过身,摸了摸昭昭头顶。
昭昭有些心虚,挠了挠眉毛,“我也忘记听哪个宫女姐姐说的了,不过我也只知道公主订婚了”,关于原身神秘的身份和任务等事,昭昭并不打算告诉棠棠,以免万一自己不小心翻车了连累她。
“当年,也就是两年前,先皇出兵抗击东竺国来犯一战中,虽成功抗敌,但却被敌人暗算重伤。先皇病危之际,为保国家安宁,与东竺国签订了停战协议。东竺国使臣顺势要求毓秀公主嫁给他们国君,先皇允之,但因当年毓秀公主尚在母妃守丧期间,便说等三年后守孝期满再行出嫁,算起来如今刚好是第三个年头呢。唉,据说那东竺国君如今人都过了半百了。”棠棠撇撇嘴道。
昭昭闻此微怔,这婚约一乃先帝旨意,二乃关于两国战事,如若欲破坏这场和亲,阻力未免太大了……可是,为什么天下太平要推出一个年仅十八的女孩才能换取,这本不公平!“真不愧最是无情帝王家,先帝竟如此狠心!”昭昭瞪着双眼,忿忿地道。
棠棠连忙来捂昭昭的嘴,“元昭昭!你这般大逆不道的话怎么敢乱说的!非议帝王是要杀头的!再者说,自古便多有公主和亲以平战事,如今我们的皇上初登基不久,我们国家军力自钟将军之后便积弱已久,毓秀公主此次和亲可谓极其重要。”
昭昭心不在焉地轻按下棠棠的手,若有所思,如若自己真的能做到成功阻止了毓秀公主的和亲,那么自己能承担起两国战事所致的百姓流离、将士枉死的心理代价吗?当今的皇帝人人皆称昏庸无道,战事一起,他会保卫百姓吗?这简直是个死局!昭昭烦躁地将头埋进自制的棉花所填充的软枕之中,半晌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却不成想脑中却灵光乍现!原身背后的主子若不惜杀了公主也要阻止这场和亲,那他必将是这场祸事的受益者!行如此胆大妄为草菅人命之事,他必定既有权势又与皇室关系匪浅,“棠棠,你可知京城中身居高位又与皇宫往来密切的人有谁?”昭昭将脸从枕头中拔出来,急切地问道,可谁知,只收到了来自身侧早已睡着的棠棠微微的鼾声。
昭昭见此只得无声地轻笑,翻过身吹灭了床边柜上的蜡烛后无奈地闭上眼,好在今日身体疲累很快便睡意袭来,只是不知为何,意识模糊将会周公时,紧张的大脑中突然闪回了那日树梢之上的粉衣男子。近来事务缠身,还未来得及探听那人的身份,会不会对自己来说又是另一个威胁……
翌日,午时将近,昭昭已候在郑尚膳身侧准备兑现赌注。
“昭丫头,说好了,我只能将你做的与我所制粉蒸肉一同呈上,不然圣上一旦不喜你的偏门粉蒸肉,吾等皆小命休矣”,郑尚膳抬手将昭昭所需的上等牛里脊拿给她,动作间显然还带着些心不甘情不愿。
昭昭一手包着屉布小心地接过牛里脊,一手假装神气地摆摆,“您老就放心吧,我倒是觉着,红豆糖包换作红豆姜撞奶之事,皇上未曾大发雷霆,此事亦不会惹恼皇上。且如许太医差人来与您所言,之于皇上的体质,食牛肉确比食豚肉佳。”
据昭昭观察,这个皇上虽生活奢靡、要求奇高且风评不好,朝堂之上阴晴不定、暴戾恣睢,尚未真正苛责过他们这些下人们,每日顶多就是骂两句难吃罢了。甚至接连两次的赏银亦是整个御膳房一起领赏,这要是放现代,多好的一个老板啊。
至于许太医一言,实则是昭昭特意让海川故意在许太医耳旁提醒而得,属实没想到许太医因此而误打误撞果真找到了医书中的论断“牛,性温,阳也,血虚者可稍多进之。”
在现代,昭昭身为一个美食博主,拍摄的视频中做饭过程主打精致细巧。因害怕生肉和鲜血的模样,昭昭买到的肉都是超市料理后或切好的,如此导致切肉的刀工亦算不得熟练。
昭昭只得硬着头皮,忍着对生肉的恐惧,深吸一口气,颤颤巍巍地举起相比现代的厨刀显得极为笨重的菜刀。想着一不做二不休,便开始将牛里脊切成肉片。
虽然因握刀力度不够,最先下刀切出的牛肉片薄厚不均,但昭昭逐渐克服惧意并调整握刀手势,切好的牛肉片大多尺寸适当。
昭昭将牛肉片放入钵中,依次加入姜末、葱花、绍酒和红腐乳汁,用筷子翻拌均匀。
等待牛肉腌制期间,昭昭从后院储菜的竹筐中翻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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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根两头尖尖的甘薯,冲洗干净后削去外皮,露出蜜橙色的内里。郑尚膳如若看见这一幕,必定又会急得跳脚,斥昭昭此举“离经叛道”。
见时辰尚且来得及,昭昭便同棠棠一起将郑尚膳所需的蔬菜择好。
两盏茶过后,昭昭向腌好的牛肉中撒入红曲粉,将切成厚片的甘薯平铺在盘底,再一一码上牛肉片,之后将盘子放入正沸腾的铁锅之上的蒸屉中。
一炷香后,昭昭手中垫着湿抹布,小心翼翼地将甘薯牛肉粉蒸肉拿出锅。只见盘边的明黄色龙纹衬得橙黄色甘薯水润如蜜,其上裹着红曲粉的牛肉色泽赤红、未用猪油腌制却尽显多汁。
郑尚膳言语虽抗拒,却早已耐不住性子,将昭昭特意提前分装出的几块粉蒸肉送入口中,“唉,此前确是我岁数大了,死心眼儿了。甘薯味甜,牛肉味咸,合在一起却难得的相得益彰啊。快端走,端走吧。”郑尚膳假意着急实则满意地让宫女将昭昭做的那份牛肉粉蒸肉与自己的豚五花粉蒸肉同放入传膳托盘内。
一个时辰后,养心殿内,祁初眼睁睁地看着那盘红黄相杂、与另一盘大相径庭的粉蒸肉,哪怕已然放凉,景熠竟还是举筷将其吃得见底。
祁初这次未主动提及元昭昭,因他亦不得不佩服起了那女子,自家主子多年来食不知味、难忍荤腥,刁钻的胃口居然被她这样一盘粉蒸肉安抚妥帖。
“皇上,我们的人探听后来报,此次中秋之际,东竺所派使者将入吾朝商议毓秀公主和亲一事,如今使者已在进京路上。此外,毓秀公主也派人相禀,不日便下山回宫参加中秋宫宴。”祁初本想尝尝那粉蒸肉有何妙滋味,但踌躇半刻,还是决定先说正事。
景熠闻言,用筷子插入盘中最后一块甘薯,嘴角噙着嘲笑之意,“你说,如若当年钟将军尚在,景晖那老匹夫会如此着急地把女儿送给蛮夷吗?”
祁初忙低头躬身,“奴才不敢妄言先帝,可奴才知晓,如若钟将军带领钟家军出征,当年对抗东竺一战必添胜算。”
景熠敛起笑意,放下筷著,举杯轻抿,半晌开口道,“祁初,朕不愿如那老匹夫一般。”似喃喃自语,却字字坚定。
未时将过,此时乃御膳房众宫人用膳之际,后院中四个方木桌依次排开,大家聚成四桌,好不热闹。
蔡嬷嬷则突然从御膳房快步行至后院,“御膳房所有人,速去院前听圣上口谕。”
昭昭依言与众人规规矩矩地跪在御膳房内,依旧是那位特别的祁总管的声音响起,“传圣上口谕,明日毓秀公主回宫,御膳房上下不得怠慢,违者立斩。”因是圣谕,嗓音故而少了几分尖涩,倒更为自然些。
祁初接着清了清嗓子,又捏起了嗓子在蔡嬷嬷身边轻语,“今日的牛肉粉蒸肉甚合皇上胃口,依我看咱们御膳房可谓人才济济,即日起,御膳房如若有人可做出了入得了主子的口御膳,我大大有赏。”说着似漫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尚且同众人跪伏在地的昭昭。
8.第七章 你要吃糖莲子吗(上)
距毓秀公主回到宫内已有两日了,可昭昭别提接近她,就连她的面都没能远远见上一眼。
昭昭本想借机向蔡嬷嬷自荐为公主准备素斋,可没料到公主压根无需御膳房准备膳食,每日仅差使她毓秀宫中的婢女到御膳房一次性领取三餐所需的新鲜蔬菜和米面回去,据蔡嬷嬷说她仅食自己宫内小厨房的膳食。
那日祁总管虽说要在御膳房实行“佳肴激励制度”,可近日以来御膳房众人皆忙于随郑尚膳准备中秋宫宴的菜单,加之皇上的脾性阴晴不定,无人敢率先出头制作新菜献上。
而昭昭愁于毓秀公主和亲一事,头顶常似悬着一柄利剑,小命尚且难保,自是没心思考虑自己的晋升之路。
今日是先皇和先皇后的忌日,皇上会禁食一日,故而亦是御膳房一年之中唯一的休沐之日。
与众人一同打扫过御膳房上下后,昭昭百无聊赖地枕着左臂趴在榻上的小方桌之上,右手自怀中内袋中摸出一颗糖莲子投入口中。
头顶突然响起棠棠中气十足的声音,“昭昭!你又背着我偷吃!”
昭昭吓得一下子直起身来,“胡说!我这叫为了你的牙齿好,你哥说了你牙痛要少食甜!”
棠棠伸手就向昭昭衣襟前掏去,奈何昭昭不及棠棠力气大,只得眼睁睁看着自己装着糖莲子的小布包被夺走。
棠棠拿出一把塞入嘴里,满足地闭眼咀嚼,“呐,剩下的还给你。”
接过仅剩三颗糖莲子的布袋,“御膳房现今都无备存干莲子了,这可是我仅剩的存货啊!”昭昭欲哭无泪。
棠棠故作神秘道,“宫外莲子已过季了,不过我听说宫内有一处常年有鲜莲子,你想不想知道?”
昭昭宛如明知鱼钩却奈不住咬饵的鱼,“你说吧,大不了我做好了糖莲子分给你一些,不过你吃完必须用我做的牙刷好好刷牙!”
棠棠得意地点头,“后宫中临近凤翎宫有一个很大的湖,名为濯莲池,湖中四季皆开满莲花,来往的宫人皆见过,那里定有不少莲蓬。”
“可是如今已然入秋,莲花如何成活呢?”昭昭闻言对此违背科学之事感到诧异。
“据说是皇上命专人日复一日向湖中加入大量热水,故而水面长年温暖,莲花不绝,啧啧啧,也真是够劳民伤财啊。”棠棠说到此处摇摇头,一脸痛惜的模样。
“但他后宫空置,也算省了不少银子吧。养花这个无伤大雅的癖好,和过往后宫的庞大开支相比,九牛一毛而已啦。”昭昭认真地思考了半晌,“凤翎宫是先皇后的寝宫吗?”
“然也,当年钟将军府出事前,先皇后宠冠后宫,凤翎宫可是先皇特意为其新建的,铺张浪费之极在当时民间也有过一阵非议。唉,本是多么相爱的帝后啊,可惜钟将军竟涉足谋反之事,钟氏本为开国将领,五代忠良一朝结束,想想怪叫人唏嘘的。”棠棠轻叹。
“可你之前说先皇后和皇上共困于冷宫中八年,后来为何被赦免出冷宫了呢?是先皇良心发现旧情复燃吗?”昭昭为棠棠倒了一杯茶,黯淡的双眼因八卦之心重新亮起。
“差不多吧,具体细节我也不知,相传有天入夜后先皇路过冷宫,看见一袭白衣的先皇后在冷宫的一颗大树上翩翩起舞,凤姿宛若天女,先皇隔日便将先皇后和那时尚为皇子的皇上接出了冷宫。也许这就是爱情吧,先皇驾崩之时,先皇后也随之而去了。”棠棠毕竟是十八岁的女孩子,不免有些小女儿心态,说到这里满眼对爱情的憧憬。
宫中几乎没有先皇时期的老宫人,如今的宫人悉数为当今天子登基后新选入宫的,因此昭昭对棠棠听到的这个故事真实性不免存疑。
“可如若是真爱,先皇又怎会让先皇后生不如死呢?”在昭昭看来,先皇不过是拿一个女子来作为自己薄情寡义的挡箭牌,杀光她全家,虽未杀她却囚禁她,让她日日痛苦不堪,岂不是生不如死。
她认知中历史上君王普遍薄情,想到“狡兔死,良狗烹”这句,昭昭不寒而栗。
棠棠闻言顿觉怅然道,“昭昭,我觉得你的看法总是很特别,也很有道理。我听我爹说当年被禁于冷宫之前,皇上亦是天之骄子,聪慧过人,三岁赋诗,四岁便跟在钟将军身边习武,七岁时已成举国闻名的旷世逸才。只可惜天妒英才,自冷宫那八年后,十六岁的皇上已是泯然众人,成了如今的模样。”
“棠棠,来打叶子牌啊。”屋外传来了喊声。
“这就来”,棠棠起身欲拉起昭昭同去。
昭昭连连摆手,“我可没钱输给你们,你去玩吧,我出去逛逛。”
“那你记得天黑前回来哦,蔡嬷嬷会查人数的。”棠棠说完便转身出去了。
枯黄的树叶被风卷离,纷纷落下,几片落叶随着冷风一同钻入窗内。
昭昭见此关上窗,从衣橱内翻出一件月白色绒氅,突然,一块白色玉牌从大氅内滚落在地上。
昭昭拾起玉牌,其上两面各刻有一字,分别是元和昔,想必亦是原身放入其中的。
白玉牌顶端凸出一枝小小的梨花,是从正面绕刻至反面的,虽简单却甚是精致。
握着白玉牌,昭昭仿佛能感受到它曾经主人的也曾停留在上的温度。
思忖片刻,昭昭将玉牌挂在了自己空荡荡的腰间,“我会努力救出你的阿婆的。”
奇怪的是,宫中无祭祀典礼,亦未听闻皇上有旨意,一路上所遇宫人却皆身着缟素。昭昭向着棠棠所说的濯莲池的方向缓步走去,越接近后宫的地方就越冷清。
周遭温暖,梦境冰冷。
景熠任由这梦,拽着自己不断坠落,毕竟早已过了会因噩梦而挣扎着醒来的童年。
“熠儿,不要怪朕,朕不只是你的父皇,更是这天下的帝王”中年男子身着明黄色龙袍,叹了口气,摸着景熠的头,“你长得倒是像极了你母亲,貌若璞玉。”
“景熠,孤是你兄长,亦是太子,你凭何阻拦孤,孤今天偏要他变成一个废人!”那少年金黄色的绶带夺目,只见少年祁初被他抓着领子狠狠地提起来。
“熠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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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对不起你,你一定要装下去才能活命”金钗满头、一袭华服的女子声泪俱下。
转眼间她却变成了头发凌乱、白衣破旧,疯癫的模样,“不许哭!景熠!他不是你爹,你记住你不姓景!景家欠我们的!都欠我们的!我恨他!”痴狂地嘶吼。
依旧是这个女子的声音,只是声音很轻,低到旁人听不到,“我是娘亲啊,煦煦不哭,娘亲抱”,煦煦,是记忆中那个和自己同岁的堂妹,将军府的明珠。
“父皇,儿臣并非逼宫!儿臣,儿臣实为清君侧啊父皇!景熠他既是不成器的废物,又是个孽种!”一袭淡黄龙纹袍的青年身后跟着被捆绑起来的东宫亲军,跪于养心殿内榻前,手指向景熠。只见自己熟悉的佩剑,利落而出,一瞬后那人再无生息。
下一幕,年方三十的女子鬓间却已泛白,跪在明黄色的床塌前,笑得张狂,泪却不断涌出,“皇上,你不知道吧,我在十七岁嫁与你之前,便爱上了你!我不顾一切嫁给你!可你呢!你杀了我的父亲母亲哥哥嫂子杀了他们所有人,甚至杀了你亲生的女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没想到吧,钟煦才是你的亲生女儿。但我保下了我钟氏唯一的血脉,我钟清叙无悔,唯独对不起钟家和她,如今你快死了,我便与你一同入地狱!”随着女子昂首冲向榻角,笑声戛然而止。
那淋漓的鲜血滴在地上,亦流入了景熠心底。
画面流转,背景终于不再是青瓦宫墙,“熠儿,记住,拿剑的手不能抖!你是流着我们钟家血的儿郎,再疼再累你也要坚持!”矍铄的阿翁,声音浑厚,严厉的话语却未曾掩盖目光中的慈爱。
俊朗挺拔的青年挽着美貌无双的妻子立于钟将军府的莲花池边,二人言笑晏晏,“莲花乃你的舅母所钟情,熠儿可否以莲花作赋?”
盛夏时节,满池莲花盛开,莲香四溢。一缕暖风拂过,清澈见底的池水泛起阵阵涟漪,莲叶随之轻颤,洁白无瑕的层层花瓣在阳光照耀下近乎透明。
莲花池水面恰似明镜,是回忆中仅有的岁月静好,然而转眼间,明镜倏然被打破,化为回忆的万千碎片,如利刃般片片刺入景熠的心。
景熠的整颗心在黑暗中抽痛起来,突然传来一阵歌声,强势地钻进了他的耳朵“弹一首小荷淡淡的香……谁采下那一朵昨日的忧伤。”曲调古怪却难掩欢快。
睡梦中的景熠缓缓睁开眼,面上一片冰凉,积聚泪水自眼角处淌过下颌,流入身下源源不断地涌出的温热泉水中。
“祁初”,景熠声音平静无波,但祁初知道这反而是他极其不悦之兆。
温泉池与濯莲池相通,温泉池地势较高且以一木墙相隔,故而在昭昭的视角看不见温泉所在,而在祁初的位置,能将哼着小曲摘着莲蓬的昭昭一览无余。
“回皇上的话,是元昭昭”,立于温泉池帷帐外的祁初,此时已被元昭昭那奇女子气的咬牙切齿,偏偏今日皇上只准他在此,他得守着皇上,分身乏术。想是小橙子跟着她行至此后,未敢踏足此处,亦不敢惊扰了圣驾才未来通报。
9.第八章 你要吃糖莲子吗(中)
昭昭行至此处时,已无来往宫人之行迹。
环顾四周,却是与锦簇夺目的湖面截然不同的冷僻荒凉 ,周遭仅有一面木墙和围起来种成一圈的槐树,稀疏的枝桠间已被秋意镀上了枯黄之色。
放眼望去,濯莲池面积不大,湖中却盛满了各种莲花,花瓣似是勾了金边儿的玉白、菡萏粉、青莲紫。
因有大大的莲叶各自托着或盛开或欲放的莲花,朵朵相隔,湖面虽满却并不显得拥挤。
昭昭望着这满湖的斑斓之色,心下忽然觉得这一幕在审美上,与宫墙头儿上那些错杂垒上的五色琉璃瓦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昭昭蹲下身,伸手轻轻撩动脚边的湖水,“原来如此”,随即收回手喃喃自语。
似有暗流涌动的水面,秋分之际却触感略微温热,这湖底应有个温泉的泉眼才是。
昭昭在心中笑言道,人工倾倒热水一说,果然是棠棠那丫头胡乱听来的谣言。
未见此处有可用的舟楫,好在昭昭亦不欲多采。
昭昭绕着湖面逛了一圈,边走边伏身用小骨刀割下一朵朵籽实丰满的莲蓬,不到半个时辰的光景,便已收获颇丰。
被申时的日光所笼罩的湖面愈发暖和,湖边亦因湖水的温度上升也染上了几分暖意。
想到将一大把沉重的莲蓬带回御膳房过于招摇,昭昭索性席地而坐,从袖子里掏出棠棠缝制的广口布袋子。
棠棠用针的走线虽粗糙,却可容纳不少东西,实用极了。
将袋口敞开,同置于地上,昭昭开始动手剥起了莲子。
随着莲蓬被剥开,一颗颗新鲜翠绿的莲子滚落而出,似颗颗成色上佳的翡珠,表面沾着湖水,在日光照射下,煞是好看。
本就置身于沁人心脾的莲香中的昭昭见此美景,又想到香甜脆爽的糖莲子,不免心情大好,哼起歌来。
许是因身在御膳房难得放声歌唱,沉浸其中的昭昭边哼唱边收莲子,正尽兴之时,突然听到了身后传来一阵声响。
是一阵水声和水滴纷纷滴落的声音,啪嗒,啪嗒……
昭昭噤声回首看去,只见身后赫然站着一个男人,一身白衣如同里衣般没有任何修饰的花纹,薄到近乎透明的布料似是因潮湿洇开的水痕紧紧贴在他身上,衣服之下的肌肉硬朗的线条轮廓若隐若现。
尚来不及沉浸在对他身材的欣赏中,因男人背光而站,昭昭看不甚清他的脸,心下有些做了亏心事后被人抓住现行般无所适从的尴尬。
昭昭一手撑着地站起,一手抬起遮在额头上,之后仰头看向对方。
昭昭终于得以看清来人容貌,他竟是那天日出下的粉衣美男!
