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胡同小饭馆》
7. 第 7 章
“宋明瑜。”
见她没有伸出手的意思,盛凌冬也从善如流地把手收了回去:“我看你在这边转半天了,是要买什么东西没找到?”
“嗯。”这个问题并不会让人感到冒犯,宋明瑜实话实说,“餐具……就是锅碗瓢盆之类的东西,整套的。”
“你是要用来开店?”盛凌冬马上反应过来,一般人家里的碗盘都是结婚时就定制好,一用就是用一辈子,哪怕后面添置也是单个地买,一套一套地买入往往是为了做生意。
他沉吟了一下,“旧货市场基本都是家里多余的东西拿出来交换,你想要用来开店,可能找不到合适的。”
宋明瑜对此有心理准备,她点点头:“没关系,我去其他地方问问,谢谢你了。”
“等下。”盛凌冬却叫住了她,“你说的东西我有,不过太重了没搬到市场来,你要不然跟我去一趟仓库,东西都在那边。”
仓库?这旁边都是平房胡同,哪里来的仓库?
刚刚遇到几个街溜子,让宋明瑜有些犹豫。
可刚刚也是盛凌冬帮她解了围,人看起来也挺正派的……应该不是坏人,吧?
宋明瑜踌躇,她也不知道除了这里,还有什么地方可以淘到那么多东西,要是自己东奔西找,不知道还要花多久的时间,尤其是炉子……她还想快点把店面开起来呢。
就隔着一条巷子,实在不行,她跑呗!
宋明瑜打定主意,点了点头。
“行,我跟你过去看看。”
……
盛凌冬还真没骗人,他说在巷子背面,真就从旧货市场最里面转个弯过去就是——可仓库却不是仓库的样子,分明是一个院子!
推开大门进去,里面就横七竖八地摆着不少东西,大部分蒙着布,有些露出了边角,宋明瑜看见里头甚至有床架子,再往里走,香皂、肥皂、牙刷、牙膏……五花八门,像是个小供销社。
不对,供销社都没这地方东西齐全!
宋明瑜站在厢房门口,里头到处都是货,她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这些……全是你的?”
“到处淘换来的。”盛凌冬对这个地方显然很熟稔,精准地在一大堆堆积的货物里面穿行,落脚都不带犹豫的,“你要做什么,小吃,饮品店,还是做饭馆?”
“饭馆。”
盛凌冬应了一声,伸手从旁边的架子上拿下来一个大袋子,递到她跟前:“你看看合不合适。”
宋明瑜伸手想去接,盛凌冬让了让,没让她接手:“重,你拿不动。”
袋子放在地上打开,里面都是摞好的碗盘,有搪瓷,有陶瓷,甚至还有不锈钢,虽然都放在一起,但彼此之间却隔着纸和布做缓冲,不会碰碎。
“无论是市场还是供销社,你肯定都见不到这么漂亮的。”盛凌冬把袖子捋得更高了一些,哪还看得出刚刚在市场上面对那几个街溜子的威严,完全就是个积极推销自己货物的商人,甚至塞了一个碗在宋明瑜手里,“你看看?”
那是个陶瓷碗,质地光滑,碗口也很平整,敲一敲,声音清脆绵长,碗身只有最简单的蓝色条纹,却看得出来做工很细致,放在店里既漂亮,又好用。
只不过这个模样的餐具,她肯定买不起,宋明瑜坦然道:“我没那么多钱。”
“没那么贵。”盛凌冬却报出了一个比市价低得多的数字,在宋明瑜惊讶的目光中,他解释,“这些东西其实都是积压货,很早之前我在外地那些工厂里淘回来的。”
“那些工厂效益不好,工资发不出来的时候就把工厂的产品折算成工资发给职工,这些东西又换不成粮食,职工只能拿出来处理掉换成现钱。”盛凌冬说道,“你没见过,一条街上全是摆摊卖这些盘子碗碟的,价格根本贵不起来。”
他说得一点不带迟疑,宋明瑜好奇道:“你把这些告诉我,不怕我拿捏你价格,反悔不买了?”
盛凌冬笑了笑:“做生意讲的是信任,藏着掖着没意思,如果因为这么个事买卖不成,那就算了,没缘分而已。”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坦然,目光澄澈,宋明瑜对他又多了几分好感,盛凌冬给她报出的价格并不高,总要给人赚一点的空间。
没想到盛凌冬又说道:“你要是愿意这些都包圆,我可以再便宜一点,而且给你送货上门。”
再便宜,那真是堪比成本价了,要知道南城是没有做这些的工厂的,本地工厂还是以什么钢铁、纺织之类的工业为主,要不是碰上盛凌冬,她很难再遇到这样质量还成套的餐具了……除非她自己也想办法去外地淘。
宋明瑜很意动,唯一为难的点却还是预算:“我还得留钱供销社买炉子。”
“炉子?哦,你说煤炉——”盛凌冬返身,在客厅的角落里拖出一个长得像铁桶一样的东西出来,“这个?”
宋明瑜大吃一惊,煤炉是生活必需品,都是带着票去供销社买:“你连炉子都有?!”
“铸造厂收的,放这儿都忘了。”盛凌冬拍了拍那个炉子,“用不着去供销社,你要的话,五块钱卖给你。”
供销社一个全新的煤炉要十五块,宋明瑜拨弄了一下眼前的这个,功能一样不少,外观也没什么磕碰,如果说刚刚是意动,这会儿就是真的心动了。
就在这时,严鸿飞“押送”完那群厂工子弟回来,他不知道院子里还有个人,推开门就跟盛凌冬说话:“凌冬,你怎么跑仓库来了,摊位那边不缺东西吧——啊、那个,女同志。”
严鸿飞这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站在客厅门口的宋明瑜,那张刀疤脸上顿时涨得通红,盛凌冬倚在门框上:“咱们的新客户,姓宋,宋明瑜,她要买的东西市场那边没有。”
“哦、哦,宋同志你好,我叫严鸿飞。”严鸿飞连忙和宋明瑜自我介绍,又像是帮刚刚自己的尴尬表现挽尊一样,“买得多吗,要我送货过去不?”
“等会我用你那辆三轮把她带回去就行。”盛凌冬轻描淡写地把事儿揽了过来,转头问宋明瑜,“想好了没?”
“就按你刚说的,我包圆,你再给一点折扣。”
“行。”盛凌冬一口答应下来。
宋明瑜眉开眼笑,这一整套全买下来,正好跟她去国营商店买个炉子的价格,可这下买了一大堆锅碗瓢盆,什么搪瓷的不锈钢的陶瓷的——还多了一个炉子!
她笑得眉眼弯弯,阳光从屋顶上的瓦片洒下来,衬得她脸上也像是蒙上一层暖光色的面纱,盛凌冬挪开了目光:“鸿飞,你去摊位上守着,把童勇换下来守仓库,我送宋同志回去。”
严鸿飞应了一声,盛凌冬去院子后面把停在大榕树下面的三轮车给开了过来,先让宋明瑜上了车斗,又去屋子里拿她买的东西,一起给放了上去。
随着一阵带着震颤的发动机轰鸣,三轮车在巷子里缓缓地行驶,回到针织厂差不多十来分钟的路程,宋明瑜和盛凌冬聊了几句,这才知道今天她遇见的那几个街溜子正在排队进厂顶班。
“现在想顶班的人太多,大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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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着落也没有,只能在家里待业,鸿飞也是机械厂的子弟,他看着难受,就让他们到市场来看摊位,帮忙搭把手打个杂,至少比呆在家里强。”
严鸿飞是一番好意,但旧货市场并不是什么正经商店,运气不好还会撞上联防队,这样一个连工作都算不上的差事,压根没办法让这群无头苍蝇一样的年轻人感到安定。
“现在没工作的人太多了,到处都有点乱,厂工子弟还有人按着,不敢太乱来,有些混乱的地方全是待业青年,天天械斗,进局子进医院的不少。”
盛凌冬骑车到针织胡同门口,宋明瑜连忙叫住他:“就在这,第一间门头就是。”
她利落地从车上跳下来,拧开大门的门锁,盛凌冬把三轮车停在路边,提着袋子跟在她身后,店里显然还在准备开张的阶段,桌椅板凳堆放在店里,旁边还放了个小黑板。
盛凌冬颇感兴趣地念出上面写的“盖浇饭”几个字,一边帮宋明瑜递她新买的碗盘放到架子上去,一边开口问:“这是什么新菜式,我还从来没听说过。”
“谢谢。不是新菜,应该算……快餐?”有人帮忙,宋明瑜发现自己收拾东西的速度快多了,她道了声谢,简单解释,“一份炒菜份量多,又贵,盖浇饭就是用一人份的菜浇在饭上,这样饭也有滋味,吃着比国营饭馆的也实惠。”
“刚刚你和我说要开饭馆,我还以为是和国营饭店的一样,一个菜一两块,老百姓想去吃一顿说不准还要排队。”
宋明瑜摇摇头:“你也说了,那些馆子虽然卖得贵,但是大家还是买账,过生日、请客人,但凡是得撑门面的,都会去国营饭馆下馆子,我要是也这么做,那只会是自找死路,先做做快餐,等口碑起来了再慢慢加品类上去。”
她小时候就很喜欢吃快餐,一方灶台,一个厨师,抽油烟机卷着烟火气,香味儿直往鼻子里钻,那时候她还总爱候在灶台旁边,伸长脖子去看里头到底有什么好吃的。
后头反而去大城市漂泊,再也没了那份烟火气,外卖包装得再精致也只是难吃的预制菜,冰冰凉凉,连汤汁都带着科技的味道。
这也是宋明瑜决定用盖浇饭作为开店第一个招牌的原因。
做餐饮要的是口碑,她做的就是街坊邻居的生意,别人怎么怵她无所谓,背后蛐蛐她性格强硬更是能少掉宋明瑜不少麻烦,可味道不同。
味道,是不会骗人的,有烟火气儿的小饭馆,才能长长久久地扎根在这里得到大家的喜欢,成为她在八十年代生活的倚仗。
快餐?
这两个字还挺新奇,盛凌冬听着宋明瑜侃侃而谈,对宋明瑜又有了一点不一样的认识,他帮忙把三轮车上的炉子给搬了下来,按照宋明瑜的意思放进了厨房的区域。
所有货都归置好以后,他这才拍了拍手,直起身来冲她笑了笑:“你想的挺明白,生意肯定不会差。”
宋明瑜还以为这是交易结束时的寒暄,她也跟着弯了弯眉眼:“那我就借你吉言了。”
钱货两讫,宋明瑜自觉今天低价批发一大堆东西回来不说,还让盛凌冬送货上门帮她搬上搬下,完全是占了个大便宜,还想请他喝瓶汽水,盛凌冬却说还市场那边还有事要忙,又开着三轮车走了。
只是临走前叮嘱她:“下次如果你还有什么需要的,旧货市场右手边第一家摊位,不是鸿飞就是童勇在,你直接说找我就行,一个人少往那边去。”
宋明瑜知道他是好意,点点头答应下来。
“好。”
8. 第 8 章
盛凌冬骑着三轮车又轰轰作响地回了小院,仓库里头没人,他环顾四周,宋明瑜那个小饭馆收拾得挺干净,多少给了他一点触动,现在看这个小仓库是哪哪儿都乱得不像话,根本不能见人。
他撸起袖子,干脆趁着这个机会腾出手来收拾,把各地淘来的东西分门别类地归置好——虽然以他们倒买倒卖的速度,这些东西没多久又要摆乱,至少眼前这会儿看上去清爽了不少。
没多久严鸿飞也回来了,进门先汇报情况,语气有几分沮丧:“今天货没销多少出去,原本挺顺利的,结果不知道是不是有人传了那几个兔崽子的事儿,联防队给招来了。”
“我猜到了,没事。”盛凌冬不以为意,“人没被带走就行,联防队也是例行公事,要是不来,好像厂里纪律也跟着烂了一样。”
严鸿飞嗯了一声,看着盛凌冬在毛巾盆里洗干净手,擦干,在桌子旁边坐下一张一张把毛票铺平。
哪怕两人认识那么长时间了,他心里仍旧有些感慨,把他和盛凌冬放在一起,任谁都觉得盛凌冬是那个老大哥的角色,连今天过来淘货的那姑娘也一样。
谁也不知道,其实盛凌冬比他严鸿飞的年纪还小一些,论年龄,他才是大哥。
严鸿飞对此没什么不满,他心里也是服气的。
换作三年前,他父母可没想过他现在能供上一家人吃穿,甚至还能抚养下面的弟弟妹妹上学念书,那会他还是个愣头青,只挣大钱,却差点在批发市场被人骗走了全部身家。
要不是盛凌冬,他爸妈从牙缝里节省出来的二十块钱肯定是追不回来的,后来也是盛凌冬带着他从废品站开始,通过倒卖,一点点攒下了钱,生意从收购废品,慢慢变成了去工厂里收东西拿出来卖。
旧货市场这个摊位也是盛凌冬一手做起来的,甚至可以说整个旧货市场都是盛凌冬张罗着办的。
以前机械厂完全不让摆摊,更不可能搞什么市场,可厂子里效益困难的时候又不像针织厂、棉纺厂这些轻工业,还能拿布替换工资发下来,工人们还能用,机械厂的车轴、车床根本不可能拆,换成工资的无非也就是什么螺母、螺帽,又或者是拖欠货款的下游企业那边用其他东西赔。
总而言之,拿来的东西工人们束手无策,也不敢拿出去卖,铁饭碗是一份保障,可也是一份束缚,谁都害怕因此摊上大事。
许多家都是严家的老相识,严家出了个“倒爷”,日子比以前宽裕了不少,可他们还只能捏着鼻子,把那些根本不值钱的螺母螺帽给拿回家,那个春节甚至桌上都没见着荤腥。
严鸿飞有心想帮他们一把,可还是顾忌厂里的规定,只有盛凌冬不怕。
几年前就吹起了改革的春风,南城这边再不情不愿,也只能是小打小闹,自由市场交易是未来的必然趋势,盛凌冬看准了这边工厂林立,像机械厂这样的情况肯定不少,一力主张在这边搞了个旧货交易,一开始就几个摊位,到现在,慢慢变成了跳蚤市场。
有市场以后,这些东西就能拿出来淘换,遇上经济效益真的差那会,盛凌冬甚至还想办法把这些东西收下再去乡镇企业那边找销路,除非实在是破旧得不能再用,否则多少都能换一点现钱或是粮票回来。
而在这个过程中,盛凌冬顶多就收了些跑腿费和路费,多余的利润他都没要。
这是盛凌冬从倒买倒卖开始就秉持的原则,严鸿飞认识他的第一天,盛凌冬就和他约法三章:“工厂吐出来的东西是他们处理的瑕疵品,要么就是卖不出去的积压货,这辛苦我挣得理直气壮,但如果是老百姓的血汗钱,要养活一个家庭的,该多少就是多少,一分我都不多要,你要是不能接受,咱们就拆伙各做各的。”
严鸿飞没和他拆伙,反而是因为盛凌冬这个态度,他才下定决心跟着对方一起,那些受到盛凌冬照拂的家庭,也都念着他的好,如今联防队来的次数也变少了。
厂里宣传口上各种不赞同,但他们不赞同有什么用,天上又不会掉钱下来,工人们该去还是照样去!
零碎毛票在堂屋那张矮桌子上一点一点抚平棱角,分门别类地整理出来,正好凑了五张大团结。
盛凌冬抽出来两张递给严鸿飞,后者连忙摆摆手:“凌冬,这钱我不能要。”
平时也就算了,但那几个兔崽子小时候也是跟在他后头叫过大哥的,他不忍心看他们家里愁云惨雾的样子,才把人叫到市场来。
可这几个人狗改不了吃屎,前段时间还被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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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队抓过,他赔进去几条烟才把人带出来,今天又闯了这么大的祸,严鸿飞心力交瘁,主要是觉得对不起盛凌冬。
“你拿着。”
严鸿飞推辞不过,只能把钱收下。
“这钱是你辛苦巡逻盯摊子的报酬。”盛凌冬语气平静,“让他们几个人进市场来找点事情做是你提议的,但也是我同意的,要说责任,我也有责任。”
严鸿飞捏着那两张大团结,还是有些忐忑不安:“……那个女同志,她还生气吗?要不然我去观音街买两盒点心去找她负荆请罪……能行吗?”
“你又忘了之前怎么说的了,不是你做错了事情,轮不到你去赔礼道歉。”
盛凌冬左右看了看,在五斗柜旁边找到了他想要的保温瓶,杯子拿到院子里洗了洗,进来倒了些热水,一口喝下去感觉身上的疲惫都一扫而光。
“你别看人家柔柔弱弱的,她不是什么都不懂,那姑娘挺有主意,心也正。”
盛凌冬把宋明瑜在针织厂那边开了家小饭馆,打算从盖浇饭开始做起的事儿给严鸿飞一说,点评道:“机械厂的那几个远远不如她。”
一边是有人想办法拉一把,自己都还扶不上墙的烂泥,一边却是独自打拼,有规划还有想法,根本就不用对比就能高下立判。
他脑海中无意间又闪过宋明瑜那张漂亮的脸庞,那双熠熠生辉,像是天上星星一样的眼睛。
尤其是听说他愿意打折的时候,她笑得别提多开心了,阳光就洒在她脸上,连酒窝边的细小绒毛都能看得见。
就是那小身板看上去的确有几分弱不禁风,他连炉子都不敢让她搬。
盛凌冬收敛心神,喝了口水。
无论怎么说,好说话,能包圆那一大堆东西,还不挑毛病,对他也客气尊重,宋明瑜可以说是他遇到过最完美的顾客。
严鸿飞脸上火辣辣的,盛凌冬这话没说错,却也让他更过意不去了,针织厂,说起来离这边也不远……他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
“诶,宋明瑜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儿听过。”严鸿飞一拍大腿,“据说针织厂之前有个特别莽的工人子弟,把他们厂书记给怼了一顿,硬是给怼了一套房子出来——好像就叫这个名字!”
9. 第 9 章
宋明瑜并不知道自己的“战绩”已经传到机械厂那边去,她忙得脚打后脑勺——前世她倒是在小破站上看过不少摆摊开店的视频,但就在自家破个墙开个店,她根本没想到并不比正经选址开一家轻松多少。
忙完店里的装修和清扫,她还惦记着专门跑一趟工商部门去拿营业执照。
这年头没有无纸化办公,也没有电子档案的存在,一切都是靠人工去做,宋明瑜申请要用自家门头破墙开店,工商局的工作人员还专门过来丈量了她的门店面积,还要审核她的各种材料。
南城现在风气还很保守,来办营业执照的人都没多少,也幸好是这样,宋明瑜没等多久就等到了证件下来。
上面是办理人员手写的印迹,一撇一捺都很认真,比电子档打印出来又多两分烟火气儿。
框好的营业执照拿回家,挂在饭馆的墙上,开业的硬件准备才算是全部做完,宋明瑜瘫在椅子上连坐都不想坐起来。
这些天她天天早出晚归,公共交通不方便,去一趟工商局得转好几次车才到,车上挤满了人,不只是人,还有从乡下驮来城市里卖的蔬菜水果——甚至还有活鸡活鸭!
尽管在顶上放着,那嘎嘎的叫声还是和引擎发动机一样,吵得人连个安生的时间都没有,这下总算不用再去,宋明瑜有种解脱的感觉。
但她心里清楚,这不是解脱,而是开始,小饭馆是她的事业,这才万里长征第一步呢!
稍微休息了一会儿,宋明瑜又从椅子上起来,进行最后一轮大扫除,还要开始计划开业那天安排什么菜谱,需要买哪些原材料。
宋言川这些天倒是很勤奋,或许是因为知道姐姐忙碌也是为了他,每天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把书包放去堂屋,就过来门店里吭哧吭哧干活,大汗淋漓了自己也不知道擦一擦,有时候忙完累得不行了,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这会儿小不点还趴着睡得很香,宋明瑜蹑手蹑脚地起来,打算让他多眯一会儿,结果椅子一动,宋言川揉着眼睛就弹了起来:“姐,我来干活!”
宋明瑜让他去堂屋写作业,宋言川抿着嘴巴不肯,最后只好姐弟俩一起收拾,不过两个人动作的确比一个人快,就在快收尾的时候,同样住胡同里头的蒋晓霞回来了。
“明瑜,这么晚还忙活,这是店要开啦?”
蒋晓霞不是针织厂的人,而是隔着两条街那边纺织三厂女工,之前和针织厂的徐伟康结了婚后搬进了针织胡同来,两人又生了一个儿子。
宋明瑜记住她的名字,还是因为之前的猪油糖事件。
她送房管科那几人猪油糖之后,干脆就连着旁边几家有孩子的一起送了,就当是她搬家过来送的礼物。
别人家都是一个孩子一块,甚至还有些邻居体谅她带着弟弟不容易,说什么也不收,好不容易收了,也只要一块,几个孩子一人分一点。
唯独蒋晓霞家两个小孩,两块猪油糖都进了小儿子的嘴巴,大女儿一块也没得到。
这事儿还是林香告诉宋明瑜的,林香家在中间,一头挨着宋家姐弟,一头就是蒋晓霞家,宋明瑜去送猪油糖那时候林香说什么也不要,最后拗不过收了两块,陈景行却全让给了妹妹。
一边是心甘情愿让出去的,一边却是当妈的偏心,宋明瑜对这个蒋阿姨的第一印象多少受了影响,不过这会儿每个路过的都可能是她小店的潜在客人,人家问起,她也就笑着回应。
“对,这周末大家休班的时候就开。”
蒋晓霞三两步走过来,伸长脖子往店里看:“这是要卖馆子菜,还是做稀饭包子、馒头豆浆?能不能挣钱啊?”
馆子菜那就挣钱,蒋晓霞琢磨着,这宋家大女儿也不像是有多少钱的样子,就那身工装看上去还是大人的款式改的,说不准是她妈留下来的,估计是做不起这门生意。
稀饭包子之类的早餐倒是不用那么多花里胡哨,但累,这小姑娘可不见得跟她那时候一样能吃苦了。
“我打算先做盖浇饭。”宋明瑜说得很保守,“挣个辛苦钱,应该还是能行。”
“盖浇饭??”
哪个盖,哪个浇,蒋晓霞连字都闹不清楚,她正要追问,宋言川那头喊了一声姐,宋明瑜一边应着,一边就继续忙活店里的事情去,没再和她闲聊。
蒋晓霞自讨了个没趣,撇了撇嘴往家走,盖浇饭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还是没琢磨明白。
难道是宋明瑜这个针织厂土著看不起她这个外来人,故意找这些拼不成词儿的字组合在一起来忽悠她——可宋明瑜自己也不是厂里的人了呀?
总不能是因为吃了宋明瑜两块猪油糖,心里不高兴了吧,她蒋晓霞也不是买不起猪油糖,街上那些卖糕点的,她也买得起,也送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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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蒋晓霞别别扭扭地走了,觉得这年轻人就是异想天开,也不知道上哪儿琢磨的这些古里古怪的东西,这能卖钱吗?
反正她肯定是不会花钱买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让她买俩包子她还乐意,让她买这个什么盖、盖浇饭,那指定是不行的。
蒋晓霞心里有点疙瘩,回家和丈夫一说,她丈夫徐伟康也懵了,他也就是个初中毕业,这么多年也没听说过什么盖浇饭啊,但他还是知道轻重的:“你不吃就不吃,人家开店,咱们不能添乱子。”
蒋晓霞翻了丈夫一个白眼,回屋跟儿子说话去——她还没那么笨呢,她也要脸面的,又跟她没关系,有什么好在意的?
可心里想归这么想,蒋晓霞还是忍不住问其他家的邻居,有没有谁家是听说过这盖浇饭的,用什么做的,到底好不好吃?
结果就是整个针织胡同,谁也没听说过。
炒菜配饭他们是知道,盖浇饭是什么新鲜东西,还真没见过,众人面面相觑,一个听都没听说过的东西,宋家那姑娘费了这么大力气要拿出来卖……这能行吗?
胡同里说什么的都有,林香和宋明瑜两隔壁,不少人就来她这儿“刺探军情”,但林香也只说不知道。
她是真不知道,也是真的担心,只是面上不能表现出来,不少人和蒋晓霞一样抱着怀疑的态度,她担心宋明瑜的生意能不能做起来。
陈继开觉得她杞人忧天,真要是没人光顾,大不了就是找个厂子上班去呗,那年轻人撞南墙撞痛了能不知道回头?
当然,更多人则是对宋明瑜不了解,只和她父母打过交道,抱着看热闹的心态。
做成了,他们也觉得有意思,接下来几个月都不愁闲聊的话题,没做成,他们也就唏嘘几句,还是不愁接下来几个月的话题,怎么着都不亏。
就这样,蒋晓霞无形中牵了个头,宋家大女儿开的饭馆打算卖“盖浇饭”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厂里的几个车间。
在这个八卦能聊上半辈子,一件新衣服能唠叨半年的时代,针织胡同的1号小院成了众人视野聚焦的中心。
所有人都翘首以盼,等着周日来临。
而宋明瑜也没让吃瓜群众们失望,1984年三月的最后一天,南城针织胡同出现了第一家做餐饮的个体户——
宋明瑜的小饭馆正式开张!
10. 第 10 章
针织胡同的邻居们一大早就涌过来看热闹了。
这年头大家又没什么新鲜事儿,自家胡同门口开一家小饭店,那已经称得上是整条街的“大事”,更何况,他们现在还没弄明白那盖浇饭到底是什么,正好奇呢!
门头打开,提前挂在门上的一串小鞭炮被宋明瑜拿着火柴点燃,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宋明瑜一手拉开门帘,邻居们第一眼就惊了——
嚯,这是小饭馆?
灯光明亮,上面罩着一层米色的纸,带了一点温暖的色调,不像是传统的白炽灯那样冷冷冰冰,墙上面挂着一张营业执照,还配了宋明瑜的照片,彩色相片上女孩笑得明朗大方。
整个小店看上去宽敞又整洁,哪儿像是一家开在胡同里的小饭馆,倒像是大家平时舍不得去的国营大饭店。
不对,大饭店豪华是豪华,却让人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摆,这小饭馆却装修得十足接地气,要不是厨房就摆在旁边,还真让人有种在家里吃饭的温馨劲儿。
宋言川噔噔噔地抱着一块黑板跑了出来,放在足以容纳两人并肩通行的大门口。
黑板上面贴心地写着“盖浇饭套餐,有荤有素,免费送汤,一块一份”!
字用粉笔描过一遍,隔着大老远就能看见,“有荤有素”四个字贴心地加了粗,“免费”两个字更是用红色粉笔描了个边儿,一块黑板从上到下把小饭馆的特色给囊括了进去。
这是宋明瑜思考很久之后才决定下来的,要是四十年后,这样简朴的门头不见得能吸引多少人流量,可是在淳朴的八十年代,普通人闻“下馆子”色变,简洁明了的招牌比什么都强。
最重要的是,还有免费的汤!
免费两个字有天然的魔力,哪怕过了几十年,物质生活已经很富足,还是会有人为了免费的礼物,蹲直播间好几个小时就为了抽奖,也有人为了平台上的免费霸王餐,坐车去几十公里以外吃饭。
而在这个年头,免费两个字更是绝杀。
买什么不要票,不要钱?就连一支牙膏,一根牙刷,那都是要凭票购买,还要掏钱才能带回家的,什么东西都要节约着用,要是有一点便宜可占,那呼啦啦地都是人。
这家小饭馆,却说它送汤?!
有人看见这两个字就走不动了道,众人挤挤挨挨的你看我我看你,都觉得心痒痒,他们还没来得及决定,人群中走出一家人,夫妻俩带着儿子女儿,径直进了小饭馆。
这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自然就是林香一家。
之前林香就和宋明瑜说过,开店那一天他们一家人一定要来给宋明瑜撑场子,结果这天不仅是来了,还特地换上了一身漂亮衣服。
乍一看,还真像是一家人带着儿女下国营馆子!
林香没注意到身后传来的低声议论,夫妻俩带着俩孩子走进小饭馆,被里头的模样又是惊艳了一番。
若说门头是一家店的“名片”,那明瑜小饭馆的名片可谓是名副其实。
走进店里,暖色的灯光从头顶打下来,两张横列平行的实木桌子,右手边隔着一段距离是厨房,半围挡的设计能让顾客一眼就看到筐里、盆里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干净食材和擦得锃光瓦亮的灶台。
谁不喜欢干净又整齐的工作区,光是这么看着都会心生好感,更不用说宋明瑜整理食材有强迫症,林香照顾着一家人的生活起居,强迫症的习惯完全取悦到了她这个轻微洁癖。
“林姐!”
宋明瑜迎上来带他们入座,桌面擦得干净,上面还布置了不少小东西——小瓶子分装出来的酱油和醋,甚至还有一小碗的辣椒油,旁边放着筷筒。
林香摸了摸桌板,实木的表面光滑柔顺,也没有毛刺,宋明瑜冲她眨了眨眼睛:“林姐,陈叔叔,之前受了你们照顾,今天我这个老板做主,给你们打五折。”
宋明瑜其实想免单。
姐弟两人搬过来没少麻烦林香一家人,从搬家那天林香搭把手开始,她在平房住着有什么不明白的都是去问林香,就连上次房管科不愿意往外拓墙,也是林香从中说和,她能在旧货市场淘到那么多好东西,全亏了陈继开这个机械厂的宣传科小组长。
开店之前更不用说,她这边忙起来脚打后脑勺,前世又是熬夜熬惯了,根本没有管理生物钟的习惯,林香有时候下中班半夜回家看见她还在店里,都会给她塞一点水果,香蕉苹果之类的,让她垫垫肚子,别太累了头晕。
没有谁是应该对谁好的,从小孤身一人的宋明瑜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才下定决心要好好感谢林香一家人,可宋明瑜也知道,要是她提出免单,林香肯定不会同意,还会怪她太生分。
反正她这小店开起来,以后互相能帮衬的时候还多,宋明瑜想着,干脆就退一步打个五折,一份一块的盖浇饭就只要五毛了。
前头那家营业了好多年的工农饭店,素面都要五毛,要是沾上点荤腥炒个仔姜鸡丁,得要一块七毛五分。
相比之下五毛钱一份的盖浇饭简直是便宜又实惠,让了利,又不至于让林香拒绝。
林香还是觉得这份谢意太贵重:“明瑜,今天你第一天开张呢……”
“就听小宋的吧。”陈继开打断了妻子的话,他轻咳两声,“行了,咱们先点单,别耽误小宋做生意——小宋啊,哪儿有菜单?”
宋言川不知道什么时候冒了出来,针织厂附小放周末,他也不用上课,干脆顶替姐姐当起了小服务员,他手一指,气贯丹田:“陈叔叔,在墙上呢!”
陈继开悻悻地“哦”了一声,抬头看菜单去了,林香冲宋明瑜笑了笑,示意对方去忙,陈念嘉坐在林香身边,小人儿凑到妈妈耳朵边:“宋姐姐和宋言川每次来家里都叫爸爸叔叔,上次爸爸说叫大哥就行,宋姐姐说那样不尊重长辈,爸爸可郁闷了。”
一个是姐姐,一个是叔叔……咳,宋家姐弟心里的亲疏关系一眼可见,林香含笑看了丈夫一眼,这小心眼儿,还跟年轻人计较起来了,她拍了拍女儿的小手:“别管你爸。”
陈继开的确是有点郁闷。
为了配合妻子,他今天特地穿了一身据说显得年轻有精气神的浅蓝色工装,指望着谁夸他两句,可在家里林香忙着挑选适合这场合的长裙,又忙着给陈念嘉扎马尾辫夹发卡,陈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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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周末做剪贴画,压根没人搭理他。
来了店里呢,宋家姐弟一开口,一声“叔叔”差点把他噎死,陈继开郁闷地摸了摸自己的鬓角,也没白吧,怎么他老婆就是姐姐,到他这儿就成了叔叔?
不过很快,他就顾不上郁闷了,墙上的菜单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这份菜单很简单,一共只有三种菜:番茄炒鸡蛋,宫保鸡丁和肉末茄子,汤是青菜蛋花汤,重点是在汤的下方,又用加粗的粉笔强调了一句“免费”——
不只是免费喝汤,而且还是“免费续汤”!
陈继开在厂里宣传科混了这么些年,早就是个老油条了,像是私人企业个体户们招揽生意的手段那是层出不穷,但总归就那些,毕竟个体户们都是以挣钱为第一要务的,不然谁放着好好的铁饭碗不要,跑来当这又累又不讨好,名声还难听的个体户?
这年头,经商那叫下海,是要冒着巨大风险,可能血本无归亏到姥姥家的!
他都做好了小饭馆不便宜的准备,想着到底是邻里邻居,至少今天别让人家年轻姑娘脸上过不去,可这一连两个的免费,把陈继开给砸蒙了。
这么慷慨,这么大方,这是要做慈善?
不,不对,陈继开很快就反应过来,一份饭一块钱,谁会花了这么多钱就一直杵在店里喝汤,那喝多了不老跑厕所,饭都吃不下了么?
这完全是阳谋,实惠是真的实惠,可赚也是真的不少赚,陈继开惊讶于宋家这年轻姑娘脑子怎么就转得那么快,完全收起了之前对宋明瑜开店这件事的否定心态:“一样来一份,都尝尝口味,再要一个番茄鸡蛋?”
“别,多的那份要肉末茄子。”林香更改菜单,“言川,两份肉末茄子,一份番茄鸡蛋,一份宫保鸡丁,谢谢。”
“好嘞,我去给我姐写单子!”宋言川应了一声,噔噔噔地跑到围挡旁边,拿起本子就开始写菜名,写完了撕下来,用木头夹子夹在围挡上,宋明瑜一抬眼就能看见。
姐弟俩对了一下没问题,炉子里的煤球点起来,宋明瑜利索地点火,热锅烧油。
林香这才回过头嗔怪丈夫的疏忽:“景行都念五年级了,正是开始长身体的时候,难得出来吃一次饭,你不让他多补一补油水怎么行?”
“又不是只能来吃这么一次,就在咱们家旁边,下次再来不就好了。”陈继开还嘴硬,但还是悻悻地服了软,“知道了,孩子的事情都听你的,行了吧。”
陈景行站起身来:“爸,妈,我去买汽水,你们要吗?”
“哥,我也去!”陈念嘉一骨碌从凳子上跳下来,“我想喝天府可乐。”
“嗯?行,那什么可乐,你们买四瓶。”陈继开从兜里掏出五毛钱塞儿子手里——汽水是玻璃瓶的,一瓶也就一毛钱。
他转头和妻子八卦,“听说这可乐还能治病,不知道真的假的,等会他们买回来咱们喝喝看!”
林香这才和缓了脸色:“先等饭菜上来吧。”
店外,跟着人群凑热闹的蒋晓霞袖子被人拉了一下,年仅八岁的小儿子徐思成眼巴巴地抓着她衣袖:“妈,我饿,我也想吃。”
11. 第 11 章
“吃啥吃。”
蒋晓霞嘴巴上敷衍着,可看着林香一家人进了小饭馆,她其实在外头也有点站不住。
一块钱,对她来说那是一点不便宜。
不止对她,针织厂不少人知道宋明瑜要开这么个馆子今天都涌过来看热闹,但一看到价格就有不少人呼啦啦地散了,回家吃碗麻辣小面不也是一顿?
蒋晓霞却还是心痒痒,跟有猫爪子挠似的。
她一方面舍不得这钱,一方面又舍不得就这么走。
看见宋明瑜那边已经架起了炉子开锅炒菜,显然是第一单生意开了张。
没多久陈景行和陈念嘉兄妹俩捏着五毛钱的票子从里头出来,见到她规规矩矩地叫了一声“蒋阿姨”,蒋晓霞精神一振,自以为抓到了林香一家的破绽。
“景行,你爸爸妈妈吃独食,不带你和妹妹呀?”
看吧,林香家也舍不得钱!
谁知道陈景行笑了笑:“我带妹妹去买饮料,爸妈也想喝,我们去买回来,等会吃饭的时候喝。”
“哦、哦,这样。”蒋晓霞讪讪地挥挥手,“那你赶紧去,别让你爸妈等久了。”
她竟然猜错了!
等兄妹俩走了,她这才酸溜溜地和丈夫徐伟康开口:“都是两隔壁的邻居,后来的比我们还亲热,今天开门,我看她前两天就张罗着要过来帮衬,还花钱过来吃饭,小的竟然也要花钱吃——也不见这么照拂我们家两个娃儿。”
要说亲近,她和林香家还共用一个厨房厕所呢,怎么就不亲近了!
一块一份的饭菜,这四个人可是足足四块钱啊,八毛钱一斤的猪肉能买五斤了!
林香也是真舍得,蒋晓霞想着又有点委屈,她也不是真的掏不出这个钱,徐伟康在针织厂,她在纺织厂,两个职工加起来也不至于穷得吃不起一块钱的盖浇饭。
她就是舍不得。
家里哪哪儿都花钱,她和徐伟康都在车间做体力劳动,饭食上没办法削减,两个孩子更是有多少就能吃多少,月初肉票粮票都还没捏热乎就又花出去了,这还不算两个小的要念书,要交学杂费、书本费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过年就只给儿子徐思成做过一套新衣服,连自己都还穿着去年的旧款式呢!
徐伟康站在一旁不吭气,被他牵着的女儿徐妍也垂着头一言不发。
蒋晓霞的目光理所当然地越过了徐妍。
这是徐伟康亡妻生的孩子,当时两人结婚就约法三章,该女儿有的就有,徐妍她不会虐待,但是也不可能跟亲生儿女一样巴心巴肝地对待。
她还要求徐伟康,不能因为前头的女儿,就忽略了后面的孩子。
前些年,蒋晓霞心里还憋着一股气,直到有了自己的儿子徐思成,她感觉自己的心这才稳当了下来,出了月子以后,更是家里的财务一把抓,自诩扬眉吐气。
蒋晓霞习惯了强势,也习惯了丈夫这个锯嘴葫芦什么话都不说,但不知道怎么的,此刻看着丈夫沉默着,她心里有点烦躁。
一把抓有啥用,当家有啥用,钱在她手里也不过就打个转,下个馆子都犹豫半天!
蒋晓霞气闷,干脆移开目光踮起脚往里头看。
架起来的锅大火爆炒,煤炉子呼呼地响着,她目光却没法穿过那道围挡看见宋明瑜的动作。
只闻得到里头的传来一阵香气,被风一吹,好像整个鼻腔里头到处都是香味……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料,越炒越香,好像是勾人馋虫似的,让人挪不开步子。
徐思成从小就被蒋晓霞捧在手心里,亲妈不让他吃,他嘴巴一瘪就要哭:“妈,我饿!”
能不饿吗,蒋晓霞为了省钱,一家人早上起来就吃了顿稀饭配咸菜,到中午这个点不饿才怪。
蒋晓霞好面子,总感觉有人在窸窸窣窣地议论她这个当妈的不大气,伸手就想拉孩子走,可又拗不过徐思成一个劲儿撒娇:“妈,我从来没下过馆子,我就吃一顿,一顿不行吗?”
三棍子蹦不出个屁来的徐伟康也开口了:“算了,来都来了,就让思成吃点吧。”
“这么贵!”蒋晓霞看着门口那块黑板,可心里却又有点微妙的甜蜜,这还是丈夫头一次主动提出来花钱。
是啊,她儿子多可爱,可是从生下来,就跟着她过这么紧巴巴的日子,他都没吃过什么好的。
林香家里两个娃儿,她能充这个阔气,自己凭什么不能!
蒋晓霞下定决心,牵起了儿子的小手:“一块钱而已,妈带你吃!”
吃归吃,她却盘算得精明,一点不能吃亏。
宋明瑜自己说的一份饭送一碗汤,大不了给小幺儿点个什么盖浇饭,他们剩下的人回家对付几口就好了。
这会儿就先一人喝一碗不要钱的汤,这不就白赚出去三碗汤钱?
蒋晓霞想了就行动,带着一家人风风火火进去,先就扬着嗓子喊:“明瑜啊,给我做碗盖浇饭呢!”
她琢磨着赶紧去打汤,结果抬头一看黑板,她失声喊了出来,“这汤还能免费续?!”
外头看热闹还没走的人炸了锅。
本来之前说免费喝汤,这些人就有点稳不住,要不是因为宋明瑜的“坏名声”在针织厂人尽皆知,加上还没闹清楚盖浇饭是什么东西,他们早就按捺不住要进来消费了。
谁知道还有高手——
你宋明瑜免费请客人喝一碗就算了,免费续,那岂不是想喝几碗喝几碗?
人心就是那么奇怪,大部分人根本就不可能喝下去那么多,可一听到能免费无限制地喝汤,好像这东西就成了琼浆玉液,非喝不可。
蒋晓霞哪能错过这个好机会,赶快推搡大女儿徐妍让她把座位占住,又指挥丈夫去舀四碗汤来放桌上。
这不好,他们不吃饭,为什么要喝人家的汤呢,徐妍想张嘴反对,可被她按住了肩膀,小姑娘的头又低了下去。
蒋晓霞着急忙慌得没错,马上外头就有人进来跟她打商量:“咱们拼个桌呗,你不是就点了一碗吗,咱们挤着坐坐。”
这一屋子就两张桌子,林香一家四口占了一张,蒋晓霞当然不肯让出另一张:“我们不跟你拼桌,这儿就两张桌子,我一家人都要坐的。”
正巧徐伟康闷着脑袋端来四碗汤,那女人“咦”了一声,忽然嘲讽一笑:“我刚在外头都听见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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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大声音说你就吃一碗,结果你们是打算买人家一碗饭,白喝人家三碗汤啊!”
“我说,咱们针织厂的工人不能够这么厚脸皮的吧,不吃也不要占窝窝,自己回家去吃嘛!”
女人嗓门一点没压着,隔壁林香那边两个小的已经按捺不住好奇心偷偷看过来,被林香一人轻拍一下,又老老实实地把目光收了回去。
宋言川更是目光炯炯,十岁的小男孩,嗓门大起来也能翻天,更别说门外还有人驻足看热闹还没走呢!
徐思成年纪太小,听不懂这话里的阴阳怪气,转头看徐妍:“姐,占窝窝是什么意思?”
徐妍不知道怎么回答弟弟的疑问,她脸皮发烧,脑袋快埋到桌子下面。
蒋晓霞脸上也翻起一片红晕,不知道是激动,还是难堪,但即使如此,她嗓门也一点不低:“谁说的我只买一碗,四碗,我点的是四碗盖浇饭!”
宋言川立刻小跑过来,尽职尽责地扮演起了小服务员:“蒋阿姨,刚刚没听清楚你点的什么,番茄鸡蛋,肉末茄子还是宫保鸡丁,我现在给你记!”
人小腿长跑得快,连招牌都给贴心地报出来了,蒋晓霞骑虎难下,一边是脸面,一边是钱,她还是忍着心疼,一挥手:“四个肉末茄子!”
钱都花了,她必须得吃点肉多的!
宋言川应了一声,屁颠屁颠地去给他姐写单子了,蒋晓霞像是只斗胜的公鸡似的高高昂起了下巴:“我点了四份,这桌子我家要坐,不跟你拼!”
“你坐就坐呗。”
那女人没想到蒋晓霞竟然真的点了单,这下四个人恰好占住一整张桌子,她讨了个没趣地要走。
不就是下个馆子,她又不是下不起,还不是看这盖浇饭的名字有点稀奇才过来看热闹,不吃就不吃,又不是找不到地方吃饭。
宋言川却不这么想,今天是他姐开张第一天,要是有人不高兴回去说坏话,那太倒霉了!
他给徐家几个人点完单就迅速跑了出去,嘴巴里喊着“阿姨等等”,在女人惊讶的目光中,小不点竟然搬了个小马扎到门口:“阿姨,你坐!”
他说着,又扯开了嗓门:“各位叔叔阿姨,店里这会儿坐不下,愿意等一等的,可以先坐在这里等,我去给你们搬凳子!”
女人很意外,这小孩未免也太机灵了。
她确实有点犹豫,吃吧,她还得等,不吃,似乎心里又惦记,尤其是刚刚在店里和人吵了一架,要是对方吃着了,自己没吃着,总感觉像是自己输了一样。
这马扎一递,好像也给了她一个下台阶的机会——
这时,宋明瑜那边一个颠勺,火停锅起,大碗往手边一放,米饭压实,炒好的配菜往上一码。
第一份盖浇饭出了锅。
“番茄鸡蛋好了!”
鸡蛋的喷香伴随着油的香气钻入了女人的鼻腔,肚子一声咕噜,馋虫涌了上来。
好香!怎么会这么香!
旁边有人问她还要不要坐马扎,不要就留给他们排队,女人鬼使神差地一屁股坐到马扎上:“我要,我当然要!”
不仅要排,还要排第一个,谁都别跟她抢!
12. 第 12 章
炒好的这份番茄鸡蛋是林家点的,热气腾腾地刚端上桌,那饱满到爆汁的番茄红与金黄甚至是带着一点点焦黄色鸡蛋交汇在一处,就给了人视觉上极大的满足感。
林香原本是打算自己吃这份,毕竟宫保鸡丁和肉末茄子听上去肉就多一些,可盖浇饭上了桌,两个小的眼睛悄悄咪咪地就投了过来。
刚刚才去买了平时家里不让喝的汽水,可这会儿什么可乐都没有盖浇饭香了,那味道一个劲往鼻子里钻,就连最懂事的陈景行也有点忍不住馋了。
林香眼里漫起笑意,“来,咱们都尝尝明瑜的手艺。”
亲妈下了决定,陈景行应了一声,赶紧从筷筒里拿出来四双筷子,先递给父母,再递给妹妹,最后自己拿一双,迫不及待地往盖浇饭的碗里去。
就这么一小会,番茄鸡蛋炒出的汤汁已经浸入了底下的米饭之中。
陈景行夹了一筷子吃进嘴巴里,番茄的酸甜恰到好处地中和掉了油脂的腻,裹在鸡蛋上,为它的鲜香增添了几分顺滑柔软的口感,让人食指大动。
再一口,饱满丰沛的口感在唇齿间一下绽开,蒸得松软可口的米饭粒粒分明,还带着一点点弹性和嚼劲,包裹着番茄的汁液,一口下去不仅没能满足胃的需求,反而让人更加饥饿,想要一口一口不停地吃下去。
米饭是宋明瑜拿甑子蒸的,这种南城本地特有的蒸饭器皿是竹子做的,蒸出来的米饭中带了一点点天然的竹子清香,但又保留了浓浓的米饭香味。
相比起哥哥的沉浸其中,陈念嘉有些迟疑。
她从小就不太喜欢鸡蛋的口感,总感觉它带着一股莫名的腥气,但看着爸妈和哥哥都吃得很专注,她还是小心翼翼地夹了一点点。
真的只有一丁点,大部分还都是番茄和米饭,炒得金黄的鸡蛋只带起来一点碎末,陈念嘉甚至屏住了呼吸,想象自己在喝药来麻痹自己的脑袋,可下一秒,嘴巴里交织的咸香酸甜却让她像是小松鼠一样瞪圆了眼睛。
再咀嚼几下,小姑娘怀疑自己以前吃到的都是假鸡蛋——
它一点也不腥,特别香,特别好吃!
小松鼠的爪子情不自禁地又夹了一筷子。
陈景行吃了几口就停了,尽管他胃里的馋虫一个劲儿地折腾,恨不得他把一整碗都吃完,可他看了一眼身边吃得津津有味的妹妹:“我吃得差不多了。”
陈继开颇有些欣慰:“景行像我,有当哥哥的样子。”
他想起以前的经历,感慨万千,“你们爸爸小时候家里穷得吃不起米,有一口饭都让给弟弟,肚子里头叫个不停,就只能一瓢一瓢地灌凉水骗肚子,睡觉做梦都梦见有一碗白米饭吃,一晃眼都那么多年了,都能带着老婆孩子下馆子了,要是你们叔叔——”
“景行,你还在长身体,别听你爸说这些,你吃你的。”林香打断了陈继开的话,把碗推到儿女面前,“等会不够,妈再给你们点。”
……
一碗番茄鸡蛋盖浇饭,就让林家人赞不绝口,坐后面那桌的徐思成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摸了摸肚子,好饿,他妈为什么不给他也点一份番茄鸡蛋呢,这样他就不用这么盯着林阿姨吃饭了呀!
“妈,我们的饭什么时候来呀?”
“你急什么,还能少你一口吃的。”
蒋晓霞忙着喝汤,黑板上写着紫菜蛋花汤,她没当回事,紫菜可不便宜,估计一大桶汤里头能有那么几筷子就算了,可没想到一勺子下去,里头份量竟然还不少,蛋花也没偷工减料,一碗汤喝下去,整个人感觉四肢百骸都通畅了。
这还是春天,要是冬天吃饭的时候来上这么一碗,别说多幸福了!
而且这么一算,这一块钱的盖浇饭竟然也不是多贵?蒋晓霞听说国营饭馆一个三鲜汤都要一块钱,虽然那个有肉,可这个也有鸡蛋,还有紫菜这种干货,反正换她来开饭馆,她是舍不得让客人无限续汤的,要是真让续,最多沉底的给些鸡蛋,紫菜给一丁点,别的想都不要想。
蒋晓霞拿出架势,一碗接着一碗喝,徐思成就苦了,他对喝汤没兴趣,他就想吃饭,吃肉!
看着林阿姨他们吃得开心,他感觉自己肚子更瘪了。
幸好盖浇饭这东西做起来也快,宫保鸡丁快炒出锅之后,一口气炒了一大锅肉末茄子,这下两桌的菜都上齐了,徐思成啥也顾不上,埋下脑袋就狠吃起来,那闻着的香味是香,可和吃起来相比较根本就不算什么,吃着那才叫真的香!
徐思成吃得极为满足,门外头的人却还饿着呢,周日职工休假的挺多,除了针织厂的工人,还有外头其他单位过来探亲访友的,一到这胡同门口,就闻到了里头源源不断传出来的香气。
尤其是肉末茄子要给茄子过一遍油,爆香后的茄子简直就是个天然“大杀器”,恨不得把肉香味散得到处都是,谁经过门口都得停一下脚步,看看是个什么情况。
这一看才知道,原来是胡同门口新开了一家小饭馆!
有人看着一块钱的价格摇头走人,也有的人产生了兴趣,不缺那三瓜两枣,又恰好有时间,宋言川里里外外地搬马扎,还是有不少人没地方坐——排的人比他想象得还多。
有人忍不住就催促起来:“里面的都干嘛呢,就吃个饭,不能吃快点吗?”
他嚷嚷着,里面却没人回应。
倒不是他们不想,而是实在没空,因为这盖浇饭实在是太!好!吃!了!
无论是林香夫妻俩还是蒋晓霞两口子都是双职工,这就意味着家里两个人都得做饭,更别说这还是南城,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要是不会做饭,那都是找不着对象的。
两张桌子四个大人可以拍着胸口说,这三个菜他们就没有不会做的,尤其是番茄鸡蛋这种家常菜中的家常菜,没猪肉吃的那些日子里,谁家不是靠鸡蛋来充油水的?
可宋明瑜跟他们做出来的就是不一样。
无论是火候,还是调味,东西都是那些东西,人家宋明瑜做出来的口味,不说多夸张,至少和国营馆子里头那些大厨的水平分不出高下。
最重要的是,这个盖浇饭,没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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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的人心里嘀咕是个什么玩意儿,吃过的人却能第一时间体会到它有多完美——
汤汁裹着米饭,浓淡适宜,咸香的口味正好适配南城的饮食习惯,但又比正常去下馆子单点一个菜的份量更合适,一个人吃这么一份,有荤有素,吃完一碗热乎的紫菜蛋花汤下肚子。
太满足了!
这还是针织厂旁边,工厂里哪个车间没有三班倒,车间那边倒完了,回家还得做饭,哪怕是另一半提前把饭给做了,到家也只能用炉子热一热,吃剩菜剩饭,那米饭要是跟菜混在一起久了,甚至都溶成了米糊糊,长期下来胃就没有一个好的。
要是下了中班能吃上这么热乎美味的一顿再回家睡觉——哪怕舍不得下馆子只是偶尔来这么一顿,也别提多美了!
宋明瑜这盖浇饭听上去是个新鲜不接地气的食物,但实际上是再符合工人们的需求无误了,宋明瑜的定价又刚刚好卡在大锅饭食堂和国营饭店中间,天天吃、顿顿吃那是不可能的,可要是想换换口味,比起国营饭店,宋明瑜的小饭馆又要实惠不少。
大人们考虑的是方方面面,小孩们就没这么多复杂的心绪了,就一个字,吃!
徐思成闷着脑袋风卷残云,蒋晓霞才一晃神的工夫,儿子菜都吃光了,下面的饭都见底了!
再一对比旁边文文静静的徐妍,饭菜还剩一半,小姑娘一口一口吃得文雅,也不像徐思成那样一个劲儿吧唧嘴,小男孩吃完了不说,还眼巴巴又把碗推到亲妈面前:“妈,给我点饭,我还想吃!”
“你姐——”蒋晓霞本想让徐妍把饭菜分给弟弟,可店里店外不少双眼睛,林香那一家子听到徐思成的声音也回过头来,她只好换了种说法,“你爸妈你姐都要吃饭,又不是没长嘴,大家都饿着呢,就你一个人有饭吃不成。”
徐思成瘪了瘪嘴,蒋晓霞见不得儿子那样,可她看了一眼墙上的菜单,添一次米饭要八分钱……蒋晓霞到算钱的时候脑子转得就快,两毛一斤的米,这添一次就四两饭?一点也不划算!
她没想过供销社的米虽然只要两毛钱一斤,但是得给出去一斤的粮票,私人营业的那种粮店倒是不要,却要翻个番,四毛多才给一斤米,宋明瑜的小饭馆只要现钱不要票,粮票的成本折算进去,八分钱赚不了什么,完全是为了做个口碑。
蒋晓霞心里嘀咕归嘀咕,但她自己也知道,在外头下馆子不比在家,不可能事事都算成本价,她只不过是因为之前被外头那女人给挤兑着买了四碗盖浇饭,现在有点抹不开面子。
加饭吧,她已经够肉疼了,四碗饭可是足足四块钱,她心疼得要死,再多八分钱,她今晚上恐怕要难受得睡不着。
可不加吧,儿子又眼泪汪汪的……她心里也难受!
“给他添吧,就一碗饭。”一贯没什么脾气的徐伟康难得表了态,还是那句“来都来了”,徐伟康觉得再抠门也没必要在这种时候,一块钱都花了,还差那八分钱吗?
他做主给儿子添饭,徐思成抱住亲爸胳膊眼泪汪汪:“还是爸对我好。”
13. 第 13 章
蒋晓霞气得不行,这臭小子还真是有奶就是娘,丈夫一句话就给他笼络过去了。
可外头那女人探头探脑的,一个劲儿催她快点走,蒋晓霞脾气也上来了,丈夫也没说错,八分就八分,家里也没穷到八分都挣不开,她忍着心疼又把宋言川叫来:“添份饭。”
宋言川早就关注着这桌子的情况了,趁着蒋晓霞还没反悔赶紧填了单子,等姐姐给徐思成添饭的时候还挤了挤眼睛,蒋阿姨的表情他都尽收眼底了,就是连环画上的那些小人也没有蒋阿姨表情丰富啊!
两桌子人还在吃饭,宋明瑜刚洗完锅,正盘点食材,收到弟弟的眼神差点笑场,瞪了弟弟一眼让他别看客人热闹,赶紧低头又给徐思成的饭里压了压平。
来者都是客,无论是什么原因,最终蒋晓霞一家是在她家小饭馆消费了,她总不能开业第一天就让客人吃得不顺心,她虽然才搬过来和这家人接触不多,但客气一点总没错。
果不其然蒋晓霞看到里头满满当当的米饭,这才心气儿顺了一点,看宋明瑜的眼神也温和多了——这姑娘还算是懂事,也不算是白花这八分钱。
徐思成也心满意足,抱着饭碗就是一通框框狂吃,唏哩呼噜的,满嘴巴都是汤汁:“爸妈对我真好!”
不过等这一碗也吃到底,蒋晓霞说什么也要拉儿子走了,徐思成连盖浇饭的汤都收拾的一干二净,碗壁都快舔得能看清楚人形了,再不走她就不是要加八分钱添饭,而是要再花一块钱再买一份盖浇饭了!
而且林香一家人都走了好一会儿了,陈景行和陈念嘉走的时候还礼貌地和他们一家告别,徐妍已经吃完了自己那份,桌子上干干净净,没弄得到处都是米粒,嘴巴和手指头也没沾上汤汁,文文静静地坐着和林家人告别。
就徐思成一个小的头都不抬,跟个饭桶似的吃吃吃,桌上这儿那儿都是他嘴巴里呼噜掉出来的米渣,他自己还一点不嫌弃地又夹起来吃了。
林香笑着说小孩儿能吃是福分,蒋晓霞虽然脸上尽力掩饰,可还是有几分尴尬。
搞得她好像在家不给徐思成吃饭似的,小饿死鬼一个。
徐思成浑然不觉亲妈的嫌弃,临走前还恋恋不舍地回头:“妈,晚上咱们还能来吃吗?”
“晚上喝稀饭!”蒋晓霞没好气地说道,“一顿一块钱,你妈我一个月四十块钱,你吃得上几顿?都给你吃穷了!”
徐思成“哦”了一声,低头踢地上的石头,蒋晓霞没忍住,又和丈夫念叨:“这宋明瑜说是和爹妈学做的饭,也没听说她上哪儿去学过,怎么一样的饭,她做出来味道就是不一样,就那么、那么不一样?”
每个人心里都有杆秤,这秤上对于一餐饭最公平也是最真心实意的评价就是两个字,好吃!
不仅味道好,最重要的是性价比也高。
哪怕蒋晓霞这样抠搜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是她吃过最值当的一顿饭,相比起一碗素面五毛钱,一块钱的盖浇饭光看数字的确不便宜,但它有肉有菜,一个肉菜在国营饭馆少说能卖出去两块钱,甚至还不止,单素菜也得一块钱左右。
也就是说普普通通去国营饭馆吃一顿,一荤一素那就是三块钱,宋明瑜卖的盖浇饭却只要一块钱,加起来三分之一的价格,配套的米饭也用不着另外买,点一碗盖浇饭,汤汁裹在米饭上下肚子就足以填饱八小时的高强度体力劳动,饭后再来一碗……不,几碗汤喝,像今天店里供应的就是紫菜蛋花汤,味道清淡,喝着鲜甜可口。
蒋晓霞和宋明瑜打交道不多,她却知道这年轻姑娘看上去漂亮和气,却是针织厂片区有名的刺儿头,传说为了一套房能大晚上地杀进家属楼,斗得吴书记如今听见名字脸色都能变,脾气那么厉害,还特别会计较……这样的人开个店突然就变得大方慷慨啦?这说不通啊!
有心想跟人说说吧,结果中午的紫菜蛋花汤喝得太多,一下午蒋晓霞跑了不知道多少趟厕所,终于是捱到做晚饭的时候,蒋晓霞又从厕所出来,正好撞见林香来厨房烧热水,蒋晓霞哪能错过这个机会:“林香啊,你和明瑜熟悉,她是不是想进厂啊?”
“进厂?”林香没明白这八竿子打不着的话题怎么就扯上了,“她开着饭馆,今天你还去吃了呢,怎么就扯到进厂了?”
“哎呀!我说的不是这回事。”蒋晓霞颇有些八卦地打听,“做个体户的我不好过,开小饭馆那么辛苦,她一个年轻姑娘还说不定能做多长时间呢,哪有进厂舒服,咱们厂有食堂有学校还有文化中心——不是说最近还要建个游泳池,夏天还能去游泳呢!”
她压低了声音,“明瑜是不是知道了厂里头别人传的那些话,想在饭馆上让让利润,让大家念念她的好,方便找个路子进针织厂?”
“明瑜有她自己的想法,这个我不太清楚。”
林香不太想和蒋晓霞多说。
她性子软,也不怎么会说硬话,但今天她对蒋晓霞很是不满。
两家共用一个厕所,蒋晓霞吃饭的时候硬是挺着要占宋明瑜小饭馆的便宜,一碗汤接着一碗汤都不带断的,下午回来又把厕所占着,念嘉几次说想上厕所,可回回蒋晓霞都在里面。
一周就一个周末,陈继开下午又去厂里了,他得加班加点做资料写报告,准备明天厂里的大会议,她在家忙前忙后地洗衣服、晾衣服脱不开手,还是景行懂事,带着妹妹去外面上公共厕所。
可是公共厕所哪能和院子里头的比,不知道多少人都在用,又脏又臭,还冰屁股,念嘉乖巧不抱怨,她这个当妈的心里却一股无名火。
要不是因为两家共用一个厨房,她得用炉子烧水,林香甚至都不想站在这儿,早就避开了对方,可蒋晓霞不仅一点没有占了一下午厕所的自觉,转而又背后议论起了宋明瑜,林香忍不住开了口。
“一个女孩带着弟弟无依无靠,要把家撑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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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多不容易,她想做点物美价廉的伙食给咱们这些邻居一个实惠,她也能挣些辛苦费,不是大家都觉得很好吗?”林香顿了顿,“不说开店了,就说上次明瑜还给你家我家都送了猪油糖,炸得又酥脆又焦香,一看就知道没省油省糖,她家里不宽裕,还愿意对我们这些家里的孩子好,这和进厂没什么关系——要是为了进厂,吴书记就在厂里呢。”
“反正我是念着明瑜的好,她今天忙成那样饭都顾不上吃……她做得够好了。”
以林香的性子,说到这种地步已经算是尽了力了,她也不知道蒋晓霞是听明白还是没听明白,反正这么些话说出口,她自己心里舒服多了。
别人不记得没关系,她还记得宋家姐弟刚搬过来就给她家送了一盘糖醋排骨,是多么珍贵的情分,只是因为她帮了一点点忙,明瑜就愿意涌泉相报,这样爽利的女孩怎么可能跟蒋晓霞心里想的那样,说话做事琢磨那么多小九九?
完全是以己度人。
林香提着烧水壶回了厢房,陈景行和陈念嘉正做作业,她一人兑了杯温开水,发现小女儿一直看自己,林香摸了摸女儿毛茸茸的脑袋:“怎么啦,不想做作业?”
陈念嘉摇摇头,小声道:“我听到妈妈和蒋阿姨说话了。”
女儿一双水汪汪的杏眼圆溜溜的,林香的气消下去一大半:“没事,妈妈在和蒋阿姨说宋姐姐的厨艺呢。”
陈念嘉眼睛一亮:“宋姐姐做的饭特别好吃!”
林香忍不住笑了:“那下次咱们再去吃?”
“嗯!”
陈念嘉笑出了一对小酒窝,陈景行点了点妹妹的作业本,小姑娘连忙又低下头去专心做作业了。
林香趁这空隙走到院子里,天色慢慢暗了下去,橘黄色的晚霞掠过地平线,胡同口的光线黯淡了许多,还能隐约听见碗盘碰撞的声音,和店里交谈的声音,她深吸了口气,感觉胸腔里又舒缓了许多,回身推开了堂屋的门。
丈夫晚上在厂里吃,她得给孩子们做晚饭了,不过,明瑜姐弟俩好像也还没吃饭?
……
林香一点没猜错,宋明瑜还真没吃饭,中午那一阵忙过去以后就只来得及随便垫了垫,马上又要开始准备晚上的备料,但即使如此还是手忙脚乱,差点就顾左不顾右,食材还断货了,幸好宋言川机灵,立刻回屋子里翻出票证去菜市场“紧急进货”了一趟,这才将将对付过去。
小饭馆忙到晚上七点才关门,宋言川挂上锁头的那一刻,宋明瑜累得差点一头栽倒在桌上昏过去,可这屋子里又没被子又没床的,宋言川硬是把她拉起来:“姐,你不能在这睡,太冷了你要生病的。”
“我不想动……”
宋明瑜感觉自己的胳膊腿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天可怜见,开业之前她还信心满满,毕竟是经历过996牛马生活的,开个餐馆应该强度差不多吧,结果现实给她狠狠地上了一课!
14. 第 14 章
午饭和晚饭时间她就跟个陀螺似的完全没停下来过,下午说是有几个小时,可要操心的事情又不少,要点原材料,要准备切配,刚刚坐下来没歇两口气,又有客人来了,就始终感觉没怎么彻底地休息过。
“那也不行,姐,咱们还没吃饭呢,你不能饿着睡。”宋言川还是坚持不懈地把他姐往东厢房里拉,宋明瑜哀嚎一声,像只无尾熊似的半挂在宋言川身上,小不点龇牙咧嘴,跟个小蜗牛似的在地上蹭了半天,才终于蹭到了东厢房。
宋明瑜往床上一躺,浑身的酸痛更加明显,晚饭她都不想吃了,只想一睡到天亮。
宋言川却不能就这样放任他姐睡过去,他跑到厨房里环视一周,除了一把面和葱姜蒜这些东西以外什么也没看见,鸡蛋倒还有两个,但他不会炸。
宋言川有些泄气,他好像什么忙都帮不上,就在这时他灵机一动,从厨房又跑到了院子里,一脚踩上了小院围墙的砖头上:“陈念嘉,陈念嘉!”
林家堂屋的门打开,梳着双马尾辫子的陈念嘉探头出来,宋言川精神一振:“陈念嘉,你妈妈在不在家?”
陈念嘉有些警惕地看着他,她对宋言川印象不太好,这个人经常和人在学校干架,她妈说了,好孩子不跟人打架,宋言川不能算好孩子:“你找我妈妈干什么?”
“我姐忙一天了还没吃饭呢,能不能借一碗饭菜,一碗就行!”
陈念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确认这个人是说真话,转身就要回屋里去:“我去和我妈说。”
“好,诶——等等,等等,是两碗,两碗!”宋言川使劲扒拉着院墙,“我想起来了,我也没吃饭!”
“知道了!”陈念嘉没回头,只是冲他摆了摆手,求助之后,宋言川好像心里松了一大口气,见陈念嘉身影消失在木门后头,他手上一松,差点从院墙上滑下来,幸好他眼疾手快抓住了旁边的红砖,但手上还是糊了一层厚厚的红砖灰。
宋言川龇牙咧嘴地去洗手,洗手的池子正对着东厢房的窗户,他爬院墙的时候咋咋呼呼,这会儿却尽可能地放轻了自己的动作,就连水流也是一小股。
洗完手,他蹑手蹑脚地凑近了东厢房的窗户。
宋明瑜在里面睡得很沉,窗外升起来的月色照在他姐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像是小蝴蝶一样,他姐长得很漂亮,宋言川从小就很骄傲这一点,可是他姐不喜欢别人看她,总是用头发挡住,也不爱说话,只是默默地坐在一边,什么也不说。
直到爸妈不在了之后,他姐忽然有一天就拿剪刀把那些挡住眼睛的头发都给剪掉了,又有一天,他姐忽然嘱咐他放学回家在家里呆着哪儿也不要去,她有点事要出门。
宋言川等到晚上九点多,他姐还没回来,外面又下起了大雨,他只能笨拙地套上雨衣,带着雨伞去外面等他姐——直到他姐回来,笑眯眯地告诉他,“咱们可以搬新家了!”
她为他们俩争取到了一套宽敞又漂亮的小院,他有了自己的房间,他姐还张罗着开店挣钱,要撑起两个人的生活,他姐变得泼辣,能干,勇敢,她有了个难听的外号“刺儿头”。
宋言川狠狠地教训了那些乱说话的男孩,他也变成了许多同学嘴巴里的“刺儿头”,可是他发现自己好像帮不上姐姐什么忙……他也想护着他姐,想让他姐轻松一点。
“咚咚”,小院门响了起来,宋言川从低落的情绪中回过神来,连忙跑到院门口开了门,林香端着两碗面:“你姐呢?”
“在房间睡觉。”
“叫她起来先吃个饭,饿着肚子会得胃病的。”
宋言川得了林香的嘱咐,忙不迭地就去东厢房里叫他姐起床,宋明瑜龇牙咧嘴,她刚梦见自己带了个家务机器人什么都丢给机器人,自己只用坐在柜台前面数钱,正开心呢,这边弟弟就把她拉回了现实里。
她翕动了一下鼻子:“什么这么香——等会,我还没做饭!”
林香去厨房拿出来两双筷子,正好看见她跟只大号仓鼠似的东张西望,忍俊不禁:“不用做了,言川说你没吃饭,我给你们俩下了面,赶紧都过来,这面坨掉可就不好吃了。”
宋明瑜一倒下去就跟昏过去似的,万万没想到弟弟竟然搬了救兵,她赶紧趿拉上鞋子,拉着宋言川去客厅,在餐桌旁坐下,林香把筷子塞姐弟俩手里,“来,别愣着。”
宋言川早就饿得头晕眼花了,要不是惦记着他姐,他估计早就撑不住了,这会儿热腾腾的面条就在跟前,小不点说什么也忍不住了,连面都来不及搅拌,就这么呼噜呼噜地吃了起来。
“林姐,你太好了。”宋明瑜感动得不行,“景行和念嘉吃饭没?你要不先回去,等会我们吃了把碗洗干净给你送回来。”
“用不着着急,他们俩在家吃着呢,我吃得快,下面也不费什么事儿,你慢慢吃,别等会胃疼。”林香嘱咐道,见宋言川吃得头也不抬,她担心人噎着,又把桌脚不远处放着的热水瓶给提起来,打开木塞子一看,里头的水却早就凉了,她提着瓶子起身往厨房去,“烧水壶在厨房吗?我趁这会给你们烧点水去。”
“我自己去吧……”宋明瑜话说到一半,林香的身影在走廊上一晃就不见了,她连忙扬声道,“林姐,热水壶在厨房下面那格,炉子有点不好使,你慢点!”
“知道了,你别担心,先吃饭。”
宋明瑜目光这才落在了面前的这碗面上,其实她也早就饿得不行了,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累,有些提不起食欲。
偏偏林香做的这碗面条是南城人最爱吃的麻辣小面。
底下的调料里头添了一勺猪油,浇上滚烫的热汤,正好激发出姜葱和油泼辣椒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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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条上面卧着煎鸡蛋,下面铺着春天上市的莴笋叶子,清脆爽口,再一筷子面条,辣味裹着浓浓的香味一下就蔓延到了整个口腔中。
就那么三两口的时间,宋明瑜一下感觉胃口大开,辣椒刺激着毛孔往外冒汗,头发丝儿都在冒热气。
冷水在炉子上咕嘟咕嘟地煮沸,林香把烧好的水小心地兑进瓶子里,宋家姐弟用的热水瓶还是刚搬家那会她送的礼物,提在手里还有几分亲切,林香回到堂屋里,姐弟俩已是风卷残云,吃得就剩最底下的榨菜了。
宋言川还颇为舍不得地一根一根往嘴巴里拨,宋明瑜擦了擦嘴巴,迎上来接林香手里的热水瓶,林香从善如流地递了过去,坐在椅子上一边看宋明瑜拿杯子倒水,一边问道:“怎么不把东厢房的床搬来堂屋,这样你也好坐一点。”
宋明瑜的椅子比一般的要矮一些,还是她妈在世那会不知道上哪儿买来的,平时能折叠起来不占地方,正好契合筒子楼的环境,可搬到院子里显然就小了,也矮了,坐在上头吃饭颇有些不方便。
“东厢房和饭馆就一道锁,我早上去买菜要起很早,可以直接从门头那边出去,回来也可以从这道门进卧室,声音比较小,不影响言川睡觉,要是从院子进进出出的,那脚步都不敢太重。”
宋明瑜给三人面前都倒了一杯水,林香喝了一口,她又是忙着照顾两个孩子,又是惦记着宋明瑜这边,这会儿确实是口渴了,“就是你吃饭不方便。”
“今天开业第一天,我也没规划好,开始想着要是人不多就在店里吃呢。”宋明瑜苦笑,“林姐你说得也对,后面我看看怎么调整。”
两人交谈间,宋言川终于是吃完了,嘴巴边到处都沾着油辣子,他伸舌头去舔,看上去有几分滑稽,宋明瑜觉得劳动林香专门跑一趟过意不去,说什么也要给她洗干净再拿走,还给两个碗里都装了鸡蛋。
林香说不能要,宋明瑜振振有词,“林姐,就算鲜切面不值什么钱,鸡蛋也值的,而且两个孩子还长身体呢!”
搬出来陈景行和陈念嘉兄妹俩,林香总算是收下了,临走时却还反复嘱咐宋明瑜要注意身体,有什么就去隔壁找她,见她笑眯眯的,林香不放心,转而又叮嘱起了宋言川:“你姐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就像刚刚那样,隔着院墙叫阿姨。”
“知道了林阿……林姐!”
林香含着笑走了,也不让宋家姐弟送,用她的话说,一只脚踏出去,另一只脚都落自家院子里了,宋明瑜阖上院子门,还是等在院子里,直到林家传来陈念嘉陈景行叫妈妈的声音,她这才带着弟弟折返回了堂屋。
小睡了一会儿,宋明瑜现在精神头十足,她拿着火柴把油灯给点上,又从抽屉里拿出个记事本,拉着弟弟在餐桌边坐下:“言川,把今天收钱的铁皮盒子拿出来,咱们来盘账!”
15. 第 15 章
“马上!”
中午忙完他就想知道到底挣多少钱了,可他姐一直在忙,他也不敢提这茬,这会儿宋明瑜主动说起,宋言川一个鲤鱼打挺,乐颠颠跑去东厢房床上把铁皮盒子给拿了过来。
盒子上印着一个脸颊饱满,目光炯炯的小女孩,针织厂以前发过一次福利饼干,饼干吃完之后这个包装铁盒子就留了下来,装过粮票肉票,装过姐弟俩的学费,如今又变成了小饭馆的“收银台”。
里头全是毛票,大团结在这年头是大面额数值,很少会有人拿出来用,一般都拿去买电器了,像在外头下馆子别说一块两块了,连用一分两分的都不少。
宋言川今天肩负着要守好这份财产的重要使命,谁碰他都炸毛,唯独这会儿在姐姐面前,他就变成了眼巴巴的小狗:“姐,咱们挣了多少钱呀?”
“你来数数?”
宋言川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脸红了:“……我数学不好。”
宋明瑜有些好笑:“平时没见你这么害臊。”
“要是书上的那没意思,但这个不一样。”宋言川理直气壮,“这是我们的血汗钱,要是我算错了多伤心啊!”
宋明瑜被这具句“血汗钱”给逗笑了,她把盒子里的毛票倒了出来,按照面值分开成一堆一堆的,再分别计算,最后加在一起。
“四十块五毛四分。”
宋言川跟个小狗崽一样在旁边可怜巴巴地等着,等他姐甩出答案,他差点一个原地起跳从椅子上摔下去:“那么多!”
在十岁的宋言川眼里,一块钱就已经是一笔不小的财富,街上有人偷偷开书摊,那儿的连环画小人书他能讲价到一分钱一本,一块钱能租一百本呢……四十块钱,那岂不是四十个一百本,那就是——
宋言川算不出来了,帮姐姐当了一天的服务员和收银员,他的小CPU早就满负荷运转了,现在还硬是强撑着要做数学题,当场大脑就宕了机,何况他还真没学到那儿。
但是他马上就换了个计算方式,“爸妈一个月工资是四十块!”
他姐辛苦了一天,挣到了爸妈足足一个月的工资!
“姐,我们……我们是不是发财了?!”
宋明瑜先是点点头,紧接着又摇摇头。
就像宋言川说的那样,八十年代的普通人一个月十几二十块钱,工厂高一些,宋家父母一个是资深技术工人,一个是先进劳动模范,就这样一个月也才四十六、七,多的时候五十块钱,做个体户餐饮的确是一天当得上普通工人一个月的收入。
但这是营业额,不是利润,要算净利润,得把租金、人工、水电还有原材料成本之类的全部给减掉才行。
小院写的是宋明瑜的名字,房租这一项倒是不用,但是其他可就跑不掉了。
像是燃料,这年头没有水电,却有煤炉,炉子烟雾缭绕,烧得慢,里头的煤球还不耐烧,光是今天一整天就用了十多个煤球——炉子上的火不能断,还不能小,火不够旺,炒出来的盖浇饭一点也不香。
一家人多少人头,就有多少定量,每个月多少斤煤球都有定数,超出了只能自己去黑市上或者私人手里买高价煤,所以票证的成本得算进去,同样有票证成本的还有食材,这都不是一笔小数目。
再加上两个人的人工费,毛利率按百分之五十计算……宋明瑜在纸上写写画画,很快得出了结论,“四十块是咱们卖出去的钱,实际上完全赚到手的钱是十块钱。”
十块,在四十块钱的震撼面前或许显得有些渺小,但宋明瑜对这个数字很满意,不止是满意,甚至可以说是远远超出她的预期了!
尽管在林香等人面前她一直表现得游刃有余,但只有宋明瑜自己心里清楚,她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忐忑,她甚至都提前给自己做过心理建设,做好了今天开业不会有多少人光顾的心理准备。
毕竟这是她人生地不熟的八十年代,更别说盖浇饭这种东西都没人听说过,万一呢,万一它水土不服……谁知道它却给了人这么大的惊喜,不愧是在前世风靡各大城市,甚至成为打工牛马必备“草料”之一的刚需美食!
而且就八十年代的收入而言,十块钱也不少了,毕竟对于这年代许多普通家庭来说,一家三口甚至四口一个月的生活费也就十块钱呢,也就针织厂这些工厂会好一些,如果家里是双职工,那才会又宽裕一点。
宋明瑜要是当时在吴书记那选了另一个方案,她现在在车间里当实习生,一个月也就十几块钱,还得拼命地干活讨带教师傅的欢心,不然到时候人家一句话,她就能被针织厂扫地出门,什么也拿不到。
现在多好,一天能有十块钱挣,还不用那么担惊受怕——最重要的是饭馆就开在自家,这种满足感无与伦比!