他的头发一如那日般恣意散落,只是发尾尚在滴着水,额前湿漉漉的碎发亦粘在骨感的颧骨边,乌黑缠绕的发丝为其白到近乎透明的脸平添了几分妖冶。
昭昭怔愣片刻,看向男子手中与他一同淌着水的那束枯败的莲花,连同发黄的莲叶,似是适才自湖中捞出来的。
昭昭见此连连摆手道,“这不是我弄的,你看,湖中我能拾到的枯叶残枝我都顺带放在那里了,本打算离开时收埋到土里的!”
昭昭说着指向自己身后那一堆枯叶,眸光晶亮,似欲图逃避责备又似邀功般真诚且恳切。
她倒是绝口不提采莲蓬之事,景熠心下暗讽。
一阵秋风吹过,比风更冷冽的是景熠的眼神,目光所至之处恰是那堆已脱去莲子的莲蓬。
见男子的目光越过自己看向右后方,昭昭默不作声地将身体往右侧挪了挪,试图挡住他的视线。
景熠将目光转移到昭昭的脸上,只见昭昭的面颊白里透红,日光照耀下光滑细腻的脸蛋上的绒毛亦清晰可见,下巴埋在大氅的白色绒领中,显得整张脸圆圆的,像一颗即将成熟的桃子。
面前的女子未露笑容,唇角却自然地弯起。未着青黛却浓密的眉毛之下,圆圆的双眼此时正眸光殷切地看向自己。
片刻后,景熠眼中冷意未减半分,心中压抑的怒火却没来由地散去不少。
昭昭见对方半晌未出声,试探地开口道:“想必是你负责这里的日常洒扫和莲池养护吧,你将这些莲花料理得真好!各色莲花聚在一起,五光十色,十全十美!”
“你放心,我只是采了几朵莲蓬,不会影响它们开放的。何况如若我不采,这些莲子最终亦是坠入湖底,多浪费呀,你说对不?”昭昭套近乎般地向他眨眨眼,像是在寻求认同。
许是一日在温泉中未曾进食,加之湿身许久,饶是有内力护体的景熠也不免感觉到些许无力。
“莲子落入湖底,将会结出莲藕。你猜,莲藕会结成什么?”景熠喉中干涩,句末的尾音带着些自己都没发觉到的轻颤。
此时悄然立于一棵粗壮槐树之后的祁初正欲哭无泪,只见自家主子听了元昭昭来此,便从温泉中起身,带着浓烈的杀意,未换衣衫便径直走向了池边。
皇上五岁那年,因意外落水后伤寒发起高热,连日不退。太医院不敢用太猛的药,束手无策之际遂向先帝提出以温泉水浸泡身体来缓解。
当时钟皇后正蒙盛宠,先帝亦有怜子之心,未免舟车劳顿,召集京城中众多工匠,短短一日便将宫外最近一处行宫的温泉水引至钟皇后的凤翎宫之内。
此事动工阵仗之大,情形之急迫,城中百姓无人不知。
而皇上登基后,命人将此温泉打通一处,使其流入莲花池。而莲花池的前身乃先帝在温泉旁为钟皇后种下的梨花林。
莲花池内的种子是皇上亲手撒下的,亦是他亲自打理。
因此处位于空旷无人的后宫,来往的宫人虽经过此处也未踏足,远远瞧上一眼便皆认定了皇上恣意任性、不敬先帝。
皇上每每心情不佳,一便是去曾经冷宫那棵老树上观日出,二便是泡在此温泉之中。
此事除了祁初,无人知晓。不知元昭昭是如何得知的,回去定要清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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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下面的人,祁初眼中泛起杀意。
可就在他本以为元昭昭今天死定之时,只见俩人似乎,聊起来了?
以祁初的武功内力,这个距离能将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可一想到自己这算是偷听主子讲话,祁初顿感无奈,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万一元昭昭出手,他得赶去护驾。
日光已逐渐向东方散去,又一阵风吹过。
昭昭听了男子的反问,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会变成莲花……但太多莲花容易因顶端优势生长得不好的”说到后面似失去了底气,闷声闷气的。
昭昭嘟囔的语气听在景熠耳中,像极了冷宫中曾陪伴过自己的那只白色小狸猫的叫声。
昭昭语毕,有些不好意思与男子对视,眼神不自觉地瞟向一旁,心想这男的声音倒是怪好听的,低沉而磁性又不失少年感,真是难得。
忽瞥见他眼角之处有两抹淡淡的殷红,再看他身上湿答答的模样,结合他说话间流露的有气无力,昭昭猜他为了清理莲池而反复下水。
现下秋风萧瑟,定是寒冷无比。恻隐之心一起,昭昭将身上的绒氅解下,踮起脚自景熠身后展开,将大氅披在了他身上,并将丝带系为了一个蝴蝶结。
看见昭昭靠近,景熠本要向后躲开的身体,却仿佛被定住了,心脏似是扑空了一瞬,眼睁睁地看她垫脚凑近。
景熠感到一片温暖突如其来地包裹住了自己的上半身,绒毛内里所带来的柔软触感和原主人身上的蜜糖甜香亦一同袭来。
因男子高出自己许多,只见在自己身上本是绰绰有余,可垂至脚踝的绒氅,在男子身上,反而堪堪掩过了臀部。
见此违和感极强的画面,昭昭忍不住乐出声来。
景熠尚在恍神,只见面前女子看着他突然展开笑靥,唇边笑窝浅浅,几根发丝自额顶发旋之处垂落,被风带着调皮地在她小巧的鼻尖之上轻舞。
耳中的笑声清脆,如山风轻拂过银铃,亦如雏鸟初次展翅的鸣音。
元昭昭不似他曾见过的任一拥有着美貌的女子,或冷艳清雅,或温婉柔顺,或国色天香,或许形容她比用美丽一词更准确的是美好。
是如皎皎星辰般的璀璨,如破晓日出般的耀眼。
可惜对他来说,所有诸如此类的美好最终往往皆会离开自己。如爹爹、阿娘、姑姑和堂妹那般……
更何况她是那个人派来的,她的接近无不带着目的,本就不会为自己停留的美好,干脆莫要存在便就好了。未曾拥有,便不会失去,不是他自小就明白的道理吗,景熠自嘲地勾起嘴角。
想到这里,景熠眸中杀意顿起,忽而伏首一把拉住昭昭的手腕,袖中所携带的毒针随之滑入他的食指和中指间,只要再往下半寸便会刺入女子的血脉。
针尖所浸之毒,乃景氏王朝的皇室秘药。此毒天下无解,中毒者亦来不及解,仅需一柱香的时间,中毒者便会七窍流血,待血流尽后身亡。
10.第九章 你要吃糖莲子吗(下)
景熠低垂着双眼,浓密纤长的眼睫毛掩住了眸中迸发的强烈杀意。仅是保持那个姿势,手中女子皓腕触感滑腻而柔软,其内侧的脉快速轻跳着,与习武之人绵长沉重的脉象大相径庭,却恰与自己因心生杀意而急促的呼吸节奏相合,一下一下从指间跳入他的思绪。
只见男子手中的莲花残枝遽然落地,“你,你干嘛?”昭昭微讶,看向自己被对方牢牢攥住的左手腕,欲向后抽离却纹丝不动,男子的力气俨然远大于自己的。
昭昭见状只好凑近些许,亦低伏身子歪头去看他,只见男子低首喘息,握着自己的手微微颤抖,似是将身体大部分的力量都支撑在自己的手腕上。
看此情形,昭昭脑中浮现出自己在现代因不吃早饭而低血糖的症状,二者简直一模一样!
“我懂了!”昭昭连忙低头,任男子撑着自己的左腕,用剩下的右手将怀中装着糖莲子的小布袋掏出来。
“喏,这是糖莲子,是甜的,你快吃了,吃了就好了!”昭昭用牙齿轻轻咬着挑开系着布袋的绳子,然后将敞开口的糖莲子布袋塞入男子空着的左手中。
尚在槐树后将昭昭和景熠一举一动收入眼中的祁初,一手按在树干上来遏制飞身过去的冲动,另一手用来堵住自己的耳朵,俨然一副掩耳盗铃的模样。
看见元昭昭的动作,祁初恨不得立刻打掉她拿着那什么莲子的手,谁知道这胆大妄为且来历尚且不明的女人有没有下毒。可若没有皇上的示意,他还是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小心地盯着二人……
阿翁曾言,杀意一起,犹豫若生,即为落败。
居然做不到吗,景熠心下自嘲道。本以为自己已经能心硬到动手杀任何人时毫无迟疑,一如那日杀了景煜,亦如那日将被褥蒙在那老匹夫的头上之时。
青年脖颈之处喷射而出的鲜血和老人渐渐停下再不复起伏的胸膛反复在脑中闪回,景熠冰凉的手心却陡然钻入了一个小布袋,其上尚存面前女子身上的温度,暖意因此顺着五指一路蔓延。
景熠松开因用力攥握而有些麻木的右手,左手举起布袋后摊开手掌,布袋底赫然躺着三粒圆滚滚的莲子,皆裹着晶亮的蜜糖外壳。
宫内的一切都在提醒着他牢记痛苦不堪的记忆,担负着三代人的仇恨,早就累了。哪怕是就这样被元昭昭毒死,一了百了也好,更何况是自己这样的人,早该是和他们一同死去的了不是吗。
可如若这莲子无毒呢,如若元昭昭并非那人的人……不行,他不能赌,他虽不愿苟活可,他若死了,那么一同死去的将远远不止他一人。
想到这里,景熠向掌心凝聚内力,欲将布袋连同糖莲子一起化为齑粉。
昭昭见面前的男子看着糖莲子却半晌未有动作也不说话,道:“怎么啦?莫非你怕我这糖莲子做的很难吃?”
昭昭说着抬手伸向景熠半拢起的手掌心,从其上的布袋里抠出一颗糖莲子,熟练地丢入口中。然后露出一副享受的表情,口中咀嚼的声音清脆。
景熠注视着元昭昭的眼眸,其中流露出几分明亮的期许和清澈的善意,似身上温暖的绒氅般,将人柔柔地包裹在其中。
景熠不自觉地睫毛微颤,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垂眸,缓缓拈起一颗糖莲子送入口中。
景熠咀嚼片刻后,突出的喉结随咽下的动作而微微滚动,任由莲子的清香缓缓流入肺腑,这是他唯一确定可感的味道。随后面无表情道:“很咸,还有些苦。”嗓音有些微喑哑。
见男子拈起糖莲子的手指白皙修长,昭昭不由得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虽白但实在算不得修长。
心下暗叹自己的手还不如人家一个男人的手精致,因在御膳房干活最近甚至生了些小倒刺,看来得好好想办法保养一下呢,昭昭暗暗在心中盘算着。
正因这个时代没有护手霜而垂头丧气的昭昭听闻男子对糖莲子的评价后,倏然抬头,瞪大双眼,满眼的不敢置信。
苦味许是他吃的那颗恰好莲心未去,可制作糖莲子时并未放盐,按道理说不该有咸味啊。他怕不是味觉有问题吧!是不是没吃过好的?
昭昭一手撑着下巴,微微抬起头,看着男子,认真地问道:“这位仁兄,你是不是,没吃过甜的食物?”一字一顿,说话间鼻尖微微耸动,目露惋惜。
景熠偏开头,将目光投向远方,淡淡道:“也许吧。”
算了,昭昭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深呼一口气。好在他不再呼吸急促,也没晕过去,看起来似乎没事了……于是昭昭打算不和他一般见识。
昭昭眼珠一转,竖起三根手指,开口道:“我仅剩这三颗糖莲子了,乃是孤品,适才见你身体不适,我方忍痛割爱。虽然你认为它不好吃,但是常言道,吃人的嘴软,你吃了我的糖莲子,可就莫要向他人告发我摘莲蓬了,成交不?”
其实昭昭还是有些担心偷摘莲蓬此事被蔡嬷嬷得知的,万一这属于是触犯了哪条宫规,则被赶出宫就一切休矣。
景熠闻言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嗯,好。”
许是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就是她身后的主子要诛杀的皇帝吧,看来还是自己高估了那个人,得出的这个结论使景熠心中蓦然一松。
得到满意的答复,昭昭抬头看了看即将临近黄昏之际的天空,心情甚好地道:“喏,那个布袋子还给我,还剩下一颗呢,可不能浪费食物。”昭昭说着收拾起了脚边的莲子和莲蓬。
景熠趁昭昭弯腰敛起地上莲子的间隙,悄然催动内力烘干了左边的衣袖,将仅装着一颗糖莲子的布袋掖入袖袋之中。
不料加之方才因昭昭凑近的手而骤然撤回的内力尚未消散,两股不同方向的内力在体内冲撞,导致本就有些无力的景熠不禁咳了两声。
男子明显带着些压抑着的咳嗽声听在昭昭的耳中,倒又增添了她心中的几分恻隐。
却不成想昭昭见景熠未出言回复,便抬头看他,四目相对间,景熠的小动作恰被昭昭看了个正着。
景熠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只是微微抽动的眼角出卖了他,眼尾依然带着些因此前因温泉噩梦而流的泪水所致的红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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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你也不是觉得糖莲子难吃嘛,既如此,你拿去也无妨。”昭昭说着,拍了拍有些因收敛莲蓬而沾染了些尘土的双手。
“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当值了。想来我们也算是有缘,第一次见面我送你了一朵花,第二次见面我又赠与你糖莲子。我们做宫人的,还是得照顾好自己,才能伺候好主子,你说是吧?”抱起装满新鲜莲子的布袋,昭昭偏头甩开挡在眼前的碎发,笑着说道。话里有话,未尽之意中带着关切。
见元昭昭转身便要离开,景熠目光幽暗,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沉声道:“等下。”
景熠抬手,不久前女子所系的那个形状新奇的结,一拉便可轻易散开。
景熠沉默地将身上的大氅取下,递给了明显抽不出手来拿的昭昭。
大氅甫一撤下,冷风倏然代替温暖的绒布,钻入景熠的衣襟。
毕竟,人人皆有对温暖的贪恋。
昭昭有些为难,微微挑眉示意道:“要不,麻烦你帮我披上来?”随之将背部偏向景熠。
景熠走上前,面对着昭昭,双臂微展,将毛氅抖散开披回了昭昭的身上。
这一幕,落于不远处的祁初眼中,似是主子搂抱住了元昭昭般,赶紧不信邪地揉了揉眼睛。
景熠专注地系紧大氅的丝带,冷淡的表情未变,手上的动作却有些生疏和笨拙,两人面对面的静默间,秋风似乎都在此停滞了一般。
昭昭亦感到面颊微热,小声道:“多谢,我走啦,他日有缘再见。”话音未落,身体便已连忙转过去,拔腿就走。
尚未走远却听那男子再次开口道:“我仅应了你今日不告发你,今后每隔五日,你须带给我一包你做的糖莲子,方可一直替你保守这个秘密。要知道,偷采宫中莲子,被祁总管得知可是会掉脑袋的。”
此时苦闷的祁初捂着嘴,把喷嚏硬生生憋了回去。
景熠说着,微眯着眼,唇边扬起罕见的发自真心的笑意,好整以暇地看着昭昭。
如此无赖的话说的面不改色,也是天才!昭昭刚才因男子认真帮自己披上大氅而在心中升起的感激顿时荡然无存。
小女子能屈能伸!昭昭复又回过身,压抑住怒气,努力济出浅笑道:“所以,你就是要吃糖莲子吗?”
景熠闻言笑意更甚,眼中闪烁着得逞的狡黠,道:“如若我不在此地,你便将糖莲子放在那颗树下。”说着抬手指向祁初藏身的那颗此处最粗壮的一棵槐树。
“好,没问题。”昭昭低头,难掩忿忿地道。
“慢走不送。”景熠满意地抖了抖衣袖,抬步向槐树走去。
看着怀中的布袋,昭昭心想好在这些莲子足够做不少糖莲子。
且此行最重要的是,有了这些莲子,便可为毓秀公主献上莲子银耳羹,此乃昭昭计划中的第一环。
待回到御膳房后,昭昭低头看着自己脖前被系为一个大死结的大氅丝带,又思及那人系带时虽无甚表情却微耸眉头、稍显拘谨的模样,不禁有些想笑……
11.第十章 美容养颜银耳羹
当晚,昭昭爬上榻,翻出榻尾柜子底部压在包袱之下的书册——此乃昭昭每晚的睡前必读。
只见书册封面上赫然用毛笔写着“御膳房生存指南”,七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着实非昭昭字丑,不会用毛笔倒是真的。
当时初来乍到,写这本日记的标题之时,昭昭尚未从御膳房尚未燃尽的木柴残灰中找到顺手的“笔”。
翻开书册,昭昭拿起柜角之上碳黑的木头条杆,趴在柜子上,小心翼翼地在薄透的宣纸之上写下“第三条,不能未经允许采摘宫内种植的任何作物。”
昭昭紧接着露出颇为不爽的神色,皱着眉头接着写下,“第四条,一定不能随意投喂陌生宫人,一定!”
房门吱嘎一声响,昭昭不用抬眼便知是棠棠回来了。
棠棠显然是从叶子牌局上得胜而归,与郁郁寡欢的昭昭组成鲜明的对比。
棠棠坐在昭昭身旁道:“你又在写我不认识的字啦?”
棠棠虽识得几个字,但识不得昭昭所书的简体字。
昭昭闷声闷气地道:“嗯”,带着些委屈。
棠棠随即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昭昭的低迷,“怎么了这是?昭昭,是谁欺负你了?”
“我今天去你说的那个有着莲蓬的湖,遇到了一个大无赖!我被那处洒扫的一个杂役抓了个现行,他威胁我给他送糖莲子,不然就告发我!”昭昭说着,啪的一声合上了书册,似乎其中夹着的便是那杂役。
棠棠闻此笑的前仰后合,道:“好好好,此事怪我,早知如此,我便不教唆你了。”
昭昭闻言轻哼一声。
棠棠随即挽过昭昭的胳膊,道:“放心吧,作为朋友,你去送糖莲子时,我替你当值,你记得给我也做一份糖莲子便好。”说完复又笑出了泪花。
昭昭忍不住翻个大白眼,道:“睡觉!”。
昭昭躺下扯过被子将头蒙住,过了一会儿,只听闷闷的声音似自语般传出来:“可他是如何得知我是御膳房的人呢……”
笠日未时,御膳房的众宫人皆在洒扫之后回房休憩,后院中或大或小的鼾声此起彼伏。
听到身畔棠棠绵长的呼吸声,昭昭翻身下榻,将房门打开一条狭窄的缝隙,侧身轻手轻脚地钻了出去。
走进御膳房,行至在空余的菜筐堆砌的角落,昭昭小心翼翼地将垒在最上面的竹筐移开,其下的竹筐内赫然有一口白瓷碗。
白瓷碗中正是昭昭于两个时辰前悄悄泡在水中的银耳,只见朵朵洁白似玉的银耳已然在清水中膨胀开来,挤满了碗口。
此中银耳,乃是昨日昭昭在擦拭御膳房储物的木柜时发现的,装在一个不起眼的瓦罐之中。
昭昭拿着银耳问过了郑尚膳,得到的答复不外乎是——此物乃皇家贡品,然吾皇不喜软黏之物,御膳房之人亦不敢擅动,只得放置于此。
美容养颜银耳羹!如此行径简直是暴殄天物!
既然是皇室贡品,那她做给公主吃,总归是没问题吧?昭昭当即如是想。
昭昭将碗中的银耳淘洗干净后沥干,将几根细长的木柴添入最小的灶火内,其上亦是御膳房最小的一口铁锅。
银耳入锅,倒入银耳量之三倍的井水。
昭昭用长柄的木勺不断地搅动锅内的银耳,直至银耳羹初现粘稠的状态。
在银耳熬煮的期间,昭昭将昨日所采摘的新鲜莲子一一剥去绿色的外衣,仔细地剔除莲心。
其中十颗莲子被滚入熬煮银耳羹的锅内,昭昭在旁另外烧开一锅水,将剩余的莲子煮熟。
一盏茶后,昭昭在银耳羹中加入一块□□糖,搅匀融化后撒入六颗干红枣及若干枸杞子。
莲子的清香伴着红枣的甜香即刻便铺面而来,昭昭嗅此满意地盖上锅盖,并熄灭此灶。
将另一锅内煮熟的莲子则被捞出过冷河,放在大碗中。昭昭撒入些许团粉,颠碗数次,为每颗莲子都均匀地裹上洁白的团粉。
昭昭紧接着擦干铁锅,倒入可没过莲子的清油。
待锅中油微微沸腾并钻出小泡,昭昭轻倒入似颗颗珍珠般的团粉莲子。
只见莲子在油锅中雀跃地四散并翻滚,转眼间表面便形成了一层金黄色的脆壳。
昭昭见此迅速地用笊篱将炸好的莲子盛出,又点燃了一间灶火,在锅中丢入八大块晶莹剔透的□□糖。
待□□糖融化为糖浆,泛出白色的细密泡沫,昭昭找准时机,眼疾手快地倒入炸莲子,翻炒均匀。
片刻后,出锅的糖莲子颗颗浑圆饱满、透亮的糖壳闪着蜜色的光。
昭昭趴在御膳房后门边,见后院无人发现御膳房内的动静,缓缓松了一口气。
将银耳莲子羹盛入瓷盅,昭昭又拿了一个毫无花纹、十分质朴的食盒,将瓷盅置于其中。
接着从袖袋中取出两个事先准备好的干净布袋,将糖莲子平均装入两袋——一袋给棠棠,一袋则留给那个濯莲池的小杂役。
做完这两样,昭昭将三口锅分别洗好,清理了自己在灶间的使用痕迹。
御膳房内的水缸已然见底,待昭昭打完两桶水回到御膳房之时,众人已然午憩结束。
门前的小菱见昭昭打回了水,忙快步跑到昭昭身边,接过水,道:“我正念叨着无水洗菜了,赶巧儿你便打水回来了。”
小菱和昭昭,乃同批入宫的,自那日她将蜜豆糖包蒸过了头,蔡嬷嬷便让她负责洗菜及打水。
而这两日,因毓秀公主回宫,小菱便专职负责起了清洗毓秀公主的菜蔬,并等毓秀宫的侍女来取。
毓秀公主的晚膳在申初,早于皇上用膳一个时辰,故而小菱此刻便开始忙了,而昭昭尚可摸鱼。
昭昭笑着道:“小菱,我同你一起吧,可洗得快些。洗好了你去找棠棠打叶子牌,那小妮子还说等着你们把月钱赢回去呢,我替你将菜蔬交予毓秀宫的人。”
小菱闻言一喜,可眉眼间挂着些顾虑,道:“可是被发现了躲懒可是要挨责骂的。而且许是毓秀公主母妃出身……以往她的人亲自来御膳房,从未打赏过细碎银子的。还眼高于顶,仿佛看不起人一样。”讲到后半句时,不难听得出怨气。
昭昭拍了拍小菱的肩头,道:“你放心,适才回来的路上,我见蔡嬷嬷往内务府方向去了,每月此日去内务府核对账目,她皆是一时半会不会回来的。而且,我也不是为了赏银,你看,我近日身上肉见长,外裳衣带都是将将系上的,我得多动起来。”
昭昭说着,蹲下将桶中的水倒入洗菜的大木盆,将细碎的鬓发向耳后掖了掖,便着手择起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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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昭昭如此说,小菱也不好再推阻,感激地笑道:“对了,昭昭,上次你帮我做姜撞奶一事,你那时病了,我尚未好好答谢你呢。”
昭昭笑着摇摇头,道:“哎呀,这都是小事儿,不足挂齿。你也别放在心上,待蔡嬷嬷气消了,日后你定能再回来一同备膳。”
低头认真洗菜的昭昭,并未看见小菱眼中闪过的一瞬幽暗负责的光……
半个时辰后,一个一袭青衣的女子迈入御膳房的门槛,只见其发色偏棕,头侧挽着单髻,其上仅挂着一支素银钗,面上系着白色面纱,眉毛清淡,丹凤眼细长,神色清冷,举手投足间却不难看出娴雅静美的风韵。
一直守在御膳房门口的昭昭,见此连忙迎了上去,服了服身道:“见过这位姐姐,敢问可是毓秀宫中的?”
青衣女子看了昭昭一眼,轻轻点点头,却并未出声。
昭昭见此面上未显丝毫不快,弯起嘴角,稍伏身道:“妹妹果没瞧错,姐姐这通身的气派难掩风致。我叫昭昭,是替小菱当值的。”
昭昭说着拿过竹筐,双手递出。
其内赫然分类码放着大小有序的菘叶、去过根的麻菇、以麻绳系好的菠菜和一根油纸包着的的藕,似是去过了皮。
青衣女子接过竹筐,见其内与往日散乱叠放样子大相径庭,怔愣片刻,道:“有心了,多谢,这方丝帕赠予你。”垂眸敛去眼中的窘迫。
只见青衣女子手上递出的丝帕素白,折叠地很整齐,一角上是绯色丝线绣上的菩提花。
她居然因拿不出赏银遂用丝帕相赠吗?昭昭微讶,连忙摆手解释道:“我并非有讨要赏银之意,与人方便,即为予己方便。”
青衣女子闻言放下手臂,抬眼看向昭昭,这是她自迈入御膳房后首次正视昭昭。
昭昭大大方方地抬首回望,道:“我发觉殿下三餐皆食素菜,常不食荤腥,必对身体有所亏损。遂做了一盅银耳莲子羹,内放了红枣和枸杞,同吃可美容养颜、益气补血。敢问姐姐,殿下平日里是否脱发严重?”
昭昭则未敢说蛋白质摄取过少还会导致面色不佳。
其实,对于毓秀宫每日所需求的菜蔬,昭昭已经暗自观察一周了——全是绿叶菜,几乎毫无蛋白质。
见青衣女子不置可否,昭昭便已知自己所料无差。遂将身后早已备好的食盒提至身前,道:“斗胆劳烦姐姐代我为殿下献上。”
青衣女子并未接过,淡淡开口道:“我们殿下既无权势亦无钱财傍身,你为何要如此卖力讨好?”
昭昭道:“不瞒您说,我阿婆信佛,我自小在我阿婆身旁耳濡目染。我听闻殿下亦潜心修佛,遂心生景仰。如若此莲子银耳羹尚且入得了殿下之口,欲得以向殿下请教禅学的机会。”
说着,昭昭蓦地红了眼眶,道:“我阿婆已逝,但我想参透阿婆所留下的一句话。”
在现代,昭昭父母早逝,与一直信佛的外婆相依为命,外婆病逝后,昭昭每每思及皆会落泪,故而此时的感伤确为真意。
青衣女子面纱微动,终于接过了食盒,道:“我会替你呈给殿下,殿下若愿见你,我会告知你。这帕子你收着便是,赠予你是为那句‘与人方便,即为予己方便’。”
青衣女子说完,便转身离去了。
12.第十一章 公主殿下请用膳(上)
笠日巳时,昭昭正在御膳房中舀清水冲淋着老豆腐,抬首忽见一位眼生的紫衣侍女正站在自己的面前。
只听紫衣侍女温柔地笑道:“你便是昭昭姑娘吧,我是毓秀公主的贴身侍女兰辞,殿下有请。”
对于殿下愿相见一事,昭昭早已有心理准备,见来人并非昨日的青衣女子,亦未感讶异。
礼数周全地服身道:“见过兰辞姑娘,敢问殿下是否用过午膳?不知可否允许昭昭带着些食材前去。”
兰辞闻言展颜道:“殿下亦有此意,你放心,我来此前已寻过你的掌事蔡嬷嬷,告知她此事。”
一盏茶后,昭昭挎着竹筐随兰辞一前一后走在通向毓秀宫的宫道之上,竹筐内装着干笋、荸荠、菘、一些落花生以及一块老豆腐的竹筐,几样菜蔬皆是毓秀公主日日所需,对此昭昭早已烂熟于心。
未几,二人已步入通往后宫的狭道。
毓秀宫正处于后宫西侧,与此前昭昭所至坐于东面的濯莲湖方向相反,需穿过整座后宫方可到达。
昭昭放眼四顾,只见后宫之中皆为画栋飞甍却空无一人的殿宇,强烈的视觉反差陡增萧瑟之感。
兰辞侧过头对昭昭说道:“此处无人,往前来些罢,你我皆是宫婢,无需行至我身后。”
昭昭依言快步上前,将原来的三步之差缩至一步。
半晌后,察觉到身侧昭昭的目光,兰辞轻挑眉毛问道:“你是不是想知道,我未曾见过你,为何却能在衣着打扮一致的厨役中认出你?”
昭昭闻言先是微讶,随即点点头,脚步未停地服了服身,展颜道:“还请兰辞姑娘为妹妹解惑。”
昭昭本未欲掩藏自己的疑惑之色,一路上眼睛滴溜溜转向兰辞许多次了。
兰辞望向路的前方,神色却似是在回忆,缓缓开口道:“行事认真,你将冲洗好的豆腐整齐地切块,又码放如初,而非堆放在盘中;朝气蓬勃,你嘴角上扬,舀水之时的姿态风风火火;还有,面容姣好,皮肤白皙……”
说到此处,兰辞顿了顿,举起一根手指虚点道:“最重要的一点是,格格不入的气质,乃其中最不似宫婢之人。”
昭昭听闻此言,更加深了心中的猜测。
似夸赞又实为猜疑,不得不说,这位公主有着极强的洞察力。就连下面的人亦是稳妥聪慧。这位兰辞姑娘,二十出头的模样,但许是先皇时期的宫内“老人”,昭昭心下暗忖道。
昭昭面上依旧不动声色,莞尔一笑道:“多谢兰辞姑娘,昭昭方入宫二月有余,行事尚不周全,较之其他人自是差得多。”
昭昭似是未听懂兰辞话外之音般,说罢便恢复了此前低头走路的乖顺模样。
兰辞见此,亦未再言语。
约莫三炷香后,二人终于到达了毓秀宫。
此处虽说名为毓秀宫,却称不上是宫殿。
只见眼前是一方庭院,外墙的墙体低矮,与地面相接之处可见斑驳的青苔之色。墙头却极高,为根根竹节所垒。房顶铺的仍是旧制的清一色的青瓦,其上的痕迹可见年岁不短。
院内未见其他下人的身影,几无装饰,亦无花圃,仅在角落中有一颗梨树立于秋风中,枝头空荡荡的。
想必生于深宫之中,反而不可似棠棠那般的女子活得快意,昭昭见此不免心中暗叹。
兰辞将昭昭引入院内,脚步未停,径直向后方的膳房走去。
昭昭虽心下狐疑,却并未作声,静静地跟随其后。
立于膳房门前,兰辞轻叩柴扉。
昭昭只听其内传出女声:“进来吧。”
此人语调极淡,嗓音却算不得陌生。
兰辞打开门,侧身示意昭昭进入后便又关上了门。
昭昭提起衣摆轻轻迈入膳房的门槛,只见膳房中有一把藤椅,其上坐着一个人,正是昨日那青衣女子。
而那青衣女子今日则身穿一袭白衣,衣摆处以浅碧色丝线绣有梨花,花朵绕周身蔓延向上且数量渐少。远远看去,她消瘦纤长的身体似被梨花所簇拥,显得轻飘飘的。
昨日的面纱也已褪去,只见女子的嘴唇微薄,唇色暗淡,鼻梁挺立,肤色不算白皙但极其匀净。
看着她的相貌,昭昭突然觉得哪里似曾相识,可在脑中又想不出相像那人是谁。
昭昭屈膝行礼道:“昭昭见过殿下,殿下万福。”
此乃昭昭头一次行此大礼,不免有些生疏。
女子单手握着卷起半册的书卷,其上隐约可见诗集二字,抬眼端详昭昭半晌,缓缓开口道:“你看起来,似乎并不惊讶。”
昭昭服身低眉敛目,认真答道:“回殿下的话,昭昭以为,人人皆于心中有一些隐秘的念想,不愿为外人道也。殿下虽贵为千金,亦不例外。”
毓秀闻言轻叹了一口气,垂眸道:“起来吧,没想到你倒是通透。如此想来,昨日你所言未能领悟的禅意,本宫也许并不能够解答。至于午膳,本就是见你一面的借口,你可以回去了。以后会是兰辞去御膳房取回菜蔬,昨日和今日之事,本宫亦信你不会向他人言说。”
接着又道:“不过,你的莲子银耳羹做的不错,莲子去除了苦芯,亦难掩莲香,口感清甜软糯。本宫很喜欢,多谢。”
语气不复昨日的冷淡,虽是笑着,可昭昭仍能从她的眼底读到疏离的意味。
习惯孤独的人,大抵都是这样罢。
趁毓秀垂眸之际,昭昭悄然抬首环视了一圈,见膳房内的锅碗瓢盆虽有多次使用的痕迹却清洗得很干净;碗盘等容器则以素色为主;各类调料皆装入竹筒,外面贴上了毛笔所书的名字,字体隽秀;米面粮油等各类日常食材尽然摆放齐整,心下了然。
昭昭站起身来,将适才放于门边的竹筐拎起,服身道:“说来是奴婢昨日僭越了,万请殿下莫怪。”接着莞尔道:“奴婢不才,但恰好会制几样儿素斋,不知殿下可愿一试?”
未料到昭昭会如此说,毓秀面露踌躇之意。
昭昭见此,又故作惋惜之色,道:“殿下,昭昭此次特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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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来的皆为您素日所食的菜,亦为翡翠玉袋卷的食材。”
见昭昭言语间情真意切且目光真挚,毓秀似下定了某种决心,终是点头道:“实不相瞒,你也看到了,这院中仅有本宫和兰辞。平日的膳食皆是我们一起做的……”声音到最后几不可闻。
至于毓秀亲自下厨,昭昭在适才便已从膳房陈设看出——她应与自己一样,品味细腻,追求精致且享受制作美食。
一个人的品味、追求和爱好等精神投射,皆可从器物中窥见。
但昭昭未料到毓秀贵为公主却能如此坦率,很是惊喜。
如此女子,当如美玉,万不可被污墨所浸染,昭昭更加坚定了劝阻毓秀莫要和亲的心。
昭昭随即露出“英雄所见略同”的神情,雀跃地点头道:“昭昭亦认为料理膳食的过程是十分有满足感的!美食治愈一切!”
身为公主,从未有人如此对毓秀说此种“离经叛道”之言。
兰辞亦总是劝毓秀远庖厨,并不能理解毓秀是真的从中获得了愉悦。
许是昭昭的活泼和笑意亦感染了她,毓秀展颜道:“我们叫上兰辞一起罢。”
兰辞进入膳房后,映入眼帘的便是自家殿下和那个颇为机灵的御膳房小厨役欢声笑语同洗菜的场景。
兰辞连忙跑到二人中间道:“殿下,让兰辞来吧。”
紧接着看了昭昭一眼,眼中升起防备之色道:“殿下,她……”
毓秀拉过兰辞的手,道:“兰辞,放宽心,我愿意相信元姑娘。你若听了她适才的话,亦会觉得投缘。更何况,我尚能在这宫中留几日呢……”言外之意,昭昭对自己并无所图谋。
听着毓秀不再自称本宫,卸下心防。昭昭心下实在惭愧,因为她知道自己确有目的,虽说未有害毓秀之心,可这最初的用意实在算不得单纯,只愿之后得有机会可以同她解释清楚罢。
昭昭埋头将去皮后的荸荠放入钵内捣碎,俨然一副浑然不知主仆二人之间的互动的模样,甜甜地道:“兰辞姐姐,可否帮我看看这荸荠捣得可算细碎?”
毓秀闻言笑道:“兰辞与我是从小到大的情意,年长我六岁,我视她为阿姊,亦是我的挚友,你叫她一声姐姐倒是没错。她惯常担心我,你不要介意。”
接着又真诚地说:“这些年来,我身边除了兰辞,没有朋友。我想,我愿结交你这个朋友。待日后我去东竺,亦有念想。”
话落,眉眼间拢着伤感之色。
昭昭听此,心下一沉,轻声问道:“殿下,您愿远赴西域和亲吗?”
毓秀闻言,敛去笑意,正色道:“我愿意。众人皆知,我故去的母妃出身低微,我亦不得父皇和皇兄宠爱。东竺虽远,可京城和皇宫,于我来说,何尝不是囚笼?”
一旁的兰辞眼圈泛红,坚定地道:“殿下在哪里,兰辞就在哪里。”
毓秀拍了拍兰辞的手,苦笑道:“更何况,我本就没有说不愿的资格,不是吗?战火一起,我便将是万人唾骂的千古罪人。”
13.第十二章 梨花香,愁断肠
昭昭闻言,心里愈发不是滋味儿,只得埋头认真地将搓洗过的花生的外皮一一剥去。
毓秀见昭昭抿着嘴不做声,轻笑道:“便就先不提此事了,兰辞,我们来煮饭罢。”
昭昭将花生和豆腐一起放入钵中捣碎,二者同食,素有“素火腿”之名。
随即加入荸荠碎和适量盐搅拌均匀,因毓秀食素斋,昭昭便以此内馅替换了原版翡翠玉袋中的肉馅。
而后取洗净的菘叶中柔软的叶片部分,去其根部,向叶片中央放入“素火腿”的内馅。
再将泡软的笋干撕成适当粗细的长丝,以笋丝为绳,将包裹内馅的菘叶束起。
打结后,一个颜色如翡翠般碧绿的“玉袋”端坐于蒸屉之中。
毓秀和兰辞见此,亦纷纷学着昭昭的做法。
短短一炷香后,三人便包出了十二个翡翠玉袋。
待蒸好翡翠玉袋,昭昭转身对毓秀服身道:“殿下,皇上午膳之时将近,奴婢该回御膳房当值了。”
只见翡翠玉袋外面的一层菘叶经沸腾的水汽浸润后,变得薄透如纱,由碧绿之色转为了透绿之色,其上所系的笋丝亦如白玉带,点缀其间,既有野趣,又有雅意。
毓秀闻言点头道:“昭昭,从此在人后,我们便是朋友。今日你赠我翡翠玉袋,过两日我会让兰辞去找你,我欲回赠我自己酿的梨花酿,我们把酒言欢,你看可好?”
昭昭闻言,仰头对着天穹瞪大双眼,以此阻止感动的泪水掉落,浅笑道:“好啊。”
三日后,酉时,晚膳后,御膳房众人皆在屋内休息,棠棠和几个小宫女依旧聚在一起打叶子牌,昭昭则如约等来了兰辞。
昭昭出门前,从柜子中抓起了一包糖莲子,欲送给毓秀和兰辞。
而后犹豫再三,亦还是又拿了一包糖莲子揣入袖袋中。
再一次随兰辞来到了毓秀宫,昭昭此次则被径直引入了主屋。
只见主屋正中,是一张朴素的石桌,在桌侧有三把竹椅。
毓秀身着一袭水蓝色衣裙,坐在其中一张竹椅之上,出神地看着手中的书册,依然是那卷诗词。
昭昭见此轻声行礼道:“昭昭给殿下请安。”
毓秀抬起头,喜道:“昭昭你来了,人后不讲虚礼,快坐。兰辞,你快去帮我把适才温的梨花香拿来。”
昭昭走过去,坐在毓秀的身侧,这才看清了她手上的诗集名为——安清辞集,其上字迹整齐而隽秀,看起来颇为眼熟。
留意到昭昭的目光,毓秀有些不好意思地将书合上,道:“我素日里会将听到的诗词歌赋抄录于纸上,此本,便是在青衣观的这三年所集。”
思及《诗经》对后世的重要意义,昭昭喜道:“此举真是了不起!诗词歌赋,既是现实生活的写照,又承载了作者的思想风貌,其中的意蕴皆为珍贵。”
毓秀看着昭昭晶亮的双眸,先是弯起嘴角而复垂眸道:“我最大的愿望,便是踏遍山河,寻遍每一阙诗,记录每一首词。”
虽在诉说愿望,语调却沉重。
适逢兰辞走过来,手中提着两个细颈的白瓷瓶,瓶身所贴的花笺上“梨花香”三字,一看便知是毓秀所书。
毓秀起身亲手为兰辞和昭昭斟满面前的酒杯,道:“此梨花香,乃向我母亲所学。我小时候,就在这一方庭院中长大,院中那颗梨花树,亦为她所栽。我的母亲,曾是宫中酿酒的宫女,她因此酒酿的好被父皇召见,而后,便有了我。”
毓秀说着,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复又斟满。
眼角湿润,不知是因酒的辛辣,亦或是别的。
昭昭掏出袖袋中稍大的那包糖莲子,打开放于桌上,笑道:“糖莲子配梨花香,实乃雅上加雅。”
随即亦仰头饮尽杯中酒,梨花香甫一入喉,清洌似春雨,甘甜似花蜜。先是梨花的香气涌入心脾,再是酒水的微辛蔓延在舌间。
昭昭轻咂嘴道:“真是好酒!”
毓秀接过兰辞递来的竹筷,夹起一颗糖莲子入口,亦笑道:“甜香相宜,不偏不倚。”
兰辞见自家主子笑得眉眼弯弯,对昭昭伏首道:“无论是莲子羹,亦或是糖莲子,兰辞皆要道谢。我问过太医了,太医亦说主子体寒,应注意膳食合理搭配。宫内拜高踩低是惯常事,这些年来几乎没人会留意殿下的吃食,昭昭,多谢你,我敬你一杯。”
昭昭忙回敬回去,复为其斟酒。
未几,已是酒过三巡,三人皆是面色酡红。
其中昭昭尤甚,在现代就酒量极差,没想到穿越后亦然。
昭昭眼圈红红的,以手托腮道:“殿下,你记不记得我所说的阿婆留下的禅语?我现下说给你听可好?”
见毓秀温柔地点头,昭昭呷了一口梨花香,缓缓道:“我阿婆告诉我,佛祖曾言‘若要一滴水不干涸,便要把它放入江、河、湖、海’。我少时不解,我觉得,如将一滴水放入众多水滴汇集之地,那这滴水和其它水又有何分别呢?”