当然高兴归高兴,宋明瑜心里还是很清楚这个数字不可能每天都有,毕竟今天第一天开业,很多人好奇又或是过来看热闹,帮她吸引了不少客流,盖浇饭是新鲜玩意儿,又有免费喝汤这个福利,才有了今天这么高的营业额,随着时间流逝,这个数字会慢慢回落,最后稳定。
但是对于小饭馆的未来,宋明瑜还是带着乐观的态度,毕竟营业额现在受到的限制还很大,不说别的,她家就两张桌子,又不是多么出名的馆子又或者是百年老店,没多少人愿意长时间排队,这一点就限制住了客流量。
另外一个很大的限制就是食材。
宋明瑜之前的规划相对保守,毕竟这时候电冰箱要好几百块钱一个,还得要工业票,她压根买不起,要是买多了坏掉了,那就是亏了钱,又折损了票证,得不偿失。
这样做,好处在于她的食材非常新鲜,坏处就是因为来的人比预想中要多,原材料断了好几次,宋言川充当跑腿小弟去了两趟菜市场,连爸妈以前留下来那盒子里的票证都用出去一大把,这才把食材补齐。
米饭用得更快,宋明瑜知道这年头大家肚子里没油水,个个都能吃,但是能吃的程度还是超过了她的预期,一整天蒸了好几甑子米饭,那甑子又深又大,可即使如此,后来的顾客也差点面临只有“盖浇”没有“饭”的尴尬局面,差点开天窗。
接下来,就是要稳住心态,慢慢经营起小饭馆的口碑和人气,先在针织厂附近把名声打出来,让大家接受小饭馆的存在,之后再计划慢慢增加不同的花样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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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攒钱把店做大做好。
宋明瑜从毛票堆里抽出两块钱:“工钱,拿着。”
宋言川一脸懵,宋明瑜笑眯眯地揉了揉弟弟的脑袋:“今天辛苦你了,拿着吧,就当姐姐给你的零花钱。”
前世她总是一个人,什么都习惯了自己一手揽,这辈子多了个弟弟,她也没想过会有多少差别,可宋言川却硬是在店里陪着自己忙了一天,小不点累是累,责任感却很强,哪个客人点了什么,有没有收钱,他都特别积极地盯着,一点也没让她多费心。
宋言川盯着那两张一块钱的纸币,眼神发光,他当然想要。
厂附小管得严,学校连个能买东西的地方都没有,他唯一的乐趣就是放学的时候,总会有个老人家卖“叮叮糖”。
小锤子和一把凿子,叮叮当当地一敲,就像是某种暗号,宋言川就知道卖叮叮糖的老爷爷来了,在附小旁边那条巷子里,老爷爷的背篓放在地上,枯瘦的手臂却铿锵有力,凿一下就是一小块,一分钱,充实了整个放学路上的光景。
还有胡同外头那条街上的小书摊,供销社卖的桃酥和小蛋糕,那天陈念嘉还在店里喝了天府可乐,玻璃瓶看上去好漂亮,好像还很好喝,他从来都没喝过……不对不对,两块钱他才不喝可乐呢,他要阔气地买上一瓶黄桃罐头,成为全校最闪亮的小学生!
可宋言川还是忍痛把钱推回去了:“姐,我不要,你今天才是最辛苦的,我的工钱都给你。”
“你有你的,我也有我的呀,咱们谁都不吃亏。”宋明瑜心里熨帖,声音越发轻柔,“你还是我雇的工人呢,哪有雇来的帮工不给人工钱的?”
宋言川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败倒在了毛票的诱惑面前:“那……那我拿着。”那可是两张一块钱,他还从来没摸到过一块钱呢!
然而宋言川想当全附小最靓仔的梦想却没能实现,那两块钱压到了箱底——宋明瑜的小饭馆每天营业,她一个人要忙后厨,还要忙前台,每天忙得跟陀螺一样,别说给宋言川做饭了,姐弟俩连早饭都从刚搬到小院来的“精心准备”迅速滑向了“凑合能吃”。
宋言川也顾不上叮叮糖了,他放学回家马上放了书包就去给他姐帮忙。,然而宋明瑜还是在短短半个月时间里面就瘦了一大圈,原本还有一点婴儿肥的脸蛋迅速尖了下来,之前穿起来刚刚好的衣服如今大了一整圈。
与之相对的,存款开始一节一节地往上慢慢涨,一开始还用的一个小罐头瓶子,后来换成了一个扁扁的小方盒子,不同面值的毛票分门别类,整理得整整齐齐。
这个周末,宋明瑜总算给自己,也给小饭馆放了一天假。
挣钱的快乐完全冲昏了她的头脑,认真一想,辛辛苦苦开小饭馆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接受不了车间繁重的工作,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同时还能让自己生活过好一点吗?
现在她不是车间工人,却变成小饭馆的铁血打工人了!
宋明瑜觉得这样不行,正好南城百货商店翻新重修,成了全南城第一家“百货大楼”,就在这天开张,她干脆拉上了林香一起出门。
“林姐,咱们购物去!”
16. 第 16 章
一大清早,宋明瑜和林香两人就出了门,林香开始还担心家里两个孩子,宋明瑜一句话就给她安抚了下来:“陈叔叔在家呢,肯定没问题的。”
但两人还是神色匆匆,不是为了家里的事情发愁,而是这年头的公交车实在是太难赶了!
她们运气说好也挺好,刚到车站,去往民族路步行街的5路电车就甩着粗粗的电线“辫子”进了站,可坏就坏在车站的人实在太多,两人刚还肩并肩呢,一转眼人都看不见了。
“明瑜,上车!”林香赶紧大声叫宋明瑜的名字,让她不要管自己,先上车能出发再说。
宋明瑜明白这个道理,她想出声回应,却连话都说不出来,前后左右都是人,蚊子到了这儿都能活活被挤死!
连双脚都站不稳地面,最后完全是被往上挤的人们硬生生给带上去的。
好不容易上了车,忙乱之中宋明瑜却没能抓住扶手,只能扶住了面前的引擎盖儿,发动机在她手掌下头轰鸣,还微微发着热,像是个小暖手袋似的。
电车的两个门都大开着,人群乌泱泱往上挤,甚至还有人见上不来车,直接招呼车里的人让他翻窗户。
售票员脸涨得通红地维持秩序,一阵鸡飞狗跳之后,电车总算是慢悠悠地开了起来。
宋明瑜尝试着移动脚步,却险些踩到别人的脚,只能站在原地张望,“林姐,林姐你上车了没!”
隔了好一会儿,后头的车厢才传来了林香的回应:“上了,我在后面呢!下车再说!”
的确是只能下车再说了,两节车厢中还隔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连接处的位置甚至摇晃得站不住人。
一群人七歪八倒的,宋明瑜自觉没有“横渡”过去的实力,好不容易捱到了民族路步行街站,满车满载的人群呼啦啦下车,她赶紧顺着人流下车,到站台上站定,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没有风扇,空调更是想都别想,电车上又闷又热,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气味,完全是对嗅觉的一大挑战!
“明瑜!”
宋明瑜回过头来,林香也下了车,两人在站台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齐哈哈大笑。
“你看看你,头发都乱了。”林香笑得停不下来,帮宋明瑜整理乱得像是鸡窝一样的头发,“还好红绸子还在呢,要不然都没法绑起来!”
“真该去剪成胡兰头,多方便,上车的时候这辫子差点被车门夹!”宋明瑜抱怨了一声,林香帮她扎辫子,她正好帮林香把翘起来的衣角抚平,“五路电车人也太多了,菜市场不要票供应的时候也没见过那么多人啊!”
林香手巧,三两下就把三股麻花辫给绑得漂亮又结实,宋明瑜帮她拍去肩膀上的浮灰,两人挽着手臂往步行街那边走,很快就看见了南城百货大楼几个大字。
屹立在南城中心的这栋大楼足足有六七层,每一层的每个窗户都是泛着蓝色的玻璃窗,被阳光一照射,就像是无数钻石在空中闪耀一样,和旁边那些低矮的平房和集资建楼相比,它显得独一无二,让人看了就移不开目光。
林香忍不住挽紧了宋明瑜的步伐,随着大部队往里走,她还是第一次来这么富丽堂皇的地方,仿佛目光落在那些商品上都不敢用力多瞧。
宋明瑜则是截然相反,一看到柜台,她就兴致勃勃地凑了过去,要是不知道卖的什么,她直接了当就询问柜员,一点也不怯场,没过多久,她手里就添了好几包东西,大大小小,战果颇丰!
她还反过来劝林香:“林姐,咱们要来一次百货大楼可不容易,五路电车都挤了,来都来了,要是不买点什么回去多不划算啊,好多东西厂里的供销社根本没得卖!”
林香开始还有些放不开手脚,但听了她这番话,想想家里的两个孩子,她和陈继开夫妻俩的日常用度,她也不再犹豫,对啊,现在不买,回去厂里头还找不到地方买呢!
没看那些人抢购得多激烈吗,林香甚至听到了区县的口音,转车又转船地来南城这么一趟,就是为了在百货大楼狠狠爆买一通,回乡下去甚至还能倒卖一手挣钱!
“你说得对,这会儿不买,回去一定后悔。”
百货大楼一共七层楼,除了最上头是办公室进不去以外,下面六楼都是供顾客挑选的柜台,什么鞋帽、家电、五金、服装、床上用品、文化体育用品……总之,南城人生活的方方面面,只有想不到的,就没有百货大楼找不到的。
林香照顾家庭,主要买的是日用品消耗品,宋明瑜也买了一些日用的东西,但更多的钱花在了糕点糖果上——大白兔奶糖、豆沙枣泥、椒盐饼、桃酥……老字号的口味,价格却便宜又实惠,没有前世宋明瑜避之不及的科技,满满的都是手艺人的真诚。
宋明瑜还想买件新衣服,她现在还穿着一套工装服,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针织厂的工人,但实际上这是用她妈的工装改的,早就穿得磨起了毛,还不怎么合身,冬天冷,夏天又不透气。
她兴冲冲地拉着林香去了卖成衣的柜台,看到价格却惊掉了下巴:“一件绣花衬衫要十五块钱?!”
售货员低着头噼里啪啦地敲算盘,语气有些不耐烦:“买不起就别让让,别人还要挑呢。”
宋明瑜还没发火呢,先就被售货员怼了一顿,她刚想说什么,林香却眼疾手快地把她拉到了一边:“明瑜,别和她吵架,走,咱们去逛卖布的窗口,我家有缝纫机,到时候我给你做衣裳,保证又实惠又漂亮。”
宋明瑜有些气闷,两人往这层楼的另一边走,林香这才和宋明瑜解释,原来这种不耐烦的态度竟然是常态,别说怼顾客了,甚至还有气性大的一言不合还殴打顾客,“这两年少了,但有些人就那个性格,你和她计较反而是顺了她的心意了。”
林香带着宋明瑜走到了卖布匹的柜台,和成衣那边完全不同的是,这边的柜员见人来了,笑吟吟地就和客人打招呼:“欢迎光临,请问需要什么,我帮您介绍?”
“年轻姑娘穿的,颜色明快一些,穿着舒服的有吗?”
“有,我指给您看看。”
柜员利落地侧过身,背后的挂板上上上下下挂满了各种颜色和质地的布匹,她挑了几个出来介绍,林香转头询问:“明瑜,有你喜欢的吗?”
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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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瑜迟疑了一下,摇摇头:“……林姐,在我眼里这些布都差不多。”别说挑了,这堆布全部摊在她跟前,她也完全想象不出来做成衣服后到底是什么样子。
胡同里谁都知道林香会做衣服,在针织厂她可是一车间的技术骨干,而且陈景行和陈念嘉兄妹俩的衣服裤子从小就是她亲手做出来的,宋明瑜觉得专业的事情还是要专业的人来做,“林姐,你帮我挑一个吧。”
“行,那我就不跟你推脱了。”有了宋明瑜这句话,林香干脆了当接过了挑选布料的重要任务,她和柜员你一言我一语,宋明瑜在旁边就跟听天书似的,只偶尔有林香看上的料子让柜员取下来比着宋明瑜身上试一试颜色花样,最后林香一锤定音,选定了一匹红色的布料。
她打算给宋明瑜做一条连衣裙,林香捧着布料在宋明瑜身上比比划划,和柜员分享她的设计思路,宋明瑜仔细听,林香的设计思路,就是后来流行的娃娃领百褶连衣裙,但在南城如今还没有什么人像这样穿。
“林姐,你要不给自己也做一条?”
“我就算了,我年纪大了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女为悦己者容,我就喜欢看林姐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样子,你那么年轻,为了我,为了念嘉也可以打扮呀!”
林香啼笑皆非,这句话哪是这样解释的,可她在镜子中看到自己的模样,有些发旧的袖套,填满衣柜的灰、棕、白,她才三十五岁……她内心似乎有了一点触动,“那我……也做一条?”
宋明瑜把柜员叫了过来,她不仅说服林香买,她还打算给陈念嘉也买,小姑娘正是最可爱的年纪,又花不了多少布料就能让她开心一整年,林香却不肯让她破费,硬是抢着结了账:“厂里如今日子好过,发了福利又加了工资,这就当我送你的礼物——一匹布就让大家都开心,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林香对她真的很好。
宋明瑜叫了一声“林姐”,眼眶有点酸涩,林香对她的关照从来都是这样真诚坦然,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好,那我再买个蛋糕,咱们回胡同一起吃,这次林姐你可不许跟我抢了!”
两人去了一趟百货大楼堪称满载而归,回程路上运气还好,逛百货大楼的人都还没有返程,两人甚至在起点站坐到了座位,一路摇摇晃晃地回到针织厂,两人说说笑笑地进了胡同。
林香家的小院里,几个孩子早就等不及她们俩回来了,看到宋明瑜手里提着的蛋糕,更是爆发出一阵欢呼。
“姐,我亲姐,你就是天上下凡来的仙女,只有仙女才会买蛋糕!”
宋言川极尽赞美之词,宋明瑜哭笑不得:“赶紧洗手,咱们把蛋糕分一分,一路回来还颠坏了没有。”
颠坏了也好吃,宋言川还想说什么,被陈景行拎着后脖子去洗手。
陈继开去厨房拿了碗盘筷子,宋明瑜帮林香在院子里撑起个小桌子,正要去隔壁拿餐椅过来,外头忽然传来“砰”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倒塌了。
紧接着,女人的哭喊声炸翻了整个胡同。
“夏亚军,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你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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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 41 章 万字爆更~地雷+营养液……
“算了, 这事儿慢慢想吧,反正今年厂里福利奖金什么的都挺高,副业能做就做,不能做也就算了。”
林香的低落也就一瞬, 她迅速地打起精神来, 今年下半年, 总厂接连发了好几次奖金,她作为车间的资深工人, 拿到的奖金一点不少, 她喜滋滋地说,“咱们三个今天好不容易来一趟朝天门,不聊这些, 喜欢什么就买, 念嘉,喜欢什么跟妈说, 妈给你买。”
“好~”
“船到桥头自然直,林姐你也别太担心。”宋明瑜也说道,“实在不行, 把这任务交给陈叔叔!”
她这么一说, 林香也想起了之前陈继开趁着夜色跑去观音街兜售那些烂布条的事儿,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只有陈念嘉小朋友蒙在鼓里,看看这个, 又看看那个——宋姐姐和她妈妈笑什么呢?
朝天门逛起来是真的到处都有新鲜东西, 尤其是双江在这里交汇,哪怕不逛地摊,在码头广场上看江闲逛也是一种乐趣。
两边一溜串的都是茶馆, 也是牌馆。
有人叼着烟叫了三五好友“杀”上一局,还有的拿着象棋棋盘,“马斜出,炮隔空,堵象眼,叫将军”,玩得不亦乐乎。
宋明瑜还兴致勃勃地看人家杀了两局,然后遗憾地发现她看不太懂。
没有下棋的天赋啊!
除了念嘉的毛绒玩偶,林香又买了不少毛线,有粗有细,拿回家去钩毛衣。
“景行长身体太快了,去年的毛衣今年就短了,前几年的根本不能穿,还不如拆了给言川做一身,念嘉我打算给她钩一条毛线连衣裙。”
陈念嘉很少穿裙子,不是小姑娘不喜欢,也不是林香不重视,而是前两年家里钱上一直吃紧。
要不是今年总厂的效益好起来,她和陈继开都有别的进项,还真不敢像现在这么大手大脚地买布买毛线,开口闭口就是裁新衣。
“往年都是过年那两天能穿一件新的就算体面,现在手里稍微宽一点,平时也穿得漂漂亮亮的,多好。”
林香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宋明瑜笑嘻嘻:“早就该这样了,念嘉穿什么都漂亮,林姐,你也该多做点新衣服,咱们日子过好了,就是得抬头挺胸地过日子呀,不然有什么意思!”
她自己手里提着大包小包,这码头市场逛起来就是比南城百货有意思,不仅东西多,还能杀价!
她自己添置了大大小小的东西,光是扎头发用的发圈就五颜六色买了好几盒,还给宋言川买了个新书包,连消带打,杀价杀到老板脸发青!
玩完逛完,差不多也是到吃饭的时间了,三人说说笑笑往回走。
唯独麻烦的就是这一点,从朝天门一路上来都是长长的梯坎,下坡的时候怕摔,上坡呢又一不小心就会撞到旁边的人。
“不好意思!”宋明瑜就把人给撞了,她嘴巴上道歉,一抬起头来,却是一张熟悉的脸,“盛凌冬?”
“……宋明瑜?”一身红色连衣裙的娇俏身影映入眼帘,盛凌冬愣了愣,视线滑过她手上提着的东西,笑着跟她打招呼,“今天有空过来逛街?”
“国庆节,再不给自己放假,我是真要累死了。”宋明瑜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碰到他,“你也来这边逛?”
“没,接了个运货订单,要运到锦城去。”盛凌冬苦笑摇摇头,“刚帮鸿飞装好货,车才走,我这会去仓库。”
“这样。”宋明瑜了然地点点头,忽然灵机一动,“你这会有空吗,我请你吃个饭?”
……
朝天门人挤人,但梯坎上来往民族路步行街走出去一段距离,人就少了许多。
赶上最近的五路电车摇摇晃晃回到胡同,陈组长国庆长假出公差,小毛回了老家,都不在家。
宋明瑜把留守在家的宋言川和陈景行也叫上,在院子里支起了桌子。
“今天我下厨,咱们在院子里摆上两桌!”
她当主力,林香打下手,外头陈景行带着弟弟妹妹们搬凳子,盛凌冬也没闲着,挽起袖子帮忙。
很快,菜肴就一道道摆上了桌。
一桌坐着挤,宋明瑜干脆把小饭馆的折叠桌也给搬了过来,大人一桌,小孩一桌,菜肴一边一半,摆得桌上满满当当。
两桌一起举起杯子,“国庆快乐!”
宋明瑜趁着这机会就给林香介绍:“林姐,这是盛凌冬,你还有印象没?我小饭馆的食材就是他帮我运过来的。”
“我有印象。”林香和盛凌冬其实并不眼生,“上次你买家具,我和小盛在胡同里头打过照面。”
“对哈。”
宋明瑜掰手指一算,还真是,毕竟她也和盛凌冬合作过好几次了。
最开始是开店的时候,什么锅碗瓢盆什么炉子之类的,再后来就是江阳镇相遇,三方签下来的物流运输协议,再后来他还到宋家帮忙装过家具。
就是这个小盛的称呼……宋明瑜有点想笑,平时陈继开叫她小宋她还没感觉,但一贯以“盛老板”身份和她来往的盛凌冬也变成了“小”字辈,她还真有点不习惯。
南城菜是宋明瑜的拿手好戏,这顿饭自然不可能少,辣子鸡、夫妻肺片、凉拌三丝、炝炒莲白,还炖了个酸萝卜老鸭汤。
一数过去,竟然就两个素菜,剩下全是荤!
除此之外,却还有两个盛凌冬没见过的新菜式。
“这个是豉汁蒸排骨,还有这个,糯米鸡。”宋明瑜给他介绍,“都是广东那边的特色菜,你可以尝尝合不合口味。”
盛凌冬应了一声,试了一口豉汁蒸排骨,和南城麻辣鲜香,无辣不欢的口味完全不同,这道菜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清淡。
鲜嫩的排骨肉,一口下去就骨肉分离,已经浸入内里的豉汁带着特有的口感,与肉汁融合在一起,一口下去,有排骨的鲜香,还有豉汁的咸香。
“好吃!”盛凌冬忍不住感叹,“宋明瑜,你一个南城的厨师,怎么做别的也那么厉害?”
总不能是去进修过,如今南城可还真找不出一家粤菜馆子出来,除了南城本地菜,就是隔壁的锦城菜。
“凑巧,凑巧。”
宋明瑜笑眯眯,她当然不会说前世为了拍视频,她不知道跑了广东多少老字号饭馆,连哪家更擅长什么风味,做法之间有什么差异,她都能倒背如流。
光是这道豉汁蒸排骨,她闭着眼都能复刻出来正宗的口味!
“喜欢吃,就多吃点,不够我再做。”
相比起豉汁蒸排骨,林香更喜欢的却是糯米鸡,鸡肉和香菇的鲜交织在一起,糯米的嚼劲配上炒香炒熟的腊肠丁,吃起来是满口增香。
南城这会儿找不到荷叶,宋明瑜用的竹叶代替,还让这道菜多了一点竹子的清香味,吃得再多也不腻。
“念嘉说得对,还真比《雅马哈鱼档》里头演的那个一点不差!”
大人们还寒暄嫩,小孩儿那桌夹菜的手都快出了残影!
宋言川说不出话,吃饭的劲儿却一点不落后,吃得像是饿虎扑食。
陈念嘉忍不住提醒他:“宋言川,你吃慢点,等会小心肚子疼!”
回应她的是两声“嗷嗷”,宋言川嗓子哑得说不出话,只有陈景行来临时充当翻译,“他说他饿了。”
“……明瑜姐早上不是给家里放了点心吗?”
陈景行指了指墙头:“他的那份在它肚皮里。”
院墙上,肇事小猫正优雅地趴在院墙最顶端,蓬松的大尾巴从上面垂了下来。
陈念嘉望去,九月正好打了个哈欠,洗完爪子就趴下准备睡觉,原来是被猫叼走了……她回过头来,同情地看着宋言川。
好吧,那他还真是饿了。
一边吃,盛凌冬一边就问起来。
他很关心之前那批家具:“之前运过来那张床,言川睡起来怎么样,还合适吗?要是高了或者矮了可以跟我说,我带人过来重新调。”
“没问题,好得很,他现在天天都念叨那张床睡起来不会吱嘎吱嘎响。”宋明瑜看了闷头刨食的弟弟一眼,“实木的架子,当然没声音了。”
不只是床,其他的家具她也是满意的,她喝一口老鸭汤,酸酸辣辣,热汤下肚子别提有多满足。
“我还想着五斗橱会不会不够,结果里面空间还挺大,还有衣柜,往卧室一放,现在东西都够装了,估计暂时不用再添置了。”
盛凌冬颔首:“那就行。”
“家具是用不着了,但是电器票还得要,你有机会就帮我问问。”宋明瑜又说道,“这家现在是哪哪儿都好,就是夏天太热。”
南城的夏天,连蝉鸣都显得声嘶力竭,尽管家里有冰箱能买冰糕冰饮料,林香和高彦芝还经常给她送西瓜分着吃,但是宋明瑜还是不习惯。
没有空调的日子,晚上睡觉跟烙饼似的。
要不是平房还凉快些,她现在根本就受不了了,可空调的电器票实在是太难搞到了,“我现在都后悔,南城百货来电风扇的时候,我就该搬一个回家。”
那会儿老想着电风扇不顶用,还是得空调,结果空调没买到,这都入秋了。
宋明瑜要未雨绸缪,能先搞到票,就别管那么多。
盛凌冬调侃:“宋老板真是财大气粗,行,这个事儿我记着的,要是遇到有人往外卖,我肯定想办法。”
“行。”宋明瑜问他,“你最近都还在往江阳去吧,秋姨她们最近怎么样?”
“去啊,我跟你说,他们那个砖卖得特别好,简直是供不应求。”盛凌冬跟她描述,“现在是车刚到工地,马上就拉走了,都不用我们推销。”
谁都知道红砖便宜又好用,尽管各个镇上都在起砖窑,但是还是完全消化得过来。
盛凌冬给宋明瑜说江阳镇最新的消息,“秋姨她们不是种了很多柑橘吗,南城罐头厂采收处全包了,光是今年就卖了一大笔钱,现在她们在打算拿一座山头出来,专门种柑橘,卖给罐头厂。”
用秋姨的话来说,种水果又不额外费事儿,不方便进砖窑或者务农的就顾果园这头,就当做是额外的进项。
宋明瑜知道南城罐头厂的水果罐头很出名,不仅仅是南城本地的供销社到处都卖,南城百货放在货架子上,甚至还销往东北,甚至是出口到了西伯利亚那边。
宋明瑜听着就觉得好,“现在谁家有个头疼脑热,或者小孩过生日,咱们都还送南城罐头厂的罐头呢,猪肉、水果,这生意有前途的。”
她想了想,还是开诚布公地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其实今天我请你吃饭,也是想麻烦你帮个忙。”
“我看你今天特意做了这么大桌菜,就想着你是不是有事,果然在这儿等着我呢。”盛凌冬放下筷子,认真听她说,“说吧,什么事儿。”
“是这样,林姐之前是给一个服装店老板供货来的。”宋明瑜盛凌冬把前因后果解释清楚,“现在就是那一批幸子衫,连带着其他的什么半裙、连衣裙之类的,都积压在林姐家里。”
“林姐是厂里正式工,大家都是悄悄做副业,拿出去摆摊可能不太方便,我就想着你这边有没有路子,可以帮帮忙,把这些衣服给卖掉。”
这件事其实是宋明瑜的主意,林香刚知道的时候还跟她说没必要,“之前发愁,那是不知道厂里头什么打算,现在本职工作能养家糊口,这事儿不行就算了。”
大不了就是损失些布料钱,林香还想得很乐观,等开春了慢慢改一改,也能给她,给宋明瑜和陈念嘉做新衣服穿,就当是自己买布回来自家做衣服了。
但是宋明瑜却不这么想。
“林姐,这衣服咱们得卖,这副业,你也得继续做。”
针织总厂如今是蒸蒸日上,要不是宋明瑜的小饭馆也做得很好,林香她们肯定还会想着怎么让宋明瑜端上铁饭碗。
所以,宋明瑜很能理解林香的心情——半年发了好几次福利,工作又是手拿把掐做得好,换谁,也不觉得出来接单做副业有什么地方能比在厂里舒服。
占据闲暇时间,劳心劳力不说,遇上这次服装店老板出尔反尔的事情,那可真是给人添堵。
可是宋明瑜知道,再过几年到九十年代,就是“大下岗”,林香如今当家一样爱护的厂子,到时候并不能让她平稳渡过那场浪潮。
反而是当下没多少人在意的服装业,会在这些国营工厂巨头轰然倒塌下,成为新时代的潮头。
两家相处这么久的时间,在她心里和真正的亲人没什么分别,甚至还要更好。
至少在她和弟弟有麻烦需要帮助的时候,林香一家人是实实在在伸出过援手。
不像宋家那群亲戚,甚至连她父母的追悼会,老家也就来了一个长辈。
光是冲着林香对她的好,宋明瑜就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卖这些衣服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想鼓励林香继续做服装做下去。
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派上了用场呢!
“林姐,咱们不是发愁卖衣服的事情吗,我想,这事儿虽然咱们自己搞不定,但是咱们可以找人帮忙呀。”
撞见盛凌冬是个意外,但是盛凌冬说不定还真能帮上忙。
毕竟之前在江阳镇,她和盛凌冬签的运输协议就是三方的,还有一方是江阳镇,盛凌冬帮镇上书记他们卖红砖呢!
除了江阳,盛凌冬很多地方都去,就连她的家具也是他从外地淘回来的。
既然他经常帮忙当中间人牵线,解决买卖的问题,宋明瑜想着她也可以问问他有没有路子,可以帮林香把衣服卖出去。
卖衣服?
盛凌冬问:“衣服在哪?”
宋明瑜就等着这句话呢,赶紧催促林香去把幸子衫找出来,她拿一件给盛凌冬看,“林姐都是用的好料子,走线、封边,你看,这些都做得很仔细。”
“还有裙子——林姐!”
“马上,我去拿。”
宋明瑜等不及,干脆就在盛凌冬面前转了一圈。
“咱们三个的裙子就是林姐自己设计自己做的。”宋明瑜把袖子亮出来让他自己看,“要我说,比南城百货卖的那些裙子做得好。”
盛凌冬哭笑不得。
他之前就发现宋明瑜似乎要比其他女孩要洒脱许多,要是换个年轻姑娘,真不见得敢一个人跑去江阳进货,还那么豪气地签订单。
可宋明瑜不仅敢,她手笔还一次比一次大,又是十六寸大电视,又是双开门冰箱,订起家具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现在谈生意,她又大大咧咧地就这样让自己看她的衣袖,却被她话里的重点给转移了注意力,“自己设计,自己做?”
林香抱着裙子出来,有些不好意思:“什么设计,明瑜说得太夸张了,我那都是自己瞎琢磨。”
然而盛凌冬却记得,就宋明瑜这一身打扮,即使是在朝天门那会,也频频有人趁着喝茶打牌的间隙,悄悄打量。
尤其是那一身鲜艳的颜色。
平时在店里她从不打扮,漂亮衣服和厨房放在一起,那就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但今天长发编了发辫,连衣裙的娃娃领带一点俏皮,衬着那张容色妍丽的脸,谁看谁不惊艳?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盛凌冬,盛凌冬失笑:“……你把我当成什么神仙了吗?”
林香有些担忧:“……是不太方便吗?”
“这个,我暂时说不好。”盛凌冬沉吟了一下,“这样,衣服我先拿着,帮你们问问,要是有合适的渠道,我再和你们说。”
“那就谢谢你啦。”说好话又不要钱,宋明瑜笑眯眯,“盛老板肯定有办法。”
她高帽子一戴,盛凌冬就跟着调侃:“没办法了,我今天吃了这么一桌子好吃的,就是天上的月亮,我也得想办法摘了。”
他轻松地把气氛又拉了回来,林香也放松了神情,接下来半顿饭,两边可以说是宾主尽欢。
“行,那我今天先回去。”盛凌冬干脆打了个车,临走之前和宋明瑜告别,“要是有什么消息,我及时通知你,不行我就让鸿飞联系你。”
平时送货也是他和严鸿飞交替着来,宋明瑜点点头:“好!”
盛凌冬走后,林香百感交集。
她知道宋明瑜是为了这件事才请盛凌冬吃饭,但她颇为感动的是,对她的事情,明瑜竟然这么上心。
“明瑜,这怎么好意思,今天应该我做东的。”
“林姐,你还跟我见外呀。”宋明瑜笑眯眯,“咱们仨今天出门,人家都以为咱俩是一家人呢,你要是真觉得过意不去……那就请我喝可乐吧~”
天府可乐才一毛钱,对现在的林香来说并不缺那一点,她哪还能不明白宋明瑜是在跟她开玩笑,她也笑了:“好,喝可乐,咱们大家都喝。”
一人一瓶,几个小不点哪能想到还有天上掉汽水这种好事,都欢呼起来。
等陈组长回来,国庆都已经过去大半了。
听说家里没了他,林香有宋明瑜陪着过得更开心了,陈组长十分郁闷,说什么也要带老婆出去约会,弥补感情。
两人甚至还赶了一回潮流,去南城电影院看最新出的《高山下的花环》,林香回来和宋明瑜感叹:“荧幕大得跟什么似的,听说明年还要重新修,弄成什么……宽屏!”
……
时间在一日三餐中迅速地流动,小寒、大寒,一转眼就又要过年了。
春节,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整个南城从农历腊月开始,就在为这一年一度的节日而准备。
小饭馆特意在腊月初八这天上了节日专属的腊八粥。
等腊八一过,又是赶集,又是逛百货大楼,家家户户都争相筹备过年的年货。
瓜子花生糖果糕点,这四项是过年绝对不能少的,今年年景好,猪牛鱼鸡这些肉也不能马虎。
林、宋两家想到了一堆去,宋明瑜和林香两个人提着一模一样的猪五花和老母鸡,站在胡同门口笑得前仰后合。
宋明瑜还找上了杜清,定制了一副门口挂的春联。
宋言川最喜欢的是鞭炮,少了什么也少不了这个,他还约陈念嘉和陈景行一起去玩“炸炮”。
徐妍本想在家多看看书,宋言川大嗓门一响:“徐妍姐,出来一起放炸炮!”
蒋晓霞被吵得受不了,晨跑的“噩梦”又开始攻击她,“小妍,跟他们出去玩吧,这书没啥好看的!”
高彦芝剪了窗花到处送,宋家小院也贴上了。
就连最抠门的蒋晓霞也送了一副年画,蒋阿姨难得这么喜气洋洋,“画的大锦鲤,图的就是个年年有余!”
这一年和往年不同,一直被批评为迷信封建的各种年岁习俗也不再有人说是非了,各家都敞开了办。
腊月二十三祭灶王爷,麻糖瓜果一应俱全,宋明瑜忙忙碌碌,宋家厨房里祭了,小饭馆还要单独再来一趟流程——毕竟灶王爷可是管厨房的!
腊月二十四,就该做大扫除了,家里今天得把里里外外打扫个干干净净,宋明瑜家里人少,胡同里头的邻居们忙完自家,呼啦啦地就涌了过来帮她的忙。
陈继开、张新民和徐伟康几个男人帮忙挪家具,林香和高彦芝细心,就跟在后头打扫。
蒋晓霞是不乐意扫地面嫌腰疼,但打理什么台面柜面的她可是正经在行,唯独嘴巴空不下来:“明瑜呀,你那小饭馆今年挣不少,娟儿和小毛是不是还有奖金拿?”
宋明瑜跟她打了一会儿太极就溜之大吉,换成了宋言川这个小憨包来和他蒋阿姨对阵,那叫一个一问三不知,再问就说肚子饿,蒋晓霞想八卦别人,差点给小豆丁八卦到自家身上去。
“蒋阿姨,林阿姨和高阿姨今年都评了先进,蒋阿姨你肯定也评了吧!”
先进……先进有啥用,就多个几块钱的事儿!
蒋晓霞这下就闭了嘴,三两下帮忙清扫干净,回自家歇着去了,“不说就不说嘛,我就随便问问。”
来探听的当然不止蒋晓霞一个,也有像夏家那样,完全不和宋明瑜来往,仿佛对夏娟的存在彻底无视了一样。
她知道夏家私底下没少说小饭馆的闲话,林香有一回还听到夏亚军他老婆抱怨,夏娟之前住家里花了钱,这挣了钱,也不见得给哥哥嫂嫂用。
但谁也不搭理这茬,夏娟母子俩又搬了家,之前租的是大杂院,来来往往的人杂是非多,总有些不方便。
这回是找了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儿,贵是贵一点,一个月十二块钱,但关起门来就能自己过日子。
刚搬家就碰上过春节,母子俩逛街那叫一个兴高采烈,宋明瑜都懒得拿这些事儿让夏娟皱眉头。
“小毛,小毛?”
毛小静从外头匆匆忙忙跑进来:“我在这儿呢,怎么啦!”
“没事,今天大扫除,家里也不开火,咱们忙了这么久了,要不然今天出去吃?”
“行!”毛小静一口应下,又犹豫地叫了一声宋明瑜,“明瑜姐……”
“嗯?”宋明瑜回过头来,“什么事儿?”
毛小静张了张嘴巴,还是什么都没说,扬起笑容:“我这记性,突然给忘了。”
“大扫除就是忙的事儿太多,忘了也正常。”林香提着水桶走过来,去院子里撒水除尘,“小毛,咱们一起。”
“哎,来了!”小毛赶紧过去,“我来提吧!”
她提着水桶往外走,长长地吐了口气,胸腔里的心跳声这才慢慢地平复下来。
明瑜姐派她去夏家送对联,她回来的路上却遇到一个神神秘秘的男人。
先是问她酸辣粉今天怎么没开张,听到说春节歇业以后,那男人不仅不走,反而拉着她,说什么觉得她酸辣粉做得好,要花高价挖她去自家餐馆里头做酸辣粉。
“你何必给那女的打工呢,你出来自己当老板,跟我合伙做酸辣粉,咱们挣大钱!”
毛小静先是诧异,紧接着就怒了,“你有毛病吧,什么那女的,谁允许你这么说我明瑜姐的!”
她是疯了,明瑜姐对她那么好,她干什么跟别人走,还自己当老板呢,她又不傻。
“我告诉你,我毛小静做不出来这种恶心事,什么老板合伙的我也不稀罕!酸辣粉就是明瑜小饭馆的招牌,你想偷我们家招牌,你想得美!”
那男人显然没想到毛小静竟然抗拒得这么激烈,“你这人真是不识抬举,当老板你不乐意,就喜欢给人打杂!”
“打杂怎么啦?打杂我堂堂正正,我问心无愧!”毛小静声音都抬高了八度,“你滚不滚蛋,你再杵在这里,我就叫联防队过来抓小偷!”
那男的悻悻地走了,毛小静回来还怒火难消,想告诉宋明瑜,却又把话忍住了。
这种人,给明瑜姐说了也是脏耳朵!
南城不止宋明瑜会做酸辣粉,但只有宋明瑜的酸辣粉是做出了名气来,这才多久,就有人想着摘桃子了。
毛小静又是愤怒,又是委屈。
愤怒是因为她讨厌这种事情,委屈是觉得对方找上她,难道在对方眼里,她对明瑜姐就那么不专一?
毛小静甚至有点后悔,她刚刚就该骂得更狠一点!
她怒气冲冲地把水洒在地面上,又拿扫把狠狠地扫,把这些小人都给扫掉!
……
腊二十五,空气里传来了炕腊肉、灌香肠的香味,随着这股香气,胡同里头的邻居们一个个也开始往外赶。
南城习俗,大年三十之前得回老家,吃一次团年饭。
高彦芝一家一早就走了,今年小蝶没少折腾老人,两口子得赶回去帮忙做做家务,年夜饭也得帮把手。
再晚一点,蒋晓霞家也出发了,她家在山里头,光是客车加走路就得三个小时,现在不出发还真到不了。
林、宋两家小院的门是同时打开的。
陈景行牵着妹妹,兄妹俩今天都是一身红,哥哥景行脑袋上有毛线帽,妹妹念嘉的头发梳了双马尾,还挂了两个红色的樱桃发饰。
陈继开还穿着黑色的棉衣,脖子上却围了厚厚的格子围巾,让人看起来没那么沉闷。
林香头发盘上去,和女儿一样都是一身针织的毛线裙,外头是厚外套,见宋明瑜看过来,她有些不自在。
“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
“夸张?哪里夸张啦,一点都不夸张!”宋明瑜却喜欢这身衣服得不得了,甚至有点扼腕,“该买一件羊毛大衣的,那配上更好看。”
林香笑着摇头,羊毛大衣实在太贵,南城百货一件要四百块!
可自己在家又做不出来,宋明瑜挽着林香调侃,“今年一定要多多挣钱,争取明年春节,咱们一人一件!”
说话间,宋言川也从西厢房窜了出来,小不点脑子上顶了个和陈景行同款的帽子,手上多了一副手套,还用毛线挂在脖子上防掉。
他身上的衣服又和宋明瑜是姐弟装,都是菱形格纹的毛衣,下头是卡其色的工装裤。
这一身都是林香和高彦芝之前做的,这会儿林香是越看越满意,帮宋明瑜整理了一下衣领:“那我们就先走了。”
两家的目的地方向相反,宋明瑜点点头,“林姐,陈叔叔,景行念嘉,一路注意安全啊!”
“行,明瑜,你们也注意安全。”
“明瑜姐再见~”
“再见,景行哥,陈念嘉,回来一起放擦炮!”
宋言川挥挥手,等林家人消失在胡同尽头,他乖觉地把门口放着的小纸盒给提溜起来抱在怀里。
宋明瑜把剩下几个大的提在手里,“行,都收拾好了吧,来检查检查大门有没有锁好,咱们也出发。”
宋家姐弟要去的地方叫双河,是宋家的老家。
从针织总厂出发,要先去坐公交车,赶到江北的码头,再转轮渡去往朝天门。
在朝天门这个南城最大的集散中心有一班专门的客运轮船抵达双河上面的镇,镇走过去十来分钟,就是双河。
往年,原身的父母带着姐弟俩去双河都是坐长途客车,但宋明瑜经历过上次江阳的事情,加上客车也直达不了,她衡量了半天还是觉得坐轮船更好。
大不了就是贵一点。
一路转车又转船,等他们赶到双河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的饭点了。
路口有人正在树底下坐着,一眼就瞅见了这姐弟俩,却没看出来是谁,等走近了才认出来:“哎哟,这不是明瑜吗,变化这么大啦!”
“三婆。”宋明瑜带着弟弟叫了人,“太爷在家吗?”
“在,你太爷这两天还提你呢,说你在城里也不知道过得好不好,担心你得很。”三婆兴致很高,“你回来,他肯定高兴得很!”
“那我先去看太爷,三婆,我们先走啦。”
“好、好!”三婆笑得合不拢嘴,“晚上来家里吃饭!”
宋明瑜应了一声,带着弟弟往村里头走,宋言川好奇地扬起头:“姐,我们今年只去太爷家呀?”
南城团年一般是各种亲戚家都要走一走,听陈念嘉说她们要吃好几次团年饭。
“不然呢?”宋明瑜一边认路,一边淡淡地说道,“爸妈走的时候就只有太爷来了,其他人影子都没见一个,我们还上赶着热脸贴冷屁股啊?”
宋言川鼓了鼓腮帮子,不说话了。
宋明瑜又说道:“你是不是想问以前为什么那些亲戚看上去对咱们还挺好?”
小不点点点头,宋明瑜叹了口气:“那时候爸妈除了要养咱们俩,逢年过节走人户,家家都发大红包,一回就是好几张大团结,就对咱们说几句好话,当然要做做面子工夫。”
至于实惠,那是没有的,回回过年回来,原主一家都是老黄牛的命,家是要原主爹妈打扫的,饭菜是要原主妈下厨做的,家里里里外外是要两口子安排张罗的。
不像客人,倒像是主家请的保姆。
就这样,人走茶凉,这些亲戚连后事来不肯来,宋明瑜口中的太爷是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三婆的亲哥哥,跟宋家却不是血亲。
若是换成原本的“宋明瑜”,恐怕还是会忍气吞声地回来,至少不能让别人说闲话,可是宋明瑜最不怕的就是闲话,谁要是当着她面逼逼赖赖,她可是不会嘴下留情的。
姐弟俩这回来,只是为了来看太爷,“等会见到太爷,要主动说新年好,别忘了。”
“知道啦,姐,我已经四年级了,我不是小孩子了。”
“是是是,你是大孩子了,对了,太爷不能吃糖,你可别把糖拿出来。”
“好啦,姐,我知道了!”
太爷家在村子最中央,大队部旁边,不过如今也没有大队部了,原本的大队拆成了所谓的村集体。
太爷家的门大开着,宋明瑜带着弟弟进去的时候,正好碰到上一家人拜年出来,里头还人声鼎沸,想来是有不少人,想想也是,毕竟太爷年纪是村里头最大的,又一辈子都与人为善,不知道多少晚辈要过来看他老人家。
宋明瑜自然而然地挂起了笑容:“太爷,明瑜来看你啦。”
她跨过门槛进了堂屋,太爷听见她声音正伸长脖子看呢,见她大包小包地往桌上放,脸上的皱褶笑得展平了许多:“明瑜,来就来,怎么还买这么多东西!”
宋言川记得他姐嘱托,必须要刷存在感:“太爷,新年好!”
“言川新年好。”太爷从八仙桌底下摸了个红纸包出来,“来,太爷给你压岁钱。”
宋言川看看他姐,宋明瑜点了头,小不点顿时眉开眼笑,把红包接了过来,又弯腰鞠躬:“谢谢太爷!”
“哎哟,不谢不谢,来,明瑜赶紧带着言川坐,你们从南城过来那么远,太辛苦了。”太爷年纪虽然大,说话做事却很利索,这边招呼着姐弟俩坐着,又拿瓜子糖果出来,“来言川,太爷这儿有牛奶糖!”
他关心宋明瑜这大半年的情况,“上次去南城太仓促,都没来得及你问你许多事,你这大半年过得好不好?”
“好,太爷,你看这些年货,都是我去南城百货大楼给您买的。”宋明瑜当然不介意在这个慈祥老人面前实话实说,“独一份的!”
独一份,这让老人家心花怒放,可马上他就反应过来,这言下之意就是,宋明瑜是不打算和村里头那些亲戚走动了……他欲言又止,似乎想要说些什么,这时候一个年轻男人却大喇喇地闯进了堂屋。
“太爷,我来给你拜年。”
这男人说完一抬头,正好与八仙桌旁的宋明瑜对上视线,他眼里顿时闪过一丝惊艳,“好像没见过你,你是……”
“你建民叔家里的老大。”太爷介绍道,“明瑜啊,你估计对这人没印象了,这是荣兴家的大娃子,叫何俊,说起辈分,他爸还算得上是你爸的表哥,他爸后来当了大队长,哦,现在应该叫村长。”
“你好。”宋明瑜礼貌地颔了颔首。
“建民叔?”何俊先是喃喃了一下,紧接着,看向宋明瑜的眼神变得不可思议。
他想起来了,他一直没结婚也没处对象,他爸就嚷嚷着让他娶建民叔的女儿,“你建民叔不在了,他女儿连工作都没有,还不如回村里来,你俩也能过日子。”
何俊嗤之以鼻,这宋明瑜听说胆子比蚂蚁还小,长得也一点都不好看,天天低着个脸,跟话本里头的女鬼一样,他疯了才会娶这种女人!
可是这一秒,何俊听见了自己怦怦作响的心跳。
宋明瑜长得真漂亮,笑起来还那么好看,娶她做媳妇,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第42章 第 42 章 万字爆更~营养液220……
作为村里头名望最高, 也是最为年长的长辈,太爷家里来拜年的人就没断过。
大人小孩们来来往往从堂屋的门槛上经过,上头都是多少年积下来已经磨光的印迹。
宋明瑜也没闲着,和太爷寒暄几句, 挽起袖子加入了帮忙的队伍中。
太爷有五个孩子, 其中三个都早早地没了, 唯独还在的就是长子还有排行老三的女儿,宋明瑜叫大爷爷和三婆。
大爷爷家又有两个儿子, 宋明瑜也跟着叫大伯、二伯, 两个伯伯分别生了一子一女,一个叫江子奇,一个叫江子琼。
堂哥江子奇儿子女儿都是刚刚才学会走路没多久, 宋言川这个小豆丁就担负起了陪两个小小豆丁一起玩的重任。
一会儿在屋子里摆弄九连环, 一会儿在外头追鸡撵鸭,被大鹅追得满院子乱窜。
宋明瑜就跟着伯娘们还有堂姐江子琼一起在外头招呼客人。
伯伯们要招呼男客人, 递烟闲聊,她们这边就得把女客人们安抚好,人家来了几口人, 那都要招呼得周周到到, 不能让人感觉冷落。
大家迎来送往, 得要有去有回。
宋明瑜做这些是轻车熟路,反正见人就微笑总不会错,江子琼却觉得她变化很大:“要不是你一见我就叫‘子琼姐’, 我真没认出来你。”
往些年, 宋明瑜父母总会带着儿女来江家拜年,那会儿她就认识这个妹妹,可对方总是低着头, 说话轻言细语,要是问急了,干脆就闭上嘴巴不说话。
如今全完全不同了。
变得更漂亮了,而且是大大方方的那种漂亮,刘海挽上去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那一双眼睛看着人的时候一点不躲闪,嘴角弯一点弧度,在亲近的人面前像是撒娇卖乖的猫,在陌生人面前却又带了一点点礼貌的疏离。
她甚至是第一次清楚听到宋明瑜清清亮亮的嗓音,一字一句,不卑不亢。
谁不喜欢漂亮妹妹呢?
更何况,宋明瑜这个妹妹,不仅长得好,人品也好,知道知恩图报。
江家一贯是看着谁家有困难,能帮把手就帮把手,这些年帮过的人多了去了,有的在双河,有的和宋明瑜一样,隔着远远近近的距离。
可真像明瑜这样把他们记挂着,还主动回来拜年帮忙的,却是少数。
明明宋明瑜比那些人还要年轻许多,她却相当爱惜和江家的情分,江子琼忍不住就感慨:“得亏有你帮忙,你在旁边帮我提醒着,不然我一个人还真看不过来,一准被我妈训一通。”
“谁叫你是我子琼姐呢。”宋明瑜不和她见外,“我爸妈走那会,太爷还带着大伯二伯专门来一趟南城,我心里记着呢,别人当自己是客,我可不当!”
她这话坦坦荡荡的,谁听了心里不熨帖,二伯娘都夸她:“都说女大十八变,子琼那会是怎么变都没心没肺,但明瑜你不一样,你是真的长大了。”
瓜子花生水果糖,搪瓷盘子散过一圈,大伯娘过来添,宋明瑜又张罗着帮她拿新的,一群人其乐融融。
……
“妈,你揪我干嘛!”
门边马扎上坐着的何俊身上吃痛,转头就对上他妈责备的目光,他想不通,“我今天还不够老实?你瞪着我,瞪我做啥?”
王淑静可不觉得她儿子老实,是,她出门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儿子在太爷家老老实实地坐着,别出去找那些狐朋狗友疯,他是没去。
但是他干啥了?人坐在马扎上,眼睛却粘在宋明瑜身上,魂儿都快跟着飞了!
王淑静目光转向那个玲珑修长的背影,忍不住就有一丝轻蔑。
大过年的,双河的姑娘家谁不是穿着一身红棉袄,喜喜庆庆的,看着就本分乖巧。
就她宋明瑜,穿个短毛衣,正好在腰身那收了线条,她这是过年呐,还是故意穿得这么妖精,为了吸引男人视线呐!
偏偏儿子何俊还就买这个野妖精的账,那宋明瑜走到哪儿,她儿子的眼睛都跟着转到哪儿。
王淑静开口就是怼:“看看看,咋了,你还喜欢上她了不成?!”
她还不知道儿子么,前头她发愁儿子老大年龄不成家,丈夫在家里提了一嘴宋明瑜的名字,何俊跟听到什么瘟神一样,说什么都不愿意。
他怎么可能喜欢宋明瑜——王淑静等半天却没等到儿子回话,她心一沉:“你怎么不说话?”
何俊吭吭哧哧的:“……妈,她长得比大明星还漂亮。”他越说越是觉得理直气壮,“你们之前骗我说她长得不好看,我才不肯的……妈,她好漂亮。”
“漂亮个屁!”王淑静心想漂亮又不能当饭吃,直接爆了粗口,她恨铁不成钢,“你爸就是个轴脑袋,说什么爹妈不在了干脆把人接回乡下来,也算是一门好亲事……我呸!俊俊,妈给你相看的对象才是最好的!”
何俊想起他妈给他相的那些女孩儿就摇头:“我不喜欢不好看的。”
“哪就不好看了?”王淑静觉得这儿子脑子也是轴的,“就上次那个倩倩,你去厂子门口看了一眼,不是回来说觉得她长得还不错吗?妈都给你打听好了,人家是福利社的,她爸妈都是铁饭碗!”
双职工家庭,何俊娶了老婆,也可以换成城市户口,还当什么农民,在村里天天闲溜达什么,而且岳父岳母又有人脉,女儿能送进福利社去,难道女婿就不能?
不都说女婿还当半个儿吗!
她倒不是不同意儿子和宋明瑜在一起,要是以前那会,宋明瑜爸妈都还在,还算得上是双职工家庭,再差也是个职工子弟。
她就是不满意宋明瑜这个社会青年的身份,儿子真喜欢,只要宋明瑜乖巧一点,别惹她生气,听俊俊的话,也就算了。
现在呢,没爹妈的破落户,还做什么个体生意,谁要是娶了她,那才是摊上了瘟神,倒霉透顶!
王淑静桩桩件件,算盘拨得叮当响:“俊俊,你听妈的,双职工家庭才好!到时候你俩把孩子一生,我就进城里帮你看孩子,咱们态度好点,亲家母能不给咱们安排个地方落脚的?”
何俊不想听他妈唠唠叨叨:“我就喜欢宋明瑜。”
王淑静干瞪眼:“你傻呀,你喜欢她啥!”
“我喜欢她好看,我就喜欢好看的,怎么啦。”何俊说道,“天天就说生生生,那跟丑女人生的孩子不也丑,我找个漂亮的不行吗!”
真是冥顽不灵,这是被野妖精迷了眼了,“哎哟,你这孩子——”
王淑静还想说何俊,儿子却怔怔地站了起来,目光看也不看她。
原来是主家又过来散一轮糖果,其他人忙不开,过来的恰恰好就是宋明瑜。
宋明瑜压根不知道这母子俩在背后嘀咕了些什么东西,她还惦记着等会的事儿。
今年来的人太多,双河按规矩就得做成坝坝宴。
但几个伯伯一开始没料到有这么多人,请的厨师一个人忙不过来,她干脆就主动请缨,披挂上阵帮忙打打下手,做几个菜。
她脑子里想着等会要怎么和师傅打配合,面上就只是一层浅浅的客套笑容。
见何俊愣愣地看着自己,她把盘子还往前递了递:“你要吃吗?奶糖和水果糖都有。”
“要、要……”何俊像是游魂似的,“水果的,我要水果。”
这人怎么奇奇怪怪的,不会是得了什么先天疾病,说话说不利索吧。
宋明瑜莫名其妙地看何俊一眼,让他拿了个桃子味儿的水果糖,自己转身就走。
殊不知她走出去一截了,何俊还跟丢了魂似的,一直盯着她背影不放,要不是他妈扯着,人都不知道坐下。
后头更是连那水果糖的包装纸险些都没拆,就这么往嘴巴里丢,幸好半途回过神来。
何俊抿着嘴巴里那甜甜的桃子味儿。
他的心脏噗通噗通狂跳,离近了之后,那张漂亮脸蛋给他的冲击显然更大了。
尤其是宋明瑜看过来的那一眼,就跟桃子水果糖一样,也是这么甜,这么软。
要是他有什么机会能跟宋明瑜多说两句话就好了。
何俊低下头,又开始懊恼今天穿得不够时髦,他可是有一条乞丐裤,是现在最流行的,整个村里头就只有他有钱买,偏偏他妈今天不让穿。
那也没关系,何俊用力嚼碎嘴巴里的水果糖,宋明瑜还对他笑了,笑得那么甜美,她肯定对自己有感觉,不然怎么不见她去给别人送糖,反而是把盘子放下去了厨房?
何俊完全忘了,自己就坐在门边,他是最后一个拿到糖的人,反而陷入了无限的遐想中,等会吃饭的时候,他一定要想办法和宋明瑜说上几句话。
他家条件那么好,他爸可是村长,宋明瑜怎么可能不喜欢他呢?
至于他妈说的那个对象,要是没有宋明瑜的出现,何俊觉得自己勉为其难也能将就一下,可现在看见了这么漂亮的,他可不愿意了。
……
拜年的人来来往往,堂屋、院子甚至大门外头的坝子里都坐着人,许多是双河本地的,也有从外地赶回来团年的,三五成群扎堆说话。
江家人又张罗着把坝子给空出来一大片空地来,桌椅板凳往外头放,用南城话来说,这是在架势,等会就要吃江家的团年饭了。
可就在这快到饭点的时候,门口却传来一阵热闹,随着嘈杂的人声,一对容光四射的母女挽着手跨过门槛,语气夸张,“太爷,哎哟,真不好意思,我们来晚了。”
堂屋里还坐了一屋子人呢,众人就面面相觑起来,其实大家来的时候都会自谦说一句“晚”,可真晚到的却没几个,唯独这母女俩是一点不谦虚。
她们来得也未免太晚了!
厨房那边都开始轰轰地起炉子烧大火了,你们娘俩才来,这是来拜年的,还是来蹭席的?
最关键的是,来的人,身份还颇有些微妙。
有眼尖的人就发现了,竟然是宋明瑜的“血亲”之一——她姑姑宋娥,还有亲堂妹张萍萍。
江子琼迎了上来,笑容就有点不那么明朗了:“宋姨,萍萍,路上辛苦了吧,太爷在屋子里休息呢,先这边坐。”
她往厨房看了一眼,幸好明瑜这会儿不在,赶紧给江子奇使了个眼色,让他去跟大伯娘二伯娘“通风报信”。
宋娥和张萍萍都穿得花枝招展的,那裙子长得快要拖到地面,门槛又比想象中还高一点,张萍萍跨过去一步,险些没刹住车,直接一脚踩在何俊的鞋子上。
“哎哟!”
“干什么呢,没长眼睛啊!”
张萍萍痛呼出声,何俊皱起眉头,就想破口大骂,在村里他可是横着走习惯了,谁也不敢招惹他,可他转念一想,宋明瑜这会儿人是不见了,万一什么时候回来呢?
到时候碰见他凶巴巴的样子,万一害怕他了怎么办?
何俊哼了一声,把涌到嘴边的脏话给咽了下去,低头去擦鞋子。
可还没等他动手,他妈王淑静就蹲了下来,“别,俊俊你别动,这鞋子踩了多脏呀,妈妈给你擦。”
何俊“哦”了一声,“你轻点,别整得我痛。”
张萍萍挽着宋娥的胳膊,不屑地撇了撇嘴。
土农民,一双棉鞋有什么好大声嚷嚷的,踩了就踩了,叫什么叫!
宋娥拉了拉女儿,江子琼又过来调和,两边看在主家的份儿上就这么算了。
宋娥这才牵着女儿到梨木凳子上坐着:“萍萍,来赶紧坐,刚刚没摔着吧?”
“没有。”张萍萍看了看左右这些老桌椅板凳,又看向地面,颇有些委屈,“妈,这地方好脏,我鞋底都沾灰了。”
这可是她从百货大楼买的运动鞋,是上海来的回力鞋!
张萍萍手摸了一把椅子的扶手,又嫌恶地掏手绢出来把手反反复复擦拭,“这椅子都不知道多少人坐过了,妈,这房子得有几十年了吧,真破!”
她把自己的裙摆往上拉了拉,“早知道就不穿裙子来了,我这可是蕾丝的,要是勾丝了可烦了呀!”
“没事没事,妈到时候找裁缝给你补,不行就让你爸再给你买一条。”
张萍萍这才喜笑颜开,又皱着鼻子倒在母亲怀里:“妈,咱们什么时候回家呀,我想爸了,还有花园里的小花,我今天还没和它们说话呢,珍妮一定等着我回去陪她。”
她的语气里颇有些怨念,宋娥赶紧哄女儿:“咱们吃过团年饭就走,萍萍乖,忍一忍。”
“你爸不都说了吗,等回去,带你去国营饭馆下馆子,咱们再去百货大楼给你买新衣服,好不好?”
“这双运动鞋我穿腻了,我要小皮靴!”
“好好好,爸妈给你买。”
张萍萍眼睛一转,见江子琼过来,就把人叫住了:“子琼姐,你怎么还穿去年那件棉袄呀,都过时了,城里不穿这个样式啦!”
江子琼有点不想搭理她,但又看在她是客人的份上,还是勉强忍住了火气:“你年轻,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挺好,我们这个年纪不兴这个了。”
但凡是个正常人,有礼貌的人,就应该已经听出来她话里的忍让和不愉快了。
可张萍萍是什么人,过门槛绊脚,都要嫌门槛高的人,她压根就意识不到江子琼不高兴,“子琼姐,大家都知道你年纪大,不敢穿漂亮衣服,可是你自己不能这么想呀。”
她站起身来,优雅地转了个圈,“你看我身上这个,就是我妈特意在裁缝那订做的,迪士尼公主裙,还有蕾丝边儿呢,多时髦呀!”
江子琼想翻白眼了,幸好张萍萍在她耐心耗尽之前,就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只不过这次的话题,转到了另一个人身上,“对了子琼姐,宋明瑜没回来呀?”
张萍萍的表情有一些骄矜,有一些得意:“我听说她现在连工作都没有呢,子琼姐,真的假的?”
张萍萍不喜欢宋明瑜,准确地说,她最讨厌的人就是宋明瑜。
每年大伯家来她家走动,都带着宋明瑜,在她眼里,宋明瑜又穷,又土,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根本就不配站在她面前。
可大伯却乐呵呵地夸自己女儿漂亮,还说姐妹俩有姐妹相,给张萍萍气了个半死。
和她有姐妹相?!
宋明瑜也配!
不过,这种厌恶和抵触,在知道宋明瑜爹妈都死了之后,又变成了可怜和同情。
她不介意给自己这个不讨人喜欢的堂姐,一点点友好的表示。
“其实我家里有好多好多我不要的旧衣服,我爸都让我丢垃圾桶,但是我听说宋明瑜买不起衣服,我就留下来了,这些都可以送给她,可惜她没来。”
江子琼还没说话,宋娥开口了,“你明瑜姐又没工作,肯定没回来呀,南城回来一趟那么贵。”
“而且——”她看了江子琼一眼,做出一副伤心的表情,“你明瑜姐心都是薄凉的,跟我们这些亲戚平时都不走动,更别说这边——”
“哎哟,子琼,你看我,说话就是太直了。”
你说话是直吗?你那是阴阳怪气!
江子琼“呵呵”假笑:“明瑜比你们早回来,人手不够,她主动去厨房帮忙了。”
张萍萍脸色一变:“帮忙?我妈还是她亲姑姑呢,都没见她来给我家帮过忙——”
张萍萍撇撇嘴,宋娥假模假样地拍了女儿一下。
“萍萍,不许这么说你堂姐,你堂姐又没有别的什么本事,工作都还没落实,一个待业青年,不去厨房帮忙烧火,她还能做什么呀?总不能在太爷家吃白饭吧!”
她转过来,笑意盈盈的:“子琼,我这回在南城特意买了点特产,专门给你们送过来的!”
“鸡蛋糕,江米条,还有罐头呢!”
“这罐头还是厂里头发的福利,你们肯定没吃过,等会我教你怎么开罐头。”
母女俩一唱一和,那叫一个配合得天衣无缝,江子琼敷衍了几句实在待不下去了,找了个借口直接溜号。
她亲妈二伯娘只好硬着头皮去待这两个客,江子琼自己缩到了后厨,跟过来打杂的江子奇抱怨:“这母女俩到底是几个意思!”
江子琼自认是宋明瑜的半个姐姐,她是特别讨厌宋娥这一家人。
不只是她,整个江家都很讨厌她们。
“上回明瑜爸妈那事儿,她们就找借口不肯去,三推四请的,太爷亲自去说,她们都还是敷衍。”江子琼说道,“这还是亲人吗?这是仇人吧?”
“所以你没看见,当时太爷在家发了多大火。”江子奇回想起来也是一肚子气,“咱们家什么时候见过这种人,最后还得太爷一大把年纪了跑去南城。”
太爷是放心不下,建民家就这么两个孩子,血亲都这样感情淡薄,以后两个孩子哪来的依靠?
别人不来撑腰,他给明瑜也得把这个场子撑住。
江家不姓宋,却是唯一一家作为主家,操持宋建民两口子后事的。
两个伯伯忙前忙后招待,太爷亲自坐镇灵堂,和每个来吊唁的宾客行礼走流程。
可宋家什么态度呢?
“平时年景不好的时候,咱们江家的门槛可迎不来这两位贵客。”江子琼讽刺道,“这两个今天来就是不安好心。”
要说是来拜年吧,自己带着女儿来,姑爷是一句话不提,而且开口闭口就是“你们双河”,“你们乡下”。
张萍萍那态度,更是让人火冒三丈。
“她们俩不是来给咱们家拜年的,也不是来吃团年饭的。”
江子奇和妹妹对视一眼,这对堂兄妹一针见血:“就是来找咱们炫耀的!”
“一会儿说她裙子,一会儿又抱怨咱们家房子老。”江子琼,“我就不信了,她在城里住的是啥不得了的地方,连鞋子上沾了灰都要嘀咕半天!”
而且还来得那么晚。
江子奇也烦:“这边都准备开席了,人头都定下来了,她俩才来,怎么,就差咱们江家一顿饭,不吃非得饿死啊!”
偏偏江家又是体面人,根本做不出来把人撵走这种事。
“你等会盯着点,说不准是冲着明瑜来的,要是她们说什么不好听的,你就拦着,大过年的,总不能让人把气氛给搅和了。”
“当然,我记着呢!”江子琼重重地点点头,“谁要是砸场子,或者是给明瑜气受,看我不狠狠教训他一顿。”
今天是江家做东摆宴席,不长眼睛的等着瞧吧就!
……
宋明瑜并不知道背后的腥风血雨。
她在厨房里头跟着江家请来的坝坝宴大厨一起做菜,别有一番新鲜体验。
什么菜先上,什么菜后上,哪些菜要放在一起处理,蒸、煮、炖、炸、炒,那叫一个十八般武艺样样俱全。
宋明瑜平时鲜少能接触到一人全能,还管理得条理清晰的厨师,当然佩服得不行。
殊不知这坝坝宴大厨对她却是更加惊艳。
开始主家带着这年轻姑娘来,说什么帮他分担压力,他还想着这江家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硬是要在今天这团年饭上让后辈练手,各种担心单子恐怕要失手。
谁知道宋明瑜戴上围裙袖套,接过菜刀砧板,就显出了真本事,切丝、切片、切丁、改花刀。
无论他有什么要求,这姑娘眉头都不皱一下就能完成得漂漂亮亮。
她连豆腐都敢切,切出来的细丝儿连他都赶不上!
关键人还特别灵性,见他忙不过来,主动接过了他不少活儿,洗料、备料,动作行云流水。
宋明瑜揽了几个菜过来自己做,大厨最初还盯着她做,等一道尖椒鸡,一道毛血旺出锅,他就放心大胆地把土灶分给了宋明瑜一个,让她自由发挥。
这姑娘有真本事!
坝坝宴,形如其名,就是在空地的坝子上摆上好几桌,来太爷家拜年的所有人要一起吃一顿饭,这才算是拜年仪式的圆满完成。
这席上的菜自然就有讲究,甜咸烧白、粉蒸肉、蒸排骨、蒸猪肘子、夹沙肉……这一系列叫九大碗。
还得有其他南城本地的地道菜,什么回锅肉、尖椒鸡、水煮鱼、泡椒鸡杂……反正大肉大荤,这一天是必须要有,新鲜杀好的年猪齐上阵,吃的就是个新鲜美味。
大师傅忙完要回家,宋明瑜摘了袖套取掉围裙,她也是这场宴席中的一份子。
位置是早就留好的,却离着宋家母女俩十万八千里远。
太爷笑呵呵地招呼她坐过来,和江家人一起坐主桌。
最上是太爷,左右是三婆、大爷爷两个孩子,大爷爷下去是两个伯伯,三婆这边下来是两个伯娘,再往后,她在中间,江子奇、江子琼,一左一右。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姓江。
江子琼让她放宽心:“言川跟圆圆她们在一桌的。”单独列出来的“儿童桌”,在堂屋里吃。
“我不担心言川没地方吃饭,我就担心他吃得太多,等会桌上都没得吃。”宋明瑜调侃,“我家猫都怕他抢饭。”
江子琼笑得不行,轻推她一把让她赶紧吃饭:“这一桌子菜,你一个人都贡献了三个,今天真是辛苦你了,多吃点。”
“闲着也是闲着,正好我会做饭,就当时锻炼锻炼手艺了。”宋明瑜说道,“在小饭馆里一口气可用不着做这么多。”
她提小饭馆的事儿,江子奇也凑过来了:“刚光听你跟太爷说你在南城开了个小饭馆,具体怎么样,还行吗?”
“大伯和我爸回来说起你,我们都很担心。”江子琼说道,“哥还去问了几个地方,招工都有点苛刻,没能找到特别合适你的。”
“不用担心我,子奇哥,子琼姐,我这边真没问题。”宋明瑜心里熨帖,“现在改开了,大家都支持个体户创业,我的小饭馆生意还不错,挣个生活费,还有言川的学费还是没问题的,真的。”
兄妹俩还担心她受委屈,宋明瑜特地强调没那回事。
再她这一身打扮,颜色鲜亮,一看就是新做的,这对堂兄妹知道她没说谎,两人这才放下心来。
“行,你过得好,咱们大家都开心,来,吃饭!”
一桌子长辈,都招呼宋明瑜多吃一点,这个说夹沙肉甜,那个说粉蒸肉香。
长辈们的爱护很沉重,宋明瑜碗里头差点垒起小山包。
还是大伯娘看不下去了,笑着让大伙收收“热情”:“让明瑜自己吃,明瑜啊,你慢慢的,不用那么急。”
二伯娘还给她倒果汁,“都是咱们自己榨的甘蔗汁,新鲜。”
甘蔗甜,搪瓷杯子里装满的更是江家人的温情,宋明瑜就笑:“我不是小孩子啦。”
“这话怎么说的,咱们都看着你长大,十八岁是大姑娘了,在咱们这儿,还是小孩子。”
“就是就是!”
吃到一半,太爷慢慢地站了起来,按照南城团年的风俗,主家得端杯子挨桌敬茶。
但没人会让长辈一个人,太爷领头,整个主桌的江家人都要跟着一起。
宋明瑜原本缀在最后,一桌子人都去,她当然不好一个人坐在那,谁知道太爷却慈祥地把她叫到身边。
众星捧月,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她身上,太爷带着笑容介绍,“这是建民家的老大宋明瑜。”
竟然是主动介绍起了这个后辈。
这些坝坝宴的客人也都住双河附近,对宋明瑜可能没印象,却对她爸宋建民很有印象。
就有人好奇了,“哎哟,建民家的……那你现在是顶替你爸的位置在针织厂上班?”
“没有,我开了家小饭馆,做个体户。”宋明瑜大方地承认,“没有进厂。”
个体户三个字,像是沸水落入了油锅,一下激起了叽叽喳喳的讨论。
“哎哟,这怎么不进厂呢,进厂日子可好着呢。”
“咱们双河谁要是能进厂,那都是天大的喜事,你放着厂子不去,做什么个体户呀?”
“啥饭碗都比不上铁饭碗不是?”
太爷笑呵呵:“女娃子一个人,要养自己,还要养弟弟,没人帮扶,确实不容易!”
“但是她有志气,当个体户,自己挣钱自己花,我觉得挺好,进厂子也好,只要是靠自己,什么都好!”
“咱们双河出去的女娃子,就是要有这个能力。”
上了年纪,太爷说话慢悠悠,也没什么火药味,但是一字一句都很经得起推敲。
没人帮扶,这个没人,是在说哪个?
说她有志气,当个体户……那又是谁没志气?
虽然大家不知道太爷说的是谁,但是大家都懂了,太爷不是带着这年轻姑娘认人。
这是要给她撑腰,不让别人乱说话!
太爷的确抱着这种想法,建民走的那会,他就意识到了宋家这个地方亲情凉薄,指望不上。
连亲大哥的后事都甩手不管,留下的两个孩子更是从不问津。
宋家人根本就不会对明瑜姐弟俩好。
这些话,他平时很少说,作为村里的长辈,他说的话,很多时候就是一种表态。
可是今天宋家来了人,这个态,他干脆就表了。
宋明瑜姐弟俩身后不是没人撑腰,他不会,江家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明瑜受委屈。
宋明瑜心里温热。
其实她并不在乎宋家人的看法,就靠她自己,也能把日子过得好。
可是谁又不希望,有人能站在自己这边呢?
无人在意,宋娥脸色僵硬。
江太爷说这话什么意思?
是在针对她?
毕竟今天整个宋家就只有她宋娥一个人来。
宋娥可不是什么能忍的性格,忍不住,她就出声呛了:“太爷,我反倒是觉得当个体户没什么前途。”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了过来。
宋娥抬起了下巴:“太爷,你是太久没离开双河,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了,像明瑜这种没进厂的个体户,女娃儿还好听点,叫社会青年,男娃儿那叫街溜子!”
“谁家出了街溜子,那都是要抬不起头的,就是班上有同学家里面做个体户,大家都不肯拿出来说,因为丢人!”
“我们家萍萍,以后再怎么也要进供销社进粮站,端铁饭碗的。”
“妈,咱们不是说好了,不说这个嘛。”张萍萍依偎在妈妈身边,冲宋明瑜挑衅地扬了扬下巴。
供销社和粮站,随便哪个宋明瑜也进不去!
宋娥语重心长,“明瑜,我好歹也是你姑姑,你爸妈不在,我这个长辈,是看不得你走上了歪路子!”
刚刚跟宋明瑜搭话那个大嫂就惊了,啥,你是宋明瑜姑姑?
再一联想刚刚太爷说的话,哦,搞半天嘴巴里说“没人帮扶”的人,就是这个女人哇!
她下意识去去抓碟子里面的瓜子,这下是有好戏看了,就是不知道宋明瑜看起来那么年轻,能不能扛得住这种场面哦?
这个大嫂的担心也是江家人的担心,江子琼嘴巴一张,就要帮她明瑜妹妹说几句公道话,宋明瑜却脸色都没变,笑吟吟开了口。
“确实,姑姑你说得有道理。”
宋娥矜持地点了点下巴,宋明瑜又说道:“既然姑姑你觉得个体户没面子,要不这样吧,你帮我安排个工作?”
“系统部门我不挑,有奖金福利是最好,不行能坐办公室我也能接受,姑姑,这种工作你能不能帮我安排?”
宋娥脸上的笑容一僵。
宋明瑜是在做梦吧?真要有好工作,她肯定给自家女儿萍萍安排,怎么可能轮得到宋明瑜!
“你说什么胡话呢,呵呵,你学历不够,顶多……顶多就进厂里头当个临时工!”
宋明瑜笑容不变:“是,我就是个职高,萍萍……好像是技校?”
技校还不如职高,培养的都是一线工人,而且还得去定向的单位上班,“毕业出来应该在机械厂……还是轴承厂?”
哪个显然都是张萍萍不肯去的,宋娥脸色不太好看,张萍萍直接就叫起来:“你没爹没妈的,当然没人管你工作,我爸妈疼我,才不会让我去当工人!”
席上的不少人都是各个工厂的工人,旁边看戏的大嫂不高兴了,她男人还是仪器厂的呢!
“哟,你还看不上工人啊,就你这么娇娇弱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你去车间里头,人家还看不上你呢!”
“就是啊,这孩子说话也太难听了。”
“真没礼貌,一桌子长辈呢。”
张萍萍气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本来她妈一大早把她叫起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她还以为是要去饭店吃饭,谁知道却是到了双河这个乡下来。
乡下就乡下吧,在张萍萍眼里,让这群土包子好好羡慕羡慕自己也不错。
可谁知道,事情根本就没像张萍萍想象中那样发展,宋明瑜过得那么惨,她还有脸跟自己吵架,这群乡下的土农民,还说她没礼貌!
他们怎么敢——
张萍萍咬着牙骂,“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土老帽,亏我妈还花钱给你们送年货!”
江子琼早就忍不住:“我们家还真不稀罕你那个年货!”
也不知道是把谁当傻子耍,“鸡蛋糕和江米条满大街都能买到,说什么罐头,就是小厂子出来的杂果罐头,里头的水果都烂了边儿了!”
江子琼火力全开,转身就去堂屋里把包装好的礼盒提出来:“你和你妈还好意思说人家明瑜是个体户,不体面,自己睁大眼睛看看,人家送的什么!”
满坝的人都震惊了!
“这不是南城奶粉厂的营养奶粉吗?一袋听说就要十几块钱,我上回生病住进卫生院,说是吃这个养人好得快,可是太贵了,我都舍不得买来吃!”
“哎哟,你看这个,南城罐头厂的猪肉罐头、柑橘罐头,这个包装……这是出口流水线上下来的高级货呀!”
吃瓜群众们兴奋地点评,“协盛隆的萨其马、蜂蜜蛋糕,陆稿荐的卤牛肉!”
最吸引人眼球的,还是那瓶浑身透亮的五粮液!
这么大的阵仗,别说是走亲戚了,就是亲爹妈来了,这家里也不见得能摆上这么多东西啊!
光是那瓶五粮液,就不是一般人能买到的,这得专门有票才能买到。
“就这么一瓶,要两百多块!”
乖乖哟,这叫不体面,那他们是什么,渣渣吗?吃瓜群众议论纷纷,忍不住就把话题转移到了宋娥母女俩身上——
“鸡蛋糕,现在连家里头小孩都不爱吃了,谁还拿得出手送人啊!”
“谁说不是呢?我们那边,都是讨厌的人上门来,才把江米条放盘子里,你猜为什么?江米条它不容易坏,正好放里头凑数!”
最绝的还是杂果罐头,要是说前两个都勉强还能算是小吃零食,这一个招牌显然是对比最强烈的。
一个是南城罐头厂的拳头产品,名声都打到国外去了,一个却是不知道哪家出的杂牌小罐头……论做工,论品质,论价钱,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宋娥刚刚不是还跟咱们吹她家住小洋楼的,就送这些,我看了都脸红!”
第43章 第 43 章 万字爆更~地雷+500……
“明瑜说这是心意, 她根本没显摆过自己送了什么,你们呢,从进门开始,就这儿不满意, 那儿也嫌弃, 拿个年货来像是赏我们的!”
江子琼忍耐多时的火气悉数爆发。
“就没见过你们这么做人的, 往年不景气,你们宋家就跟死了一样, 从来没上过我们江家的门, 日子过好了,你们又跑来耀武扬威,你们有病吧!”
江子奇给妹妹撑场面:“今天是咱们江家做东, 请大伙儿吃的团年饭, 任何人要是想在这桌席上闹事,我们江家都不欢迎。”
他锐利的眼神看向哭红了眼的张萍萍, 宋娥早就慌了神,把女儿搂在怀里又哄又拍。
张萍萍却说什么都不肯再留下去:“妈,我们走, 我不要跟这些人吃饭!”
宋娥也觉得委屈, 江子琼竟然拿她和宋明瑜比。
能比吗?宋明瑜配吗?
宋明瑜这年货, 肯定是打肿脸充胖子来的,宋娥想,说不定就是江家人给的钱, 为的就是给宋明瑜充脸面!
这家人也是糊涂了!
“好, 咱们不吃了,回家!”宋娥硬气地拉上女儿,“江家不欢迎咱们, 咱们以后就再也不来了!”
就把那没出息的个体户当成宝吧,看你们以后怎么后悔!
“好走,不送。”宋明瑜说道,“以后也别再见了。”
张萍萍恨恨地看她一眼,就是宋明瑜,要不是宋明瑜,今天自己怎么会受那么大的委屈。
宋明瑜有什么神气的!
年货,就她一个搞个体户的?张萍萍在学校里可没少听那些人说,干个体户的就是那群摆摊搞倒卖的!
城管来了,他们还得收拾东西跑呢!
“一个个体户而已,还真把自己当个人了!”张萍萍叫嚣,“以后你讨饭到我家,我看着你饿死都不会给你饭吃!”
她妈拉着她走,她心里憋着气,一脚踢在石子儿上。
沾了泥巴的石子一下弹起来,溅了她一裙子的泥。
“我的裙子!”
众人哄堂大笑起来,宋娥母女俩涨红了脸,张萍萍更是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提着裙摆往外跑。
偏偏她自傲的这一身行头拖了后腿,乡间小路本就崎岖不平,张萍萍越是想保持风度,越是趔趔趄趄,东倒西歪。
看上去狼狈又滑稽,不像什么迪士尼公主,反倒像只刚学会走路的野鸭子。
江子琼拉拉宋明瑜:“明瑜,别听她的。”
“没事儿。”宋明瑜笑笑,“我没往心里去。”
如果换作原主,也许真的会因为这母女俩的骚操作感到伤心,毕竟那是她唯一的亲人。
可宋明瑜完全没有这个心理压力,论对她好,林香、胡同里头那些阿姨,甚至夏娟,小毛,江家,哪个不对她好?