毓秀看着昭昭,表示认同:“我觉得你所言极是。,你看,我果然开解不了你。众人皆称我热衷礼佛,殊不知,我是为其中之清净。我不愿回宫,宁处于青衣观与青灯常伴。但事实上,于佛理,我尚谈不上通晓。”
毓秀应是个i人嘛,喜欢避世和独处,又爱好赏辞,昭昭心道。
昭昭轻轻摇了摇头,道:“其实现下我已想明白了,此句重要的不在于江河湖海,而在于自由,在于可以自己选择是身处江河湖海哪一处的自由。”
阿婆在世时,昭昭想在老家陪着她。可阿婆却说要昭昭走出去,不要拘在老家。
想到此处,昭昭不禁落下泪来。
毓秀闻言微怔,兰辞见此,向昭昭递来一方素帕。
昭昭轻轻摇头表示不必浪费,接着用手揉了揉眼睛,道:“殿下,昭昭心中有一言,许是不当讲。但酒后吐真言,昭昭不吐不快。殿下从京城嫁去西域,实则是从一个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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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去往了另一个囚笼。恰似一滴水从一片旱地,流转到了另一方泥土。”
昭昭话音中的鼻音虽浓重,亦掩不住其内赤诚。
毓秀闻言,似是慌了神,急道:“可是……”
未及说完,便被昭昭摇头摆手的样子打断。
昭昭似是醉了,可她知道自己说出的话异常清醒:“殿下,我知道,你不想去和亲对不对?你想去看那大千世界的千山万水,那你便去。殿下,昭昭觉得人最重要的是知道自己想要的人生是什么。”
毓秀似是被昭昭的话所震撼,喃喃道:“可我只是一个女子……”却又被昭昭出言打断。
昭昭起身举起酒杯道:“是女子又如何?女子照样能心中有丘壑,本朝有哪几个男子能有如你般的觉悟去记录下那些动人的诗篇呢?你尚且没有努力反抗过,怎知不可行。就像做菜,一道新菜,你都没有试着去做之前,便会说它难以下咽吗?”
毓秀闻此,不禁掩面哭泣,摇头抽噎道:“可是,我该怎么做才能不被送去和亲呢。皇兄定不会听我之言的,亦不会助我……因为我的母亲,当年被父皇宠幸,是因为,是因为她的相貌像极了当年的钟皇后!彼时正是钟皇后怀孕之际,故而她之后对我母亲和我素来不喜。皇兄在入冷宫之前,对我虽不算热情,但却友善有加。可是他从冷宫再次出来时,一切都变了,他变得冷淡陌生,再未同我讲过话。”
昭昭闻言,微皱眉头,摇晃着酒杯思索片刻道:“也许,皇上只是多年未见所以心中有隔阂呢?之前你也许也很难有机会关心他,毕竟你们是亲兄妹,如今缓和关系也许不难。”
毓秀以素帕擦干泪水,清了清哭得喑哑的嗓音:“但此婚约乃父皇与东竺所定,就算皇兄愿意帮我,也许亦无能为力。而且你也应该知道,我们景国现下的形势。自钟将军之后,武将式微,我担心难以应对东竺的再一次发难……”
昭昭饮尽杯中酒,将手叠放在毓秀的素手之上,撅起嘴反驳道:“殿下,虽然你的想法很伟大,但我觉得你这样的思路是不对的,女子没有义务用自己的人生去成全任何人。首先,武将式微,乃你父皇造成的;其次,你的人生本不该由他人支配,选皇储时不考虑你,打不过敌国却把你推出去,凭什么?最后,如今该对景国负责的是你的皇兄,而不是你。”
昭昭手上的暖意随着掷地有声的话语,源源不断地传向了毓秀冰冷纤细的手。
三人中饮得最少,亦最清醒的兰辞听到昭昭这番大逆不道的话,急道:“昭昭,你再说下去,一旦被有心之人听去,怕是要连累殿下了!妹妹可莫要再说了,你去殿下皆醉了,待我去给你们煮一些醒酒汤。”
兰辞话落便出去了,殊不知,真的存在着一个有心之人——正是祁初下面的小橙子,此刻正趴在她们的屋顶之上。
这些话每一句他皆听得清清楚楚,却恨不得自己耳背。
小橙子崩溃地在心中想:可如何将这些话复述给主子听啊!
14.第十三章 木墙外,白玉牌
戌时将过,一轮皎白的明月高悬沉寂的天幕之上。
晚风拂过承托着数朵莲花的静谧湖面,随之而起的阵阵涟漪泛着细碎的点点月华,莹莹明净,波光粼粼。
濯莲湖尽头的木墙之后,面容俊美的男人立于未被月光垂怜的晦暗阴影之中,身着一袭松散的粉色单衣,其色恰与湖上莲花瓣尖儿处的淡红相似。
若不是男人身旁站着总管太监祁初,任谁见了,都不敢信此人正是当朝皇帝景熠。
景熠垂眸听过小橙子因大逆之言而紧张到嗓音微颤却又绘声绘色的禀报,随后一言不发地将目光投向了湖畔。
只见濯莲湖岸边,一个身着翠袖桃裙仕女装的姣颜女子,手提着一个竹节为柄、竹篾为身的灯笼,脚步虚浮,正向着一棵粗壮的槐树走去。
祁初侧眼悄悄看去,平素或冷笑、或哂笑、或坏笑的自家主子,此时唇边常见的不正经的弧度却消失了。
祁初愈发不解,为何皇上听了小橙子所讲述的女子大胆冒犯之言,却既不动怒,亦不让他把那女子抓了关起来,就只是那样沉默且认真地望着她?
半个时辰前,喝过醒酒汤却醉意未减的昭昭从兰辞手上接过毓秀公主自制的竹编灯笼,走出了毓秀宫,一路向着后宫另一侧的濯莲湖而去。
今日,乃是缴纳糖莲子的首个三日之期。
思及濯莲湖那个“债主”的无赖言行,醉意朦胧的昭昭用拢在袖中的手狠狠地捏了下暗袋内的糖莲子。
有着脆硬糖壳作为铠甲的莲子毫发未伤……
行至湖边,昭昭仰头望着月光怔怔出神:古今的月亮,是同样的月亮;可如今的自己,已不是和现代时同样的自己。
自从来到这个陌生的时代,好在结识了志趣相投、处处照拂的棠棠,亦好在遇见了外冷内热、真诚以待的毓秀公主和兰辞。
昭昭发现,自己似乎没最初那样想回到现代了。
虽然,原身的秘密尚未查清,头顶的利剑依然高悬;但昭昭觉得,只要有努力的方向,一切便皆在向好。
只是不知,适才为毓秀出的那个主意是否可行,是否能够打动那个传言中恣意独断的昏君冷硬漠然的心呢……
夜晚的秋风格外凛冽,昭昭不禁瑟缩,不自觉地蹲下身子,伸出冰凉的手掬了一捧掺杂温泉的湖水。
澄澈湖水在风中很快渐凉,随着掌中的热度消散,昭昭的思绪亦恢复了几分清明。
未几,昭昭站起身来。环顾四周,除了风吹槐树的残枝枯叶而沙沙作响,四下静谧无人。
那个无赖的杂役不在,想必他已散值回到了掖庭。
这样也好,无须见面,将东西放下就成,昭昭心中暗道。
随即向那棵指定的最粗壮高大的槐树走去,待昭昭走近,定睛一看。
只见树干上绑着一个大大的包袱,昭昭侧过身借着月光凑近了仔细一瞧,包袱竟是初荷粉,其上还贴有一张纸。
纸上赫然用凌乱的草书竖排写着八个大字:
新鲜莲子,与你交换。
不会鉴赏毛笔草书的昭昭心想:这人的字甚是狂野不羁,“字如其人”此句恐为悖论。
忽而,宣纸柔软的一角被风吹开,调皮地在风中抖动。
昭昭见此蓦然笑出声来,或许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是因这搞笑的宣纸,亦或是因想到了写这几个字的那个人。
上前从树干上解下包袱,甫一拿过,昭昭发觉这包袱的布入手丝滑柔软,竟为丝绸所制。
绸布之上的莲花图案在月光下若隐若现,采用的乃是昂贵的流光锦织法。
昭昭在心中暗叹,啧,这杂役倒还蛮有品味的,这么贵的布料包莲子,不知是该说他是个有品的吃货,还是干脆说他是暴殄天物。
昭昭随即小心地拆开包袱,只见里面堆满了已从莲蓬中剥出的莲子,颗颗颜色皆翠绿如新。
昭昭讶然,看着手中的包袱犹豫了起来……
此时在不远处的祁初看着此幕,念及一个时辰前,自己同皇上在湖边所忙之事,看着昭昭的目光恨不得喷出火来。
复又瞥见自家主子正凝神静观,眼睛微眯,唇边终复勾起熟悉的笑意,祁初只得暗自愤怒——他堂堂一个御前总管居然要给一个御膳房的小宫女采莲蓬、剥莲子,皇上竟然也一同!简直是倒反天罡!
对于祁初的腹诽,景熠浑然不知。
因为他脑中尚在回响着适才小橙子所回禀的话,此女远比他最初所料想的,更加的生动且有趣。
只见不远处那个双颊微红的女子,正迷茫地盯着怀中包袱,其间还伸手挠了挠本就因饮酒而乱糟糟的长发,似踌躇之意。
半晌,她从袖子中拿出一个景熠眼熟的小布袋,与那日装着三颗糖莲子的一模一样。
而当日昭昭的那只布袋,此刻正拢在景熠自己的袖中。
纠结再三的昭昭,还是觉得不该拿走这个价格不菲的包袱。
但思及那人毫无温度的笑容和周身散发的阴郁气息,昭昭亦不愿完全拒绝他此份好意。
于是昭昭掏出随身携带的杂物袋——容量比装着糖莲子的小布包大三倍,将粉色包袱中的一小半新鲜莲子装填进去。
装好新鲜莲子,昭昭复将自己带来的那包糖莲子与剩余的新鲜莲子一同包好,而后将粉色包袱重新打结,系于树干之上。
做完这一切,昭昭轻松地拍拍手,凝眸看着那张字条,唰地抬手,将其轻轻揭下。
以景熠的目力,可将女子一系列举动看得清楚,但他看不清她突然从另一只袖子中掏出了的细细长条之物是什么,亦看不真切她用此物在那张宣纸上画了什么。
正当景熠因此感到疑惑时,身后蓦然传来了祁初轻声的禀告:“皇上,小橙子刚来传信,喻相已然接到您的口谕入了宫门,该回御书房了。”
小橙子过来了?他竟出神到没感知到旁人的接近?景熠心下微讶,还掺杂着些自我厌弃般的懊恼。
景熠轻抿薄唇,偏头道:“嗯,朕知道了。”
而后又转头看向那女子的方向,却只看见了她已然走远的背影……
昭昭提着灯笼,往御膳房的方向走去,一路上,除了往来巡查的宫内侍卫,大多宫殿皆杳无人迹。
昭昭抬手掖过被风吹乱的发丝,喃喃自语道:“真是冷清呢。”
将路过熙和门时,昭昭发现白日冷清的熙和门此刻灯火通明。
又见不远处,一个提着宫灯的小太监正躬身引着一位身披湛蓝色外袍、面容俊秀、温文尔雅的年轻男子快步向着昭昭的方向走来,但昭昭显然不是他们的目的地。
准确来说,是他们的路线刚好和昭昭的路线形成了交叉点。
见此男子气度不凡,小太监更是极其恭敬,再加上此人在落锁后却依然能入宫,昭昭心下有几分猜到了此人的身份。
见现下已是来不及躲闪入他们的视觉盲区,念及棠棠所言的宫礼,昭昭邃快步行至宫墙侧,屈膝行礼,眼观鼻鼻观心,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未曾想,许是素日较少行此正式的大礼,加之一手提着灯笼,单膝跪地的昭昭一时未掌握好平衡,身子向一侧倾斜倒去。
昭昭连忙抽出未提灯的手撑在地上,慌乱中听见身下一声清脆的响声,似玉石相击,声音在寂静的黑夜中格外明显。
昭昭心中暗道一声“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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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眼看去,只见本已经过此处,行至前方的年轻男子正回首望向自己,随后视线下移,最终停留在了昭昭的脚旁。
昭昭低头看去,只见原是前几日被自己挂在腰间的白玉牌与地面相撞,白玉牌此刻直直地垂落在地上。其上的“昔”字仰面朝上,在灯笼的光下,清晰可见。
年轻男子身旁的小太监见此忙道:“哪里来的冒失宫婢,宫禁了还在外闲逛什么?还不快下去!”
随即对身侧的大人躬身,轻声催促道:“喻相,咱们快些走罢,圣上还在御书房等您呢。”
果然不出昭昭所料,此人是名满天下的喻相!
只见喻子曜留给那引路的小太监一句“稍等”,便向自己缓缓走来,一路上凝眸看向地上的白玉牌。
待喻子曜在昭昭面前站定,昭昭已然低下头,低声道:“奴婢无意冒犯大人,还请大人恕罪!”
说话间,昭昭能感觉到凝视在自己头顶的那道目光,是喻子曜在用眼神探究她。
紧接着昭昭又转向那小太监的方向道:“回公公的话,奴婢原是御膳房中为毓秀公主送菜蔬的,路上迷了路,故而此时尚未回去。”
昭昭能听出这个圆脸小太监的好意,他适才是在帮自己,话外之音是为让自己赶紧离开此人的视线。
昭昭听到头顶的喻子曜拂袖的声音,紧接着,便见一只骨节分明伸到自己面前,其大拇指上赫然戴着一个嵌着颗硕大蓝色玛瑙的白玉扳指,其上隐约刻有某种花纹。
一个温柔的声音随之自昭昭面前传来:“没事,起来吧,你的手掌应是划破了,我扶你。”
昭昭怔然,茫然抬头。
只见喻子曜周身气度既贵不可言、矜持不苟又温润如玉、平易近人。
玉树临风,面如冠玉,他的五官虽不突出,但组合在一起即为绝佳。
昭昭顾不上疼痛感火辣辣的手掌,闻言利落地起身,后退服身道:“多谢大人。”并未搭对方伸来的手。
喻子曜见此轻轻收回手起身,未有丝毫尴尬之意,道:“你有一块美玉,可定要好好珍惜。”
喻子曜的嗓音似山涧清澈的泠泠山泉,纯净无瑕。
可昭昭听到对方提及的白玉牌,却心头一跳。
莫非当朝丞相兼摄政王,传说中的天纵英才喻子曜,认得这玉牌?也就是说,他认识玉牌原本的主人——自己的原身元昭昔!此人会是原身背后的那个主子吗?
与此同时,御书房中,景熠尚未将粉色单衣更换为明黄色的龙袍,坐在桌后。
祁初点起烛火,火苗映在景熠眸中,正欢欣地跃动。
在景熠面前的桌上,赫然是祁初所取回的装莲子所用的粉色包袱。
只见原本贴在外面的字条被换了个面儿,上面的字歪歪扭扭的:
多谢你的莲子,但我用不上这么多,留一半给你。
如若你能不再要我提供糖莲子,我会因此觉得你是个好人。
不但写得潦草,字体还颇为奇怪,其上隐隐有着黑灰,将笔画蹭得稍显模糊。
景熠见此,哑然失笑。
在旁的祁初见此,无奈地开口道:“皇上,近来元昭昔屡次妄图接近毓秀公主,意图尚且不明。您看,在彻底摸清她背后之人的目的之前,要不要先找个由头把她关起来?”
景熠拆开包袱,将其内的那一小袋糖莲子拿出,打开袋口,两指夹出一颗放入口中。
经过缓缓咀嚼,景熠只觉不似上次那般只尝出了苦味和微咸,此次又能品到磅礴的莲香中,那丝若有似无的甘甜之味。
景熠随即满意地弯唇,开口道:“先不必,看看她究竟要让毓秀做什么。”
15.第十四章 温酒酿,彩圆香
临近中秋,气温骤降。
近日天寒,宜食酒酿。
笠日,秋风阑珊,吹得泛黄的窗棂纸猎猎作响。依稀可见其上贴着一片叶子形状的暗影,想是被风雨裹挟着推向了窗边的落叶。
撑着油纸伞的昭昭见此,抬手将那片枯黄的叶片拈下,轻轻地放在了院中梨花树根旁,随后叩响了毓秀宫主屋的竹门。
兰辞拉开门,见是昭昭,一点也不意外:“殿下适才还说呢,今儿天凉,昭昭妹妹来这的一路上可谓辛苦。”
兰辞说着,忙接过昭昭合起来的油纸伞,立于墙边,只见伞尖处的雨水霎时漫延开来,宛若汇聚为一条小溪流。
毓秀公主手中正拢着暖炉,见昭昭被雨浸湿的发丝贴在鬓边,拉过昭昭急道:“瞧你,等雨过了再来便是。我昨儿已让兰辞同蔡嬷嬷讲了,让你每日在御膳房空暇时来为我毓秀宫送一次菜便可。还有啊,那个之前负责毓秀宫菜蔬的小棠,我亦让兰辞在蔡嬷嬷面前夸赞了好些句,如你所愿让她重担原来的厨役一职。”
昭昭无奈地任毓秀将暖炉塞入自己的怀中,闻此感激道:“多谢殿下,亦是烦劳兰辞姐姐了。”
紧接着,昭昭从怀中拿出一个裹着油纸的麻布袋。
昭昭拆开包在外侧防水的油纸,解开系着布袋的麻绳,笑道:“再过几日便是中秋节宫宴之日,御膳房便就要更忙,故而事不宜迟。今日我们开始做酒酿,我已将糯米以水浸泡了一夜,现下刚刚好。”
只见袋中的圆粒糯米因经过水的浸润加持,色泽如同上佳的白玉般光滑润白。
毓秀见此认真道:“好,那我让兰辞去拿你需要的酒曲,正好是我酿梨花白所用的。”
昭昭来到毓秀宫膳房,用冷水将泡好的糯米反复淘洗,直至盆中的水从淡白转为清澈。
接着端过蒸屉,捧起糯米均匀地铺置于其上,以擀面杖在其中间隔着戳出几个洞。
待灶火烧得正旺,锅中水变得沸腾,昭昭连忙将装着糯米的蒸屉架上去,接着覆好蒸笼盖。
未几,小小的膳房中,满是灶火之上缕缕不绝溢出的米香。
毓秀和兰辞带着酒曲,推门而入,只见身着一袭对襟桃色襦裙的昭昭立于暖烘烘的雾气中,正对着锅冥思苦想,朦胧姣好的侧脸像极了话本里的小仙娥。
毓秀走过去,笑着轻声问道:“昭昭在想什么呢?”
昭昭回过神来,答道:“我在想,一碗酒酿小圆子,如何既让皇上感受到儿时的味道,又能加入你独特的心思。将原本的桂花香改为梨花,加入你的梨花白可好?”
昨夜,昭昭为毓秀公主出了个主意,而酒酿小圆子,便是这个主意的载体。
昭昭从自前朝便为宫女的兰辞口中得知,前朝钟将军家祖上来自于江南一带,而钟皇后当年,格外钟爱食的便是江南名点——酒酿小圆子。
据说当时御膳房内做酒酿小圆子的那位大厨,被赏了好多银两,去年出宫后开了一家名满京城的小食肆,招牌就是这桂花酒酿小圆子。
食物的味道,往往能带着人的味蕾穿越时空,抵达深藏内心的回忆中的场景。
故而昭昭认为,就如皇上每日都要吃粉蒸肉的道理一样,他再吃到酒酿小圆子,思绪亦会被拉回钟皇后正值盛宠亦是他这个天之骄子最受宠爱的那段日子。
能让他回忆到一丝温暖,许会让他因此对和他同样无辜的毓秀公主亦生出一丝同情和心软……
毓秀闻言点点头,浅笑道:“昭昭说的不错。”
昭昭抿起嘴,复思忖片刻道:“至于小圆子嘛,也要有一些改变才是。”
据昭昭猜测,当今皇上应是喜欢彩色之物,恰如满皇宫那五彩斑斓的琉璃瓦。
那么五彩小圆子,定符合此人审美!
思及琉璃瓦,昭昭脑中想起来晨间去熙和门收取菜蔬时,菜农李伯的话。
他和昭昭道别,还托昭昭如若哪一日有幸得见圣颜,定要替他言谢。
昭昭细问原因方知,因皇上喜爱琉璃瓦,不严禁民间制作和使用琉璃瓦,朝廷还发布告鼓励百姓学习炼制琉璃瓦。
景熠登基的这一年来,宫中购入了大量民间作坊所制的琉璃瓦,一时之间,琉璃瓦匠人大量增多,琉璃瓦产业亦蒸蒸日上,甚至能以高价卖到西域。
而李老伯原是京郊一贫寒农户,自家儿子学制琉璃瓦,现已开了自己的作坊,有了稳定的收入,从此不再需要靠天吃饭、辛苦务农,于是今日是他最后一次来卖菜。
昭昭自听了李老伯此言,就一直在思考:自古帝王皆严格控制民营经济和商品流通,以小农经济来巩固封建政权。
可这传言中的“昏君”,如此看来,似乎并不“昏”?人称他荒唐,或许是他不走寻常路?
可是骂他的人远远多于感激他的,也许李老伯只是吃到了这届“时代限定红利”而已。
而琉璃瓦,归根结底,终归还是这个上位者的私人喜好罢了。
想到此,昭昭摇摇头,对这位圣上之举,她愈发看不真切了。
养心殿内,景熠靠在窗边出神,雨打窗棂,潮湿的空气令他整个人周身呈现倦怠阴郁之感。
祁初轻手轻脚地走近,俯首道:“皇上,元昭昔又去了毓秀宫,在膳房内不知在做什么。小橙子说膳房的屋顶无法藏人,他只得在院外看见膳房烟囱有烟,应是在做什么膳食。奴才担心,她会不会给公主下毒?”
景熠闻言转过身,打开桌上的小布袋,只见昨日还是鼓囊囊的布袋内的糖莲子已然所剩无几,犹豫片刻,复又把布袋系上了。
随即坐下,垂下双臂,似瘫在椅子上一般,仰头缓缓问道:“她的卧房,小橙子搜过了吗?”
祁初答道:“回皇上话,搜过了,小橙子未发现她的东西有什么不妥。负责采买的钱嬷嬷那里也查问过了,她除了为同住的宫女棠棠买过一方丝帕和一块玉坠,不曾托钱嬷嬷给自己买过物什,素日里很是节俭。”
“嗯。近日不要让小橙子盯太紧,莫打草惊蛇,朕要的是引蛇出洞。中秋将至,那人亦将入宫,他或他下面的人想必定将去见她。”
话毕,景熠摇头晃脑地打了一个哈欠,似漫不经心地瞟向桌上那包糖莲子。
在昭昭与毓秀、兰辞闲聊之际,一炷香的时间打马而过。
蒸好的糯米盛出,放凉后,昭昭将一团糯米铺入小瓦缸底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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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将块状的酒曲捏散成粉,均匀撒上。
反复铺撒,直至糯米全部装入瓦罐,再于顶部撒适量酒曲。
最后用干净的白布将瓦罐口覆好,以麻绳系紧,置于灶旁温暖的地上。
静待两日之后,瓦罐中的风味已悄然酿成。
掀开白布,醉人的酒香中,丝丝缕缕的独特酸气和清甜一齐涌出。
昭昭用擀面杖自酒酿表面戳出一个洞,以木勺舀出了两碗,递给了身旁的毓秀和兰辞,随后又为自己舀出一碗,惊喜地发现其发酵程度非常完美。
只见白瓷碗中,酒酿净澈,不见杂质。
入口清洌甘醇,发酵而产生的酸味衬得其中糯米的甜味更加突出,加之酒香,三种浓郁的味道齐齐弥漫在口腔,免不得勾起人的食欲。
毓秀喜道:“好香!昭昭,我发现你这一双巧手,或许在酿酒一道上,亦颇有天赋。”
昭昭心中暗道,做酒酿对她来说本是美食博主的工作,要不是为了拍教程视频,懒惰的她只会去买现成的酒酿,未曾想如今穿越了尚能用到。
听到夸奖,昭昭笑得眉眼弯弯道:“待来日,还请殿下赐教。快看看,我来的路上在御花园薅到了什么好东西!”
昭昭说着,举起此次带来毓秀宫的竹筐,只见其内是几朵盛开后的菊花,露水尚在,一看便知是摘下没多久的。
一旁的兰辞见此,疑惑道:“此乃万寿菊?你又偷采啦?”
昭昭故作神秘地摇摇头,带着一丝狡黠道:“不是,这是黄色的来源。再者说,兰辞姐姐,这做出来的最终不还是给圣上吃嘛,算不得偷采,算不得算不得。”
领悟昭昭意图的毓秀在旁亦笑道:“你这丫头别卖关子了,快说吧,需要我们如何做出你说的那五彩小圆子。”
昭昭闻言取出竹筐底部的一袋糯米粉和若干食材,一本正经地说起了任务分配:“兰辞姐姐,你帮我在院中的竹子上摘一些绿色的叶子捣碎后滤出水,以此取其中的绿色;殿下您呢,则要将菊花洗净后以少量沸水浸泡,以此取其中的黄色;我则负责紫薯和南瓜蒸熟后,同样分别捣成泥后加水滤出紫色的水和橙色的水。至此,五色齐全,便可开始搓圆子。”
忙碌了半个时辰后,三人各司其职,总算是制出了青、黄、紫、橙四碗热水。
昭昭另取一碗,从袖中掏出包着少许红曲粉的丝帕,将红曲粉倒入后加入热水,最后一色——粉红色,便也制成了。
紧接着,昭昭将糯米粉按固定的比例,依次混入同量的五碗热水。
用筷子快速搅拌均匀后,稍稍放凉,昭昭和毓秀、兰辞一同揉出了五色光滑的糯米面团。
随后将面团揉成粗细均匀一致的五个彩条,对齐摆放在一起。
昭昭用菜刀将长条切为大小一致的小块,三人便开始将数个方形面块通通搓为球形。
一炷香后,几十颗五彩小圆子整齐地排开在案板之上,三人皆满意地拍拍手。
一向清冷的毓秀和稳重的兰辞甚至学着昭昭的样子,吹了吹头发,骄傲地叉起腰来。
三人看着彼此,只见面上皆是或多或少粘有白色糯米粉的模样,笑作了一团……
16.第十五章 帝王心,难思量
连日的绵绵阴雨终于今日停歇,雨过天晴,云消雾散,但凉意未减。
未时,御书房屋檐下所挂的琉璃风铃,经多日雨水冲刷而剔透,随微风荡起,在阳光下频频闪烁着五彩的流光。
批完“特别关照”的几本奏折,景熠懒洋洋地伸了一个懒腰,望向窗外的日光,神态宛若午后欲休憩的狸猫。
推开面前即将送往丞相府的堆叠如山的奏折,露出其后的一个小布袋,景熠伸手拿过,却发现其内已然空空如也,仅剩零散的几个糖渣儿静静地躺在袋底。
景熠见此,忽觉自己心中如同这扁塌的布袋子一般,空落落的。
祁初拢着手快步走进来,低眉偷瞄着景熠不快的神色,开口禀报道:“皇上,毓秀公主来了,手里提着一方食盒,说要见您。”
景熠闻言敛目,抬手缓缓地捏揉着眉间,冷然道:“不见。”
非处于必要的境况之下,景熠向来不愿见到景家皇室中的任何人。
对于主子的答复,祁初并不感到意外,速应了一句“是,皇上”便向外走去,并已在心中为皇上杜撰好回绝毓秀公主觐见的说辞。
未承想,待祁初送走毓秀公主,甫一回到御书房中,便又听皇上扔下一句:“食盒留下。”
于是祁初来不及在心中哀嚎,便连忙又拔腿追了出去。
景熠眯眼瞄向祁初带回的食盒,只见其通体为竹编制成,其间巧思,可见主人的用心。
随即示意祁初掀开食盒的盖子,酒酿的香气瞬间从中漫出,细闻还可品出其中掺杂着梨花的芬芳,从鼻腔一路钻入心田。
只见其内端坐着一碗尚萦绕着缕缕热气的酒酿异彩小圆子,细看去,颗颗晶润、大小一致的小圆子竟共有青、黄、紫、橙、粉五色,些许白色的酒酿糯米粒和风干白梨花缀于其间,将各异的五色联结为一碗毫不突兀的整体。
祁初见此似曾相识的膳食配色,心下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皇上怕不是因为猜到此乃元昭昔的手笔,才叫自己将食盒留下?
祁初想到此处,忙抬手按了按抽搐的眼角。
景熠抬手接过祁初以银针查验过的酒酿五彩小圆子,随着距离缩短,嗅得的香气愈发醇厚。
景熠垂眸看向碗,半晌后,以汤匙舀起送入口中。
入口的小圆子弹牙爽滑,咬开之际齿间软糯,酒香和梨花香相携,酸味和甜味在舌尖共舞。缓缓咽下,体内随之升出的暖意仿若使五脏六腑皆因其服帖。
只不过,对景熠来说,其中依然有那挥之不去、奈何不了的苦涩之味。
好在酒酿本身刺激感的酸似乎扰乱了他本就失常的味蕾,使他亦能尝出藏在其下的甘甜。
景熠的思绪不免飘回了过去,同样是在乍冷的秋季。
钟皇后嗜食酒酿小圆子,而景熠对此并无兴趣。但幼时的他为了不让钟皇后失望,总是会乖乖吃尽她喂的每一碗桂花酒酿小圆子。
讽刺的是,外界皆传那老匹夫为了博美人欢心,命御膳房日日为钟皇后制做这酒酿小圆子。当年放出宫的御厨甚至以此为噱头,殊不知,那一碗碗,本就是钟皇后亲自下厨所得。
自那日后,景熠始终未曾吃过酒酿小圆子,因钟皇后出冷宫后,亦未再食之。
此碗梨花酒酿五彩小圆子,同当年钟皇后做的那碗桂花蜜酒酿圆子,无论是外表亦或是香气,皆大相径庭,却同样齿颊生香,入喉绵软。
将久违的温暖和怡悦尽数咽下,景熠的眼眸逐渐被碗上升腾的温热水汽包裹。
不知是谁的眼眶蓦然湿润……
两日后,往年皆于中秋过后如期前来朝拜的东竺国使者,如今却提前到来了。
前脚甫一迈入京城,后脚便递上帖子声称要拜见景国皇帝,做客之人却大有不容东道主拒绝之意。
文武百官对东竺人此举嗤之以鼻,却不想自家那恣意的皇帝竟爽快地点头准了。
今日的早朝比平素晚了一个时辰,祁初出面宣称吾皇晨起忽觉身子不大爽利,只得稍作休息方能上朝。
闻此,来自东竺国声势浩大、趾高气扬的使团低声冷哼道:“这就是你们景国的待客之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话音未落,便被满目冷光、散发杀意的祁初一个眼刀,堵住了嘴。
一个时辰已过,朝堂陛阶之上,姗姗来迟的景熠身披龙袍缓步走来,随后斜斜躺坐于加宽过的黄金龙椅之上,一手悠闲地支着头,一条腿懒散地屈起。
斜眼看着立于殿中早已候得不耐烦的东竺使者,景熠见此忽觉他们顶着的几圈头巾恰似小橙子所说的御膳房后院那几个鸡窝,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意。
祁初向景熠递来一碟东竺使团带来的紫葡萄,景熠拿起几颗,于手中把玩着,笑着朗声道:“葡萄看着不错,可堪入口,辛苦东竺来使一路护送。祁初,给御膳房送去一些,余下的给大臣们赏了吧,人皆有份,一人一盘儿。东竺的使者就不必发了,想必素日定是吃腻了,不想吃。”
殿中大多景国的年老官员见自家皇帝行事如此无礼不羁,虽已司空见惯,却也不免低着头侧目相视,随后摇头轻叹。
唯有身穿一袭玄色暗金蟒纹朝服的喻子曜,低眉静立于百官之首,神色如初。
东竺来使见景熠眉眼间闲适爽朗之色,言语时亦毫无造作之意,心有怒气却不好发作,只得黑着脸。
使团的使节见此,上前一步,双手抱拳行礼道:“拜见景国皇帝,知您日理万机,故而依中原话讲,吾等便就开门见山了。如今,和亲三年之期已到,吾乃身负吾国王命,前来迎毓秀公主回国。”
话末的二字,有意加重了语调。
景熠闻言失笑,将手中葡萄扔回碟中,背靠龙椅缓缓坐起,慵懒之意未减,挑眉道:“哦?朕怎么不记得同你们谈过和亲之事。至于毓秀公主,朕可是已物色好驸马的,你说是吧,朕的摄政王?”
喻子曜虽知景熠并非真情实意,可还是连忙躬身道:“回皇上的话,臣自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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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有婚约,不配尚公主。”
使节闻言自怀中掏出一卷帛书,展开后对着景熠高举,大声道:“此乃景国上一任皇帝与吾国国主所签订,也就是您的父皇当年所允诺的。”
听到“父皇”二字,景熠本笑弯的眼中骤冷,接过祁初递来的帛书,唇边却笑意更甚:“既非朕所签,同朕有何干?此上国号为景彦,而今国号为景煜。所盖章印亦非朕的玉玺,摄政王,你看呢?”景熠说着又看向喻子曜。
景熠登基后,将能改的各处改了个遍,包括景家世代的传国玉玺,亦打了个新的,与此前玉玺截然不同。
喻子曜立刻领会了景熠之意,上前接过帛书,温声道:“回皇上,国号和年号皆不对,且此印亦非臣的摄政印,想来是一纸废约罢了。”
听到如此强词夺理之言,东竺使者的怒气再也按捺不住了,扬声道:“难道你们景国要做这背信弃义之事吗?别忘了,此合约乃一份休战协议!”言语中,威胁之意尽显。
景国官员亦有些站不住,恐两国开战,几欲进言劝阻自家皇帝,但踌躇斟酌间,思及高尚书作为出头鸟被满门抄斩的前车之鉴,终无一人敢上前。
景熠放声大笑,未理会使节,反而偏头向祁初问道:“东竺国主年岁几何来着?”
得到祁初的答复后,景熠复又躺下,翘起腿轻晃起来,缓缓开口道:“如今东竺国君半截身子都要入土了,几个皇子因王储之位内斗,有何底气与朕相谈?”
喻子曜上前行礼适时补充道:“皇上,微臣听温东竺因早年间黩武征战,亦欠了不少外债。”
景熠端起短几上盛放葡萄的琉璃盏,假意同情般惋惜道:“唉,殊不知东竺能坚持多久呢。这样吧,朕大发慈悲,景国独有的琉璃愿稍降价格批发给东竺,然后你们运去西域卖掉来还外债,使节你看如何?”
许是未料到景国的昏庸皇帝居然如此不好对付,对东竺国内部一清二楚,近期在西域诸国极其名贵稀有的琉璃亦不可能真的低价而卖。
看着景熠猖狂的样子,东竺的使节只得先低头应下,眼中却闪过狠意……
早朝散后,皇上召见东竺使臣一事的传奇经过,霎时便传的沸沸扬扬。
一部分人觉得圣上虽行事乖张,此举却十分解气;另一部分人则因其惹怒了贪婪好战的东竺而感到恐慌,认为毓秀公主理应和亲。
宫内到处皆在私下议论此事,一时间炸开了锅,仿若郑尚膳正滑入油锅中的那尾鳜鱼所发出的“呲啦”声。
愁眉苦脸的昭昭站在郑尚膳身旁,见鳜鱼已炸得金黄,忙将糖醋汁倒入,松鼠鳜鱼的香气即刻被激发出来,却丝毫未打断昭昭的冥思苦想:
对昭昭和毓秀来说,此事是好消息,亦是坏消息。
好消息是,皇上前日虽未面见毓秀公主,但她不必和亲了;坏消息是,据说皇上有意选喻相为驸马,可毓秀不愿,她终是向往自由的鸟儿。
看来昭昭原定的Plan B还是要进行……
17.第十六章 紫芋软,奶黄甜
回到御书房中,祁初在早朝上憋得辛苦的笑总算得以发出声来:“皇上,您是没瞧见,听到您巧舌如簧,平日里那几个老顽固的大臣脸色有多么精彩。您这招真是妙极了,先是在西域各国派我们的商队匿名拍卖出咱们景国一部分古法琉璃,而后又让东竺高价买入大量造价低廉的民间新式琉璃卖向西域。如此一来东竺多半会将进购的琉璃皆砸在手里,而小温将军那边又得以这笔钱购入军备,解了燃眉之急,皇上此次一石二鸟,实乃相当划算可观的一笔账!”
未理会祁初说自己“无赖奸诈”的话外之音,景熠换回了松垮的绯色绸衫,将上半身躺于榻上,双腿顺榻边垂下。
而后望向头顶的明黄色的床幔,景熠笑容消失,沉默半晌,好似终得喘息般,缓缓呼出一口气道:“温铮那边可还顺利?”
祁初点燃莲花香炉,拉过薄衾盖在景熠身上,道:“回皇上的话,小温将军差人回信说近来山中一切安好,他同小吴将军带领新晋精兵日日操练,还望皇上放心。”
“嗯”,景熠坐起身,戳了戳静静躺在榻边柜上散发着甜香的小布袋,思及三日之约,抬眸问道:“元昭昔,这两日在做什么?”
祁初收起笑容,清了清嗓,故作一本正经的神色答道:“元昭昔近来每日皆去毓秀宫,与毓秀公主相谈甚欢,且同做了菌菇素面、荠菜荸荠包、南瓜黄金薄饼、笋丝酿豆腐、素炸丸子……小橙子回禀说,那些膳食不但无毒,而且他在远处闻着觉得都挺香的。”
话落,祁初终是忍不住失笑出声,“小橙子这臭小子也是该罚。”
景熠闻言付之一笑,似是恢复了原有的神采奕奕,仿佛又想到了什么好玩之事,噌地站起身来,弯起嘴角道:“走,出去逛逛。”
“昭昭你怎么恹恹的,是心情不好?莫非是适才你去毓秀宫被公主为难了?”棠棠一手拎着竹筐,一手提着木桶,走进御膳房,靠近忙碌的昭昭耳语道。
昭昭闻言轻轻摇了摇头:“没有,毓秀公主人很好,只是我昨夜没休息好,放心罢。”
说着接过棠棠双手的东西,道:“多谢啦,你快去罢,待我做好了之后就放在这个灶旁的架子上,你醒了记着来吃。”
只见竹筐内躺着几颗新鲜的白壳鸡蛋、几个已经洗去泥土的紫薯和一颗饱满的荔浦芋头,木桶中则是新鲜的牛乳,牛乳表面尚且浮着一层奶皮,在桶边析出的黄色油脂依稀可见。
棠棠依言回到了后院同众人午憩,仅剩昭昭一人的御膳房鸦雀无声。
中秋将至,昭昭准备为棠棠、毓秀和兰辞做出自己作为美食博主的拿手月饼——芋泥奶黄月饼。
昭昭将荔浦芋头和紫薯削皮后,切为大小均匀的块状,放入蒸屉。
接着倒出一碗牛奶,向内打入两颗鸡蛋,加入面粉和团粉,昭昭用竹筷轻轻地把它们搅拌为质地顺滑、无大块干粉的鹅黄色液体。
御膳房内所存的牛油炒菜虽香,但其未经精炼,不能用作替代黄油,好在牛乳够纯天然无公害,油脂含量充足。
昭昭起锅,用勺子小心翼翼地舀出木桶上层的牛乳倒入锅中,待水分随热度稍稍蒸发,昭昭眼疾手快地将碗中奶黄液翻倒入锅中。
而后蹲下身,昭昭将打湿些许的木柴添入灶膛,尽量以小火来熬煮,期间在锅中以长柄木勺不断地搅拌,直至液体逐渐变为固态,翻搅时可以黏在木勺之上。
昭昭将其尽然盛出,奶黄馅已由淡淡的鹅黄色转为了浓郁的杏黄色,煞是诱人,散发着牛乳的馥郁和鲜甜的蛋香,仅是嗅闻,便能预想其味甘可口。
掀开锅盖,昭昭以竹筷试着戳一下紫薯和芋头。
见紫薯和芋头皆已能轻松戳到底,昭昭满意地将三成紫薯和七成芋头放入碗中,撒入白糖,倒入适量牛奶后用力捣成顺滑的芋头泥。
将准备好的芋泥和奶黄馅搁置一旁,昭昭拿出糯米粉、大米粉和团粉,分别以四成、四成和二成的比例倒入木盆。
紧接着加入一小碗牛乳和半小碗糖,混入适量菜籽油后,昭昭用手将其混合搅匀,继续放入蒸屉。
一柱香后,昭昭取出蒸好的冰皮,待晾凉后,揉至面团光滑。
昭昭拿起月饼模具,只见木制的模具外表虽不光滑,但内里的牡丹花雕功极好,花瓣的边缘清晰,中间的花蕊部分亦和图纸相差无几,可见制作者的认真和用心。
昭昭见此,不禁想起了做此模具的木匠刘大伯,亦是每日都在早晨与昭昭在熙和门相见的菜农之一。
昭昭拿出一部分月钱托刘大伯做模具,他本不肯收钱,终耐不住昭昭坚持。
昭昭未想到,刘大伯在第二日便将制好的模具拿来了,还带了自家娘子烙的葱油饼送给了昭昭,香得很!