论亲情,她有言川就够了,小不点虽然淘气,但对她这个姐姐一等一的珍惜,要不是她拦着,小不点还想放弃学业过来给她当免费帮工呢。
至于其他人,宋明瑜不在乎,也懒得在乎。
而且母女俩炫耀的那些东西,再过几年就要被时代淘汰。
八九十年代,最受到市场冲击的,就是供销社,人家想买东西去私人小卖部、杂货铺不香吗?
想添置大件,那直接去百货大楼就行了呀。
也只有张萍萍还在为了能进供销社当服务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是高了宋明瑜一头,殊不知这工作宋明瑜压根就瞧不上。
开小饭馆,不比去当销售员好一万倍?真等下岗潮来临,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当然了,张萍萍估计也不会哭,毕竟以她的本事,不去供销社,更找不到工作了。
母女俩气势汹汹地来,又灰头土脸地被江家人请走,连顿饭都没吃上,剩下的客人看了这一通乐子,空气中充斥着吃瓜欢乐的气息。
一直不说话的大伯娘笑吟吟地迎上来:“我来换副碗筷,大家慢慢吃。”
跟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似的。
大伯二伯搀扶着太爷,又往下一桌敬茶去。
等江家人走开,王淑静这才捂着胸口坐了下来。
这宋明瑜不仅长得像个野妖精,脾气更是厉害得不得了,这还能娶回家?不行,绝对不行!
……
宋娥母女俩的出现,对这一顿饭来说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团年饭上大家说的还是吉祥话,讨论着今年一年的收成,家里头的动向,一起展望着新一年的发展,宋明瑜这个主桌唯一一个不姓江的,自然也受到了许多关注。
有人好奇起了宋明瑜在城里的个体户生意,至少光从她出手那么阔绰,也能看出来现在个体户日子似乎真不错?
宋明瑜也没什么别的想法,有人问,她就说,反正这些东西新闻上也都写着,但即使如此,双河的人还是啧啧称奇:“城里就是好,什么都知道。”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看好个体户的未来,还是有很多人觉得当个体户不好,刚吃完饭,还有人暗戳戳地跑来跟江子琼说什么,个体户就是不务正业。
让江家把宋明瑜管一管,这女孩子心野了,以后嫁不出去。
江子琼眼神都懒得给一个,一个村长的老婆,又不是明瑜的谁,还指指点点起来了。
人家明瑜有手有脚的,用得着他们在旁边指手画脚,当时就敷衍了两句,把人给请走了。
反正团年饭吃完了,这些人也不能赖在江家不走。
外人都走了个干净,江家人带着宋明瑜姐弟俩开开心心地过年。
屋子里支起了桌子,太爷和三婆在院子里晒太阳,爷爷陪着他俩说话。
大伯、二伯在屋子里下棋,大伯娘、二伯娘坐在窗边剪窗花,几个小朋友哒哒哒地跑过来,和江子琼和宋明瑜炫耀,“言川哥哥说,要带我们放烟花!”
其实烟花要晚上才好看,但耐不住宋言川手痒,“姐,玩几个摔炮总行吧?”
大过年哪有不行的,正好江家外头院子宽阔,江子奇带着几个小的去玩。
什么二踢脚、摔炮、炸炮、地老鼠,小孩儿们欢呼连天。
宋明瑜和江子琼手挽着手,在双河旁边的田垄上漫步,年关了,偶尔能看见有人开着手扶拖拉机拖儿带女地过来,碰上了也说一声新年好。
“很多人对个体户都不了解,不只是双河,其实城里有些人的想法也是这样。”
江子琼对这些人的态度耿耿于怀,宋明瑜反过来开导她:“不用放在心上,你看我就不在乎,要是说这种话的人我个个都搭理,小饭馆生意都不用做了。”
有人显然才去赶了集回来,背上的背篓装得满满当当,就连身边的小孩儿也背着一个小小的背篓,两人身上都是灰扑扑的,那小孩儿见到宋明瑜,好奇地朝她投来眼神。
江子琼主动寒暄:“叔,回家呀?”
“诶,才去镇里买了东西。”男人从背篓里摸了个小纸包出来,“吃一个不?集上卖的,葫芦糖。”
“不啦,我们刚刚吃过饭,天冷,小心受凉,你们赶紧回家吧。”
男人笑呵呵地又牵着女儿走了,江子琼这才回过头来:“你说得对。”
宋明瑜跟她聊过小饭馆刚开业那些日子多少人背地里嘀咕。
可嘀咕归嘀咕,谁也阻拦不了小饭馆日子如今过得红红火火。
宋明瑜哈了口气,空气里漫起白色的雾气,双河要比南城冷一些,街上各家挂着红灯笼,越发显得颜色鲜艳。
宋明瑜说道,“跟得上时代才能过好日子。”
“南城前两年还查摆地摊的,现在不仅没人管了,甚至之前还搞了个灯光夜市,就在观音街那边,我们还经常去逛。”
“现在针织厂也是经常有职工打报告,想要破墙开店,就是看到这个东西现在是能挣钱的,日子不比厂里头过得差了。”
她身边的林香、高彦芝她们不就是这样吗,就连最抠抠搜搜,做事也瞻前顾后的蒋晓霞,如今也有副业在做。
“子琼姐你放心,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江子琼迟疑了一下,停住了脚步,宋明瑜的话让她心里动了动:“明瑜,其实我在想,我要不要也去南城找个工作?”
如果是原本的宋明瑜,这句话她或许不会问出口,哪有当姐姐的还要反过来求助妹妹的,可江子琼总觉得,眼前这个妹妹不一样了。
她的眼界比自己更广阔,想法比自己更成熟,江子琼有些羞愧,但还是迫切地把自己的困境说出了口。
“你这次回来,我真的有种感觉,双河和南城还是差得太多了。你跟我说你家还有大电视,我都想象不出来。”
整个双河也不过就一台电视,十四寸的,摆在大队部,江子琼望向旁边的小溪流,曾经这里是一条河,双河的名字因此而来。
可如今,河变成了溪。
就像是前几年,过年要是能吃上一顿热腾腾的杀猪菜,那就是非常豪气的人家了。
可现在才过去几年,杀猪菜已经不算什么了,要鸡鸭鱼猪齐上阵,那才叫一个丰盛。
明瑜口中,南城日新月异的一切,都让江子琼感到向往,“要不,我也出去闯闯?”
“我觉得完全可以啊。”
宋明瑜对江子琼的选择举双手赞成,“子琼姐,你还那么年轻,完全可以出去试试。”
她记得,差不多就是这两年,各地都涌起了“打工潮”,除了最传统的进厂这一条路,还衍生出了许多新兴的行业。
“不一定要在南城,锦城、省城都可以,反正咱们离得近,都能照应。”
“但我也没什么特别擅长的……”
“万事开头难,出来之后慢慢学呗。”
宋明瑜把毛小静的事儿拿出来鼓励她。
“小毛开始进城来,是去做保姆的呢,一开始哪能想到她会来我小饭馆里工作?”
但是多了小毛之后,店里现在一点不需要宋明瑜操心,小毛还会煮酸辣粉,帮她解决了不少麻烦。
宋明瑜如今少了小毛还真不行。
“看你到时候觉得什么更适合你,要么就进工厂,南城和锦城现在有很多新兴的私人工厂和集体工厂,大大小小你都可以去看看。”
“不然你就学个什么手艺,反正饿不着手艺人。”宋明瑜把林香她们裁缝织毛衣拿出去卖的事儿给江子琼一说,后者眼睛瞪圆了,“这也能行?”
“当然!只要你想挣钱,方法其实很多的。”
江子琼慢慢点了点头,下定了决心:“好,那我跟爸妈说说看,等年后,我就来南城!”
……
宋明瑜难得回一趟双河,江家人说什么也要留姐弟俩住一晚。
到了天黑之后,双河反而比白天更热闹了,村道上到处都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大家先聚在堂屋里互送了新年红包,江家和往年一样,每一家都给姐弟俩分别塞了一个红包,宋明瑜今年也投桃报李,给所有人都准备了红包,最小的几个小豆丁也有份。
许多白天不好放的鞭炮这会儿就派上了用场,宋言川缠着江子奇放“天女散花”。
其实就是“咻”一下冲上天去,在空中炸一朵小小的花出来。
花样一点不复杂,比起宋明瑜前世去看过的那些烟花大会要朴素许多,但看着憨憨的小不点跑来跑去精神振奋的样子,她也忍不住跟着心情愉悦起来。
再后来,宋明瑜干脆也“亲自上阵”,拿了几个和仙女棒差不多的手持烟花棒,和几个小朋友一起,蹲在田垄上,看着它一点点燃尽。
除了江家的几个小不点,附近也有其他家的孩子,看穿着打扮显然都是双河这边的,他们却远远站着,并不靠近。
直到宋明瑜她们放完仙女棒,那几个孩子才一窝蜂地冲过来,紧接着就满脸失望:“已经烧光了。”
仙女棒是不耐烧的,几个小朋友又一窝蜂地窜去下一家,他们要去捡没放干净的二踢脚。
还能放第二轮,听个响呢!
晚上宋明瑜和江子琼一个房间睡。
江子琼听了宋明瑜说的那些话,现在是下了决心要去大城市里闯一闯,想了想去,心情难免就兴奋,拉着宋明瑜聊到大半夜才睡。
第二天一早爬起来,长辈们都是精神奕奕,反而年轻的小辈们一个个都打哈欠。
宋明瑜和江子琼是熬夜聊天,江子奇是带着宋言川他们玩了大半夜。
后来他都快困死了,几个小的还有力气,还想去双河上捉鱼,这大冬天的可不敢让他们碰水,江子奇赶紧给人就拉回来了。
所有人分成两桌吃早饭,因为是过年,今天的早饭格外丰盛。
除了豆浆、油条、包子、稀饭这些家常的早饭以外,还多了自家打出来的糍粑。
糍粑用油炸香,裹上黄豆面,再铺一层红糖浆,这就是红糖糍粑。
红糖鸡蛋也是不能少的,里头是荷包蛋,加了点姜丝一起煮,喝起来甜甜的,还有点辣,一碗下去从头暖到脚。
吃过饭,就该到分别的时间了。
江子琼恋恋不舍:“明瑜,这回做坝坝宴不够过瘾,咱们下次见面,我一定要好好尝尝你的手艺。”
江子奇在给宋言川兜里放零食,小块小块的炸麻叶,“还要不?”
“要!”
长辈们最关心的还是生活。
大伯娘、二伯娘叮嘱宋明瑜要注意身体,不要太累,“钱都还能挣,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大伯二伯让宋言川好好听姐姐的话,不要惹宋明瑜生气。
天彻底亮了起来,朦朦胧胧的阳光洒下,给冬日添了一份温暖,宋明瑜笑起来:“太爷,爷爷,三婆,各位伯伯伯娘还有子奇哥,子琼姐,新年好,今年一定顺顺利利,万事如意!”
“新年好,你俩也要平平安安的!”
“明瑜,你带言川回去慢慢的啊,别着急!”
“知道啦!我们走啦!”
宋明瑜带着弟弟回南城。
这一趟,回去却比来双河的时候手上的东西还多。
晒干装好的像是木耳、香菇之类的干货,肉脯、米花糖、桃片这些糕点,还有装好的土鸡蛋、小米……光是这些土特产就收拾了一大堆出来。
要不是宋明瑜带着弟弟实在拿不动了,他们甚至还准备了半扇自家养的黑猪肉,最后宋明瑜再三推辞,拿走了五斤五花肉,这才算结束。
客运轮船转轮渡,抵达朝天门的时候也已经是下午,俩人在朝天门吃了个便饭,干脆打了个出租车回巷子。
累,太累了!
尽管这会儿出租车已经是交通里头最贵,也是最豪华安逸的一种,但舟车劳顿,抵达胡同的时候,姐弟俩也已经累得瘫软在沙发上了。
全家就只有一个留守在家看门的小三花还有精力,九月在宋明瑜脚边绕来绕去,撒娇卖乖要吃饭。
“言川,你去看看九月的碗是不是空了。”
宋言川生无可恋:“姐,我没力气了。”
“你不是老说平时上课没时间照顾九月吗,这会儿有时间,你又退缩了?”
宋言川瞅了瞅在姐姐脚边一个劲儿翻肚皮,毫无猫格尊严的九月,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我去,我去。”
没半晌,小不点回来了,拿着个空空如也的猫碗,还真是吃完没饭了!
“我可是给你留的两天的饭啊,你这个贪吃的小猫咪。”宋明瑜无奈地在猫脑袋上揉了一把。
幸好冰箱里头还给九月预备了“存粮”,密封严实的袋子拿出来,炉子点上,猫饭上火蒸个两三分钟就能吃。
宋言川躺着放空了一会儿,忽然听见外头传来了脚步声,他一骨碌爬了起来:“有人回来了!”
……
胡同里头的邻居们回来啦!
冷冷清清的胡同里头一下变得热热闹闹的,各家要紧锣密鼓地准备接下来最重要的大年三十,还要彼此交换过年走访的年礼。
宋家小院也热闹起来了——有人上门来拜年!
小饭馆的左膀右臂,夏娟带着儿子薛绍,和毛小静一起提着糕点来拜年。
夏娟给宋明瑜发了个红包:“今天小饭馆没开张,咱们之间,我是长辈,长辈给晚辈发压岁钱,这是理所应当。”
宋言川的那份自然也不会少。
许久不见,薛绍如今肤色黑了一点,但精神头却比在夏家那会好了许多,张口也跟着叫她“明瑜姐”:“特别感谢你照顾我妈,我俩现在租了个独门独院,等开年收拾好了,请你和言川,还有胡同里头大家都去暖房。”
母女俩打算过年就在新家呆着,聚聚人气儿,毛小静则是要回老家去,和宋明瑜约定好年后提前两天过来,“明瑜姐,饭馆你就别忙活了,到时候等我回来收拾,很快就收拾好。”
这一年对于小毛来说,是过山车的一年,先是在老家山穷水尽,感觉走投无路,后是进城打工,却遇人不淑,谁能想到最后她的工作竟然落在了小饭馆上。
毛小静数工资的时候手都在抖。
厂里帮她追回了当保姆那会的工资,后头到小饭馆,三十块钱一个月。
她吃住都在小饭馆里,平时又节省,后来又帮忙煮酸辣粉之类的,明瑜姐偶尔会给她发点辛苦费,到过年时,她手里头整整攒出来足足一百九十块!
这比爸妈在乡下刨黄土一整年都要挣得多啊,小毛乐滋滋地跟宋明瑜“炫耀”,“我买了特别多南城的好东西,我爸妈还有弟弟妹妹肯定都特别喜欢!”
杜清也来了,送了一副手书的贺岁小札,满满的墨香味,这位才女还是一如既往地矜持文雅,特地送了宋言川一套……习题册,“书中自有颜如玉,新年学业有成。”
宋小朋友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耷拉着脑袋说了一声“谢谢杜阿姨”,等杜清走后,抱着那一套课外辅导书唉声叹气:“做不完,根本做不完!”
宋明瑜笑得前仰后合。
秋姨带着妮儿从江阳上来,给宋明瑜送了一条猪腿肉,两人都特地换上一套新衣,看得出来,如今江阳的日子也比之前好过了不少,秋姨满面笑容,“幺妹,今年给你供的菜一定比去年更好!”
就连吴书记也亲自跑了一趟针织胡同。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吴书记这一年可谓是春风得意,毕竟针织厂中间加了个“总”字,他的功劳是最大的,再加上开年后厂里的一系列计划,如今他这个总厂书记是走到哪儿哪儿有面儿。
他当然没忘记宋明瑜之前帮总厂刷了一波口碑,这回来,专门给宋明瑜送了一盒好茶叶:“留着平时喝,客人来了也能用,多体面。”
盛凌冬也来了,年前他忙得脚不沾地,旧货市场那边都是又请了个人在看,不过过年的礼数他却一点没少,礼盒提过来,里头是一条羊毛针织的围巾。
这礼物也未免太丰厚,宋明瑜却没推辞掉。
“去年我们俩算是彼此照顾生意了。”盛凌冬爽朗一笑,“希望今年宋老板多关照我生意,赚钱的事儿算我一个。”
“当然!”
话说到这份上,宋明瑜只好收下来。
羊毛的这年头可贵得不行,必须要小心呵护着。
盛凌冬又给她讲了讲之前林姐那批衣服的最新进度:“我联系到一个老板,算是有点交情,他那边可以帮忙把衣服挂在店里给卖出去。”
这算是春节里头宋明瑜最喜欢的一个消息了,宋明瑜赶紧就转告了林香。
尽管盛凌冬说还要再跟那边联络看看,具体是怎么算费用,有没有什么其他的要求,这些细节都还不确定,但林香还是很高兴。
这事儿总算有个眉目了。
她干脆就趁这个机会跟宋明瑜提了想法:“咱们两家要不要一起过除夕?”
大年三十的团年饭,按惯例都是在自家过,但林、宋两家关系好,一起过完全没问题。
“大过年的就是图个热闹,你们俩在隔壁过,还不如咱们把中间院门打开,一起吃。”
“好啊!”宋明瑜欣然同意,“到时候咱们把电视搬到堂屋里来,正好一起看,让高阿姨她们也来。”
高彦芝的老家最远,她这次回来还给邻居们带了老家的土特产:“米粉,跟南城这边的不一样,特别细。”
今年厂里效益好,她又做了副业,这次回老家去,腰杆都比往年挺得直。
“新民他姐姐姐夫开始还怨我们让爸妈上来带小蝶,结果我把麦乳精往桌上一放,他俩就不吭声了。”
人穷志短,手里头有了大团结,说话声音也敞亮,蒋晓霞也深有同感:“去年回去的时候还穿得灰扑扑的,又一路挤客车,不知道的以为我是去打秋风的。”
今年呢,新衣服穿在身上,手里提着年礼,谁家都来问一声:“是不是徐家那个儿媳妇回来了?”
就连婆婆对她都客气了三分!
众人相视一笑,赚了钱,这年就是好过!
……
大年三十这一天早上,宋明瑜是被爆竹声闹醒的。
外头噼里啪啦的,似乎还不止一家燃起了鞭炮,胡同里头有小孩儿跑了过去,欢天喜地的语气,“过年啦,过年啦!”
夏亚军他老婆无奈的叫声紧接着响起:“谁又把我们家煤饼子给撅翻了,这大过年的,看着点路行不行!”
对门的老乔两口子屋子里灯也亮起来了,宋明瑜披上外套,把羊毛围巾围在脖子上,刚推开窗,外头的凛冽寒风就涌了进来。
冷!
张新民和高彦芝牵着女儿小蝶,穿得严严实实的,小姑娘手里头还拿了个灯笼:“明瑜姐姐,我们去逛百货大楼!”
“明瑜啊,你要不要酱牛肉,要是等会陆稿荐开着,我给你带点回来呗?”
“行啊,谢谢高阿姨!”
高彦芝一家人说说笑笑走了,宋明瑜“嘶”了一声,赶紧把窗户关上,搓着手,就这么一会儿,她手都快没了知觉。
宋言川早就穿得整整齐齐,就等着她发话:“姐,我找景行哥和陈念嘉一起玩,行吗?”
小不点在家困了个够呛,好不容易从双河回来,还没得意多久,他景行哥就回来了,第一件事就是压着他先把寒假作业赶完。
宋言川那两天没少在家唉声叹气,大过年的,就他一个人最可怜,还得写作业。
可真把作业一口气给写完了,陈景行主动邀请他一起放鞭炮去,宋言川又觉得这样真好,轻松得不得了。
“行啊,你小心点,注意安全。”
“知道啦!”
宋明瑜这才悠悠地打了个哈欠,在困顿的睡意中,慢吞吞地往堂屋走,烧热水,洗脸刷牙。
等她这边收拾整齐,林香和陈继开两口子也过来了,开始商量几点做团年饭。
决定要两家一起过除夕,大年二十八、二十九这两天宋明瑜就和林香一起,跑了不少地方买食材,一开始宋明瑜还想着要吃火锅,奈何这年头在家吃火锅不太方便,就连北方涮羊肉的锅子这会儿南城都还没有。
于是她干脆调转思路,打算做几个最符合本地口味的菜——泉水鸡,太安鱼和毛血旺,剩下的菜交给林香负责。
南城的男人过年也得下厨,陈组长吭吭哧哧的,最后勉勉强强报上一个“番茄炒鸡蛋”,也算是蒙混过关,不过宋明瑜却眼尖地注意到了陈组长的变化:“陈叔叔这两天怎么这么……听话?”
这可不像是陈继开的风格,胡同里谁不知道陈组长是最好面子的,什么时候见过他这样屁颠屁颠地跟在林香后面,那叫一个说东不敢往西,林香还没抬手呢,他自己先就把桌子板凳搬到了宋家堂屋里去。
电视机在这边,今天就在宋家这边吃饭。
宋明瑜问道:“陈叔叔该不会又犯错误了吧?”
上一回陈继开这么听话,还是物价上涨那回被自家弟弟坑了,买了一大堆毫无用处的白布,这才过去没一年,总不能在同一个地方摔两次吧?
林香低声跟宋明瑜八卦:“这回去老家,你陈叔叔受了点气。”
她轻描淡写地给宋明瑜描述了一遍经过。
说来事情也简单,就是吃团年饭的时候,陈继开的弟弟陈继先又聊起了之前囤货的事儿,“跟我和你陈叔叔说,囤货囤砸了,东西都烂在手里卖不出去,问我们有没有办法。”
“问他买了什么,一口破了底的锅,他能花一百块钱买回来,能有人买吗?卖不出去还问我们怎么办,那不就是等着找冤大头。”
林香以前很好说话,但自从上次和陈组长吵了架,宋明瑜跟她说有什么火气就要发,不要闷着憋坏自己,她现在不想忍了,那夫妻俩还在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她都不搭理。
陈继开直接就把事情给拒绝了。
“继先,景行年纪还小,刚刚上初中,正是学业最紧张的时候,每天天不亮小孩就要去挤轮渡上学,念嘉明年就要五年级准备考初中,我们家确实没钱。”
陈继先还不死心,陈继开却吃了之前的教训,反正八卦太极他是打得一套又一套,让他承诺自己来收拾烂摊子那是绝无可能。
“你自己看着办,你都这么大人了,总不能把自己饿死吧,而且你自己也是工人。”
他还没忘了自己摆摊的事儿呢,要不是自己机智赶快去把那堆烂布给卖了,林香还跟不跟他过日子都不知道。
那简直是陈组长的黑历史,自己堂堂宣传科小组长,为了啥才不得不跟做贼似的跑去观音街摆摊,还不是因为他这个扶不上墙的弟弟。
现在陈继先想故技重施,陈继开也不吃这一套了,这下陈继先两口子就急了,他们巴巴地做一桌子好菜请哥嫂吃饭,不就是为了钱吗,要是要不到钱,谁乐意请客吃这么好?
关键是陈继先不知道从哪听说了宋明瑜姐弟俩和林香关系好,张着嘴巴就嚷嚷,说林香两口子宁愿把钱给外人也不给亲弟弟,林香火冒三丈,直接把陈继先怒怼一通。
陈家谁也没想到林香也会发脾气,还一点不让步,这么强硬,后来两口子不敢再提,但对哥嫂的态度明显地冷淡下来了,“等第二天咱们回来,你陈叔叔才发现,那边给景行和念嘉的压岁钱,加起来还不到咱们给他们孩子的一半。”
“不过这下好了,继开说,明年他一个人回家,我和景行念嘉都不用去了。”林香冲宋明瑜眨了眨眼,“也算是少了个麻烦事儿,有那个时间,我还不如在家多裁两件衣服。”
宋明瑜忍不住就给她林姐比了个大拇指:“林姐,你真厉害!”
要不说兔子急了也咬人呢,林香这种平时温温柔柔的性格,要是爆发一次,那攻击力强得可怕。
宋明瑜在心里默默地为陈组长点了根蜡烛,大过年的,这哪是受了一点点伤啊,简直是“亿点点”,林香弯了眉眼:“还是得手里有钱,心里才不慌,等开年了,我还得好好琢磨做衣服的事儿。”
听彦芝说,厂里搞针织副业的女工都买上了什么《针织画报》,就是为了学里头的花样,她也可以嘛!
大年三十下午,陆陆续续就开始准备晚上的年夜饭了,厨房里三人忙忙碌碌,陈景行带着弟弟妹妹布置桌子拿碗筷。
冬天天气冷,两张桌子都放在了堂屋里,挤挤挨挨地并着,要不是这样,连过路的地方都没有。
林香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外头已经是薄暮时分。
电视机里头还没开始新闻直播,她赶紧叫宋明瑜:“明瑜,厨房里头先别管了,让你陈叔叔收拾,咱们换菜去!”
“来啦!”
换菜是团年饭不可缺少的一环,家家都把年夜饭里头拿一道招牌菜出来与邻居们交换。
于是,林、宋两家的团年饭上,泉水鸡从大锅变成了中锅。
与此同时,桌上多了一道高彦芝家的红烧肉,一道蒋晓霞家的蒜薹炒腊肉。
老乔家两口子吃得简单,换来的是一罐子炼乳——这东西比年夜菜还金贵呢!
说是年夜饭,却不是只吃一回,各家先是吃一轮垫垫肚子,到八点的时候就停了筷子,剩下的菜用纱帘罩上,赶紧来宋家小院里头看春晚。
年夜饭能等,春晚可不能!
主持人赵老师站在台上热情洋溢地讲话——
“亲爱的各位观众,晚上好,这里是北京工人体育馆,1985年春节联欢晚会,在这里进行现场实况直播!(注)”
“来来来,咱们先吃点零食,这开场就要串一会儿呢。”
宋明瑜深知春晚不会上来就表演节目,赶紧招呼几个小朋友把什么罐头、糕点之类的这会儿就开来分享,“今晚上咱们慢慢吃,慢慢看。”
陈继开一边看,一边就点评上了:“今年这个场子怎么黑乎乎的。”
“陈组长,你不晓得呀,这是第一次来工人体育馆搞春晚,黑乎乎的也不稀奇。”高彦芝说道,“听说这回还有专门的纪念章,你们抽没有?”
林香笑着回答:“抽了呀,春晚不是搞那个什么,赞助券嘛,只要到银行去说赞助他们一块钱,就能领一张,我和明瑜都抽了。”
“我也抽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中,全国那么多人呢,要轮到咱们也太没希望了。”
“我就没抽。”蒋晓霞说道,“一块钱,拿来干啥不好,我赞助他那个节目,要不是明瑜家里有电视,我还看不着——彦芝,你就别琢磨了,肯定轮不到你们,就当是买了个喜庆吧。”
也只能安慰自己了,不过转念一想,这自己给“筹款”来的春节,看起来还真不一样。
总感觉好像这个演员身上的衣服有自己的一份,那个节目的演出也有自己的一份。
沉浸感特别足!
这份参与其中的沉浸感,甚至冲淡了这一届春晚黑漆漆看不清人影的缺陷。
等《万里长城永不倒》响起来,宋言川还特别积极主动地为这首来自《霍元甲》的主题曲倾情领唱了一番,最后当然是被他姐强制喊停。
高彦芝直拍大腿:“这言川唱歌儿,比寺庙里头和尚念经还厉害。”
宋言川自己还不信呢,转头去问陈念嘉:“我跑调啦?”
陈念嘉都不知道怎么说:“……你没有调。”
所有字都在调上难,但更难的是像宋言川这样一个字都不在调上!
歌曲之后,又是粤剧,又是杂技,看得一屋子人是一会儿惊叹,一会儿惊吓,又到了春晚最精彩的部分——陈佩斯和朱时茂的喜剧小品,一屋子人笑得前仰后合。
“比去年的《吃面条》还要好看!”
小品这边缓缓落幕,另一边,女排的队员们个个面带微笑,上了舞台。
先是恭祝了观众们春节快乐,写满女排名字的排球放下,紧接着,一台计算机出现在了视野中央。
“接下来,就是揭晓咱们幸运观众的时刻,全国所有为咱们春晚投出赞助,拥有赞助券的观众朋友们,请举起你手中的赞助票,咱们马上开奖——”
屋子里寂静一片,就连小蝶扭来扭去想吃江米果,都被她妈给轻拍了一把,按在了板凳上:“嘘,先听!”
“207881!恭喜你,一等奖,熊猫彩色电视机!”
“没中。”
“中了没?”
“我也没有。”
屋子里众人扼腕叹息,“下一个,下一个!”
“768219,819273……172839,小金牛金章!”
“这也对不上。”
“赶紧的,下一个下一个!”
“接下来是银牛纪念章!729182,339898,129376……”
屋子里头“哎”声一片,宋明瑜和林香看了一眼对方手中的票号,全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远。
蒋晓霞嗑瓜子:“就说了,这事儿轮不到咱们。”
“等会!”高彦芝却倏地站了起来,“我是339898!”
刚刚叫号多少来着?众人目光一致地望向了电视机上那个计算机屏幕——
“339898!彦芝,你中奖了!”
场面顿时混乱了起来,张新民赶紧凑到电视机面前,恨不得整张脸都贴上去,看看老婆的号码错没错,陈继开懊恼不已,“我怎么就没多赞助几张!”
唯独蒋晓霞一个人呆在了原地。
彦芝中奖了?
彦芝中奖了!
高彦芝自己都高兴得慌了神,在屋里来来回回走了几圈,又一脸茫然地问:“金的银的?”
宋明瑜赶紧回答:“银的银的!”
林香喜滋滋:“银的多好啊,全国就一百个,咱们胡同就占了一个!”
高彦芝这才心花怒放,捏着那张票,眼睛都快笑成了弯月牙:“老天爷,我竟然中奖了!”
堂屋里头闹哄哄成一团,宋言川艰难地左右变换姿势,勉强从高阿姨的胳膊下面看电视。
海鸥表的表盘,占据了电视机的整个荧幕,他叫了起来:“姐,姐,钟声要响了!”
“这么快就钟声啦!”
“彦芝,赶紧的,新年马上到啦!”
众人你拉我拽地在电视机前刚刚坐定,电视机上,春晚的主持人们笑着道出了那声恭贺:“新年钟声响啦!”
“朋友们,新年到啦。”
电视机上,胡同里,宋家小院的电视机前,所有人异口同声地说出了同一句新年祝福——
“新年快乐!”
乙丑牛年,从此开始!
第44章 第 44 章 三更合一
1985年的春节是有史以来最晚的一年, 一转眼,热热闹闹的春节过去,就又是一年三月。
但今年宋明瑜的心境,却和去年三月完全不同——姐弟俩不用再发愁栖身之所, 甚至如今她这个临街的小饭馆, 生意还好得不得了。
生意怎么会不好呢?那些吃惯了明瑜小饭馆的老熟客们, 在没有小饭馆的这段节日假期里,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它有多不可或缺。
尤其是宋明瑜还特别贴心, 春节恢复营业这段时间, 她特地给每一桌客人都送了一块烤糍粑,还配了一杯热茶。
大冬天,糍粑外表焦香酥脆, 内里却在一次次捶打下软糯又带着点米香, 而且根本不会腻味,吃一口, 那边就抿一口茶,茶的清香中和掉了糍粑浓郁的口感,又为它增加了一份余香。
于荣芳刚还搓着手说冷得不行, 这会儿却主动摘了羊毛手套, 干脆上手, 捻着吃:“暖乎乎的,真好吃!”
隔了一整个春节,总算是吃到这熟悉的味道了!
什么麻婆豆腐, 什么姜爆鸭……还是店里的这些菜单看着舒服, 春天快到了,店里甚至还上了个“折耳根炒腊肉”的新菜!
等小饭馆开门,等得最难受的还是黄燕燕, “你们好歹还是家里头做饭,我家一个做饭好吃的都没有,保姆过年人家也得回家,只能去找了家国营饭馆吃饭,完全是活受罪!”
一开始她还想呢,虽然味道可能不如明瑜做的好吃,但这上头可有国营两个字,再怎么样,差不到哪儿去吧。
结果可给她气了个够呛。
点了一大桌菜,比小饭馆坐包间吃席价格还贵一点,就算了,价格不是最大的问题,服务才是!
不知道是不是不乐意大过年的出来上班,还是说觉得他们没其他地方可以消费,有什么需要叫个人,服务员甚至连眼睛都没抬一下。
黄燕燕脾气可不好,她发了火,谁知道对方更是没个好脸色,菜单一摔一摔的,就低头径直去前台坐着织毛衣。
“好像别人欠她万儿八千块似的,给我气得要死。”黄燕燕抱怨,又希冀地看向宋明瑜,“明瑜,咱们打个商量,过年能不能也开两天门,至少让我们这种不会做饭的有个地方吃饭嘛!”
离了小饭馆,她都感觉自己快饿死在家里了,爸妈倒是宠着她,可做饭一个赛一个难吃。
于荣芳还没听小姐妹说过这话呢:“你怎么不跟我讲呢,就来我家吃饭了呀……这些服务员也是,还是国营呢,脾气怎么那么差。”
董辉颇有门道地说道:“这就是你们不懂了吧,几年前,下一趟馆子那都是奢侈,大家伙得用粮票排队,还要先付钱才能吃上东西,服务员不用鼻孔看你就算客气了。”
“现在呢,个体户那么多,别说明瑜这个饭馆,就咱们灯泡厂前面那一条街都开出来三家吃饭的店儿,大家平时就在这些私人的饭馆里头吃饭,国营饭馆早就不如那时候风光了。”
大刘也说道:“就大十字那边的工人饭店,不也是国营的,你们还记得不?今年也搞起承包了。”
“是啊,这种搞承包的,态度就好,人家指着客人赚钱,那些还抱着国营两个字不撒手的没人愿意去,可不使劲折腾客人了?”
黄燕燕听得目瞪口呆,这还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怪不得她当时生气,她爸妈还觉得很正常。
正常什么呀!
客人还在那儿坐着呢,服务员就跟下班了似的做其他事去了,甚至大厨都从后厨出来,若无其事地坐在那闲聊。
“反正我是不去了,吃小饭馆不香吗。”黄燕燕嘟嘟囔囔,“咱们这么累,出来下馆子不就是想开心点嘛!”
吃一顿饭下来,不像他们是来给钱吃饭的,倒像是他们给钱给人家饭馆当服务员的。
“明瑜这个小饭馆看着是小,但人家做得是真好啊。”于荣芳也有些感叹,“就店里这态度,就又亲切又耐心,咱们每回来吃饭都是笑脸相迎。”
谁不喜欢态度好呢?
上回于荣芳来吃饭,正好看到一个老婆婆在门口比划说要买豆腐,话说不明白,夏娟一点不生气,一点一点跟老婆婆沟通,最后老婆婆提着一方豆腐,欢欢喜喜地走了。
那一方豆腐能值当多少?重要的却是态度,于荣芳看在眼里,心情就舒服得很,哪怕嘉陵厂离得远,她也乐意来吃。
“还得是明瑜会挑人。”
“是夏阿姨和小毛本来就人好。”宋明瑜笑了笑,这事儿她不居功。
“明瑜,你也太谦虚了,你是老板,肯定是你人好,所以下面的员工人才会好啊。”黄燕燕支着下巴,“反正我是觉得不在乎服务的饭馆做不长久的。”
黄燕燕只是随口一说,宋明瑜却心中微动。
这个年头,大家都还没形成“服务业”的意识,尤其是国营饭馆,服务员端的都是铁饭碗,根本就不认为自己在服务客户。
但是宋明瑜不是八十年代的人,她做事的习惯,其实和现在的人不太一样。
在她自己看来,自己这个小饭馆谈不上什么服务,那是和几十年后那些大饭店,顶尖的品牌相比。
宋明瑜还记得,前世就有一家做得很成功的全国连锁餐饮。
说味道,那家餐饮品牌不见得是最好的,但是服务态度却出名到全国都知道,甚至有些人千里迢迢跑去吃那么一回,就是为了体验他家的服务。
不过,黄燕燕她们会对国营饭馆的服务态度那么不满,也看得出来因为现在的生活变化太大了。
已经已经不是十年前七十年代那会,要改善伙食只能依靠下馆子,为了一张票都要争半天的时候了。
个体户越来越多,以后私营饭馆也会越来越多,当口腹之欲满足之后,要想留住客人,不仅仅是在厨艺上越来越精进,还得从其他地方想办法。
她这边正想着,门口却喧闹起来。
似乎是有人和门口支摊子煮酸辣粉的毛小静起了冲突,紧接着传来一声怒吼:“让你们老板出来!”
门外边还排着客人,夏娟想出去看是什么情况。
宋明瑜皱了皱眉,跟夏娟交代让她先安抚客人,自己走出了饭馆大门。
小饭馆外站着一对夫妻,妻子怀里正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身后还跟着一群穿着工装的男女,显然都是一起的。
见她出来,那群人顿时高声质问:“你就是这家饭馆的老板?”
“我是。”宋明瑜扫了人群一眼,“这么多人围在这里,有什么事?”
那群人听见她就是明瑜小饭馆的老板,顿时群情激愤起来。
“就是她,她就是这家店的老板!”
“差点把婷婷害死,你今天必须给个说法!”
毛小静叫了声姐,宋明瑜扫了一眼那夫妻俩:“小毛,怎么回事。”
“他们俩抱着孩子来,说是吃了我们家的酸辣粉回去上吐下泻。”
食物中毒?
宋明瑜没说话,那丈夫指着孩子满脸怒容:“就是你们家,什么南城名小吃,我呸!我女儿吃了你的酸辣粉差点死在卫生院!”
妻子把怀里的孩子往上掂了掂,向周围人哭诉:“我们婷婷就吃了小半碗,就开始上吐下泻,送到医院去的时候肚子痛得受不了,一直在床上滚,嘴巴和脸白得不像话!”
“医生说,要不是我和我老婆发现不对劲,送医院送得快,我女儿现在已经没命了!”他高高地挥舞起手里的病历单,语气越发激动:“大家看看,这是给婷婷看病的医生亲手写的,‘怀疑食物中毒’,肯定就是吃了你们家的酸辣粉!”
他声音极为高昂,小饭馆门口又围着许多人,原本排队的、路过的,还有厂里上下班的工人都忍不住停住了脚步,想看看这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到他抱着个病弱无力的女孩,老婆还在旁边抹眼泪,这些围观群众顿时心里泛起了嘀咕。
没谁会用自己的亲女儿出来骗人吧,那小姑娘看着那么可怜,还在时不时地干呕,那两口子看上去也不像是坏人啊!
难道这小饭馆真有问题?
“不是吧,这小饭馆我还经常来吃呢,她家竟然东西有问题?”
“你没听到那男的说吗,小孩儿吃了直接都中毒了——老天爷,这是里头加了些什么东西啊!”
“哎哟,亏我还说这是职工子弟开的店,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儿呢,现在这些年轻人啊,为了挣钱真的是一点下限都没有!”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简直要把小饭馆钉在了耻辱柱上,店里头吃饭的老熟客们顿时坐不住了,黄燕燕竖着眉毛就进入了战斗模式:“全南城那么多酸辣粉,你上嘴皮搭下嘴皮儿就是明瑜做的,哪有这种道理!”
“就是啊,这里头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大刘搓着手,想和缓一下两边的气氛,和个稀泥,“大家有什么话好好说嘛,好好说。”
毛小静觉得这事儿特别没道理,“我和他们好好解释了,我们家酸辣粉食材,什么红薯粉,榨菜这些,都是两三天就从乡下运过来一批,马上就进电冰箱,肉末都是我们每天从菜市场买回来现剁现炒的,绝对是最新鲜的!”
“说得好听,谁知道你们偷偷摸摸在里面加了什么鬼东西!”男人怒道,“如果不是因为你们明瑜酸辣粉上了报纸,我们也不可能花一块钱买碗酸辣粉来吃,现在出了事,你们又翻脸不认账了!”
宋明瑜眉头拧紧:“一块钱?”
于荣芳开口帮宋明瑜解围:“这位大哥,明瑜的酸辣粉店里才卖四毛一碗,就算是你加了浇头加了汤,也绝对不可能有一块钱那么多!”
“是啊,当时酸辣粉上架的时候,我们都说明瑜这个定价特别良心呢,都拿了奖还这么便宜。”董辉难得也帮腔。
其他老食客们也纷纷发话,那夫妻俩里头的女人嚎啕大哭:“绝对没错,就是你们家的酸辣粉!我们就婷婷这么一个女儿,怎么可能拿她的事情开玩笑!
宋明瑜的目光观察着男人怀里的小女孩。
小女孩看上去不过五六岁,这会儿整个人蜷缩在父母的怀里,像只虾米似的弓起了身体。
她的脸色苍白得像张纸,嘴皮儿上也发白,这会儿还在下意识地按着自己的小肚子。
小女孩的妈妈一直在轻轻抚摸着孩子头发,轻声哄着女儿不怕不怕,可眼眶也是红的。
看起来似乎真的是生了一场大病。
宋明瑜缓缓开口:“抱歉,我也很同情小妹妹生病的情况,但是我家酸辣粉不可能有问题。”
她想出了一个主意:“要不然这样,我现在做一碗,看看味道和小妹妹当时吃的那碗是不是一样?”
她一句话,仿佛石子溅入水中,顿时把那夫妻俩连同那些工人们的怒火一下点燃了,那男人一下叫起来:“你什么意思,你把我女儿害成这样,你还狡辩!”
“谁会信你,这么多人看着,你肯定会做一碗没问题的,你就是为了敷衍我们!”
“就是耍无赖,上过《南城晚报》,仗着自己出名了就店大欺客!”那群工友冲着周围的食客喊道,“大家都不要吃她家的酸辣粉,吃了会食物中毒的!”
“必须要个说法,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赔钱,必须得赔钱!”
人声鼎沸,声浪大得仿佛要把人掀翻在地,毛小静余光瞅见有排队的客人摇着头离开,又气又急,脸色通红:“那么多人在我们家吃酸辣粉都没问题,你们怎么就那么不讲道理!”
“长见识了,错坏事的人还说别人不讲道理!”
“胜利哥,别跟这女的说了,她不赔钱,咱们就砸摊子!”
“对,砸摊子,都给我砸!”
“这女的干坏事,咱们把她抓到公安去,看她还嘴硬不嘴硬!”
这可就乱了套了!
尤其是门口那些慕名而来打算吃吃这所谓十大名小吃的新客人们,这下是不可能再看热闹下去了。
饭馆里头其他人也觉得此地不宜久留,赶紧溜之大吉,刚还门庭若市的小饭馆顿时人潮四散,叫“胜利哥”的男人带着那群工装的男男女女们往上冲,有人挡在了摊位前。
是夏娟和毛小静,两人说什么也不让他们靠近酸辣粉的摊子。
胡同里头也冲出来个壮硕的女人,跟个炮弹似的一下把靠近宋明瑜的那个工友一膀子撞了出去,“动嘴巴归动嘴巴,不准对明瑜动手动脚的!”
竟然是高彦芝,她一把把人推开,赶紧凑在宋明瑜耳边:“言川跑得快,我让他去厂里找林香和陈继开了!新民马上就过来,打起来了你也别怕,我保着你!”
……
针织总厂,书记办公室。
吴书记正在翻阅提交上来的年度生产报告和年度生产目标。
这些东西往年都是邹强交上来给他看,不过今年,邹强连回家过春节的机会都没有,这会儿人都还在局子里关着。
即使他出来,也早就不是针织总厂的职工。
还好新提上来的主任为人老实肯干,这份报告里头清清楚楚地写着去年上了多少个技改项目,又有多少布料和衣服是销往海外,成为了赚外汇的佳品。
这让吴书记心情十分愉悦,毕竟针织总厂去年调子起得高,要是成绩不漂亮,还不知道被其他厂子怎么笑话这个“总”字。
不过相对地,今年的压力就变大了。
施厂长原本就不看好针织总厂的发展,但是看他去年大刀阔斧地改了厂子里的福利政策,又进了不少设备,今年施厂长一反常态,说要再拉一条流水线进来。
德国、瑞士、英国、岛国,施厂长打算在国外一口气引进十八套设备进来。
吴书记觉得他步子拉得太大了,却被施厂长用厂子今年要争部优的理由给怼了回来,“针织总厂现在是全西南唯一的希望,咱们要是不一鼓作气,省里的脸面都没了。”
想到这里,吴书记有些烦躁。
他也派人出去洽谈了不少单子,但总归是僧多粥少,现在国内纺织业的厂子遍地都是,还不算上那些乡镇企业,竞争压力前所未有地巨大。
必须要往外去寻找机会,只是回音迟迟还不来。
“书记,书记,大事不好了!”
吴书记皱眉看向气喘吁吁冲到办公室门口的常主任:“什么事儿,这么慌慌张张的,不是说过走廊里面要安静吗?”
“书记,咳咳——”常主任用力地咽了咽口水,把话从嗓子眼挤出来,“出事儿了,有很多人在宋明瑜的小饭馆门口闹事,那边快打起来了!”
“什么?!”
闹事两个字,让吴书记后背唰地就出了冷汗,他大惊失色地站了起来。
桌上放着的茶杯顿时一阵歪斜,茶水溅洒出来,沾湿了他的西装裤腿,这一套还是新做的,他金贵得不行,这会儿却顾不上心疼新衣服,“你仔细说说怎么回事儿?!”
常主任赶紧把来龙去脉给说了:“说是有个小孩儿吃了宋明瑜的酸辣粉,上吐下泻,食物中毒,现在那群人围着饭馆呢!”
常主任心里苦哇。
他也是刚刚才得知消息,还是因为车间小组长林香破天荒地在岗位期间突然要请急事假,报到他这儿,他意识到情况不对,这才赶紧屁滚尿流地赶过来给吴书记报信。
别人不知道宋明瑜和吴书记之间的“交情”,常主任可是吴书记的心腹,知道当时吴书记为了让宋明瑜出力帮厂里比赛,那可是下了血本。
如今宋明瑜和针织总厂还真分不了你我,更别说那对夫妻咬死了他们就是因为十大名小吃的名头才会上当受骗,害得女儿食物中毒。
舆论继续发酵下去,针织总厂根本脱不开关系!
吴书记深深吸了口气,憋在胸口吐不出来。
厂子这边还没头疼完呢,后院又失火,他是又气又急,刚过完年,怎么就有人要作妖!
“吴书记,你说,会不会是小饭馆……”
吴书记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常主任一眼:“那两口子不聪明,你也傻是吧?”
小饭馆是宋明瑜立身之本,没了饭馆,她哪来的钱养活自己和弟弟?
疯了才会做败坏自己口碑的事情!
再说了,如果她的酸辣粉真有问题,怎么可能在小饭馆卖那么久都没人出事。
之前美食节人更多,也没见谁真的吃出了食物中毒。
这里头估计有玄机,吴书记不敢再耽误,夹着手提包就要赶去小饭馆,可外头却又来了个人,“吴书记,港城的陈总到了!”
偏偏是这节骨眼!
吴书记急得焦眉烂眼,港城的陈总他必须得去接。
那可是港商,这年头要请动一个港商来南城简直是难于登天,他也是到处托关系,好不容易才请动了这尊大佛,陈总这边谈得顺不顺利,可是直接关系到厂里今年的发展!
可小饭馆这边也不能坐视不理,他急得满头大汗,情急之下,他干脆把常主任叫住。
“你带人去,先把两边安抚下来,我去接陈总,马上就过来!”
常主任应了一声,转身就要去找保卫科和联防队,吴书记又把他叫住了:“多叫点人,厂里有空的都带过去!”
没人想在开年的当口,因为打架斗殴上报纸,更何况这两年本来因为待业青年多,各个厂区发生摩擦的事情就不少,无一例外都受了头上主管部门的训斥。
吴书记还等着今年针织总厂大施拳脚,开门红不红另当别论,先一盆脏水浇下来,他们总厂就真成南城纺织业的笑话了!
“记住,千万不能让他们打起来,一定要安抚住明瑜!”
吴书记信任宋明瑜,尤其是在做饭的问题上,他还真没见过几个比她更较真的。
但是他也比任何人都知道这姑娘莽起来有多莽,他现在是心惊胆战,生怕宋明瑜一个不高兴,直接当场跟人干架起来!
那事情可就没法儿收拾了!
常主任是厂办的主任,也是他的左膀右臂,常主任带厂里人去,不仅仅是表达针织总厂站在宋明瑜这边的态度,而且还有一层,那就是要“保卫小饭馆”,把这件事理清楚!
斗殴是丑闻,饭馆出事同样是丑闻。
吴书记是一万个不想在新闻上看到什么“针织总厂卷入食品中毒风波,南城名小吃之一毁于一旦”之类的内容。
就是这事儿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吴书记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催促常主任:“愣着干嘛,快去啊!”
“马上就去!”
……
常主任挨了吴书记一顿训斥,总算是心领神会。
宋明瑜不能出事,小饭馆也不能出事!
有了这个基准,他从办公室出来,赶紧就去摇人。
除了保卫科和联防队的人,厂里头那些青壮年工人,都被他给捎上了,紧赶慢赶,等常主任带人赶到现场,现场已经乱成了一团。
他大喝一声:“都给我住手!”
一时间,唰唰地所有人的目光都齐聚了过来,高彦芝和张新民两口子早就在现场了,林香两口子也紧赶慢赶地赶了回来,还有店里没走的那些熟客,都在想办法把双方分开。
然而来闹事的那群人早就骂红了眼,这会儿是谁的话都听不进去,既然宋明瑜坚持狡辩不认,他们就只能给她点教训,让她知道把人害了会有什么后果!
只是这会儿,常主任带来的人一点不比他们少,甚至还要更多。
保卫科的更是一个个看上去就不好相与。
常主任一喊,对方就忌惮地停住了手,往后退了两步,针织总厂这边的职工们很默契地就顶了上去,两边一下就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拨。
局面陷入僵持,常主任趁此机会就把那些围观群众给疏散开:“都别看了,凑什么热闹呢,都散开,散开!”
围观群众还想着继续看热闹,然而常主任带来的这些人一开始就接到了要求,让他们务必要维持秩序,不能让事情真的升级,于是也一个个把围观群众盯住。
看别人热闹有意思,要是被人盯着,那就没意思了,围观群众们悻悻地离开,常主任松了口气,赶紧就来慰问宋明瑜,“明瑜,没事儿吧?”
“没事。”
宋明瑜也有些头疼,要是前世,有监控,甚至还能录音,遇到这种事解决起来很迅速,偏偏这个年头根本没有这些科技。
她尝试和夫妻俩沟通,两口子却说什么都不愿意相信她,一口咬定就是吃了宋明瑜的酸辣粉,把他们家女儿吃出问题了就打死不认。
“你等着,我去跟他们聊聊。”
常主任思索了一下,走过去先就挂起了笑容,和那对夫妇寒暄起来:“两位同志你们好,我是针织总厂厂办主任,我姓常,过来了解一下情况。”
针织总厂,又是厂办主任,两个名头一摆出来,再加上常主任身边还左青龙右白虎地站了俩保卫科的,那丈夫压住火气:“我叫张胜利,这是我老婆刘素琴,我们都是织布厂的。”
织布厂也在江北,常主任一听就呵呵笑,像是两边完全没什么过节似的。
“哎哟,织布厂呀,那跟咱们针织总厂离得近嘛,都是兄弟工厂,也算是半个自家人,去年红五月大生产的时候,咱们厂还专门去织布厂做了一期技术交流的专题讲座,张同志不知道去没去?”
“去了,去了,当时还学了不少设备的操作。”他话说得这么柔和,加上两边工厂的确是交情匪浅,张胜利也慢慢缓和下来,“氨纶和棉混纺用什么比例,什么工艺……我记得,就是讲座上讲的。”
这年头,工厂就是工人第二个家,常主任没记着上来就帮宋明瑜辩白,而是先从厂子入手,跟两人扯了两句家常。
从针织厂的技术交流讲座,到两家去年都拿了省里头的“三好产品”,眼见张胜利僵硬的脸色没那么难堪,常主任这才话锋一转。
“张同志,明瑜的父母都是我们总厂的资深职工,她父母在世之前都是咱们厂里的劳模,后来父母去世,明瑜一个年轻姑娘,在厂里政策的扶持下砸墙开店,好不容易才把饭馆经营到今天这么红火。”
“我们针织总厂对明瑜的人品和手艺,都是非常信任的,这件事绝对不可能是明瑜做的。”
这些话显然有些刺激张胜利的情绪,但常主任没给对方发作的机会,又把话挽了回来:“当然,我相信,你们肯定也是因为信任,才会让女儿买明瑜酸辣粉来吃。”
“为人父母,我也明白张同志你和你爱人的想法,发现东西有问题的时候,肯定是特别担心女儿的安危,我了解,我能感同身受。”
常主任说道:“咱们针织总厂来负责这件事,你们女儿在医院的所有医疗费用,都由咱们厂里来报销。”
他老好人地笑笑:“刚刚咱们也聊了,咱们针织总厂也算是南城纺织业的大哥,在这南城也是几十年的岁数了,你就是不相信这小饭馆的老板,也总该相信咱们总厂的能力。”
“你家女儿这件事,我们针织总厂负责到底,要看病就看病,要养身体就养身体,绝对不会推诿一分一毫!”
张胜利一怔。
他身后的工人们也一片哗然,谁也没想到常主任竟然这么豪气干云地能说出这么一席话,这无疑是给他们打了一颗定心丸,论名声,纺织业谁又能比总厂的名声好?
就连宋明瑜也没想到针织总厂会这么旗帜鲜明地站在自己这边。
常主任转而又说道:“小饭馆开在针织胡同,也算是咱们总厂走出来的产业,于公于私,我们都希望你们能配合我们厂里,把这件事彻底弄清楚,还明瑜,也还我们针织总厂一个清白。”
夫妻俩对视一眼,最终还是点头:“没问题!”
这么大个针织总厂,总不可能骗他们。
“张同志。”常主任心里其实也捏了一把汗,幸好这两口子还算是配合,他赶紧问道,“你们还记不记得,你们女儿是哪天吃的酸辣粉?”
两人记得非常清楚,马上就给出了时间:“前天晚上!”
晚上?
常主任看向宋明瑜,宋明瑜开口道:“前天晚上……我们没开门。”
这事儿说来还有些巧,“我没算好年后的食材消耗,食材提前就用完了,所以前天是我和夏阿姨、小毛还有林姐一起去菜市场现买的食材,撑过中午那一顿就休息了。”
这事儿有人佐证,董辉马上表示他就是“受害者”:“对,我那天下午下了班约大刘过来吃饭,还说打包个麻婆豆腐回家给孩子吃,结果来了才发现贴着告示,说是食材不够用,提前闭店了,跑了个空!”
“对,昨天中午再来的时候,小宋老板还请我们喝了一碗汤呢,我记得特别清楚。”大刘说道,“我老婆因为我没买到豆腐,还凶了我一顿。”
没开?!
“这不可能!”张胜利脱口而出,“我女儿就是吃的你们卖的酸辣粉啊!”
常主任眉心紧皱,宋明瑜忽然开口问道:“就是在这儿吗,在我家饭馆?”
“这倒不是。”张胜利老婆刘素琴说道,“我记得是在我们织布厂过去那一条街,就是靠近大十字那一片的一个巷子里头。”
“对,当时天气冷,又天黑了,婷婷说她饿了,我们就想着吃点热乎的东西。”张胜利说道,“正好碰到有人挑着担子在卖酸辣粉——担子上还写着几个大字呢,写的就是‘明瑜酸辣粉’!”
“明瑜酸辣粉?”
“我们还特意问了,是哪个明瑜,他特别肯定地跟我们说,就是‘南城名小吃’里头那个酸辣粉,那个明瑜,所以我们才会买给婷婷吃的。”刘素琴把孩子搂紧了一些,“要不是这样,我们压根不会买的!”
他们本来就不是来碰瓷,张胜利为了今天来一趟针织总厂,甚至还专门请了假。
他们是真的愤怒,《南城晚报》上写了“南城名小吃”酸辣粉几个字,还用了那么大的版面来吹嘘这家明瑜小饭馆,要不是这样,他们怎么会在摊子上给女儿买东西吃?
可是偏偏就是那一碗酸辣粉,把婷婷害得这么惨!
幸好他们发现得早,婷婷虽然吐得厉害,却早早地送到了医院,医生还训了他们一顿,说小孩子这么小,怎么能给她随便喂东西,这要是再晚一点,恐怕就有严重的后果了。
张胜利夫妻俩后怕得不得了,他们怎么会意识到一碗小小的酸辣粉就差点要了孩子的命?
“那不就是你们家的明瑜酸辣粉吗?”
毛小静惊诧莫名,下意识反驳:“不可能啊,我们店里的明瑜酸辣粉只此一家,别无分店,只有在店里才买得到,怎么可能有人挑着担在卖呢?!”
第45章 第 45 章 双更合一(有大修)……
明瑜酸辣粉根本就没往外卖过, 可张胜利两口子却笃定他们就是在挑担的人手上买的,这根本不合常理!
张胜利一下就炸了:“你啥意思,你意思是我们上门来碰瓷吗?”
他身后的那些织布厂的工人们表情不善,似乎一个不好就要起肢体冲突, 常主任赶紧把人拉住了:“张同志, 你先别激动, 这里头恐怕有误会!”
这种时候只能他出来和稀泥,从中缓和关系:“你看小饭馆这边也说了, 她们那个时候压根没开张做生意, 那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卖酸辣粉的那个人不是小饭馆的,只是顶了‘明瑜酸辣粉’这个名字?”
宋明瑜也解释道:“我店里除了我,就只有夏阿姨和小毛两个人帮忙, 这一点来吃过的客人都可以帮我作证, 你们说的那个挑担子卖酸辣粉的人,是男还是女?”
刘素琴嗫嚅了一下:“……是个男的。”
店里帮工的却是两个女人, 一个男人的影子都瞧不见。
“这里头肯定有误会。”常主任见张胜利开口要说话,连忙安抚两口子,“你们放心, 无论是不是误会, 我们厂里肯定都会负责到底, 绝对不会推卸责任!”
小饭馆这边的反驳有理有据,又有个常主任在旁边居中调解,两口子显然态度没有一开始坚定了。
张胜利身后, 织布厂的一个工友扯了扯他衣角, 低声道:“别忘了今天来是干啥的!”
对啊,他们闹上门来,要的是说法和赔偿!
两口子对视一眼:“……那现在怎么个说法?”
“这样, 咱们先到厂里做一个全面检查,看看医生怎么说,行不行?”他俩情绪不激动了,不吵不闹了,常主任总算是心里松了口气,又恢复到厂办主任的游刃有余中,“无论怎么说,小孩儿的身体是第一位的!”
针织总厂家大业大,附属医院也比织布厂要好,张胜利迟疑了一下还是答应下来,“那——”
“胜利,素琴,我们也去。”
“就是,咱们织布厂一家人,都到这儿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
“没问题,没问题。”常主任笑容温和,“都是兄弟厂的,一家人。”
“我也去。”宋明瑜说道,这件事说到底是因她的酸辣粉而起,她不可能置身事外。
林香却不放心她一个人:“等等,我跟你一起。”
“林姐,你用不着担心。”宋明瑜挽着她的手,“人正不怕影子斜,黑的不可能说成白的,我一个人也能搞定。”
开店讲究和气生财,但真要是他们执意要把黑锅往她头上扣,那她也不会客气。
林香看一眼那群织布厂的工人,明瑜不是针织总厂的人,但她却是,要是平时也就算了,偏偏今天对方人多势众,“就当给你搭个伴。”
结果到了医院,医生检查出来却没什么大事。
只说小孩之前吃坏了肚子,要好好将养几天。
有了这个诊断,张胜利两口子堵在胸口那口气总算是缓了过来。
常主任一听孩子缺营养,二话不说,又给婷婷买了一罐麦乳精:“误会这下子算是解开了,这一罐就算是厂里送你们的,给孩子补身体。”
他毕竟是厂办主任,又有吴书记的“尚方宝剑”,要知道这年头,麦乳精可是逢年过节才舍得买一罐的奢侈品。
一大罐子要足足五十块钱!
常主任脸上的笑容又挂了起来:“孩子没事儿,那这酸辣粉的事儿,两位同志,是不是也得给个说法?”
真当针织总厂是你们织布厂了,想来闹事就来闹事,想拍拍屁股走人,那么轻松的?
“我、我们……应该是认错了。”张胜利讪讪地看向宋明瑜,“小同志,对不起啊。”
“这事儿可不是一句对不起能解决的。”
常主任当然不会让宋明瑜来出这个头,他顶在前面就把话说了,“明瑜今天为了这事儿,可是损失了不少客流,而且这一说酸辣粉有问题,还不知道影响有多大呢!”
“我们已经表示过我们的诚意了,你们是不是也该有点道歉的诚意?”
诚意?
两口子对视一眼,张胜利叹了口气:“这事儿实在对不起,我们一定会尽力补偿。”
……
“酸辣粉食物中毒,受害者上门闹事”这一通风波,在常主任代表厂里出面协调之后看似平息下来。
然而舆论风波却没那么容易散去。
吴书记铁了心要把这人给揪出来,直接让保卫科那边集合了一个调查队,从针织总厂开始寻找这个人的下落。
小饭馆这边也集体出动,不开张的时候,宋明瑜就带着夏娟和毛小静,沿着大十字、观音街这些人多的地方询问。
就连夏娟的儿子薛绍也加入了寻人的大军,他在器械科也有朋友,他去拜托朋友们在工地上问问。
可问题偏偏就出现在这儿,那个卖酸辣粉的人压根找不到!
常主任还亲自带着人去张胜利夫妇俩当初买酸辣粉的那条街看了,然而压根就没有挑担卖酸辣粉的人。
问那条巷子的居民,也只说不知道,“没听说过谁卖酸辣粉的。”
夫妻俩也说,之所以他们会直接跑去明瑜小饭馆门口闹,就是因为找不着当时的那个人。
这年头,挑担子走街串巷的比流动摊贩还难找,人家压根不在南城了都说不定!
人找不见,可这事儿的另一重影响,却比想象中来得更快——小饭馆的客流量,肉眼可见地开始下跌!
小饭馆休息的时间越来越长,原本门庭若市的门头,如今只剩下不到一半的人。
“以前喜欢来光顾的老顾客这回还都是站在饭馆这边。”宋明瑜和林香说,“但是几乎没什么新顾客了。”
于荣芳、董辉这些当时熟客都让宋明瑜不要为这事情沮丧,“我们都相信你,明瑜,你不是做得出这种事情的人!”
宋明瑜找杜清写了一篇澄清公告挂在门口,然而收效甚微,舆论的压力,仍旧让这家刚刚站稳脚跟没多久的小饭馆喘不过气来。
林香叹气:“和吃饭有关的事儿,一碰上大家就胆战心惊,宁肯一口不吃,也害怕吃错了一口。”
就几年前,隔壁的锦城才出过一桩大案件,本地化工厂整整两百多号人,集体因为一道变质的炒猪肉,食物中毒进了医院,最后差点闹出人命。
当时值班的食堂班子自然是受到了严厉处罚,可也从那时候开始,有许多工人宁肯自己带饭上班,甚至扛着饥饿吃冷馒头也不肯去食堂吃饭。
针织总厂那会都受了连累,要不是炊事班一直名声好,恐怕也要步那家化工厂的后尘。
可这桩大案子终究是留下了很深刻的负面印象,哪怕过去这么多年,大家还是听见“食物中毒”四个字就大惊失色。
林香甚至在车间里都听到有人讨论这事儿,她气不过,上前和人理论,那些女工反而还说得更大声了。
“林香,你和宋明瑜关系好,你当然帮着她说话,可是人家受害者都打上门来,还能有假不成?!”
“就是啊,宋明瑜肯定是在里头放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要不就是拿变质的臭肉给人吃!”
林香下了班回家还生气,不止她一个,高彦芝、张新民、徐伟康这些针织总厂的职工,都听见了厂里沸沸扬扬的议论声。
高彦芝还险些跟人动起手来,对方一点不觉得自己理亏:“好事儿都让你们针织胡同占了,怎么,现在还要维护一个干坏事的呀,说不定宋明瑜哪天就给公安给抓了呢!”
吴书记当然不会放任这些流言在厂里出现,可老话说得好,“防人之口,甚于防川”,就算表面大家不讨论了,可私底下谁不说?
流言闹得沸反盈天,甚至还传到了机械厂和纺织三厂去。
当机械厂的宣传科都收到要求,要在厂报上多提起食品安全问题,陈继开就意识到问题严重。
他神情凝重:“这事儿要是继续这么扩大下去,明瑜的生意就说不好了。”
普通人有几个会专门去求证真相呢?只要听上一耳朵,流言也能变成真的。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老祖宗留下来的话从来都是有道理的!
然而谁也没想到,第二天,《南城日报》和《南城晚报》,竟然同时刊登了一篇道歉的声明!
“……事情是这样的,3月1日晚上,我和妻子在挑担小贩手中买到一碗酸辣粉,对方欺骗我们自己是‘明瑜酸辣粉’,我们信以为真,女儿吃了之后因为食物中毒进了医院……”
“……在没有证据,存在误解的情况下,我没有主动与宋同志进行沟通,反而是冲动行事,一气之下在店门口大声叫嚷,污蔑明瑜酸辣粉是劣质产品,会导致食客出现上吐下泻的中毒症状,给宋同志的饭馆带来了极为恶劣的影响……”
“……在针织总厂常主任和饭馆老板宋同志的解释下,我才惊觉这完全是我的误解,欺骗我的人根本不是宋同志的明瑜小饭馆……”
“……针织总厂的领导们热心肠,宋同志在整件事中也对我们一家人诸多关照爱护,有理有据,反而是我们胡搅蛮缠,不讲道理……”
“……后来我了解到,明瑜小饭馆在食客们眼中也是口碑、口味俱佳的好饭馆,我想到因为冲动一时,差点毁掉了宋同志的心血,非常后悔、愧疚,于是我决定登报道歉,向所有人澄清这件事的事实,并且做出补偿……”
“……同时,我也呼吁广大市民朋友们能够擦亮眼睛,不要和我一样被假冒伪劣产品所欺骗……”
张胜利夫妇俩再次出现在有些冷清的明瑜小饭馆门口,这一次却不是为了闹事而来。
张胜利举着一个大木牌,向走过路过的所有人解释:“吃坏肚子的那家酸辣粉是假冒的,明瑜酸辣粉没有问题!”
高彦芝上班去正好碰见,忍不住就阴阳怪气:“之前明明说我们明瑜的酸辣粉有问题么,怎么又改口了?”
他老婆刘素琴手里拿着厚厚的一沓《南城晚报》和《南城日报》,逢人就发。
她那天就见过高彦芝,这会儿更是脸红得滴血:“我们已经登报道歉了,是我们误会了明瑜酸辣粉,对不起!”
《南城晚报》和《南城日报》都是每天刊发,但一天就只有那么一点版面。
刚把自己的道歉公告盼来,赶紧就拿来澄清,刘素琴表情诚恳:“织布厂那边我们也发了,那边还有纺二、棉布、纺纱……周边的厂子,大家都知道了。”
这话不只是对高彦芝,趁着宋明瑜有时间不忙,两口子又到小饭馆来和宋明瑜道了歉。
除了他们,还有另一群人也来了小饭馆。
是之前帮两口子来明瑜小饭馆闹事的织布厂工人。
迎着宋明瑜诧异的目光,这些人一个个面红耳赤,显然都是觉得之前那场闹剧很不体面。
他们都觉得难堪,那在这场闹事中的受害者呢?
“老板,一碗酸辣粉!”
“我也是,麻烦给我做一碗。”
“……还有我。”
这群工人都买了酸辣粉,也不进小饭馆去,就在门口站着,当着所有人的面,呼噜呼噜地吃酸辣粉。
正好遇上饭点,就有人路过看稀奇,毕竟呜呜泱泱那么多号人,这群工人自己也觉得脸上发红,可是他们也从张胜利那知道了,婷婷食物中毒和人家饭馆根本就没关系。
要怎么办?这群工人只能想到最朴素的办法。
影响了别人生意,他们就得找补回来,真金白银地买上一碗,不然人家损失的钱怎么算?
而且他们口口声声说人家东西有问题,现在要想扭转别人的坏印象,他们怎么说也得自己吃一碗,才有说服力啊!
本来是为了赔礼道歉,让大家相信宋明瑜的东西没问题,可吃着吃着,他们自己却沉浸了进去——这酸辣粉又辣又酸,那香味聚起来简直能飘出去好几条街。
织布厂的车间也是体力劳动,在里头走上一整天,整个人都萎靡了,一碗热辣的酸辣粉下肚子,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又流动了起来。
这下,他们是真的愧疚难当——要不是人家老板大气,又有个常主任从中说和,这么好吃的酸辣粉就被他们给弄垮了。
“都怪那个假冒‘明瑜酸辣粉’的,要我知道是谁,绝对狠狠揍他一顿!”
……
织布厂工人们痛改前非,大力宣传,反而把那一片儿的工友们全给吸引过来,尝尝这个传说中的“明瑜酸辣粉”。
再加上《南城晚报》和《南城日报》这两家,又是南城发行量最大的本地报纸。
张胜利两口子登报道歉的效果甚至用不了两三天,就彰显了出来,最为明显的变化就是,小饭馆吃饭竟然又得排上长队才能吃到了!
——这还真是因祸得福。
谁能想到这事儿闹了一通,结果进店的人反而更多了!
之前力挺她的那些老食客们这会儿老神在在:“我就说了,明瑜做的东西那么好吃,我都快当食堂了,怎么可能有问题!”
除了之前就感兴趣,却因为酸辣粉事件而心生怯意的那些新食客以外,还有很多人压根就是从道歉声明来的!
“我在三钢那边,平时压根就不往江北来,太远了。”其中一个人说道,“过来一趟要一两个小时!”
三钢在渡口,那边坐轮渡到了沙区,然后从沙区转轮渡、公交车过来,用南城话说,完全是“远山远水”,所以他压根就没想过来吃。
但是上了报纸就不一样了。
这年头,很多人电视机都没有,报纸是南城老百姓们买得起又有意思的东西,家家户户都有专门接报刊的小信箱,报刊亭的工作那更是火热得很。
上头哪怕一个小豆腐块,大家都能讨论半天,更别说张胜利他们的道歉声明,道歉这种东西,有时候就跟八卦差不多,很容易引起人的好奇心,更不要说两家报纸都刊登了……这简直将南城人一网打尽。
这道歉的人说他是因为那骗子顶着明瑜酸辣粉的名字才会上当……这明瑜酸辣粉到底得有多好吃?!
不少人都和这个三钢的一样,专程跑一趟,就是为了看看这明瑜酸辣粉是不是跟声明里头说的那样,真是品质、口味,样样周到。
一碗酸辣粉,再好吃又能好吃到哪儿去?
结果一来了之后,人就挪不动脚了,酸辣粉是真好吃——关键是,没人告诉他们,明瑜小饭馆还有这么多炒菜啊!
旁边还就是针织总厂,不是,这些人也吃得太好了吧!
……
宋明瑜没想到张胜利两口子会真的登报道歉,但登报的效果,比她想象中还要好很多。
盘存下来不仅没亏损,甚至还因为后面报纸宣传带来的那一波流量,比之前还挣多了些。
“还好那两口子不是真要来闹事。”林香说道,“现在就看什么时候能把那个骗子逮住就好了。”
张胜利两口子可没忘女儿的事情,一码归一码,错怪宋明瑜他们觉得自己做错了,但提起那个骗子,还是恨得牙痒痒。
“要坐牢,还得让他赔钱!”
“不过明瑜这下就轻松了,前几天看你都没什么精神,现在能睡个好觉了。”高彦芝说道,“你不知道,车间里头之前嚼舌根的,都挨处罚了!”
不发威,真把厂里头当病猫了,已经挂上宣传栏让大家谨言慎行,还有人顶着枪口造谣,还有人扯东扯西,说什么宋明瑜这房子就来路不正。
厂里正把宋明瑜当个体户典型在宣传呢,之前没说什么,那些人越发跳起来,还讽刺林香和高彦芝她们,结果那边报纸上一登载道歉声明,这边厂办马上就把人叫过去了。
带歪风气,公然传播谣言,不服从厂里的规定,罚工资,还罚奖金!
“早就该罚了,一群关系户。”林香说道,“在车间里根本不听从指挥,自己想怎么就怎么,说也说不得,嚣张跋扈惯了。”
只是这次踢到了铁板上,被当成了杀鸡儆猴的鸡,车间里头谁也不敢再摆谱了,现在一个个乖得跟鹌鹑一样。
宋明瑜摇摇头:“林姐,高阿姨,我觉得事儿没这么简单。”
她隐隐感觉,抓到那个小贩,事情也不算完。
这事儿真的就是凑巧吗?
她就真的只是恰好在酸辣粉招牌打出来之后,恰好遇上一个骗子冒用了这个招牌,恰好就把张胜利的女儿吃出食物中毒?
巧合多了,所有的偶然,都不见得是偶然。
“你的意思是,这人是……故意的?”高彦芝目瞪口呆,“那是食物中毒……”
“现在下不了定论。”宋明瑜说道,“还是必须得先抓住人。”
“谁会做出这么缺德的事儿呢?”
张新民很是为宋明瑜打抱不平,他是从一开始就看着宋明瑜白手起家的那个,“本本分分地开店挣钱做个体户,招谁惹谁了?
“难道是嫉妒明瑜挣钱?”
嫉妒到这个地步,众人光是想想,就打冷颤,“不至于吧。”
可是宋明瑜开小饭馆也没和谁结过仇怨啊!
“这也说不通。”林香摇摇头,“这比赛过去都大半年了,要是因为这件事在背后偷偷摸摸搞小动作,不会等到这么久以后。”
陈继开帮老婆补充:“而且当时评的是十大名小吃,排名其实没分什么先后,顶多就是《南城晚报》篇幅多一点,后头那些要么就是老字号,要么人家就是参加比赛为了把名声打出来的。”
像那家锅盔,现在也开起了自己的小店铺,生意做得好得很,听说去吃个锅盔还得排长队,人家放着生意不做,专程来盯着明瑜的生意?
傻子才这么干呢!
“可要不是这些人,又会是谁?”高彦芝又说道,“这店儿就开在咱们胡同门口,总不能是咱们胡同里的吧!”
“那怎么可能,胡同里头谁会这么做!”
张新民摇摇头,“咱胡同关系那么好,谁做得出来这种事!”
“那可不见得。”高彦芝冲着斜对面努了努下巴,“会不会是他们家?”
她说的是夏亚军,“前头娟儿和夏亚军那事儿闹那么大,现在看娟儿日子好过,怀恨在心?”
厂里的事儿张新民比他老婆清楚:“他儿子夏远航马上就要毕业了,他等着办病退让他儿子顶替,这节骨眼上犯不着。”
毛小静也说不可能:“薛绍经常来店里接夏阿姨,那个夏……他碰见薛绍就绕路走呢。”
和宋明瑜有关系的没关系的,结过梁子没结过梁子的大家伙儿全讨论了一遍,但没一个是对得上号的。
总不可能是邹强那个混不吝的吧,常主任一听就摇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可能!”
邹强全家都搬出家属楼了,据说值当钱的东西全卖了,就为了想办法托关系能不能让邹强少判点刑,他还帮吴书记去局子里问过情况,绝对不会轻判呢!
更何况那家人算账也是冲着厂子来,“他们顾不上明瑜这边。”
那还能有谁呢?
屋子里一片寂静,毛小静犹豫了许久,还是开口:“姐……其实,年前那会儿,有个男的来找了我。”
她把腊月二十五那天遇到陌生男人的事儿前因后果讲了,颇有些愧疚:“我当时想着我都那么说了,他肯定不敢再做什么,而且马上就过年了,明瑜姐你累了那么久了,再让你操心这些小事很不应该。”
“难不成是他做的?”高彦芝嚷嚷起来,“这狗东西,就因为挖不成墙角,就要把明瑜的饭馆给毁了?!”
“高阿姨,你别着急。”宋明瑜赶紧把人按住,张新民又给老婆拍后背顺气,宋明瑜沉吟道,“现在无论怎么说,主动权都在我们手里。”
如果对方只是为了骗钱,那很简单,只要抓到人就行。
毕竟登报道歉之后没人再敢假冒伪劣明瑜酸辣粉,地址、门面写得清清楚楚,外面卖的根本就不会有人信。
如果对方真的是在针对她,那现在急的应该是对方。
她这边是受了一点影响,但现在已经回到了正轨,她开她的小饭馆赚她的钱,根本没像对方想象中一样狼狈,反而对方这一招棋还给她送了不少“流量”来。
宋明瑜再次意识到,报纸在这个年头号召力是巨大的,左右抓人这件事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倒不如借着这股东风,干脆在店里再上两个新品,正好拓宽一下市场。
说不定还能靠这个方法刺激一下那个“幕后黑手”,狐狸总要露出尾巴的,有破绽,还愁抓不住人?
不过她这边的新菜研发还没开始,吴书记找上了门来。
“这回没你不行,这个忙,你得帮叔叔一把。”
竟然和针织总厂请来的港商有关!
第46章 第 46 章 双更合一
吴书记这几天可以说是忙得脚打后脑勺。
先是宋明瑜这头遇到了麻烦, 好不容易事情大体上解决了,港商这边又出了点岔子。
“什么都满意,就是对招待的伙食不满意!”
吴书记有点头疼。
这次他请来针织总厂的港商陈启邦,是港城知名的贸易巨头之一, 主要经营的就是进出口、转口贸易, 生意遍布许多国家。
吴书记这么积极, 就是看上了陈启邦的贸易资源。
现在针织总厂生产能力根本不缺,甚至是过分地高了, 但是市场的反馈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尤其是中高档产品, 国内市场的消费能力没办法支撑那么多产品的销路,可让总厂去竞争中低档的针织产品,那是自废武功。
——人家乡镇、私企的产品, 同样能做出低端货, 甚至比他们总厂做得更便宜!
吴书记预感到接下来几年,随着票证这些东西慢慢放开, 这个竞争会越来越白热化,这是挑战,但也是风口。
总厂如果抓住了这个机会, 那就是飞黄腾达, 从此奠定国内纺织业王座的地位。
如果没抓住, 那就是被时代淘汰,成为和那些小鱼小虾挣一口饭吃的落后企业。
所以问题还是落在销路上,怎么把这些产品销售出去是最关键的难题!
国内当然是销售的主要市场, 但现在国营纺织业竞争激烈, 还有新兴起来的民营、集体企业在底下抢饭,光靠国内行不通。
吴书记眼光毒辣,他把目光放在了海外市场。
但是产品不能直接往外卖, 一来缺乏有效渠道不一定能卖出去,二来他们人生地不熟,容易挨宰。
所以吴书记想到了港城。
这几年,最有存在感的就是港商,他们手握重金,渠道丰富,人脉广阔。
几年前,港城永新公司就在内地投资了一家“三来一补”的珠江香洲毛纺厂,搞来样、来料加工,装配和贸易。
这种合资企业有了第一家就有第二家,那之后就有很多港商奔赴内地开企业,也有许多工厂伸出了橄榄枝,想和这群港商寻求合作。
港城能提供贸易渠道,扩大市场份额,赚取收益,工厂这边能卖出去更多的产品,赚取外汇,这是双赢。
陈启邦当然是港商里面的香饽饽,最重要的是,他还没有来过内地跟任何一家工厂达成过协议!
哪怕面对南城针织总厂这个“西南针织王”的邀请,陈启邦也是一连拒绝了好几次。
还是吴书记毫不退缩,“三顾茅庐”,又找了不少人脉关系,对方看了针织总厂的“自我介绍”之后,终于开了口点了头。
甚至都没答应和他们一步到位谈合作,只说先来南城实地考察一下。
但针织总厂上上下下还是非常看重陈启邦的这次来访。
这么难得的机会,别说南城了,省城乃至国内哪个纺织工厂不眼馋?
终于是把陈启邦这尊大佛请来南城,总厂的书记和厂长两个最大的领导都亲自出席作陪。
事情一开始是顺利的,针织总厂引进了新设备新技术,加上本身产品质量过硬,陈启邦那边其实是比较满意的,毕竟港城寸土寸金,与其在本土做实业,倒不如做做这种贸易,对他没什么风险。
两边可以说是相谈甚欢,一天聊得比一天投机,甚至连具体的合作方案,都隐隐有了眉目,这让吴书记喜出望外,感觉这事儿简直是板上钉钉,绝对能成。
谁知道从昨天开始,事情却急转直下。
陈启邦这尊大佛请不出来了!
邀请他去厂里考察,实地看一看机器设备还有工人,他都是愿意的,甚至带着他去南城参观那些本地景点,陈启邦也饶有兴致,唯独到了饭点,陈启邦说什么都要回饭店。
陈总倒是有理由,说是出来走了走,有点累,中午想留在饭店休息,吃吃饭店的简餐。
一顿,两顿,总厂这边没什么想法,三顿,四顿,这下事情就有点麻烦了。
都说餐桌是第二个战场,对吴书记他们来说,多少生意洽谈就是在饭桌子上完成的,饭桌上也特别能看出两边的态度,可他们这边眼巴巴地请人去了,陈总却满口回绝,这是什么意思?
紧接着,又有人通风报信,说是邻省荆沙纺织厂那边也蠢蠢欲动,想从他们手里头截胡陈总这条线,现在正给陈总的秘书联系,热情邀请他们去邻省做客,还说长途跋涉疲惫,他们愿意亲自派人来接!
吴书记哪儿还坐得住呢,找机会拐弯抹角去打听一番,却又说是陈启邦没什么意见,觉得南城挺好,总厂也挺好,合作意向和强烈,这一来一去,就给总厂这边弄懵了。
眼见着日子快要到两边最终洽谈的时间,陈启邦却还是没有一个确定的答复,吴书记果断找上了宋明瑜:“明瑜,我想在小饭馆定一桌宴席,请陈总过来谈生意!”
宋明瑜没有当场应下来,而是问吴书记具体是怎么回事儿。
在外面不方便说,吴书记干脆带着宋明瑜到书记办公室来,确定没有外人听见,他这才把前因后果说清楚:“……陈总说,南城的菜实在是太辣了。”
吴书记叹了口气,把茶壶里的水缓缓倒进茶杯。
宋明瑜隔着一张办公桌,温热的杯子递了过来,她说了声“谢谢”,抬头看向墙上挂的那副“宁心静气”。
公事繁忙,吴书记的表情并不宁静。
一开始谈得很投机,后面却开始回避,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对针织厂不满意,要么就是其他方面不满意。
他开始还担心是针织厂这边的原因,但怎么看陈启邦的态度都不像是对针织厂不满意,吴书记请他来厂里,陈启邦还是照来不误,就是吃饭,怎么请都拒绝。
宋明瑜心思一转:“之前安排的哪几家?”
“凤鸣楼,九园,百味山庄……”
吴书记一口气报出来好几家老字号的名字,都是南城本地开了至少几十年的,甚至九园还是百年老字号,这两年改开才恢复的。
宋明瑜有些疑惑:“陈总是港城人,这几家味道是不是太辣了?”
论口味,这几家南城本地菜都做得很正宗,尤其是一手江湖菜,在南城名气很旺,但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辣度极高,别说陈启邦这个港城人了,就连本地人有时候都大呼受不了。
但南城人就好那口麻辣风味,这显然和港城来的陈启邦不合拍。
吴书记也觉得委屈:“陈总这个人没什么别的爱好,吃算其中之一,在港城,他的外号就是‘陈老饕’。”
到陈启邦这个地位,爱吃也是一种优点。
“他愿意松口,一方面是因为针织总厂的产品如今在国内数一数二,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听说咱们南城美食多。”
整个西南都是美食扎堆,而其中名气最大的就是南城和隔壁的锦城,陈启邦这回来南城,点名道姓要吃南城最招牌、最有特色的美食。
甚至下了飞机,和吴书记闲聊的时候他还笑意吟吟:“港餐我都食厌啦,听闻南城嘅餸味道完全唔一样,我好有兴趣。”
也是因为这样,总厂才会安排这几家店,还特地邀请陈启邦去吃了山上的一家著名老火锅,“陈总那天还说就是要吃这种麻辣的才过瘾。”
结果现在又喊太辣了,这人的想法真不好说!
可是没办法,主动权在港商手里,不在总厂手里,他们只能赔笑脸。
施厂长说得请个粤菜师傅来,还是得做港城那边的口味才能满足陈启邦的要求,但南城哪来的粤菜师傅?
就在这节骨眼上,吴书记想到了宋明瑜:“明瑜,这回就算是厂里请你帮的忙,行不行?”
“当然行!”
如果要准备这件事,她的新菜就暂时没法研究了,但宋明瑜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如今小饭馆和吴书记也算是“战略合作伙伴”。
更别说为了抓到那个冒充明瑜酸辣粉的罪魁祸首,厂里头保卫科还有联防队出了不少人去寻找对方的下落。
这年头可没有什么天网,也没有什么监控,全靠一双腿去找,一张嘴去问,队员们天天都忙得脚不沾地。
八十年代,警力是非常不足的,联防队就是负责最基层治安的那批人,保卫科更是厂里维护治安和秩序的中坚力量。
普通人接触得最多的也是这两个,平时的日常秩序几乎都是靠他们来守护。
“这回酸辣粉的事儿,还全靠厂里出面协调,保卫科联防队他们现在都还天天在外面巡逻,帮我找人,我心里都记得呢。”
针织总厂特地联络协调,帮忙组建这么个队伍去找人,已经足以看得出诚意。
宋明瑜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针织总厂对她释放善意,这种时候她肯定要投桃报李。
上一回宋明瑜代表针织总厂去比赛成果斐然,两边算是合作愉快,但吴书记也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痛快。
他脸上顿时露出浓浓的喜色:“咱们一码归一码,酸辣粉的事儿是酸辣粉的事儿,这次厂里请你是另一码事。”
“无论如何,你帮了厂里的忙,我都不会让你吃亏。”
吴书记说道,“我听说你在托人问店铺开分店的事儿,你现在那间店铺位置确实小了点。”
“这样,如果这次能顺利把生意谈下来,小饭馆隔壁那间就划给你,开分店!”
这里说的是老乔两口子的那间房,夫妻俩年纪大了,儿女都去了南边发展。
年前老乔的儿子回来一趟,把老两口都带去了他们如今定居的宁城,那边气候更温暖,适合养老。
按照厂里福利房的规定,职工退休,子女又不在针织总厂,已经不符合居住条件。
之前老乔两口子都在,也就让他们住着,现在人走了,房子就收回了厂里,正空着呢。
吴书记竟然愿意把这个拿出来当酬劳,宋明瑜眼睛一亮:“好!”
……
陈启邦收到针织总厂邀请的时候,刚从南城饭店的卫生间出来。
针织总厂的吴书记实在是太热情了,刚来南城,就请他去吃一家著名的老字号火锅。
店在山上,风景优美,位置宽敞,窗外就是悠悠南山,菜品据说都是屠宰场新鲜送过来的,要多鲜嫩就有多鲜嫩。
尽管锅底又麻又辣,险些让陈启邦吃成香肠嘴,可他还是忍不住一边嘶哈嘶哈,一边往碗里夹新的。
有什么比坐飞机一路颠簸过来,能吃到一顿火锅更解乏的呢?
南城美食多,诚不欺我!
吴书记问他满不满意,陈启邦当然是满意,连带着对针织总厂的印象都打了个满分。
等第二天早上,他精神奕奕地出发去厂子,总厂各方面也和他预期中差不多,加上吴书记这个大领导有想法,大家聊得十分热切。
等到中午说一起吃饭,他果断就应了,尽管这一顿又是辣的,但陈启邦还是觉得味道很不错。
谁知道,这一辣,就再也没能停下来,第三顿,第四顿,第五顿……陈启邦惊恐地发现,南城的菜万变不离其宗,就是一个辣!
区别只有辣得跳脚,辣得飞起还是辣得要死。
在马桶上静静思考许久人生之后,陈启邦只能婉拒了针织总厂的请客吃饭。
冷漠令人害怕,但热情到喷火,也让他害怕啊!
陈启邦在港城也不是没碰过辣椒,可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的。
南城的辣,是真的很辣。
以前他一个内地来的老总说辣是一种痛觉,他还当这人说是玩笑话,现在他是自己亲身体验到了。
嘴巴也辣,喉咙也辣,关键是……上厕所也辣!
幸好这回针织总厂给他安排下榻在南城饭店,去年刚翻修过,南城唯一能接待外宾的地方。
不仅干净,而且套间设施都很新,抽水马桶也很给力,不然陈启邦是真的扛不住了。
听见秘书转述的“一起吃个便饭”这句话,陈启邦本能地夹紧了屁股:“又系边家呀!”
“陈总,这回吴书记定的是一家叫……明瑜小饭馆的店。”
这回连秘书都有点迟疑,“我去问了一下,似乎是去年才开业的一家小店,就开在针织总厂门口。”
明瑜小饭馆?
陈启邦挑了挑眉,作为一个生意人,他和针织总厂打交道这几天,感觉这个吴书记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眼光好,最重要的是,不会跟有些当领导的一样,觉得自己高生意人一等。
这种聪明人不可能会专门挑一家平平无奇的小馆子,又不是给他下马威,而且他上次已经跟吴书记说过了,他是真吃不了辣。
吴书记没必要看他笑话,两边还等着谈合作呢!
那为什么针织总厂会选这么一个家门口的小店?
陈启邦想来想去只有一个理由,除非,这家小饭馆小是小,但另有玄机!
陈启邦在屋子里踱了两步,他的好奇心被挑动了:“你同总厂讲,我去。”
再憋在南城饭店,他也快不行了,这饭店的简餐说是西式的,但却只是学了个形没学到神。
面包太干,偏偏肉扒又不够多汁,吃这么几顿,他已经感觉自己的味觉神经都快出现问题了,坚决不想再吃。
他得吃点新鲜的!
陈启邦兴致冲冲,又是刮胡子,又是理发,换一身笔挺的西装出门,外头已经有针织总厂的桑塔纳汽车在等着。
秘书帮陈启邦拉开车门,陈启邦在后排落座,桑塔纳稳稳当当地启动起来,很快就到了针织胡同门口。
刚一下车,陈启邦就看见了那块醒目的招牌——“明瑜小饭馆”。
看字迹,显然是手写而成,和之前好几家印刷字满地跑的饭馆相比,这家小饭馆一下就吸引住了陈启邦的目光。
“呢个字写得好正呀,有骨有肉!”
吴书记和施厂长两人已经带着其他人在门口等了。
施厂长见有经过的路人往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赶紧招手叫来常主任,低声呵斥:“有贵客,怎么还让人走过来走过去的!”
陈启邦耳尖听见,却笑呵呵地挥挥手:“没关系,没关系,我只是个食客咯!”
他跟针织总厂的人说话,并没有用粤语,只是普通话不太标准,还带着浓浓的港城口音。
陈启邦脸上神情却很轻松,“一顿便饭而已啦!不用打扰别人。”
施厂长连忙赔笑,吴书记瞥了对方一眼,又看向陈启邦:“陈总,包房就在里面,咱们先进去?”
“好,好。”
众人簇拥着陈启邦和吴书记、施厂长往里走,施厂长一边提醒陈启邦注意脚下,一边忍不住解释:“店面比较小,过道不是特别宽敞。”
陈启邦饶有兴趣地看着墙上的菜单,“这么多南城招牌哦,吴书记,今天不会又搞到我辣到飞起呀!”
他心里却有点打鼓——菜单上头写着“盖浇饭”。
和当初看到这牌子啧啧新奇的本地居民不同,他一眼就看出来这是粤省、港城这边儿的特色。
就是所谓的碟头饭!
这么大架势请他来,就是为了在这家小店铺吃碟头饭?怎么想怎么不可能,而且这也不正式嘛!
“当然不会。”吴书记哈哈大笑,众人在包间里头坐定,他说道,“今天的菜,那菜单上可没有。”
“陈总,你放心,是专门考虑了你的口味,才定的菜单。”施厂长也说道。
难道是做的清淡口味的碟头饭?
陈启邦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不会是港城菜吧,我都吃到厌啦!”
他话音刚落,门轻轻敲响,毛小静把第一道菜送了上来,“凉拌鸡丝。”
刚端上桌,一道红油就映入眼帘,陈启邦还没说话,施厂长先坐不住了:“吴书记……”
吴书记脸上仍是笑意不减:“陈总,来,尝尝看,绝对合你口味!”
陈启邦犹豫了一下,目光在总厂的两个大领导中间逡巡一圈,还是试探地夹了一筷子:“先讲好,要是辣过头,我可吃不了!”
“放心。”
那一筷子迟疑地抬了起来,陈启邦张嘴,将鸡丝缓慢地送入口中,带着一点忐忑咀嚼起来。
随即他眼睛就瞪大了:“这味道——”
这味道怎么了?
施厂长心里跟猫抓似的,忍不住看了一眼吴书记,对方还是那副表情,根本看不出心里想什么。
是胜券在握?还是徒劳挣扎?
在外人看来,他和吴书记相处和睦,但只有施厂长自己知道事实并非如此,至少在港商这件事上,他跟吴书记立场是完全相反。
吴书记希望针织总厂能和陈启邦搭上线,自己生产,出海贸易。
随着生产和销售的平衡,厂子有能力独立盈利了,厂里的技术储备也差不多足够了,到时候就能凭借自己的特色,在市场里稳稳站住脚。
施厂长却觉得这样做太过保守,他想的是借港商来访的机会,干脆签他十几套设备,再拉一条进口流水线来。
买不起,但是可以租啊,虽然租金高昂,但是针织总厂家大业大,此时不全力投资,还等什么时候?
两人因为这事儿不欢而散了许多次,吴书记官大一级压死人,一力主导了这次明瑜小饭馆的宴请,施厂长却根本不希望他和陈启邦谈成生意。
只有吴书记那条路失败了,他才能顺利推行自己的方案。
眼见陈启邦脸色一变再变,施厂长赶紧抓住机会:“陈总,是不是不合胃口?”
陈启邦没说话。
这道凉拌鸡丝,分明是淋上了红油,但辣椒那种沾着舌头就滚烫发热的辣却极微弱,取而代之的是熟芝麻被溅香之后的醇厚。
闭上嘴慢慢去品味,鸡丝嫩滑,里头还拌进去了极细的黄瓜丝,清脆又解腻。
一点点醋,不抢味道,却又让整个凉菜的味道更丰富了一层,尾调鲜甜,似乎是加了一点点糖?
这是一道地地道道的南城菜,却又巧妙地揉进了港城的手法。
这是一道豪华的宴席菜,它偏偏又接地气到像是父母才能做出来的独属于家的滋味……陈启邦忍不住就溜出了一句港城话:“好味!”
施厂长脸色一僵,好味?!
下面的菜又端了上来,怪味鸡丁、姜汁鹅掌、虾子玉兰片……施厂长抓住这几道菜就开始点评:“吴书记,今天就没有安排大菜吗,这些菜也太普通了。”
“这个唔普通噶,这个见真章的!”
施厂长一噎,吴书记瞅他一眼:“施厂长,你别光动嘴巴,也尝尝这味道。”
见施厂长神色不自然,吴书记暗自摇头,他知道施厂长急着要表现自己,但这么做只会适得其反,而且施厂长到现在都没想通,不是自己要以领导的身份压着他,而是他的计划不切实际。
他语气中带上了一丝警告:“大家都先吃饭,菜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陈启邦不知道桌子上正隔空斗法,他高高兴兴的。
这几道既不是南城菜,也不是粤菜,而是糅合了这两种菜系特色的融合菜!
既有南城菜的火候技巧,又有粤菜对食材本味的讲究,道道都恰到好处地勾住了他这个向往南城菜,偏偏又是粤菜胃的心。
和吴书记说的一样,不辣,可并不代表这些菜没有特色,火候、刀工、调味,每样都正正好,陈启邦越吃越是满意。
他故作埋怨。
“好多人都说,真正好吃的美味,一向都是在苍蝇馆子里头才能找到……吴书记,你真系把我当外人,这么好的小馆子,点解之前唔带我来呀!”
吴书记笑吟吟:“还合口味吗?”
“合,当然合!”陈启邦十分好奇,“厨艺这么犀利,系哪位大师傅的牌子?”
港城是很认大厨的,像是在港城几家五星级都出任过总厨的代师傅,谁要是操办宴会能请动他,那在圈子里都得受人仰望的。
这些师傅偏偏脾气也各有古怪,陈启邦忍不住就生起了几分敬畏,难道这家饭馆是南城哪个大师傅从灶上退下来,随手开来玩玩的?
门帘轻撩,宋明瑜端着瓷白盘子走进包房,将最引人目光的主菜摆在了圆桌中央。
“荔茸香酥鸭——久等了。”
吴书记哈哈一笑:“陈总,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明瑜小饭馆的老板,也是这家的主厨!”
宋明瑜微微一笑,对陈启邦点了点头:“你好,我叫宋明瑜。”
陈启邦刚听见这道菜的名字就瞪圆了眼睛,等再看清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大师傅”,整个人都惊呆了!
第47章 第 47 章 双更合一
宋明瑜怎么看, 都和老师傅三个字挂不上号,倒不如说她进来的那一刻,光看那张脸,还以为是港城娱乐圈里头的谁。
结果人家却是这么一席宴的掌厨!
这桌子上谁不识货, 陈启邦都不可能不识货, 宋明瑜亲自端上来的这道主菜, 看上去小巧精致,但却极为考究功夫。
荔茸不是什么菌菇的名字, 而是用芋泥调味后搅拌猪油定型而成, 油多一份则腻,少一分则干。
陈启邦轻咬一口,炸得焦香酥脆的荔茸之下包裹着滑嫩鲜甜的鸭肉, 细腻绵软与Q弹的口感在唇齿之间碰撞。
前头的菜出乎意料地合胃口, 其实吃到这儿,陈启邦已经是打算尝一尝味道, 缓一缓再说,可入口的滋味实在太好,他忍不住就一口接一口地吃了下去。
再放下筷子, 陈启邦忍不住就竖起了大拇指:“好犀利的后生!”
宋明瑜礼貌地点点头:“谢谢陈总夸奖。”
“怎么样, 这道港城名菜, 没有叫陈总失望吧?”吴书记说道。
“当然没有!吴书记,怪不得你说我今天一定满意,原来今日是使出了杀手锏!”
陈总摇头叹服, “我还想着是老师傅, 原来唔系啊,厨艺咁劲抽,竟然是后生!”
他心情激动, 港城话混合着普通话,不伦不类的“双语”一时听上去有些滑稽。
但一桌子谁也不会嘲笑他,吴书记更是笑容加深,与宋明瑜对视一眼,目光中满是赞许。
押宝还真是押对了!
施厂长之前一直和他争执不休,是他一力促成了这次在宋明瑜的小饭馆宴请港商,估计施厂长当时以为他是死马当活马医,急上头了出昏招。
但实际上并不是,吴书记早在去年就知道宋明瑜会做粤菜。
说起来还是因为一个巧合。
当时宋明瑜技痒,做了不少粤式点心给胡同里头关系好的一起品尝,里头就有张新民,恰好那天张新民不想吃食堂的东西,就把点心拿出来当一顿饭吃。
谁都没见过这么新颖的点心,张新民一说和电影里头一样,许多工友都感兴趣,吴书记刚刚好去食堂,正巧撞上了这一幕,这才知道是宋明瑜做的。
他当时只是觉得新奇,没想到宋明瑜还有这手艺,如今却十分庆幸当时这番巧合。
要不是他手里有牌可打,局势还真是被动。
论私心,吴书记并不想带施厂长来,他清楚对方为人心眼小,这种场合不见得能忍住自己心里那点小九九。
但针织总厂不是吴书记的一言堂。
这两年到处都在推行厂长负责制,硬要说,施厂长也是一把手,和他的权力是平起平坐。
现在对方被自己压着,完全是靠吴书记的手腕强硬,是因为他想要在退休之前,再拉扯针织总厂一把,不愿意让步。
但是要他把施厂长完全甩开,这是不可能的。
幸好有宋明瑜!
这道主菜是地地道道的港城菜,用的是港城那边的技艺,让宋明瑜亲自来上,就是为了给陈总一个惊喜。
吴书记的想法很简单,他要和港商做生意,但是不能低人一头。
一个厨师,也能让你刮目相看。
谁让我们南城的厨师不仅仅是会做南城菜,会做融合菜,同样能做出地地道道的港城菜。
就问你服不服吧!
陈启邦是服的,荔茸香酥鸭这道菜他在港城同样吃过,可做得这么让他赞不绝口的极少极少。
这道菜考的是技巧,更考验的是心意,整道菜光是制作就要好几个小时,是用耐心和时间慢慢烹制成的美味。
宋明瑜只是露个脸,之后还要她主厨,在陈启邦面前“刷”了个眼熟,她又回后厨忙碌。
其实到这里,陈启邦已经对这一顿饭满意得不能再满意,针织总厂的款待却还没结束。
窝蛋牛肉粥,蚝油豆腐,甜酸虾球,饭后竟然还有甜点,一道是之前宋明瑜比赛时做过的蝴蝶凤尾酥,一道是颇有港城特色的马蹄糕。
一顿饭吃下来宾主尽欢,宋明瑜进来问大家吃得好不好,陈启邦一连三个“好”字,这下总算是能操着一口“双语”问更多问题。
“你厨艺这么好,系几时入行?”
宋明瑜笑笑:“我去年开的这家小饭馆……差不多一年了。”
这个数字当然是不包括她上辈子当美食up的时间,今天这些菜可都是她当时为了选题一比一复刻研究过的,不好才怪呢。
吴书记替宋明瑜解释:“陈总,咱们大厨还不到二十岁呢!”
宋明瑜看上去就脸嫩,但陈启邦怎么猜也猜不到她竟然这么年轻。
港城那些和她同龄的厨子这会儿连灶台都还碰不到呢,只能当学徒工,不知道要在后厨里熬多少年资历才能称得上一句“大师傅”。
陈启邦暗自摇头,对港城一板一眼的培养方式颇有不满,不知道多少有天分的被埋没其中,同时却又对南城的印象又好上一层。
“再过十年……不,或许都用不到十年,你肯定是能成名。”
宋明瑜如今才十九岁,哪怕是十年后,那也才不到三十岁,陈启邦这个评价不可谓不高。
就连吴书记也没想到“陈老饕”这么满意,宋明瑜却还是不卑不亢,脸上笑容不变:“那我就替‘明瑜小饭馆’,厚颜借陈总这句吉言了!”
她话说得并不谦逊,陈启邦却就欣赏有野心有冲劲儿的年轻人,要是不趁年轻打拼,等老了再来打拼吗?那才是开玩笑!
吴书记长袖善舞,宋明瑜又颇得陈启邦青睐,等再提起两边合作的事情,陈启邦也闻弦歌知雅意,谈起过两天便可以敲定最终方案。
饭桌上最是能拉近关系,陈启邦也就不藏着掖着,苦笑两声。
“不是我不痛快,这两日辣到我晚上睡觉都睡不踏实。”陈启邦道出实情,“白日又要吃饭店那难吃到爆的简餐,终于是食到呢一围靓餸,总算能睡个好觉!”
“哈哈,没关系没关系,说起来这也是我们的责任。”吴书记很是大度,“咱们接下来可以慢慢聊,慢慢谈,对咱们总厂还有什么想要了解的,随时都可以提出来——咱们讲生意,不就是讲个你好我也好嘛!”
宋明瑜这时忽然说道:“陈总,我有一个提议……您吃不惯南城饭店的简餐,不如我这边来提供每天的餐食?”
“不用您亲自跑一趟,我们送餐上门。”
她想到的是前世已经成为生活中不可或缺一环的重要服务——外卖!
这年头,别说外卖了,就连在大饭店订餐送上门都是不可能的,不是实施起来难度太高,而是根本没有人有这个意识。
下馆子下馆子,那说的就是要去店里头坐着才叫“下”!
明瑜小饭馆的老客人们偶尔也会调侃店离得太远,要是能送到他们那边去就好,但说归说,谁也不会当真。
然而这回陈启邦提起吃饭的问题,宋明瑜却意识到,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她这话一出,除了陈启邦,所有人脸上都写着意外。
陈启邦却觉得这个点子妙得很:“我还以为内地没人能做这个!”
港城自然是有,早在前几年,大大小小的茶餐厅就已经兴起了外卖送餐的业务,更别说工厂里头,集体订餐、包餐,已经是业内常态。
这会儿内地发展远不如港城,陈启邦过来南城也是做好了心理准备,谁知道宋明瑜却主动提出来这点,他十分高兴。
一高兴,陈启邦直接将几张票拍在了桌上:“这些就当订金!”
不是市面上流通的粮票肉票,而是许多人一辈子都没见过的外汇券!
陈启邦财大气粗,一出手就是五张百元外汇券,对他来说不过洒洒水,其他人都看愣住了!
施厂长更是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吴书记竟然还真能找到个会做地道粤菜的厨子!
要知道他去找了不少门路,哪怕是陈启邦如今下榻的南城饭店,他都厚着脸皮去问过,可人家一句话就把他打发了回来——没有粤菜师傅!
施厂长不知道的是,要到两年后,南城第一家粤菜餐厅,南城饭店旗下的锦绣宴才会开业。
宋明瑜还真是南城现在独一份!
他心里暗骂吴书记运气好,他也不知道,要不是吴书记前头帮过宋明瑜,宋明瑜不会答应这个请求。
可施厂长不想要陈启邦彻底倒向吴书记那头:“陈总,这家店最近才有过争议……”
吴书记眉头一皱,正要阻止施厂长口无遮拦地说下去,陈启邦却已经好奇了:“争议?什么争议?”
“陈总,是这样……”
宋明瑜坦坦荡荡地将之前闹出来的那场风波讲给陈启邦听。
陈启邦听了半晌,开口却是:“你酸辣粉还拿过奖?”
吴书记肯定不错过这个机会,给宋明瑜涨气势,也是在给针织总厂脸上贴金。
“对,明瑜的酸辣粉拿过咱们南城的十大名小吃,当时还是投票第一的冠军。”
陈启邦不开心了:“这么好,怎么不见做上桌给我吃?”
吴书记解释:“酸辣粉要麻辣味儿足够才好吃……”
麻辣啊,陈启邦只好失望地放弃了这个想法,他现在是不能再沾辣椒了,“真是可惜。”
他看向施厂长,笑呵呵说道:“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后来知道,会怪你们不告诉我这件事,你是多虑啦!”
港城天天报纸上什么新闻都有,他对这些早就见怪不怪,倒不如说越是港城名气大的老店,越是饱受争议。
“一间铺头有争议,就系大家都关注,才会讨论嘛!”陈启邦一锤定音,“我这舌头挑剔,这家口味好,我就认这家!”
施厂长脸绿了,他真不是这个意思!
可是木已成舟,已经没有了他说话的余地,吴书记迅速把话题转移到了生意上。
目的达成,宋明瑜识趣地借口去后厨检查,没有参与接下来的商务会谈。
那是针织总厂的事情了,全看吴书记怎么操作。
她只管高高兴兴地收钱,高高兴兴地送走这一大桌子有钱的贵客。
关门、歇业!
今天接待这么大一桌,她要好好休息,最重要的是,她挣了外汇券!
这个好消息当然要和最亲近的人分享,宋明瑜捏着那几张外汇券就冲进了林家小院:“林姐,走,咱们逛友谊商店去!”
……
友谊商店,对绝大多数南城人来说,是一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存在。
林香当然也是如此,当宋明瑜提出要带她来友谊商店的时候,林香第一反应就是不行。
“我不是侨胞,也消费不起……”
宋明瑜却坚持要带她出来见见世面,不只是林香,还有陈景行、陈念嘉两兄妹,当然也少不了宋言川。
除了宋明瑜,三个小朋友外加林香,四个人站在友谊商店的门口,都感觉自己快被反光的玻璃给亮瞎了眼。
气派——所有人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修得也太气派了。
本就坐落在城市中央,民族路步行街附近,却比步行街里头的南城百货,看上去还要有格调,还要高级!
门口甚至还停着气派的小轿车,这年头,能买得起汽车的那都不是普通人,像是针织总厂接港商陈总出行的那台桑塔纳,少说也得接近二十万。
二十万!
什么概念呢,针织总厂调了两次薪水,加上这样那样的福利,林香还拿了劳模,一个月也就堪堪涨到七十块钱。
林香不吃不喝,一年把钱存下来,要整整两百多年才能买得起那么一台。
可友谊商店门口,桑塔纳不止一辆,甚至还不是最好的,她还看见一辆标志是蓝白相间圆形的白色豪车。
“那是宝马,一台……应该四五十万?”
宋明瑜一眼就认出来,林香赶紧往她这边靠了靠,天哪,四五十万,就这么一台车?!
等走进友谊商店,除了宋明瑜的其他人,更是下意识“哇”了一声。
太亮堂了,整扇半身尺寸的彩窗可以让阳光充足地往里洒入,柜台顶上还有专门的灯往下头照。
玻璃柜台中,许多百货大楼压根看不见的高端货,就跟不要钱似的放在那。
羊毛衫、羽绒服、织锦,这些普通人压根买不起的东西甚至都不足以吸引人的目光。
什么威士忌、万宝路、手表、座钟,这些进口的“洋货”,柜台前才偶尔有人驻足停留。
来这儿的,一部分与林香和宋明瑜他们一样,都一眼能看出是南城人,只是对方身上早已换上了国际都流行的高腰喇叭裤和泡泡袖,妆容精致,一看就知道非富即贵。
还有一些穿着随意,却操着一口国外的语言,身边有衣冠楚楚的翻译随同。
光是这一幕,就已经比电影电视剧里头看的那些,冲击力都要大了。
就连一向胆大的宋言川小朋友都露了怯,宋明瑜摸了摸他脑袋:“你姐带了钱,想看什么就去看!”
他这才慢吞吞地踱到了零食柜台前,还不是一个人,硬是拉着陈念嘉一起,给自己壮胆。
两个小豆丁趴在柜台上看里头的东西。
是一瓶进口的可口可乐,和他们平时喝的天府可乐完全不是一码事,这瓶子上还写着花里胡哨的英文,就连陈念嘉也没法念全,更别说宋言川了。
除了可口可乐,还有其他进口的零食,只能看清楚盒子上画着的模样,勉强猜测是什么东西。
一开始陈念嘉还有些不自在,怕售货员训斥,渐渐地她却跟着宋言川一起看入迷了。
陈景行的注意力却落在了那一排排书柜上,他忍不住就驻足停下来,细细地看那些书脊上的名字。
见他神情专注,柜台后的售货员笑吟吟地迎了上来:“这些都是英文书籍,你对哪本感兴趣,可以取下来看看。”
陈景行忍不住问:“请问,这些书……一本要多少钱?”
“看你想要什么,这本《简爱》要二十块,要是你想要牛津英文词典,那就得要五十块了。”售货员说道,“都是外汇券。”
外汇券,这又是一个令人遐想万分的词。
在1985年的南城,外汇券虽然顶着“券”这个名头,长得也和纸币差不多,却比钱要值钱得多,一块钱面额的外汇券,贵的时候甚至能当两块钱来使。
宋明瑜和林香在护肤品和化妆品的专柜前闲逛。
“这个抗皱美容霜很好的,是咱们商店最畅销的产品。”售货员说道,“还有这个美白珍珠霜,也非常多人来回购。”
林香看一眼价格就咋舌,赶紧拉着宋明瑜走。
售货员拿出来这瓶是港城的牌子,一瓶要三十块的外汇券,甚至还有更贵的,高达六十多外汇券。
在这儿,钱好像不是钱,而是轻飘飘的纸,一小瓶珍珠霜,能抵过林香一整个月工资。
最让人心情复杂的是,即便她豁出去一个月不吃不喝也没用——她没有外汇券,压根就没办法踏入这间商店的门。
门口是有专人查验的,全靠宋明瑜手里阔绰,她和儿子女儿完全是借了明瑜的东风。
想到宋明瑜手里足足有几百面额的外汇券,林香忍不住感慨:“明瑜,你这回可真是赚大了!”
宋明瑜提前两三天就在准备,就连这顿商宴的食材针织总厂都是高度重视,亲自找渠道弄来,胡同里头也早就传遍了,她这间小饭馆有港商来吃饭。
在大家想象中,宋明瑜这一桌子菜能让港商满意就已经是超常发挥。
谁知道她灵机一动,竟然敢主动提出送餐上门,把小饭馆的业务给拓宽了不说,还赚起了外汇券!
“不过明瑜,你胆子也太大了……”林香光是想想那画面,都觉得自己办不到,“那可是港商,你就不担心说错什么呀?”
“林姐,港商也是人,两只眼睛一张嘴,又不是什么外星人,哪有你说的那么可怕。”宋明瑜笑得不行,“而且就算说错了也没关系呀,都说了我是‘后生仔’嘛,大不了就是办不成。”
办不成也没损失,这顿饭顺顺利利地吃下来,港商很满意呀!
可是办成了呢?
这手里头平平整整的外汇券,就是宋明瑜这次大胆尝试的“回报”,林香目光在那些平时根本见都没见过的东西上徘徊。
明瑜说得对,如果不豁出去,这机会错过,就白白错过了。
“林姐,你别看我提的突然,但是我也是深思熟虑过的,我的小饭馆能吃下来这个单子。”
给陈启邦送餐不是一个难题。
具体做什么菜,什么规格,有没有忌口,这些都不用劳动陈启邦自己说出口,他秘书就记得清清楚楚。
“陈生比较崇尚节俭,平时吃饭一荤一素,加一份汤,一例主食就好。”秘书提点,“今天的口味就陈生很喜欢。”
宋明瑜懂了,陈启邦是又菜又爱吃南城菜,就指望她这个融合菜过过嘴瘾。
这当然没问题,秘书和宋明瑜对接了时间,甚至用不着小饭馆这边找交通工具,到时候有专门的小汽车来接。
饭菜她提前做好装上,到时候派小毛跟车跑一趟,人家甚至还负责给送回来。
毛小静听到这消息,手脚都在发抖:“明瑜姐,我能行吗?”
她就是个乡下来的小保姆……不是,小伙计呀!
宋明瑜却觉得自己早该这么做,店里头的夏娟也好,小毛也好,她们俩能力都很强,只是当个帮工完全是大材小用。
夏阿姨要忙着做豆腐,宋明瑜不给她再增加工作量,太辛苦,小毛这边,宋明瑜却要大力培养。
“我相信你,小毛,你肯定没问题!”宋明瑜说道,“要是你不肯去,就只能我去了,到时候店里顾不上,也不知道我还能睡几个小时……”
先是鼓励,紧接着又开始“卖惨”,小毛哪受得了这一套组合拳,当时就拍着胸脯保证:“没问题,明瑜姐,我一定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
她可舍不得让她明瑜姐累着!
菜单定下来,跑腿的人手也齐备,宋明瑜信心十足,进了友谊商店,就敞开手买买买。
多少好东西只能在这儿买到呢!
烟酒她是不沾的,也没这个人脉需要维护,主要还是买点刚需实用的。
宋明瑜最后买了一套水乳护肤品,南城冬天冷得没话说,脸上不擦点护肤的东西,总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绷住了。
她还给自己和言川都买了一件新衬衫,自己这边多一件开司米毛衣,经典款,过十年也还是流行。
言川那边这学期有运动会,再置备一套运动套装,还给他心心念念的可口可乐还有巧克力都买上。
其实宋明瑜还看上了一台十八寸的大彩电,但囊中羞涩,只能再忍一忍。
反正这些外汇券也只是订金,后头还有一笔大的。
宋明瑜甚至还期待着陈总天天吃她做的菜,能不能再心花怒放当一回“散财老总”,小费,她不嫌多!
宋明瑜畅想着,一回头见林香还怔怔地看着柜台出神,挽住了对方的手:“林姐,你还惦记珍珠霜呢?”
林香回过神来,笑着摇头:“不是……我只是在想,这里的售货员脾气可真是好。”
她已经是尽量找出家里最体面的衣服,可在这里还是朴素得不像话,然而售货员眼里像是没瞅见这些一样,还是笑脸相迎。
就连几个小孩儿,她们也没表现出供销社那样的排斥和嫌弃来,而是真正当做顾客在对待。
“当然,友谊商店可不是供销社,他们是要靠这个东西挣钱的。”宋明瑜说道,“林姐,你要是想要,我送你一瓶,就当礼物。”
几十块的外汇券,她如今还是有这个底气当礼物的。
林香摇摇头:“不用,明瑜,那是你挣的,要花也是花在你自己身上——你还年轻,正该是买些漂亮衣服打点自己的时候。”
“我想要的东西,我会靠自己双手去挣。”林香拍拍宋明瑜手背,“迟早有天我带你来友谊商店,买东西送你!”
宋明瑜没想到那个凡事都追求安稳的林香会说出这么一番“有野心”的话。
她坚持要带对方一起来,这步果然走对了,“这么好,那我就等着啦!”
“妈,我很快就长大了,到时候我能挣钱,也给你买。”陈景行说道。
陈念嘉也点点头:“我和哥哥一起挣钱,给妈买!”
“咱们景行和念嘉这么厉害,一定没问题!”
宋明瑜是真的很喜欢这两个眼神澄澈的小孩儿,他们的目光里有羡慕,却一点看不出嫉妒,反而这么有志气。
宋言川也不甘示弱:“我长大也很快的,比陈念嘉快,到时候我请所有人喝可口可乐……还吃巧克力!”
“哈哈哈哈哈!”
“言川,你脑袋里有没有除了吃以外的东西呀?”
“你们不信,等着瞧,我到时候一定挨家挨户送!”宋言川鼓了鼓腮帮子,望向了彩窗之外,却不经意地看见窗外一个挑着担子走过的小贩。
是个男的,看上去平平无奇,甚至比寻常男人还矮一些,只不过挑着的扁担上却有一个印刷字写着的牌子。
宋言川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明、瑜、酸、辣、粉……”
他一下跳了起来,“姐,那个骗子,骗子!”
第48章 第 48 章 双更合一
这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得来全不费工夫。
谁也没想到联防队和保卫科抓了那么久,最后竟然是在友谊商店门口被宋明瑜和林香逮到了!
问询赶来的常主任带着搜查队的人,满头都是汗,容不得那人多说, 直接把人当场给扭送到公安局去。
食物中毒, 假冒伪劣产品, 对方还有针织总厂当靠山,两三轮审下来, 那人直接腿抖得跟筛子似的, 什么都说了。
“你猜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宋家小院里,迎着暖洋洋的日光,院中摆上一张小方桌, 桌前坐着宋明瑜和盛凌冬两个人。
两人已经好一段时间没见过了, 开春回来盛凌冬就一直很忙,店里头的送货工作都是严鸿飞在负责。
这话是宋明瑜在问盛凌冬, 后者沉吟了一会儿:“嫉妒,打压?”
“嫉妒是真的,但和打压扯不上关系。”宋明瑜抿了一口热茶, 吴书记送她的茶叶还真是口味回甘, “那个人就是个普通的挑担小贩。”
这小贩原本就是做酸辣粉的, 以前就喜欢偷奸耍滑,不是个做生意老实的人。
明瑜酸辣粉拿了十大名小吃,如今势头正旺, 那小贩马上就盯上了这块牌子。
于是干脆就找人印刷做了这么块“招牌”, 又把当时宋明瑜的报道翻来覆去,倒背如流,就等着狠狠赚一笔。
这人的想法不可谓不大胆, 所以才顺理成章地骗到了张胜利夫妇。
但他根本不愿意好好琢磨怎么把东西做好。
“贪便宜,煮酸辣粉的粉条受潮发霉洗洗还用,肉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买的病猪肉。”宋明瑜说道,“结果小孩儿一吃,就吃出了食物中毒。”
那小贩就住在织布厂附近,发现事情不妙,连忙就暂时歇了挑担的活计,等后来他发现报纸上也在说这事,还有人在抓人,他就更不敢出去了。
然而成也贪婪,败也贪婪,他还是想骗钱,这钱来得太快,只要别人抓不住不就好了。
那小贩就趁着凌晨,逃离了江北,在朝天门上去的那一条长长的吊脚楼群里头藏身。
白天就挑着担,避开民族路那种人特别多的地方,等着下一个倒霉蛋上门。
结果倒霉蛋没等到,倒是等来了拿外汇券,正好跑到友谊商店消费的宋明瑜一行人,被正主抓了个正着。
“现在他不愁吃饭了,牢饭管够。”
假冒伪劣,还致人食物中毒,公安这边查,那边三钢的代表找了过来,举报了这小贩的其他丑行,原来劣迹斑斑,前科还不少!
什么坑蒙拐骗,那是一个不少,但是喜欢打一枪换个地方,从渡口跑到江北,又从江北跑去朝天门,又不是什么重大案件,这种混不吝的滚刀肉最难抓。
结果这回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假冒明瑜酸辣粉的名号,反而被注意到了,数罪并罚,在里面慢慢呆着吧,还得赔偿苦主们的损失。
张胜利夫妇是恨不得把这人两拳打死,从公安局出来,又连连向宋明瑜道歉,小贩赔的钱他们也不要了。
“婷婷没事就好,这些就当我们赔礼道歉的,实在对不起。”
盛凌冬没想到这中间还有这么一通曲折,他尝了一块麻花。
“早知道你遇到麻烦,我该晚一点去锦城的。”
“也不是什么大事,犯不着麻烦你。”宋明瑜说道,“不过去锦城,盛老板,你是又签了什么新生意呀。”
“不是什么新生意,就是组了个运输队。”
“之前不是只有一辆解放货车么,这几个月也算是积攒了一点本金,干脆就去锦城淘了几辆二手的货车回来,自己组上运输队。”
他提到之前收购江阳那些红砖的建筑队,“之前比较熟的那个兄弟升职了,锦城那边在研究学鹏城搞商品房,现在需求量比较大,加上还有朝天门的货运。”
房地产和码头贸易,那都是来钱很快的行业,宋明瑜了然地点点头,“怪不得你春风满面的。”
盛凌冬哭笑不得:“宋明瑜,你就别拿我打趣了……鸿飞都说他有点怕,觉得步子有点迈得太大了。”
在严鸿飞眼里,不在机械厂上班就已经是他人生里最离经叛道的一件事了。
当货车司机运运货还行,架势摊开这么大,他光是想想都觉得困难,觉得盛凌冬这回有点太冒险。
宋明瑜饶有兴趣:“那你怎么想,你也觉得太冒险啦?”
“我倒没有。”盛凌冬说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决定做了,就想想怎么把事情做好呗。”
和机会一起到来的还有从来只有更大的压力,一口气组建起自己的班子固然好,但这个队伍怎么带,还有这么大的投入成本,盛凌冬都得考虑。
考虑归考虑,事情还得做,“天上又不会掉馅饼下来,什么路都得靠自己走了才知道,大不了就是当交学费了。”
他也不是毫无分析,“去年开始,南城,不,是整个省里就开始到处修路了。”
“朝天门是码头,但修得再好的码头,都还得有一拨人负责把这些船上的货物卸到仓库里面去,既要有人帮忙看仓库,也要有货车运输。”
“就像你,一个饭馆的老板,你也在用货车当采购进货的运输工具,随着大家想法改变,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多,公路上的运输车肯定也会越来越多。”
盛凌冬这话让宋明瑜有几分意外。
她承认,自己对这个时代的人多少有一点点“滤镜”,就像林香和高彦芝这些对她好的长辈,个个都热情友好善良,同时想法也比较朴实和单纯。
工厂,家庭,偶尔邻里一点八卦,这就是这年头绝大多数人生活的全部。
所以宋明瑜才会因为林香在友谊商店豪气干云地说自己挣钱自己买,而感到那么高兴,这种想法已经和许多人不同了。
但盛凌冬却不是,宋明瑜和他的交集一直仅限于谈生意,她是甲方,他是乙方,仅此而已。
再多一点,无非就是这个乙方人特别好说话,又耿直又坦率,跟她还挺合得来。
但是,宋明瑜现在不能不对盛凌冬刮目相看,作为一个八十年代的“土著”,他比大多数人眼光都要超前,他刚刚说的那些话里头,已经隐隐约约有后来“物流”的雏形了!
“我觉得你想法没错。”宋明瑜当然是赞同他的想法,“这种东西就是一步快,步步快,等大家一谈到运输都习惯找你的时候,那就算是市场做起来了。”
两人合作一向很愉快,她不吝惜多一点点小建议:“其实如果你真想把这事儿做好,除了货车,也可以考虑一点别的运输方式。”
她拿自己做例子,“你看上次总厂给我的冰箱,就是靠人搬过来的,尤其是好多地方爬坡上坎的,车重要,人也很重要。”
盛凌冬若有所思:“其实我还有一个打算——”
他的话还没说完,宋明瑜透过砖缝看见了林香下班回来的身影:“林姐!”
盛凌冬及时止住话头,林香推开虚掩的小院大门:“明瑜……凌冬,你也在啊。”
“就是来找你的!”宋明瑜赶紧迎了上去,“赶紧过来坐,喝口茶,我炸了麻花呢,你也尝尝——我去拿!”
“找我?”林香疑惑地被拉过来,坐在木桌前,看向盛凌冬,目光里慢慢浮上几分期待,“之前那些衣服……是卖出去了吗?”
盛凌冬点点头:“对,都卖出去了。”
这才是他今天来的目的,桌上推过来一个看似平平无奇的信封:“这是结的款,林姐,你点一下。”
信封打开,光是大团结就有起码十几二十张,林香还没细数,脸上已经不自觉扬起了笑脸:“这么多!”
宋明瑜给林香倒杯茶出来,又多添了一盘麻花,坐在林香身边。
盛凌冬解释:“我找的这个老板还不是出价最高的,只是我和他有过往来,这人人品不错,不会在背后使绊子。”
“寄售放在他那是可以放心的,不过再怎么样也有两成的代售费,如果不是这两成,还会更多。”
林香连连摇头:“已经够多了,比我之前给王老板做衣服那会多太多了。”
之前在王老板那,是王老板要她做什么就做什么,林香做的衣服实际上是卖给王老板的,谈好一件十块钱,那就是十块钱,就算王老板转手卖一百块,也和她没关系。
如今却是不同,盛凌冬介绍的这个路子相当于只是出了个场地,林香是直接把衣服卖给了来服装店的客人。
她和对方只是合作关系,不是雇佣关系,当然能赚得更多。
林香心情大好,又有些忐忑:“咱们放在他那卖衣服,老板会不会嫌这样赚太少,不高兴?”
“怎么会呢!”
宋明瑜挽着林香手臂,耐心解释。
“林姐,你想啊,你放在他店里寄售的衣服又不用他花钱,也不怕积压在店里,反正卖不出去也是你自己想办法,相当于是一件挂衣钩,一点点空间,就白换来两成的利润,他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盛凌冬也说道:“林姐,你不用担心这个问题,现在其实很多服装店都提供寄售,大家是互惠互利的。”
林香这才放松下来:“凌冬,这次真的谢谢你,要不是你和明瑜一直想着帮我,我真不知道这些衣服要怎么处理。”
堆在衣柜里,别说挣钱了,衣服料子总是会旧、会破的,有句话叫衣服越不穿越是坏得快,林香心疼这些好料子就这么糟蹋了。
她抽出信封里的大团结给盛凌冬发红包,盛凌冬却只收下了两张大团结:“林姐,这是咱们之前就谈好的报酬,剩下的我就不要了。”
“但是还麻烦你辛辛苦苦去找渠道……”
盛凌冬还是摇头:“一码归一码,做生意的事情归做生意,咱们谈的时候怎么说的,就怎么来。”
“林姐,你就别客气了。”宋明瑜眨了眨眼,“你这会儿应该说,下次做好新衣服,还委托盛老板帮咱们卖,他一准高兴,是不是啊盛老板?”
“当然,生意不愁多。”盛凌冬笑了笑,又提起另一件事,“他那边说店里客人都觉得林姐裁缝手艺很好,问下次寄售过去的衣服,能不能有一些比较明显的标识?”
“独一无二的特色和标识?”
林香很惊讶,这个事儿她还从来没想过,厂里的产品倒是都印着“南城针织(总)厂”,可那都是几千件、几万件的规模。
她这小打小闹的,用得着吗?
盛凌冬见林香愣住,把来龙去脉先说了一遍。
原来寄售这批衣服的服装店老板叫汪荣,三点水一个王,和林香前头那个老板只有偏旁不同,性格却天差地别。
前头那个王老板,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能成本压低一点,再低一点,这样卖出去一件才能赚够本,所以有了其他人供货,马上就把林香踢出了局。
这个汪老板却很聪明,林香这批衣服拿到手,他就知道肯定不愁卖。
但他做生意贼精明,不愁卖,那就不能急着卖,反而是特地把门口最显眼,最容易被人看见的那几个挂钩给空出来,专门供林香这批货!
他开店的那条路上本来年轻女孩儿就多,人来人往经过的时候往店里不经意那么一瞅,直接就被林香的那几件衣服裙子给吸引住了目光。
有些女孩儿手里没那么多钱,买不起什么幸子衫什么连衣裙,汪荣马上又推销店里头其他的便宜服装,反正就是主打一个进来了就别出去。
在林香这批衣服的带动下,服装店这个月生意简直不要太好,汪荣见到盛凌冬第一句话就是:“什么时候再有新衣服到我这儿寄售?”
这种活招牌,不要才是傻瓜,汪荣心思活络,不仅要林香这批衣服,还想要在上面有一点独一无二的“特色”。
能让人一眼就看出这是她做的,和那些“量大管饱”的流水线衣服不同——这样才方便他吹嘘自家服装店厉害嘛!
虽然是转述,盛凌冬还是把当时汪老板的反应给模仿了一遍,宋明瑜听得津津有味:“林姐的手艺本来就好,算他识货!”
林香很不好意思:“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明瑜帮了我很多,这些衣服她都帮忙提过意见,还给我画过修改图,要不然也不会效果这么好。”
宋明瑜当然是不会设计,她也不是学服装的,但是她见过的衣服,恐怕比这年头的绝大部分人都多。
谁叫几十年后网络那么发达呢,光是小破站,都能卷到各种身高体重的博主评测衣服,从面料到上身效果到版型,一应俱全!
简直是许多不愿意去线下试衣,又喜欢买衣服女孩儿们的“云衣柜”。
宋明瑜也没少看那些视频,甚至还有各种时装秀,闲着没事也是打发时间的利器。
只是没想到前世她是个宅女,光有知识用不上,这辈子却误打误撞派上了用场。
这回轮到盛凌冬表情惊讶了,“你怎么什么都会?”
做饭手艺好,做生意有头脑,现在连设计衣服她都会,还有什么是宋明瑜不会的?
宋明瑜厚着脸皮“嘿嘿”笑:“略懂,略懂。”
她把话题引回来:“关于刚刚你说的那个标志,我还真有个想法。”
宋明瑜冲林香眨了眨眼:“林姐,咱们要不要注册一个商标?”
……
毛小静提心吊胆当了三天送饭的“外卖员”,终于是迎来了一个令她松了一大口气的消息:陈总启程回港城了。
与此同时,吴书记又登了明瑜小饭馆的门。
比起之前那回来找宋明瑜帮忙时眉间隐藏不住的愁色,这回可是喜上眉梢,谁见了都知道吴书记如今心情好。
能不好吗,他“三顾茅庐”请来的陈启邦总算是痛痛快快跟总厂签订了一份贸易合同,今年的海外销售有了眉目,能挣外汇,这对于整个针织总厂来说都是好得不能再好的消息。
更重要的是抢在了其他厂子前面,“这回合同一签,总厂是货真价实,整个省里的头一份,开门红!”
别人都还没摸清楚港商的门路,总厂这边已经是旗开得胜,跟港商做起了生意,多少厂子的书记借着交流学习,厚着脸皮来找吴书记取经。
大家都是兄弟厂,他们也可以找陈启邦做生意嘛!
他表面笑呵呵,心里却呸这些人不要脸,总厂这边忙前忙后,你们一句话就想摘桃子?想得美!
吴书记就跟他们打太极,那些纺织厂得不到确切的答案,也只能回去自己想办法,但是这办法可不是那么好想的——别的不说,他们能找出第二个宋明瑜吗?
吴书记现在是深谙“要抓住一个港商的心,先得抓住他的胃”这个硬道理,他送走陈总,转头就来感谢宋明瑜。
“这回生意谈得顺利,多亏了你。”
吴书记感慨颇深,当初宋明瑜为了姐弟俩的栖身之所打上他家门,那会儿他可是对这个年轻的刺儿头避之不及,哪能想到如今还有求上门的一天?
这个小饭馆被她打理得规规整整,入了春,甚至桌上还摆上了细腰花瓶,里头简简单单地插一支山茶花,让整个堂子都映上了一层春天的暖意。
吴书记无比庆幸自己当初没鬼迷心窍,最终给宋家姐弟分了这套院子——明瑜小饭馆可以不在针织胡同门口,可针织总厂如今少了这道风景线,还真有点不行!
他当然没忘记自己的承诺:“前头跟你说过的那套房子,已经在让房管科那边办了,不过老乔房子才刚退出来不久,估计交接手续还得走一段时间。”
这套房子的程序就比宋家姐弟俩住的那套要麻烦点了,名义上是租给她,租期三十年。
考虑到她是“针织总厂杰出子弟”,还是妇联工作队伍的一员,带头响应改开政策砸墙开店,给厂子其他人做好了示范表率,为厂子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十年内都由厂子这边“免租”,之后租金一年十块钱。
按照现在的物价上涨速度,十年后的十块钱,那约等于不要钱。
宋明瑜点点头:“吴书记,我明白的。”
如今房屋还不像几十年后那样可以随意流通,即便吴书记是一把手,也不可能把这套房子卖给她,福利房那是国有资产!
租给她,免租金,实际上就是这套房子归她了,绕这么个弯儿,一方面是吴书记要防着施厂长从中作妖,另一方面也是坐实宋明瑜的户主身份。
毕竟真要计较起来,她又不是厂里的职工,没资格一个人拥有两套福利房。
吴书记往她脑袋上扣的那一串头衔,就是为了证明宋明瑜这个户主的身份是堂堂正正,无可置疑。
人家宋明瑜是针织总厂的功臣,你是谁?这样即使以后谁眼红了,那也抢不走。
吴书记这一趟来,还不只是告诉宋明瑜这个消息,他还带来了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还有一个礼盒袋子。
“陈总走得匆忙,来不及再来一趟小饭馆,但临走前说什么都让我把礼物转交给你,邀请你去港城……咳咳,施展手艺。”
其实陈启邦的原话是:“让那个后生仔来港城,我做东宴客,到时候吓死那些老古董。”
他对宋明瑜的手艺和生意头脑都很满意,和吴书记聊起这后生,满嘴巴都是夸:“都说我来内地是受苦,等我回去要好好让这群人吃个瘪。”
让他们馋,又吃不到,憋死他们!
临走时,陈启邦亲手把东西交给了吴书记:“明瑜年轻嘛,那点酬劳也不多,干脆送她个小礼物,港城好多年轻人喜欢这个。”
交代完陈启邦的留言,吴书记这才回了针织总厂,宋明瑜回屋子里打开了礼物盒子。
里头竟然是一部随身听,还是进口的牌子,索尼的Walkman。
就这么一部小小的随身听,宋明瑜要是没记错的话……起码得要一两千。
再拆开信封,里头鼓鼓囊囊装的竟然都是外汇券,全部都是一百块钱面值的。
也就是说陈启邦口中的“小礼物”,“也不多”?!
港商也太财大气粗了吧!
第49章 第 49 章 双更合一
陈启邦送的这台索尼随身听, 一下在胡同里头炸开了锅。
“听说还是国外来的!”蒋晓霞和丈夫提起来,话就说得有点酸溜溜的了:“知道她挣钱,可也不知道那么挣钱,怎么开家小饭馆, 又是外汇券, 又是随身听的!”
自从宋明瑜这生意越来越好, 徐伟康在家偶尔就能听到老婆的抱怨,他一翻身, 闭上眼睛睡觉:“不是小饭馆挣钱, 是明瑜开小饭馆才挣钱。”
现在厂里不用鼓励,也有一大堆人争先恐后地要搞什么个体经济。
结果呢,一大堆铺子, 不是匆匆忙忙倒闭, 就是虎头蛇尾,前头赚得多, 后头就跟不上了。
蒋晓霞不说话,她吃不着葡萄心里酸,可她不傻, 知道丈夫说的是对的, 南城那么多饭馆, 怎么就偏偏宋明瑜这家店日子过得那么好?
连港商都来她这儿吃饭,还那么赏识她!
“算了,不说了, 越说心里越难受。”蒋晓霞咕哝一句, 也是翻身继续睡觉,“人家当个体户赚大钱,咱们还拿死工资……真是没天理了。”
胡同里和蒋晓霞一样内心艳羡的人是绝大多数, 有的和她一样假装不在意,背地里忍不住就说些酸话。
有的却是羡慕里夹杂着好奇心,周末大家都不用上班,高彦芝带着小蝶,还有林香一家人,都聚在了宋明瑜的小院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那个小小的Walkman上。
陈继开的想法比较质朴:“这东西能放英语磁带,天天听,那英语不得考满分啊?”
宋明瑜还没说什么,宋言川脸都皱了:“陈叔叔,这么好的东西,买来光学习多没劲。”
什么有劲呢?宋言川信心满满地给出了答案,“听歌啊!”
“好好的学习机,拿来听歌?”
陈景行尴尬地打断陈组长的妄想:“爸,这个发明出来就是听歌的……现在流行嬉皮士文化。”
“嬉、嬉……”
陈念嘉轻声帮她爸找补:“嬉皮士。”
“这就是嬉皮士!”宋言川声情并茂地唱起了披头士的《HEY JUDE》……当然,五音里头没有一个在调上。
但他表情投入,好像在开演唱会。
那边群魔乱舞,这边,高彦芝在观察随身听的样子。
她平时胆子大得很,这种时候却连碰一碰都不敢:“这要是不小心给按坏了,真赔不起!”
她不仅自己不敢碰,也不让小蝶靠近,小孩子难免活泼,等会要是给明瑜弄坏了,她怎么交代?
宋明瑜却主动让她试一试:“高阿姨,这东西没那么容易坏。”
八十年代的电器本身就耐用,随身听就更是其中翘楚。
她前世有个认识的音乐区UP主就很喜欢收集这些千禧年前的音乐设备,最历史悠久的一台,比她手里这台随身听还要大几岁,但还能正常播放音乐。
“来,高阿姨,你听听。”
高彦芝几乎是僵着身体,任由宋明瑜把耳机戴在了自己脑袋上,听着里头汩汩流出的音乐,整个人动都不敢动。
等宋明瑜再把耳机摘下来,小蝶立刻就缠着妈妈问好不好听,“小蝶也想听。”
宋言川给小妹妹讲道理:“小蝶,你太小了,这个你戴上就掉了。”
小蝶撅起嘴,又去缠妈妈,高彦芝呆愣了一会儿,被女儿晃得东倒西歪,这才回过神来。
“其实我听不懂,但感觉就像……就像是在我脑子里放歌儿一样。”
“放的是港城那边的歌。”宋明瑜笑着解释,“高阿姨,是不是比收音机要听得清楚一些?”
这年头家家户户倒是都不缺收音机,听个响那是没问题,但要听歌,那不好意思,人家广播电台放什么,就只能听什么。
倒是南城百货大楼的电器柜台买得到最新出的录音机,可体型硕大,扛在肩膀上跟大板砖似的。
公园里头经常有人扛着去锻炼身体,还有人听着迪斯科音乐男的女的一起翩翩起舞,这就颇让许多“老古董”不能理解。
又大又吵!
可随身听不一样,就比巴掌大一点,还带一副细细长长的耳机。
随身揣在兜里,靠着这么个长长方方的小铁盒子,里头竟然就能听到音乐?
真是想都不敢想!
高彦芝想都不想:“那肯定的呀!”
林香之前就已经体验过这个随身听的好,忍不住就和高彦芝感慨:“你说咱们天天在车间里头走来走去,要是能有这么一个小东西,能随时随地听听音乐,是不是人也没那么累?”
这话当然只是说说,毕竟车间里头有设备,高速运转的流水线需要她们一直盯着,听音乐是不可能的,然而高彦芝明白林香想说什么。
“这日子一天天的变得太快啦,咱们年纪大了,都已经跟不上时代了。”高彦芝摸摸女儿的脑袋,“或许等小蝶她们这一代长大,家家户户都能用上这些好东西了。”
别人不知道,宋明瑜却是知道的,仅仅只是十年后,国内的电子产品的确会成为家家户户必备的东西,戴着耳机听歌,到时候会变成一股潮流。
林香笑着摇摇头。
“就是因为生活一天一变,咱们不落后别人什么,大家都在同一个起跑线上,不会就学,没钱就去挣——明瑜鼓励我做衣服拿去卖,我一开始也怕,现在不是也慢慢就适应了。”
那两百多块钱对林家来说称得上是一笔巨款,她晚上和陈继开躺在床上说话,头一次对未来有了更多的憧憬。
也许她家也能买得起电视,冰箱,也能和明瑜一样,去百货大楼不用担心囊中羞涩,而是可以给儿子女儿买一些他们想要的东西……也能给自己买两件新衣服?
“要不是我和你当了好多年老邻居,我还真不信这话是你说出来的。”高彦芝打趣,“跟明瑜说话一个调调。”
话题转到宋明瑜身上,高彦芝有些好奇,“明瑜啊,听说你要再开一家店,是真的不?”
宋明瑜颔首承认:“对,是要再开一家。”
“打算给小饭馆扩一扩?”
“小饭馆这边暂时不扩了。”宋明瑜解释道,“我打算开一家小吃店,专卖酸辣粉。”
说来也巧,还是之前那个假冒明瑜酸辣粉的骗子给了她灵感。
现在所有的菜品都是混在一起的,店里头能接待的客人有限,倒不如把酸辣粉单独分出去起一家店铺来。
“就叫明瑜酸辣粉。”
当然,开这家店不是宋明瑜最终的目的,“我打算把这个酸辣粉给做成连锁。”
前世,南城就有一家名气很大的酸辣粉,宋明瑜几乎每次去,那门口都是大排长龙,还不仅仅是南城人喜欢吃,外地来的游客也赞不绝口。
她穿过来之前,那个品牌的酸辣粉已经是国内最有知名度的酸辣粉之一,还远渡重洋,在海外开拓市场。
然而在此时此刻,距离那家著名的酸辣粉开出第一家店,起码还有好几年。
巨大的市场潜力,加上宋明瑜这辈子已经靠小吃比赛牢牢地占据了先发优势和主动权……这要是不抓住机会,那也太亏了!
高彦芝听得一愣一愣的:“连锁?”
“就是很多分店。”林香提前听过宋明瑜解释这个事儿,“比如说江北一家,沙区一家,到处都有。”
“那岂不是走哪儿都能吃到!”高彦芝光听着都觉得稀奇,紧接着又反应过来,“可是明瑜,这样你不就得在每个厂子门口都去弄个门面吗?”
这年头房子又不能买卖,只能租,而且还不是每个厂子都有这么大,可以用来砸墙开店的小院子出租呢。
“这得费多少工夫和钱啊?”
宋明瑜和林香相视一笑,林香卖了个关子:“你就就等着看吧!”
……
早上七点,菜园火车站门口。
“好了,咱们今天就在这里摆。”
薛绍放下挑担,招呼身边的两个女孩抓紧时间把摊位支起来,又嘱咐,“彭倩,别忘了牌子!”
叫彭倩的女孩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从背包里面翻出一块写着“明瑜酸辣粉”的牌子,放在了摊位前。
彭倩,锅炉厂的“待业青年”。
但她并不喜欢这个称呼,更多时候,她会和别人介绍自己是“知青二代”。
“我不是锅炉厂的职工子弟,我进不了厂,人家不让我进,我为什么要说自己是锅炉厂的?”
这句倔强的话背后,是彭倩始终碰壁的找工作生涯。
尽管她们一家都回到了南城,但工资都微薄,分房福利轮不到他们,彭倩也进不了厂。
一家人蜗居在彭倩外婆家里,因为家里面住房不够,她这个大姐只能离开家人,在亲戚之间兜兜转转地寄住。
对彭倩来说,南城的生活比想象中更难,她只能不断想办法打零工,自己寄住要给亲戚家交饭钱,吃穿用度再节约也得花钱,一个月下来攒钱是不可能,甚至偶尔还入不敷出。
彭倩听得最多的就是,“这个岗位不合适你”,“我们要本地长大的”。
她经常跑知青办和妇联,然而在那里她只见到了更多因为待业而满脸惶恐迷茫的同龄人。
就在彭倩以为人生只能像这样过下去时,突然妇联把她叫了过去。
在那里,她见到一个和她岁数差不多大,但穿得很体面,长得也很漂亮的女孩。
平时不苟言笑,对她来说特别遥远的瞿主任,在那个年轻女孩面前却特别温和亲近。
“这些女娃娃我都比较了解,手脚勤快干净,都是本分老实的性格,你想招人,这几个都是特别合适的。”
彭倩这才知道,原来那个同龄女孩的名字叫宋明瑜。
尽管和自己年纪相仿,对方却已经是南城本地鼎鼎有名的个体户了,这回来妇联,是瞿主任请对方帮忙,解决她们这批待业青年的工作问题。
宋老板脾气很好,眼光却挑剔,又是看个人卫生,又是提了几个问题,彭倩战战兢兢的,都感觉自己没戏了,谁知道最终名单出来,她竟然选上了!
更让彭倩没有想到的是,宋老板不仅招了好几个员工,还主动提出要跟她们签订劳动合同。
“打工已经很辛苦了,这些基本的保障我必须得给。”宋老板是这么说的,“不能又让马儿跑,又让马儿不吃草,在我宋明瑜这里,多劳多得,不劳不得。”
宋明瑜微微一笑:“如果表现特别优秀,我会招她来店里上班,各位,加油。”
彭倩晕晕乎乎离开妇联,站在单位门口把那张劳动合同翻来覆去看了又看,紧接着拔足狂奔回了舅舅家,和父母弟妹一起分享这个意外之喜。
整个彭家都被这份喜悦给砸得晕头转向。
世界上还有这么好的事儿!
光是固定工资就有二十块钱,此外,卖一份酸辣粉出去,能拿到一成的提成。
要是销售额比其他人都高,还能拿一笔奖金!
彭舅舅倒还有一点反对意见,这给个体户打工朝不保夕的,怎么说都没锅炉厂里头端铁饭碗的好。
这话刚出来就被彭倩她妈怼了回去,“厂里好上了天,不要倩倩,那就和咱们没关系!”
她拉着女儿,殷切嘱咐:“倩倩,过了这个村就再没这个店了……你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好老板,一定要认认真真干活!”
彭倩同样对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感激涕零。
她打零工的时候,什么苦活累活都做,可是老板不会因此多给她一分钱,她有一次为了搬货腰被货物砸了一下,那老板还怀疑她是找空子偷懒。
她想要这份工作,她想做最好的那个!
彭倩按照宋老板的要求,把自己打理得整整洁洁,精气神养到最好。
今天是她出摊的第一天,她必须得拿出一百二十分的努力!
热炉子,架大锅,很快,酸酸辣辣的香气就在空气中蔓延开来,带队的薛绍大声叫卖——
“南城名小吃,明瑜酸辣粉,素粉五毛,肉粉七毛,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火车站南北往来,是人气儿最旺的地方,每分每秒都有人经过,有的背着蛇皮口袋,有的胡子拉渣,行色匆匆,但无论是谁,经过酸辣粉摊位前,都忍不住停住了脚步。
“明瑜酸辣粉?是不是之前拿奖的那个?”
“可别乱吃!”旁边有人就提醒,“小心是假冒的,之前报纸上才发了一个,吃假的吃出病了!”
“真的假的?那不买了不买了,进肚皮的东西,等会吃坏了可不行。”
薛绍暗自观察着两个队员的表现。
他辞掉了器械科的工作,如今全心全意帮明瑜姐干活。
明瑜姐交代他两个任务。
第一,要吸引更多客人的注意,卖多少不是关键,让他们记住这个牌子是关键。
第二,看看队伍里有没有能力比较强的“潜力股”,之后可以交给她们更多工作。
明瑜姐说了,不用担心这些队员泄露配方,酸辣粉有几种调料是店里提前配好了分下来的,而且所有招进来的人都签了保密协议,按了手印。
谁要是泄露出去,谁就只有坐牢赔钱一条路可以走,而且这些人都是妇联和知青办请求宋明瑜帮忙,她这边又正好缺人,才招过来的。
耍小聪明无异于同时得罪两个部门的领导,没人敢这么做。
“这位同志,我们是正宗的明瑜酸辣粉。”
薛绍的目光落在了彭倩身上。
两个女队员显然都是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兜售产品,另一个女孩脸红得像要滴血,支支吾吾的什么都说不出来,彭倩却神色冷静地解释。
“同志你看,我们都穿着统一的服装,这套衣服就是咱们店里发下来的,胸口这里有‘明瑜’两个字,这就是咱们的品牌商标,后头跟着那个画圈圈的英文字母,证明这个商标是已经在商标局注册过了,谁也不能造假!”
彭倩说着,亮出了自己的员工证:“咱们都是明瑜酸辣粉的员工,每个人都有一张证明自己身份的牌子。”
员工证明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彭倩”两个字,同样落下了“明瑜酸辣粉”的商标,彭倩又翻出背包里头的一张复印件。
“这是咱们店里那块‘南城十大名小吃’的复印件,你看,下面还有老板亲手写的‘流动贩售摊位授权书’!”
她语速适中,吐字清晰,哪怕在被质疑的情况下,也有理有据,一点没有颠三倒四,表达得非常清楚。
薛绍看着都暗暗点头,几个客人原本都萌生了退意,这一下似乎又被彭倩说服了:“……好像真不是骗子。”
骗子应该不会像这么大张旗鼓,还有这么多证据吧,薛绍抓住机会帮彭倩撑场子:“咱们绝对保证是正品的明瑜酸辣粉,承诺假一赔十,如果吃出问题,愿意全额赔偿!”
几人对视一眼:“那就……来一碗试试?”
“好嘞!”
两个队员迅速地动了起来,一个煮粉,一个打佐料,动作配合得天衣无缝,然而更令人惊讶的还在后面,好几碗粉,每个人煮下去的份量竟然是一模一样的!
负责打佐料的彭倩也利落到了极致,食客们只见她一种佐料接着一种,甚至都不需要犹豫和停顿,仿佛那些佐料的份量早已经在她脑海里倒背如流,每种调料的份量都极为精准!
配上两个队员一身整洁又干净的统一制服,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什么精密仪器的制作现场呢!
两人配合默契,一转眼酸辣粉就出了锅,热烫的红薯粉配上酸酸辣辣的调料,那诱.人的气息一下就激发开来,食客们迫不及待地端碗开吃,嗦一口粉条,又酸又辣的滋味一下就洗去了长途火车后的浓浓疲惫。
“好吃!”
“就是这个味儿,正宗!”
几人吃得满头大汗,畅快淋漓,而他们手中端着的酸辣粉早已吸引来了其他经过的人,不论是马上要奔赴远方去打工的小年轻,还是风尘仆仆从外地回到南城的归乡客,所有人的肚子在这一刻都咕噜噜地叫了起来。
好香,好饿!
他们也要吃酸辣粉!
呼啦啦的人群,一下涌向了挂着“明瑜酸辣粉”的流动摊位——
“我要一碗肉的!”
“素的,三碗!”
“排队排队,我先来的——给我做两碗!”
……
《开拓创新立品牌,明瑜酸辣粉的火辣点燃南城》
“……或许许多人还记得,去年夏天的那一场美食盛宴,吸引了无数南城老百姓的目光,在那一场比赛里,有一个年轻女孩儿,用一碗热辣滚烫的酸辣粉换来了冠军,那就是宋明瑜的明瑜酸辣粉……”
“……宋老板告诉记者,此前,明瑜酸辣粉曾经遭遇过一次致命危机,那就是有人假冒这个名字,售出伪劣产品,宋明瑜表示,因为这场‘真假酸辣粉’的误会,店里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经营困境……”
“……如果无法根治假冒伪劣横行的现象,会严重打击广大个体经营者的信心,消耗消费者的信任,宋老板已经为名下的明瑜小饭馆和明瑜酸辣粉注册了商标,并以‘流动贩售’的形式,派遣员工在各大区域现场制作正宗的明瑜酸辣粉……”
“……据悉,在短短一周时间内,这些流动摊位就已经引起了无数人的关注,甚至有的人气摊位,如今需要大排长队才能吃到……”
“宋老板呼吁广大市民朋友认准明瑜酸辣粉的商标(如图)以及员工的统一制服,避免上当受骗……”
“同时有奖征集线索,奖励举报假冒行为,若市民朋友们遇到假冒伪劣,请迅速报警或通知附近的流动贩售点,明瑜酸辣粉将给予不低于一百元的奖励!”
流动贩售点这件事之所以会做起来,说得上是因祸得福。
因为那个骗子,宋明瑜发现有个事儿她之前一直忽略了,那就是南城如今还是一个公共交通不发达,爬坡上坎地方特别多的城市。
在这种地方,摊贩们拥有天然的优势,那就是他们可以随时随地“转移战场”。
就像那个骗子,要不是宋明瑜她们恰巧去友谊商店,还不见得能抓到人,反过来说,她完全可以利用这一点,铺开自己的酸辣粉事业。
有什么比这些流动摊位更能快速占据市场,吸引客流量呢?
等以后她真的做起了连锁店,这些流动摊位上积累的口碑和客流,同样能全部转化为连锁店的人气!
更何况,她还有这个年代绝大多数人根本想不到的“杀手锏”,那就是商标。
这年头,大部分人压根没听说过商标,更不存在去注册商标来保护自己的品牌,就连《商标法》也是前两年才刚刚落地实施。
在个体户们的眼里,这东西没什么用,费心费力去注册了又不能多挣一块钱。
但宋明瑜却知道,商标有用,而且是非常非常重要那种程度的有用。
只有注册了商标的品牌,才能真正受到法律保护,才能证明她的“明瑜酸辣粉”是独一无二的。
前世无数个企业的成功都证明,人会更愿意购买那些大品牌的东西,成立品牌必须要商标,有了商标的品牌才能够放手去发展。
眼下就是个最好的机会,能一炮打响她自己的品牌,宋明瑜何乐而不为?
“明瑜”当然不会只停留在南城。
这是她的“大本营”,她的餐饮品牌以后还要走出南城,飞向全国各地,这些都需要从现在就开始经营品牌口碑,让人一说到吃,就想到宋明瑜这个名字!
针织胡同,高家的堂屋里,高彦芝和张新民两口子坐在一块儿看完今天的报纸,都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他们从来没想过可以这么做生意……生意还能这么做!
砸墙开店,比赛夺冠,宴请港商,如今又多了个注册商标和品牌……未来还要做连锁!
宋明瑜每一步都走在他们完全意想不到的位置,但每一步都让她的事业更上一层楼。
高彦芝摇摇头,她是真的心服口服:“明瑜这脑袋瓜子到底怎么长的,这点子也太多了!”
第50章 第 50 章 双更合一
明亮的东厢房灯光下, 宋明瑜和宋言川姐弟俩正把不同面值的纸币分门别类归在一起,最后一次盘点。
准确地说,是宋明瑜在清点,小不点趴在床边, 眼睛跟着他姐手里头的钞票一动一动的, 嘴巴里头还念念有词:“九千……三百……五百……八百……一、一万?!”
小不点眼睛越睁越大, 声音却越来越小,直到宋明瑜把最后一张大团结点完, 他愣愣地抬起头来, 灯光映着那双葡萄似的大眼睛里满是茫然。
“姐……我在做梦?”
宋明瑜拍了拍弟弟的脑门,“不是做梦,是真的。”
她垂下眼眸, 用皮筋把一沓一沓的大团结给捆好, 之前铁皮盒子是不够装了,幸好这年头不缺装钱的地方。
一万!
流动贩售摊位这个主意, 一个月给她挣了足足一万块钱回来!
仔细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些流动摊位的定价比店里贵一点,一碗素的五毛, 带肉的七毛, 但为了卖出去更多, 几乎所有的“流动销售小队”,都选择了人流量最大的地方。
火车站,汽车站, 码头, 以及步行街广场,一天一个摊位就能卖出去上百碗,加上他们统一的制服和“明瑜酸辣粉”现在在南城的知名度, 市面上几乎没有谁能与之媲美。
宋明瑜感觉自己之前还是小瞧了这年头的消费能力,这个消费市场也太庞大了,酸辣粉算上小饭馆的收入,她这个月整整赚了普通人十几年的工资!
她现在是货真价实的万元户了,不,甚至比万元户还要富裕,这一万块钱不是终点,仅仅是她小吃生意的起点。
小不点听到“不是做梦”四个字,眼神呆呆的,好像一下子整个人都被按下了暂停键,直到宋明瑜担心地摸了摸他脑门,小不点这才欢呼雀跃地抱住了宋明瑜:“姐,你是万元户了,你是万元户了姐!”
“嘘,嘘!”宋明瑜赶紧把宋言川从身上扒下来,“大晚上的,别闹腾……好了,现在你姐有钱了,想要什么随便说。”
小豆丁现在也四年级了,该有什么爱好兴趣的,该让他去尝试还是尝试,“要不要给你在南城百货买一双运动鞋?”