昭昭每日皆与菜农们闲聊几句,故而诸位菜农皆对昭昭很是熟悉,昭昭亦然知道一些他们除了务农外各自的家里境况。
比如木工活很利索的刘大伯、绣工很精湛的牛婶婶、会做豆腐的方大哥、能打铁的郭叔……
他们的共同点除了为人朴实和善之外,那便是,皆感念于那传闻中并不贤德的圣上,却不只是因御膳房每日买他们的菜这件事,昭昭一向对此中具体原因很纳闷。
收回思绪,昭昭将面团揪成大小一致的小球,以擀面杖将其压成薄透的冰皮,继而放入一团芋泥,压平后复填入一小团奶黄馅。
而后昭昭将包着芋泥奶黄的冰皮放入牡丹花月饼模具中,一次可同时印出五块冰皮月饼,刘大伯所制的模具轻便且好用。
在包最后五块时,昭昭想到那人不太正常的味觉,思忖半刻,向奶黄馅中捏入了一点盐,在芋泥中加入了一勺糖。
一磕一扣,反复四次。
少顷,二十个大小外形皆一致的牡丹花形冰皮月饼便展现在昭昭眼前,只见清透的外皮包裹着紧实绵密的紫色内馅,饼身花瓣处充盈饱满,饼上花蕊部分隐隐透出黄色夺目的奶黄馅。
大功告成的昭昭拍了拍手,为棠棠拿出五块,装入碟中,以屉布覆盖。
然后昭昭将十块放入毓秀亲手做的竹制食盒,最后剩下加料版的五块则以油纸包裹,妥帖地放入布袋中。
打扫好御膳房后,昭昭提着食盒,袖藏布袋,向毓秀宫走去。
三盏茶后,毓秀宫中,品尝过芋泥奶□□皮月饼的毓秀和兰辞皆对其表示新奇赞叹,加之对昭昭的厨艺和巧思的大加赞赏,故而昭昭满意到双眸亮晶晶的,笑得合不拢嘴。
因昭昭依旧须在晚膳之前回到御膳房,协助郑尚膳做牛肉版粉蒸肉。
故而只得和毓秀讨论了几句自己为她预想和准备的“大计划”,便匆匆离开,心情大好地举步前往濯莲湖履行那“三日之约”。
申时,秋高气和,金风送爽,昭昭一路哼着歌漫步在已然不陌生的路线。
还未及行至濯莲湖边,昭昭就远远看见那人如初见般身着一袭杨妃粉单衣,清风拂过,垂坠的轻软衣角被吹起,露出他身下精巧的小马扎。
只见他背靠在那棵树干粗壮的大槐树前,环着双手垫在脑后,此刻正仰头望天,看着天边贴云而飞过的一排大雁,嘴边笑容清浅,翘着二郎腿,好不惬意。
此人竟比自己还会摸鱼!
昭昭边腹诽着边向他走近,随着距离缩短,手中下意识紧张地捏住袖袋中的一角。
昭昭在五步之遥处停下来脚步,那男子看向昭昭,好整以暇地开口道:“真巧啊,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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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他嘴边笑意更浓,但笑意依然未延至眼眸中。
昭昭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从袖袋中掏出装着五块芋泥奶□□皮月饼的沉甸甸的布袋,伸直胳膊提至身前,对那男子说道:“你给我的莲子,我…我最近很忙,没来得及炒糖莲子。不过我为你做了我最擅长的特色月饼,叫芋泥奶□□皮月饼,按你的口味调整了配方,给你尝尝!”
一番话说的语速越来越快,只因昭昭有些心虚,因为实际上那些莲子她全部用去给毓秀熬银耳莲子羹、莲子杏仁露和莲子八宝粥了……
景熠看着面前的女子,只听她越说声音越小,他入耳却觉透亮清脆。
只见元昭昔身穿一身风信紫襦裙,嫩黄色的衣带垂在腰间,随女子的一举一动而微微飘起,同其主人一样活泼灵动。
景熠视线上移,女子白皙如粉团的面颊上,眉头微蹙,淡色朱唇翘起,眼神果决之色仿若欲慷慨赴死般。
见元昭昔此般神情,景熠在心中暗笑。
因为他知道那些莲子已然入他人之口,至于如何知晓的嘛,自然是小橙子看到的和闻到的。
未几,昭昭见男子对着自己抬起手,勾了勾修长白皙的手指,示意道:“拿过来罢。”
都是杂役,凭什么又威胁又命令我!
昭昭心不甘情不愿地抬腿走了过去,想了想,还是蹲下身去和坐着的男子持平,将手中月饼放在了他的双膝上。
随着女子靠近,其身上散发的甜香愈发浓郁,除了蜜糖的甘醇,还有一股植物馥郁的清甜,是景熠此前从未接触过的味道。
看着身侧元昭昔亮晶晶的眸光,景熠抬手打开面前的布袋,揭开层层包裹的油纸。
这是月饼?景熠心中暗暗微讶。
只见油纸内躺着五枚牡丹花形状的饼,其上花蕊隐约透出嫩黄,整体外皮均匀薄透,被倾洒而下的日光所点亮,散发出莹润的光泽。
昭昭见男子突出的喉结滚动,一副跃跃欲尝的样子,忙撕下一块油纸,在男子意外的目光中,示意他垫在手上再拿月饼。
景熠接过元昭昔利落撕下的油纸,哑然失笑,不动声色地以双指将手中试过毒的银针塞回袖袋。
而后垫着油纸拿起一枚月饼,轻轻咬下,冰皮破开的一瞬间齿间毫无阻力,入口却顿觉质地微弹,粉糯的芋头泥在舌尖化开,既清爽,亦绵甜,对自己来说甜度刚好,居然能盖过了口中的苦涩。
原来适才那缕不明的香甜来于此物,景熠不禁继续咬下第二口,裹在绵软紫芋中的奶黄馅随之露出。
入口是浓郁的牛乳香和蛋香,香气很像元昭昔之前所做的双皮奶,但密实的口感截然不同。
其中掺杂的一丝咸味刚好反衬得甜味更重,只不过处于景熠口中,只得被尝得到甜味,反而不会品出咸味了……
昭昭见男子没说话,一口接一口地吃着,笑得眉眼弯弯:“怎么样?好吃吧?”
蹲着的昭昭以手撑在膝盖上,支着头,雀跃的神情好似在说“不愧是我”。
景熠闻言点了点头,用油纸将月饼重新包好,系上布袋,放入袖中。
见景熠的举动,昭昭心想许是他想带给朋友家人尝尝,故而好奇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我们相遇三次,也算是认识了,互通姓名不过分吧?”
半晌,见男子又是笑而不语,昭昭只得站起身来道:“那好吧,我叫昭昭,你总是着粉色衣装,那我便叫你小粉咯!时候不早了,我先行告退。再见小粉!”
待紫衣少女走远,景熠站起身来,祁初亦从暗处走到近旁。
景熠眼神微眯,打了个哈欠,望着紫衣少女消失的方向笑道:“祁初,你明日去趟御膳房。”
18.第十七章 秋月圆,牡丹残
笠日,御书房中,“传圣上口谕,御膳房中人,如可做出具有新意的月饼,献于中秋夜宴者,赏金十两。”
祁初昂首传诵圣谕后,复对御膳房众人正色道:“中秋节前,月饼会经过我的查验,方可献上。月饼只可是圣上此前未尝过的,如若被我发现是旧有的种类,可是要挨罚的。”
唉,才十两,也不够用啊……
同众人一同跪在地上聆谕,昭昭低垂的双眸却倏然亮起:
不对,是十两金!相当于一百多两银子呢!
而银钱,乃毓秀出宫计划最重要的一点!
毕竟有了这十两金,能让毓秀此后的生活更舒服些……
窗间过马,转眼间便到了农历八月十五。
为准备今晚的中秋夜宴,天未大亮,御膳房一众厨役皆已就位,开启了忙碌。
作为景熠暗中的“实名钦点”,昭昭的芋泥奶黄-冰皮月饼自是通过了祁初的查验,将于今夜同郑尚膳亲手做的各种馅料的传统月饼同送上宫宴的餐桌。
得知自己的月饼通过,昭昭喜出望外,将制作牡丹月饼模具的刘大伯引荐给了蔡嬷嬷,蔡嬷嬷邃告知了内务府。
刘大伯因此接到了内务府的高价订单,为昭昭连夜打了十个模具,以应对宫宴所需。
申时将过,紫薯芋泥、奶黄馅和冰皮皆已备好,昭昭与棠棠拍了拍手上的糯米粉,取出在一旁木架之上的十个模具。
昭昭翻过模具,定睛一看,心下一沉。
昭昭忙接过棠棠手上剩余的模具,一一翻看,只见每个木质模具的内侧皆有利器划过的痕迹,划痕恰沿着牡丹花瓣的对角,赫然破坏了整朵花的形状。
此事定是有人暗中迫害,若今日呈不上与昨日上报给祁总管相同的月饼,那便是——欺君之罪!
昭昭思及此,指尖倏然泛起一层冷汗。
昭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环顾整个御膳房,众人或蹲在灶前煽风烧火,或盯紧煲汤的砂锅,或准备郑尚膳所需的馅料,或择菜切菜……
昭昭摇摇头示意着急的棠棠先不要出声,仔细数了人数,御膳房众人皆在,无一人余闲,亦无一人的眼神飘向她们这里。
看着模具上的些许紫色痕迹,昭昭将模具翻扣过去,思忖着开口道:“别担心棠棠,我能做出月饼的。你在这里盯着门,想办法别让任何人出去。我先去找蔡嬷嬷,不找出此人,她必定还会下手,阻挠我做出月饼。”
昭昭自晨起便一直在此处忙碌,随时能划坏模具之人必定亦在附近,且应为适才快速破坏的。
此人定还未处理掉所用的利器,亦尚且来不及出门去净手……
在摆满了砂锅瓦煲的灶间,昭昭寻得了蔡嬷嬷的身影,她正在催促几个守在此处的小厨役注意火候,莫要令滚沸的汤水冒顶。
昭昭走到近前,服了服身,在蔡嬷嬷身边细语道:“蔡嬷嬷,我的月饼模具皆被人以利器破坏。想必有人欲置御膳房于水火,还请您准我找出此人。”
蔡嬷嬷闻言眸光闪烁,沉声道:“你有何证据说是他人破坏的?你又如何找得到那人?你现在最重要的是解决如何做出那牡丹花样儿的月饼!”
昭昭闻言,虽摇了摇头,目光却是十足的坚毅,语速快而不乱:“还请您给我一盏茶的时间,先让大家停下手头的活儿,我定能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蔡嬷嬷严肃地摆手道:“不可,我要为御膳房众人负责,此时正是百忙之中,一刻都不得耽误,亦不能忙上加忙。”
见昭昭面色发白,眼眶泛红,蔡嬷嬷复开口:“你若做不出这月饼,我和郑尚膳也定会为你求情。但我们人微言轻,终究能力有限。昭昭,你献上这月饼时,就该为自己想到后路……唉”
最后未竟之语,仅化为了一声轻叹。
此时,御膳房的门被一袭绛紫衣裙的宫女推开,身着月白纱彩绣凤穿金纹宫衣的女子,头簪素金凤钗,姿态娉婷,缓缓步入。
正是兰辞和毓秀公主,二人皆如素日面覆轻纱,但众人见那发簪便知——来者是如今宫中地位最尊贵的那位公主。
御膳房众人见此,纷纷跪拜行礼:“参见公主,殿下千岁。”
昭昭亦顺势跪伏,蔡嬷嬷则忙快步行至众人身前,跪拜高声道:“奴婢参见公主殿下,不知殿下亲临御膳房,有何事吩咐?”
面对外人一向高冷的毓秀淡淡开口:“本宫听闻今日将有新奇的月饼出现在宫宴之上,加之久闻皇兄的御膳房所做膳食千式百样、色色俱全。故而本宫赴宴之前,欲让贴身侍女在此旁观,以学得一二。”
蔡嬷嬷将身子伏地更低,颇有些为难地开口道:“殿下,这……”
毓秀收到昭昭偷偷抬头拼命示意的眼神,不禁弯唇,复冷言道:“无妨,你们无需顾及本宫,都起来继续忙吧。”
众人依言起身,在蔡嬷嬷的张罗下,恢复了手头上的忙碌。
毓秀则向昭昭走来,在昭昭耳畔小声说“怕你忙不过来,我让兰辞来帮你”。
见昭昭额前的冷汗和尚汪着水泽的眼眶,毓秀眨眨眼,轻声问道:“怎么了这是,怎没在做你那紫色的牡丹花月饼,谁欺负你了吗?”
听了昭昭所讲的来龙去脉,毓秀在宽大的衣袖中轻轻握了握昭昭冷汗浸湿的手。
“你放心,此事交予我。我这个公主名头,也总算是有了用武之地。”
毓秀在面纱后笑得狡黠。
昭昭本来一直绷着的委屈和紧张,瞬间因毓秀此番话奔涌而出。
闻言撇紧双唇,忍住泫然欲落的泪,重重地点点头“嗯!”
听了毓秀和昭昭的耳语,兰辞行至御膳房正中处,拍了拍手,扬声道:“都停一停!殿下听闻有人蓄意破坏中秋宫宴,伤毁月饼模具。”
兰辞说着,手端起一大碗透明见底的浅褐色水,道:“此碗醋水,此前乃殿下亲手供奉在佛龛前,内有灵气,可察出御膳房中谁是歹人。现下众人皆将十指摊开,我会洒圣水以验看。”
蔡嬷嬷道:“兰辞姑娘,此举不妥吧,我们御膳房正……”
话还未说完,便被毓秀公主冷冷打断:“此事不出一盏茶便可水落石出,有何不妥?莫非蔡嬷嬷如此不重视中秋宫宴,竟连一盏茶的时辰都未预留吗?”
昭昭同兰辞一起,将醋水以洗净擦干的鸡毛掸起,快步依次洒于每个人的双手上。
轮到小菱时,只见她神色慌张,眉头紧皱。
昭昭见此眼角微微抽动,心底一片冷涩。
只见醋水甫一洒在小菱的手上,指甲和指腹的几滴小水珠倏然转为淡红色。
昭昭虽已有预料,但依然对此感到难以置信:“小菱?你为什么要如此做?”
小菱对着毓秀跪下喊道:“请殿下明察!小菱没有做此事!”
昭昭拎着牡丹花月饼模具的一角,洒上几滴醋水,只见尚且残留着芋泥和紫薯汁的木质纹理中,亦转为淡红之色。
好在紫薯汁作为一种酸碱指示剂,遇上醋酸,自然变红。
复而昭昭上前一步,利落地抽出小菱的银簪,只见发簪尾部金属极硬,似经硬物矬钝,却不掩尖利。
昭昭颤声地一字一顿道:“小菱,紫薯和醋混合会由紫色转为红色,整个御膳房,今日只有我所用之物含有紫薯。此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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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检查花朵完整性,每一个模具皆已试用过,不免有残存的紫薯汁浸在里面。而你能快速拿出且避人耳目的工具,只有这根发簪,且与模具上划痕一致。”
小菱见事情彻底败露,事态已无法扭转,亦不再故作无辜,撑着地起身,双目含恨地看着昭昭。
昭昭见此,不禁愕然,喃喃问道:“可是为什么呢,小菱?我不是帮过你吗……”
小菱仿佛听见了多么好笑的话般,仰天大笑,话音尖利刺耳:“你帮了我?那本就是我的计划!你死了才是帮我!凭什么你成功得到了公主的青睐!凭什么你就不用死?”
小菱也是原身背后主子的人,还同原身任务一致。昭昭倍感震惊:
所以,小菱当时是有意将蜜豆糖包蒸过头的!被罚后便可接近回宫的毓秀公主,为其净菜。如若没有自己,毓秀此时很可能已被小菱毒杀?
小菱说着转过身,指着昭昭,笑声更甚,歇斯底里:“你以为他就是真心对你的吗!可笑至极!你我皆是废棋!”
无措的昭昭只觉着自己的一颗心,直直地向下坠,脑子快要窒息,本能地后退两步。
小菱笑得发呕,整张脸通红,显得狰狞起来,突然揪住昭昭的领口喊道:“你当初怎么没能死在井边?莫非他救了你?怎么可能?”
茫然的昭昭听此,猛然抬头,似是意识到了什么。
只见小菱疯了般摇晃着昭昭,遽然仰头喷出一口紫红色的献血,温热的血液顺着昭昭的额头流淌而下,好似昭昭刚穿越来那时额上的触感。
而后一具身子便软软地瘫倒而下,昭昭下意识欲弯腰去扶,却是徒劳,连带着自己也跌倒在地。
蔡嬷嬷率先反应过来,见小菱已无生息,忙开门叫来几个小太监,清理了此处。
毓秀和兰辞忙将怔忡的昭昭自地上拉起,棠棠也跑过来道:“殿下,奴婢带她回房换衣服罢。”说着,搀起昭昭向后院走去。
此事很快便通过小橙子传到了御书房中,通晓来龙去脉的景熠席地而坐,背靠软塌,眼角微挑。
想象到昭昭慌张无措却强撑镇定的神色,不知为何,感到愉悦有趣的同时,景熠的心下却因此隐隐作痛。
祁初立于一旁戏谑道:“元昭昔真是男女通吃,蔡嬷嬷本不敢打草惊蛇,欲压下此事。此次若不是有毓秀殿下帮她,她恐怕还难以找出同伴呢!只是听那小菱服毒自尽前说的话,她似乎此前杀过元昭昔但没成功。那人手段真是拙劣可笑,连手下的人都互相残杀。”
景熠弯唇,缓缓开口:“那个叫小菱的,你亲自去查,但凡是可疑的人际关系,杀。”
最后一个字,饱含冷意和狠绝。
换好衣服的昭昭平复好思绪,回到御膳房,毓秀公主已然动身去往了长央殿赴宴。
昭昭将包好芋泥的冰皮团放入模具中,双手反复磕扣几下,几十个“残花”月饼便脱模而出。
昭昭索性沿着划痕将冰皮月饼一一切开,然后拿过方形的鎏金大平盘,参照牡丹花的花瓣的拥簇形式,将每半(瓣)月饼摆在盘上。
未几,只见数瓣芋泥冰皮月饼所拼就的大朵牡丹,颇有“大气雍容”之姿色。
紧接着,为了保持和送去查验的月饼一样的味道。
昭昭向奶黄馅中加入了部分热牛奶,使其流动性和粘合力愈加增强。
而后以小勺将奶黄馅仔细地填入“牡丹花”月饼拼盘的缝隙中,丝丝缕缕的淡黄色宛如花瓣的暗影,亦为花瓣增添了层叠之感,衬托着紫色更加明媚。
昭昭轻舒一口气,接连做完了十盘,在郑尚膳的夸赞中,交给了前来取月饼的上菜宫女。
19.锅包肉,月华柔
中秋之夜,长央殿中。
殿顶垂挂金色绸布绕作圆月之形,柔软的盘金九龙宫毯自殿门一路铺就至殿阶之上宽大的金椅。
金椅扶手乃龙身盘绕,一方为龙首,另一侧为龙尾。
参加中秋宫宴的皇亲国戚及数位高官皆整齐地跪于宫毯两侧,一人身着明黄色龙袍漫不经意地拖着赤红木屐,踩着宫毯迈步而过,面上噙着的是一贯散漫不羁的笑意。
景熠嫌弃地踢了一脚龙椅,而后背倚龙首斜斜而坐。
环视一周,视线在被人搀扶着跪在木制轮椅旁的清俊男子身上停留了一瞬。
而后收回目光,任由众人跪了半晌,景熠方懒懒地开口道:“都起来吧”,以余光瞥见那人废力地撑着侍从站起,虚弱地坐回了轮椅。
只见其昳丽的面容十分苍白,一举一动之间却不失风雅神韵。
思及祁初所查探的他与元昭昔的关系,景熠看着他心下感到一股莫名地不爽。
祁初见自家主子笑意更冷,知他本就厌烦宫宴,更不会宣布开席,忙喊道:“传膳!”。
话落很有眼力地拍手让准备好的歌舞开场,冲散了殿中凝滞的尴尬冷然。
未几,一水儿的精致菜膳便被接连摆在了景熠及每位宾客的食案之上。
景熠低头看向那盘被零碎拼成牡丹花盛放之状的奶黄芋泥冰皮月饼,脑中浮现那女子认真拼凑牡丹花的模样,勾起嘴角,眼中终是泛起了自己未曾察觉到的温度。
忽闻下方传来极尽“阿谀谄媚”的评价:“皇上,依微臣看,这御膳房当真是大胆糊弄,竟连象征月圆的月饼亦敢随意切开?如此一来,月饼象征的圆满之意,便荡然无存啊。”
说话之人显然是自认为掌握了景熠的心思,以为景熠此刻的笑意盎然反而是心情不快的表现,见此忙不迭地为他预想中即将倒霉的御膳房添上一把火。
此人四十岁上下的年纪,已是大腹便便,正是因替代满门抄斩的高尚书而新上任的卢尚书,
众人皆知,他在朝堂上惯会讨皇上欢心,故而正是青云得意。
事实上,是丞相喻子曜欲以他吸引弹劾的火力,故而举荐他上位,日日替自己挨言官痛骂的。
肉眼可见,效果显著。
见景熠垂眸看着盘中月饼而未做声,卢尚书更觉自己所料非虚,心下得意,继续自顾自地说着:“饼皮不能入口即化不说,馅料亦非传统的五仁青红丝。且对于其中间杂的黄色腥膻之物,微臣更是闻所未闻,御膳房此次可谓是,罪该万死!”
说着,举著戳散了牡丹月饼的花蕊处,甚至佯装怒意地拍了一下面前的食案。
立于景熠身后的祁初只觉身前之人冰冷的杀意渐浓,悄悄抬手按住自己狂跳的太阳穴,已暗在心中做好了为这可笑的卢尚书清理尸体的准备。
景熠咽下盘中最后一块细腻软弹的冰皮,缓缓放下筷著,抬首微笑道:“依卢爱卿看,此月饼应当做为何状?”