百货大楼卖的运动鞋都是进口牌子,在这年头有一双那得是全校都羡慕嫉妒恨,宋言川却摇摇头。
“不用,姐,我现在鞋子就挺好的,不用花那个钱。”
宋言川摸了摸后脑勺,“……不过,我想吃糖醋排骨。”
他嘿嘿一笑,“姐,你平时太忙了,好久没吃到你做的糖醋排骨了。”
宋明瑜一口答应下来:“行,给你做。”
宋言川小心地摸了摸盒子里头放着的大团结,咧着一口白牙笑得见牙不见眼。
他恨不得现在就杀回筒子楼,挨家挨户地“宣传”一番。
叫你们看不起个体户,叫你们背后说我们坏话!
可想到他姐教过他“财不露白”,他又嘿嘿傻笑起来。
小豆丁心满意足地回了西厢房,在柔软的床上滚了大半个晚上才睡着。
宋明瑜心情同样很好,不仅仅是因为挣了钱。
这一万块钱的背后,还有一个对她来说更好的消息,那就是“明瑜”这个牌子真的打响了!
这场漂亮的市场抢占战,让宋明瑜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
第二天,她将所有人召集起来。
今天发工资!
……
彭倩的心情很紧张,这是她第一次拥有一份正式工作,还做了整整一个月。
“彭倩,宋老板叫你。”
“来了!”彭倩回过神来,赶紧小跑着到了包厢里,“宋老板。”
宋明瑜“嗯”了一声,“彭倩?”
“对。”
彭倩小心翼翼地在座位边沿坐了下来,见宋明瑜开始翻资料,她偷偷地打量对方。
到现在,她也不敢想象,竟然是这样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一手做出了明瑜酸辣粉这个品牌。
她正想着,正好和宋老板抬起来的目光撞在一起,彭倩慌慌张张想要低下头去,宋明瑜却温和地笑了笑:“这个月辛苦你了。”
彭倩连忙摇头:“没有的事,宋老板,一点也不辛苦。”
“肯定是辛苦的,每天天不亮就要出发,天黑了才收摊位回家,这些辛苦我都看在眼里。”
宋明瑜温声说道,“我知道,是因为‘明瑜’这个品牌才刚刚开始起步,为了宣传品牌,为了能让更多人吃到、了解到明瑜酸辣粉,你一直在努力,这些我都有了解。”
彭倩神色动容:“宋老板……”
宋明瑜友好地笑了笑,面前这个有些紧张的女孩,谁又能想到她是这个月的销冠?
以一人之力,在火车站门口硬生生帮“明瑜酸辣粉”撕开了局面,在薛绍交上来的员工报告里,清清楚楚地给出了“优”的评价。
毛小静同样很欣赏彭倩。
这批放出去做“流动贩售”的小队队员,全部都是毛小静一个个在店里安排过培训的。
仪容仪表、精神风貌、待客礼仪,这些都是最起码的服务态度,代表着“明瑜”的面子。
而最关键的酸辣粉制作更是不能马虎,每一个步骤是什么,具体是要精确到多少克,都要记得滚瓜烂熟。
彭倩从来都是学得最刻苦、最努力的那个。
毛小静最喜欢的是她特别有积极性,说得直白一些就是“眼里有活”,不会的东西她一定不会就这么算了,哪怕晚上熬夜练习,她也要弄明白,搞清楚。
“让明瑜酸辣粉能够稳稳当当地往前走的这些坚持和努力,其中就有你的一份。”
宋明瑜说道,“我听薛领队说了,有人误会我们品牌是假冒伪劣,是你据理力争,做的酸辣粉也和店里的味道一模一样,所以才有客人愿意排着队,也要光顾咱们的酸辣粉。”
宋明瑜知道彭倩家里的情况,如果不是因为知青二代身份特殊,连户籍这些都尴尬,凭借彭倩的品性和学习能力,她一定能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
但现在人才落到她手里,宋明瑜当然不会拱手让人,她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你做的这些都很好,比所有人表现都要好!”
她把红信封微微往前一推:“这是这个月的工资,你拆开看看。”
彭倩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刚一入手,她就发现信封比想象中更厚,等打开信封往外一抽,她顿时愣住了。
竟然是一张又一张的大团结,再细细一数,竟然有十张,另外零散的还有几张一块、两块的散钞。
彭倩不可置信,翻来覆去数了又数,可绝对没数错,就是十张!
也就是说……她这个月,挣了一百块钱,还多?!
彭倩再抬起头来,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宋老板,我……这工资……”
“没算错,就是这么多。”宋明瑜笑吟吟地对她点了点头,“这份工资,是你应得的回报,也是我对你努力的认可。”
“所有的付出,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宋明瑜微微一笑,“我说过,在我这里多劳多得,多少付出就会有多少回报!”
彭倩眼眶微微红了,自从回到南城以后,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些话。
舅舅知道她在明瑜酸辣粉上班,骂她是给个体户打工,说她那么多年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她爸在厂里当清洁工,她妈特别担心什么时候被外婆扫地出门,人都已经落下了一身的病根,还心心念念要再找路子,想想办法给人浆洗缝补的赚点钱。
弟弟和妹妹去上学,每天就靠一个冷包子当午饭,肚子饿得咕咕叫,可没有办法,家里一点余钱都没有了。
彭倩日日夜夜都盼着发工资,她想象着第一个月结算工资,只要能挣二十块钱,二十块钱就能让舅舅闭嘴。
她到时候就能带着一家人从外婆家里搬出来,在外头租一间大杂院,一个月五块钱,再也不用看人脸色。
可现在,工资发到手里,却不是二十块钱,而是足足一百多块,是她那个在锅炉厂的舅舅工资两倍还多!
“谢谢,谢谢宋老板!”彭倩强忍哽咽,“我一定努力,不,我一定拼命工作!”
她妈不用再出去做工赚补贴了,能在家里好好歇着,将养身体,她不怕苦不怕累,她一定能卖出去更多的酸辣粉,赚到更多的钱!
她甚至心潮澎湃地畅想起了未来,她能付得起房租,她甚至还有能力带着家里人去租一间单独的小院,能存下来很多很多钱……
弟弟妹妹不用发愁读书的事情了,爸妈也不用那么辛苦,她能支撑起这个家了!
彭倩从包厢出来,小饭馆外,和她相熟的队员已经挥起手来:“倩倩!”
她跑了过去,几个年轻人站在大榕树下,你一言我一语,都说着自己拿到了多少工资。
最高的就是彭倩,最低的也有七八十,那些嚷嚷着不让他们进厂的工人,有几个能拿到这么多工资?
只拿到八十块钱的年轻小伙,艳羡地看着彭倩紧紧怀抱着的信封:“下个月,下个月我一定也能拿到这么多!”
为了自己,为了家人,也为了回报宋老板的这份鼓励。
宋老板对他们青睐有加,他们也必须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这份信任是值得的!
“走,咱们去供销社买东西!”
“我要给我妈买一罐子麦乳精……还有糖,水果糖和奶糖!”
“家里热水瓶都磕坏了,我打算买一个新的去,再添一个搪瓷盆,倩倩,你呢?”
彭倩露出了幸福的笑容:“我要搬家——”
……
酸辣粉这边的员工都发完工资,店里头就只剩下宋明瑜,夏娟和毛小静三个人。
气氛悠闲了许多,小毛泡上一壶茉莉花茶,宋明瑜把糕点盘子放到桌上,“夏阿姨,小毛,都过来坐,咱们边吃便说。”
“来了。”夏娟给大门上了锁,招呼毛小静一起坐了过来,“这是什么?”
“冠生园新出的绿豆糕和蛋黄酥。”宋明瑜率先就拿了一个蛋黄酥,“一口酥一口茶,这才叫享受。”
“明瑜姐你慢点,那茶还烫呢。”毛小静有些心疼,“是不是太累了啊,我就说我和娟姨帮你发呀!”
两人在店里总是互相帮衬,如今关系好得跟亲母女似的。
“累倒不累,就是嗓子说干了。”宋明瑜抿了一口茉莉茶,小毛说烫,但其实贴心地给她兑好了温度,刚刚合适入口,“这是第一个月,多说几句也提振一下士气,下一个月就不用了。”
“小绍和我说了,你最近都在看资料。”夏娟也担心宋明瑜太辛苦,“这当老板也太不容易了。”
这话就是偏袒她了,宋明瑜哭笑不得:“夏阿姨,我这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谈不上累……我还没你们俩累呢。”
现在要是谁告诉她,夏娟和毛小静都不在店里,宋明瑜估计自己一个人是真的应付不来店里这么多客人。
有两人在,完全就把她从各种琐事里脱身了出来,只要专注做菜就行。
宋明瑜哪能不知道最近她俩有多累。
店里豆腐需求一直就没低过,夏娟要做豆腐,还要到店里帮忙,一次“累”都没说过。
小毛呢,之前都主要是她在煮酸辣粉,最近扩招了这么多人,也是小毛在负责培训。
为了这场培训,小毛可是做足了充分准备。
她这个“培训主管”可不是白当的,经过这大半年在店里的历练,又有给陈启邦送餐上门的实践锻炼,她早就不是之前那个有点莽,有点青涩的乡下姑娘了。
她认得了许多字,说话现在也一点不带乡音了,宋明瑜给她的那些资料,小毛还天天晚上都会拿出来翻来覆去地看,比招进来的这批员工还滚瓜烂熟。
而小毛被培训绊住了手脚,又是夏娟顶上了店里的工作,一人承担起了两人的工作,这才保证了明瑜小饭馆的正常运转。
这两个人对宋明瑜来说就是左膀右臂,都是小饭馆的功臣,在宋明瑜心里,她们也不只是“员工”这么一个身份,更像是半个家人。
“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也不藏着掖着了。”宋明瑜说道,“夏阿姨,小毛,我打算给你们俩涨工资。”
涨工资?!
毛小静连连摇头:“明瑜姐,我不用的!”
她觉得自己运气真的非常非常好,才能跟着宋明瑜,光是一个月工资就能拿到三十块钱,逢年过节的,明瑜姐还会发红包,五块钱、十块钱,出手很是大方。
经历过给邹家当保姆那一段恶心的遭遇,毛小静特别明白不是每个人都像明瑜姐这样好。
尤其是她过年回老家,知道同村的好多朋友也到了城市里头找工作之后,更是如此。
那些和她一样年纪的朋友,在城里只能靠着一身力气,去做小工、扛大包,甚至有人因此落下了一身病,工资还要被老板克扣,连过年回来的路费都要借。
她呢,在小饭馆工作,不怕刮风下雨,明瑜姐也从来不会把人当牛马使唤,太累了就要休息,该认真干活就干活。
她回家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弟弟妹妹都很开心,父母也因为她寄回家的工资,不用再熬着辛苦日夜不分地干活。
这简直是神仙一样的日子!
尤其是明瑜姐最近让她负责培训,为此,毛小静还拿了额外的奖金,她更是觉得这份工作好得没边儿了。
明瑜姐说涨工资,毛小静觉得自己受之有愧。
夏娟也说道:“对啊明瑜,咱们工作跟之前又没什么差别,真的没有这个必要。”
宋明瑜心里一阵温软,她知道这两个人不是说场面话,而是她们真的这样想。
她们是在为她考虑。
“我就猜到你们会这样说,所以我才要给你们涨工资。”宋明瑜神情认真,“夏阿姨,小毛,你们一个是我长辈,一个就像我妹妹一样,你们体谅我,我也不能让你们受委屈。”
“夏阿姨,你在店里时间最长,小饭馆刚开起来的时候,全靠你在店里帮衬。”宋明瑜回忆道,“那回闹了个乌龙,说是物价上涨,我在供销社买不到菜,你担心我撑不住,甚至不愿意收我豆腐钱。”
夏娟其实性格已经变得明朗了许多,但提起这些事,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是小饭馆的一份子,这是我应该的。”
宋明瑜摇摇头,又看向小毛,“要说功臣,小毛你也是咱们的功臣,酸辣粉的事儿,还有帮我培训,送餐这些事儿,我都记得呢——而且要不是你一直守在店里,说不准咱们遇到小偷危险也不知道。”
她说的是之前治安不好那会捡到九月的事情,仔细想想,幸好那只是一只猫,如果真是坏人,她又没有收留小毛,光靠她一个人带着言川,不知道多危险。
毛小静却摇头:“明瑜姐,我拿了工资,我肯定得帮上忙,不然你给我工资,我都不敢要!”
尤其是培训的事情,当时明瑜姐跟她讲要“标准化”和“流程化”,毛小静听得一头雾水,她压根就不明白这两个词什么意思。
还是明瑜姐专门写了单子,教她一个个去落实——
什么时候下粉条,粉条要煮几分钟,合格的粉条应该是什么样子什么口感,每种调料的用量是多少,先后顺序是什么样的……
毛小静觉得自己只是按照明瑜姐的要求,严格地规定这些新员工们必须要一丝不苟地照做,可渐渐地,她品出了一点不同来。
明瑜姐的这套要求特别厉害!
最明显的一点就是,这些员工们熟练之后,做出来的味道能和店里做到一模一样,而且很难出现失误。
而且明瑜姐还特地要求她检查员工统一着装,用什么方式自我介绍,服务流程是什么样的,全部都规定得清清楚楚!
毛小静当然不知道宋明瑜用的这套方案叫做SOP,也叫做标准化作业程序,在几十年后的顶尖企业中都广为推行,在八十年代要开连锁店,这完全是单方面碾压级别的“杀手锏”。
她只知道,除了明瑜姐,谁都没做成过这么厉害的事情!
明瑜姐的眼光比她认识的任何人都要长远,跟那个姓陈的老板……不,在毛小静这个小迷妹眼里,她明瑜姐比港商还厉害!
“姐,我都是你说什么我做什么,都是你的功劳才对啊。”
的确,这些点子都是宋明瑜提出来的,但是如果没有得力干将来执行,宋明瑜一个人,根本分身乏术。
她们勤恳、努力、忠诚,宋明瑜觉得,感情应该是相互的,没有谁是会单方面对谁死心塌地的,而且,她也想对她们更好一点。
赚了钱,不就是为了让自己,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吗?
宋明瑜含笑把信封推到两个人面前,“好了,你们先拆开看看。”
信封鼓鼓囊囊,毛小静和夏娟对视一眼,迟疑着接过了信封,等信封打开,里头的大团结映入眼帘,毛小静忍不住跳了起来。
“这么多!”
夏娟连忙就把信封给推了回去:“不行,明瑜,再怎么说这个也太多了。”
宋明瑜笑眯眯:“再推辞,那就是把我当外人啦?”
“可是……”
可是,里头足足有三十张大团结啊,那就是整整三百块!
“明瑜姐,我……”
毛小静还想说什么,宋明瑜拉住她的手,“咱们这个小饭馆,少了谁都不行——要是真的觉得我太大方,那接下来就努力工作,咱们一起多赚钱!”
“那……我就收了?”毛小静偷偷看宋明瑜的脸色,见对方笑意温柔,她眼泪汪汪地扑了上去,“明瑜姐,你对我太好了,比我亲姐都好,我一定好好干,绝对不给你丢脸!”
“夏阿姨,你也收下吧。”宋明瑜眨了眨眼,“我还指望着你的豆腐过日子呢!”
她调侃地开了个玩笑,夏娟终于是把那个信封给握在了手里:“明瑜……谢谢你。”
“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
宋明瑜招呼她们一起吃糕点,包房的彩玻璃窗外面照进来一束光,正好打在她侧脸上,那张漂亮的侧脸上睫毛弯弯。
发完工资,接下来就轮到她这个老板开心了。
宋明瑜还是第一次赚到这么多钱,她做好了规划,里头大部分她还要继续投入到酸辣粉和饭馆里面去。
尤其是马上酸辣粉的总店也要做起来了,这些都得花钱。
但是,好不容易当上小老板了……还不允许她享受享受呀?
宋明瑜摩拳擦掌,这次一定要把心心念念的大件搬回家!
于是,这个周末,邮电局的设备安装队伍,和一辆载货的解放货运卡车,同时抵达了针织胡同门口。
宋明瑜家多了一台双缸洗衣机,更重要的是,小饭馆要通座机电话啦!【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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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 51 章 双更合一
这天, 宋明瑜难得起了个大早,却不是要去开店,而是换上了一身崭新的连衣裙。
这条连衣裙是复古风格的设计。
上头是西装翻领的设计,下面是到小腿的A字大裙摆, 奶油白不挑肤色还显白, 配上时下的大波浪卷发, 光是想想就觉得漂亮。
这衣服做出来的人是林香,灵感却是宋明瑜提供的。
复古风连衣裙一直到几十年后都还有大把受众, 更不要说那些世界顶尖的秀场都在还在用复古元素。
但在眼下更重要的是, 它庄重,还沉稳,配一双棕色的小皮鞋, 头发扎起来高马尾, 随手拿过桌上的珍珠霜擦好脸,林香已经在从月门穿过来叫她:“好了没?”
“好了好了!”宋明瑜提着裙摆出来, “怎么样林姐,看上去不奇怪吧?”
“不奇怪,咱们明瑜今天可漂亮了。”林香帮她整理好腰带, 很是满意, “我就说这身最衬你, 还好做得快,日子赶上了。”
她赶紧从包里又掏出一支口红来,“来, 沾点颜色, 气色好。”
宋明瑜乖乖地站好,林香给她嘴巴上淡淡地涂了一点,原本就很有光泽的唇上多了一抹玫瑰红的颜色, 抿一抿,越发显得这张漂亮的脸庞神采飞扬。
“好了,咱们出发!”
两人手挽手,一路欢声笑语。
今天是一个极其特殊的日子,两人要一起去南城大礼堂参加表彰大会。
林香是作为针织总厂的女工们的代表,接受“三八红旗手集体”的表彰,宋明瑜却是以个体户的身份,要上台领“三八红旗手标兵”的奖!
宋明瑜阔气地叫了个出租车,很快就到了大礼堂,不少人来得比她们还早,已经在座位上坐着了,见她俩走进来,都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却还有人更快一步,叫了一声“明瑜”,笑吟吟地迎了上来。
宋明瑜赶紧打招呼:“瞿主任。”
“咱们明瑜今天穿得这么漂亮,我都差点没认出来。”妇联的瞿主任笑意都压不住,“这位是……”
林香拘谨地点了点头:“瞿主任你好,我是代表针织总厂来的,我叫林香。”
“哦哦,林同志,我对你有印象,你们车间的工作氛围和技术水平都特别优秀!”瞿主任笑意不变,“行,你们先坐,等会表彰大会就开始。”
“好。”
座位上都有各自的名字,宋明瑜是个人表彰,林香是集体表彰,两人不能坐一起,只好先分开,林香不忘提醒宋明瑜:“等会台上要拍照的,你多笑一笑,笑起来好看的。”
“知道啦林姐,你赶紧坐着休息去,别担心我!”
或许是因为礼堂里头到处都是人,尽管这年头没有手机,但宋明瑜还是感觉等待的时间过得飞快,她身边很快就陆陆续续地坐满了人。
然而没人认识宋明瑜,也没人主动和宋明瑜打招呼,其他人几乎都是各大工厂、国营单位的员工,唯独宋明瑜这个陌生面孔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
这是哪个单位的新人不成?
直到主席台上,瞿主任含笑念出了宋明瑜的名字:“餐饮个体经营者,南城明瑜小饭馆、明瑜酸辣粉业主,宋明瑜。”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宋明瑜哪是什么新人,她是个……个体户!
南城从来没有个体户拿到过这样的荣誉,没有任何人想到过,个体户竟然也能参与表彰大会,也能拿“三八红旗手标兵”!
三八红旗手只会颁发给各行各业最为杰出的女性,可以说,这是南城表彰妇女先进最高、最权威的一项荣誉。
这样的荣誉,个体户竟然也能拿到?
底下顿时窃窃私语,瞿主任笑容不变:“宋同志作为一名个体从业者,在改革开放的浪潮中,凭借敏锐的商业眼光和过人的专业能力,获得了广大市民朋友们的支持和信任……”
“……宋同志了解到广大待业青年的就业困难问题,创办‘明瑜酸辣粉’,主动为那些工作态度积极,知识水平优良的青年们提供工作岗位,如今已成功让十余名青年摆脱了‘待业’的头衔,为社会做出了巨大贡献……”
“……宋同志的成功,为其他个体户树立了优秀的榜样,也展现了新时代女性的智慧与勇敢……”
颁奖词说到最后,瞿主任铿锵有力地表示,“希望我们都能以宋同志为榜样,学习她不断进取,顽强坚韧的品质!”
“哗啦啦——”
鼓掌声浪潮般响起,不少人窃窃私语,望向宋明瑜的目光中满是震惊,如果说作为个体户,宋明瑜的身份已经足够令她们大开眼界,那瞿主任特意强调的“社会贡献”则更是令她们意想不到。
帮妇联解决就业问题,这事儿可从来没人做到过,不是不想,而是根本办不到。
为什么待业青年们找不到工作,是因为工作岗位稀缺,僧多粥少,现有的工作岗位根本不足以容纳下那么多新人。
可放任这群待业青年不管,很快他们就会变成宋明瑜曾经见过的那些街溜子,甚至是去江阳镇大巴上碰见过的那些拦路设卡的“山匪路霸”,严重影响社会治安,还容易酿成惨剧。
进入八十年代之后,南城适龄劳动人口急剧膨胀,这个问题愈演愈烈,然而国营工厂的发展远远跟不上人口发展的速度。
这个问题对街道、妇联、知青办这些政府部门来说都是巨大的压力,如今竟然有人站出来帮妇联“分忧”……刚还愤愤不平的其他人顿时消了心火。
宋明瑜有那个魄力主动提出来帮忙,还有能耐真能招那么多人到自己店里上班而不只是停留在口头上,这就是她们这些人做不到的!
瞿主任将手中的表彰奖状发到宋明瑜手中,主席台下各大报纸、电视台的记者都举起了相机,准确地记录下了这一幕。
“很好,拍得非常清楚!”
瞿主任轻轻拍了拍宋明瑜的肩膀,看向下方表情变了又变,最终只剩叹服的众人,笑容加深,“明瑜,感谢你帮妇联解决待业女青年的工作问题!”
……
等表彰大会结束出来,外头太阳都已经很高了,回到胡同,两人先就把表彰给得奖状和锦旗挂了起来,院门却又响了起来。
“明瑜,在家吗?”
“在!”
宋明瑜连忙迎了出来,知青办的高主任站在门口,身后是几个穿着深蓝色工装制服的工人师傅。
见到宋明瑜出来,高主任心里一松,还好赶上了!
妇联那边动作也太快了,抢在知青办之前跟明瑜套近乎也就算了,竟然还给明瑜发了个“三八红旗手”!
这完全出手就是王炸,她在办公室里坐着都感觉自己愁掉了头发,要知道现在想进“明瑜酸辣粉”工作的人都排上了长队。
这队伍里头不只有本地的待业女青年,还有不少返城的知青二代!
她还指望着明瑜以后能多帮知青办解决一下就业问题,两边再亲近亲近呢,这被妇女办抢了先,知青办怎么办!?
想来想去,高主任咬咬牙,一拍桌子做了决定!
在宋明瑜惊讶的目光中,高主任高深莫测地一笑:“你不是想装电话机吗,我跟邮电那边说了一下,让他们给你办了。”
她这一出手,同样是王炸,这年头,除了单位领导、厂里的厂长书记,还有那些走工商局申请经营许可的小卖部,想要装一部独属于私人的家庭固话是不可能的事儿。
批都没人给批!
宋明瑜之前跑了好几趟问这事儿都没结果,高主任觉得自己要是帮了这忙,明瑜肯定高兴。
果不其然——
“真的?!”宋明瑜特别意外,“这太谢谢您了!”
“哎哟,咱们不要那么见外。”
高主任乐呵呵的,把外头那几个师傅叫进来。
那边忙活着给宋家小院装电话、拉线,宋明瑜赶紧就去倒白开水放在几个师傅身边,方便他们解渴。
又给高主任沏了杯茉莉花茶,“高主任,您坐。”
高主任“嗯”了一声,现在是越看宋明瑜越喜欢,拉着她的手,那目光慈爱得不行:“明瑜,要谢也是我谢你,多亏了你帮忙解决就业问题,要不然这些待业青年,我们还真没辙。”
现在各大工厂连自家的职工子弟好多都不肯接收,更别说这群人,做临时工也都位置有限,根本塞不下那么多人。
像彭倩那样不得不打零工维生的是大多数,如今彭倩她们那批返城的知青二代,给剩下的人打了个样,这些找不到工作的青年们赫然发现,跟着个体户是真能有肉吃!
当小工、扛大包,这些零工当然也是工作,可是工资呢?一天一块二毛钱,还不是天天都有活儿,没活儿的时候就只能坐在家里苦等,日子一天天地熬。
根本就是天差地别!
一部分人自己找了地方上班,但更多的还是眼巴巴地等着宋明瑜什么时候再去招人,“明瑜”的待遇比厂里还好,谁不眼红,谁不羡慕?!
高主任说到底都没办法干涉工作分配,也不可能给他们原地变个工作,此前她都是想尽了办法,磨光了嘴皮子,也变不出工作来,工作难做到着急上火。
现在事情反而变得轻松了。
高主任惊讶地发现,用不着做什么沟通工作,也不用再天天跑各大单位游说这些招工部门了,待业青年们特别主动积极地表现自己,就为了求瞿主任她们能再安排一次“面试”的机会。
他们也想给宋老板当员工!
甚至有些特别难以做工作的待业青年,如今也一个个乖得跟兔子似的,听说宋明瑜招聘要求高,还忙不迭地就把自己拾掇得人模人样的,坏习惯一扫而光!
高主任苦笑,这都是什么事儿呀,早知道明瑜这边能解决这些问题,她前头跑那么多地方,脚都磨起泡了,完全是自找苦吃。
这回上门来,她主要就是感谢宋明瑜,提起电话这事儿,半是嗔怪半是埋怨。
“明瑜,下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一定记得跟我说,这回要不是我听邮电局那边说,有个人申请,我还压根蒙在鼓里呢——怎么,就记得你瞿阿姨,不记得我啦?”
“怎么会!”宋明瑜赶紧说不是,“这不是怕给您添麻烦吗。”
“可不麻烦,邮电那边的高局跟我是老同学,我给他说你帮了咱们知青办大忙,他马上就拍板给你申请通过了。”
她说得轻巧,宋明瑜却知道这是高主任的一片善意,连忙又是一番道谢,两边这一下距离就拉近了不少。
等电话装完,宋明瑜还一人送了一盒点心当谢礼。
她这边有领导打招呼,又会来事儿,师傅们一个个都眉开眼笑,嘱咐她有什么事情直接去邮电局找他们就行。
高主任还恋恋不舍,走之前还不忘又点了一遍招人的事情:“以后你要是方便,咱们知青办这边随时能筛人给你选!”
宋明瑜说话干脆利落,她来找宋明瑜,万一宋明瑜还有招工的打算……能帮知青办分担压力,那当然是好了。
面对这位才帮过自己忙的领导,宋明瑜也没拒绝。
只要人品好,有能力,愿意签保密合同,她不愁人多,倒不如说她现在本来人手就不够,店里都还想再招点人呢。
何况也是知青办专门找了点门路,她这个电话机才办得是利利索索的,一点没叫人烦心。
她这边态度温和,高主任就更高兴了,连连说她帮了大忙。
宋明瑜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
之前两边领导都愁眉苦脸,直到彭倩一行人如今在明瑜酸辣粉总算有了稳定工作,还能养活一家老小,两边竟然都主动来感谢她。
妇联和知青办的领导都欢天喜地地回去筛选下一批合格的待业青年,甚至没多久又以单位的名义,又在《南城青年报》这个官方渠道上点名表扬了宋明瑜,说她具有社会责任感,给予了高度认可。
不知道瞿主任如何运作了一番,宋明瑜甚至还收到了一块“社会就业贡献先进单位”的表彰,挂在小饭馆的墙上,现在墙都要挂满了!
眼下,她却没法分心去想这些事,因为这一部电话机,小院里如今是围观群众爆满了!
……
“这叫什么,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陈继开听宋明瑜说了始末,连连感叹。
谁都知道待业青年这桩子麻烦事儿,但像宋明瑜这样果断利用这个机会帮自己招工的人,找不到第二个。
宋明瑜想法倒是很简单,这年头名声比什么都重要,知青办和妇联帮她筛过一次的人,再怎么也比她自己贴门口招工启事招到的人优秀。
她只要把控好要求,再在这些面试的人里头选符合要求的就行,对她完全就是节省了时间也不麻烦。
“三八红旗手”也好,还是这部电话也好,都是意外之喜。
“陈叔叔,机械厂我记得也有座机电话吧?”
“有倒是有。”
这年头大一点的工厂当然都有,陈继开的宣传科办公室就有一部,偶尔领导有急事找就会打电话过来,“跟你们这个不一样,单位的都得先转总机,总机再分拨过去,麻烦得不得了!”
如果是自家买一部就好了,那不知道多方便,不过他也知道这玩意儿贵得上天。
“现在办一部固定电话,少说得大几千的,不然我给你林姐也配一个。”
林香没好气地看他一眼:“想什么有的没的,你有钱,人家也不给你办!”
什么初装费,材料费,仅仅是安装电话的费用就已经令人咋舌,每个月还得交所谓的“月租”——不管你打不打,光是月租就得十来块钱,一分都不能少。
最重要的是,这东西压根申请不下来。
指标就那么几个,每个月刚下来就被工厂、单位分走了,哪里轮得到个人?
张新民感叹:“还是明瑜会办事,你说这些事儿自己哪能办?但是有领导帮忙说一声,那就不一样了,人家真能给你办。”
不仅仅是申请批复下来,还帮忙安装,马上就办了下来。
1985年,能装得起电话的厂子那都是极少数中的极少数,好多工厂只有厂长和书记能分着那么一两部电话。
更别说私人安装了。
这会儿可不像是前世宋明瑜知道的那样,拨一个电话,第二天就有通讯公司的业务员上门帮忙安装。
尽管固定电话的费用那么昂贵,可通讯公司才是妥妥的大爷,运气好,排个一两个月,运气不好小半年都办不下来。
反正单位就那么点人,催也没用。
“有厂子为了装一台电话机,甚至还得送猴四方联票呢!”
这个猴四方联票说的是1980年发售的邮票,虽然作为邮票面值很小,却因为设计得很漂亮,加上当年又有“金猴”的美誉,在收藏市场上价格极高。
哪像是宋明瑜这个,她上周才交的申请资料,这周师傅就上门了,还是知青办的领导亲自领着上门的!
胡同里头都是第一次见到电话。
这东西,邮局里头都金贵,排队去打一次电话,那得小心又小心,不然就会挨批评!
这会儿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围观。
电话可不比电视机那时候,陈继开故意卖弄,说些什么调试测试,大伙儿是听也听不懂,呼啦啦地往那部电话面前凑。
在宋明瑜眼里,这部电话老气得有点过分,金属壳子,竟然还是她上辈子在电视剧里面才见过的拨号轮盘。
要给谁打电话,还得一位一位地拨,拨完一次,轮盘还得自动回位……这个拨号方式未免太复古了。
可其他人显然不这么觉得,高彦芝拿起听筒,也不拨号,就这么听着里头“嘟嘟”声,她都觉得新奇不已。
“跟咱们去邮局打公共电话的时候一样!”
就有人试探着开口:“明瑜,以后要是打电话,能不能到你这儿来呀,咱们就不用去邮局了,多方便!”
“就是呀,最近的邮局都到大十字了,有时候遇上人多还得排队呢!”
宋明瑜笑了笑没说话,宋言川人小鬼大,可不用顾忌什么:“阿姨,咱们跟外头的公共电话收一样的钱,你什么时候要过来打电话,我姐忙不过来,我给你记着!”
起先试探的那个中年大妈顿时垮了脸:“……我就是问问。”
公共电话收费的公共电话那可贵了,即便是最便宜的市内也是三毛钱一分钟,长途就更是价格不菲,邮局里头光是这个价格阶梯就有足足十几级。
反正就是贵,一分钟少说一块钱,多的一块五毛,打一次电话跟烧钱没区别。
有些人是想蹭宋明瑜的便宜,可有些人却是真的动了心,花钱也愿意,想着私底下找明瑜再问问。
这可是胡同里头第一部装起来的座机电话!
其中就有高彦芝,她娘家比锦城还远,自从来了针织总厂上班以后,往往要四五年才能回娘家一次,平时就只能靠写信。
来回两封信往往就是两三个月,有些什么急着要说的话也根本说不了。
等人群散去,她悄悄咪咪地拉过宋明瑜:“明瑜,阿姨是真想给家里打个电话,你看看方不方便,到时候我过来打电话该多少钱就多少钱。”
“高阿姨,咱们关系这么好,就打个电话没关系的。”
高彦芝不赞同:“就是因为咱们关系好才要这样,不然别人都当你好欺负呢!”
“你就听你高阿姨的,咱们一视同仁。”林香也说道,“不然谁要是耍赖皮缠着你,你也头疼。”
这倒是真的,宋明瑜想了想:“那就这样,高阿姨,林姐,你们要过来打电话,就按邮电那边收费来算钱。”
这么一来就比公共电话便宜至少三分之二了,高彦芝大喜过望:“那阿姨就谢谢你了明瑜!”
“你真要谢谢明瑜,你就得把嘴巴关严实。”张新民说道,“咱们出去不能乱说话,给明瑜添麻烦。”
高彦芝哼一声,这道理她还不知道嘛,而且她也不会经常来麻烦明瑜的。
“我先回家,找找我妈那边的通讯录去!”
宋明瑜扭头看向宋言川。
就一个电话,拨了花钱,接了也花钱,邻居们都知道这东西金贵,也不敢乱碰。
这会儿,宋言川小朋友却带着陈念嘉在电话机旁边呆着,一会儿把听筒放对方耳朵边上,一会儿又放自己耳朵边上。
听“嘟嘟”的声音,好像也是一种乐趣。
等围观群众散去,关上小院大门,宋明瑜这才带林香到后院去,这儿还有个战利品呢!
第52章 第 52 章 双更合一
“林姐, 看,我买的双缸洗衣机!”宋明瑜很兴奋,“以后不怕忙不过来了,都丢给它洗!”
八十年代洗衣机是“三大件”之一, 大多数人家都是配不起的。
家家户户都习惯了手洗衣服, 大冬天也是冷水, 遇上被罩床单这种大件,简直要全家出动才能搞定。
宋明瑜店里忙, 有时候小饭馆还会接包厢宴席, 遇上林香有空的时候干脆就帮她洗好晾在了院子里。
在林香眼里,宋明瑜年纪小,她照顾也是举手之劳, 但宋明瑜却觉得林香太辛苦。
作为一个现代人, 她真的很“懒”,这年头没有扫地机器人也没有烘干机洗碗机智能马桶……也就算了, 洗衣机明明就有啊,做什么要为难自己?
于是宋明瑜干脆趁这个机会搬了一台双缸洗衣机回来,解放双手!
“这边是洗衣服的地方, 另一边就是甩干。”
宋明瑜干脆拿了一件还没洗的衬衫过来, 手把手教林香认哪边是洗衣服的哪边是甩干的, “这里把衣服丢进去,然后加洗衣粉,就等它自己洗!”
水龙头打开, 清水哗哗地流进机器里头, 渐渐没过了洗衣粉和那件衬衫,宋明瑜按下“启动”,双缸洗衣机嗡嗡地运转起来。
林香清楚地看见洗衣缸里面的衬衫翻转了起来, 宋明瑜又说道:“脏一点的咱们就多洗一会儿,像这件衬衫,咱们洗一会儿就能拿出来了。”
“其实我手洗也不麻烦……”
“林姐,你冬天老是长冻疮,我可是知道的!”宋明瑜说道,“本来车间里头上班就容易落下毛病,你对自己身体也要上心一点嘛!”
“还说我呢。”林香轻轻扬起嘴角,眼中溢满了温柔,刮了刮宋明瑜鼻尖,“你自己呢,最近都忙成什么样儿了?”
“……好像是有点忙哈。”宋明瑜也有点心虚,“不过我都按时吃饭了,你给我炖的汤我也喝啦,就给言川分了一小碗,他气死了哈哈!”
想起小不点上蹿下跳,又根本讨不到吃的的傻样,宋明瑜笑得前仰后合,“我说这是林姐给我做的,他还不服气,说明年他就考初中了,林阿姨能不能给他也补一补,他气虚呢!”
宋言川不像是气虚,倒像是精力过度旺盛,1985年这才过去一小半,之前给他做的衣服都已经小了一圈儿了,“天天在学校里跑跑跳跳的,也不见他累。”
“男孩子小时候就是这样,景行那也就是在念嘉面前才稳重,该和朋友们出去打球玩什么的,他也去的。”
林香深谙带小孩儿的诀窍,又帮宋明瑜把头发捋到后面去:“我之前给你做的醪糟小汤圆吃了没,怎么样?”
一提到吃,宋明瑜精神就好多了:“好吃,我吃了两碗呢,言川也喜欢,要是我不拦着,他一天三顿都想吃。”
“好吃就好,你看你一天天瘦得下巴都尖了。”林香心疼地说道,宋明瑜摸了摸自己下巴,“有吗?”
“有,你呀,就是太忙了,自己都不上心。”林香轻触宋明瑜手背,“手也凉,回头给你做点补气血的,女孩子要是气虚,年纪大了有你受的。”
“知道了林姐~”
宋明瑜乖乖应声。
她记得之前林姐让她试穿新裙子的时候,也是这样皱着眉毛,问她,“明瑜,你是不是又瘦了?”
“你得顾着店里,屋里头有什么需要洗洗涮涮的,你跟我说,我顺手就帮你做了,多大点事。”
宋明瑜笑了笑,挽住林香手臂:“我这不是怕林姐你太累嘛,你白天还上班呢。”
“累什么呀,现在总厂改成‘四班三运转’了,我又四十岁了,按照现在的新规定可以免夜班,比以前轻松多了。”
四班三运转刚一推出来,针织总厂的工人们就欢呼雀跃。
三班倒太累了,尤其是夜班倒中班那天,中间就隔着八小时,几乎脑袋沾枕头没多久就又得起来连续上八小时的班。
年轻的时候还好,年龄大一些的女工,没有谁不抱怨的,现在换成了四班三运转,同一个班次连续上两天,上完一整轮,就可以休息两天。
林香没有夜班,也就是说中班和早班一个班次上三天就行,一周里头能有一半是朝八晚四的,多了不少休息的时间。
有了休息的时间,宋明瑜这边歇业关门的时候,就很少再自己下厨做饭了,基本都是林香这边做好,她“饭来张口”。
就连早餐有时候都是林香做好放堂屋里,两边院子中间那道门开春就打掉了,现在说是还有一道院墙挡着,但跟没有也没什么区别。
林香做饭手艺自然比不上宋明瑜,但她心思特别细腻,什么红枣枸杞小米粥,什么红糖姜茶,宋明瑜这手边就没断过。
偶尔轮班到休息,宋明瑜还能喝到林香慢火炖出来的黄芪炖鸡汤,还有蒸出来的桂花糯米糕。
宋明瑜跟只无尾熊一样挂在林香身上,“这回要做什么好吃的……我想喝瘦肉汤!”
“行,那就瘦肉汤,里头加点红枣党参。”
“嘿嘿嘿,好~”
如果有其他人在这里,一定会惊讶于明瑜小饭馆的老板私下竟然是个这么爱撒娇的性格。
就连宋明瑜前世估计也想不到自己会有这么粘人的时候。
或许是因为林香在她心里,早已经超出了邻居,超出了普通长辈晚辈的地位。
宋明瑜记得原来在筒子楼那会,父母不在,她一个人带着弟弟又没工作,筒子楼那些人没少在背后说风凉话。
搬来胡同的时候,她根本就对所谓的邻居不抱指望,甚至做好了谁也不接触的准备。
可是林香却帮了她,那么沉的家具和行李,是林香和她一起一趟一趟往家里搬。
很久之后,宋明瑜才知道,关于她的闲话,厂里早就传得沸沸扬扬……林香一开始就知道她“臭名昭著”,可是还是对她伸出了援手。
后来她要开小饭馆,林香两口子虽然不看好,却仍然支持她的选择,旧货市场这个渠道也是陈继开告诉她的,小饭馆刚开业忙得脚不沾地,林香还主动提出来帮她带言川。
每一次她遇到麻烦,碰到不顺心的事儿,无论谁质疑她,林香都站在她这边,无论谁背后说她坏话,林香都会和对方理论。
哪怕现在她的生意越来越好,挣钱挣得越来越多,可林香念叨得最多的还是她的身体,要她注意休息,不要把自己累坏。
现在想想,从搬家过来开始,生活中大大小小的琐事,几乎都是林香在照顾她,照顾言川。
林香就像是会随时关照她的长姐,又像是个无微不至,有点念念叨叨的母亲。
宋明瑜挂在林香肩膀上:“林姐,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啊~”
“怎么啦,突然说这个?”
衣服洗好,林香小心翼翼地按下停止键,把里面的衬衫给拿了出来。
“你年纪小,一个人带着弟弟不容易……咱们就住两隔壁,我又是长辈,怎么可能放着你不管。”
林香觉得这么做是理所当然,“谁遇上都会这么做的,要是连帮衬照顾都不肯,那还不如陌生人。”
宋明瑜笑了笑,要人人都像她林姐说的这样就好了,但事实上,哪怕在胡同里,像林香这样的温柔包容也是独一份的,更不要说其他人。
她这辈子名义上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更是从来没人像林香这样对她好过,就连过年唯一一次碰面,都是不欢而散。
林香推了推身上缠着的“八爪鱼”:“好啦,快站好,等会给你摔了。”
宋明瑜乖乖站直,主动帮林香看下一个洗衣服的程序:“林姐,衣服放到另一边,甩干就好了。”
“真的能甩干啊!”林香对着那台堪称庞然大物的双缸洗衣机啧啧称奇。
宋明瑜笑了:“当然可以!以后要洗冬天的厚外套,还有棉服这些,咱们就可以甩干之后再晾了,不会淌水,也不怕拧不干。”
这台洗衣机肯定是要和林姐一起用。
“平时给念嘉洗个裙子呀,还有林姐你的衣服,随便拿来洗!你看多方便,一次就半个小时,连洗带甩什么都给你弄好了,咱们只要找时间晾衣服就行。”
反正洗衣机放着也是放着,不用还浪费了呢。
“等天气再热一点,咱们就把床单被罩拿出来,好好洗了晒干!”
林香听得向往,爱不释手地摸着那台洗衣机:“这可真好,能省许多事儿呢。”
宋明瑜突然提起了今天的表彰大会。
“今天在大礼堂,好多人都在看咱俩身上的衣服,肯定都在羡慕咱俩这是哪个商店买来的进口衣服,这么漂亮这么好看。”
林香有些赧然:“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就是咱们穿得有一点不一样,惊讶咱们俩胆子大还差不多。”
其他人都是穿的厂里统一配发的工装,显得统一又干练,唯独她俩,因为宋明瑜坚持,都穿的衬衫连衣裙。
宋明瑜却很笃定,“是惊讶还是羡慕,我可是分得清楚的……林姐,我想问你个事儿。”
“嗯?”
“你要不要也做个生意——比如说服装?你手艺那么好,做服装生意肯定能挣大钱。”
一件衬衫,两三分钟就甩干了,宋明瑜把衣服拿出来,林香有些怔怔:“挣大钱……”
“我给夏阿姨和小毛都涨了工资,她俩现在可挣得一点不少。”
“我都听娟儿和小毛说了,三百块。”林香说道,“我刚听见还吓了一大跳。”
三百块,抵得上她几个月工资,林香想起自己还信誓旦旦让宋明瑜进厂当工人,一个月顶天了也就几十块钱工资。
林香有些感慨:“她俩确实能干,挣这么多钱是应该的。”
宋明瑜不赞同:“林姐,你能力可是很强的,不是你的问题,是厂里给你们发工资太低了!”
林香扑哧一笑:“你这么说,吴书记听见要伤心了。”
“我说真的!就算吴书记伤心也没办法,这是实话。”
宋明瑜认真地说道,“林姐,咱们俩关系这么好,我也不藏着掖着,不仅仅是小毛和夏阿姨,只要好好干,给我当员工肯定以后工资都会越来越高。”
像是彭倩那批酸辣粉贩售小队的队员,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加工资,宋明瑜都想清楚了,像这种岗位,基础工资加多少不一定关键,但是提成特别影响员工的积极性。
宋明瑜抓紧时间给林香灌输新鲜观点:“林姐,现在个体户多起来了,你也看见了,多劳多得,多少付出就会有多少回报,这才是正确的。”
两人相处这么久,林香现在也知道她想表达什么意思:“是啊,大锅饭吃起来,很多人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根本不一样。”
哪怕吴书记再三强调了厂里的纪律,但厂里现在不止他一个人能说话。
纪厂长显然就和他不对付,都是一把手,厂长负责制现在可是纺织局带头在推行,吴书记再不满也管不了厂长往各部门里头插人。
高手斗法,底下的小虾米还不就浑水摸鱼了?
“林姐,做生意多挣点钱,你能过得好一些,想买什么都能买,不好吗?”
“我可做不了那个。”林香接过宋明瑜手里的衬衫,把它抻平舒展开,再晾上晾衣绳,“你看我,像是做生意那块料子吗?”
“之前我不懂,但现在看你天天那么忙,我也看出了点门道,你说做做衣服,那我在行,但是要说到什么市场啊销售啊这些,对我来说都太难了。”
林香知道,宋明瑜说这话是刚刚说到工资的事儿,在心疼她呢。
“你不用担心我,你林姐再不济,也在总厂待了大半辈子了,总不能临到这四十来岁,铁饭碗还端不住吧?”
只要在针织总厂,那就不用愁什么。
“平时就在车间里上上班,有时间的时候做做衣服能挣些钱回来,我对这日子已经很满意很知足了。”
林香性格颇有些随遇而安,这也是她在总厂这么多年养成的习惯,哪怕如今日子经常有变化,她还是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小日子。
宋明瑜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那如果有一天,针织总厂不在了呢?”
林香眉毛都没动一下,想也不想就说道:“不可能的事儿!”
怎么可能呢?
林香觉得不可能,总厂都已经好几十年了,这就是个小小的“城市”,生老病死,大家的一生都是围着总厂打转的,
老乔两口子退休那么久,住的是厂里的福利房,生病看病那都是去厂附医院免费看。
高彦芝家的小蝶上的是厂里的免费托儿所,厂附小、厂附中,那都是职工子弟随便念。
更别说,现在针织总厂势头正猛呢,“咱们那天不还听你张叔叔说,厂里要建游泳池,连许可都批下来了。”
宋明瑜知道,林香的想法,是这个时代人们想法的缩影,国企一定不会倒闭,工厂这个家会永远在,铁饭碗端起来就不可能砸。
大下岗,百万下岗工人……这些都是她前世听过的,甚至是在网上看到过的事儿。
可那时候,她是局外人,这些事对她来说都无关紧要,现在她也是八十年代的一份子。
宋明瑜一开始也只想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想着只要有一个自己的小饭馆,能让她和言川过得轻松一些就很好。
但现在,宋明瑜却发现自己当初的想法有点钻牛角尖。
八十年代的市场实在太大,许多行业都处于刚刚起步,甚至还在萌芽的阶段。
机会实在太多太多,甚至可以说,但凡这年头有上进心的人,一定能找到自己适合的行业,做出一番事业来。
那么她呢?
作为异世来客,她知道未来发展的趋势,知道什么行业会变成热门崛起,知道哪些方向是对的,而哪些选择又是弯路……她为什么不能好好把握这个契机?
登上福布斯排行榜是开玩笑,宋明瑜却是真的想把自己的事业做大做强,让“宋明瑜”这个名字成为八十年代灿烂的一笔,过上财富自由的生活。
这就是为什么她坚决要做品牌,把“明瑜”一分为二,一个做小饭馆,另一边要推广“明瑜酸辣粉”,铺开市场,甚至要做连锁的原因之一。
餐饮,就是八十年代蓬勃生长的新兴行业,连锁、外卖、高端米其林……哪怕几十年后,照样是占据创业的半壁江山。
比起其他还在懵懂中的竞争对手,宋明瑜完全是赢在起跑线上。
另一个原因,是因为她身边的这些人。
林姐,高阿姨,陈叔叔张叔叔,夏阿姨,小毛,小绍……
胡同里头的每个人,对宋明瑜来说都不是旁人,而是每天会和她打交道,甚至有些还是和她彼此关心照顾的朋友亲人。
即便是才招进来的彭倩他们,宋明瑜也在他们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影子。
她那时候也会为了一份工作而忙得日夜不停,会因为工资发下来有钱给福利院的弟弟妹妹发红包,而高兴得一晚上都睡不着觉。
宋明瑜不是什么大包大揽的性格,她也有自知之明,自己也只是个普通人,不可能光凭她一个人,就能让所有人过上好日子。
但至少,她可以让身边的人少走一些弯路,能让他们的日子过得好一些。
如果宋明瑜没记错,这些国企和工厂,顶多再过两三年就会开始走下坡路,然后一蹶不振,直到彻底变成历史的尘埃。
但如果做服装生意,情况会完全不同。
这年头,大家刚刚手里有了钱,开始追求个性,追求时尚,比起工厂流水线的保守、朴素,有许多个体户大胆地追求流行元素,赚得盆满钵满。
这个行业完全是踩着改开的时代风口起来的,可以说是一门稳赚不赔的生意!
林香做衣服手艺那么好,宋明瑜又知道未来的风向发展,这班时代快车,宋明瑜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她要拉着林香蹭个座。
“林姐,咱俩合伙做服装生意怎么样?”
……
夜深了。
陈念嘉和陈景行兄妹俩洗漱完回房间去睡觉。
陈继开坐在床边,正挽着裤腿打算泡热水脚,见林香还在看《大众电影》上的新剧照,看上头衣服长什么样子,忍不住开口:“这么晚,先不看了吧。”
“就这篇。”林香头也没抬,直到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放下手里的杂志,坐到丈夫身边。
陈继开殷勤地给老婆兑上洗脚水,又给她按摩肩膀,“这肩膀都僵了——你怎么突然这么积极,难不成是被我刺激到了?”
陈组长最近一连过了两三篇杂志的稿子,尤其是《青年文摘》,他稿费从五十块钱,涨到了六十块钱每千字,一篇能到手差不多快两百块钱。
他自诩是家里的顶梁柱,天天沾沾自喜。
林香往里头兑了多一些热水,“不是你。”
“不是我,那就是明瑜了。”陈继开沉下肩膀,哎了一声,“也是,我这挣个一两百的,在厂里就数一数二,人家明瑜那可是万元户。”
万元户在这个年头就是稀奇,光是明瑜家里添置的那些东西就了不得。
两口子这一年攒了不少钱,也就多打了一组五斗柜,连买台电视都舍不得,用林香的话说,钱剩下来给两个孩子念书。
可人家明瑜呢,家具打了一堆又一堆不说,光是电器,那就又是电视冰箱,又是随身听,现在连电话都安上了,还有个洗衣机。
这一屋子的家当比许多人一辈子存的钱都多!
“……娟儿和小毛涨工资了。”林香说道,“现在一个月有三百块。”
陈继开愣了半晌,这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明瑜那生意可真是挣钱的。”
他安慰老婆:“没事儿,我这杂志投稿都已经很有经验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多挣点,也够咱们花的了,不用羡慕——”
林香继续说了下去:“明瑜问我要不要一起做服装生意。”
陈继开险些跳起来:“这有啥犹豫的,生意肯定做呀!”
林香无奈地看着他:“小声点——刚刚你还说不用羡慕别人。”
“那情况不一样啊。”陈继开言之凿凿,“我投稿这事儿就只能靠熬资历,慢慢锻炼文笔能力,你这个可不一样,之前你俩不就卖过一批衣服,还卖得挺好吗?”
林香又往盆里加了些热水,没说话,陈继开跟她过了十几年,知道老婆这会儿的沉默,其实是她也对这个主意心动。
“想做就去做呗,你发愁什么呢?”
“我担心自己做不好……”
“你别想东想西的,我就问你,你觉得明瑜聪明不?”
林香想都不想:“那当然是一等一的聪明了。”
“是嘛,明瑜能白手起家把生意做大做好,证明人家有那个眼光和能力,你就是对自己没信心,也得对明瑜有信心。”
“人家提这茬,一方面是因为你们俩关系好,人家对咱们好,咱们就接着,心里记着,另一方面,不也是因为你做衣服的手艺好嘛。”
“……明瑜也这么说。”
“那不就结了。”陈继开把脚抬起来擦干净,努了努下巴:“这家里还是小了点。要是再大一点,咱们也能有自己的房间了。”
林香睡眠浅,睡在堂屋,平时只要有人经过,她就会醒。
“要是咱们俩能多挣点钱,就还能再给念嘉单独砌一间卧室起来,她后年要上初中了,也得有自己的空间。”
陈继开絮絮叨叨,“还有厨房,不知道能不能跟徐伟康他们家隔一下。”
之前都是跟蒋晓霞两口子一起用,要多不方便就有多不方便。
后来林香和宋明瑜走得近,有小饭馆在,宋家有时候厨房都不开火,林香偶尔也会去借来用。
但始终不是自己的,而且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些东西也不好堆到宋家去,回回做个菜都跟搬家似的。
用钱的地方是真多,陈继开看向林香:“这事儿做成了,这些可都有了……你不心动?”
说不心动是假的,这一晚上,林香听着丈夫的鼾声,一晚上辗转反侧,终于是下定了决心。
第二天,她顶着个黑眼圈来找宋明瑜:“明瑜,我听你的,这生意咱们一起做!”
第53章 第 53 章 双更合一
两边一拍即合, 这事儿就算是初步定下,林香随即问道:“那明瑜,咱们这个服装生意是要怎么做?去朝天门批发衣服吗?”
她盘算着,“我听他们说还挺挣钱的, 流行的衣服一件能赚三四块呢, 就是要批发的话, 咱们得去问问哪家衣服比较好。”
朝天门码头贸易往来热闹得不行,许多人也找着机会坐船去广州拿衣服回来批发, 之前两人去观音街的时候还见到过。
就连陈继开之前不也在观音街摆过摊, 卖过白布头。
宋明瑜却眨了眨眼:“林姐,咱们不用去朝天门批发。”
林香显然没想到她会否认,愣了一下:“哎, 那……”
“林姐, 批发这事儿听起来其实很简单,只要有一点点本钱, 谁都能把衣服卖出去,但是仔细想想,这条路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好走。”
“简单来讲, 只能用来挣第一桶金, 这条路利润空间有限, 而且发展上限太低,只能看别人脸色。”
宋明瑜一开始也考虑过批发,广州十三行嘛, 几十年后都大名鼎鼎的批发档口, 这会儿可以说是引领全国的服装潮流。
但是很快她就放弃了这个方案,宋明瑜把话掰开了揉碎了跟林香讲原因。
“首先咱们避不开的就是质量问题。”
林香做出来的那批衣服,之所以汪老板会把它们挂在门口吸引顾客, 就是因为他从其他渠道批发来的衣服,质量参差不齐。
批发商只能选择这些服装厂做出来的衣服,运气好,这一批衣服质量好,那就能赚不少钱。
如果运气不好,质量拖了后腿,那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挣钱,自己这边客户流失不说,可能还会把口碑做砸。
不想面临这种窘境就只能增加进货成本。
这就涉及到定价问题,做批发谁不是图的薄利多销去的,稍微中高档一点的衣服很难卖出去,可本来就便宜的衣服,一点点进货成本摊到价格上,客户只会扭头就走。
“这样就只能做一锤子买卖,客人是不会再来买第二次的。”
“因为不划算。”林香似乎隐隐约约能跟上一点宋明瑜的思路,“反正对买衣服的人来说,去谁家买都是买,衣服都长得差不多,穿也是穿个样式,对吗?”
就像她之前给王老板供货卖衣服,就是市场上火什么,她做什么,大家一窝蜂做出来的东西都一模一样。
“对。”宋明瑜赞许地点点头,“这也是为什么大家宁愿一直摆摊,也不愿意租个门面开店的原因。”
比起之前连摆摊都害怕打办过来收缴东西,现在南城自由多了,不仅报纸上大力宣传摆摊做生意也是“劳动致富”,各大街道工厂也都把闲置的一些靠街边的门面拿出来租。
但搞批发的还是宁愿聚集在观音街、朝天门这些地方,人多是一方面,更大的原因还是成本问题。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别人记不住,没有号召力。”宋明瑜说道,“真正在市场竞争之下脱颖而出的,林姐,你一定能记住这些品牌的名字。”
“就像你的‘明瑜’。”林香在她的引导下越发上道。
宋明瑜点点头,又摇摇头:“林姐,如果有人觉得‘明瑜酸辣粉’味道好,当他知道还有一家‘明瑜小饭馆’,他会不会来光顾?”
林香想也不想:“肯定会呀,都叫‘明瑜’,那味道肯定一样好……明瑜,我好像明白你的意思了。”
明瑜刚刚说品牌要有号召力,“针织总厂也算是个牌子,对不对?”
林姐果然明白她想说什么。
宋明瑜笑了:“对!那么多人愿意买总厂的布,就是因为总厂这个牌子在南城足够响亮。”
林香若有所思:“所以,为了能让别人记住,我们得做一个,像是‘明瑜’这样的品牌?”
“这是原因之一,林姐,你想想我刚刚还和你说了什么。”宋明瑜循循善诱,“有一个最重要的,我们拥有,而别人没有的东西。”
林香思考了好一会儿:“咱们想得比别人清楚,之前卖衣服有过经验?”
“很多人都卖过衣服,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品牌。”宋明瑜说道,“林姐,我们有一个不可或缺的优势,那就是你。”
“……我?”
“当然。”宋明瑜用力点点头,“林姐,你是咱们这个品牌的顶梁柱呢!”
在前世有个很流行的东西叫做“设计师定制品牌”。
像是一条旗袍,一件衬衫,所谓定制品牌就能卖出令人咂舌的天价,靠的就是设计师本身具有独到的审美。
林香并不是所谓科班出身,她做衣服的手很巧,但更令宋明瑜觉得珍贵的,是林香拥有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没有的天赋——审美。
林香的审美嗅觉非常敏锐,而且超前!
这一点从她之前卖的衣服就能看出来。
哪怕是同样的风格设计,她也下意识地把握住了这些风格的核心,选配合适的颜色和材质,就是能让客人在那么多件“同款”里面,一眼相中她的设计。
宋明瑜偶尔和林香聊起她前世流行过的那些元素和风格,林香一听就知道这些元素风格的特点是什么,要怎么做,怎么配。
说得更直白一点就是,林香本能地知道什么人配上什么衣服好看,一件好的衣服要怎么做,才能最大化地把穿这件衣服的人衬托得漂亮又精神。
小饭馆挣了钱以后,宋明瑜也没少“偷懒”,直接去百货商场买成衣,但无论售货员吹得多厉害,都没有林香做出来的好看。
“咱们放着这么好的天赋不利用起来太可惜了!”
宋明瑜说道。
“我的想法是这样,我负责给林姐你提供设计灵感,比如说市面上大家喜欢什么衣服,什么元素风格受欢迎,林姐你负责具体设计和开发,版型、样衣、面料,这些你安排。”
林香点了点头:“好,我都听你的。”
1985年,所有的行业都还在萌芽的混乱时期,听说什么挣钱,大家就一股脑地往里头冲。
有的人成功,有的人失败,成功的人不一定知道自己为什么成功,就像失败的人大多也一头雾水。
从来没有人像宋明瑜这样,把这些东西想得这么清楚,透彻,哪怕她这个从来没有做过生意的人,在明瑜的讲解下,也能完全跟上对方的节奏。
林香不能不佩服明瑜的长远眼光,怪不得人家能把小饭馆一步步经营壮大呢。
尤其是“品牌”这个概念,以前从来就没有人这么说过,总厂也有自己的牌子,可大家只管往上贴标签,哪里想过背后这么多门门道道?
林香的想法也是八十年代的常态。
这时候,“品牌”远远还没有受到重视,在许多人看来,只要东西好就不愁卖,根本想不到那么长远。
很多行业混乱无序,等到大家意识到“品牌”的重要性,却又已经被一些人钻了空子,占了先机。
光是宋明瑜知道的,“X印良品”之争,还有“南北稻香村”的纠纷,几十年来就没停止过,所以她才要未雨绸缪。
是抢先占领市场,也是为了提前预防这种可能性出现。
“至于这些衣服的生产,咱们要改一改方式,不能跟之前一样,就等着林姐你一个人做了,这产量太小,咱们品牌做不起来的。”
宋明瑜沉吟了一下,“得找个厂子合作。”
像针织总厂这样的大厂肯定不行。
品牌发展初期,宋明瑜不可能冒险□□,直接把所有的资金全部砸进去,她们顶天了只能包下来一条生产线。
而总厂呢,且不说现在有自己的野心,根本没时间搭理她们这两个小虾米,即使是从前那个针织厂,人家也根本看不上这点小生意。
得找个“嗷嗷待哺”,对订单来者不拒的厂子,雪中送炭,人家才会重视她们这个生意。
什么厂子会需要她们呢?
林香思索片刻,忽然想起来有一个选择:“咱们可以问问你蒋阿姨,她在纺织三厂。”
进入八十年代后半程,纺三的日子比起针织总厂可谓是天差地别。
同样是国营纺织厂,针织总厂求变,纺三却是守旧守了个彻底。
蒋晓霞根本听不得“纺织三厂”四个字,林香一提,她拍着大腿就开始诉苦:“厂房旧得天花板都往下落灰,设备也跟不上,订单都不来!”
曾经的纺三背靠计划经济的分配,日子过得还不错,现在却只能捡其他厂子的残羹冷炙。
蒋晓霞说起来都是气,“现在厂里都开始拖欠工资了!”
宋明瑜说是要找纺三帮忙,蒋晓霞还疑惑不已,这还舍近求远上了,有什么事儿不能找针织总厂解决,林香自己不就是针织总厂的吗?
林香这才把她和宋明瑜合伙做生意的事情简单说了说,没提生产线,就说是问厂里能不能帮忙代工。
蒋晓霞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宋明瑜手里头到底是有多少钱,怎么饭馆的生意做不够,连服装业也要来插一脚!
“我倒是可以带你们去问,但是厂里怎么说,我可不知道,要是拒绝了可别怨我。”
“那就谢谢你了蒋阿姨,无论成不成,回头你来店里,我都请你们一家吃饭!”
现在在“明瑜小饭馆”吃一顿饭,可跟刚开业那会儿不同了,现在那叫一个长脸面。
毕竟宋明瑜上过报纸,“明瑜酸辣粉”如今又势头正旺,谁周末出门没碰见过她家的摊位,好多人还慕名而来,专门要吃一碗呢!
“明瑜”这两个字报出去,不在厂区附近住的人现在都知道,“哦,你们说的是卖酸辣粉那家!”
纺织三厂的赵厂长见到宋明瑜,第一句话也是:“久闻大名,我上次陪老婆去民族路逛街,还吃过你家的酸辣粉呢!”
有了这一层关系,两边就好谈得多了,宋明瑜说明来意,赵厂长的态度有些模棱两可:“小宋啊,要说这个忙我是很愿意帮的,也不瞒着你们,我们纺三现在是很缺单子的。”
“但是,你们要代工做衣服这事儿吧,不好办。”赵厂长推心置腹,“老实说,裁缝做衣服还得十天半个月的呢,厂里是有设备,可是前头的什么打版还有样衣,这些都得厂子这边来弄,订少了,我们这机器都开不起来。”
可订多了呢,赵厂长没说,宋明瑜和林香也知道他什么意思——她们家小业小,一批衣服做出来卖不出去,那就砸手里了。
库存积压可不是小事,多少品牌就死在这一步,赵厂长有顾忌,不是特别愿意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这私底下接订单,要是被局里头知道了也影响不好,毕竟我们是国营工厂嘛,呵呵……要不,你们问问总厂?”
这话说出来,明摆着就是赶客了。
但宋明瑜也没纠缠,既然赵厂长不乐意,强扭的瓜不甜,她也礼貌地带着林香走人。
从纺三出来,林香提议要不要换个国营厂子再看看,南城纺织产业发达,国营厂多得不得了。
宋明瑜摇摇头:“不用了林姐。”
她意识到,无论去哪个厂,只要是这些顶着国营牌子的,都不会跟她们合作。
八十年代的这些国营工厂,就像是还没有经历过社会毒打的愣头青,躺在“国营”的功劳簿上睡大觉,对于她们这种做个体服装生意的,骨子里头就看不上。
看不上她们,也看不上她们带来的订单,哪怕厂子亏损,那也有傲气、
还有一个原因,“他拒绝得那么干脆,我猜,纺三应该另外有想法。”
这些老油条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赵厂长说得那么果决,必然是有什么东西给了他底气。
同一时间,纺织三厂厂长办公室,一通电话响起。
刚刚在宋明瑜面前还打官腔的赵厂长迅速地接起电话,在听到对方声音的一刹那,就换上了谄媚的语气。
“您好……哎,对,我是纺织三厂的厂长……对,之前您那边提到的合作事宜,我们非常欢迎……要来南城?好,好,没问题,我们这边一定安排得妥妥当当……好,再见!”
赵厂长放下电话,抿了一口保温杯里的龙井茶,只感觉身心舒畅。
宋明瑜猜得没错,纺三这边的确有想法,或者说是赵厂长有想法。
说来还是因为之前针织总厂邀请港商合作,成功在港城甚至海外扩展了销路。
赵厂长看在眼里,那叫一个羡慕嫉妒恨,当时就决定纺三也要找个港商来抱大腿。
他四处打听,尽管没能碰上陈启邦这种贸易巨头,却真让他给找到了一点港城的人脉,联系上一家叫做“天赐贸易”的港商公司。
有港商这块香饽饽挂在面前,个体户那点订单比蚊子肉还小,赵厂长压根没当回事,反倒觉得现在这些个体户也是心比天高。
生意哪有那么好做的?
他点燃一包红塔山,烟雾徐徐,赵厂长迅速把宋明瑜和林香的来访抛到一边。
港商来访南城,他要怎样作陪,才能把对方哄得心花怒放,愿意多下点订单呢?
……
刚找纺三就碰了壁,林香有些患得患失,宋明瑜却安慰她这是做生意的必经之路:“林姐,你忘啦,我小饭馆之前找不到地方进货,还特地坐大巴跑了一趟江阳呢!”
她话说出来,自己就先怔住了。
江阳,乡镇,这两年乡镇企业不少转型做服装厂,也是做得有声有色啊!
只不过比起纺三和总厂这种国营工厂来说,乡镇工厂总给人一种管理混乱,技术水平波动特别剧烈的坏印象。
如果她们这个生意起步就是铺进百货大楼,直接做成高档奢侈品,那不可能考虑乡镇企业。
可是刚刚赵厂长的话反而给了宋明瑜灵感,一下子拨开云雾见明月——她们现在的规模,完全可以去找乡镇工厂啊!
面对国营工厂,她们是弱势方,主动权在对方手上。
可乡镇企业不同,它们现在最希求的就是主流市场的认可,它们想要发展,想要快一点洗脱身上“劣质品”的印记,反而会比国营工厂更好沟通。
但宋明瑜这回不打算自己亲自跑去乡镇,一个个碰运气,她做了这么久的生意,也有自己的人脉,该用就要用。
她打算找盛凌冬。
在那之前——
“咱们先去做另外两件同样重要的事情。”
首先,她们得注册一个品牌。
“林姐,这个品牌的名字我都已经想好了,就叫Venus。”
“维、维……”
“Venus,中文叫维纳斯。”宋明瑜帮她接了下去,“就是国外神话里头的美神。”
这个名字宋明瑜想得很清楚。
“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就是为了主攻年轻女性的市场。”
找准自己的市场定位是很难的,有许多她知道的品牌,不是死于做得不好,而是死于定位混乱。
她们的衣服到底要卖给谁?
这个问题宋明瑜思考了许久,最后得出了答案,那就是年轻女性。
很长时间来,制服和工装都是国内服装的主流,工人就穿工装,干部就穿双排扣制服,在这个主流之下,年轻的女人们很难去打扮自己,或者是追寻一些与众不同的穿搭。
进入八十年代以后,改开的春风吹满地。
哪怕是如今的南城,也有许多年轻女孩儿烫起了大波浪,穿上了高跟鞋,涂着大红唇,走过身旁时,甚至还带一缕香风。
她们需要更多不同的选择,她们热爱用漂亮衣服来表现自己的美,她们基本都有工作,不愁没钱消费。
最重要的是,比起更加年长的那些人,她们愿意接受一个新品牌——只要它漂亮好看!
“我怎么好叫这个名字,而且还是个外文……”
林香觉得自己的手艺配个洋名字,还是“美神”……多少有点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意思,想着要不要换一个直白一点的名字。
宋明瑜却说不要。
“林姐,就是得夸张一点,不然都没人愿意了解,而且现在大家都觉得国外的东西好,你要是不取一个英文名字,都显得赶不上趟。”
在八十年代,进口就等于好,外国的品牌就等于质量好、时髦。
“你想想,要是有家服装店叫‘红梅’,咱们第一反应是联想到什么喇叭裤、花朵衬衫,还是联想到中山装,布挎包?”
“……也对。”
宋明瑜这么一说,林香也觉得是这么个道理,她默默把这名字读了几遍,“明瑜,你取的这个名字还挺顺口。”
“Venus”这个品牌是宋明瑜和林香共同注册,林香负责技术,占比49%,宋明瑜出资金,占比51%。
品牌商标确定,接下来就是另一个问题,Venus到底以什么方式卖。
宋明瑜给出了她的答案:“林姐,我打算做专卖店。”
不是现在街上能看到那些什么衣服都往里塞的服装店,而是独属于Venus的,品牌专卖店。
在1985年的南城,这是一次极为大胆的尝试,要知道1993年,内地才出现了第一家品牌专卖店,那就是真维斯。
很多专卖店是九十年代,甚至快到千禧年才诞生!
宋明瑜足足提前了八年,她的思路很清晰,“林姐,Venus必须要一炮打响。”
就像是她的“明瑜”,品牌走的就是高调张扬的路子。
宋明瑜自己就是吃过这年头的“流量”甜头的,如果不是她的酸辣粉在南城名小吃比赛上斩获头筹,又是上报纸,又是拿牌子,在南城市民眼里刷足了存在感,后面那些事都与她无关。
Venus作为一个完完全全的新品牌,踏入市场的第一步,就必须要打个胜仗,而且是声势浩大的胜仗,这样才能一下子撕开市场的缺口,占据有利地位。
这就意味着她们要租个门面,这年头门面的所有权都在街道和各大厂子手上。
要找到一个合适的门面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两人回到胡同,林香要着手做服装设计,宋明瑜正打算去找一趟盛凌冬,家里的座机电话却响了起来。
“你好,请问是宋明瑜同志吗,我是南城饭店的总经理。”
第54章 第 54 章 双更合一
如果是前世, 宋明瑜估计会把电话直接挂断,最好是直接拉黑名单——骚扰电话不接。
然而眼下,装得起电话的单位都少,谁会大费周章用这么个方法来骗人呢?
这个电话的确是来自南城饭店没错, 唯一的问题是, 南城饭店为什么会来找她?
宋明瑜想来想去, 她和南城饭店唯一的交集,就是之前陈启邦住过南城饭店, 而她给陈启邦送过餐。
她心有疑问, 南城饭店的总经理在电话里却不肯多说:“咱们见面再慢慢聊。”
行吧,南城饭店在电话里颇为殷勤,一定要邀请她去饭店见面一叙, 宋明瑜决定去一趟。
她倒是想看看饭店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宋明瑜答应得痛快, 南城饭店也表现出了诚意,专门派了一部小红旗来胡同接她。
宋明瑜见到那部车就挑了挑眉毛。
这车价格可又比桑塔纳上了一个档次, 南城饭店打算找她谈的东西绝对价值比这部车要值钱——至少对于南城饭店来说是这样,否则对方不可能出手这么阔绰。
她心里思绪百转千回,面上表情倒是很淡定, 甚至还有心情欣赏窗外风景, 反而是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她几次。
小红旗在南城那可算是豪车呢!
他接送过的绝大多数人坐上来, 无一不是露出了惊艳和叹服的神色,作为一个司机,他的自信心在那一刻得到了膨胀, 好像腰都能挺直一些。
唯独这年轻女孩, 从上车开始就表现得十分平静,不像是坐上了豪车,反而像是路边招了个出租车似的轻描淡写。
难道是之前坐过?可看她打扮又并不是什么富家子弟, 司机还真摸不清楚她的来路,只能在心里暗暗琢磨。
等抵达南城饭店,他极罕见地提前下车,帮宋明瑜拉开了后排车门,还绅士地替她挡住了头顶避免碰撞。
这南城饭店服务这么好?
宋明瑜有些意外,还是顺着他动作下车,说了声“谢谢”,饭店门口有穿着饭店制服的年轻女孩迎了上来:“是宋老板吗?”
“对。”
“您这边请,总经理已经在餐厅等您了。”
司机失落地看着宋明瑜的背影——他都这么热情了,怎么到最后还是没换来一个夸奖?!
对司机丰富的心理活动,宋明瑜一无所知,恐怕就算知道了她也只会一脸懵。
小红旗在这年头是贵得上天没错,可对她来说,还真跟网约车没什么差别,甚至还没网约车坐着舒服宽敞呢。
她的注意力这会儿全部放在了南城饭店上。
不愧是这个年代南城能接待外宾的饭店,一踏进去扑面而来的感觉就两个字:有钱。
普通人家里能用上水磨石就已经是宽裕,南城饭店却是从大堂门口开始就一路铺设的大理石,头上的水晶吊灯反射下来,令人目眩神迷。
立柱也是大理石,越往里走,风格越是各不相同,木雕、屏风、景泰蓝花瓶,配上各异的造型和绿植,还真是把“有钱”两个字具象化地展现了宋明瑜眼前。
“总经理。”
引路的女孩停住了脚步。
宋明瑜回过神来,一个风度翩翩的男人从座位上起身,向她微微一笑,伸出了手,“宋明瑜同志,你好,我是南城饭店的总经理张怀。”
“张总经理,你好。”
宋明瑜礼貌地伸出手,指尖蜻蜓点水地握了一下,张怀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又吩咐旁边那个女孩:“倒两杯咖啡——”
“我喝茶就可以了,谢谢。”
“红茶可以吗?”
“可以,麻烦你了。”宋明瑜对上张怀的目光,“我不太能喝咖啡,不好意思。”
张怀眸中的诧异被迅速地压了下去,他淡淡一笑:“‘俗人多泛酒,谁解助茶香’,品茶也是一种雅趣。”
这诗句是谢灵运后人,诗僧皎然和茶圣陆羽喝茶的时候写的,放在这里,颇有些抬高宋明瑜的意思。
宋明瑜这下子是越发好奇对方找她来要聊什么了。
论资历、论年龄、论身份,南城饭店都用不着对她这么客气,毕竟对方可是南城最有“咖位”的一家饭店,还是国营背景。
至于这位张怀总经理就更是了,宋明瑜随意打量一眼,他光是身上那一套深灰色西装就能看出是手工订制,手腕上配的表更是进口货,一看就价格不菲。
这样的人,找她能谈什么?
总不可能是谈生意吧,她一个开小饭馆的,也跟开饭店的谈不到一起去啊。
一杯咖啡一杯茶很快端上了桌,张怀总算是没继续卖关子下去:“宋老板,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来南城饭店工作?”
确实不是找她谈生意的,宋明瑜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然而张怀的话却让她又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工作?”
她的目光显而易见地写着“你没搞错吧”五个字。
张怀笑笑:“我知道宋老板的厨艺很好,生意也做得风生水起,之前还秀了一手粤菜手艺,把我们饭店的大师傅们都比了下去。”
这话,宋明瑜总不能真打直球承认,她委婉地谦虚了一把:“张总经理说得太夸张了,都是侥幸。”
所以张怀想说什么?
“宋老板,我想你经营小饭馆也好,还是说酸辣粉也好,都是为了靠厨艺来征服顾客。”张怀抿了一口咖啡,“但是做生意和做菜不同,商场如战场,生意人追名逐利,只会不断消耗你的厨艺和名声,最终可能落得一地狼藉。”
“……”
“在南城,我们南城饭店的资源说是第二,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张怀说道,“你想要什么,钱,资源,还是独立空间,我们饭店都能提供。”
宋明瑜摇了摇头:“张总经理,你可能误解了,我没有给人打工的想法。”
张怀温和一笑:“每个月工资两千。”
“和钱没关系,挣多挣少,我自己的生意,那都是为了我自己——”
“三千。”
宋明瑜止住话头。
“五千,月薪!怎么样,这个价格够不够有诚意?”
张怀交叉双手,放在桌上,微微前倾身体,盯住了她的眼睛。
“你来南城饭店,直接就能做副厨!”
宋明瑜环顾四周,这个餐厅此刻空空荡荡,不知道是张怀提前清了场子,还是说其他原因。
“张总经理,你这句话要是被别人听到,恐怕要怀疑自己的耳朵。”
五千月薪是个什么样的概念?
她当初给陈启邦送餐上门,从头到尾拿到的外汇,算上那个随身听WALKMAN,价格也仅仅是不到四千外汇券。
这已经是个令人咂舌的数字,可在张怀开出的薪水面前,它仍旧只能说是“仅仅”!
哪怕是现在针织总厂给职工开出来的工资也不到一百块一个月,五千块足够一个双职工家庭不吃不喝挣上好几年。
在供销社买一斤猪肉才一块钱呢,这还是开年涨了价!
五千块,那不是横着走,而是可以直接在南城随便上天。
而且南城饭店的副厨,这个位置可给得不低,在后厨里头差不多算是二把手的地位,除了上面还有个主厨,其他所有人都可以差遣。
相当于是空降去餐饮部当个中层领导?
宋明瑜也会心动,如果酸辣粉没有大卖,第一个月就给她挣回来一万块钱的话。
当然也只是心动。
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哪怕是她一开始只想在八十年代躺平当咸鱼那会,也完全没考虑过打工这条路,不然她早就进厂了。
那会儿都没想法,现在她都下定决心要做自己的事业,更不可能丢掉自己的“明瑜”不管,跑来南城饭店当什么主厨。
“千金买马骨,对于优秀的人才,我们南城饭店从来不会小气。”
张怀话里有话,“只要你有实力,名声、地位、钱,南城饭店都可以能够提供。”
宋明瑜觉得靠她自己也照样能打拼出来这些东西,不过张怀这番话却让挑起了她的好奇心。
为什么他宁肯花这么大代价,也要挖她来南城饭店?