随着话音,景熠曲起手指轻叩着食案,似兴致极佳,周身气息却令人不寒而栗。
只见景熠唇边笑意更甚,乃熟悉的皮笑肉不笑,下位所坐众人皆俯首,不敢再抬眼。
徒留那卢尚书一人,尚未反应过来,正欲开口,方觉殿中气氛不对。
但听一声清冽的嗓音适时响起:“皇上,臣认为,卢尚书所言失当。御膳房做此国色天香的紫色牡丹,既是意表中秋花好月圆之意,亦为祝愿吾朝得紫气东来,御膳房此用意堪称绝妙。”
他也知道这是元昭昔做的,所以为她辩解吧?因他此前亦吃过元昭昔做的月饼吗?
想到此,说不清缘由的怒气上涌,景熠微眯起眼,看向轮椅上那年近三十却面如青年的人。只见他目光和蔼,浅笑温和,俨然一副老好人的模样。
心下已是怒不可遏的景熠面不改色,不屑地冷笑道:“朕未曾问你,小皇叔。”
后三字语速放慢,语调幽幽。
面对这上一代景氏皇位之争中唯一“幸存”的王爷,景熠只觉他此幅虚情假意的做派同景氏其他人一样令人作呕。
景熠复转头看向已然因恐惧而身子微颤的卢尚书,扬起看似单纯诚挚的微笑:“看来卢尚书对月饼颇有见解,朕突然想尝尝卢尚书亲手做的。至于做什么颜色的呢?”
景熠随即状若思考,而后饶有兴趣地笑道:“做红色的吧,你一介文官,加上君子远庖厨。朕也不为难你,就把你面前的月饼皮染红,喜庆即可。”
“祁初。”
听闻景熠之言,祁初心领神会,忙步下殿阶,拿出随身的匕首递在卢尚书面前,大有不容拒绝之势。
待其伸出颤颤巍巍的肥手,祁初将匕首从刀鞘中抽出放在他手心,轻声嘲道:“卢尚书万要小心些,莫划伤了月饼,惹圣上不快。”
其余众人只敢眼观鼻鼻观心,毓秀意识到了将会发生何事,连忙起身行礼,借口更衣而去。
卢尚书闭了闭眼,颤抖着以匕首将手指划破,只见血一滴滴落下,点点红色开在了淡紫色牡丹月饼之上,煞是诡异。
景熠支肘抵在身侧龙首,斜撑着头,面露不耐:“太慢了。”
卢尚书闻言撸起袖子,心一横,狠狠划下一刀。
只见其肥硕的前臂鲜血汩汩,大半透明的冰皮霎时被染上血红之色。
景熠见此,举杯轻抿,打了个哈欠道:“再快点,朕饿了。”
卢尚书肉颤心惊,两股战战,几欲昏死过去。
但他不敢昏死,只怕此后下场更为惨烈,只得抬起刀,又咬牙狠狠划开几道血口子。
而后再无力气,“当啷”一声,匕首脱手落地。
只见卢尚书胳膊上几道伤口涌出的鲜血汇于一起,血流如注。
月饼迅速被红色淹没,须臾之间,盛装月饼的盘子亦流溢而出,血液滴在食案上发出了阵阵声响。
景齐似心下不忍,面色愈白,在轮椅上微微伏身,出言劝道:“熠儿,身为帝王,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景熠目光盯在那盘血红之上丝毫未动,恍若未闻道:“真脏,都弄脏了。”
随后起身,甩了甩衣袖道:“看来皇叔对卢爱卿的月饼甚是满意,那便赏你了。”
祁初留下小橘子看着宫宴,“记住,宫宴结束的时辰未到,现下所有人不得离席。”
随后祁初抬起下巴点向景齐所在,复嘱咐道:“还有,御赐之物,理应食尽,你看着齐王吃完。”
话落忙追向已然自后方迈出长央殿的景熠。
*
御膳房上空,月圆无缺,月华如练。
中秋宫宴的各项膳食皆已送入了长央殿,御膳房众人也得松一口气,开始紧锣密鼓地为他们自己佐膳,以贺中秋。
昭昭正站在灶前,准备为大家一展身手——制作美味的锅包肉。
昭昭将上好的猪里脊切为厚片,以刀背轻轻砸几下,令肉质微微松散。
而后以水泡洗干净,攥干后撒些许盐巴,揉至肉片微粘。
昭昭紧接着拿出一个干净的小碗,熟练地依次倒入少许团粉、白糖、陈年米醋和香味鲜醇的古法酱油,加少量水搅拌均匀。
待糖醋汁备好后,昭昭将泡有团粉的木盆中的清水倒出,放入肉片和油翻拌。
未几,只见粉嫩的肉片皆裹上了奶白色的外衣。甫一滑入锅中,便被热油泛起的小泡泡托起,浮起后捞出,便呈淡金色。
经反复三次油炸,肉片皆已摇身一变,金黄色的脆壳下隐隐暗透着枣红色的嫩肉。
昭昭将多余的油舀出,倒入糖醋汁,烹至粘稠后。
随后倒入炸好的肉片,加入棠棠切好的姜丝、葱丝、胡萝卜丝和芫荽,一同翻炒。
俄顷,伴着满屋香醇的甜香和浓郁扑鼻的醋香,挂满糖醋浆的酥脆锅包肉便出锅了。
只见盘上层叠的金黄肉片上挂满了浓郁的糖醋汁,欲滴未滴,油亮晶莹。
白、橙、绿三色菜丝缀于其间,仅是远远瞧上一眼,便能令人垂涎三尺、食指大动。
早已等不及的棠棠忙帮昭昭将盛好的几盘锅包肉端起,放在后院中的圆木桌上,桌边的众人皆已准备好其它膳食和碗筷。
待昭昭将锅内最后几块锅包肉盛出,御膳房中已无他人。
昭昭抬眼欲望窗外的融融月色,正巧看见蔡嬷嬷此时急匆匆地迎向一人。
昭昭定睛一看,只见是那御前的祁总管,二人正在悄声私语。
昭昭收回了目光,却忽瞥见御膳房外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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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枫林中立着一抹昭昭已不再眼生的淡粉色身影。
怎么是他?昭昭见此,心下微讶。
随即犹豫了一瞬,低头抽出一张油纸,将最后几块锅包肉包好,塞入袖袋。
待昭昭踏入了晚枫林中,却已寻不见了那抹身影,仅留满地枯叶随昭昭步伐而细碎的轻响。
“好奇怪,方才明明在的啊。”
在适才所见的位置转了好几圈后,昭昭忍不住自言自语地嘀咕。
忽闻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喑哑:“你可是在寻我吗?”声音极轻,富有磁性。
昭昭惊喜地回身看向声音来处,她果真没看错——那抹身影就是小粉!
昭昭凝神望去,只见偌大空旷的红枫林中,月光柔柔地淌过枫树枝叶的罅隙,斑驳的月华洒在那人俊美无双的脸上,光影随风摇树叶而微微流转、轻颤。
皎白月光映衬下,男子孑然而立,一身粉色单衣更显清冷凉薄。
落枫萧瑟,人亦萧瑟。
昭昭见此,拔腿向他走去。
待靠近那人,昭昭嫣然一笑,轻声答道:“是啊,我刚在寻你。我远远便瞧见你在这,原以为是我忙花了眼,原来真是你呀小粉。”
昭昭借着月光歪头细瞧,只见他罕见的未勾起坏笑的唇角,此刻正面无表情地凝着自己,仿佛能在他深幽的瞳孔中望见自己的影子。
许是被盯得有些心里发毛,眼神甫一相撞,昭昭顿觉讪讪,飞速地别开眼。
随即低头从袖中掏出油纸包着的锅包肉和一双竹筷,递向对面,小声问道:
“那个……小粉你吃饭了吗?我适才做的,刚出锅不久的锅包肉,酸酸甜甜的十分美味!据我猜测,应当刚好符合你特别的口味。”
说到特别二字,声音放得更轻了。
察觉到左胸下急速的跳动,景熠尚沉浸在对自己情绪的疑惑中:
为何会因景齐的话及而暗生酸涩的怒意;
为何因他人指摘她的月饼而不爽到为她出气;
为何脚步不自觉地向御膳房的方向走来;
为何看见她向自己寻来,却下意识地躲藏在树上;
为何看见她打转良久而心生惊喜和紧张……
以上新奇的感受,景熠全然不知缘由。
景熠认真地凝视着面前的女子,见她沐浴在月光下却比那月光更亮眼,见她蹦蹦跳跳地绕过地上落叶走过来,见她颊边飞起的淡淡红晕,见她伸到近前的手……
半响,景熠接过那包因拢在女子袖中而依然温热的油纸包,轻声道:“还没,我确是饿了,多谢。”
景熠接过竹筷,不经意地触到了昭昭柔嫩的指尖,奇特的悸动自指尖丝丝缕缕地向心间漫延。
揭开油纸,浓烈的醋酸味和醇浓的糖浆香瞬间涌入鼻腔,勾起了他久违的食欲。
未以银针试毒,景熠径直夹起一块澄莹金黄的锅包肉送入口中。
方咬开锅包肉的糖醋汁外壳,醋酸倏然一股脑儿扑进了喉咙,致使景熠不禁轻咳几声。
看见他面色咳得泛红,昭昭连忙上前一步,拍了拍他的背,带着些许自责地道:“对不起对不起,我该事先告诉你的,吃太快了,白醋就会呛人的。”
景熠不禁恍然,背上女子的手很柔软,一下一下温柔地拍着。恰如儿时,姑母哄着堂妹入睡那样。
待咳嗽渐渐平复,景熠继续咀嚼起口中的锅包肉。
对于景熠,锅包肉的酸掩盖了错乱的苦涩,微甜又中和了酸味,以及几乎尝不出的咸味皆转化为了鲜味。
景熠忽然觉得,元昭昔这人,就好似这锅包肉。
初见便夺目入心,外表酸甜酥脆,内里却细嫩多汁……
只见男子默默地吃尽了整包锅包肉,昭昭心中暗喜:虽说这食客的味蕾刁钻古怪,但也是真的很给面子。试问哪个厨子能不喜欢将菜肴全然吃尽的食客!
昭昭眉眼弯弯,迷离着望着头顶的月光,而后浅笑道:“多谢赏光,中秋快乐!希望我的美食有治愈你的感伤。”
今日仅是……感伤吗?景熠有些茫然。
“既然你已吃饱,我就去吃饭了,下次见!”昭昭说着,向晚枫林外跑去。
而景熠,在此站了良久。
20.银杏飘,拂清晓
拂晓即起,微弱的晨曦隐隐自天边吐露。
昭昭趁天光未明,悄然起身前往毓秀宫,一路携着毓秀公主蹑手蹑脚地回到了御膳房后院的墙外。
只见毓秀身穿一袭干练的轻紫对襟衬袄,面遮白纱,俨然是素日兰辞的装扮。
昭昭这才借着些许晨光看清毓秀的神色——漂亮狭长的双目几欲泫然,却不掩眼底的坚定。
昭昭见此,心下了然,邃眉开眼笑,以气声轻语:“殿下,您身着紫色宫女装扮亦是仙姿佚貌,有超尘脱俗、矫矫不群之风姿呀!”
毓秀眸中水光愈甚,假意嗔怪地睨了昭昭一眼,复以丝帕轻拭眼角。
昭昭轻手轻脚地将早已备好的推车推至毓秀面前,将车上外层叶子微微打蔫儿的数颗菘(白菜)一一搬下。
未几,推车的翻斗中部赫然露出了一块木板。只见木板边缘齐整,几无毛刺,显然是经某人仔细修整打磨过。
昭昭掀起木板,其下是昭昭在夜里精心铺垫的薄褥,质地柔软、一尘未染,覆盖住了整个车斗底部。
“底部的木板我有偷撬开了几个缝儿,这方褥子亦是簇新的,殿下放心坐进去便可。”
昭昭说着,夸张地俯身伸臂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落在毓秀眼中甚是俏皮,减弱了她心头几分伤怀。
毓秀抬起衣摆,迈坐入车斗。
趁毓秀低头整理裙底的间隙,昭昭将袖中沉甸甸的荷包偷偷塞入了毓秀的腰间,内里躺着的正是此次中秋宫宴上芋泥奶黄-冰皮月饼的那赏金十两。
昭昭复将木板卡好,摆上适才搬下的菘,皆为她所积攒的近几日送入宫的。
只见推车之上垒满了苍翠的菘,倘若不近前翻动,任谁乍一瞧,皆看不出底部藏了一个人。
曙色尚未晴明,昭昭决定一切从速,推起车便向着熙和门稳步奔去。
一炷香后,甫一拐入通往熙和门的巷道上,昭昭远远便瞧见了门两侧的除了宫门侍卫外,门内还立着一个人影。
眯眼细看,只见那人的身影长身玉立、气质超逸绝尘,正是那夜昭昭因白玉牌掉落而遇的喻相——喻子曜。
他可是个不好糊弄的聪明人,万一被他识破了怎么办?
昭昭压下慌乱,下意识地便欲回身,调转车头。
却没想到,那人目力极好,早望向了昭昭,侧首同身旁的侍卫说了些什么,急匆匆地向着昭昭举步而来。
怕勾起对方对自己的疑心,昭昭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眼睁睁看着那人彬彬有礼地走到自己跟前。
喻子曜左怀中拢着数本折子,开口间嗓音依旧温润:“姑娘,你的推车上似是掉了什么东西。”
昭昭顺着喻子曜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去,只见推车的一侧,赫然挂着一方月白色丝帕,其上所绣的点点梨花依稀可辨。
丝帕许是毓秀迈进车斗时,不慎刮落的,哪怕晨光熹微,在一片翠绿旁却是格外亮眼。
昭昭心下一惊,忙不动声色地上前抽出丝帕揣入怀中,将身子挡在推车前,福身敛目道:“多谢大人。”
喻子曜抬手示意昭昭起身,随即回首瞥了一眼对侧通往御书房的那条甬道。
喻子曜眉头微蹙,一双桃花眼柔和地凝着昭昭道:“想必姑娘听闻过御前的祁总管是何等人,在下每日卯时皆会在此等候,将奏折交予他。故在下劝姑娘,原路而返。”
说到此处,喻子曜停顿片刻,瞥向推车,目光意有所指。
紧接着身子向左侧移了两步,刚好挡住了昭昭对面的甬道。
而后轻声催促:“少时,祁总管便会从对侧甬道而来,请相信在下,快些回去吧。”
昭昭面上故作云淡风轻,内心已是波涛汹涌:苍天呐!自己这是什么运道啊?谁知道那狗皇帝真如传言般昏庸到将奏折推给丞相批啊!
还有这个喻子曜,为何对她散发无缘无故的“善意”,他究竟和原身什么关系?
昭昭犹豫地思索着,眸光流转,轻抿着有些泛白的嘴唇,手心里沁出了一层薄汗。
许是敏锐地察觉到了昭昭的狐疑,喻子曜耐心地解释道:“喻某见姑娘的玉牌似曾相识,今日欲让姑娘欠在下一份人情。望来日再见,姑娘愿与在下讲讲它的来处。”
聪明人讲话就是通透!就是不知道他是否得知车内的女子就是因为不想嫁给他才想逃出宫的……
昭昭看着喻子曜的笑意和眼中的诚恳,决定暂且信他一次。
“好,奴婢告退。”
昭昭回答得干净利落,福身后便打算先推车返回御膳房后院。
不料喻子曜复道:“错过了今日,此后怕是更难了。不如这样,你先将推车推入那个墙角阴影处,之后你藏起来,莫叫祁总管瞧见你。毕竟独有辆运菜车,并不会令他起疑。我替你留神着,约莫半个时辰不到,你便可出来。”
他怎么知道?莫非……
昭昭加深了心底的猜疑,背对着喻子曜,心中暗忖,眼珠飞转。
待整理好思绪,昭昭重新挂上礼貌的微笑,回首道:“奴婢来日定对大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昭昭将木车推至熙和门边宫墙角的阴影之处,暗自轻拍了拍车斗,意在让毓秀放宽心。
当务之急确是送毓秀出宫,总归喻子曜已然发现车中有人,却既不把她抓起来,亦不打算告发她。
且看他十分在意那块玉牌,应不会轻易害她。
昭昭顺着通往御膳房的甬道,正欲寻个藏身的好地方。
忽见前方走来一人,身着墨蓝缎衫,那人步伐矫健,不似其他太监脊背略弯,正是祁初。
昭昭心下顿时欲哭无泪:不是说他会从对面的方向过来吗!
狭窄的甬道避无可避,一个宫女,天蒙蒙亮便徘徊在宫门口,就算没做什么,亦难免被抓到错处。
昭昭正心急如焚、背透冷汗之时,突然被一只手捂住了嘴巴,紧接着被拦腰一握,便被提至了高处。
只见眼前原本的宫墙陡然缩小下沉,随着身后人的几次轻跃,半个皇宫的景象渐渐在昭昭眼下铺陈,一览无余。
身侧风声阵阵,昭昭吓得紧闭双眼。
但觉与上次被黑衣人捂嘴不同的是,身后这人的手温虽冰,动作却轻柔得很。
经片刻目眩神摇,身后那人终于停下,收回了手。
昭昭连忙回头去看,看清来人,喜道:“小粉!多亏你救了我……诶哟!”
昭昭未意识到自己正身处顶端树杈之上,绝处逢生以致乐极生悲,因回身幅度过大,身子不受控制地向下跌去。
不过,好在尚未等昭昭的惊呼响彻云霄,便又被上面斜坐的人垂手一把捞了上去,紧接着稳稳地卡在了顶端粗壮的树杈之上。
然而许是景熠情急之下,动用了内力。在拉起昭昭的过程中,用力过猛,将昭昭拽得极高。
因此,昭昭的鼻尖擦过了景熠的鼻尖,贴着景熠的脸蹭划而过。
慌乱之中的昭昭亦不得不伸出胳膊环住景熠的脖子,方稳住上半身。
见已然安全,昭昭忙收回胳膊,快速抚着狂跳的胸口,仿若欲将方才的窘迫拂去,粗喘道:“太吓人了,小粉,谢谢你……多谢你了!”
随后昭昭接连左右探头,遥看四周,就是不敢正视身下。
只见他们正处在一个刚好得以看清熙和门全景的角度,亦可望见不远处低矮的宫墙,故而昭昭猜测脚下的银杏树就种在这座空旷的宫院中,且应离适才那里不远。
事实证明,人在尴尬的时候,确实会很忙。
景熠静静坐在一旁,饶有兴趣的勾起嘴角,盯着昭昭的一系列假动作。
只见女子饱满的两颊连带两朵小巧的耳廓,皆染上了潮红之色,不知是因倏然的惊吓,亦或是适才他一跃而上时疾风所吹的。
景熠见此,笑意微敛,将自己身上的杏粉罩衫扯下,展开的动作似有犹豫,停滞一瞬,转而折起后递给了昭昭。
冷风携卷着银杏叶的清苦气息自昭昭的颊边擦过,吹散了面上因尴尬而升的滚烫。
昭昭低着头,接过罩衫,拢在身上,嗓音因余悸而轻颤:“未承想如今轮到你将衣服让给我了嘿嘿。”
因景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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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罩衫很大,昭昭仅露出一颗脑袋,眉眼弯弯,目露感激,偏头看向景熠。
景熠看着面前的女子顶着一头因适才被自己摁在胸膛边而蓬乱的头发,风吹带起她发顶的细软新发微微颤动,显得她整个人……毛茸茸的,让人心中升起一阵——欲狠揉一把,使其更乱的冲动。
景熠只觉有一股奇特的感觉自心间流淌过,有些许酥麻,鼻尖沉稳的气息倏然微窒。
景熠猛地低下头,不禁想起了适才掌心那抹滑腻的柔软,恰似冷宫中那只喜欢用温热柔软的小舌头去舔舐他冰凉冷硬的手的小狸猫。
昭昭抬起手揉了揉微凉的鼻尖,后知后觉道:“小粉,我未想到你的轻功如此高超绝妙!话说,你怎么突然出现的啊?”
景熠闻此,甫一弯起的唇角瞬间凝固,他尚未想出巧妙的借口。
昭昭随即露出一副了然于胸的神情,满怀信心地自问自答道:“我明白了!你又去偷偷看日出了对不对?”
*
熙和门前,祁初余光扫到元昭昔的推车,不禁又在心中翻了个白眼。
原本今晨祁初照常陪着心情不妙的皇上去冷宫看日出,未承想尚未看见日出,自家主子路线一拐,竟直奔了御膳房?
结果又让他们撞见元昭昔那厮拙劣的作案手法,带着毓秀殿下就跑了,徒留御膳房后院泥土地上赫然两道纵深车辙。
祁初当时亦没料到,自己不但得给元昭昔收拾残局、掩去车辙,现下还得对那么大一大活人视若不见,以及告诉守门的侍卫记得给那厮放行。
也不知道皇上把她带去哪了,祁初摇头,颇感无奈。
祁初走到喻子曜面前,躬身道:“奴才见过摄政王。”
随后接过其手中的奏折,突发奇想地试探道:“摄政王适才可见可疑之人经过此地?”
喻子曜垂下羽睫,温声答道:“我自半个时辰前便候于此,不曾见有人经过,更莫提可疑之人了。”
祁初心下微讶,面上神色未变,笑道:“那便好,许是奴才晨起糊涂了,给瞧错了。”
而后礼貌相送道:“奴才恭送摄政王。”
喻子曜笑意清浅,抬头看向东方天边,叹道:“今日明朗,日出之时必然霞光万道。我在此驻足片刻,公公先回御前忙吧。”
祁初闻言,眸光闪烁,未多言语,转身离去。
*
旭日初升,遍洒金光。
银杏林中,叠翠流金。
松弛下来的昭昭已不再惧怕,坐在树杈上晃着双腿,望向天边,目露沉醉。
少顷,昭昭眼见熙和门的推车并未被发现,缓缓吁出一口气。
景熠侧目,凝着昭昭,只见她琥珀色的瞳孔倒映着煦光,眸光熠熠,似汪着一潭金色清泉。
难遇如此好的观景点,昭昭虽意犹未尽,但思及正事要紧,随即轻声道:“小粉,麻烦你把我送回方才那里吧。”
景熠眸光暗了暗,随即恢复了倜傥不羁的笑容,好整以暇地看着昭昭。
昭昭被看得发毛,忙道:“把我放出这座宫墙也可以的!也不用特别麻烦你!”
随即自怀中摸出一小包花生酥糖,递给了景熠,“呐,独家秘制,这个很好吃的!报答你今日救我于水火。”
景熠接过酥糖,倏然揽过昭昭的腰,飞身而下。
只觉掌中女子的腰肢柔软,她身上的温热源源不断地透过布料,清晰可感。
景熠全程只用了几个跃步,速度极快。
一路无言,连他自己亦辨不分明,自己在极力掩饰的是何种情绪,宛如他儿时因必须回宫而离开祖父家时的依依不舍、以及泛着隐痛的怅然若失。
未几,回到临近熙和门的甬道,景熠甫一放下昭昭,欲飞身跃起,手腕却倏然被一双小手拉住了。
“等下!”
景熠遽然停下,却并未回身。
昭昭跑过去,面对着景熠,眸光闪亮,浅笑道:“我可不可以……再请你帮一个小忙?事成之后,美食管够!”
昭昭说着,轻拍了一下景熠的左肩,神采飞扬,豪气十足。
21.花辞树,悲泪苦
熙和门前的甬道之上,初升的日光已然将一半青石板照亮。
景熠回想起小橙子所言元昭昔近日的一举一动,结合昭昭得知自己轻功不错时异常惊喜的眼神,已隐隐猜到几分此女子开口要自己所帮为何。
此事他若插手,她的这出戏便没有了及时到场的看客,她和毓秀亦难以全身而退。
景熠眉毛微挑,眯着丹凤眼瞄向昭昭,冷冷笑道:“适才我救你一次,你尚未报答我。现下又让我帮忙,我可没那么闲。”
许是因怕听了昭昭殷切的恳求,自己难以回绝;又许是因昭昭心系毓秀,而不愿与他继续共赏日出,景熠心生莫名的酸意。
神色和言语中,漠然拒绝之意尽显。
这人好奇怪!
刚刚看日出的时候明明安静柔顺得像只小猫,现下却倏然变得如此冷漠,昭昭心中颇感无语。
昭昭抿了抿唇,眉头微拢,撇嘴道:“我没想麻烦你的,只不过是我最近很忙,尚未来得及做糖莲子,明日我亦不得空去濯莲池寻你。想请你帮我放宽两日带给你糖莲子的期限而已,届时会带别的美食一起补偿给你,这都不行吗?”
说到最后,许是因为情急,昭昭已隐隐带着些许颤音。
居然不是让他帮忙用轻功去挂上她准备的那几面大铜镜?
昭昭的话音落到景熠耳中,却好似带了点委屈的哭腔,加之昭昭此番央告完全在景熠意料之外,景熠心中顿感一丝茫然无措。
于是只得扔下一句“好,那便两日之后”,未看昭昭一眼,飞身而去。
眼见景熠跃步而去的残影,就好似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逃离,昭昭挠了挠鬓边的发丝,忍不住摇头浅笑,莫非他是嘴硬心软的傲娇?
*
昭昭随即向着熙和门迈步而去,远远便瞧见喻子曜已不再环臂抱着奏折,只身立于门内。
喻子曜亦望见了昭昭,向着昭昭推车的方向,抬头轻点。
待见得昭昭以示明了及感激的笑意,方转身向熙和门外走去。
昭昭拉起推车,低头轻声道:“毓秀别担心,是我回来了,我现在将你推出去。”
但听车底传来一声轻轻的敲击木板声响,昭昭心知此乃毓秀的回应,推着车向熙和门径直走去。
熙和门两侧的侍卫正值换班,来者恰好是昭昭因每日取菜所熟识的。
昭昭上前,从袖中拿出两包落花生酥糖,有些讨好地笑道:“侍卫大哥,晨起当差辛苦,今日天儿冷,吃两块糖御御寒吧。”
原是人人皆有的么?
远处银杏树顶上遥望此幕的景熠,摸着袖中一样的落花生酥糖,眸光幽深,渐染晦暗。
两名面容肃穆的侍卫收下了昭昭的糖,却皆未拆开,眼神瞟向了昭昭的推车。
昭昭依旧笑眯眯地的,拱手道:“侍卫大哥们请尽管察看,皆是御膳房未用尽的菜蔬,推出去给菜农们用于菜市街摊售的。”
围着推车巡视一圈,想起头儿在上值前的特意吩咐,两个侍卫相视一眼,便挥挥手让昭昭通过,“不得在门口逗留太久,否则被上面的人发现,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昭昭连连点头道:“好好好,请两位大哥放心,我去去就回,很快的!”
昭昭忙推着车向熙和门外走去,直到走到街头的转弯之处。
在一处墙根下,待确认了此处是侍卫的视觉盲区,昭昭将兰辞从车斗内扶出来。
昭昭轻轻推了一把依依不舍的毓秀,强颜道:“快些走吧,记住是在京都最上乘的那间客栈等兰辞出宫。自此天涯路远,展翅任高飞!”
见毓秀强忍着泪水点点头,昭昭复凑近耳语道:“在你腰间放有十两黄金,去活成你自己想要的样子,你一定可以做到的!”
而后昭昭蓦地转身,抹了一把面颊上的泪痕,向熙和门内奔去,再未回头看。
*
辰时将近,早朝过后,雕有黄金龙纹的紫檀木帝辇正缓缓行向御书房。
帝辇之上,绣有金丝游龙的玄青绫罗帷幔中,斜坐的景熠一身龙袍照例不整,气定神闲地望着道路两侧冷宫殿宇之上的几面铜镜,似在等待着什么。
祁初凑近悄声道:“皇上,奴才已悄悄派人跟着,一路上保护毓秀公主,两拨跟着的尾巴也处理掉了。然其皆是死士,属下无能,未能审出他们幕后之人。”
“无事。”
景熠对此结果并不意外,只待看一场好戏。
祁初犹豫再三,开口问道:“皇上,您本未打算真的为毓秀公主指婚吧?”
景熠懒懒答道:“嗯,朕在测喻子曜,是以权谋利,亦或欲掌权获力。他是丞相又是摄政王,却拒绝成为本朝唯一一个驸马,只能说明他想要的,远多于此。”
“奴才一定盯好喻子曜,话说他今晨似是在帮元昭昔遮掩。奴才斗胆猜测,此二人或许亦有关联。”
祁初话音未落,忽见天宇当空之处,金光骤亮,因此未注意到景熠骤暗的眼神。
只见炫目的金光中,一只类仙鹤形状的白色影子,似披轻羽,飞升而上……
见了此幕的宫人,纷纷虔诚或惶恐地跪拜,或双手合十暗暗祈福。
而昭昭此时正躲在一处墙根旁,满意地看着“仙鹤”腾空而起,成功地越飞越高。
辰时的日光经数面铜镜多次反射,十分刺眼,无人得以细细看去,自然认不出那“仙鹤”的真实模样,只得识出一个大致的轮廓。
“仙鹤”由纸鸢和热气球两部分组成,正是昭昭连日同毓秀、兰辞所忙之事。
仙鹤纸鸢乃毓秀亲手绘制,并以几根极轻的细竹条固定形状。
昭昭将四面纸鸢粘贴于藤筐之上,做出立体的样式,在其上缠着绑在一起的数十根蜡烛。
参考热气球原理,昭昭在蜡烛上方兜系了一个内里不漏气的敞口猪肚。
而铜镜则是事先布置的,昭昭和兰辞连夜架着木梯,将数面巨大铜镜布挂于皇帝下朝必经之路两旁的殿宇顶檐之上。
兰辞正在跑去御书房的路上,待她禀报了皇上关于毓秀公主“化鹤仙去”一事后,昭昭助毓秀得到自由的大计划便可宣布功成。
恰逢兰辞入宫年限已到,按当朝新规可自行申请出宫,同毓秀一道远走高飞……
*
入夜,昭昭躺在榻上,听着棠棠对于毓秀公主化鹤而去一事满怀惊叹的絮语:“我听说,公主飞升前留下了两行字‘天佑景国,太平安乐’,不愧是我景国公主。真好!这下东竺对于和亲之事许是无话可说了,大家担心的战事想必亦不会起。”
昭昭正处困意朦胧中,只是迷糊地笑着,不置可否。
未听闻皇上今日察觉其中异样,昭昭放心地阖上眼,连日紧张忙碌的神经一经松懈,睡意便很快袭来……
笠日清晨,御膳房中,皇上的早膳皆已备好。
昭昭路过御膳房廊下,正值几位传膳的宫女交头接耳。
许是因昭昭对“毓秀公主”、“兰辞”等词语敏感,一些话清晰地钻入了昭昭的耳中:
“你听说了吗?毓秀公主被皇上发现是偷跑出宫的,不堪受罚,夜半在宫外一间客栈里放火自焚了!”
“可是那道金光和仙鹤是怎么回事?我可是亲眼所见,怎会有错?”
“那都是假的!毓秀公主的贴身宫女都招认了,称那些假象是她一手布置的。这可是欺君之罪,听闻皇上命司刑院连夜大刑审问的。”
“我晨起路过宣礼台,瞧见了她的尸体被扔出来,到现在还心有惴惴。诶哟那惨烈的啊,已是面容模糊。皇上命人将她曝尸,阖宫上下皆……”
后面的话,昭昭再也听不清了。
剧烈的耳鸣声在昭昭的脑袋中遽然流窜,眼前升起一片模糊的水雾。
昭昭双腿发软,几尽站不住,强撑着扶住一旁的窗棂。
寒秋的冷风如锋刃,肆意地划过布满泪痕的脸,昭昭只觉心痛到快要窒息,只得禁拽着领口大口地喘着气。
一路踉跄着向宣礼台跑去,昭昭急切地想去看看宫女们的话是否为实,可又害怕真的见到了那张她所熟悉的脸。
待昭昭赶到宣礼台之时,汉白玉砖之上只留点点干涸的猩红。
只见不远处几个小太监抬着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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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席向宫门外走去,草席中隐隐裹着一抹轻紫。
昭昭的心遽然下坠,连忙追上去,魂不附体地拽住其中一个小太监。
“你是谁?我们奉旨处理罪婢的尸体,你怎么敢拦!”被抓住的小太监一把将面色惨白的昭昭推开。
随着小太监的推搡,只听“啪嗒”一声脆响,一根和田紫玉步摇自草席中滚落在地上。
被推倒在地的昭昭,见此急遽扑上去,颤抖着手胡乱地抓起那只步摇。
昭昭不敢置信地抬起步摇,透过迷蒙的泪眼,只见这根步摇坠着一朵小小的兰花,正是兰辞唯一的贴身饰品。
“真是晦气,大早上收敛尸体不说,还遇见个疯女人。”
小太监啐了一口,与同伴快步离去。
身下的汉白玉砖冰得刺骨,却不及昭昭的心冷。
毓秀呢?毓秀你是不是因为得知兰辞的死,所以自焚而死?
那么美好的一个女子,她才十八岁啊!
昭昭跪伏在地,恍惚地垂下手,将头抵在手中步摇之上,口中无意识地喃喃:
“都怪我,都怪我!这个时代的皇帝是个残暴的昏君,我明明知道的,我早该想到的……对不起,对不起!”
步摇因紧攥而扎入了手心,沁出血来,昭昭却恍若未觉。
昭昭痛心切骨,热泪不断地涌出,淌过冰凉的脸,继而流入口中。
哭得麻木之时,昭昭发现:泪不是微咸的,而是极苦的。
*
御书房中,景熠推开窗,任由冷风骤然灌入屋内。
祁初正躬身在侧,事无巨细地禀报着:
“奴才将兰辞姑娘送去了毓秀公主的住处,命人严加护送,以新身份送去了小温将军管辖的地界。司刑院已将一具死刑犯的尸体打扮成兰辞姑娘的模样,现下已然抬出了宫。元昭昔她……现下也已被御膳房的厨役棠棠搀回去了。”
听了祁初的话,景熠沉默不语,半晌后仰头将杯中热茶一饮而尽。
浓茶对景熠来说极其苦涩难耐,因此他素来只喝清水,且厌恶温热。
故而祁初一向是待沸水放凉后,倒入琉璃盏中,方叫旁人看不出杯中非茶,亦就瞧不出皇帝味觉有问题。
只见景熠因满口苦涩而眉头紧锁,因一夜未眠而眼下泛青。
祁初心下纳闷:今日却不知怎的,皇上一听元昭昔跑去了宣礼台,便命自己准备了一杯浓茶,这是不打算如往常一般白日就寝了?
祁初忽然一拍脑门儿,从袖中掏出了一枚荷包,忙道:“皇上,奴才适才送毓秀公主出城时,公主叫奴才替她向您道谢,公主还托奴才将这荷包还给元昭昔,奴才见殿下似是写了一封信。”
景熠接过祁初手中的荷包,入手沉甸甸的。
只见菡萏粉的荷包上,以白色丝线绣出了几朵莲花的轮廓,以绿色丝线绣了几片荷叶。
却皆未以丝线填绣图案内部,想来是因绣荷包的人绣的针脚极粗,便索性藏拙,未将其缝得过满。
景熠细细端详着,却觉此荷包别有留白之意韵美,忽而想起了那女子灵动的双眸,唇边不禁勾起了笑意。
挑开荷包的系带,只见其中赫然装着十两黄金,看其上的刻印,恰是他中秋过后赏给元昭昔的那份。
还有一个仓促卷起来的信封,上面笔迹清秀,写着“昭昭亲启”。
景熠见此,动作停顿了片刻,而后将信封塞了回去,随即将荷包放入了桌屉中的一方木匣内。
祁初斟酌着叹道:“毓秀公主对元昭昔倒是真情实意,不知她得知元昭昔别有用心作何感想。可依奴才现下看,元昭昔亦不是无心之人呐,可惜她的背后终究暗藏那人的阴损谋算。”
景熠垂眸,压下心中没来由窜出的疼惜,淡淡开口道:“不得让旁人得知毓秀和兰辞尚在人世。”
而后复补上了一句:“包括元昭昔。”
在这这件事情中,元昭昔只是一枚无足轻重的棋子,若让她的主子得知她未能杀了毓秀,虽说他们二人关系匪浅,可依那人的性子,她必受惩罚……
景熠思忖着,眸光渐深。
22.22 秋风叹,悲画扇(上半章)
秋风冽冽,秋雨潇潇。
宫墙之内,天幕晦暝。
昭昭身着一袭素白单衣,静静地倚在窗边,双目无神,只是一味地望着缟素窗纱尾端,见其在窗边钻入的冷风中来回地飘摇。
自打来到这个时代,所遇见的桩桩件件都快要压得昭昭喘不过气来:
宣礼台上刺入眼帘的猩红血色,原身背后的残忍主子和狠戾黑衣人,小菱自尽前所说的字字泣血,以及毓秀公主和兰辞的死……
原身的身份及复杂的人际关系更是扑朔迷离,昭昭只觉心头的谜团上似萦绕着一层层黑雾,任她怎么看都看不清。
棠棠手捧一杯热茶,提着一方食盒走到昭昭近旁,面露担忧之色,开口道:“蔡嬷嬷适才同我讲,御前祁总管称你前日做的葡萄马蹄糕深得皇上喜爱,特准你休沐三日。”
见昭昭双眼红肿,唇色苍白,依旧一言不发。棠棠轻叹一口气,索性拉过木凳坐下,揽过了昭昭。
随即轻声安慰:“我知你与毓秀公主相识,心里不好受。昨日见了那种场面更是受了惊吓,但你已将近十个时辰不吃不喝了,再这样下去,身体会垮掉的。”
昭昭羽睫微颤,低头哝哝道:“我没事的,你去忙吧,莫被责罚了,我自己呆一会儿便好。”
目送棠棠的身影离去,昭昭暗松了一口气,缓缓摊开了一直紧握着的手掌。
只见手中赫然躺着一枚纸团,因被昭昭手心因紧张而生的薄汗浸湿,薄薄的宣纸之上点点暗色,些许墨迹晕开。
恰逢棠棠进屋前,此枚纸团遽然自屋外穿破窗纸而入,正好飞至昭昭面前。
看纸团投射的力度,便知扔此纸团之人的内力可见一斑,想必那人的武功亦是极高。
此人正是那日威胁自己的黑衣人,昭昭心知肚明,在那个主子中秋进宫赴宴后,黑衣人他迟早会再找上自己。
他必定尚未走远,加之思及他当日所说,他曾命令原身将棠棠推入井中一事。
昭昭担心如若被他发现棠棠撞见了纸团,亦会杀棠棠灭口,适才只得催棠棠赶快回到御膳房。
昭昭复打开纸团,细细读过后将纸凑在烛火之上,看火焰一点点地吞噬了它。
见此情景,昭昭忽觉自己何尝不是被这座嗜血的皇宫吞噬了呢?
昭昭一心只想赶快离开这个吃人的皇宫,可是现实却不允她在保全性命和阿婆的同时得以逃出生天。
昭昭从来就不是一个轻言放弃、柔懦寡断的人,不能让自责愧疚、失去好友的悲痛打倒自己,那些背地里的阴损之人更别想轻易地将她拥有的这第二次生命视如草芥!
毓秀和兰辞的仇,她元昭昭,来日也定要报!
昭昭整理好思绪,心中有了成算,眸光渐盛。
而后打开棠棠的食盒,将已然冰凉的粗面素馒头(包子)拿出来,一边机械地塞入口中,一边苦苦地思索着:
毓秀出宫一事被发现得十分蹊跷,暗中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昭昭的一举一动,昭昭现在只得破釜沉舟,化被动为主动。
既已然身处阴谋漩涡且无法抽身,那么就不得不迎刃而上,方能百折不催。
此次的纸团倒是来得正好,也是时候去会一会那位神秘的“主子”了……
夜半寅时,万籁俱寂。
身旁的棠棠已然酣睡,昭昭悄然起身,提着一个烛光微弱的灯笼。
因着按照纸团上所写的路线走,果不其然,昭昭一路上并未碰到巡逻的宫中侍卫。
如约走到御花园的鹅卵石小径上,昭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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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呼了一口气,等待着黑衣人的出现。
未几,昭昭忽而被人从背后死死地钳住了肩膀。
昭昭尚未来得及回头看,眼前已被蒙上了一条黑布。
昭昭并未同第一次遇见黑衣男子时那般慌张和挣扎,勾起嘴角淡然开口道:“我乖乖接受以这种方式被带走,但你是不是也该轻一点?”
但听男子冷哼一声,嗓音阴寒且粗哑:“少废话,若不是主子要见你。小菱暴露后,我早该杀了你。”
昭昭报之冷笑,不置一词,顺从地被男子推着走。
而后昭昭被扣着肩膀随男子倏然腾空,男子轻功亦是上乘,跃步速度飞快。
一路上昭昭只觉耳旁寒风呼呼作响,大概一柱香后,男子终于停下。
昭昭被毫不留情地放落在地,一时之间只得踉跄着扶住自己的膝盖勉强站稳。
紧接着昭昭被推进了一扇门,身后的男子退出去并合上了门,眼前蒙的布条亦随之撤下。
昭昭微眯着眼看去,只见自己正身处一个烛光通亮的屋子,打眼看去其内装修甚是别致。
独特的是,屋内立着很多扇素雅的屏风,屏风上皆画有仕女图。
而屏风尽头有一个男子,身披月白外衫,背对着昭昭,长身玉立。
昭昭按下心中狐疑,轻咳一声,举步向前走去。
离近了细瞧,昭昭这才看清屏风上所画的皆为同一个女子,且画功极佳,堪称精妙入神:
只见屏风上的女子的面容白皙姣好,柳眉精细,妆容素淡,腰肢纤细可盈盈一握,整体看起来清冷而瘦削。
昭昭心头震愕,只因画的这女子正是她自己!
准确来说,画的是昭昭这具身体原本的样子,而画上人就是原身——元昭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