仅仅凭他嘴巴里所谓的手艺好?
宋明瑜对自己的手艺很有自知之明,她的小饭馆能火爆成今天这样,一方面的确是因为她的手艺好,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走的就是平民化的路子。
说白了物美价廉。
可南城饭店的顾客是些什么人,非富即贵,甚至大部分都是海外归国华侨,或者是像陈启邦那样的港商还有外国人。
他们在乎钱吗?显然是不可能在乎的,对这群人来说,重点只有一个,那就是享受。
宋明瑜不觉得张怀会放着那么多老字号的大师傅不挖,舍远求近地来找她,人家的名字放出去全国都闻名呢!
除非她拥有的东西是其他人没有的,宋明瑜垂眸,啜了一口红茶,暖意入喉,她脑海里忽然灵光一闪。
陈启邦!
刚刚张怀还专门提到过她做粤菜的事儿!
宋明瑜这下总算是把前因后果梳理清楚了:“张总经理,你想挖我来南城饭店,恐怕是因为港商的事儿吧?”
张怀微微一愣,随即洒然地笑了笑:“确实,我不否认——”
宋明瑜却不给他继续绕圈子的机会,她不疾不徐地分析起来:“如果是粤菜,现在南城的确只有我会做,而且能做好。”
这真是她有别人没有,要不然当初吴书记也不至于着急上火成那样,陈启邦还放着饭店的餐食不吃,宁肯在房间里等她这边送餐。
“不过我猜,问题应该不仅仅是这个,就像张总经理你说的,南城饭店不缺钱,也不缺资源,不可能培养不出会做粤菜的厨子。”宋明瑜轻轻一笑,点了点桌面,“除非,这件事火烧眉毛,对你们来说很紧急……”
“恕我冒昧,张总经理,南城饭店是不是遇到了一点麻烦?”
张怀的脸色终于是变了,男人脸上的笑容收起,目光有些深邃:“为什么这么说?”
“这会儿已经是下午四点,餐厅却没什么人。”
张怀端起咖啡杯:“我提前叫他们不要打扰。”
“就当是这样。”宋明瑜不置可否,“不过刚刚我从大堂过来这一路上都没碰到什么人——我没记错的话,陈总之前提到过,你们南城饭店接待的客人不少,有时候出门运气不巧,汽车要在门口的小环岛堵个几分钟。”
她抬手指了指:“喏,门口的门童都在聊天。”
门童、迎宾,是最能看出一个饭店生意状况的岗位,尤其是南城饭店这种涉外饭店,外籍客人往往会给出美元、欧元小费,能抵得上许多人大半个月工资。
只有闲到无事可做,生意不好的饭店才会出现这种连门童都无所事事的情况。
宋明瑜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张怀的表情。
后者神色变了又变,终于是把杯子又放回了桌上,往后微微仰靠进了沙发座里,坦然承认。
“是,饭店确实是遇到了一点麻烦。”他反过来问宋明瑜,“你知道扬子江饭店么?”
“好像没听说过。”
“这家酒店今年才开张,你不知道也正常。”
张怀揉了揉太阳穴,显然是对这个后起之秀颇有忌惮。
扬子江酒店是南城第一家全外资酒店,足足有二十层高,是南城如今最高的一栋建筑。
客房多,配置还高,在南城饭店这些本土企业都还在为客房标配多大尺寸电视苦恼的时候,扬子江酒店就已经豪气地一掷千金,给所有套房都用上了大彩电。
全外资的壕不仅仅在于客房,这个酒店的老板似乎是笃定信念要把它运作成南城第一饭店,几乎是不计代价地投入成本。
所有部门,尤其是餐饮,投入了不少人力物力,仗着自己也是涉外接待饭店,毫无顾忌地展示自己的存在感,宣传横幅能拉到民族路去!
“现在他们在和我们南城饭店打擂台。”
“打擂台?”
“涉外饭店彼此竞争很激烈。”张怀耐心解释,“你也知道,南城现在招商引资最多的就是港商,还有归国华侨,所以我们算是竞争对手……而且我们两家离得比较近。”
宋明瑜说话直截了当:“看样子,现在扬子江饭店是占据了上风。”
“你刚刚明明说话还那么委婉。”张怀佯装云淡风轻,“是,不瞒你说,自从扬子江饭店落地开业之后,南城饭店现在接待的人数确实有一点点下降——当然,不多。”
宋明瑜太年轻了,那双澄澈的眸子看着他,张怀不肯示弱,更不愿意在她面前表露太多情绪。
南城饭店是南城这么多年的招牌,如今他担负着这个责任,怎么能让一个外人看了笑话?
即便是饭店有求于她,也不行,而且在张怀心里,这个“求”也是因为事出突然,再给他一些时间,他一样能把事情摆平。
张怀叩了叩桌子,实木餐桌传来清脆平稳的闷响,扬子江酒店不差钱,全外资的班底让他们可以尽情地砸钱买口碑买人气。
“他们从港城丽晶酒店挖了个粤菜主厨。”
外资企业天然有一个优势,就是他们可以从港城,甚至从国外拉一套自己的班子。
没粤菜师傅,那就去港城挖,无非就是花钱嘛。
但南城饭店却没办法这么轻松愉快地解决。
张怀当然知道南城饭店现在急需一个会做粤菜的师傅,能够抗衡对方,钱对南城饭店来说不是问题,但南城饭店是国字号,他们要去港城挖人,光是手续就有一连串。
更别说,港城那些手艺好的大师傅轻易不肯跳槽,更不肯轻易往南城这种西南内陆地区跳,扬子江挖去的那位丽晶粤菜主厨,完全是看在外资的份儿上才松口同意的。
他忙活得脚打后脑勺,还是找不到合适的人,这才是问题!
宋明瑜了然:“所以就想到了我?”
“对。”话说到这份上,张怀也坦然了许多,“现在你也知道了,问题就出在这里,如果不是因为事出突然,我也不会提出这个提议。”
“张总经理,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吧,我是不可能答应的。”宋明瑜说道,“‘明瑜’才刚刚起步,我不会放着自己的品牌不管,来南城饭店当厨师。”
诚然,南城饭店给的价码很高,而且这是一个十分难得的机会,如果换作平时,对方还真不见得会来挖她。
但在宋明瑜眼里,好好发展“明瑜”才是王道。
见她态度坚决,张怀目光里的期待慢慢消了下去,应该是没想到会被她拒绝得这么干脆彻底,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这个男人才仰头把咖啡喝光,重新放回桌上,语气有些低沉。
“这个机会对你来说也很重要,如果你不肯,那就算我没说过。”
室内空气陷入了凝滞。
宋明瑜却像是无所察觉一样笑了笑:“张总经理。”
张怀诧异地投来目光,宋明瑜弯起嘴角。
“我只是说,我不可能接受挖角,来南城饭店当厨师,但这个机会,我可没说我不要。”
宋明瑜很清楚,这年代信息不流通,她要想把“明瑜”做大做强,的确需要更宽广的平台,一个让更多人知道她的舞台。
这对她来说是个好机会,到手的机会她不会往外推,但她想要把握主动权,而不是给人白打工。
宋明瑜笑容加深:“咱们完全可以谈一笔互惠互利的合作。”
她轻飘飘地提出了一个方案:“你们南城饭店完全可以把粤菜外包给‘明瑜’,其他的部分,我们不参与。”
“外包?”
张怀慢慢咀嚼着这两个字,“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你接订单,交给我做。”宋明瑜说道,“不是以你们南城饭店厨师的身份,而是整个粤菜订单全部转交给我们‘明瑜小饭馆’来做!”
在她前世,酒店将餐饮外包是一件司空见惯的事情,但宋明瑜可以非常自信地说,在八十年代,她是第一个提出“餐饮外包”这个概念的人!
张怀眼里清清楚楚写着震惊,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外包,竟然还有这种模式!
而且这种模式对南城饭店来说,似乎很不错!
在张怀眼里,为什么会被扬子江饭店打得措手不及,不是因为他们做得菜不够好,仅仅是因为他们缺乏了“粤菜”这个品类。
而偏偏这年头来南城最多的港商、外商少不了点名指姓地要吃粤菜。
张怀愣怔了好一会儿,总算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如果你来南城饭店,那么之前给陈总准备粤菜餐点,受到好评的就是我们饭店,按照你这个方案,别人又怎么知道这和我们饭店有关?”
“为什么不能?”
张怀一愣。
宋明瑜一字一顿,把构思好的“套路”端了上来。
“为什么不能是国营饭店响应政策,积极主动与‘明瑜小饭馆’这个曾受到港商高度赞扬好评的个体经营餐馆,进行技术交流,成立联营餐饮合作部?”
“这……”
“送餐上门四个字不好听,那么改名叫‘联营粤菜配送服务’,如何?”
宋明瑜眨了眨眼,“当然,实际上配餐制作依旧是交给我们明瑜小饭馆来负责,但是可以由饭店这边专车配送。”
“哦,我们甚至可以推出专门的点菜订单,还有……”
“停,停!”
宋明瑜好整以暇地收住了话头,张怀心情复杂地拿起杯子想喝咖啡,但里头早已空空如也,他有些难受地把杯子放了下来。
“人呢?咖啡!”
在不远处垂手发呆的年轻女孩儿急忙应了一声,跑过来帮张怀续了一杯热咖啡,又帮宋明瑜添了红茶。
张怀抿了口热咖啡,借杯子挡住了自己的表情。
这宋明瑜真的才只有十九岁?!
听听,听听她说的这些话,哪个十九岁的年轻女孩儿能有这么“老狐狸”,一套一套又一套。
要不是他笃定自己是第一个打电话过去的人,他甚至要怀疑宋明瑜早就知道他会找上门,提前就准备好这些方案了。
他一开始还打算从钱砸一砸对方,一万块,这钱别说在南城,就是在上海在北京,也足够请动大佬了。
可偏偏宋明瑜不吃他这一套,反而这么几个交锋下来,张怀憋屈地发现自己竟然成了被对方牵着走的那个。
主动权到宋明瑜手上了!
可憋屈归憋屈,张怀还真把她说的这个合作方案听进去了,他开始认真思考这个方案的可行性。
答案是完全可行,而且很香!
在餐饮里开辟一片新天地是需要投入成本的,像是南城饭店这种大饭店,光是这些成本的支出就是一笔大数字。
偏偏现在不像以前,改开之后,南城饭店虽然还顶着“国营”的名头,却要自负盈亏,没人再帮他们兜底了。
挖宋明瑜肯付那么多钱,是因为张怀希望能一次性把扬子江给按下去。
但如果把粤菜的部分外包给“明瑜小饭馆”,南城饭店就彻底没了后顾之忧,而且压力和风险反而是转嫁到了明瑜小饭馆头上!
甚至未来不再有这么庞大的需求,南城饭店可以拍拍屁股就走,直接解除合作就行,宋明瑜一个个体户,也不可能真的跟他们饭店抗衡。
……这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啊,这不吃,他也不配再在这个位置上坐着了。
张怀果断拍板,就按宋明瑜说的搞合作!
第55章 第 55 章 双更合一
这一趟收获颇丰, 宋明瑜返程回针织胡同,又是之前那辆小红旗将她送到了胡同门口。
这回她心情大好,下车时还主动夸对方开得平稳一点不颠簸,那司机昂首挺胸:“作为南城饭店一员, 必须严格要求自己, 这是我应该做的!”
他总算是从这位神秘乘客身上收了个好评。
……集体荣誉感还挺强, 宋明瑜挥挥手送小红旗掉头离开,转头回了小饭馆, 小毛和夏娟都在店里留守, 一见她就迎了上来。
就连九月也跑来她脚跟旁边绕圈圈:“喵~”
人,你去哪了,猫很想你喵!
夏娟松了口气:“明瑜, 你总算是回来了。”
“不用担心, 没什么大事儿。”宋明瑜宽慰夏娟,“就是南城饭店找我去谈了一点生意上的事情。”
“生意?”毛小静很是好奇, “什么生意呀?”
宋明瑜微微一笑:“还记得之前你给陈总送餐上门的事情吗?”
“当然记得,我第一次进南城饭店的时候,连方向都找不着, 还是大堂的服务……服务生领我去的。”毛小静现在说起来还有点脸红, “明瑜姐, 是又有哪个港商要来,请你去做菜吗?”
宋明瑜摇了摇头,笑意吟吟:“不是一个, 而是全部——从现在开始, 南城饭店所有跟粤菜有关的餐点,全部由我们小饭馆来做!”
“那岂不是咱们会多很多订单……”
“而且,他们还都特别有钱!”
夏娟和毛小静的目光都越来越震惊, 小毛一下跳了起来:“明瑜姐,咱们这是要发大财了呀!”
宋明瑜捏了捏她鼻子:“能不能发大财,那就要看我们小毛同志能不能出色地完成‘送餐上门’这个工作啦!”
“对哦……”毛小静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又要给港商送餐,那岂不是她又要跟之前一样天天战战兢兢地坐着私家小车去南城饭店,她连忙转过目光求助夏娟,“娟姨——”
“别看我,我可不行。”夏娟摆摆手,“让我在店里看家我还好受一些,真让我去那种地方,我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毛小静眼巴巴地看看夏娟,又看看宋明瑜,宋明瑜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逗你玩的,这次是生意合作,他们那边自己派车来取送。”
小毛长长吐出一口气,宋明瑜拍了拍她肩膀:“不过咱们这边也不能闲着,这对咱们‘明瑜’来说是个非常重要的机会,一定要好好把握住,把名气打出去。”
要安排的事儿还多着,用什么餐具餐盒,菜单上应该配哪些菜,如何兼顾港城口味,又能体现明瑜小饭馆的特色。
“在赚大钱之前,咱们得先忙一会儿了!”
……
南城饭店顶楼,唯一一间行政豪华套房中。
一个年轻男人衬衫微敞,正倚在沙发上玩《Donkey Kong》。
随着一声游戏通关的提示音响起,他把游戏机扔到了一边,百无聊赖地栽倒在沙发上躺着。
“没劲儿。”
阳光洒入落地窗,男人翻了个身,光线从那身范思哲的真丝衬衫上滑过,在浅栗色的头发上折射出一道眩光。
在八十年代,这个男人通身都写着和南城格格不入的贵气。
被他随手丢到一边的Gameboy就连港城如今都还没流通,在南城更是听都没听说过,无法想象的奢侈品,在这个男人眼里却就只是个不值一提的小玩具。
他翻了个身,挑了挑那双桃花眼。
“哥,什么时候才能回港城,这套房还没Lucky狗窝大,我都快闷得发疯了。”
在他对面的办公桌上,一个与他眉目有七八分相似的男人优雅地喝了口咖啡。
“什么时候才能回,郑嘉佑,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这个男人显然比弟弟更要懂得低调,尽管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一眼就是手工定制,手表都是百达翡丽,但却远远没有弟弟什么都摆在脸上的跳脱。
鼻梁上那副金丝框眼镜更是恰到好处地衬出了他的温文尔雅,这么轻飘飘地回了弟弟一句,他抿着热咖啡慢慢看资料。
郑嘉佑起身去找咖啡机,听见这话忍不住仰天长叹:“不就是谈个恋爱,老豆真是心胸狭窄。”
郑嘉和看了弟弟一眼:“谁谈恋爱是同一天上三家不同报纸的头版头条,还是和三个不同的女人?”
郑嘉佑耸了耸肩,这位港城八卦杂志上的常客对这种事早已习以为常。
“那是他们嫉妒我命好——这也不能怪我,谁叫我长得那么好,人人钟意。”
郑嘉佑的确长得好看,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鼻子又挺又直,配上深邃的眼窝,有一点点邪气,又有一点痞味儿。
兄弟俩长相很像,气质却像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
一个是不折不扣的的情场浪子,一个却是醉心工作,沉稳成熟的家中长子。
而在港城,这兄弟俩还有另一重身份,那就是一手创办起顶级地产集团“世辉”,港城“地产教父”郑世辉的儿子。
郑嘉和放下咖啡杯:“随便你怎么说,反正老豆叫你同我来南城,是要我看着你,你就乖乖地待在这里。”
“老头子到底叫你来南城做什么。”
郑嘉佑凑到他哥身边,那张嘴巴里说出来的话很不客气,“说什么开拓市场,拜托,这破地方要什么什么没有,到底有什么好开拓的!”
他越说越是来劲,“房间小就算了,索尼电视也没有,点餐打过去,甚至连粤菜都不会做,哥,我们为什么不住扬子江?”
郑嘉和没说话。
出差其实是郑世辉给他交的任务,郑世辉是典型的商人思维,他敏锐地意识到内地改开会带来巨大商机,才会派他这个亲儿子过来探探风向。
南城,是郑嘉和的第一站,在郑嘉佑眼里,这里落后、封闭、甚至可以说是原始,然而他不明白的是,恰恰就是这种落后,才能让他们这些商人从中攫取足够的利润。
便宜的原材料,等待开拓却完全无人在意的庞大市场……港城的资本不是傻子,没人会往毫无未来的地方投资。
郑家当然不能错过。
但对弟弟郑嘉佑就不是这么说了,郑世辉要郑嘉和看着弟弟,不是用眼睛的那个“看着”,而是恨不得用绳子绑起来的那个“看着”。
对这个小儿子,郑世辉没什么指望,浪荡公子哥全港城遍地都是,也不多郑嘉佑一个,但至少要让他收一收心,对家里到底在做什么,有个起码的概念。
郑嘉和淡淡道:“出差不是为了让你享受,而且爸爸也不希望我们太高调。”
扬子江的确豪华奢侈,从下飞机一路打到南城饭店门口,母亲和郑嘉佑一个想法,外资酒店舒适轻松,有全英文服务,就算比港城差,也不会差太多。
可最后还是郑世辉拍了板:“我们去内陆是寻求合作,真正的机会是在人脉谈出来的。”
扬子江再好,那是对外宾,对于南城的许多领导,“外资”可不见得是加分项。
“你嫌饭店不好吃,让阿诺载你出门逛逛,南城也有老字号。”郑嘉和说道,“但是下午两点还要去南城钢铁厂,你别忘了。”
阿诺是兄弟俩带来的随行管家。
“老字号又不会做粤菜。”郑嘉佑语气嫌弃,“不要啦,我宁愿在这儿呆着。”
就在这时,客房里的电话却响了起来,一直在门口站着待命的阿诺过去接了起来:“喂?”
片刻后,他放下听筒,“大少,二少,饭店这边问午餐是否需要准备——”
刚才说了南城饭店东西不好吃,这会儿南城饭店打电话来,郑嘉佑听着就腻歪。
正要开口拒绝,阿诺又说道:“——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做粤菜。”
郑嘉佑顿时来了精神,不等他哥说话,他兴致勃勃地就开口:“粤菜,这饭店不是没人会做么?”
“服务生说这是他们饭店新加的服务,二少。”
“哥,要不要试试看。”郑嘉佑好不容易在千篇一律的生活里找到一点点新乐趣,赶紧抢在郑嘉和拒绝之前开口,“就当是给我找个乐子。”
弟弟说到这份上,郑嘉和当然不会拒绝,“不好吃,你就一个人把它吃完。”
“嗯嗯嗯。”
郑嘉佑十分敷衍地回应,真要难吃的话他可不会吃完,一盘盖在大厨头上才是真有可能。
阿诺又拿起听筒交代几句,没多久套房大门敲响,有人将菜单送了进来。
在郑嘉佑眼里当然还是粗糙又廉价,但粗略地看过去,还真都是港城常见的菜式,甚至还有郑嘉佑这个富家公子都没见过吃过的“融合粤菜”。
“就吃这个什么融合菜。”郑嘉佑把菜单丢回阿诺手里。
他没抱什么期待,就像他自己刚刚说的那样,这充其量只是个乐子,甚至刚刚点完餐,他就又投入到电子游戏机里面去了。
等外头再敲门说订餐到达的时候,郑嘉佑甚至忘记了自己还点过这么一顿餐。
南城饭店一反之前推餐车的习惯,而是换成了一个复古风格的中式食盒。
阿诺提到餐桌上放着,外头有雕花把手扣住,他轻轻往上一拨,食盒像是抽屉一样一层层拉开。
里头的菜肴还热气腾腾,香味一下就在室内弥漫而开。
郑嘉佑刚还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闻见这股香气,一下子就坐了起来。
好饿,想吃东西了。
“什么东西这么香!”
“二少,您刚刚订的餐……”
“我订的餐?”
郑嘉佑脑袋慢了半拍才想起来,此刻正勾着他馋虫的竟然是他为了图乐子点的“粤菜”!
他三两步走到餐桌边上,正要开口叫他大哥,却发现郑嘉和已经慢条斯理地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连餐具都已经拿在手里了!
郑嘉佑赶紧也坐下来,颇有些期待地舀了一口盅里的汤。
郑嘉佑的嘴巴很刁,汤又是港城人钟爱的养生必备佳品,刚一入口,他就品出了这道菜的精妙。
和内陆的汤不同,粤菜里头的汤,讲求的是鲜,是甜,是食材的本味,汤底要清,要透。
显然这个厨师对此了然于胸,用的是隔水慢炖的粤菜技法,这道虫草花竹荪炖鸡恰到好处地保留了食材原本的滋味,又刚刚好不会油腻。
郑嘉佑甚至还在里头品出了一丝果香和微微的辛辣,应该是汤底加了陈皮和花椒,更浓郁丰富,各种味道之间却一点也感觉不到混乱。
郑嘉佑喝一口就忍不住挑了挑眉,郑嘉和扫了他一眼:“喜欢?”
“喜……当然是不喜欢,哥,这菜做得一点也不好吃,都留给我!”
“呵。”
而这盅汤,仅仅是其中一道菜而已。
郑嘉佑觉得自己要收回之前的话,如果顿顿都能吃到这么合胃口的菜,他可以勉为其难在南城多逗留上两天!
“阿诺,以后都订这个!”
……
南城饭店现在也可以订粤菜餐点了!
而且还做得特别好吃!
人都是会抱团的,尤其是千里迢迢来到南城的港商们更是如此,不知道是谁将郑氏兄弟的评价往外说了一嘴,全南城的港商这下都知道了。
有人还很疑惑,这南城饭店以前从来没有做过粤菜,他们上哪儿找的大师傅?
再一了解,哦,原来不是南城饭店挖了什么不得了的角来,而是和一家叫做“明瑜小饭馆”的餐馆签了一笔合作协议,粤菜由小饭馆来配餐出品。
竟然就是个南城本地的小饭馆!
这个事情无疑让许多人咂舌,可紧接着就被翻出来,这“明瑜小饭馆”可不是什么无名之辈,就是之前陈启邦来南城回去之后赞不绝口的那家!
陈启邦在港城地位自然是不如郑世辉,但也是贸易界说得上话的大佬之一,他的推荐,有心人自然也会记在心里。
这一回又加上郑氏兄弟的青睐。
虽然两兄弟都没在外人面前提起过自己的偏好,可同样的食盒天天都会送往顶楼,明眼人谁还看不出来,他们其实很满意呢?
当即就有人有样学样,也跟着订起了南城饭店的粤菜餐食来。
不好吃也无所谓,至少和郑家人能有一个共同话题,遇上了能说上两句,那可是难得的好机会。
谁知道订的餐送来,却让他们所有人大开眼界。
——粤菜竟然还能这么做!
——好多菜色,他们在港城都没吃到过!
宋明瑜做的不少菜色是千禧年之后才出现的新派粤菜,这年头的人自然是没有见过。
南城饭店的粤菜订单一下爆了!
“除了本就住在饭店的港商,也有很多感兴趣的外宾点名指姓想尝尝口味,就连有些在扬子江的客人也打电话来问能不能送到他们那边去。”
电话里,张怀的声音虽然听得出来他在努力克制,但语气里的喜悦却无法掩饰。
南城饭店这一回是打了个漂亮的反击!
再往后退一步就是悬崖,张怀这个总经理天天晚上觉都睡不好,做梦都是他开着小红旗一头冲进了海里。
精神压力非常巨大。
就连他也没想到,宋明瑜提的这个点子这么绝妙,竟然第一回合,就把之前不断加深劣势给扳回一城。
“宋老板,有任何需要的东西,你随时电话联系我,千万不要客气。”
张怀扬眉吐气,甚至对宋明瑜都叫上了“宋老板”这个称呼,这回是彻彻底底将她视作了地位相当的生意合作伙伴。
“接下来,就希望咱们能一起把握住机会!”
挂断电话,宋明瑜穿过东厢房回到小饭馆,毛小静正擦完桌子:“姐,是订餐的客人,还是饭店呀?”
“饭店,张总经理说是情况很好,让我们做好心理准备,之后订单会越来越多。”
“太好了!”毛小静发出一声感叹,“没白瞎明瑜姐你辛辛苦苦准备那么多。”
订单的生意当然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至少对于宋明瑜来说,她不仅仅是想做南城饭店背后的“伙伴”,而是一个独立的,能被人记住的品牌。
所以这次和南城饭店合作,她花了许多工夫,光是挑选食盒的材质和外观就费了很大力气。
又要漂亮好看有格调,又要保温能力强,还不能送到手之后软软趴趴的,这中间光是方案就否了几次。
还得亏是南城饭店家大业大,这些成本在张怀看来就是洒洒水,让她放手随便尝试,这才有了现在令客人们十分满意的订餐体验。
“南城饭店还真是财大气粗呀,连咱们这边的电话费都免了。”
宋明瑜笑了笑,小毛也是在南城待久了,宋言川经常拉着他毛姐姐没事儿的时候一起看连环画小人书,最近小毛还迷上了看《故事会》。
现在连成语都说得这么顺口了。
不过就像小毛说的那样,南城饭店钱是真的多。
座机费安装起来昂贵,接打都要钱。
宋明瑜当然不会拿来闲置,她也没什么需要电话联系的对象,她其实是打算从电话开始,慢慢铺设“电话订餐”这个渠道。
南城饭店的橄榄枝是意外之喜,宋明瑜没想到的是,张怀还大手一挥,直接把这些支出也算在了饭店头上。
宋明瑜忍不住感叹:“是啊,不知道咱们时候才能跟张总经理一样阔气。”
“很快的,姐,咱们现在不就已经靠南城饭店打出了牌子嘛,‘明瑜’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
“明瑜小饭馆”订单接到手软,与此同时,南城饭店的餐饮部门日子却有点不太好过。
客人稀少,就连不少后厨的厨师都坐在餐厅角落里,无所事事地发呆。
一声怒吼响起。
“都在干什么,滚回后厨,你们今天事情做完了是不是!”
还在摸鱼发呆的众人被骂得满头包,灰溜溜地回了后厨,厨师长陈宏亮脸色却还是很不好看。
随着时间流逝,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直到晚上八点的座钟敲响,餐厅却还是空无一人,陈宏亮脸色黑得像是锅底一样。
“岂有此理!”
其他人大气不敢出,陈宏亮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忽然一下把厨师帽给拽了下来往外走。
“厨师长!”
“师傅,你去哪儿?”
陈宏亮却一言不发,径直穿过餐饮部的地盘到了大堂。
和餐饮部那边门可罗雀的冷清截然不同,在大堂随时都能看见身材高挑,一身中式制服,提着食盒脚步匆匆的“配送员”。
“对……是的,7018这边是我负责……”
“……小梦,诶,麻烦你核对一下,应该是四菜一汤,主菜是石斑鱼……”
“……8027的客人说很喜欢,问能不能再新增更多的菜单选择……”
陈宏亮目光滑向他们手中的食盒,这些食盒里头就是现在总经理大力推行的粤菜。
“师傅!”
身后有人追了过来,陈宏亮头也不抬,光听声音也知道对方是谁,“海银,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个餐饮部部长很没用?”
“师傅!”徐海银被这话吓了一跳,“我没这么想过。”
“但是客人都这么想,你看看,咱们餐厅有多少天没进过新客人了。”陈宏亮嘲讽地扯了扯嘴角,“一个外来户,竟然就这么把我们给踩在脚下。”
最令陈宏亮怒火中烧的是,宋明瑜甚至从来没来过餐饮部。
对方不屑于踏足他一手掌管的后厨,仅仅是几个食盒,就已经把他的领地蚕食得干净!
陈宏亮当了一辈子大师傅,从来只有他踩别人的时候,被一个女人,甚至是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踩在脚下,令他难以接受。
他眯起眼,大堂中有个服务员正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转,他走了过去:“怎么回事?”
“陈总厨!”服务员见他身上的铭牌,恭顺地解释道,“是这样,顶楼套房的客人订了粤菜,但是菜刚做好送来,客人就突然有事出门了……”
“给我吧。”
“师傅?”
陈宏亮却脸色不变:“要是问起来,你就实话实说,就说我找你要的。”
徐海银呆呆地看着他师傅从服务员手里把食盒拿了过来,“师傅,你拿这个做什么?”
第56章 第 56 章 双更合一
陈宏亮瞪了徒弟一眼:“你觉得是什么?在菜里下毒, 还是栽赃嫁祸?”
徐海银诺诺不敢说话。
陈宏亮冷哼一声:“你师傅不至于为了这种事连良心都不要了——我就是看看这传得神乎其神的粤菜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
徐海银是陈宏亮一步步从打杂时期带起来的徒弟,师傅发了火,他只好受着。
两人回到后厨,刚刚还无所事事扎堆说话的众人顿时作鸟兽散。
徐海银担心师傅又要生气, 谁知道陈宏亮却像是没看见似的, 只招呼其中一个拿几副碗筷过来, 每人手中发了一套。
接着扬扬下巴,让徐海银把食盒打开:“来吧, 大名鼎鼎的粤菜, 都尝尝。”
陈宏亮在后厨积威甚重,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敢当第一个吃的人, 生怕枪打出头鸟, 惹怒了这位后厨里头的领导,陈宏亮扯了扯嘴角:“海银, 你来。”
“好。”
作为徒弟,徐海银没有推诿,他目光在几例菜肴里逡巡了一圈。
餐饮讲究色、香、味, 徐海银还没动筷子, 不知道这些菜味道如何, 但光从色、香两面来看,这食盒里的菜令他有些吃惊。
竟然真是地道的粤菜风格,但又融合进去了南城本地的特色。
他小心翼翼地夹起其中一盘里头的豆腐。
从上俯瞰, 这就是一盘子摆放整齐, 色泽鲜亮的嫩豆腐,平平无奇。
然而凑近了却能闻到除了扑鼻的豆香以外,里头竟然还有别的鲜味。
徐海银将豆腐放在勺子上, 微微抬起手臂,这下总算是看清了这道菜的庐山真面目。
嫩豆腐里头挖了芯,依稀能看到里头塞了香菇和鲜虾,剩下用以填满的应该是猪肉末……原来是一道海味酿豆腐。
徐海银没做过,也没吃过粤菜,但酿豆腐是那边客家名菜这一点他还是有所耳闻。
一口咬下去,徐海银却怔住了。
嫩豆腐面上嫩,底部却煎得微微带一点焦香。
汤底应该是猪骨、鲫鱼骨和土鸡、瑶柱之类的材料熬制出来,浓厚,却又不会过分厚重油腻,让人满口生香。
哪怕因为客人临时出门,这道菜错过了最佳品尝的时机,却仍旧能吃出里头的鲜与嫩。
徐海银慢慢咀嚼着,这豆腐酿做得恰到好处,完全感觉不到猪肉末的颗粒感,也完全不会在嫩滑的豆腐面前喧宾夺主——
不,不对,徐海银忽然反应过来,里头裹的不是猪肉末,而是鱼肉!
仅仅是这么一个小小的替换,鲜虾的甜,鱼肉的鲜,香菇的香就巧妙地结合在了一起,没了霸道的猪肉末抢占味觉先机,鲜味反而层次更多更分明了。
吃完一整个,嘴巴里仿佛都还留有清甜的滋味。
徐海银拿过纸巾,擦了擦嘴,心情颇为复杂,如果谁问他,鱼肉和猪肉在这种时候二选一,他肯定也会选鱼肉。
可客人没有指定的情况下,他会主动这样做吗?
显然不会,长久在国字头上班,让徐海银养成了怎么规定怎么做的习惯,更不要说,换成鱼肉说起来轻飘飘的好简单,可具体做起来难度一点不小!
鱼肉极为讲究火候,稍微久一些就柴,短一点又激发不出它自身的口感,还会带一点海腥味,一点不像是猪肉那么“皮实”。
更不要说这酿的还是南城本地最为特色的嫩豆腐,从侧边轻轻用筷子一戳,这豆腐竟然还会微微弹起,足以见其嫩滑程度。
要把这几样食材聚合起来,还“各司其职”,最后汇成一个“鲜”字,徐海银心情复杂地开口:“……确实很厉害,我心服口服。”
众人哗然。
徐海银在后厨可是一人之下,其他所有人之上,他竟然会给出这么高的评价。
顿时有人忍不住,悄悄地伸出筷子,悄悄夹了一筷子面前的菜。
对郑氏兄弟,准确地说,对郑嘉佑那个纨绔子弟来说,一顿饭吃个八菜一汤简直是节约中的节约,朴素中的朴素。
可在南城,这么一大桌子菜,足以开一桌宴了!
香脆可口的川柚炸排骨、同样嫩滑,却又多了些许南城风味的牛柳炒山药,带了一点点青花椒麻香口感的白果炖鹌鹑……
众人从一开始的缩手缩脚,到甩开腮帮子就吃,顶多过去了不到半分钟!
“这个排骨火候控制得太完美了!”
“不对,你得尝尝这个牛柳,和山药味道搭配得刚刚好……这到底怎么想出来的?”
“宋老板竟然连粤地最喜欢的养身汤都会,我连尝都是第一回尝!”
论厨艺他们不见得是顶尖,可能进后厨,尤其是南城饭店后厨的人,哪个不是嘴巴刁钻,对食物的要求颇高?
然而眼下,一个个却都回归到最朴实无华的食客模式,张嘴就是夸夸,有人得意忘形,竟然不顾陈宏亮这个总厨就在身边——
“好吃,真是做得太好吃了,南城竟然有人做粤菜做得这么好,怪不得客人都愿意吃,不肯来我们餐饮部——”
他身边的人连忙撞了一下他的胳膊肘,这失言的厨师连忙把后面的话收了回去。
可已经晚了,陈宏亮脸色极为难看,他却没有像平时一样直接暴怒斥责,而是亲自夹了一筷子菜。
和徐海银一样,他选了那道酿豆腐。
其他人大气不敢出,陈宏亮吃完一块,忽然一下子把筷子给摔在了桌上。
“哼……班门弄斧,不过如此!”
话说得轻飘飘,然而铁青的脸色早已出卖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陈宏亮看也不看其他人,径直离开了后厨。
其他人战战兢兢地看向徐海银:“徐副厨……”
徐海银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陈宏亮的背影,转过头来安抚众人:“没事,你们吃,师傅那边我去劝一劝就好,他也是为了餐饮部的事情着急上火。”
他说完,匆匆地离开了后厨,其他人这才松了一大口气。
虽然是陈宏亮的徒弟,可徐海银的性格却更温和,在后厨常常扮演和事佬的角色,回回陈宏亮发火,都是他从中打圆场。
既然徐副厨这么说了,众人也没刚刚那么忐忑了,只是互相对了个眼色。
“我还是第一次见陈总厨发那么大的火……”
“废话么你不是,以前南城饭店敢说第二,可没谁敢说第一,现在都沦落到,不找外面的饭馆做菜就没人吃了……”一开始说话失言的那个嘟哝道,“陈总厨这么生气,不会出啥事儿吧?”
“你就别乌鸦嘴了你!”其他人赶紧把他嘴巴一把捂住,要不是他刺激了陈宏亮一把,陈宏亮也不至于那么生气。
桌上的菜肴又散发出了阵阵香气,众人目光落回那一桌粤菜上。
“咱们拿去热一热,继续吃?”
南城饭店反正是“国字头”,就算一个客人也没有,也不影响他们拿工资。
陈宏亮怎么想的他们管不着,但这菜不吃白不吃,他们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粤菜呢!
……
南城饭店餐饮部的这场风波就这样掐灭。
宋明瑜甚至不知道有人点了一桌子菜,最后一个都没动。
反正订餐要先付钱,她拿到钱就行。
她这会儿在面试知青办和妇联筛出来的新一批“待业青年”。
有了彭倩她们这些“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这一回妇联和知青办一提是要来“明瑜”应聘,待业青年们热情高涨,纷纷报名要求参加。
瞿主任和高主任私下还和宋明瑜“抱怨”:“人人都想来,那是十八般武艺什么都耍了个遍,这一批送到你店里来面试的,已经是我们提前选拔过一次的了。”
那些没入两位主任法眼的,压根就送不到宋明瑜这儿来。
尽管说是“抱怨”,但两位主任脸上笑容都和蔼得很。
换作以前,她们是吃力不讨好,各大单位都特别会打太极,待业青年们迟迟见她们没有下文,不少人心里都有想法。
现在,呵呵,谁心里有想法,谁就别来,她们俩挑人都挑不过来,可没闲工夫照顾谁的脆弱心灵。
她们心里也不是不计较的,这么重要的事儿,最终就宋明瑜一个个体户伸出援手,她们肯定要把好的要紧的优先给明瑜争取到呀!
“这些人你看中谁,就招谁,不用顾虑我和高主任的面子。”瞿主任说道,“但是只要你招了人,税务局那边我和高主任去帮你争取。”
减税!
其实前几年,税务总局就已经下发了通知,要求对那些开办起来安置返城知青的集体企业给予政策上的优待,免除一定的税。
但宋明瑜的情况又有所不同,她不是集体企业,而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个体商户,而现在找不到工作的,早就不止当年的返城知青了。
此前南城还真没有什么政策考虑到这个情况!
毕竟当年谁能想到会有这么多待业青年,又有谁能预料到今天工厂都已经自顾不暇,这些青年们爹不亲娘不爱的,最后竟然是轮到个体户来接收,双方还都表示非常满意?
营业税、建设税、所得税……个体户要交的还真不少,如果高主任和瞿主任能帮宋明瑜把这个税给减免掉,哪怕只有一部分,对宋明瑜来说都是非常乐见的事情。
她当即就表示了对两位领导的感谢,并且表示,“明瑜小饭馆”会一直欢迎能干、勤奋、有知识的年轻同志加入!
这一回面试又新招了十个人。
宋明瑜之前承诺过,“流动贩售小队”中表现优异的人可以来明瑜小饭馆工作,最终只有两个人选择来小饭馆。
彭倩等其他人都选择了留在小队。
天气由冷转暖,天气越发炎热,这姑娘如今肤色晒成了小麦色,精神却越来越好,哪怕在宋明瑜面前,笑容也充满了自信。
她们选择留在小队的原因很简单,那就是提成。
多劳多得,对于这些外出销售的成员们来说就是无穷的动力。
彭倩家如今住进了筒子楼的小套间,甚至有了独立的卫生间和厨房,生活别提多有盼头了,店里工资虽然高,但她却还是摇头。
“老板,我们想要让‘明瑜酸辣粉’不仅仅成为‘明瑜’的招牌,也成为南城的招牌,想要每一个来到南城的人,都记住‘明瑜’这个品牌,没完成这个目标之前,我们谁也不会放弃!”
彭倩不仅斗志十足,还请求宋明瑜再拨一点人来,所以这回一大半的人都补充进“流动贩售小队”。
剩下的几个,和小队那两个想要来店里上班的队员一起留在针织胡同,她这边也缺人手。
不过眼下,这一批初来乍到的新员工都还需要经过小毛的集训,才能正式上岗。
趁着周末,宋明瑜总算是忙里偷闲,难得地坐在林香家的院子里头,和阿姨们一起嗑瓜子。
叔叔们都不在——张新民跟陈继开哥俩好,找了个小酒馆,喝两口老白干,吃几口下酒菜。
宋明瑜问怎么不来店里,她这还有大电视,林香却忍俊不禁。
“他们俩不敢看你那个电视了。”高彦芝帮林香解释,“之前那场比赛看完,你两个叔叔回来就崩溃了,现在踏进你屋子都要先做心理准备!”
宋明瑜这才明白过来。
高彦芝说的那场比赛,就是不久之前的那场亚洲杯预选赛,还特地放在了工人体育馆。
前一年的亚洲杯上,国足拿下亚军的好成绩,今年的冲顶之役可以说是牵引着全国上亿球迷的心。
对战港城这一战,更是板上钉钉的不可能输,谁能想到却爆了冷门,直接1-2输得一败涂地。
现场的几万球迷当时就失去了秩序,甚至这场骚乱还登上了新闻联播,史称“五一九惨案”。
前世宋明瑜知道“国足”两个字的时候,这支队伍的成绩早就不好了,所以她压根没想到陈继开和张新民会当球迷当得这样真情实感。
爱上国足那真是不幸的开始。
林香也忍笑忍得不行,说陈继开经常等半夜关了灯,以为家里人都睡着了,偷偷跑去厨房喝闷酒。
但他还是相信国足能重振旗鼓,宋明瑜就更为对方点了一把蜡烛。
一跌到底不是最伤心的,国足那种你以为他快不行了,结果他又行了,你燃起信心,结果发现他确实不行的比赛风格,对任何球迷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叔叔们不在也有不在的好。
至少陈组长不在,那就少了个又爱听八卦,又喜欢讲大道理,说她们“背后说人是非不好”,高彦芝最嫌弃的就是陈组长这点,回回都冲着林香挤眉弄眼。
“陈组长一来,咱们这儿都不是胡同了,完全就是个供他一个人表演的电视台节目!”
不过阿姨队伍里头也少了一个人。
嗑瓜子绝对少不了她,回回都存在感十足的蒋晓霞这回却不在。
高彦芝悄声跟林香和宋明瑜八卦。
“听说她是去厂附中找学校问,小妍成绩好,学校这么多优惠政策又不亏,干脆就再锦上添花多一个奖励——以后给思成也留一个免费读初中的资格。”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徐家的经最难念,剩下的都是自己的亲儿女,这家却是实打实的一个亲一个疏。
“还好小妍自己努力。”
说到学业,难免就又羡慕林香养出了个三中的“优等生”,这过去一年了,胡同里头还没有谁能和陈景行叫板的呢!
“景行高中是继续念三中吧?”
林香点点头,“要是外头考进来就不容易,不过本部直升有单独的内部分数线,景行他们班主任说,只要好好用功,一般来说都问题不大。”
小升初有户口保护,城市户口从小教育资源就好,加上户口天然有优势,考到市里的公立学校都已经是很有难度。
等初中考高中,人数本来就会更多,户口、地区政策倾斜全部没有,题又是全市统出统考,大家都是冲着冲刺高考进去的,比登天都难!
高彦芝听得啧啧咂嘴:“明瑜,看见没,这就是好学生的底气——你要不使把劲儿,把言川初中就撵到好学校去,高中那才叫难考呢。”
她这“撵”字用得实在生动,林香拍掌大笑:“你这话说得,言川又不是要放的羊。”
“他现在跟放羊也没什么区别。”宋明瑜努了努嘴,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西厢房里头的一大两小。
陈景行还是一如既往,抱着本名著在看,陈念嘉转过头在和宋言川讨论题目——也有可能只是在单方面给他纠正错题。
两个脑袋挨得很紧,透过窗缝儿,似乎都能听见两个小不点说话的声音。
“他是羊,念嘉就是那个放羊的。”宋明瑜说道。
“天天站在胡同门口叫一声‘宋言川~~’,言川就屁颠屁颠地背着书包跟在念嘉身后去学校,下午回来叫一声‘宋言川,做作业’,言川连小人书都不会翻,乖得跟只鹌鹑似的。”
“说起来,言川和念嘉下半年五年级开学,学校应该会开一次家长会。”林香想起来,“景行上五年级就开过一次,说是要了解一下学生以后的升学意向。”
这会儿不比宋明瑜前世读书的时候,她读书那会儿脑子里除了升上初中就没别的东西,但1985年还没有九年义务教育。
这会儿的小孩儿们选择各种各样,全看以后打算走什么路。
所以这场家长会,准确来说也算是“志愿征求会”,只是宋明瑜想想“家长会”三个字,还是有点发怵。
“能不能写个委托书,林姐,你一个人帮俩孩子一起开了得了!”
高彦芝看热闹:“当然不行,明瑜,你也别看我,我还等着给小蝶开呢。”
她调侃道,“你就放心好了,你林姐不都说了吗,言川现在成绩稳步上升,老师肯定不会说你什么的,说不定还会让你当一回家长代表,上台演个讲!”
“算了算了,高阿姨,这种玩笑可开不得。”宋明瑜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学渣上讲台?光是想想就害怕。
她宁愿生意忙得得分出三头六臂,天天脚不沾地,也不想上台演讲。
宋明瑜的想法还真就歪打正着地成了真,这天刚做完一份南城饭店的订单,堂屋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你托我问的事儿有眉目了。”
“Venus”如今还处于什么都刚刚起了个头的阶段。
纺织三厂那边不肯接她们的订单生意,连谈都没给余地,宋明瑜也不纠缠,找到盛凌冬,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
盛凌冬嘴巴上调侃她把自己当成“江湖百晓生”,什么都能给她变出来,却也是真的把宋明瑜说的事情记在了心上。
刚有了一点进展,就告诉宋明瑜,让她和林香两人去一趟南城底下的江津县。
据说那边有个珞璜服装厂,完美符合宋明瑜的要求。
“这个珞璜服装厂是‘国字号’出身,以前是集体合作社,地方工厂,这两年工厂改制,现在算是公私合营。设备可能旧了一点,工艺、技术各方面应该能让你满意。”
宋明瑜很惊讶:“这条件,能看上我们这个订单吗?”
盛凌冬笃定地回了句“能”:“他们现在缺的就是订单,来者不拒!”
纺三也是这样说的,可见面之后却变了卦。
宋明瑜快速地思考着,于公,任何一个放在“Venus”面前的机会都必须抓住,这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容不得自己挑三拣四。
于私,她和盛凌冬认识一年来,对方还真没让她失望过,哪怕宋明瑜自己都觉得自己要求没什么戏了,盛凌冬都能给她想办法变出来。
相信一把哆啦A盛!
宋明瑜果断道:“那我和林姐马上就来。”
电话那头传来盛凌冬沉稳的声音。
“我也出发,咱们在珞璜服装厂门口碰面!”
有盛凌冬随行,这回又有林香作伴,不是宋明瑜一个人那么大老远地跑去谈生意,她精神上本就轻松了许多。
但现在已经不同去年,她可以不再去挤又窄又“百味杂陈”的长途汽车。
宋明瑜直截了当地找上了张怀。
“张总经理,不知道饭店有没有比较空闲的司机,我想请他开车载我下一趟江津,费用按照饭店这边的规定来。”
张怀问她去江津做什么,宋明瑜坦然告知:“我在筹备服装品牌,要过去谈订单的事儿。”
张怀差点眼珠子都掉出来。
他三十岁,每天为了南城饭店愁得快掉头发,宋明瑜还不到二十岁,除了她的餐饮事业,竟然还要涉足服装业?!
女娲娘娘捏人的时候是不是对她太过偏爱了?
内心吐槽归吐槽,两边现在正值合作“蜜月期”,张怀大手一挥,直接拨给她一辆闲置的桑塔纳。
“具体费用你和司机自己商量吧,这次就算是饭店还你一个人情。”
这年头汽车都还不是什么大路货,街上能跑的私家车,那是路过的人都要羡慕得一直盯着看的程度,更别说还是送她跑长途。
这的确算是一份不小的人情,宋明瑜道了谢,带着林香坐车去江津。
和时间都由自己支配,想走就能走的宋明瑜不同,林香还专门请了一天假,她小心地抱着怀里的袋子,面容忐忑。
“明瑜,真的能行吗?”
第57章 第 57 章 双更合一
“林姐, 你放心,肯定没问题。”宋明瑜安慰道,“就算今天这家谈不拢,咱们还能找别家, ‘Venus’是一定能做起来的。”
她语气笃定, 显然是胸有成竹, 林香点了点头,宋明瑜又推着她去看窗外。
“好不容易坐一回私家小车, 林姐, 你也看看外面的风景,休息休息——还是说你晕车?要不要吃个橘子?”
有宋明瑜在旁边安抚,林香的情绪总算是没那么紧张了, 只偶尔摸一摸怀里的袋子, 确定里面东西都还在。
也难怪她这样紧张,对林香来说, 她十几岁初中毕业就进了厂,半辈子几乎都是泡在针织总厂里的。
外面的世界到底变成了什么样,自己白手起家到底有多难, 在此之前她都是两眼一抹黑。
这些东西又无处可学, 哪怕她如今早就不像之前那样, 只关心自家门口的一亩三分地,光是时装杂志就订了两三套,可书上却不会说怎么去做服装生意。
至少, 在见着纺三厂长之前, 林香也没意识到,对于外人,国营工厂是拿鼻孔看人的。
她下意识就担心这一回要去面谈的这家服装厂也会这样。
宋明瑜知道她林姐是关心则乱, 也没再多说,凡事都有第一次——林香第一回卖衣服的时候,也是慌得找不到北,多适应适应就好。
她闭上眼眯了一会儿,再睁开眼时,桑塔纳已经开进了江津。
远远地,宋明瑜就从车窗上看见了两栋排列对称的红砖建筑。
再靠近一些,大铁门两侧的门柱上挂着“珞璜服装厂”清晰可见。
桑塔纳在工厂门口刹停,宋明瑜刚招呼林香下车,身后就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宋明瑜!”
转头一看,盛凌冬正带着一个穿着西服西裤的陌生男人迎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转暖,盛凌冬今天难得穿了一件白色衬衫,领口微松,宋明瑜目光望去,明朗一笑:“盛凌冬。”
盛凌冬冲她笑了笑,又和旁边的林香打了个招呼。
他和宋明瑜如今也算是熟稔,用不着那么多客套,直截了当地介绍起身边的男人:“这位是珞璜服装厂的步敏达厂长,步厂长,这位是宋明瑜宋老板,这位是……”
“我和林姐这次是合作创业。”宋明瑜接过话头,林香礼貌地点了点头,“步厂长,你好,我叫林香。”
“林老板,宋老板,你们好。”
步敏达个子有些矮小,比林香还矮一点,这身西服穿在他身上,有种滑稽的不协调感。
他却浑然未觉,而是搓着手,反而看上去比林香还紧张。
“辛苦两位大老远赶过来,我们这边专门准备了水果点心,咱们要不先去办公室里坐一坐?”
他目光下意识投向了更加年长的林香。
不过早在两人出发之前,林香和宋明瑜就已经商量好今天的分工安排,这种和人交际的事情,林香是全部交托给了宋明瑜。
“谢谢步厂长的好意。”宋明瑜婉拒了他的提议,“不过我们从南城赶过来,时间也比较紧张,我想就直接切入正题吧——我们想先看看厂房。”
她拒绝得干脆,步敏达脸上却没有一点不悦,还是十分热情:“没问题,没问题,那咱们就先去厂房,车子就停在——”
他叫过来门口传达室的人带桑塔纳去停车,“老刘,你给客人带个路——宋老板,林老板,二位这边清。”
说完,他自己就迈开步伐往里走,宋明瑜交代司机她们估计要花上不少时间,“师傅,你要不去县里逛一逛,有什么想带回去的伴手礼,我帮你报销。”
这就是对人家表达感谢了,毕竟这么远一趟往返,说是有感谢费,可林林总总算下来,也就够个往返油钱和辛苦费。
比起外宾给的什么美元、港元小费,那都差得远。
宋明瑜觉得总不能人情也用了,还让司机师傅心里有疙瘩。
她客气,司机师傅比她更客气,张怀这回指派出来的恰好就是上次小红旗接宋明瑜去南城饭店的那个,听她这么说,摆摆手表示没什么。
“我就在厂子里头等,有什么需要,您随时叫我就行。”
他要是出去了,万一中途有个什么突发情况,人家找不着他人,那才是麻烦呢。
宋明瑜颇为感激,道了声谢,带上林香,三两步走到盛凌冬身边。
他还在等她,宋明瑜刻意放慢了一点点脚步,没有追上前方带路的步厂长。
“你和步厂长怎么说的,他这是不是有点太热情了?”
电话费太贵,盛凌冬在电话里就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珞璜服装厂缺单子。
但宋明瑜来了实地一看,就敏锐地发现对方这个合作态度,有点过分积极主动了。
“不会是服装厂背了什么不定时炸弹吧?”
盛凌冬被她这么一句冷幽默给逗得笑了起来:“你放心,这不可能,步厂长就是太想要单子了。”
他把珞璜服装厂的具体情况告诉宋明瑜。
“这个珞璜服装厂以前是合作社,步厂长调过来以后就一直在改革。”
以步敏达的话说,“大锅饭”就是该打破的,多做的就应该多拿,偷懒耍滑的就应该有惩罚。
这个想法显然很合宋明瑜的胃口,她自己的“明瑜”也是这个管理办法:“然后呢,车间的工人们抗议了?”
盛凌冬摇摇头:“没有,其实推行得挺好的,之前‘珞璜’代工做出来的衬衣还卖得很好,朝天门码头那边都有一个仓库是专门给他们留的。”
宋明瑜了然地点点头,那就怪不得盛凌冬能和这个服装厂搭上线了,“那应该发展得很好才对,怎么会现在缺单子?”
“的确发展得很好,他们运到朝天门来的货都供不应求……就是后来,步厂长做了一些错误的决定,现在一夜回到解放前了,比以前‘大锅饭’的时候还不如。”
他没有细说这个错误的决定到底是什么,他人是非也不好由他这个外人来说,如果步敏达真有合作的意愿,这些东西应该由他这个厂长亲自坦白。
这才能看出合作的诚意。
宋明瑜收回心绪。
前面的步敏达已经停住了脚步:“宋老板,林老板,前面就是咱们珞璜的车间。”
大门推开,哒哒的脚步声在偌大的车间中回响。
或许是因为订单不多,在岗位上的女工们甚至还好奇地抬起头来看。
林香眼尖,一下就注意到了她们用的缝纫机和裁剪设备:“……这都是进口的吧。”
“对,从岛国和德国进口的缝纫机,还有裁剪机也是,全电动,裁剪款式能做得很精准!”
步敏达亦步亦趋地跟在旁边介绍,熨烫台、布料、生产流程。
他说得喉咙发干,宋明瑜向林香递去一个疑问的眼神,后者点了点头。
意思是这家厂子还很不错。
林香的眼光可不低,作为针织总厂的一车间小组长,南城有的她都见过,但哪怕是按照总厂的目光来看,珞璜服装厂的车间也足以称得上是“合格”。
甚至还要比纺三的破落样儿好不少!
“步厂长,你们这个服装厂比我想象中还要好。”宋明瑜说道,“我很好奇,你们这样的条件接单子不应该是什么难事才对。”
进口设备,流水线车间,这怎么看也不可能是会接她和林香这种小个体户订单的样子。
步敏达笑容有些尴尬,下意识看向了盛凌冬这个“中间人”:“这个……”
“步厂长,你和宋老板都是我信赖的朋友。”盛凌冬语气温和,“咱们有什么话,可以开诚布公地说。”
他迟疑了一会儿,才仿佛下定决心似的说道。
“你说得对——宋老板,你们大老远从南城跑过来,我很感激,也相信你们是对这个生意合作很上心,那我也不遮遮掩掩,就像凌冬说的,我就实话实说了。”
宋明瑜颔首:“好。”
“或许凌冬和你们说过,我在厂里做了很多改革。”
宋明瑜看了一眼盛凌冬:“确实提过一点。”
“实际上,我们服装厂应该撑不过两个月了。”
步敏达深深地吸了口气,闭了闭眼。
这个动作一下就让人注意到了他眼角的皱纹,步敏达内心有些复杂。
若是早些年月,谁告诉他有一天他会为了服装厂,不得不对宋明瑜这样比他年轻得多得多的人袒露自己的窘境,他一定不会相信。
一个“老江湖”,怎么能在小年轻面前说出自己有多艰难,厂子又有多难以为继呢?
可这个机会对珞璜服装厂来说,实在不能错过,比起他的自尊,他更想让服装厂能活下来。
步敏达有些苦涩地叹了口气,“之前我鬼迷心窍,有个港商下了十万套西装衬衫的订单,我信以为真,接到手以后才知道,对方是个假冒港商的骗子。”
“十万套?!”林香这个内行人一听就皱起了眉头,“哪怕是南城的国字头也不敢随随便便夸这个口。”
“林老板,你是懂行的,只可惜我那时候鬼迷心窍,对方还专门来厂里实地考察,又带了所谓的律师,连合同都签得特别精细,我根本没想到自己会上当受骗。”
步敏达想想就后悔不迭。
“那些库存到现在都还没清空,就这么一折腾,之前挣到手的钱全部赔了个精光,最重要的是,现在厂子的名声也不太好……我们接不到什么订单。”
一失足成千古恨,库存积压,资金链差一点就断裂,还得偿还供应商的款项。
别人并不觉得出现这种后果是那个假冒港商的人太厉害,只会觉得是他这个珞璜服装厂的厂长审核不严。
“怎么他不去骗别人,就偏偏骗你,不就是因为你好骗吗?”
这种说法不胫而走,加上那段时间厂里捉襟见肘,甚至连工资都发不出来,士气低落到了极致,等最难的危机度过去,步敏达发现情况很不妙。
没人愿意给珞璜服装厂单子,所有人都在观望,他步敏达到底有没有这个能力让服装厂撑过去。
所以步敏达才会连个体户都愿意接待,对于他来说,任何一个潜在客户都可能是救命稻草。
宋明瑜很同情他的遭遇。
如果她没有猜错,珞璜服装厂应该就是遇到了八九十年代最为出名的一种骗局——那就是冒充港商,对内地的工厂招摇撞骗。
但同情归同情,两方接下来要合作,生意伙伴之间必须把话说清楚:“步厂长,你应该也对我们的情况略有了解,实话说,我们只是一个刚刚起步的小品牌,没有那个能力一开始就走量。”
“是,是,这一点我明白。”
宋明瑜征询地看向林香,林香补充道:“一条或者两条流水线,步厂长,这是我们能接受的极限。”
“Venus”当然要走量,要占领市场,但不可能盲目扩张,一开始只能一点点试探蚕食市场份额。
只要一两条流水线,这对一个厂子来说实在是有点少,步敏达也有些犹豫。
可想到厂里如今坐吃山空的局面,他狠了狠心:“这一点也没问题,可以接受!”
至少能给如今奄奄一息的厂子输上一口氧,后面的事情后面再说。
步敏达的果断,无疑令宋明瑜和林香两个人心里都松了一口气。
只要不是像纺三那样一口回绝,压根看不上,那就有得谈。
别看宋明瑜表面云淡风轻,似乎每一步都在她掌控之中,但其实她也有些紧张。
真碰上不讲理的主,她这一趟也只能自认倒霉。
不过幸好,步敏达看样子态度还很积极,宋明瑜给盛凌冬递过去一个颇为赞许的眼神。
不愧是你,哆啦A盛!
一点没让她失望!
两人认识也一年时间,盛凌冬哪还不知道她这眼神什么意思。
只不过时机不对,盛凌冬轻咳两声:“宋老板,林老板,你们意下如何?”
宋明瑜一秒切回了工作模式:“既然这样,那我们就来谈一谈,具体要做的产品?”
产品,才是谈合作的重点。
一个品牌到底靠什么立足?营销、口碑、性价比,无论是什么,最终都要归因到同一个东西身上。
那就是产品。
1985年的南城服装市场不是几年前那样,只有蓝灰黑了。
也不是当初那样,放眼过去到处都是穿着一模一样解放鞋、中山装,头戴同样帽子,甚至连头发都梳得板板正正毫无特色的男人女人。
去年电影带火了红裙子,《血疑》这部电视剧又带火了幸子衫,进入1985年,服装业还在蓬勃发展,竞争一点不小。
“Venus”这个稚嫩的品牌要想在这样的市场竞争中分一杯羹,第一个产品必须要足够独特。
宋明瑜哪怕再忙,这件事也挂在她脑海里最重要的位置上,林香更是全心全意扑在了研究时装上,家里的杂志她现在翻阅得特别勤快。
现在,就是检验她们俩成果的时候了。
在步敏达充满希冀和盛凌冬好奇的眼神中,林香从袋子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件衣服来。
这是一件样衣,甚至算不上是完整的样衣,而是一件衣服的雏形。
但从造型上,已经能清楚地看出它的剪裁思路。
步敏达目光一下就黏在了衣服上:“这是……?”
“西装。”宋明瑜微微一笑,“女式西装。”
珞璜服装厂就是做西装衬衫起家,说西装,步敏达当然不陌生,可是他做的都是男人穿的。
女人穿的……
步敏达听说过,沿海那边还有特区似乎有这样的款式,还是从港城传过来的,但也只有极少数人会在家里备一套。
至于南城——
步敏达忍不住说道,“在咱们南城,要么穿A字裙,百褶裙,要么就是宽松的衬衫,直筒裤,工装夹克……”
“西装,在南城别说见了,听都没听说过!”步敏达诧然:“你说,你们要做女式西装?!”
“当然,步厂长,你不如先看看这件西装的设计。”
宋明瑜勾起唇角。
女装,在当下,不,甚至是几十年后,都仍然占据着服装业的半壁江山。
这或许是因为她们接受新鲜事物的速度特别快,就像步敏达说的A字裙,衬衫直筒裤,哪个不是这两年才出现的,可一出现,这股潮流马上就席卷了全国。
现在年轻女孩儿们的苦恼,不在于挑选不到质量上乘的好衣服,而是因为选择太少。
尤其是有工作的年轻女孩儿,明明正处于一辈子中最明媚美丽的年纪,走进职场,却要和千篇一律,毫无美感的工装相伴。
宋明瑜见过林香的工装,即便总厂自己就是纺织业的龙头老大,可女工们的衣服仍然灰扑扑的,甚至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性别。
针织总厂有些年轻爱漂亮的女工人,甚至给自己买上了耳环项链戴着去上班,哪怕只有路上这么短短的距离能够展现自己的美,她们也很满足。
时代变了。
女式西装,优雅,简洁,但是又修身,得体,这是市面上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为女性量身定制的职业套装。
步敏达的目光一直紧紧地跟随着这件女式西装,当林香把西服递过来他手上,他下意识摩挲起来。
料子挺好,剪裁的手艺也很精妙,不过最吸引他的却是其他的地方。
“这个肩膀——”
和现在市面上的西装完全不同,这西装的肩膀,竟然是能够板正撑起来的挺括造型,而不是软趴趴的模样。
作为服装厂厂长,还是西装起家,步敏达一眼认出来:“你们在肩膀上垫了毛衬?”
宋明瑜和林香还没说话,他又自己给出了答案。
“肯定是,这里垫一下,肩膀一下就撑起来了——这个腰身曲线……你们还做了收腰的设计?!”
这太大胆了,跟他见过的所有西装都不一样!
步厂长瞠目结舌,却又像是着了魔似的,忍不住反复观察着这件女式西装。
垫肩,让它显得充满了力量感,但又不会僵硬。
收腰的设计凸显曲线,却又保留住了舒适,不会像是有些夸张的设计,恨不得把腰勒得只剩一条缝,毫无美感可言。
步敏达忍不住喃喃:“太大胆了……”
但是,也太洋气了!
宋明瑜含笑:“我们不是在跟随潮流,我们只想当潮流的引领者。”
现在还没有任何服装品牌注意到内地女性开始职业化的蓝海,但她清清楚楚地记得,上一世女士西装刚刚推出,就引爆了大江南北。
每个走上工作岗位的女性,衣柜里一定有一套修身适宜的垫肩西装!
作为“Venus”的第一件作品,一定要一炮打响,这件衣服再适合不过了。
但步敏达却早已陷入了巨大的震撼之中,连这句俏皮话也没接。
宋明瑜只好转向盛凌冬:“你觉得这西装怎么样?”
“很……超前?”盛凌冬若有所思,“当然,我不懂服装,但我确实没有见过这样的设计,很特别。”
“要的就是这种特别。”宋明瑜笑眯眯,“要是和别人的一模一样,谁还会记得我们的品牌,必须做出差异化嘛!”
“差异化”三个字让盛凌冬眸光一动,正想说什么,步敏达却忽然开口:“宋老板,林老板——”
步敏达是个很大胆的人,无论是别人眼里,还是他自己都是这么认为,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在接收珞璜服装厂之后大刀阔斧地推行自己的管理方案。
这种人对于宋明瑜抛出的橄榄枝又怎么会不心动?
市面上前所未有的设计,但未来一定会大火的设计,步敏达喉头滚动,最令他感到心动的,却是宋明瑜刚刚吐露出来的,对未来流行趋势的思考。
在这个审美还停留在《大众电影》上,电影上出现什么服装,国内能火一两年甚至更久的时代,步敏达从来没有遇到过谁,像宋明瑜一样眼光长远。
裁缝?服装设计?
不不不,这些话都过分浅薄。
这件西装体现出来的,是是更加高级的,关于市场,关于消费者心理,关于理念,甚至是关于服装业本身。
不是服装跟在电影这些东西后面跑,而是服装反过来主导潮流。
步敏达有一种感觉,宋明瑜说的是真的,她们是真的野心昭昭,想要做成这件任何人都都没想过的事!
这么好的机会,竟然落到了他们珞璜服装厂的头上!
步敏达心潮起伏,他有一种预感,这件衣服一定可以拯救珞璜服装厂……不,甚至是让他们服装厂一步登天!
他无论如何都得把这个机会牢牢抓住!
“宋老板,林老板,咱们谈了这么久,你们肯定也累了,不如咱们移步办公室,喝喝茶吃点点心,咱们慢慢地聊?”
宋明瑜和林香对视一眼,林香目光如释重负,她又看向了盛凌冬,眉眼弯弯,抑制不住笑意。
看步厂长的态度,这件事应该是成了!
第58章 第 58 章 双更合一
就如宋明瑜预料的那样, 这件衣服刚拿出来,就已经是王炸级别,直接把步厂长炸了个人仰马翻。
两边都有心促成这笔合作,尤其是珞璜服装厂, 工人们等米下锅, 这些都需要钱, 而来钱的唯一渠道就是订单。
首批加工费,步厂长慷慨地打了个八折, “新品牌不好做, 无论你做多少件,都是这个价码,这是我们珞璜的诚意, 也是给你们减轻压力。”
加工费八折可不是个小数字。
步敏达这么做, 足以看出珞璜对这笔订单的渴求。
宋明瑜当然要投桃报李,既然有优惠, 她首批干脆就下定了五百件。
就连林香都吓了一跳,明瑜之前可没提过这茬。
但她还牢记宋明瑜出发时给她的嘱托,那就是遇见什么意外情况, 一定不要紧张, 都交给宋明瑜处理。
林香勉强维持住了脸上的平静, 好像这是理所当然的。
两方和和气气地签了合同,包括样衣、设计图、质量标准等等,其他都还好, 保密条款却是宋明瑜最看重的一项。
样衣必须要编号存档, 如果违约泄露必须赔偿一笔极高的赔偿金,这些步敏达都毫不犹豫接受了。
“我懂你们的顾虑,我们珞璜也是想要用这个机会扭转大家的偏见, 你放心,除了这些条件,我们还可以签承诺书,这些面料辅料不会出现在除了你们产品以外的流水线上。”
到底是商场上的老手,步敏达几句话就让宋明瑜和林香连连点头。
他亲自送一行人到工厂门口,极为殷勤地叫人送了江津的土特产,让宋明瑜和林香带回南城去。
里面甚至还有长得像宋明瑜上辈子见过,价格贵得上天的“车厘子”的水果。
但其实它是珞璜土生土长的乌皮樱桃,在几十年后,它的身价足足涨到了几十块钱一斤。
但此时此刻,步敏达送的这些乌皮樱桃,却个个又大又饱满,大的甚至比得上乒乓球的一半!
礼不轻,情谊却更重,宋明瑜道了声谢,“步厂长,咱们后面随时保持联系,有任何事情,你直接给我打电话。”
步敏达喜气洋洋地回了办公室,看向桌上那份合约书。
他有预感,这次订单,会成为珞璜服装厂的重大转机,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拨出了一个号码:“喂?老葛啊,哎,是我,老步,是,是,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另一边,盛凌冬却叫住了宋明瑜和林香:“难得来一趟江津,我知道一家本地馆子味道还不错,咱们一起吃个饭?”
宋明瑜当然是没问题,林香却有些为难,“我得赶回南城去,你陈叔叔陪领导出差去了,家里就我一个,明天景行还有考试。”
她向来看重儿女,宋明瑜想了想,交代桑塔纳师傅将林香直接送回针织胡同。
“我反正今天都空出来了,我跟你去,林姐,你回去记得把樱桃分给念嘉和景行尝尝。”
“好,言川那边你不用担心,我带着他呢。”
“林姐你在家,我可不担心。”宋明瑜笑眯眯地关上车门,“师傅,辛苦了。”
等桑塔纳小车卷起尘烟,慢慢开远,宋明瑜这才回过头:“走吧盛老板,咱们吃饭去。”
……
盛凌冬说找了个本地饭馆,还真是特别地道,光是找过去的路就七弯八绕,不是本地人估计压根打不到方向。
宋明瑜羡慕地看着他熟稔地打方向盘,盛凌冬今天开了一台皮卡车过来,比桑塔纳大得多的体型,在盛凌冬手里却跟玩具车似的。
“学车难不难啊?”
盛凌冬瞥她一眼:“你想学?”
“……开玩笑的!”
宋明瑜上辈子是没学过车的,她还是个小不点,在福利院的那会,有一次来福利院送货的大叔倒车没看见她,差点就卷到了车轮子底下。
也许是那一回落下了阴影,后来宋明瑜考过很多证,甚至连后来去做美食区UP主,她都专门为这个去考了烹饪相关的证书。
唯独驾照,她身边所有人都有,宋明瑜却一听就摇头,她甚至都不太乐意坐私家车。
“开车比你挤公交好吧?”盛凌冬说道。
这倒是,前世交通网络发达,地铁公交,哪个都很香。
但睁眼到了八十年代,情况又是不一样,这年头别说地铁了,公交车坐起来,那简直和坐牢没区别。
要是上了过江大桥更是离谱,有一回夸张到直接把她从座位上颠了起来。
遇上急刹车,后排乘客没拉稳,能一路栽到发动机引擎盖上趴着。
最严重的一次,那乘客就冲着挡风玻璃去了,还是售票员赶紧去扶才没真的摔飞出去。
“开车没那么难,主要是贵,所以很多人不乐意学,学了反正也不可能买车,但是你情况不一样,做生意,还是会开车比较方便。”
宋明瑜撑着下巴看窗外:“确实有车方便。”
单一个明瑜小饭馆还好,但看如今的趋势,她的酸辣粉事业蒸蒸日上,这边还有个“Venus”,也是她重点要投心力的。
像是这回,要是有一台小车,那下江津这事儿就用不着跟张怀开口,租车也很贵的,还要花人情。
虽然南城饭店是财大气粗,不介意这么一台小车,但宋明瑜不太喜欢人情债。
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太独,一个人单枪匹马的习惯了,别人欠她人情还好,她欠别人人情,那晚上做梦都惦记这事儿,一定要找个什么机会还了才好。
“唉,要是这年头能有个电驴就好了……”
“嗯?你说什么?”
“没什么~”宋明瑜伸了个懒腰,“在说我现在离买得起一辆车还差得远!这些话也就是随便闲聊一下。”
“没事,到时候你要是需要练车,可以找我。”盛凌冬调侃,“不收你教练费。”
“那我就提前说谢谢了。”
两人都笑了起来。
很快皮卡车在一个巷子里停下来,宋明瑜先下车,盛凌冬随后摆好车,带着她进了一家叫“珞璜小馆”的路边小店。
盛凌冬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老板娘热情地迎了上来,给他们俩安排了一个靠窗的座位。
他道了声谢,领着宋明瑜在位置上坐下来,见她一直左顾右盼,忍不住莞尔:“这么好奇?”
“当然,这叫研究竞争对手——”宋明瑜说完,自己先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开玩笑的,就是觉得很亲切。”
和明瑜小饭馆不同,这家小饭馆的装修更加朴素一些,甚至连菜单都是和一开始宋明瑜的方案一样,一张小黑板,上面写着菜品的名字。
只不过比明瑜小饭馆写得更加潦草,她甚至有点难以辨认。
“你想吃什么?”盛凌冬见她一直盯着菜单看,“我先给你介绍一下?”
宋明瑜摇摇头:“不用那么麻烦,你看着点就行。”
“那你有没有什么忌口?”
“我什么都吃,放心点。”
“行。”
盛凌冬也不磨蹭,直接把老板娘叫了过来。
最后两个人点了一道“酸汤黄辣丁”,一道尖椒鸡,一道石磨豆花,都是珞璜这边的特色菜。
宋明瑜还真挺感兴趣的,石磨豆花还好,她没少吃夏娟的手艺,尖椒鸡她也会做,但这个黄辣丁,南城却很少见。
“这边都是靠近长江,基本都是去长江捞的野生鱼。”盛凌冬还是简单地解释了一下,“等会上来你就知道了,很好吃,鱼肉也很嫩。”
宋明瑜点点头,“我猜这家大厨的手艺应该很好。”
“你怎么猜的?”
宋明瑜指了指后厨。
这种小饭馆,后厨都离得不远。
隔着一段距离,宋明瑜能隐隐约约听到热锅炒菜的轰轰声。
这种声音在客人耳朵里头或许是有点吵闹,但却让她这个厨师很有共鸣。
“厨师的耳朵都是很灵的,一听就知道是猛火爆炒的菜,这个火力够的,做出来肯定很有锅气!”
“真的假的?”
“你不信啊——等会上来了你就知道了。”
盛凌冬还以为她会滔滔不绝地说出理由,谁知道宋明瑜话锋一转,不肯说下去了。
“你就说这么一半,我好奇心都被挑起来了。”
宋明瑜哈哈大笑:“就是要吊你胃口!”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在步敏达面前要提起十二分精神谈生意。
这会儿,整个小馆里头只有她和盛凌冬,宋明瑜忍不住就放松了精神。
她说话都有点懒洋洋的,撑着下巴,目光不知道聚焦在哪里。
直到第一道菜端上来,诱人的香味儿一下拉回了宋明瑜的思绪,她才回过神来。
面前是一个比脸还大的盘子,翠绿鲜嫩的尖椒与艳红的干辣椒交织在一起,金黄色的鸡肉块点缀其间。
老板娘笑容可掬:“珞璜尖椒鸡,你们两个慢慢吃哈。”
等老板娘走后,宋明瑜扬了扬下巴:“怎么说?”
“佩服佩服。”盛凌冬说道,“看来还得是内行才能猜得出来,在我耳朵里跟开货车的时候引擎声音差不多。”
宋明瑜努力回忆之前盛凌冬载过她的那辆解放货车,怎么也不能把货车的引擎声和厨房灶台的声音联想到一起。
她随手把外套叠一叠放在椅子上,“好香,我尝尝看。”
“你吃你的,把衣服给我。”盛凌冬看不过去,伸手接了过来:“这旁边有衣架,帮你挂衣架上,叠起来等会皱了。”
“谢啦。”
宋明瑜夹了一块鸡肉到嘴巴里,这鸡肉显然非常新鲜,哪怕是经过大火炒制,仍旧带着鲜嫩的口感,一点没有腥味。
“好吃!谈生意可真累,还是吃饭快乐。”
盛凌冬帮她把外套重新抖平挂起来,听到这话忍不住扬了扬眉:“这算什么,厨子的感叹吗?我还以为你天天开小饭馆,对吃的都已经没什么想法了。”
“怎么可能!”宋明瑜抗议道。
“我要是不喜欢吃好吃的,我才不当这个厨子呢,多累,现在还要给南城饭店那边做粤菜,每天睁开眼睛就是面对锅碗瓢盆!”
“南城饭店,粤菜?”
宋明瑜拍了一下手:“看我这记性,都忙忘了,没跟你说……就是我那个明瑜小饭馆,现在给南城饭店做外包了,他们要是有客人点粤菜,就交给小饭馆这边做。”
她简单地把两边的合作模式讲了讲,其实在几十年后,这种合作模式已经满大街都是,也没什么核心技术。
但盛凌冬还是听得怔愣了好一会儿:“外包……你还真是一天天都有稀奇点子。”
“自己给自己打工是这样的,总得想更多办法,把事业做大一点,自己不上心,别人更不会上心。”
这家尖椒鸡还做得挺辣,宋明瑜说着话,猝不及防呛了一下。
盛凌冬赶紧帮她杯子里倒上温热的茶水,推到她面前:“喝口水,缓一缓。”
宋明瑜辣得眼尾发红,一口气喝了不少下去,这才勉强将那股辣意忍了回去。
但那双眸子还是因为呛到辣有些水意盈盈,盛凌冬站起身来。
“我去打饭,帮你也打一碗,要多少?”
“唔唔。”
宋明瑜说不出话,挥了挥手,示意他随意,盛凌冬端着碗去甑子那边添饭,这才重新坐了回来。
两人的饭都冒了尖,宋明瑜这才终于说得出话:“谢了。”
“不用老这么谢来谢去的,又不是刚刚在厂里谈生意。”
盛凌冬笑了笑,正好酸汤黄辣丁上了桌,他帮着老板娘把位置调整好,“还是说在你眼里,咱们就只能那么公事公办地说话?”
“当然不是。”宋明瑜说道,“我错了好吧,现在开始我随意点。”
“那就行。”盛凌冬招呼她吃酸汤黄辣丁,“尝尝这个,招牌菜,鱼肉特别嫩。”
宋明瑜点了点头,挑了一只黄辣丁到碗里,这种鱼生活在长江里,个头不过手掌那么长,但却很能熬煮进味。
配上汤汁里头的泡姜、泡辣椒,别提多下饭了。
宋明瑜一口气吃光一条,这才满足地喝了口茶水:“累的时候就该吃这么一碗,感觉人都精神了。”
“听你说的也是,事业多起来,人怎么都会累。”盛凌冬说道,“又是小饭馆,你还有个酸辣粉,现在又要做服装。”
他沉吟了一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你找珞璜服装厂做的那批衣服,要不要我来帮你运?”
“可以吗?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啊。”运输可是个大难题,“不过你这边车队能匀得出来吗?”
“这没什么。”盛凌冬对这个流程显然比宋明瑜要熟,“珞璜靠江,到时候找船运到朝天门,再让车队过去接应就行。”
南城也是个水运重镇,宋明瑜自己都把这一点给忽视掉了,她点点头,“那没问题!”
“说到这个——”宋明瑜好奇问道,“上次你说的运输队,现在怎么样了?”
上一回她听说运输队的事情,还是有人假冒伪劣酸辣粉那会,那时候盛凌冬只是简单提了几句他的运输队,似乎是推行遇到一点麻烦。
盛凌冬也没瞒着她:“还行,现在自给自足没什么问题,能挣一些钱。”
他大概讲了一下现在运输队的情况,他们还是主要在码头搞运输,但不只是朝天门,渡口、沙区,这些码头他们的车队都会分一杯羹。
除了城内的运输,还有一块收益就是城际运输,“像江阳那种乡镇集体工厂,最缺的就是运输队。”
怎么才能把东西从山沟沟里卖出来,以前他们毫无办法,只能被动接受那些货运公司的狮子大开口。
现在有了盛凌冬这条路子,再也不用发愁。
这些乡镇书记都特别感谢他,盛凌冬因此又结识了不少行业的新朋友,甚至还依靠这些交错的人际网,发展起了新的业务。
“你吃过江津的橘子没?”
盛凌冬解释道。
“其实南城很多水果市场的橘子就是来自江津,我们运输队承包了其中一部分,运到南城来,再把肥皂、搪瓷碗、南城的衬衫鞋子,甚至是收音机运到江津。”
“这样两边的单子能一起接,我们省油费,而且没那么辛苦,价格低一点客户也会更愿意找我们车队运东西。”
盛凌冬说这种路子现在叫“两头跑”,做得很挺火热。
还说要感谢宋明瑜上次的鼓励,“那时候鸿飞他们都不看好,就你站在我这边,现在他们一个个都说这个方法好。”
“就是人手有点不够用,还好朝天门那些地方棒棒很多,我偶尔会雇他们来帮忙,算工钱现结,他们也乐意。”
棒棒是南城本地的发言,就是那些力夫。
解放前他们是纤夫负责拉船,现在船用不着人拉了,他们就扛着扁担,天天守在码头边上,遇见人就说“有棒棒,要不要帮你搬”。
“码头队伍也多,有时候抢单子还得看运气。”盛凌冬调侃道,“早一分钟去,船没来,晚一分钟去,船队都被别人分完了。”
宋明瑜听得津津有味。
或许是因为两个人都是白手起家,在这个铁饭碗高于一切的年头,能找到和自己有共同话题的人实属不易。
也或许是因为认识的时间不算短,在宋明瑜眼里,盛凌冬更像是一个同龄的朋友,一个可以一起抱怨,也能分享快乐的伙伴。
盛凌冬说的这些东西,对她来说陌生又有趣。
听他说车队现在很多,宋明瑜忍不住开口关心:“那你打算怎么办,再买几辆车,再雇点人?”
“我也在考虑这事儿。”盛凌冬吃了口尖椒鸡,辣椒的滋味一下就窜了上来,“肯定得补充人手。”
“我感觉你们也可以做一点和别人不一样的业务。”宋明瑜说道,“比如说……搬家?”
“搬家?”
盛凌冬有些意外,“你怎么会想到这个?”
“你忘啦,我去年才搬到小胡同来的。”
宋明瑜回忆起当时的狼狈,现在还觉得很尴尬。
“那天就我跟言川两个人,要不是胡同里头的张叔叔帮我把家具运过来,林姐又帮我搬,我跟言川恐怕那天晚上只能睡地上了。”
“那时候我就在想,这种时候要是有个搬家公司就好了,帮我把东西从筒子楼搬到小院来,收费也行,至少我不会那么累。”
见盛凌冬停住筷子似乎在思考,宋明瑜又补充了一句:“其实不止我,我店里那些客人有时候也经常抱怨,搬一次家,全家都得脱一层皮……我觉得要是你做个搬家公司,估计很赚钱。”
“现在好像确实没有哪个车队在做这个事儿。”盛凌冬抿了口茶,“大家都是挤在码头,就盯着那些货。”
“运货当然也赚钱,搬家这个就看你怎么想了。”
这个搬家的点子当然不是宋明瑜随口胡诌出来的。
一方面是因为她是真的经历过,要搬家,却找不到搬家公司只能自己吭哧吭哧累出去半条命的苦。
还有一方面,就是她知道,随着改开,未来大家基本上都会从平房院子搬进商品房。
所以前世搬家公司刚出现,就赚得盆满钵满,一下就成了最赚钱的行当之一。
不说其他地方,就南城,还有个特别有特色的“南城棒棒军”。
宋明瑜记得带着这些本地力夫们开货车,挑扁担,爬坡上坎帮忙搬家的老板身家早就过了千万。
不过她作为朋友,也只能从旁提一点建议,具体接不接受,那还是看盛凌冬自己的想法。
她挑起一只黄辣丁,在南城可不好吃到口味这么正宗的酸汤黄辣丁,完全让她这个吃货感到了巨大的满足。
宋明瑜慢慢地品味着里头的调味,琢磨着回胡同要不要也复刻一下这道菜,盛凌冬的声音响了起来。
“明瑜,你也太聪明了。”
盛凌冬有些叹服,“每天码头进进出出那么多人,但是没谁像你一样想到过这些东西。”
“这就叫有需求就有市场。”宋明瑜说道,“要不是我搬过家,亲身经历过,我也没想到过搞搬家也能挣钱。”
她指了指面前的尖椒鸡,“先不说这个了,赶紧吃——好辣!”
第59章 第 59 章 双更合一
临近饭点, 这家饭馆的人慢慢多了起来,听他们讨论的内容也知道,这些都是附近瓷厂、农具厂、水泥厂的工人。
南城是西南地区的工业重镇,珞璜尽管位置离南城不近, 但因为靠近长江, 水运特别方便, 所以这里也有不少国营工厂。
大白天的,甚至还有人叫了二锅头来喝。
喧闹的人群中, 宋明瑜和盛凌冬这一桌却格外地安静。
宋明瑜低着头吃饭, 盛凌冬的目光落在她墨黑色的长发上,比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又要长了一些。
阳光透过玻璃窗,衬得头发上像是浸了一层金箔。
他莫名有点紧张。
这不是两人第一次单独相处, 但比起之前在江阳那次, 盛凌冬此刻心跳却快了一些。
不是因为担心他安排的这家店不合宋明瑜口味。
盛凌冬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吃饭,这里的菜品虽然少, 但味道是珞璜独一份的好,所以他才会带着宋明瑜来尝。
准确地说,他第一次来珞璜的时候, 就已经想着, 如果有机会要让宋明瑜也试一试这边的特色菜。
看宋明瑜津津有味的模样, 这边的菜似乎也确实让她很喜欢。
那是因为,两人单独吃饭,又一起分享这样那样的事情, 甚至还会一起讨论生意的改进和发展……有种比朋友更加亲近的感觉?
盛凌冬不否认这个原因, 但他和严鸿飞之间认识的时间远远要比和宋明瑜长,这种事他却不会第一时间找严鸿飞交流。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下意识会找宋明瑜去谈这些话题,思来想去, 唯一一个可能的原因,是因为宋明瑜真的很特别。
漂亮大方,平易近人这些都只是宋明瑜许多优点其中的一两个。
最重要的是,和她说话,永远会感觉她在认真聆听着对方的话,并且从来不会掩饰她自己的想法。
因为运输队,盛凌冬经常会去朝天门,甚至有时候遇见薛绍带队在卖酸辣粉,他还会顺手撵一下那些想趁机找茬的人。
他知道宋明瑜的生意做得越来越好,她想法总是很多,又很愿意去做。
但宋明瑜比他想象中还要优秀。
酸辣粉只是宋明瑜其中一项事业,还有她的小饭馆,刚刚她才说,跟南城饭店签了外包合同,两边一起挣钱。
还有今天,他在珞璜服装厂听到她侃侃而谈自创服装品牌的震撼。
说起来,江阳之后,这还是盛凌冬第二次看见宋明瑜在谈生意时神采飞扬的样子。
每一次,她都是那么胸有成竹,又头头是道,就好像万千聚光灯在这一瞬间打在了她身上。
让人目眩神迷。
“盛凌冬?”
盛凌冬收回思绪,宋明瑜正一脸无奈地看着他,“你别光是看着我,你也吃,这菜热着才好吃,放凉就不好吃了。”
“好。”他把心里那一缕奇妙的悸动压下去,“慢慢吃,不够吃还可以再加。”
“盛老板今天这么大方?”
“当然,就当刚刚搬家公司这个点子的技术指导费。”
“那我亏大了,三个菜换我这个技术指导,那不够的。”
“这样,等会我跟老板娘说,把她们家店铺盘下来,以后就叫‘明瑜小饭馆’分店,你想点什么就点什么,怎么样?”
“那还是算了……”
……
盛凌冬请客吃了一顿好的,“Venus”代加工服装的事儿也暂时不用操心。
宋明瑜感觉自己身上的压力轻了许多。
当然,这只是对宋明瑜来说。
林香作为技术大佬,还是坚持每周都去一趟珞璜服装厂,和步厂长商讨细节。
她在车间呆了这么多年,哪些地方容易疏忽,哪些地方需要重点把控,她是最清楚的。
这项工作辛苦归辛苦,可林香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
“明瑜,我现在是真明白了,为什么你之前说在车间里走来走去难受。”
那时候她做的都是枯燥重复的工作。
实话说,绝大部分时候,是林香、是陈香、还是李香,对于整个流水线,乃至是针织总厂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可“Venus”不一样,这是她和明瑜的心血,那些裁剪、图样,是一点点从无到有,从她手中诞生的。
这让林香整个人都充满了干劲,看着那些衣服一点点成型,她会有一种强烈的成就感。
宋明瑜觉得要是换成现在的林香,去谈单子肯定不会跟一开始那么忐忑不安。
她让林香放心大胆去做,她林姐这一回也完全没有之前的退缩和胆怯了。
林香不只揽过去江津盯着服装厂的事情,还包括“Venus”后续的各种事情——门面和装修。
这年头,私人手里是没有门面的,所有能够对外出租的门面铺位都是掌握在公家手里。
宋明瑜挑空带着林香去知青办的高主任面前认了认脸。
得知林香也是“三八红旗手”集体荣誉中的一份子,劳模拿得不少不说,“Venus”的门店开起来也会帮知青办这边解决待业青年的就业问题,高主任高兴得很。
之前帮宋明瑜安电话示好,还真是没白费工夫,这不就又帮她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吗?
对普通人来说门面不好搞,对知青办这种单位,尤其是高主任这种领导来说却并非如此。
很快,知青办那边就找到了一个地段特别好的门面,就在民族路步行街上,每个月八十七块钱。
这个价格在八十年代可以说是相当昂贵,但宋明瑜想也不想,就让林香租下来。
这个位置实在是太当道了,人流量非比一般地大,无论是来南城做贸易的,还是本地人,周末几乎都会跑到民族路步行街来。
而高主任谈到的门面,就恰好在纪念碑旁边一百米,对面就是南城百货大楼。
这个位置放在几十年后,一个月的租金少说也要一万以上,还根本不可能抢到这么绝佳的地理位置。
至于装修这些事就用不着她操心了,宋明瑜只给出了她的要求:光线要好,玻璃要大,隔断要尽可能少,要专门设置试衣间!
林香为了“Venus”奔波忙碌的时候,宋明瑜也在按部就班地经营着小饭馆,还有南城饭店的订单。
南城饭店那边的订单如今差不多是稳定下来了,也是宋明瑜收入的一大部分,港商虽然在吃上略显挑剔,但他们出手也是真大方。
宋明瑜甚至还收到过他们的“小费”,外汇券也就算了,有个姓郑的常客不知道是不是不了解南城的习惯,竟然信封里塞了一张美元。
全胡同闻风而动,都来围观这张美元,最后高彦芝点评了一句:“上头这个男人头发比炸面条还卷,肯定是打了发胶!”
要用这张美元,得专门跑一趟国有银行不说,宋明瑜又不出国,没其他地方可以把这笔美元花掉……最后她只能交给南城饭店的张总经理,请他帮个忙换成外汇券。
好歹外汇券能在友谊商店里买点东西。
总的来说,针织胡同的日子过得是有声有色。
一晃春天过去,进入夏天。
南城从满城清新粉白的桃花和李花,变成了三角梅、紫薇花和向日葵带来的姹紫嫣红之中。
对于胡同里的大人小孩儿们来说,这个夏天也比1984年更加快乐。
更好喝的冰汽水、更多牌子的雪糕,还有每年都不会错过的井水凉西瓜。
这些都是夏天的主旋律。
而在宋家,今年又多了一项——
那就是吹空调。
宋家小院总算是装上了宋明瑜心心念念许久的空调!
友谊商店里头外汇券一交,一台东芝的空调搬进了堂屋。
尽管它长得有点笨重,运转起来持续都有嗡嗡的噪音,可对宋明瑜来说,这简直是救了她一命。
再也不用夏天苦熬了!
在前世,南城就是国内最热的三大火炉之一,夏天有多热呢,要是谁敢夏天不穿鞋在外头走路,那肯定脚底要烫伤。
最热的天气,热气甚至真的会蒸腾成“热浪”,卷得人好像没办法呼吸。
热归热,可谁也不敢奢望买一台空调,普通人压根买不到,那友谊商店他们都进不了。
就算买得起,他们也舍不得那个钱,毕竟一台空调大几千,哪怕现在物价涨了,这钱拿来一家人也够花好多年了!
听说宋家多了一台空调,有人背地里就酸唧唧地说她大手大脚。
“挣再多钱有啥用,就这么花钱,哪个男人敢跟她处对象?”
“别说男人了,她不是还有个弟弟吗,等着看吧,她弟弟心里肯定怨她乱花钱!”
宋言川小朋友并不知道自己也在流言蜚语中扮演着阴暗爬行的角色。
他这会儿正一脸幸福地呈大字型躺在堂屋的床上。
“姐,你真是世界上最好的姐!”
堂屋不止这一张床,小毛的折叠床就在过道对面。
天气热,店里睡不了人,宋明瑜坚持让小毛也来家里住。
中间过人的走廊倒窄了一点,不过此刻也没什么人经过,铺着垫子,陈家兄妹和徐妍都坐在上面看书。
小蝶也在,高彦芝怕女儿吹空调受凉,给她单独带了一床小被子,这会儿小豆丁正在呼呼大睡。
大人们不说,但小孩儿们却能趁着放学后和周末的空隙,到宋家来蹭一蹭空调。
宋明瑜当然欢迎,胡同里头这几个孩子都乖,她也都喜欢。
再说了,反正都在堂屋里,一个孩子和几个孩子也没什么分别。
小孩儿们一开始还有点放不开,到后面连陈景行这个当大哥的都放松了。
躺着,趴着,靠着,总之是各种自在地享受夏日时光。
凉快啊,实在是太凉快了!
晚上再也不会反反复复热醒,还不得不接一盆凉水放在屋子里,热醒了就赶紧擦身上。
甚至很多时候哪怕擦了,降温了,睡不到一两个小时又会醒过来一次。
宋言川把床都放到了堂屋来,这样就可以一晚睡到天亮!
小朋友的快乐真的很简单,宋言川现在觉得自己就是全世界最快乐的小孩儿。
他甚至想写一篇作文歌颂他姐的英明神武。
就问还有谁,能跟他姐一样阔气,想买什么买什么!
有电视看,想吃雪糕想喝冰汽水随时随地都能去冰箱里头拿,衣服丢进洗衣机,他自己都能洗,现在又多了个空调。
他简直过的是神仙一样的日子。
“姐,我上辈子一定做了很多善事,这辈子才投胎当你弟弟,我这是好人有好报!”
“这又是在哪看的?”宋明瑜端过来一大盆绿豆冰沙,毛小静拿碗过来挨个舀了分,“来,都过来一起吃。”
“谢谢明瑜姐,谢谢毛姐姐。”陈念嘉接过碗,“宋言川最近在看金庸的武侠小说,他不让我说。”
“哦?”宋明瑜瞥了弟弟一眼,“为什么不让念嘉说,怕我知道你半夜偷偷看了?”
“当然没有半夜看!”宋言川大呼冤枉,“我就睡堂屋,我要是半夜看书,毛姐姐肯定知道,是不是毛姐姐!”
“是吗?”毛小静被点到名,一脸懵地舀了一口冰沙到自己碗里,透心凉。
“……可能是?”
她每天事儿多得很,要培训员工,还要帮明瑜姐分担店里的事情,晚上沾到枕头就睡了。
“对不起啊言川,我还真记不得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宋明瑜随手在弟弟脑门上揉了一把:“行啦,逗你玩呢。”
一屋子人聊得正开心,小饭馆那边却有人敲起了门。
“咚咚——”
“嗯?这个点,谁呀。”小毛放下碗,“来啦,等一下。”
她打开小饭馆的大门,外头站了个长相清秀,三十来岁的女人。
“你好,请问老板在吗?”
“……您是要吃饭吗?”
毛小静抱歉地说道,“店里现在食材不够,今天晚上不营业,您明天再来?明天中午晚上都开张。”
女人却摆摆手:“不是的,我是看到了这个。”
她伸手指了指门上贴着的“招聘启事”:“请问,你们现在还在招厨师吗?”
……
“明瑜”在招厨师,准确地说,是即将开业的“明瑜酸辣粉”总店在招厨师。
总店跟小饭馆隔着一条过道,就是之前吴书记为了感谢她的粤菜,让厂里成功请港商吃饭谈合作,代表厂里租给她的那一套房子。
那套房子光是流程就走了一段时间。
之后宋明瑜拿到房子,又请房管科的人来,重新把房子布局做了规划,又添置了不少软装和家具,现在总算是装修得差不多了。
宋明瑜开这个酸辣粉的总店,一方面是为了给自己减压。
她一个人,店里又是炒盖浇饭,又是做单点,现在还有南城饭店的单子,压力远远比之前要大,哪怕酸辣粉的事情交给小毛做,她还是有点分身乏术。
趁这个机会,她干脆就把盖浇饭、酸辣粉这些快餐小吃全部给合并进了“明瑜酸辣粉”一个品牌。
以后明瑜小饭馆就只做单点、宴席,还有粤菜单子。
快餐小吃就交给酸辣粉总店那边去做。
这么分开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明瑜”这个品牌给人的感觉会更正规。
现在明瑜酸辣粉的名气在南城已经很大了,光是“流动贩售点”宣传肯定是不够的,有实体店就不一样了。
上辈子她知道的那些出名的餐饮品牌都是开了总店的,甚至好多还有旗舰店、示范店,花样百出,为的就是给人一种品牌影响力巨大的感觉。
明瑜酸辣粉有总店坐镇,里面不仅有酸辣粉,还有各种各样的盖饭、小吃,也能给客人们一种新鲜感。
毕竟光凭酸辣粉不可能天天都来吃,但选择如果够多,那天天光顾把这里当饭堂也完全有可能。
这样一来,品牌效应就能慢慢做起来,最好是哪天南城这些居民一想到“美食”,就想到“明瑜”。
无论是小吃还是正餐,是简单吃几口物美价廉的快餐填饱肚子,还是重要的宴请摆席,都会下意识在“明瑜”这个品牌里面去找。
而眼下,酸辣粉总店其他什么都已经搞定了。
装修、菜单,哪怕招牌宋明瑜都已经找杜清做好了。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差一个掌厨的。
小毛倒是会煮粉,但这个新店毕竟不只是拿来卖酸辣粉一样东西,还有盖饭小吃,宋明瑜想找个厨房出身的新员工,这样上手快,好培训。
招聘启事挂出去好一段时间了,却一直没有合适的人来,宋明瑜也不急,反正来一个面一个。
谁也没想到,竟然这会儿会有人来应聘。
宋明瑜让小毛把女人带了进来,两人在小饭馆里坐定。
女人颇有些新奇地左右看了一下,但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你好,我叫诸慧英,是过来应聘的……”
“你好,我姓宋,宋明瑜。”宋明瑜问道,“诸大姐,你会炒菜吗?”
诸慧英点点头:“当然,以前我在乡下就是大队食堂的厨子。”
之前来应聘的,十个里头九个都没有过厨师经验,在家里掌过厨都已经是佼佼者。
这不奇怪,毕竟这个年头会做菜那都是得拜师学艺,正经称得上师傅的都已经在各大饭店、馆子里头上班了,要不就是食堂这些国字头单位。
但是诸慧英竟然还真有过厨师经验,宋明瑜一下来了兴趣:“你吃过‘明瑜酸辣粉’吗?”
“我带小孩出门的时候吃过。”诸慧英笑了笑,“她们都特别热情,我印象很深刻,也确实很好吃。”
宋明瑜点了点头:“服务态度好,也是我招员工的其中一个要求。”
诸慧英想了想:“宋老板,我做过好几年厨师,要不然我给你炒一盘菜,你先尝一尝,看看合不合格?”
“行,小毛,你给诸大姐指一下东西在哪。”
小毛应了一声,又去给诸慧英找来一身围裙,诸慧英手脚麻利地穿上,又戴好袖套,甚至还讲究地戴了个无纺布帽子。
诸慧英动作很快,所有的流程都像是在她脑海里早就过了好几遍似的,拿过一块鸡腿肉就开始处理。
清洗、切丁、腌制,诸慧英还要来了一块土豆,刀锋“擦擦擦”地从土豆上切过去,一字码开,全都是厚薄完全一致的细丝。
农家小炒鸡,清炒土豆丝,再配上一碗热腾腾的米饭。
宋明瑜尝一口,就相信诸慧英刚刚说的是实话,这个大姐确实是真的在厨房里干过,光是这个熟练程度,还有她做菜的习惯,一眼就能看出来。
鸡肉炒得还不错,调味稍微咸了一点,好在断生时间刚好,有嚼劲,很Q弹,但又不会太柴。
土豆过了一下热油,脆而不软,还保持着脆生生的口感,配上咸香底味,十分过瘾。
“辣椒油,在我们乡下还是用柴火灶慢慢熬的,会比城里头这种做法更香。”诸慧英一边脱围裙,一边说道,“这个盖浇饭要是能加一点酸豆角就更开胃,或者是熬点肉酱也不错。”
宋明瑜心里一动:“诸大姐,这些你都会做吗?”
“乡下人人都会,别说酸豆角和肉酱,煎炒炸煮,我基本都会,我还会颠锅翻勺。”
诸慧英笑笑,“这些事儿都是天天做惯了的。”
其实话说到这里,宋明瑜已经对她很满意了,但还是有一点疑虑:“诸大姐,你看起来也不像是缺钱的样子,怎么想到来应聘我们家酸辣粉的厨师?”
诸慧英身上的衣服颜色并不鲜艳,但仔细看就能看出来价格一点不便宜,她手上甚至还戴了一只腕表。
这样的打扮,在1985年,非富即贵,光从但光看诸慧英的神态动作,却又不像是那些富太太。
和友谊商店的那些富贵花们相比,她说话朴素、直白,炒菜做饭的时候更是动作娴熟又麻利。
如果不看她身上的穿着打扮,这就是个普通家庭里的妇女。
这种截然相反的矛盾感,让宋明瑜很是好奇。
“抱歉,诸大姐,我并不是想打听你的情况,但是总店厨师这个岗位很重要,不仅仅是要厨艺好,而且也是我们的核心员工,我想要了解得更清楚一点。”
“没关系,你不问,我也会主动告诉你的。”
诸慧英坦然地望着宋明瑜的眼睛,“是,我的确不缺钱,但那些钱不是我的,而是我丈夫的——我想找一份能挣钱,能养活我自己的工作。”
第60章 第 60 章 双更合一
诸慧英给宋明瑜讲了一个故事。
“我老家在大巴山, 那会儿我还懵懵懂懂的,家里我最小,小学毕业之后,我就去大队食堂当帮厨。”
人生的转折点, 在一批来自南城的知青被分配到了她所在的大队上。
“你应该猜到了, 我喜欢上了一个下乡来的知青。”
当时还是特殊时期, 所有认识诸慧英的人,诸慧英的父母都觉得这男的和她并不般配, 因为她家是三代贫农, 但她爱的男人,家庭却有污点。
而且对方还是知青,如果哪天回城去, 诸慧英不就成了弃妇了吗?
诸慧英也不想和对方分开。
所以回城的通知下来, 为了爱情,她放弃了大队食堂这么个稳定的工作, 跟着对方来到了南城,结为了夫妻。
“那时候,我总觉得生活无比美好。”
深爱她, 甚至不惜为她和父母吵架的丈夫, 尽管对她诸多不满意, 却还是因为丈夫,对她让步的婆婆。
还有南城这个五光十色的大都市,在她这个来自大巴山的农村女人眼里, 就像是童话一样不可思议。
然而两人的婚姻却渐渐出现了裂痕。
迎来新时代, 丈夫在拨乱反正之后,因为学历和父母关系受到了领导赏识,前途无量。
诸慧英却因为是农村人, 没有文凭,也适应不了城市生活,慢慢开始被婆家边缘化,婆婆不肯对她客气了,反而常常支使她干活。
诸慧英也愿意干活,她甚至是抢着干,来了客人,别人都在桌子上吃饭,她却只能躲在厨房里,脱了围裙守着灶台。
“或许是自卑吧,我那时候不敢出去,我是农村人,如果那些领导看到我会怎么想?家里的脸面往哪里放?”
诸慧英安慰自己,至少自己厨艺很好,这个是她能做的,不然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这个家里要怎么活下去。
丈夫回来得越来越少,不耐烦的时候越来越多,诸慧英在城里呆得时间再久也无法适应大城市的环境,他只觉得是她不肯努力。
面对训斥,她只能什么都不说,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
孩子落地以后,诸慧英再也忍受不了家里憋闷的氛围,她提出要外出上班。
丈夫却觉得她没事找事,坐到他那个位置上的谁家老婆不是在家当富太太,偏她要出去丢人现眼。
婆婆也嫌她不把孩子放在第一位,要她收心在家好好带孩子,说她“你又没学历,出去能做什么,扫大街人家也不会要你的呀。”
诸慧英只好放弃了这个想法,就这样,一晃几年过去。
儿子牙牙学语,成了全家的宠儿,她却悲凉地发现自己彻底没了容身之处。
她和丈夫唯一的话题就只剩下孩子。
然而八十年代开始实行独生子女政策,因为丈夫的工作,他们不可能再生二胎。
而随着孩子长大,诸慧英的陪伴不再值钱,婆婆反而把儿子从她跟前抱走。
“不能让孩子跟着你,你都没怎么念过书,带不了他。”
“或许她们说得也没错,我只有小学学历,哪怕是给孩子辅导功课,我也不够格。”
诸慧英平静地说道,“我哭过、闹过,也想尽办法想要说服他们,如果我不懂,我可以学——但他们只觉得厌烦。”
诸慧英无奈地笑了笑,“这个故事是不是很沉重?抱歉,我其实想说得更轻松一点。”
“没有的事,诸大姐,你很勇敢。”
宋明瑜这句话是发自内心。
在这年代,像诸慧英这样的女人数不胜数。
在上山下乡那些年里,有些和她一样单纯的女孩被男知青甜言蜜语哄骗,甚至有了孩子,之后对方拍拍屁股回了大城市,只留下孤儿寡母苦苦维生。
还有些和她一样,为了爱情,和丈夫来到了自己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可最终真心没有换来真心,反而是两边地位翻转之后,糟糠之妻遭到了嫌弃。
离婚?光是流言蜚语,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一个人。
甚至很多人一辈子也就窝在那么一个看不见光的大院里,忍受着日复一日看不见尽头的人生。
诸慧英能在经历这些事情之后,还这么果断又勇敢地做出决定,要出来找工作,这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她的厨艺也真的很好,就是该说的话,必须要提前说清楚。
“诸大姐,你吃过‘明瑜酸辣粉’,应该也知道,我们现在是要把品牌做起来,所以我招厨师进来,会专门培训标准化、流程化的操作,要求会比较严格,也可能比较辛苦。”
“这个没关系。”诸慧英摇摇头,“我能吃苦。”
再苦,还能有在婆家的时候苦吗?
“然后就是关于工资,基本工资八十块钱一个月,提成也是有的,按营业额算,1%。”
工资这块宋明瑜也是之前就想好的。
看似是从营业额里让了一部分利润出去,但实际上“流动贩售点”的成功已经证明,激励就是最有效的员工管理方式。
毕竟谁也不乐意当被打压,被PUA还没钱拿的牛马。
如果老板生意好,自己也能多挣钱,谁不拼命努力呢?
她考虑过直接给一个固定的,比较高的基本工资,又被林香给劝住了。
“厂里现在就没什么时候人是齐的,一个车间能有好几条线的工人请假,这是为什么?不就是因为仗着铁饭碗,就算请假不去,厂里也不可能一分钱不发吗?”
大锅饭是绝对要不得的,宋明瑜想想也是,固定下来的工资,很容易让员工陷入“铁饭碗”的错觉里。
宋明瑜不会忽略那些真心实意付出的员工,但她也不会容忍有人拿着工资,和国字头里面那些服务员一样,光明正大地浑水摸鱼。
那对其他员工来说就是不公平的。
诸慧英对工资自然也是欣然接受,倒不如说她根本没想到一个小吃厨师还能挣这么多!
这可是足足八十块!
丈夫和婆婆对她说的最多的就是,如果不是家里还缺个炒菜的,她是一点忙也帮不上,就只能吃白饭。
可宋明瑜的赏识,让诸慧英意识到事实不是这样。
“没什么问题的话,诸大姐你明天就可以来,咱们签完合同抓紧时间培训。”
“没问题,我明天一定一早就来,谢谢你宋老板!”诸慧英很高兴。
她不靠他们也能活下去,她一定要好好表现!
诸慧英没有把这个事情告诉婆家人,回到家后当然也没人在意她出门一趟是做什么。
无非就是和附近的邻居说说话,去公园散散心,难不成还能跑出去上班?
哪个单位会要诸慧英这种学历和出身的人,除非去找个个体户,但那也太丢人了,她不可能敢的。
就这样,诸慧英和宋明瑜签好合同,她现在正式成为了明瑜酸辣粉的厨师。
尽管提前就做好心理准备,但来店里培训的时候,她才发现宋明瑜的要求比她想象中还要高。
从进门开始的每一步,都强调规范化、标准化还有流程化。
精细到酱油、醋这些调料在这种小吃里加多少,在那种小吃里又加多少,都有非常严格的配比控制。
服务同样是培训的重点之一,尽管诸慧英在后厨,但出餐时间、效率、品控这些东西都是她必须牢牢执行和保证的。
不能让客人等得不耐烦,更不能因为手忙脚乱,让客人吃到不符合“明瑜”标准的食物。
诸慧英甚至连晚上做梦都梦见自己在上培训课,在经受考核。
但这样高强度的培训,不仅没有让她打退堂鼓,反而让她心里对自己的未来更加有信心了。
跟着这样的老板,“明瑜”一定会做大做强的!
……
“明瑜酸辣粉”总店筹备这下总算是诸事俱全,只等开业了。
宋明瑜精挑细选,最后把时间定在了端午节那一天。
尽管现在还没有实行周末双休,但端午节作为传统节日,仍然有许多家庭会在这一天多花些钱,请假或者换班,专门带着一家老小出门玩乐。
而且选在端午节,寓意还很好,别说这个年头了,就是几十年后,大家都还是很看重这些。
还有一个就是开业这一天的准备。
总店不比普通连锁,它象征着“明瑜酸辣粉”甚至是“明瑜”这个品牌的正式亮相。
这一天必须要大搞特搞,最好是全南城全都知道,那才算是把名气打出来。
她亲自写了邀请函,送到纺织总厂吴书记、知青办高主任、妇联瞿主任、还有南城饭店张怀总经理手中。
——宋明瑜邀请他们来总店开业剪彩!
要打造气势,宋明瑜看上的就是剪彩这种内地还没人尝试过,但在港城已经风靡商界的东西。
她邀请的对象,一方面和她打交道次数不少,大家合作相处都挺愉快,另一方面,那就是对方的社会地位都挺高。
她的邀请当然没有任何一个人拒绝。
剪彩这种东西,一听就是很有派头的,谁不乐意出风头呢?
而且明瑜还这么正式地邀请他们,是不是也证明宋明瑜很看重他们之间的关系?
唯一让宋明瑜没料到的是,她少发了一封邀请函,吴书记给她打了个电话,委婉地表达了陈总的不满。
“呢个女仔,咁快就唔记得我喇!点解唔邀请我啊?”
宋明瑜哪能想到陈启邦人在南城,之前他贸易公司和针织总厂签了销售订单就回港城了。
看来两边是合作愉快,这回他亲自又飞过来一趟,为了和吴书记商讨之后的合作安排。
结果正好撞上宋明瑜要开总店,还要剪彩,别人不知道,可陈启邦却对剪彩这种事情很熟,“呢啲时候就要我出马喇!”
宋明瑜求之不得,赶紧又给陈总写了一封邀请函,还随信送了不少她亲手做的点心,吃得陈老饕心情愉悦。
有了陈启邦这个港商亲临,宋明瑜又让“流动贩售队”队员们喊起了宣传口号。
不仅仅是“明瑜酸辣粉”要开第一家总店,以后可以去店里尽情品尝小吃,而且开店当天还有开业大酬宾的活动,特别实惠!
以彭倩为首的队员们努力宣传,小毛加紧了对员工们的培训,夏娟帮着宋明瑜一起准备店里的物料、食材。
1985年6月22日,端午节,宜开业、开市、纳财。
“明瑜酸辣粉”总店,正式开业!
在小毛手底下培训了一段时间的新员工们一个个精神抖擞,穿着整齐划一的工作制服,胸口绣着显眼的“明瑜”两个字,面带微笑地站在门口。
他们都有些紧张。
虽然在培训里,这些礼仪早就已经熟练成本能了,但真到了岗位上第一天,面对陌生人,难免心里还是有几分忐忑。
直到有人路过门口,不知道是谁牵头喊了一句“明瑜酸辣粉,欢迎光临”,所有人下意识地跟上,这才发现——诶,好像也不难?
一回生,二回熟,再有人经过的时候,这些新人们一下就找到了状态。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明瑜酸辣粉总店’今天开业大酬宾!”
“总店开业,买一送一!”
秦小莉挽着好姐妹祝秋秋来了,走到门口秦小莉就忍不住感叹:“宋老板可真是豪气。
钱赚起来不容易,哪个老板不是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分花。
装修是不需要的,顶多刷一刷墙看上去不寒碜就行。
人工太费钱,自家亲戚拉几个,看着给点,省事儿又省钱。
可“明瑜酸辣粉”呢?
门口那两列的迎宾小队,一眼能望到店里头落地窗,还有头上硕大显眼的招牌,和现在的店都不一样。
别说在南城了,锦城也没这么讲究的店铺,至少秦小莉是没见过。
老字号倒是装得敞亮,但吃一顿价格可不菲,秦小莉看向白色外墙上手绘出来,栩栩如生的小吃图片——这完全就是诱人进去大吃一顿嘛!
祝秋秋也惊叹,距离南城十大名小吃比赛快一年时间,那场盛事仿佛还在昨天,可一转眼,宋老板的酸辣粉早就已经成了南城人人都知道的大牌子。
如今又开起了总店!
宋明瑜穿着一身剪裁适宜的长裙,长发盘了上去,露出了纤长优美的脖颈。
她亲手点燃门口悬挂的引线,一阵噼里啪啦的清脆回响中,庆祝开业的鞭炮放了起来。
紧接着,一个穿着制服的年轻女孩牵着大红色的绸子过来。
宋明瑜亲自将几位笑吟吟的领导迎到了中央,捧起红绸,请剪彩人共同剪下了第一刀!
“咔擦”
与红绸剪短的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快门声,秦小莉睁大了眼。
“秋秋,快看,那是不是你们报社的记者?!”
祝秋秋定睛一看,还真是。
不只是她们《南城晚报》,还有《南城晨报》、《南城日报》,甚至还有《青年报》和《妇女报》的摄影记者!
秦小莉也认出了熟人——“那个穿马甲的,是南城电视台的人!”
两人面面相觑,今天这阵仗比她们想象中还要大!
受邀而来的领导们也没想到,这剪彩竟然这么隆重,这么有仪式感!
说起来只有短短几分钟,但每一步都给足了他们镜头,完全是众星捧月。
热闹喜庆倒是其次,对他们这个身份来说,更多的是在乎身边站的是谁。
尤其是吴书记。
瞧瞧这来剪彩的队伍。
不提他这个西南纺织业龙头老大的针织总厂书记,又是在南城人气爆棚的港商,又是知青办、妇联这种组织上的领导,甚至还有涉外饭店的总经理!
这么多大佬齐聚一堂,就是来给一家小吃店剪彩的,说出去人家都不信!
吴书记这会儿就跟只有自家地里找着的黄金,被全世界抢来抢去一样。
宋明瑜这人脉可真够硬的。
他这心里感受也真是有够复杂的!
不过吴书记很快就自我安慰,宋明瑜邀请他,自然也还是看重和厂子,至少是看重和他之间的关系。
吴书记又打起了精神,言笑晏晏地加入了领导们的寒暄中。
他没认错的话,今天来的媒体报刊还不少,他们总厂怎么也要蹭一把版面。
陈启邦是不用蹭版面的,倒不如说他在港城就已经受够了见缝插针的记者们,就连这群热情得过分的领导,他也觉得头疼。
他今天是来帮宋明瑜撑场面的,要聊也是找这女仔嘛!
之前陈总主动提出要帮她剪彩,宋明瑜心里就很感激,对这位大佬的不拘小节也有了深刻认识。
她主动迎了上去:“陈总,之前送来的点心,还合您胃口吗?”
“合,当然是合的,还是你这后生仔了解我口味。”陈启邦春风满面,“我看南城饭店现在也有粤菜,一问才知道也是你在做,差点就错过了!”
宋明瑜抿着唇笑:“怎么会错过,您就是没注意到,我这边也随时可以给您送餐上门,跟之前一样。”
言外之意就是宋明瑜把他这个客户看得很重,这种待遇别人可没有。
陈启邦都是江湖老油条了,拍马屁吹捧的话听了不知道多少,但宋明瑜这示好示得堂堂正正,这就很拉近两边关系了。
领导们都忙,陈总更是忙中忙,剪完彩和宋明瑜说了几句,就坐车走了。
南城饭店张总经理临走之前,拉着宋明瑜:“要是你开店遇到什么麻烦,跟我们南城饭店说一声,能帮忙的地方肯定帮。”
他知道陈启邦吃过宋明瑜做的粤菜,但他没想到两边关系这么亲近,甚至能让大佬亲临现场给宋明瑜撑场面。
他在心里又给宋明瑜这个合作伙伴的评级往上调了一截,这才会主动又对宋明瑜示好。
宋明瑜敏锐地意识到了他语气的转变,她脸上八风不动,平平稳稳把话接了下来,又去送知青办和妇联的两个领导。
比起其他人,这两位领导说的话就接地气多了。
“明瑜,我们真的很感谢你!”
今天她们是亲眼看到看到了待业青年们焕发出了人生的“第二春”,那些曾经颓废沮丧的年轻人,如今一个个朝气蓬勃,根本就是判若两人。
是他们自己把握了机会,但说到底,没有宋明瑜给他们这个机会,他们还会在泥沼里面苦苦挣扎。
能在知青办和妇联当领导的,除了本身情商高,还有一点就是真的很能体谅这些年轻人的难处。
她们也愿意体谅宋明瑜的难处,让她遇到什么不好解决的事情,一定不要忘了知青办和妇联站在她这边。
像她们这样身份的领导,轻易是不会给出承诺的,除非她今天做的事情,完全搔到了领导们的痒处。
宋明瑜没想到剪彩还有这样意外的收获……这简直就是神来一笔。
“谢谢两位主任!”
剪彩仪式影响的,当然不只有受邀这些大佬的心态,还有围观群众!
太时髦了,太有趣了,他们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厉害人呢!
又加上迎宾的服务员们还在门口热情邀请,一时间,所有人都跟疯了似的往店里头冲。
祝秋秋和秦小莉刚抬脚往里面走,就差点被人群卷进去。
幸好服务员们训练有素,赶紧维持起了秩序。
进去能坐到位置的就进,不能的就在门口坐着小板凳排队,一人还能免费喝一碗荞麦茶。
祝秋秋和秦小莉运气爆棚,坐到了最后一桌空位上,马上就有服务员过来接待。
“咱们店里现在有盖浇饭,有酸辣粉之类的小吃,可以先看看菜单,今天买一份小吃或者盖浇饭就送一碗冰镇绿豆汤!”
菜单是印刷出来的,价格并不昂贵,甚至没涨价。
两人都有一份算得上体面的工作,钱是不缺的,不过来酸辣粉店,吃一碗酸辣粉也就差不多了。
然而——
秦小莉沉吟地看着菜单,她头一次陷入了“选择困难症”。
宋明瑜竟然把这些菜品都拍了张照片,放在了菜单上。
每张图片上的食物看起来都特别好吃,秦小莉纠结了好半天,总算是勉强筛出来两个最想吃的。
“我要一碗肉酱酸辣粉,还有……狼牙土豆,我想尝尝这个,秋秋,你吃什么?”
“那我就要个小酥肉,再要一个豌杂酸辣粉。”
“好嘞!”服务员清脆地应了一声,从制服口袋里摸出来一个木牌子,上面写着阿拉伯数字“47”。
“两位稍等,等会做好了会根据这个牌子送过来的。”
两个小姐妹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目光中读出了跟自己相同的想法——
她们明明只想点一碗酸辣粉就结束的,可是看着那些照片,谁能忍得了呀?
宋老板真是太会赚钱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60-70
第61章 第 61 章 双更合一
总店卖疯了!
除了宋明瑜声势浩大地搞了一场“剪彩仪式”, 给这个新开的总店吸引了不少客流量以外,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原因,那就是“流动贩售队”。
彭倩她们这段时间可没闲着,天天出摊的时候可都是把总店一起宣传着呢!
端午开业, 还送一碗免费的冰镇绿豆汤。
“除了咱们最招牌的酸辣粉, 还有各种各样的小吃和盖浇饭, 包您满意!”
这些小队本身就游走在人流量最大的地方,哪儿有人往哪儿去, 关键她们这摊位本身就是卖“明瑜酸辣粉”的。
不少人都是在她们这儿买了一碗, 觉得好吃,才动心思要不要去总店看一看。
他们唯一的顾虑就是,“总店会不会和你们这个味道不一样啊?”
很多人都担心这一点, 万一摊位上的好吃, 结果去了总店反而味道对不上,那不是白跑一趟吗!
宋明瑜一再强调标准化、流程化的好处这会儿就体现得淋漓尽致。
“您尽管放心, 店里的味道和咱们这儿的绝对是一样的。”
不仅仅是他们这一处贩售点,“您去其他贩售点,他们做出来的也跟我们的一模一样, 您认准穿明瑜品牌制服的, 一定没错!”
队员们特别耐心, 一遍遍地给客人们解释。
“明瑜”本来现在就在南城名气不小,加上他们出摊一定会穿制服,动作又利落, 摊位又干净, 早就是口口相传的口碑。
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客人们一下就对还没去过的这处总店产生了天然的信任感。
有钱有闲的自然乐意跑一趟,就当是凑个热闹, 没钱也没时间的,也把这事儿给记在了心里。
万一什么时候能过去吃吃看呢,这些“明瑜”的员工不是说,店里还有其他花样?
宋明瑜提前布局的这些流动贩售队,这会儿就变成了流动宣传队。
这效果显然要比站在街头发传单,又或是拿个高音喇叭到处嚷嚷要讨喜和有效得多!
只有极个别队员惴惴不安:“倩倩,老板这会儿有了总店,咱们这些流动小队,以后还能卖那么多吗?”
彭倩想都不想就点头:“肯定能,而且肯定能比现在还多!”
她跟着队伍东奔西跑这么久以来,隐隐约约有一种感觉——
如果总店能做起来,她们这些队伍不仅不会减少客流量,反而能趁着这个机会,继续扩大他们的市场。
她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会有这个念头。
但彭倩如今对宋明瑜有一种无条件的笃定和信任,她相信自家老板肯定知道原因,而且也早就想到了总店开张之后的影响。
“宋老板做生意就像是下棋,一步落下去,其实后头早就算到了三四步。”
彭倩说道,“咱们别想那么多,只需要把手里头的事情做好,宋老板不会亏待我们的。”
这不仅仅是彭倩一个人的想法,而是绝大多数员工的想法。
尤其是总店此刻忙得脚不沾地的新人们,更是一个个打了鸡血一样。
宋老板说了,他们好好干,就能拿奖金,收红包,涨福利!
大团结,谁不喜欢,更何况会到宋明瑜这里来的员工,除了家里情况特殊找不到稳定工作以外,个个都是吃苦耐劳,勤快利落的好青年。
这些年轻人们使不完的热情劲儿,在客人们眼里,那简直加分都要加到天上去了。
李卫东是江北福利社的职工,这天端午节,他和在国营饭馆当收银员的老婆顾琴双双请了个假,带女儿出门玩。
谁知道人还没走出街道呢,玲玲就闻见了总店里头传出来的香味儿,说什么也不肯走。
小姑娘才四岁,劲儿却很大,蹲在地上说什么都要进去:“吃!”
这是夫妻俩的独生女,家里从小宠到大,两人都拿她没办法,只好排起了队。
“今天还打算带玲玲去沙区公园玩呢——”顾琴看着前头黑压压的人头,不知道得排多久,有些不高兴。
她好不容易才请来这么一天假,要下馆子,去她上班的解放饭馆不好么?
能打折,有优惠,最重要的是,她上班的地方,大厨可不敢随便糊弄。
来吃什么酸辣粉,浪费时间!
李卫东正想安抚妻子,穿着暖橘色制服的服务员带着热情笑容走了过来,手上还端着托盘:“您好,这是咱们免费送的茶水。”
她看见夫妻俩还带了个小孩儿,说了声“稍等”,很快就拿过来一个小摇马。
玲玲一看见眼睛就亮了:“马马!”
“这是给小妹妹坐着休息和玩的。”服务员语气诚恳,“抱歉,今天客人比较多,要辛苦稍等一下——”
她蹲下身,亲切地和玲玲打招呼:“小朋友,咱们先和小马玩一会儿好不好呀?”
“好~”
玲玲兴高采烈地骑上了小摇马,这像是木马一样的玩具前后摇动起来,她顿时高兴得摇头晃脑。
顾琴还没说完的话顿时哽在了喉头,她轻咳了两声:“谢谢,你们有心了。”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对方朝她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又微微鞠躬,继续去发放茶水。
“这下不生气了吧?”
顾琴轻轻打了揶揄自己的丈夫一下,“我是为了谁,还不是担心玲玲站着难受。”
李卫东没拆穿妻子的口是心非。
也是,有了摇马这么个小玩具,玲玲玩也玩到了,坐着也不会累,顾琴这个当妈的自然不可能有什么不满了。
顾琴看着那服务员的背影,“这老板还挺会招人。”
不过很快她就发现,不是这家店的老板发掘了服务态度那么好的员工,而是这家店,它就没有哪个员工服务是不好的!
等一家人排到位置,马上就有服务员过来带位,笑容热情地对他们说欢迎光临,还请他们小心门槛。
玲玲坐在摇马上玩得正欢,旁边过来一个服务员,也不知道和小朋友说了什么,玲玲乖乖点了头:“玲玲和马马说再见。”
李卫东和顾琴夫妻俩都惊呆了,这还是他们家那个抱着玩具就不撒手的小魔王吗?
这也太听话,太乖巧了!
更令人震惊的还在后面,找到位置,服务员先帮她们检查桌椅干不干净,紧接着另一个服务员过来,手脚麻利地在夫妻俩的位置旁边加了一个小木椅。
这个小木椅长得颇有些新奇,椅背很高,椅腿很长,座位宽敞,像是母亲怀抱一样,面前是一个餐盘。
两口子谁也没见过这样子的椅子,服务员说这叫“儿童座椅”,“就是给小朋友准备的,您可以试一试。”
循着她的指导,李卫东小心翼翼地将玲玲抱上去坐好。
顾琴还有些将信将疑,可见到玲玲稳稳当当坐在上面,再怎么胡抓乱蹦都不会从上面摔下来的时候,她一下就惊呆了。
这是什么带娃神器?!
顾琴的反应实属正常,儿童座椅进入内地的时间最早也在两年以后,肯德基在内地开设第一家店铺的时候才会有。
即使是那时候,拥有儿童座椅的店铺也极为罕见,甚至很多人觉得这就是高档餐厅才会有的配置,这就是身份格调的证明!
而现在,1985年,它出现在了南城的小吃店里,不震惊才是奇怪呢!
这却还不是结束,服务员迅速地给两人看了菜单。
和其他所有饭馆都不同,总店的菜单是文字一半,图片一半。
文化水平不高的不用怕,菜单上可以看图点菜,实在不行,服务员也会特别热情地讲解这些菜品都是什么。
顾琴偷偷看了一眼旁边那桌的两个女孩儿,其中一个点了一碗肉酱酸辣粉,和菜单上长得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夫妻俩迅速点好了自己想要的菜,正纠结玲玲要怎么点,服务员却引导他们翻到菜单最后一页,“咱们店里有专门为小朋友提供的套餐。”
一份小碗的盖浇饭,不加麻辣,一份蒸蛋,和普通的盖浇饭一个价格,但完全是给小孩儿量身打造!
“就这个。”
服务员留下号牌离开,玲玲在儿童座椅里坐了一会儿就开始不规矩,“妈妈,要抱!”
顾琴回回带她出来都得哄这个小魔王大半天,有时候一错眼,就不知道孩子跑到哪里去了,堪称心力交瘁。
这会儿小魔王被困在椅子里,又安全,又省事,她有心想磨一磨女儿性子,玲玲却瘪了瘪嘴,眼看着就要嚎啕大哭。
顾琴头皮一紧,下意识想伸手去抱女儿,刚刚那个服务员却又折返回来,手里多了一个小玩偶。
“小朋友不哭,让这只小熊陪你玩好不好?”
有了小熊玩偶,玲玲一下就来了劲儿,开始跟玩偶玩过家家的游戏,把亲妈丢在了一边。
顾琴这才和丈夫对视一眼,肩膀都松缓了下来。
她有些迟疑地开口:“这家店还不错。”
“岂止是不错。”李卫东可不在国字头饭馆上班,他说话直接得多,“你看这装修,这落地窗……老板可真舍得花钱。”
顾琴叹了口气:“是啊,比我们解放饭馆看着都好。”
“就大堂的灯,坏了小半个月了,怎么修都修不好,人家这个灯又亮,又不刺眼睛!”
“自然光也好,光线特别差,外头大太阳,我们店里不开灯就黑黢黢的,不知道还以为大半夜跑去上班。”
李卫东撇撇嘴:“就这,还国字头呢!”
自然光当然就是落地窗的功劳。
“去你们那儿跟做贼似的,门也小,两边都是实心墙壁,什么都看不着——”
哪像人家这个什么明瑜酸辣粉一样,敞敞亮亮的,外头排队的、路过的时不时就有羡慕好奇的目光投过来。
别说,坐在里头还怪有面儿的!
顾琴不想迎合丈夫的话,仿佛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可内心,她对这家店确实很满意。
直到她点的菜迟迟不来,顾琴总算是找到了一个不满意的点。
上菜跟她上班的国字头饭馆似的,慢悠悠的!
顾琴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在外维护脸面的国字头饭馆,竟然是在这种时候才称得上一句“差不多”。
她怒气冲冲叫了一声“服务员”,马上就有个穿制服的年轻女孩儿迎了过来。
不等顾琴发怒,对方就主动道歉:“不好意思,今天客人有些多,我们马上催促厨房,您稍等!”
不仅道歉,还主动给出了解决方案:“辛苦您等一等,后厨一定给您端上一份满意的餐点——咱们这边再免费送小朋友一块点心,您看可以吗?”
嘴巴又甜,又给出了补偿,顾琴还想说什么,丈夫李卫东先就冲她摇摇头,又扬了扬下巴。
另一个端着餐盘,满脸都是笑容的服务员走了过来,将他们点好的餐点一一放在桌上。
“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还真是凑了巧,这边刚说要赔偿,那边菜就端上来。
顾琴这火发也不是,不发也不是。
她表情有点尴尬,承诺她送点心的服务员却安抚地笑了笑。
“咱们小朋友这么可爱,又是店里第一位接待的小客人,点心就当是给小朋友的特殊礼物,请稍等,马上就送过来!”
还给了顾琴一个台阶,顾琴含混地“嗯”了一声,面对丈夫调侃的神色,难得地有些脸红。
伸手不打笑脸人,这饭馆服务又好,关键是东西也不贵,再挑剔就不占理了。
点心很快送了过来。
“您好,久等啦,这是咱们店送给小朋友的特殊礼物!”
顾琴不急着给女儿,她先尝一口。
送的是苹果泥小蛋糕,苹果刮成泥,质地细腻,下头蛋糕里头似乎加了一点点蜂蜜,软滑爽口,很方便小孩儿吃。
不仅不是粗制滥造,而且一品就知道是用心做的。
它甚至充分照顾到了小朋友的饮食习惯,不怕呛到或者是噎到,这让顾琴这个挑剔的亲妈安了心。
再喂给玲玲一吃,玲玲抢着要端着宝宝用的小碗自己吃。
“好吃!”
女儿的笑脸是最大的回报。
这下顾琴的火气更是消了个十成十,等玲玲吃完这一份小小的“特殊礼物”,她有些忸怩地叫来服务员。
“刚刚你们送的那个点心,给我加一份,我给钱——”
顾琴是彻底没了脾气,“咳咳,另外再给我加一份杂酱酸辣粉。”
“噗……”
顾琴回过头,没好气瞪了丈夫一眼:“怎么啦,我突然饿得慌,想多吃一碗!”
“行,行,今天你和玲玲最大,你们想吃什么都点,我请客!”
隔着落地窗,店里的食客们都和李卫东顾琴夫妇一样,一个个带着心满意足的表情,抱着碗吭哧吭哧品尝美食。
落地窗外路过的人本来只是随便投过来一瞥,谁知道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嚯,里头满满当当坐这么多人,还表情这么迷醉……就一小吃,能有这么好吃?
再定睛一看,好么,门外头都还排着一溜儿的长队呢。
为了照顾这一头的火爆,小饭馆那边甚至临时把折叠桌椅套装都给贡献出来了,那几桌坐在门口,麻辣酸香的味儿就跟着飘啊飘。
馋死个人!
这下不饿的人都心痒痒了,于是长长的队伍变得越来越长,都快绕过个弯儿去见不到尾巴了!
幸好这店面是整个小院重新装修成了店铺,地方宽敞不说,隔断还都给拆了。
屋子里大部分是二人座,靠墙的一部分做成了卡座。
另一面设置了单人吧台座,位置远比小饭馆要多。
加上明瑜酸辣粉总店这边都是小吃盖饭,客人们点菜快,吃得也快,翻台效率还挺高。
客人们很快一批换一批,外头的长蛇队虽然还在排,但队伍还是在匀速往前挪动。
直到晚上八点多,人流量这才慢慢地少了下去。
送走最后一个客人,所有人都累得直不起腰来。
今天生意实在是太太太太,太火爆了!
昏黄的路灯亮了起来,在夜色里,胡同口这座还亮着电灯的店显得格外醒目。
新员工们拿着塞了两张大团结的红包,开开心不地回家去,店里就剩宋明瑜和两个元老级员工,小毛和夏娟。
三人忙碌了一天,连饭都是对付对付就完了,这会儿空闲下来,连宋明瑜都不想动了,最后还是林香一人下了一碗麻辣小面。
上面铺着煎蛋,底下垫着莴笋叶,一碗下去出了点汗,一天的疲惫都扫出去不少。
三人这才有力气爬起来盘存。
为这一天,宋明瑜提前就备了不少料,都是江阳那边一车一车运过来的。
当时夏娟还担心能不能用完,天气毕竟热,这么多食材也不能全堆在冰箱里,很容易坏。
谁知道开业就这么一天,统统用完了不说,甚至还有一部分配料是从小饭馆那边紧急“援助”过来的。
卖得最好的当然是酸辣粉,但其他小吃也比想象中还要受欢迎。
让小毛最意想不到的是,在这一大堆菜品里,看上去最平平无奇,甚至在菜单最后一页的“儿童套餐”,竟然是也在人气最高的那一挂!
宋明瑜安排了许多玩具和玩偶,甚至还要求在培训里一定要单独强调对小朋友要亲切,要尽可能满足小朋友要求这一点。
小毛那会还说什么都不理解,为什么明瑜姐这么看重这个东西。
小饭馆来吃饭的大多都是工人,要么就是小情侣,在她眼里,酸辣粉的客人和小饭馆应该差不多才对。
她那会问明瑜姐,明瑜姐却只说到时候就知道了,让她交代员工们记一记开业来店里吃饭的客户情况。
结果现在统计出来了,和明瑜姐说得一模一样,带小孩的家庭竟然占了一半!
这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难不成她明瑜姐其实是个风水大师,会算命,这是她算出来的?!
这其实是在宋明瑜意料之中。
前世肯德基和麦当劳进入国内,就是这么做的!
几十年后,这两个品牌在国内早已经是家喻户晓,然而在当年,它们刚刚落地国内,就已经引发了全民排队的热潮。
肯德基第一家店坐落在京城,开业第一天,五百个座位根本就不够坐,甚至一块原味鸡要排队一个小时才能买到。
麦当劳九十年代进入国内,也是一战成名,成了国内的爆款餐饮品牌。
他们之所以会这么受欢迎,其中一点是因为他们做的东西,对国内来说前所未有过。
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们一开始就瞄准了国内庞大的家庭群体,把这些带着小孩的父母长辈视为了营销的目标。
这两家店打出的口号都是“家庭餐厅”,有儿童专属的套餐,服务员们对小孩子格外热情亲切,就像邻家姐姐,甚至还有给他们玩耍的儿童乐园。
这种“儿童友好”的路线,一直延续到了许多年后。
对很多九零后来说,小时候甚至最期待的事情就是去肯德基、麦当劳门口,和麦当劳阿姨一起唱歌跳舞,和肯德基爷爷坐着合影。
宋明瑜决定开“明瑜酸辣粉”总店的时候就在思考,她这个店铺到底要走什么风格?
前世有许多品牌,大家走的路子都不一样,但能在市场厮杀中活下来的品牌都有自己的优势。
“明瑜”的优势是什么?
它诞生于南城,这个西南小城不像是京城和上海、广州那样的大城市,哪怕东西贵,只要够新颖,都有人买单。
南城的老百姓们更讲究性价比。
小吃性价比当然是够的,但是南城不止她会卖小吃,酸辣粉更不是只有她一个人会做。
总店装修、宣传和菜品上花了这么多钱和时间,宋明瑜不打算把它变成大号酸辣粉售卖点。
她要走麦当劳肯德基的路子。
这年头,南城也有卖快餐小吃的,但都是环境简陋,为了方便吃了就走,很多都是露天摊,没什么环境可言,更不可能有服务。
一个物美价廉,能提供一个大家可以边吃边聊天,一家人能够休闲时光的地方,在南城是前所未有的。
今天开业的盛况,也让她更加笃定这个路线没有问题。
这年头的快餐就该这么做!
“明瑜姐,今天的营业额算出来了……咱们今天卖了一千!”
这房子房租可以忽略不计,食材都是从江阳进货。
宋明瑜如今是秋姨她们的大主顾,江阳还是按照之前的价格在结算。
再除掉人工、水电这些必不可少的成本,零零总总算下来,利润估计有个五成。
也就是说,今天赚来的钱,有五百块都是实实在在净赚到手的。
哪怕今天是开业,人比平时多,但平均一个月算下来再怎么也有个一万二三。
宋明瑜之前办流动贩售队,一个月营业额也才一万块,还得要给队员们发工资,出去摆摊损耗还大一些。
总店光是净利润就能给她一个月挣出来一个万元户!
顶多一个月,前期装修宣传那些成本,基本就能收回。
宋明瑜心里盘算了一下,光是小吃快餐这一块,她就有两个特别能挣钱的业务了。
再加上明瑜小饭馆那边有单点、宴席,还有粤菜的外快……
这钱还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心都跟着怦怦直跳。
要不怎么说八十年代做个体户香呢,万元户在这年头是神话,对个体户来说,和拿着麻袋捡钱有什么区别?!
第62章 第 62 章 双更合一
宋明瑜判断总店之后的营业额不会和开业当天有特别大的差距。
她的预料没错。
随着各大报纸陆续刊登, “剪彩仪式”和总店开业带给南城人的冲击这才刚刚开始。
南城人还第一次在图片上见着所谓的剪彩,听说只有港城和外国人会做这么稀奇的事情,没想到“明瑜酸辣粉”那么潮。
还请了那么多一看就厉害的领导,甚至还有港城来的大老板。
再加上图片上面甚至还有记者拍到, 开业排队的顾客长龙。
“这不是我吗?”
“让我看看, 有没有拍到我!”
“后悔死了, 早知道那一天就再穿漂亮点,这么多人, 说不定还能混上一张单人照呢!”
南城人议论纷纷, 一方面是新奇,一方面还是觉得虚荣心膨胀。
哎呀妈呀,他们这些普通百姓, 也是和这些大人物能登上一个版面了哈?!
有面子, 追时髦,这是亘古不变的话题, 八十年代的人们更是如此。
尤其是这年头不像几十年后,一个新鲜事可能两三天就过了热度,这会儿谁要是在报纸上露了个脸, 起码能当好几年的谈资。
“明瑜酸辣粉”总店开业的热度, 一下就狂飙到涨停。
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来自几十年后, 早已在国内内卷到极致的商业模式,被宋明瑜带回了1985年。
这个夏天,狠狠给了南城人亿点点震撼!
什么家庭餐厅、海X捞式的贴心服务、标准化快餐出品流程、图文快餐……
随便一个拿出来都是王炸, 宋明瑜就跟不要钱似的, 一股脑往总店上面加。
一套组合拳,险些把南城人的眼睛给闪瞎,新鲜的东西太多, 光靠两只眼睛根本看不过来。
总店生意火爆,店里人人都高兴。
宋老板赏罚分明,在这群员工里头早已传开了。
只要对店里尽心尽力,给福利,发奖金,她从来不皱眉头,但如果谁拖了后腿,上班偷懒不认真,她也会处罚。
所以店里,所有人的精神面貌都非常积极,哪怕极个别的人没那么勤快,在这种氛围下也会受到感染,不知不觉就“眼里有活”了。
而员工们眼中,最拼命的还要数后厨的诸慧英。
她十分低调,也从来不参与员工们的闲聊,常常一个人坐着发呆,可工作的时候又像是另一个人,高峰期一站就是三四个小时,眼睛都不眨一下!
也不知道老板上哪儿找的厉害角色,激发得其他人也跟着一个个打鸡血。
诸慧英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她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这么拼命工作过了。
累是累的,每天回到家,几乎沾到枕头就能马上睡着。
可心里却一点不累,心里默默算着自己这个月能挣多少钱,她不仅不累,还想更加拼命地工作。
只有站在厨房里的那个她,能自己挣钱的她,才是有价值的。
讽刺的是,开业那天明明她忙到最后一刻才走,丈夫一家却没有任何人关心她到底跑到了哪儿去。
还是隔了半个月,他们发现她每天都会出门,婆婆才象征性地问了一句她干什么去。
而她十月怀胎,辛辛苦苦才生下来的儿子,只是依偎在他奶奶身边,不耐烦地催促:“奶奶,我要看电视!”
甚至没有看她一眼。
诸慧英没有回答,只是在婆婆一声声“乖孙孙”中,面容平静地离开家门去上班。
她脑袋里,关于这家人的所有记忆都被压在了深处。
诸慧英现在只关心和工作有关的一切——
昨天哪些菜品客人反映不够完美今天要再着重注意,哪些菜可能卖得多要提前备料,流程上有没有什么有些模糊的地方要及时去问毛小静……
赚钱,赚钱,赚钱!
……
“明瑜酸辣粉”总店引领着南城新风尚,一时间,去总店吃饭竟然变成了一种赶时髦的做法。
总店顺势推出了新的套餐。
比如说一份任选小吃,配一份饮品的小吃单人餐。
或者是小吃换成盖浇饭,再加一份小菜的单人盛享餐。
双人餐自然不能少,经济实惠的套餐可以选两份小吃,再配上两杯饮料。
如果是带对象来,那就必须要再添上一份漂亮又美味的夏日甜品。
家庭套餐也按需上了新,重点就是多了好几种给小朋友准备的餐点。
饮品都是冰汽水,很符合吃小吃时想解辣的心情。
甜品则是因时制宜,夏天炎热,冰粉凉虾凉糕这些,都是南城人的最爱。
宋明瑜还在门口的招牌上写上“本店饮品甜品每月上新,欢迎进店品尝”。
简直是把南城人的注意力紧紧地固定在了总店身上。
秦小莉就在这时找上了宋明瑜。
“宋老板,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南城电视台和锦城电视台现在在搞双地合作,拍了一部叫《街坊邻居》的电视剧,不知道宋老板听说过没有。”
宋明瑜颔首,她当然听过,这个《街坊邻居》算是南城电视台这大半年来最火的一个电视剧。
胡同里头大家都爱看,晚上一到放电视,高彦芝第一个端小板凳到宋家集合。
“《街坊邻居》这边,想请你来客串一集,就演厨师!”
秦小莉是因为工作原因,如今才会常驻南城。
开业那天她还和好姐妹祝秋秋一起来店里吃过,当时就惊为天人。
她回了电视台,还不忘向认识的锦城朋友推荐这家总店,“现在这家店都算是我们南城的名片了。”
结果这句话正好被电视台听到了,编剧正抗议呢,说现在情景喜剧能演的桥段都演得七七八八了,接下去又重复没什么新意,问台里打算怎么办。
荧幕上没新意,《街坊邻居》肯定不受欢迎,但是辛辛苦苦把节目做成了“黄金档”,南城锦城都爱看,要放弃这个香饽饽,电视台又舍不得。
领导听到秦小莉提起“明瑜酸辣粉”,拉着她问具体情况。
等了解了这个品牌如今在南城特别火热之后,领导大手一挥:“你去和老板谈谈,我们电视台请她来客串一集!”
就演一个热心又厉害的大厨,指导主角团给院子里面最年长的老奶奶做一桌生日大餐!
秦小莉邀请宋明瑜去演,态度特别诚恳,话也说得直白:“宋老板,这种机会很难得,就只需要去一天拍摄,但是有客串费,一百元!”
这在1985年其实是相当大方了!
宋明瑜记得,哪怕是九十年代最出名的电视剧之一,大腕云集的《编辑部的故事》,主演一集的片酬也就一百五十块钱。
南城电视台愿意给她这么多,必然是看在总店最近在南城特别火的份上,给出的特别友情价。
但领导唯独没料到的,恐怕就是宋明瑜现在的收入,已经远远超过了这个数字,一天一百块钱,还真不够她专门跑一趟。
她没演过戏,但是她看过别人演戏,哪个不是从天亮一直拍到天黑,大腕还好,小虾米那都是硬撑。
好不容易才把一部分工作交给总店那边,距离甩手掌柜都还有十万八千里,又给自己添一项临时工作,哪怕一天一百块,宋明瑜也不是很想去。
她正想拒绝,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我可以不要客串费,但是,我想以‘明瑜小饭馆’厨师和老板的身份上电视剧。”
这意思就是——秦小莉惊讶地睁大眼睛,“宋老板,你是想宣传你的店……”
“没错。”宋明瑜微微颔首,钱她可以不要,她甚至可以自己贴钱,但是这个软广,不,硬广,她必须要加。
“还有一个要求,我希望到时候能穿自己的衣服。”
第二个要求不过分,秦小莉猜是宋老板有洁癖,不想穿别人穿过的戏服,她想也不想就答应下来。
第一个要求,就不是秦小莉能干脆应下来的了,她不能当场打包票,说是回去请示领导。
又过了好几天,宋明瑜终于收到了准确的答复,电视台同意了她的要求。
为了这么一集客串,宋明瑜专门抽了一天时间去拍,回来就被胡同里头的邻居们围住了。
“那个卫东,是不是和电视剧里面一样,是个耍娃,说话特别有意思?”
“张伯伯真的是上海人呀?”
“明瑜,电视台是不是吃得很好哟,我听说一顿饭八个菜,还有燕窝鲍鱼!”
这都是哪儿来的“谣言”,宋明瑜哭笑不得,却还是拗不过这些邻居们眼巴巴的表情。
“演员人都很好,无论是主演还是配角都不摆架子,不过现实里面还是和荧幕上差别比较大,那都是表演。”
“张伯伯在片场都说普通话,我也不知道他是哪里人。”
至于最后一个话题——
宋明瑜忍着笑:“高阿姨,主演和我们都是吃盒饭,只不过他们那份多一道荤!”
高彦芝失望地“啊”了一声,无法接受明星和普通老百姓吃一样的落差感。
张新民在旁边笑:“我早就跟你说了不可能,顿顿山珍海味,电视台不挣钱的呀。”
“一天在电视台上放那么多广告,还不挣钱呀!”高彦芝不服气,“三峡洗衣机,红岩电视机,天天翻来覆去地播,台词我都会背了!”
虽然宋明瑜这个客串演员虽然揭开了胡同里对电视剧明星的幻想,但是大家还是羡慕能上大屏幕。
尤其是高彦芝,作为《街坊邻居》的铁杆粉丝,她是盼星星又盼月亮,天天都蹲守宋明瑜的出场。
但是电视剧制作没那么快,宋明瑜只能告诉她,轮到她登场的那一集还要等上一段时间,高彦芝这才罢休了。
当然,高彦芝不是唯一一个,比宋明瑜本人还要兴奋她上电视这件事的。
宋言川听到这个消息,想也不想就说:“姐,你要变成大明星了?”
他姐要是变成大明星,他就是大明星的弟弟,宋言川脑袋里面顿时冒出一溜串的名字,“能不能帮我要一个‘赵倩男’的签名?”
赵倩男是电视剧《霍元甲》里面的侠女。
当然,签名是不可能有的,宋小朋友唯一收到的就是来自他亲姐的脑门崩。
“就是去客串了一集,而且是在南城电视台,你让我上哪儿去给你找港城的女明星要签名?”
南城电视台啊,那就没办法了,宋言川趴倒在床上:“早知道我就答应在少年宫学个才艺了,说不定还能跟姐你一起上电视。”
南城少年宫,是每个南城小孩儿都不陌生的地方。
长达三十米长的螺旋滑滑梯,足以把最胆大妄为的熊孩子吓得哇哇直哭。
但与此同时,它又是南城最有人气的游乐场,冬天可以溜冰,还可以坐海盗船,要是运气好,还能跟着老师去看木偶戏看杂技!
改开之后,少年宫也跟随潮流,开起了兴趣班,什么琴棋书画,那是样样都有。
就是门槛高,要一个个筛选,不合格的交钱人家都不让进。
当时胡同里面大家约着要一起去,其中就有宋言川。
宋言川的“天赋”可以说是在考试场上发挥出了百分之一百二。
唱歌五音不全,画画人神共愤,写字仿若狗爬,考乐器是最离谱,他竟然给人家的小提琴弦给拉断了!
各个兴趣班的带班老师纷纷表示他们这尊小庙收不下宋言川这么个“样样突出”的大神。
但是宋言川不知道,宋明瑜和林香她们这几个大人又不忍心打击他的自尊心。
最后说是要周末上课,占用休息时间,宋言川自然不肯,说他不去,这事儿才结束。
这傻孩子现在都还不知道自己当初是被所有老师嫌弃了个遍,还乐滋滋地说,“如果我们两个都是明星,出门坐车都打折!”
宋明瑜决定不拆穿他这个永远不可能实现的妄想。
就不说他一开口,老师们就四散奔逃的样子,恐怕很难让他成为明星。
更别说这年头明星坐车,那也得给原价,出租车司机比明星还牛气呢!
……
尽管胡同众人都对宋明瑜客串电视剧却暂时看不到这回事抓心挠肝,但总的来说,这个夏天,胡同里的日子还是很惬意的。
尤其是傍晚大家下班回家,高彦芝和林香带着家里小孩过来。
三家人拼着桌子吃过晚饭,一起坐在电视机面前,一边吹空调,一边追电视剧。
这个夏天,最热播的莫过于引进自岛国的那部《阿信》。
宋明瑜上辈子只听说过这部电视剧在国内很火,好像是全国收视率最高的一部。
但真的回到八十年代,她才真正见识到这个“收视率最高”的含金量。
只要《阿信》的片头曲响起,无论男女老少,无论此时此刻在做什么,都会把目光投向那台正闪烁着荧幕光芒的电视机。
《阿信》的爆火,也离不开电视机的爆火。
进入1985年,南城取消了不少票证限制,又集体上涨了一回工资,电视机比起1984年的时候,卖得更好了。
当然,大多数人还是买不起十六寸的大电视,但至少一台十二寸的,南城本地产的电视机,还是消费得起了。
家家户户几乎都会守在家里看《阿信》,要是路过胡同小巷的过道,甚至能听到许多家里面都传出同样的声音。
都在看《阿信》!
谁要是说自己没看过《阿信》,其他人能用看外星人的眼光看这人。
有些人看着这个剧情有点眼熟。
仔细琢磨,诶,这阿信从一个农家女儿,一步步奋斗创业,开起百货连锁八佰伴的故事,怎么那么眼熟?
这不就是他们胡同里头的明瑜嘛!
虽然明瑜是城里人,但她也是年纪轻轻就没有父母帮衬,完全靠自己打拼呀!
看人家现在过得多好。
很多人把宋明瑜偷偷就叫做“南城阿信”,但是和宋明瑜最亲近的林香和高彦芝反而不肯跟着一起打趣。
“明瑜才不是什么南城阿信,明瑜就是明瑜,不用跟谁比较。”
这两个宋明瑜的铁杆支持者发自内心觉得,把宋明瑜和电视剧里面的女主角放在一起比较很没意义。
人家那是艺术加工,明瑜这是认认真真,一步一步脚踏实地走出来的好不好!
身边就坐着这么一个白手起家,又已经颇有成就的年轻姑娘,高彦芝压力也有点大。
她私下就和丈夫商量。
明瑜这么能干,事业也做得好,林香如今也要做生意,她是不是也要做点什么?
高彦芝跟林、宋两家关系都走得近,两人要合伙做服装品牌,当然也没瞒着她。
“这光是厂里头的钱,总感觉有点心里没底。”
高彦芝倒是有副业,打打毛衣之类的。
但毛衣这些东西冬天要的多,夏天要的少,再加上她现在年纪也不小了,学花样什么的,已经明显没有年轻那会儿得心应手了。
“我十五六岁,刚从学校毕业那会,纱线接头根本就不用怎么练就能上手,当时带我的师傅都夸我脑子灵得不得了。”
高彦芝颇有些唏嘘,“那会儿我还是细纱操作能手呢,你知道不,我最厉害那会儿,一个人能盯几百个纱锭!”
可自从今年,她那些本事好像就跟不上了。
吴书记抓的是厂里的销路,纪厂长可不会就这么放过机会。
他愣是瞅了个空档,绕过吴书记,跟纺织局的领导通了气儿,大手笔底引进了许多国外的新设备,听说花了特别多钱。
“新设备太多了,又都是外文,上面的操作说明都认不明白。”高彦芝心里堵着一口气,“说我没有上进心,现在流水线都不让我主管了……”
众目睽睽之下,高彦芝当时在车间难堪得只想当场走人。
她不是没认真学,但是机器实在太多了——提花针织机、提花经编机、试验染色机……她还没背熟上一个,下一个就又来了。
高彦芝觉得很挫败,“要不我也去卖衣服。”
当然不是说去找林香和宋明瑜说自己要入伙,高彦芝分得清楚轻重,这种事只有死皮赖脸的厚脸皮才做得出来。
她是想模仿那些在观音街摆摊卖衣服的,“听说她们从广东批发衣服过来卖,能挣不少钱。”
张新民知道老婆是说气话,也是因为她心里不安。
这两年物价又开始上涨了,厂里面的工资却不可能涨得那么快,两人说是只有一个女儿,可现在读书哪像是以前?
这也要考,那也要考,小蝶才上小学没多久,两口子的心恨不得操到十几年后的高考。
再加上胡同里头还有个宋明瑜,两口子是看着她一点一点发展起来的。
高彦芝现在是犹犹豫豫。
又向往明瑜的日子过得好,又害怕她和林香一样豁出去胆大包天地做个体生意,她又不比林香那样沉得住气,一个不好暴露了,还得吃厂里的处分,甚至铁饭碗都掀翻。
但是做服装批发哪有那么轻松的,人家早上四五点就要在朝天门去抢货,晚上天黑了才能回家,都没个休息时间。
怎么休息,别人放假的时候,就是衣服最好卖的时候,必须要撑住一口气去抢位置抢客户才能赚钱。
张新民觉得太累了。
“没事,你还是做你的副业,钩钩东西,织织围巾毛衣,挣一点是一点。”
他安慰老婆,“我在设备科工资不低,反正我们再怎么说也是正式工,是铁饭碗,我们多攒攒钱就是。”
他都没发现,自己的话也没几年前笃定了,那时候谁要是说进国营厂当工人不如个体户,他一定会反驳。
可是现在看着个体户日子过得这么火热,张新民头一次产生了动摇。
他勉强把这个动摇按捺下去,哄老婆早点睡觉。
而隔着胡同过道的另一边,气氛就没这么不安了,反而是一派轻松。
林香在和宋明瑜讲“Venus”的准备进度。
得了总店的灵感,林姐现在主持“Venus”的门店装修那叫一个得心应手,游刃有余。
服装厂那边也在有条不紊地向前推进,这些事情都不用宋明瑜操心。
“厂里面是注意到了我最近偶尔会请假,但是抓不到我的小辫子。”
不知道是不是在外面和人打交道越来越多,林香现在说话也轻快多了,“反正我技术上不出错,谁也拿不住我。”
林香很清楚,明瑜愿意和她一起做“Venus”,其实是在照顾她,所以她更要争气,不能让明瑜的心意落空。
不做生意不知道,一做起来才发现哪哪儿都要花钱。
不过越是这样,林香越是斗志昂扬,明瑜已经给她打了个很好的范本了,她要做的就是全力以赴做好。
该说不说,身边有个斗志满满的人,对宋明瑜也颇有影响。
林姐都这么努力了,她也不能掉链子嘛。
总店如今各方面都步上正轨,成绩也很让她满意。
要不趁这个空隙,她调转方向,试验点新菜,也挑战挑战高难度的工夫菜,练练手?
令人遗憾的是,她的试验还没开始,就被打断了。
毛小静按惯例去邮局给家里父母汇完钱回来,急急忙忙地找到了她。
“明瑜姐,不好了,大十字路口开了一家‘瑜明酸辣粉’!”
第63章 第 63 章 双更合一
酸辣粉是南城特色小吃, 好多饭馆之前就有。
只是宋明瑜在去年那场比赛里一炮而红,让“明瑜酸辣粉”成为南城人的流行美食而已。
但也仅限于“明瑜酸辣粉”,她只管自家味道好不好,品牌发展成什么样。
至于别家饭馆里卖酸辣粉, 那也和她没关系。
前提是, 不要碰瓷。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有人假冒伪劣顶着“明瑜”品牌的名字被宋明瑜收拾了, 这回这个人还颇有些鸡贼。
她叫“明瑜”,这人的店铺就取名字叫“瑜明”。
学会把名字调换了个顺序, 还有样学样地写个“酸辣粉总店”。
还真是机关算尽, 特别会打小聪明。
但是哪怕玩文字游戏,仍然不影响对方的行为就是如假包换的碰瓷,山寨。
宋明瑜带着小毛找了过去, 发现这人比想象中还要厚颜无耻。
“明瑜姐, 这、这外墙,跟咱们装修得一模一样!”
不仅仅是外墙, 甚至连宋明瑜的统一制服也学了去,只是“明瑜”的制服是统一的暖橘色,而他家用的黄色。
但乍一看, 还真是李逵跟李鬼, 配上那以假乱真的“瑜明酸辣粉”, 要是客人第一次来,说不准还真会被对方骗过去。
这时候店里的人注意到了她们两个,有穿着西装, 看上去像是经理一类的人物过来发传单。
“看一看, 正宗酸辣粉,便宜又好吃!”
等这男的看清楚宋明瑜的脸,一下子就冷了脸色:“哟, 这不是宋老板吗?怎么有空来我们店门口看热闹啊?”
他上下打量了宋明瑜一下,嗤笑:“不会是来偷我们配方的吧?不好意思,大家都是同行,我们不接待你。”
“你有病吧,谁要偷你们家的东西!”宋明瑜没说话,小毛先炸了,“还没质问你们呢,这招牌什么意思,‘明瑜’是我们的品牌,谁允许你这样起名字的!”
“你自己都说了,那是‘明瑜’,不是‘瑜明’,我们叫‘瑜明’,跟你们有什么关系?”那人嘲讽道,“怎么,就准你家开酸辣粉,不让别人开是吧——”
“你!”
“小毛。”宋明瑜开口叫住毛小静,转头看向西装男,“你们店老板呢,叫他出来。”
“你说叫谁我就叫——”
“不出来我就报警,有人假冒我的品牌,损坏我的名誉,看到局子里是你嘴巴硬还是忏悔座的板凳硬。”
宋明瑜平静地说道,“你不会不知道,上一个在外面打着我旗号招摇撞骗的已经在里头蹲了大半年了吧?”
对方瞳孔一缩,正要说什么,店里头走出来一个佝偻着脊背的男人。
“呵呵,宋老板可真是会吓唬人。”
“也是,年轻人总是仗着一时的一点点小成就,就心高气傲,觉得自己天下第一……只可惜,风光得了一时,风光不了一辈子。”
这男人鬓边却已经夹杂着稀疏的白发,若是只看他的外表,更像是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子。
西装男叫了一声“师傅”。
宋明瑜和小毛都曾经见过这个人,这张脸。
“肖师傅,竟然是你……”
这个面容苍老,颧骨高耸,一副老头模样的男人,竟然是百味山庄的白案师傅肖春生。
肖春生呵呵一笑:“可不敢当宋老板一句师傅,肖某就是个糟老头子,开间店铺混口饭吃而已,希望宋老板高抬贵手,放肖某一条活路。”
“肖师傅,这话可不能这么说。”
宋明瑜并没有跟着他的话继续往下说。
“大家在市场上公平竞争,不靠谁抬举,谁放过——当然,也不能靠抄袭山寨,蹭着别人的风头,硬说是自己的。”
“宋老板的意思肖某不太明白,这么长一条街,你开得,我自然也开得。”
肖春生脸上笑容温和,仿佛是长辈在和晚辈说家常,“年轻人,光摆这些花架子没用,东西好不好,还是要手上见真章。”
宋明瑜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也笑了:“是,想跟在别人后面喝汤,光凭花架子可不够,希望肖老板你也记住这句话。”
她对肖春生的称呼变得疏远了许多,随即毫不犹豫地叫上小毛,“走了,咱们回家。”
毛小静还想说什么,宋明瑜一个眼神,她把话咽了回去,直到走回针织胡同,她才忍不住说出了口。
“明瑜姐,咱们难道就让他把店开在那吗!”
欺人太甚,简直是欺人太甚,竟然光明正大地用着明瑜姐的名字做这种龌龊的事情。
毛小静气得像只炸毛的猫,转头一看,她明瑜姐却不疾不徐地翻开通讯录,“明瑜姐——”
宋明瑜眨眨眼,冲她做了个“嘘”的动作,细长手指很快就拨通了电话号码。
“张总经理?对,是我,宋明瑜,我想和你打听一下百味山庄的事儿……”
……
另一边,宋明瑜带人扬长而去,肖春生却一直站在原地,神情喜怒莫辨。
西装男小心翼翼地叫了声“师傅”,肖春生目光冷冰冰地看了过来:“怎么,觉得你师傅是个废物,没用了?”
“没有,我怎么可能这样想!”西装男连连告罪,“师傅,咱们先进店里去吧,这会儿也没人,您一直站着多累。”
肖春生什么也没说,转身往里走,西装男这才松了口气。
他赔着笑脸说好话,胆战心惊,哪里还有之前在宋明瑜面前嚣张跋扈的模样。
可若是不这样,师傅一定会大发雷霆,自从师傅离开百味山庄以后就一直是这样了。
西装男见肖春生疲惫,连忙追上去帮忙拉了一把椅子,“师傅,您坐,我去给您沏茶。”
肖春生“嗯”了一声,抬眼又看向了前台写着的“瑜明”两个字,表情有些扭曲。
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知道他有多么痛恨这两个字。
宋明瑜。
他根本就没有把对方放在眼里,一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不过是会一点雕虫小技,有点小聪明,根本称不上真正的厨师。
可现实却狠狠地给了肖春生一个巴掌。
他引以为傲的白案手艺没能获胜。
他代表的百味山庄屈居在第一之下,甚至输的还不是以前的老对手,而是宋明瑜这么个从来没听说过的小丫头。
一场他压根没放在眼里的小吃比赛,捧红了一个他压根没放在眼里的臭丫头。
宋明瑜踩着他们这些国字头老字号火了,肖春生回了百味山庄,看谁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骂帮厨,骂徒弟,骂墩子,骂经理,能看见的人都被他骂了一个遍。
但还是不解气,肖春生甚至疑神疑鬼,总感觉那些人没有以前那么捧着他了,这些人是不是看他没赢,背后在说他的坏话!
哪怕面对客人,他也没什么耐心,爱吃不吃,不吃就走呗。
怎么,他一个国字头的大厨,拿过高级资格证的,还能跟百货里头那些腆着脸的服务员一样?!
他肖春生可是百味山庄的大师傅,白案的一把手!
肖春生没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过了好一段时间,他总算是骂过了瘾。
经理却找他去办公室,委婉地让他在上班的时候温柔一点。
倒反天罡!
经理平时对肖春生从来是点头哈腰,他说东,经理不敢往西。
肖春生觉得经理是在借题发挥。
不就是输了一场比赛,经理竟然敢这么和他说话,下他的脸!
这让肖春生异常恼怒,甚至差点把经理给揍了一顿!
但这却仅仅是矛盾爆发的开始。
宋明瑜的小饭馆蒸蒸日上,百味山庄的日子却越过越差。
再之后,就是港商来南城谈生意。
肖春生这个白案一把手亲自上阵,百味山庄用心接待。
结果他的手艺没入得了陈启邦的法眼,这港商不知道什么嘴巴,竟然夸宋明瑜的手艺好!
荒谬,可笑!
更可笑的是,最后他肖春生成了宋明瑜的“地道粤菜厨师”这个名声的踏脚石!
她是一炮又一炮,接连打响自己身价。
可“明瑜”崛起,踩着的就是百味山庄,踩着的就是他肖春生。
一次,又一次,肆无忌惮,狂妄!
百味山庄收入一个月比一个月低。
肖春生的脾气也差到了极点,幸好店里这些人都知情知趣,没人再敢像之前经理那样对他出言不逊。
谁知道却让他听见了客人的闲聊。
“这百味山庄的饭菜卖得也不便宜,味道说不上有多好,厨师都摆着一副臭脸,跟谁欠了他几十块钱似的,看着就堵心。”
“唉,怪我,就不该提议来吃这个,咱们要是去明瑜吃一顿,那是又好吃,服务又好——比这家店还便宜呢。”
肖春生一下就热血涌上了头,再醒过神来,两个客人瑟瑟发抖地靠在角落里,自己手里拽着一张撕得稀巴烂的桌布。
地上碎瓷玻璃,汤水四溅。
经理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连连对那俩女客人鞠躬道歉,说重做一份,可对方却不肯吃了。
肖春生嗤笑,她们不肯吃,他还不乐意做呢!
肖春生不觉得是自己的错,然而第二天,经理找他过去,委婉地请他办理内退的手续。
“肖师傅,你年纪也大了,手艺跟不上现在的时代了,回家休息吧。”
在店里作威作福惯了,连客人的饭桌也敢掀,经理提出要学习一下宋明瑜这些个体户的经营办法,做一点菜品改进,弄些花样。
也是他肖春生第一个反对,说什么祖宗传承下来的技法不可费,那些都是歪门邪道。
经理觉得百味山庄之所以变成今天这样,是因为他肖春生老是作妖。
现在要撵他走,免得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肖春生自然不肯,可让他愤怒的是,没有任何人愿意站在他这边。
“春生,百味山庄对你也够包容了,换我,我砸客人饭桌子那一刻就辞职了。”
“是啊,哪还能腆着脸说不走。要我说,现在还能体面一点退休,你就干脆退了算了,咱们可容不下一个打客人的大师傅。”
甚至有人想把宋明瑜挖到百味山庄来,“咱们给她开大师傅的工资,说不定咱们的生意还有救呢!”
肖春生想大骂他们是一群白痴,做菜比的是技法,像宋明瑜那种钻空子,搞广告的人都是虚头巴脑的,做不长久!
但是他拗不过单位,最终,他被迫离开了百味山庄,带着屈辱和不甘,他开了一个私营饭馆。
肖春生想要证明给人看,他才是对的。
然而私营饭馆也没开多久,就因为客人嫌弃他脾气冲,很快就垮了。
肖春生从一个大师傅,变成了欠一屁股债的失败者。
他不能理解,现在的人完全就是山猪吃不来细糠。
放着他这个国营白案师傅的手艺不吃,偏要去吃什么锅盔,酸辣粉!
不入流的货色,竟然也能活得滋润,反而是他走投无路,还要对着债主点头哈腰。
店被收了回去,妻子对他失望透顶,带着儿子和他离婚,所有人都背叛了他。
这一切都是因为宋明瑜。
如果不是她的出现,他怎么会变成这样落魄?
所以有人找上他,愿意出钱给他开一家小吃店的时候,肖春生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下来。
他要开,不仅要开,还要比着宋明瑜的店一模一样地开。
“瑜明”这两个字,提一次,就让他好像又经历了一次被羞辱的情景。
这种被羞辱,被嘲讽的愤怒与恐惧,每一回浮上心头,都会让他对宋明瑜的敌意和恨意加深一层。
肖春生并不觉得这种行为有什么不妥,无耻的人是宋明瑜,是她先害了人,他只不过是依葫芦画瓢罢了。
现在也该让她尝尝当失败者的滋味,尝尝众叛亲离的滋味。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宋明瑜那张令人厌恶的,万事在握的表情崩溃了!
……
就在肖春生暗戳戳幻想宋明瑜破防的时候,宋明瑜已经从张怀那知道了事情大概的前因后果。
对肖春生的脑回路,她表示没办法理解。
都1985年了,改开都好几年了,肖春生还活在以前下个馆子还得挨骂的年代,他不掉饭碗谁掉?
同样是国字头,看看人家南城饭店是怎么做的?
南城饭店是光明正大搞合作,自家没有的东西,那就想办法去弥补这个短板。
刚刚电话里张怀还在和她开玩笑,说是这个月营业额又创了新高,问她什么时候有空,能赏脸吃顿便饭,他请客。
还说要是“瑜明”的事情不好解决,跟他说,这件事他可以帮忙。
宋明瑜不想欠张怀人情,这件事她自己就能解决。
“瑜明”这种纯擦边的山寨起名方式,就是为了恶心人。
这种花招,换在其他人身上可能会怕,但宋明瑜压根不怕。
肖春生不敢真的叫“明瑜”,这个名字她是注册了商标的,肖春生敢正大光明叫这个名字,他就等着倾家荡产。
就算是“瑜明”这种名字,除了恶心一下“明瑜”,对他自己的店面口碑不会有什么好处。
宋明瑜转手就联系祝秋秋,“明瑜酸辣粉”总店要在《南城晚报》上打广告。
这年头打广告的方式还是很接地气的,下到这些本地报纸,上到人民日报这些大报纸,都有专门的栏位是给厂商们打广告的。
只不过往常会花钱买这个曝光位的,都是些什么机械厂、钢铁厂,还有像是自行车、录音机这些大件电器的厂商。
像宋明瑜这样宣传自家餐饮品牌的,《南城晚报》还是第一次碰见。
关键宋明瑜的重点不只是要宣传“明瑜酸辣粉”,她还特别贴心地给出了总店地址。
最后要求《南城晚报》将下面这条提示加粗加黑——
仅此一家,别无分店!
请广大市民朋友擦亮眼睛,认准“明瑜”,其他任何名字相仿相近的均为盗版,切勿被无良商贩骗钱!
广而告之,是最有效的办法。
她放出去的那么多只小队在这种时候同样可以口口相传。
就像宣传总店开业那时候一样,靠他们宣传,一样能避免客人看花眼,走错门店。
不过,真正的杀手锏却还不是这个。
宋明瑜直接拿着材料找上了工商局。
“同志你好,我想反映一个商标侵权的问题……”
恐怕肖春生想破脑袋也没想到,宋明瑜当初注册的品牌根本就不止“明瑜”一个!
开玩笑,她可是见过“蓝月壳”、“康帅傅”、“哇土豆”这种奇葩山寨产品的。
别说这些设计上明显抄袭的。
奶茶大战时代,什么“冰雪蜜城”、“雪王之城”、“蜜雪的茶”……那叫一个山寨满天飞!
很多品牌为了保护自己的商标,甚至把沾得上边的全给注册了一遍。
像是大白兔就注册了什么“大黑兔”、“大花兔”还有“大灰兔”。
要知道这些知名品牌大多数都已经是身处国内知识产权保护越来越完善的时代,它们尚且如此担心山寨影响。
她的“明瑜”甚至还诞生在八十年代,一个私营企业野蛮生长,秩序都还没完全建立的市场之中。
光是“明瑜”这个大品牌之下,就包括“明瑜酸辣粉”,“明瑜小饭馆”,“明瑜小吃”,“明瑜餐饮”和“明瑜美食”等等一堆商标。
更别说什么“明渝”、“名渝”、“明王俞”这些容易钻空子打擦边球的名字,那更是一个都没放过。
“瑜明”就只是更改了一下前后顺序,当然也在这一大堆商标里面!
工商局的工作人员看上去颇为年轻。
显然,他完全没见识过这么大的场面,惊呆了:“你这商标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谁开个店,一口气注册这么一大堆的呀!
资料都厚厚一沓!
小年轻和林香当初看到她这一大堆商标资料的时候反应一模一样。
“唉,其实我也没想到真的会发生这么不好的事情。”
宋明瑜佯装叹息,“自己的品牌辛辛苦苦才经营起来,就有人想要抄捷径,要不是我提前就有防备,现在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工作人员感觉她脸上的表情不太像是“没想到”。
不过人家有充分的资料证据,加上“明瑜”这个牌子他也听说过。
不仅听说过,工作人员脑海里仔细回忆了一下,咦,这好像是之前《青年报》上提到的那个女老板!
《青年报》虽然是南城本地报纸,但地位可和晚报这些社会报纸不同,它面向的更多是体制内的群体。
当初还是妇联、知青办联合给宋明瑜背书,又是“三八”红旗手,又是社会杰出经营个体,为社会做了正面贡献,这是模范,是代表!
工作人员赶紧请她稍候,跑去办公室找领导了。
工商局领导一听这情况,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大手一挥,“整顿,必须整顿,绝对不能放任这种败坏我们南城形象的行为!”
“明瑜小饭馆”是工商局第一批批复下去的个体经营执照。
宋明瑜也是第一个注册个人品牌的南城人。
可以说,“明瑜”就是工商局一点一点看着长大的,它的发展,那就是妥妥的工商局的成绩呀。
谁要是搞破坏,那就是跟工商局对着干,领导能高兴才怪了。
“宋明瑜同志,你放心,一定勒令他马上更换招牌!”
宋明瑜见好就收,仅仅是侵权,这年头是不可能真的把人送进派出所蹲牢子的。
她哼着曲儿进了厨房,念叨了这么久,这回说什么也要研究点新菜色了。
她自己也馋了!
……
宋明瑜猜得一点没错,肖春生根本没想到会有这么神来一笔。
“不可能,她怎么会注册那么多品牌,这不合规矩,那些品牌她又不用,凭什么注册!”
“怎么就不合规矩了。”
被派出来跑腿的就是当初接待宋明瑜的那个小年轻,工商局市场管理科的工作人员,李小沐。
“人家正常申请,写清楚了说明,那就是可以注册,你管那么多——”
李小沐有些烦躁。
大热天的,就他倒霉,被领导指派来解决这商标侵权的问题,这热浪滔天的,整个人都烦躁得不得了。
偏偏这人不知道怎么回事,乖乖把名字改了不就行了么,非得和他胡搅蛮缠。
自己不占理,还耽误他时间,他都快中暑了,这人会不会看脸色啊?
李小沐表情有些不好。
“少说这些有的没的,就说你自己!”
“你这‘瑜明’明摆着就是想蹭人家‘明瑜’牌子的风头,你别不认,我告诉你,这是扰乱市场你知道不,违法的!”
肖春生的徒弟西装男赶紧赔笑脸:“您别生气,我师傅只是问问,问问而已。”
他不知道从哪儿变了支烟出来,“您消消气,消消气。”
“我不吃一套,让开。”
李小沐没好气地把他的手推开,“违法的事儿别做,我现在是通知你们,不是和你们打商量,赶紧改,别让我跑第二次。”
“你们要是不肯改,那就等着上法庭吧,人家宋老板想告你们,一告一个准!”
胳膊到底是拗不过大腿,工商局上门警告,肖春生心里再不忿,也只能低头。
“瑜明”两个字被迅速地拆了下来,光秃秃孤零零的“酸辣粉”三个字悬在半空中。
“早这样配合工作多好,这天这么热,这不是折腾人么!”
李小沐嘟嘟囔囔的,这回总算是可以回局里交差。
“师傅!”
西装男赶紧把肖春生扶住了,“师傅,是不是头晕,您坐一会儿?”
自从从百味山庄离开以后,他师傅精神就一直不太好了,后来自己开饭馆结果不好,老婆又带着儿子离开,更是摧毁了师傅的身体。
西装男咬牙暗恨:“师傅,这工商局和宋明瑜是一头的,就是盯着师傅你不放……师傅,咱们斗不过他们,要不算了吧?”
“谁说我斗不过?”肖春生摇摇头,挣开了他的手。
他的确没有想到宋明瑜有后招,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并不是只准备了这么一个“惊喜”。
“帮我给大老板打个电话——”
他有一个可以将宋明瑜一招按死的办法。
降价!
他要打价格战!
第64章 第 64 章 双更合一
夏天, 对于大人来说或许没什么不同。
还是一样的要上班,一样要为养家糊口,每天清晨就起床忙活。
但对小孩儿们来说,夏天是特别的。
不用再去学校上课听得昏昏欲睡。
也不用因为忘记写的作业被老师揪出来当众批斗一番。
更不用上课讲小话, 结果发现班主任就躲在后门玻璃外头, 踮着脚尖偷看, 差点吓得魂飞天外。
夏天,是属于假期的, 七月的中旬开始, 一直到八月的尾巴,这一段长长的自由假期,是小孩儿们日思夜想的时光。
宋言川几乎是从放暑假开始, 就舒舒服服地窝在家里, 当起了“宅男”。
饭是用不着他操心的,跟着他姐就不可能饿肚子, 倒不如说天天都吃得好,身上还多了一点肉。
玩那就更是千奇百怪,汽水盖儿一开, 空调一吹。
在家, 躺着、趴着、靠着……宋言川可以随心所欲地看电视, 家里没人,他哪怕倒立都没人管。
除了还有一个“暑假作业”横在眼前,宋言川几乎没什么烦恼。
哪怕就这么一个烦恼, 也在放假最开始的那一周, 在陈念嘉的耳提面命下,早就进入了尾声。
宋言川小朋友的暑假过得那叫一个优哉游哉。
直到进入八月,南城一年中最炎热的一个月到来, 宋言川的噩梦开始了。
他家空调竟然会搞得电跳闸!
不是空调跳闸,而是整个宋家小院,甚至连带着外头的明瑜酸辣粉总店,还有明瑜小饭馆。
运气最差的时候,一整条胡同全给跳没了电。
要不是张新民本身就是针织总厂设备维修科的,什么东西都会修,主动把保险丝给换了,那天说不定要乱成什么样呢!
最初是三四天来这么一回,到后来两天。
再后来,只要白天里宋言川美滋滋地拧开空调准备吹冷风。
他这边还没感觉到凉气儿呢,外头他姐的声音先吹过来了——
“宋言川,关空调!”
店里的灯闪了起来。
明暗交错的灯光就是电力过载的典型表现,要是不趁着这会儿关掉空调这种大电器,等会面临的就是两家店同时用不了电的窘境。
宋言川只能悻悻地应了一声“知道啦”,伸手去把空调开关关掉,躺在院子的摇椅上,拿着大蒲扇给自己扇风。
陈景行和陈念嘉经常就是这会儿来的,陈景行提着林香做的绿豆汤,“一看你在院子里就知道,言川,你家又跳闸了?”
陈念嘉揣着寒假作业:“正好趁这会儿还不是很热,赶紧把今天的部分做了。”
“哦……”
宋言川蔫头耷脑地从摇椅上爬起来。
院子里一直放着一张小方桌,他凑到桌前坐下,等陈景行给他分绿豆汤。
他不想做作业,至少他不想在没空调的房间做作业!
“我想跳房子!”
“昨天停电就陪你跳了。”
“那,咱们去看露天电影。”
“这个上周也去过了。”
陈念嘉毫不留情。
“你就别想了,什么踢毽子,捉迷藏,滚铁环,这胡同里头你能玩的都玩过了,就连防空洞我们也陪你去过了,今天必须写作业。”
“唉……这么热的天气,叫人怎么做得进去。”
树上的蝉叫得人心慌,偏偏宋言川什么都不怕,就怕蝉,这鬼东西一叫,他感觉自己脑瓜子都嗡嗡的。
粘也粘不完,前头陈念嘉她爸带了好几个厂里的年轻人来胡同里粘知了回去炸着吃,可第二天蝉又来了。
还更多了!
这明晃晃的就是在报复他们吃知了,可宋言川有点委屈,他不吃这东西,他家院墙外头那棵树上知了却最多。
宋言川拿起勺子,喝了一口绿豆汤。
林阿姨的手艺不错,冰冰凉凉的,宋言川喝得心情愉快了许多:“景行哥,为什么我家天天跳闸啊?”
“没办法,你家三大件太多了。”
陈景行分完绿豆汤,招呼妹妹一起坐下,“电视、空调本来功率就够大了,现在又多了一台空调,明瑜姐还开着两个店呢。”
1985年,国内的电力一直很紧张,稍微功率大一点的电器,用上就会过载,要是运气不好把电丝烧了更麻烦。
宋言川想起他听毛姐姐说过,乡下好多时候连电灯都不开,“开了就容易烧,晚上还不如点蜡烛,方便,还便宜呢。”
他不想点蜡烛。
以前筒子楼的时候那灯就不怎么亮,使劲瞪大眼睛才能看清楚本子上的字。
到了院子这边,他姐嫌弃灯不够亮,重新买了不少大灯泡,屋子里特别亮堂。
但他也不想把家里弄跳闸,他姐的两个店要是没电用,他姐和他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宋言川之前放假闲着没事做,还颠颠地跑去围观他毛姐姐培训新员工,听不到十分钟他人就晕了。
怪不得他姐不让他去店里打工,那些要求他可一个都学不会。
帮不上姐姐的忙,至少也不能拖姐姐后腿,宋言川再想吹空调也要忍着,“我晚上再吹,多开一会儿,吹够本!”
还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陈景行懂得多,安抚弟弟情绪。
“没事儿,我们老师说,去年国家就决定修三峡大坝了,等三峡大坝修好,能发很多很多水电出来,到时候家里就再也不会停电了。”
宋言川听说过三峡大坝,电视上说过,老师也说过。
老师们总是说得滔滔不绝,那样子仿佛决定造这个东西通过的时候,他们就在现场看着似的。
尽管宋言川内心腹诽老师们吹牛,但他也是很向往“三峡大坝”建成的——那一天,他一定要狠狠吹上一天一夜的空调来庆祝!
“景行哥,这个大坝明年能修好吗?”
“明年肯定不行,现在只是决定要建,正经要好几年之后才开工呢。”
陈景行有些为难,“再怎么,也要2000年那会了吧。”
2000,宋言川现在不用掰着指头,也能计算出来,他还得等上十五年!
十五年以后,他都变成大人了,他哪还需要吹空调啊,他姐,毛姐姐,还有林阿姨高阿姨她们——
大人们都不爱待在屋子里一直吹空调!
其实三峡大坝要2006年才能修好,只不过坐在这里的三个小不点谁也不知道这个“噩耗”。
宋言川一口气把剩下的绿豆汤喝干,忽然想到了什么,从摇椅上一跃而起:“景行哥,陈念嘉,我们去游泳怎么样!”
……
南城这一年新修了不少游泳池,包括针织总厂也修了一个小游泳池,一到夏天,那游泳池里就跟下饺子似的,人挤人!
但宋言川说的却不是这个,而是重新翻修开放的跳伞塔游泳池。
跳伞塔在解放之前短暂地启用过,用来培训飞行员,后来因为太危险被紧急叫停。
后来岁月变迁,这个耸立而起的高塔却依旧在南城伫立着,甚至在它的残躯上,又衍生出了新的东西。
其中一个就是游泳池。
整个游泳池围绕着跳伞塔而建,水面甚至倒映着那屹立的塔尖,从上往下俯瞰,就是一个巨大的圆环。
但这里却很少有人来,不是因为水质差,这年头游泳池都露天,谁家都差不多。
也不是因为票价昂贵。
相比起针织总厂这种不让职工以外进入的一刀切禁止,又或者是少年宫游泳池那样,足足要收五毛一场,跳伞塔这儿只要一毛钱就能游一回。
最让人望而却步的,是它的深度。
全南城,找不出第二个深水区有3米,还自带一米跳水板的游泳池,跳伞塔是唯一一个!
“哥,这水真有三米深?”
穿着一身连体泳衣的陈念嘉,小心翼翼地看向了墙上的提醒标志牌,浅水区1.2到1.5米,深水区3米,这着实有点震撼到了小姑娘。
尤其是小姑娘还是个旱鸭子。
当然,陈念嘉并不是今天唯一一个旱鸭子。
除了陈景行会游泳,她,宋言川,还有邀请过来和他们一起游泳的徐妍,一个都不会游泳!
小小一个针织胡同,竟然有这么多旱鸭子,每只鸭子还都眼巴巴把陈景行盯着。
陈景行轻咳一声:“没事,咱们就在浅水区,先把蛙泳的动作学一学。”
宋言川盯着那波光粼粼的水面,“景行哥,我不用学动作,我姐教过我一个学游泳的办法,她说一下就会了。”
“怎么学?”
“踹一脚,我姐说,踹到水里去,不想呛水,自己就会游了。”宋言川说得理所当然,“还能顺便学狗刨。”
其实宋明瑜原话说的是“再不济也能学个狗刨,不至于掉到水里连要怎么扑腾出来都不知道。”
不过这番话的确是她教给弟弟的,知道宋言川要和玩伴们一起去游泳,她一点不担心。
“晚学不如早学,趁着小时候学了,以后长大了也不会忘。”
至于水深,宋明瑜表示前世她都是在五米深的游泳池里游过的,三米也不算什么,“有大人盯着就行。”
这也是跳伞塔和其他游泳池不同的地方,很多游泳池虽然配了安全员,但是这些安全员一般也就坐在高高的梯子上发呆。
跳伞塔这边的安全员是真的会巡逻,之前有小孩儿在里头比赛憋气差点晕过去,还被安全员拎起来一顿胖揍!
毕竟那游泳池中间还有个跳伞塔,要是给哪个熊孩子溜进去往下跳,那可就麻烦大了,这边的安全员说要巡逻那就是真巡逻,不带一点划水的。
陈家兄妹,还有徐妍,三人面面相觑。
如果这是其他人说的话,他们肯定要反对,这听上去也太不靠谱了。
可是,话是明瑜姐说的……她的话,怎么总感觉,听上去有几分道理?
这几个都是宋明瑜的迷弟迷妹,以至于他们甚至没有第一时间站出来阻止宋言川实践这个想法。
宋言川把期待的目光落在了陈念嘉身上:“陈念嘉,你来踹我。”
“我?!”
陈念嘉小朋友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我不要!”
“咱俩不是好朋友吗?”
陈念嘉不肯承认自己有个这么奇怪的好朋友,而且如果她和宋言川是好朋友,她就更不可能做这种事了。
陈念嘉“殊死抵抗”,宋言川十分遗憾。
他也不好求助徐妍姐,虽然徐妍姐就比他大一岁,但不知道怎么的,宋言川总感觉徐妍姐特别像大人。
小孩儿就是怕大人的,他对徐妍姐也有类似的感觉,好像后颈皮都抓紧了。
他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陈景行,“景行哥,你来踹我!”
“这……”
陈景行有心想像妹妹一样果断拒绝,可看着宋言川那副可怜小狗似的样子,又觉得有点狠不下心说“不”。
作为胡同里头的大哥,陈景行委婉表达自己的想法:“言川,明瑜姐可能跟你开玩笑呢,咱们要不还是先学动作吧?”
但,就像陈念嘉打死都不肯踹宋言川下水,宋言川也笃定了他姐说的这个“民间野路子”,一定有他姐的道理。
陈景行苦口婆心地劝了半天,最后无可奈何地放弃了说服宋言川的念头。
“明瑜姐真是这么说的?”
“真的,不信你问我姐。”
“真的没危险?”
“没有吧。”
“你确定,你好好考虑清楚啊。”
“真没事儿,景行哥,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行吧,那……我就照你说的做。”
明瑜姐要是知道他干了这事儿,可千万别找他麻烦。
陈景行默默祈祷着,长腿一伸,“啪叽”一下,把宋言川给踹下了水。
紧接着,仨小孩儿迅速地围到了泳池边上,伸头张望宋言川的“野路子”能不能成功。
眨眨眼,又眨眨眼,宋言川却始终没有从水里头冒出头来。
“宋言川!”
陈念嘉急了,扒拉着泳池边焦急地叫宋言川的名字,徐妍叫了一声“景行哥”,陈景行扭过头,感觉大事不妙。
膀大腰圆的安全员似乎注意到了这里的不对劲,正迈着大步往这边走。
他头皮发紧,暗悔自己刚刚怎么就鬼迷心窍,被宋言川给忽悠住了,竟然陪这个不靠谱的一起疯。
他赶紧也喊了起来:“宋言川!”
眼见着安全员越来越近,陈景行身上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他左右看了看,干脆了当地决定下水!
他去把宋言川捞起来!
可就在这一秒,一个脑袋瓜子忽然从水里冒了出来!
宋言川挥舞着手,一边吭哧吭哧地往游泳池边上游了过来。
“景行哥,陈念嘉,徐妍姐,你们看,我找到了什么!”
小不点的手心里,竟然摊着一枚银戒指!
同一时间,尖锐的哨音也响了起来——
“喂,那边几个娃儿,你们几个在做啥子!”
安全员刚刚就注意到这边这几个小孩儿,他们叽叽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其他还有人在游泳,他一扭头一错眼的工夫,再转回来看,小孩儿堆里就少了个人。
他也吓了一跳,见刚刚没影儿的小孩突然从水里头冒出来,他拧着眉头:“你在做啥子?游泳池里面不准打打闹闹,危险得很!”
“叔叔,我捡了个戒指。”宋言川笑嘻嘻地把掌心里的银戒指展示给安全员看,“是不是哪个阿姨掉的,这个银戒指还挺沉的。”
他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安全员,“叔叔,我这算不算做好人好事,拾金不昧呀?”
厂附小天天宣传要学雷锋,做好人好事,还说路边捡到一分钱也要交给警察叔叔,还有学生因为做好事拿了三好学生。
三好学生是有奖状的,陈家堂屋里就贴着不少陈景行和陈念嘉兄妹俩的奖状,每回大家去陈家院子里,那些奖状都会被大人们提起。
那时候林阿姨脸上总是笑容特别灿烂。
宋言川也想让自家堂屋贴几张,他不是大队长中队长,拿不到什么优秀班干部,成绩也比不上陈念嘉,但是做好人好事,他也能拿三好学生!
宋言川充满希望。
安全员接过来一看——
什么银戒指,分明就是个易拉罐上拆下来的铁皮拉环!
不晓得是哪个好事的把它打磨得锃光瓦亮的,“山寨”了一个银戒指出来,还丢到游泳池里面!
“这种东西往游泳池里面丢,找死呀!要是遭我抓到了,非得骂他一顿不可!”
安全员气得不行,把指环一收,板起脸又教训宋言川,“不准在游泳池里面打闹,看到陌生的东西马上喊安全员!”
“三好学生”没盼来,“银戒指”也是被人耍了。
宋言川满头满身都湿哒哒的,看上去好像被大雨浇湿了的小狗。
陈家兄妹和徐妍蹲在游泳池边,三人对视一眼,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别笑了,我都出糗了,你们还有心情笑,太没良心啦!”
宋言川趴在泳池边上,非常郁闷。
他的抗议无效。
尤其其余三个人刚刚提心吊胆生怕他出事,他还神气十足的嚷嚷自己捡了个值钱得不得了的好东西。
结果安全员过来,他又跟瘪了的气球一样没了声儿。
真的很难不笑出声。
笑着笑着,陈念嘉忽然“咦”了一声:“等下,宋言川……你真会游泳啦?!”
还真是!
刚刚众人都只顾着看热闹,一点没注意到,宋言川兴奋地扎了个猛子下去,又自己游回了岸边,完全没有靠谁帮忙,完全是他自己。
尽管他游泳的动作略有些像狗刨,经不起细看,但他是真的会了。
“我姐说的是真的!”宋言川精神头一下又好了,他在水里一个劲儿地蹦,“陈念嘉,快快快,我也来踹你一脚,马上就能学会!”
陈念嘉为难地看看游泳池,脑袋摇个没完。
还是算了吧!
……
尽管宋言川的“狂放派”学游泳模式实在令其他三个人不敢模仿,但不得不说,他第一个下水,多少也减轻了徐妍和陈念嘉的压力。
陈景行一开始还一对二,教两个妹妹怎么划水,怎么蹬腿,偏偏有宋言川这个捣乱的一直在旁边帮倒忙,陈念嘉忍无可忍,把人带着到了另一边去。
徐妍姐好不容易才出一趟门,她想徐妍姐开心一点,至于她自己,反正宋言川唠叨她都听习惯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当没这回事。
徐妍的确很感激陈念嘉的体贴,不仅仅是让她可以不受打扰地学游泳,更重要的是在这天把她叫出来。
如果待在家,徐妍就什么都不能做,妈说了,必须给弟弟补课。
但她弟弟徐思成不是学习的料,也更不想大夏天的还要关在家里学习,他嫌她烦。
“附中的录取通知是不是下来了?”
徐妍回过神来,轻轻“嗯”了一声,陈景行有些感慨:“在家上学还是好,每天都能吃过早饭再上学。”
“景行哥不吃早饭吗?”
“不吃。”
哪有时间吃,晚一秒都赶不上轮渡。
全靠他妈早上把早餐提前热着,他手上提着出门,在挤公交的时候勉强吃两口,等轮渡的时候再吃都凉了,也只能凑合。
陈景行在学校里很少说这些话,尽管他是住得最远的一个,但与其抱怨这些,不如好好念书,不要浪费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
这些话只会留在胡同里,大家一起长大,他在徐妍面前也没掩饰,“太累了,你不知道轮渡上人越来越多,有时候甲板上都塞满了人。”
他说起下船的时候要去赶车,在连接船和岸边的浮板上飞奔,一开始都害怕,后来赶起时间来都顾不上害怕,现在跟水上飞一样灵活。
陈景行难得有这么个机会,徐妍好奇,他滔滔不绝地说着,人挤人的车站,轮渡,三中门口打游击战的摊贩和城管,抓早恋的老师。
徐妍听得入了神,连蹬腿划水的动作都忘了。
泳池另一边,陈念嘉也停下了练习蛙泳的动作,泳池边上过来了两个抱着旧轮胎当游泳圈的男生。
其中一个笑嘻嘻和他们打招呼:“这么巧,这地方可好了,我们秘密基地,游泳贼便宜!”
另一个则是跟宋言川说道:“黎涛跟你说了没,他下周过生日,打算去‘实惠酸辣粉’请咱们吃饭,叫你一起去呢!”
实惠酸辣粉?
宋言川眉头一皱,“我记得上次黎涛说来明瑜酸辣粉吃饭,怎么变成‘实惠酸辣粉’了?”
“哈哈,那个……”那小孩说不出话,开始打招呼的那个却没什么顾忌。
“还能为啥,‘实惠酸辣粉’又降价了,现在一碗酸辣粉只要一毛五了,贼贼贼便宜!”
第65章 第 65 章 双更合一
打价格战, 这个思路其实相当刁钻。
毕竟这年头消费者都还属于“价格敏感型”,说人话就是,距离能吃饱饭都还没过去几年,手上还远远没到宽裕的地步。
一分钱, 两分钱, 倒是没有前几年看得那么重, 但在大多数家庭里,几毛钱还是很值得计较一下的。
尤其是像是酸辣粉这种小吃, 本来就是走快餐的路子, 一碗粉也就五毛七毛的,价格稍微抬一点点,顾客就会喊受不了。
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呀, 有便宜的, 傻子才不吃呢!
这就是肖春生的计划,这就是一个阳谋。
你宋明瑜要不要应战?
应战, 这就得要花钱,价格战的赢家,永远是更有钱的那一方。
肖春生赌得起, 这个酸辣粉门店不是他的, 他背后还有一个大老板。
大老板没什么别的要求, 他只看结果,不在乎过程,只要结果是赢, 什么手段, 什么方法都无所谓。
钱,花就是了,不够再找他要。
大老板就是肖春生正面挑衅宋明瑜的底气, 价格战这一招很狠,要的就是一下把“明瑜”彻底击溃。
要是宋明瑜不应战,那就是等死,肖春生有自信,不出一个月,“明瑜酸辣粉”就只能关门大吉!
肖春生嘱咐徒弟,很快在店内外张贴起了宣传单,还花了一大笔钱,请人每天在大十字路口吆喝。
“素粉两毛,肉酱粉三毛,都来尝尝,正宗酸辣粉!”
“物美价廉,实惠酸辣粉,不要错过!”
店名当然不能再叫“瑜明”,到这一步,肖春生也不在意什么脸面了,干脆就随便起了个“实惠酸辣粉”的名字。
名字不重要,价格才是最重要的!
市面上,素酸辣粉都是五毛,加肉加浇头的七毛。
肖春生这一手,直接让酸辣粉一碗便宜三、四毛下去,足足比市场价格便宜了一半还多!
“实惠酸辣粉”的店里头一下就热火朝天了起来。
肖春生有老板给钱,他眉头都不皱一下,除了招牌不能山寨,其他能山寨的东西,全部山寨个遍。
套餐,做!
制服,做!
甚至连宣传口号都排上了,没有流动贩售队,那就每天雇人在外面发传单。
在肖春生的一通操作下,效果是显而易见的,那就是“实惠酸辣粉”的门面开始排队了!
尤其是素粉,一下就受到了不少人的认可。
毕竟只要两毛钱呢,比外头便宜整整三毛钱!
三毛钱在1985年还有一定的购买力。
在小孩眼里,三毛钱能换几颗水果糖,甚至还能换两块大白兔奶糖。
在大人眼里,三毛钱足够在市内坐公交车,一整趟也不过就一两毛钱。
要是单独拎出来还不算有冲击性,可“明瑜酸辣粉”的定价就是市场价。
它明晃晃地摆在那。
一条街上两家店,一个素粉卖五毛,一个卖两毛,很多人当然会犹豫一下,到底选哪家!
肖春生不断地接到徒弟报喜的消息,脸上笑容嘲讽。
他之前就是太单纯,太实在了,他早就该用价格战好好收拾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头。
宋明瑜懂什么厨艺,她连正经的学徒都没做过!
她能起家,靠的不就是脸皮厚,耍花招?
他如今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这一招,不知道宋明瑜又打算怎么接?
肖春生眼神阴冷,他仿佛已经看到“明瑜”的穷途末路。
他有绝对的底气,“明瑜”绝对不可能接下来!
……
宋言川从跳伞塔游泳回来就不太高兴。
宋明瑜开始还以为这只旱鸭子是没学会游泳,自尊心受挫。
问了陈念嘉才知道他在游泳池的“壮举”,哭笑不得之余,又忍不住好奇:“那是谁把他惹了?”
陈念嘉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个男生和宋言川的对话复述给了她明瑜姐听。
“竟然是为了这个……”宋明瑜不知道说什么好。
说实话,她早就猜到了,肖春生不会这么轻而易举地罢手。
倒不是不当回事,只是从肖春生这个人之前的行为就看得出来,这人其实并不会经营生意。
与其说是“价格战”是一个缜密的复仇计划,倒不如说他现在是想到什么阴招就用。
宋明瑜没想到她心情还算平静,宋言川却先炸了毛。
拿念嘉的话去问他,小不点显得很郁闷:“陈念嘉怎么打小报告,不讲义气!”
不讲义气的岂止是陈念嘉,宋言川想到黎涛那家伙平时在学校还和自己称兄道弟,动不动就夸他姐手艺好。
不知道在他这儿蹭了多少他姐亲手做的零食点心,总店开业的时候还欢呼雀跃,说以后可以在家门口吃到他姐手艺了。
现在却说要去什么“实惠酸辣粉”过生日?!
“叛徒,我才不要去参加他生日!”宋言川愤愤不平,“我和他才不好呢!”
他是真的很生气,气鼓鼓的腮帮子鼓着像是颊囊塞满的小仓鼠。
宋明瑜不知道怎么的,看着弟弟气得冒烟的样儿,竟然有点忍不住想笑。
她抿着唇努力憋笑,宋言川很郁闷:“你要笑我就笑嘛!”
他也觉得自己真情实感跟人家当兄弟很好笑。
“不是笑你这个。”宋明瑜在弟弟脑门上揉了一把,“这事儿你用不着担心,没事的。”
“姐,你有办法了?”宋言川精神一振。
宋明瑜眨了眨眼:“先保密。”
“啊……”
“小孩子家家的,一天天的别老是琢磨那么多大人的事儿,小心长不高。”
宋明瑜说道,“朋友过生日,该去就去,有什么关系?”
“那他都不来明瑜——”
“他要是来呢?”
“那我肯定去呀!”
“放心,他肯定会来的。”宋明瑜说道,“你呀,还是赶紧想想朋友过生日,要送什么礼物吧——要不要姐给你点零花钱?”
“我有钱,我不用!”宋言川盯着他姐,“姐……真的没事儿吗?”
“真的没事儿,你还不信你姐呀?”
“我信!”
宋言川对宋明瑜的崇拜是无条件的。
他姐说行,那就一定能行,尽管小家伙并不知道他姐有什么办法,但是他姐就没输过。
“那我去拿钱,明天我去买礼物!”
宋言川一骨碌翻下床去找他的存钱小铁盒了。
宋明瑜这才噗哧一下,完全笑出了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辈子多了个一心一意信任自己的亲人,言川年纪小,又活泼,她总是忍不住捉弄一下对方。
但被一个人这样全心全意地关心在意,甚至还为了她的事情生闷气,又让宋明瑜感觉心里软软的。
……
为这件事着急上火的,并不只是宋言川一个。
“瑜明”撤了招牌,却压根不想安生,反手就使出价格战的伎俩。
就连“明瑜”门口,都有落下的传单,不知道是客人随手丢弃的,还是肖春生找人特意丢在这儿的。
针织胡同的邻居们纷纷表示绝对站在宋明瑜这一边。
“谁不知道降价就是为了整咱们明瑜呀,咱们要是腰杆子都弯了,别人怎么看咱们胡同的人?”
“明瑜那酸辣粉,料又多又好,回回进货我都看着的,那青菜叶子水灵灵的多漂亮,他那么便宜,用什么料谁知道!”
“反正说什么我都不去吃,谁找我我都不去!”
“明瑜”的忠实顾客们也丝毫不吃这一套,安慰宋明瑜不要被这种商战手段给打乱了阵脚。
“一分钱一分货,这都是进嘴巴的东西,怎么可能说降那么多就那么多,肯定是有问题的。”
“明瑜,你手艺我们都知道的,反正我们身边的人都不会去吃这家店的,我们就认准你了!”
还有人提醒她小心一点,“这人都能扒着你的店做生意,人品肯定不行,你得小心点他还有什么阴招!”
最同仇敌忾的,还是“明瑜”的员工们。
“明瑜”这个品牌是宋明瑜一手打造的,可里头的一砖一瓦,都有她们的付出和心血。
“实惠酸辣粉”针对的是宋明瑜,何尝又不是在针对她们,针对所有老老实实做生意的人?
今天能用这种无赖手段抢走客人,那回头,大家都用这种无赖的办法,市场得乱成什么样子!
“这人人品太差了!”毛小静怒不可遏,“明瑜姐,这也太恶心人了,这不是损人利己吗?”
哪怕她之前被挖角那次,她都没那么生气,肖春生的做法实在是太缺德了!
这样下去,“明瑜”的客人,不,整个南城小吃的客流量,说不定都会被他抢走!
这姓肖的可真不是个东西!
宋明瑜纠正她的说法:“不是损人利己,而是损人不利己,自寻死路。”
对于八十年代的人来说,价格战的确是一个一听就让人闻风丧胆的东西。
别人的肉酱酸辣粉卖七毛,他卖三毛,这不是活生生把人逼死吗?
小毛担心的就是这个,价格战一出,那其他人就没了活路。
但宋明瑜却是知道事实上没这么简单。
价格战这种东西,上辈子宋明瑜没少见,甚至可以说出现互联网之后,价格战就没停过。
电商大战、奶茶大战、汽车大战……无一不是从价格战开始的。
双十一、双十二这种购物狂欢节也是价格大战,甚至可以说某多多的出现,就是21世纪价格战到达顶峰的一个标志。
宋明瑜自己就在这种环境中进入社会滚摸打爬,肖春生的这一招在她看来,既新鲜,也不新鲜。
新鲜是在于,他敢在1985年玩价格战,这人比想象中还要胆大妄为。
不新鲜,那就是这种招数放在几十年后实在不够看。
做生意,尤其是开餐饮店的生意,那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进货、物流、人工房租之类的固定成本、定价甚至是售后,这是一条很缜密的线,调整是整条线都要配合,就像手和脚那样。
拍脑袋直接降价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可是降价之后的成本呢?
三毛钱一碗的肉酱酸辣粉,进货、物流这些环节能压缩到两毛吗?
如果能,那利润一点不要了吗?
如果不能,那品质怎么保证?
不要利润,那店铺迟早关门大吉,无法保证品质,那最后也是关门大吉。
除非又能保证质量,又能保证价格低廉。
比如说雪王,靠的就是从生产到物流全部都自有,自产自销,那就不怕打价格战。
这就不是一个普通的餐饮个体户能做到的了,别说肖春生了,她宋明瑜也做不到。
时代发展没到那一步,物流、技术、产量,首先就把这条路堵死了。
毛小静还懵懵的,不知道她明瑜姐为什么说肖春生这种做法是自寻死路。
“姐,那咱们怎么办?”
她更急切地想要知道,“明瑜”应该怎么办。
她对“明瑜”的感情很深,不仅仅是因为和宋明瑜亲近,更重要的是,她是陪着明瑜姐一起去比赛的那个人。
“明瑜酸辣粉”是她和娟姨守在宋明瑜身边,看着它一点点做起来的。
哪怕到现在为止,毛小静都还负责在总店煮酸辣粉,“明瑜酸辣粉”对她来说,就像是她抱在怀里的小婴儿。
谁要是对这个“婴儿”有恶意,毛小静这个姐姐第一个冲上去要揍人。
“明瑜姐,难道我们也得降价吗?”
“不。”宋明瑜摇摇头,“降价是绝对不行的。”
无数价格战的结果已经很好地表明了,沾上这事儿,就是饮鸩止渴,慢性死亡。
“那——”小毛有些茫然,“不降价的话,我们要怎么把客人留住呢?”
“这个事没你想象中那么严重,小毛。”宋明瑜安抚她:“你记住一点,羊毛是出在羊身上的。”
小毛想了想:“也就是说……这个钱其实不是便宜了,是从其他地方‘偷’出来的?”
“当然。”宋明瑜觉得小毛是真的孺子可教,主动思考也能慢慢想明白,“所以我们要做的,不是和他一起共沉沦。”
这种东西真要打起来,那就是双输的局面,无论谁是赢家,都已经把底子给斗坏了,后面会越来越难做。
她才不陪肖春生发疯呢。
“明瑜”是她的心血,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宋明瑜很爱惜羽毛的。
她的重心还是打算放在品质上。
“明瑜酸辣粉”为什么能稳稳地在南城打下这么好的口碑?
一方面是因为宋明瑜巧妙地抓住了形势,用这个时代很少见的“流动贩售队”来拉人气。
但更重要的一点,也是最核心的一点是,“明瑜”的东西真的很好吃。
宋明瑜在“明瑜酸辣粉”总店开业那天,特地准备了许多份“调查问卷”。
菜品口味、环境、服务……如果客人们有什么想法,或者建议,也都可以写在上面。
这年头还不像是前世,人们早已腻烦了调查问卷,根本不会写。
八十年代,只有大人物才有这个地位,收到问卷的客人们都很兴奋,这就是总店对他们的重视呀!
那些没收到的反而还不高兴,还是店里服务员机灵,赶紧就上报申请,又赶紧去印了一批。
这问卷主观性比较强,宋明瑜只是当做用户市场调查,像是服务、环境这些,都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只有一项,是绝大多数人都给出了满分评价——那就是口味。
提及最多的是,“在摊上吃的,和在店里吃的味道完全一致。”
或者是“图片上和实际做出来的长得差不多,很好。”
肖春生觉得便宜就能胜过一切,他这个想法一开始就是错的。
物美价廉,那也是物美,才谈得上价廉!
宋明瑜心里有数,肖春生搞跳楼价,客流量只会被分走一部分。
但她也不是什么脾气温柔的主。
专心钻研菜品品质是为了对得起顾客,但反击,是作为生意人的最佳选择。
之前,宋明瑜只是觉得做生意讲究一个和气生财,没必要事情做绝。
但肖春生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她,宋明瑜感觉自己背上痒痒的,好像又要长刺儿了。
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宋明瑜要杀鸡儆猴,肖春生就是这只鸡。
“我说不和他打价格战,但不是什么都不做。”
她交代毛小静,“你明天请杜清姐过来一趟,就说我有一个生意,问问她想不想做。”
价格战有个致命的问题,那就是拖不起,宋明瑜现在就打算好好跟他拖一拖,看他命有多长。
不是喜欢跟她玩商战吗,那就别怪她不讲武德了!
……
杜清当然想要这个机会!
从前,她一直奔波忙碌,什么生意都做。
无论是给人代写家书,过年时帮忙写对联,哪怕帮人家读信这种劳累活儿,杜清也毫不推辞。
常常一天忙碌下来,整个人腰酸背痛,嗓子也哑得不像话,却没能挣到多少钱。
直到她认识了宋明瑜。
一开始,只是一张牌匾,之后慢慢地,杜清接到的工作越来越多。
见证“明瑜”一步步从零成长到现在,杜清站在胡同门口,看着一左一右的两个招牌。
这都是出自她手,她有一种不真实感。
殊不知宋明瑜见到她也有种不真实感。
“杜清姐,你越来越年轻了。”
宋明瑜拉着杜清进小饭馆坐着,“这身衣服现在可流行了,我上回去百货大楼也看见了,不便宜呢。”
杜清却不只是换了新衣服,她甚至还剪起了波波头短发,看上去整个人又精神,又洋气。
“托你的福。”杜清说话还是温温柔柔的,“现在也有不少老板找我做招牌,写菜单,都是冲着‘明瑜’的牌子来的。”
一听说连“明瑜”的老板都特别信任她,单子是一个接一个的来。
“不过你放心,你的事儿,我一定放在最前,不会耽误‘明瑜’这边。”
杜清心里有杆秤,如果不是宋明瑜,她不会过得今天这样自在,“你说的生意是?”
宋明瑜把“明瑜”和肖春生的恩怨大概讲了一下。
“是这样,我不打算和他打价格战,但是我想做一套会员卡和优惠券,想问问杜清姐,你这边能不能做?”
“会员卡,优惠券?”
宋明瑜想出来的反击手段,就是巩固客源,培养客户忠诚度。
就像海X捞,市场上那么多比它便宜,团购只要五六十就能吃一顿双人餐的火锅,它凭什么长盛不衰?
靠的就是客户认可这个品牌,遇事不决,那就海X捞。
在几十年后,品牌、客户,这些都已经是行业说滥了的东西。
然而在八十年代,“会员”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甚至没有听过。
至于会员卡,优惠券这种模式,更是跨时代的大杀器!
国内最早也要到九十年代才会有。
宋明瑜要和杜清合作,自然是要把事情掰开了揉碎了讲清楚。
“客人来吃饭,当然是想怎么划算怎么来,所以总店这边专门出了一些套餐,无论是一个人、两个人还是一家人,都能找到自己合适的。”
“套餐给人的感觉就是比单点餐品要便宜,所以大家下意识就会觉得,也多不了多少钱,不如点套餐。”
“优惠券和会员卡,也是这么个道理。”
预先购买一份优惠券,优惠券的价格设置为五块钱,也就是十碗酸辣粉的价格。
看似和单点没差别,但用优惠券来店里吃饭,当优惠券最后一碗吃完,可以多送两碗有添头的酸辣粉。
也就是十碗的价格,一共能吃十二碗,这就是折扣。
当然,这只是宋明瑜为了方便杜清理解举的例子,实际上优惠券是可以玩出很多花样的。
比如说消费满四元,就赠送一碗素酸辣粉的优惠券,下次来可以使用。
再比如说,客人单次消费到五元之后,就可以进行大转盘抽奖,然后再把店里的饮品、小吃作为抽奖奖励,最高大奖免单一次。
而那些到店消费累计金额超过三十元的,会被列入“店铺会员”。
会员卡上面有“明瑜”的商标,由杜清来设计、手写顾客的姓名、卡号、发放日期。
最重要的是,要写清楚“会员专享特权”。
比如说“持卡消费九折优惠”,比如说消费累计积分,可以兑换各种小礼品。
还有“会员日”免费赠送甜点一份,会员到店可以专属抽奖一次,会员生日免费布置和庆祝仪式……等等。
优惠券让客户感受到她们用心,实惠。
会员卡门槛高,那就是“被特殊对待”,“被重视”。
总而言之,就是要培养客人们的品牌忠诚度,但是又不会跟直接降价一样,自跌身价。
品牌一旦给客人留下不值钱的印象,后面再想找补回来就难了。
这些营销手段,在前世,早就已经是铺天盖地,宋明瑜甚至都只是挑选了那些营销大战中,最朴实无华的部分。
倒不是因为她对肖春生手下留情,而是太超前,这个时代的硬件条件跟不上。
但即使如此,也已经是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了!
宋明瑜讲得仔细,杜清听得入迷,愣愣怔怔好一会儿,才开口。
“明瑜,你这些东西做出来,这南城的餐饮行业,恐怕要变天了。”
她有一种预感,自己将见证一个新时代的开始!
第66章 第 66 章 双更合一
宋明瑜这一招是对所有人的降维打击!
杜清现在主要的客户就是餐饮业的这些老板。
现在的餐饮业, 无论是国字头也好,还是个体户也好,都还是维持着以前的老一套。
大店目高于顶,看不起其他人, 一心认为只要自家师傅水平够高, 其他就是烂得没边了, 也不愁人吃。
个体户们呢,大部分做的都是街坊生意, 老板们根本就没想什么发大财的事儿, 就是为了一家老小挣个温饱。
别说什么会员,什么促销优惠券,什么店铺活动了。
南城甚至找不出第二家, 跟“明瑜酸辣粉”总店一样装修得漂亮、宽敞又干净的店!
杜清还发现了一点, 那就是“明瑜”的菜品样式丰富程度,远远地超过了其他所有人。
哪怕只把酸辣粉总店单拎出来讨论也是如此, 除了酸辣粉这个招牌单品,店里的菜单琳琅满目的,竟然有好多页选择。
在宋明瑜看来, 这或许是小吃店, 尤其是希望做成连锁餐饮品牌最基础的一点。
但在眼下, 在八十年代,这是一件非常稀奇的事情。
这,恐怕也是明瑜敢用餐券和会员卡的底气之一!
杜清咂舌, 明瑜做生意还真是一环套一环, 这绝对是她一开始就已经规划得明明白白的!
震惊之后,涌上来的却又是一股兴奋。
杜清意识到,这里面有一个巨大的商机, 是她可以挖掘的。
明瑜找她合作,就是想让她也在里头分一杯羹。
以前,杜清只会想,自己能挣口饭吃,全靠自己会写字认字。
因为只有这一点,是别人需要的,会花钱买的。
但夜深人静的时候,杜清也会焦虑不安,时代变了,会识字认字,甚至会写一手漂亮毛笔字的,又何止她杜清一个?
到时候,她又该何去何从?
宋明瑜说的这些话,给杜清好好地上了一课。
原来生意还可以这么做,
肖春生?
价格战?
杜清觉得这人想和明瑜打对台,是有点想太多了。
他那点引以为豪的伎俩,根本什么也不是!
杜清直觉敏锐,她意识到明瑜目光看得长远,不是要和哪一家对抗。
明瑜是想做南城餐饮业的龙头,想要一直走在时代最前沿。
说得更夸张一点,明瑜想要成为制定游戏规则的那个人。
没有肖春生,明瑜也一定会走出这一步,只不过肖春生的主动挑衅,让明瑜干脆把这次商战视为了一次机会。
一次可以借机打开更大市场的机会!
杜清默默咀嚼着刚刚宋明瑜对她说的那些话,用力点点头,“明瑜,你放心,我肯定办得漂漂亮亮的。”
对明瑜来说,这是一次机会,对她杜清又何尝不是?
宋明瑜弯起眼眸:“行,杜清姐,咱们来讨论讨论,具体这东西要怎么做……”
……
“明瑜酸辣粉”和“实惠酸辣粉”打上擂台了!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八十年代没什么娱乐,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够大家伙津津乐道好久。
更别说这回两边打擂台,对普通老百姓来说还是一件好事,反正不管谁赢,三毛钱的肉酱酸辣粉他们是吃上了。
比如说,纺织三厂的车间女工李丽琴。
作为一个刚刚转正的车间工人,李丽琴每个月的工资不过四十块钱。
如果遇上效益好的时候还能多些奖金,可最近厂里似乎出了点事儿,厂长每天见人没个笑脸,奖金就更别想了。
于是,当一起上班的同事又来拉着李丽琴一起去明瑜酸辣粉聚餐的时候,李丽琴撇了撇嘴。
“她家味道也就那样,那么贵,我不去。”
同事们很惊讶,“丽琴,上次你去了,你说很好吃的呀,而且她家价格也不贵,就是市场价,一碗就够吃饱了!”
李丽琴却还是拒绝:“我不去,要去你们自己去吧,我吃别的。”
同事们只好作罢。
然而李丽琴一转身,就进了“实惠酸辣粉”的店铺,要了一碗两毛钱的素酸辣粉。
不喜欢吃酸辣粉当然是假话,尤其是明瑜,她和同事们去吃过一次,坐的还是所谓的“沙发卡座”。
气氛热闹,东西又好吃,那一天她过得无比快活。
可是回来一数钱包,这一顿饭,足足吃掉她一块钱。
李丽琴肉疼得不行,是,她是没见过世面,点了不少东西,可这卖的是黄金不成,凭什么要这么贵!
她要是每天都吃那么多钱出去,这一个月下来,还不得喝西北风呀?
就在这时候,和明瑜离得不远的“实惠酸辣粉”降了价,一碗素粉竟然只要两毛钱!
李丽琴开始还半信半疑,怕这家是骗子,可她去吃了一回,竟然真的只要两毛。
味道是不如明瑜做得好,可勉勉强强也有些样子,店里凑合看也有模有样。
就两毛钱,李丽琴觉得自己没啥好挑剔的,她吃着热腾腾的酸辣粉,心里安慰自己。
她这才是省钱过日子的做法,同事们放着便宜的不吃,非要去什么明瑜,她们才是傻子呢!
像李丽琴这样,原本就两边摇摆的人很多,“实惠酸辣粉”的跳楼价一出,他们无一例外,都迅速地倒向了肖春生那边。
也有人和他们想法不同。
“秀兰,咱们今天去实惠酸辣粉吃饭怎么样?”
刘国强跟在王秀兰身边,颇为殷勤地说道。
两人都是刚刚处上对象。
刘国强是机械厂生产科领导,王秀兰是福利社的临时工。
按理说王秀兰没刘国强工作好,得要把这个好男人抓住才对。
可王秀兰人如其名,长得漂亮,盘靓条顺,在附近街道那是一朵名花的存在,根本不愁没人追。
反而是刘国强为了讨好这个好不容易追到手的对象,天天护着哄着,恨不得上天给她摘月亮。
天气热,王秀兰在福利社上班,人是心浮气躁,什么也吃不进去,就靠点酸酸辣辣的小吃开开胃,才能勉强吃一点。
一听他说这话,王秀兰漂亮的眉毛就拧了起来:“我要吃明瑜的。”
“不都是酸辣粉吗?”刘国强不理解,“咱们上一回也吃的实惠酸辣粉,怎么就不行啦?”
“你可别说了。”王秀兰提起来就是一肚子气。
什么实惠酸辣粉,就是骗子酸辣粉,说得好听,一碗肉粉只要三毛钱,可那碗里头的肉还得拿着放大镜找。
服务员更是听不懂人话似的,明明上菜都上晚了,她还没抱怨呢,服务员脾气比她还大。
“谁来都要等的,你要是不愿意等那就把菜退了。”
什么态度呀!
王秀兰本就觉得委屈,在福利社把这事儿当闲聊一说,带她的李卫东李组长就说他也有类似的经历。
只不过不是在实惠酸辣粉,而是在明瑜。
“好几个人过来赔礼道歉,说好话,还赔了我们一道菜——别说,那菜味道可真好,我老婆后来没忍住,又单独买了一份,花钱买的!”
实惠酸辣粉这服务态度,单拎出来,在八十年代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下馆子么,馆子的人才是老大。
可偏偏,旁边就有个明瑜酸辣粉。
人比人还气死人呢,王秀兰说什么都不想再面对那些叽叽歪歪的服务员。
“这……”
刘国强有些为难,他倒不是不舍得给王秀兰花钱,只不过厂里大家都在传,说明瑜酸辣粉快给实惠酸辣粉给斗倒闭了!
一个便宜,一个贵,谁都不信明瑜酸辣粉这回能赢,一个个早就转移了阵地。
用他们的话说,放着便宜的不吃,去吃贵的,那简直是脑瓜子有毛病呢。
同事们说的话当然有道理,可对象的情绪他也必须关心,不然他还想把人家娶回家?!
“嗯?有什么话你直说!”
王秀兰眉毛一竖,刘国强后背一凛,想也不想就做出了选择:“行,吃明瑜,就吃明瑜!”
贵就贵吧,大不了就是被同事们嘲笑上赶着当冤大头!
刘国强做好了被其他人揶揄的心理准备,刚刚走到明瑜酸辣粉门口,就有两个笑容热情的服务员迎了上来。
“欢迎光临!”
“咱们明瑜酸辣粉正在搞活动,两位有兴趣可以了解一下!”
活动?
难不成是降价?
门口摆上了看板,刘国强的目光看了过去,结果让他有些失望。
素酸辣粉竟然还是要五毛钱一碗!
压根就没降价!
他心里很有些不满意,王秀兰却有些兴奋,“国强,你看下面写的!”
刘国强定睛一看,下面的一行加粗圈起来的大字,引起了他的注意——
“优惠券?!”
服务员们早就得了宋明瑜的授意,侃侃而谈。
“您可以购买咱们店里的优惠券,一张优惠券兑换十碗肉酱酸辣粉,使用完毕之后,额外再赠送两碗,免费!”
刘国强心里默算,一碗加肉的酸辣粉原本是七毛钱,十碗,也就是七块钱,但一共能吃到十二碗。
算下来……也就是说,一碗肉酱酸辣粉,只要五毛八一碗,比素粉也就贵了八分钱!
刚刚还觉得这定价颇高,可这么一来,他似乎又感觉,买肉酱酸辣粉还挺便宜?
毕竟明瑜酸辣粉的份量和味道都有目共睹,秀兰也是真的喜欢。
刘国强心里还在默默盘算,王秀兰已经指着下头的“会员卡”三个字问出了口。
“同志,这会员卡又是什么?”
服务员解释道:“刚刚提到的优惠券,主要是针对咱们的肉酱酸辣粉,如果您想吃素粉,又或者是其他的小吃,优惠券就不够用了。”
“这种情况下,您就可以考虑办一张咱们‘明瑜’的会员卡。”
“一张卡是十块钱,这钱给您充进账户里,就像银行那样,您每次花多少,都从卡里扣,卡里要是没钱了,您再往卡里充钱。”
“只要有会员卡,您来店里消费一律九折,比方说素粉原本是五毛一碗,您有会员卡,那就是四毛五。”
另一个服务员补充,“逢年过节,会员免费送一份节庆小吃。”
“另外,咱们会员有专门的积分福利,一毛钱一分,三十个积分,就可以免费抽一回奖!”
抽奖!
这年头,免费已经是足够炸裂的一个词,加上抽奖,更是让过路的路人们耳朵一下都集体支棱了起来。
刘国强一下来了精神,“有什么奖?”
服务员把一个大圆盘给推了过来——
“三等奖,送本店招牌小吃一份,不限品类,由客人自选!”
刘国强点点头,一份免费小吃,至少也是好几毛钱,这奖还挺不错。
“二等奖,本次消费由‘明瑜’请客,直接免单,金额不限!”
刘国强颇为赞许,免单,这还挺大方——等等,金额不限?!
他还没从二等奖中回过神来,服务员又继续说了下去。
“一等奖,三峡牌电风扇一台!”
刚刚还只是放慢脚步,有意无意听这边热闹的围观群众们,一下子呼啦啦涌了过来。
什么,电风扇?!
刘国强和王秀兰一下就被挤到了一边去,众人七嘴八舌地提问。
“你这电风扇是真的假的,该不会是唬我们的吧!”
“这么好的东西,也轮不到咱们这些人拿,肯定店里提前就安排好了人是不是?”
“你们老板那么大方,一台电风扇,那可是三百块钱,真舍得?!”
服务员笑容温和:“咱们店里抽奖都是公平、公开、公正的,欢迎大家监督!”
“我们‘明瑜’的宗旨就是,做南城老百姓最信赖的品牌,这台电风扇,就是‘明瑜’对大家一直以来支持的回馈!”
“‘明瑜’在此承诺,不仅仅是活动,咱们店里的菜品质量,服务质量,都一定做到诚意、诚心、诚实,绝不让大家失望!”
搞活动,必然就是为了店铺谋利,但这些服务员都是宋明瑜严格调.教出来的服务员,当然不会那么傻乎乎地说出口。
她们要做的,就是让来消费的客人,以及可能会来消费的潜在顾客们,都觉得“明瑜”搞活动,是为了给他们让利。
再加上不断强调“明瑜”对品质的追求,这一波宣传造势无疑是非常成功的,当即就有人表示要开一张会员卡。
“十块钱,也就几天工资,我们一家六、七口人,想吃到三块钱还不是简简单单,但万一抽中了电风扇——”
自家用不用是一回事,即使不想要,也可以转手就卖出去。
1985年虽然已经取消了电器必须用票的规定,可高昂的价格,对于许多家庭来说,能手摇蒲扇坚持坚持,就绝对不买电风扇!
但是免费的,那可就不一样了。
一台从天而降的免费电风扇,在这个彩票还没有兴起的年代,无疑是令每个人垂涎欲滴的“五百万大奖”!
谁不想要?人人都想要,想要到疯狂!
明明知道中头等大奖的几率小得可怜,这些围观群众还是争先恐后地涌到了服务员们身边。
“给我办张卡!”
“我也要,这个会员卡也给我来一张!”
“别挤别挤,没看见我也要买吗?”
人群吵吵嚷嚷,刘国强哪里还站得住,都不用王秀兰催促,他直接就一头扎进了人堆里——
“我才是第一个来的,先给我办!”
他嗓门大,人又高大威猛,围观群众哪跟这个壮汉抢得过,加上刘国强的确先来,服务员很快就给他办好了卡。
这期间,已经有人将他和王秀兰两人引到了座位上。
靠着落地窗的双人沙发卡座,和背后的双人座之间隔着一堵木板,多了一丝独处的隐秘感。
“两位看看要吃什么?”
王秀兰理所当然地接过菜单,先点了之前就钟爱的双人套餐,套餐比单点还便宜一些,加上九折,又更加优惠了一点。
就是没凑齐三块钱,王秀兰想了想,“咱们要不要再加个肉酱酸辣粉?”
“行。”刘国强一口答应下来,“够三块钱不?”
“还差三毛……”
三毛啊,刘国强拧起了眉毛,服务员赶紧介绍道,“咱们店里新上了‘甜心蜜意’拼盘,两位要不要试一试?”
所谓的拼盘,其实就是加了一点噱头的甜品组合。
一小碗玫瑰冰粉,一小碗黄桃布丁,一小盘红糖糍粑,份量不大,但花样足够多,正好三毛钱。
更重要的是,甜心蜜意这个名字,实在很符合两人当下热恋期的感觉。
尽管它大胆又直白,刘国强却还是果断拍板:“就这个!”
等服务员走后,王秀兰这才嗔了他一眼:“什么呀!”
柔软的沙发坐在上面仿似身处云端,落地窗外阳光洒入,一对璧人在阳光之下低低絮语。
很快点好的餐点送了上来,情侣两人,竟然是恰到好处的拼色餐盘,甚至王秀兰的餐盘上还放了一朵干净又漂亮的浅粉色小花。
尽管这一顿饭足足花了三块钱,但刘国强还是在王秀兰的笑容中心神摇曳,完全顾不上什么性价比,什么实惠酸辣粉了。
满脑子都是漂亮女朋友!
但王秀兰却还惦记着抽奖的事儿,吃完饭,她拉上刘国强就去了抽奖的大转盘。
那儿竟然已经排上了队!
王秀兰把小票给负责维持秩序的服务员看了一眼,对方在小票上写了“38”,又在本本上记下同样的数字。
“两位稍等,等会轮到我们会叫号码。”
“好。”
小情侣去队尾排队,王秀兰踮起脚,“前面竟然那么多人!”
两人尽管是第一桌,但一边吃饭,一边聊天,反而速度还比其他人慢一些。
有些人显然是临时把家人也给叫来一起,此刻队伍里三五成群,都是神情有些期待,又有些紧张。
排到第一位的男同志显然比其他所有人都要紧张。
他眼睛蒙上一层黑布,服务员确认他看不见后,转动转盘,让它的模样和刚刚男同志看见的完全不同。
“您现在可以掷飞镖了,飞镖扎到哪一块区域,就是对应的奖励!”
男同志抬起手,旁边的好事群众们已经叫了起来:“左边,左边!”
“哎呀不对,你投上面,上面才是电风扇!”
“右边,右边!”
那男同志被说得一会儿左一会儿右,举棋不定。
飞镖终于投出去,紧接着,就在一大块橙色区域中停了下来。
伴随着众人的惊呼声响起,男同志摘下黑布,服务员笑吟吟地送过来一张餐券。
“三等奖,自选小吃菜品一份,这是免费兑换的餐券,请收好。”
这人忍不住有些失望,他刚刚还摩拳擦掌,冲着电风扇去呢!
可大庭广众之下,他投不中也怪不了别人,只能悻悻地拿着餐券,行吧,换了个免费菜,倒也不算亏。
下一个人迫不及待地排了上来,蒙上黑布,转盘飞速地转了起来。
再下一个。
再下下一个。
排队的队伍慢慢地变长了,但比排队更夸张的是围观的人,活动本就吸引老百姓的目光,更不要说这抽奖活动还玩得这么大。
连胡同里头的邻居们也纷纷出来围观,见着谁抽着三等奖,哎哟连天。
“可惜!”
真正可惜的还得是有一个年轻姑娘,伸手就扎中了二等奖。
“今天您的所有消费,都由‘明瑜’请客,免单!”
那年轻姑娘笑得见牙不见眼,又颇为懊恼:“早知道就多点一些打包回家了!”
周围人反应比她还大:“哎呀,就差那么一点点!”
再往旁边偏一点点,那就是电风扇了!
终于轮到刘国强和王秀兰,他征询地看了对象一眼,王秀兰摇摇头:“我这心跳得怦怦的,你去!”
刘国强不好意思说他也紧张,等黑布蒙上眼睛,他更是感觉心都要跳到了嗓子眼。
飞镖飞出去,竟然啥也没扎到,直接掉到了地上!
刘国强都不敢看对象的表情,服务员微笑安抚:“没关系,飞镖掉到地上不算的,您再来一次。”
他这才小心地又把那个小飞镖给握在了手里,出了冷汗,手心都汗涔涔的。
偏偏周围还特别吵闹,无数人的声音都在指挥他,一会儿要这边,一会儿要那边。
刘国强跟无头苍蝇一样找不到方向,忽然王秀兰的声音飘进了他的耳畔——
“上面!”
他毫不犹豫地往前一抛!
“啪!”
刚刚还吵闹不已的现场忽然安静得呼吸声都能听见。
刘国强心里一紧,不会又是掉地上了吧,可掉地上他们也不至于这个反应啊?
还是说,他吊车尾,拿了个三等奖?
他战战兢兢地把黑布取下来,迎面一阵香风,一个靓丽的身影忽然紧紧地抱住了他。
“咱们中奖了,国强——咱们中奖了,电风扇!”
第67章 第 67 章 双更合一
天哪, 有人在明瑜酸辣粉总店抽中了电风扇!
中奖,原本就是一件令人津津乐道的事儿。
更别说宋明瑜还特地把开奖的舞台放在了大庭广众之下,她就是为了让更多人看见!
隔着一道屏幕,又或者是在报纸上看见, 那终归是不如亲眼见证来得震撼。
她这一招显然很奏效, 现场的吃瓜群众们亲眼看见刘国强和王秀兰两个抽中了电风扇, 哪还坐得住!
一传十,十传百, 这消息立刻就跟插了翅膀似的, 飞得满江北——不,满南城都是!
人都是八卦动物,吃瓜群众也分三六九等的, 食物链最顶端的自然就是那些现场亲眼见证的围观者。
这些人原本只是路过看个热闹, 谁知道这下八卦满天飞,他们顿时成了香饽饽!
走哪儿都被人拉着问:“叔/姨, 那明瑜酸辣粉总店有人抽中电风扇的事儿,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亲眼看见的呢!”
在现场的人别提多有优越感了, 这种“就我看见, 你们谁也没看见”的骄傲劲儿就别提了。
“那男的第一次扎还掉地上了, 我们都笑啊,说他这么紧张,能拿个三等奖不错了, 哪想到过他能中电风扇啊!”
“我跟你说, 他中奖那会儿我就站在旁边,所有人都傻了,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我一伸手都能摸着他袖管, 他手抖得跟筛糠似的!”
最后化作一声羡慕又感叹的感慨:“那可是电风扇啊,足足三百块呢!”
在这年头,又有多少家庭能省吃俭用去买这么一台电风扇呢?
可“明瑜”不用买,它就送啊!
什么,你说得先消费三块钱,凑够三十积分才能转?
傻呀,三块换三百块的好东西,这算什么“花钱”!
家里哪怕有电风扇的也蠢蠢欲动,谁也不嫌好东西多不是?
而且这电风扇听说不要还可以折算成现钱给呢!
一下子,涌到明瑜酸辣粉总店,挥舞着钞票说要办卡的人排起了长龙!
里头就有李卫东和顾琴两口子。
要说这消息的冲击还是对他俩最大,李卫东是福利社的,王秀兰是他带的新人,这姑娘中奖的消息,他是第一个知道的!
甚至他还要比旁人知道的更多。
比如说,抽中了这一台电风扇之后,刘国强和王秀兰的婚事谈得无比顺利,刘家对未来儿媳妇可以说是百依百顺。
再比如说,坊间传言只有福气大的人,才能抽中一等奖!
看看人家王秀兰,又是中大奖,又是订婚,又是转正。
没听她未来婆婆都说吗,全靠儿媳妇命里头带财运,才能抽中那么一台电风扇。
全南城第一个,走哪儿都有人问有人好奇,那羡慕得不得了的目光一投过来,多风光,多骄傲!
这不是有福气的,谁是呀?
有人私底下就说,说不准呀,王秀兰那福气,就是因为她抽了个一等奖呢!
不然她王秀兰最后一批进的福利社,怎么就恰好这一回转正名额刚刚就够轮到她?
之前刘国强他爸妈还犹犹豫豫的,这会儿就“我家秀兰”,“我们秀兰”地叫上了?
谁都想证明自己是有福气的,准确地说,谁都希望自己是被老天爷眷顾的那一个。
和福气、美满这些词儿挂上钩,原本没把抽奖当回事的人,也正眼瞧明瑜酸辣粉了。
哪怕是不缺这么一台电风扇,但是福气他们也想要!
单身青年们,家里有摩擦不愉快的,为了各种烦心事儿日子不顺心的,一个个都跑到明瑜酸辣粉去,要买会员卡。
李卫东回来和老婆一说,顾琴也马上就拍板说要去“明瑜”办卡。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明瑜’,没想到你竟然还会办卡。”
顾琴瞪了一眼丈夫,“少调侃我。”
她是看“明瑜”有点不舒服,再怎么说,她自己也在国营饭店上了几十年班,她的心肯定是向着自家单位的呀!
但是一码归一码!
顾琴心里算盘打得啪啪响,她不是为了福气,也不是为了自己。
她是为了女儿玲玲。
平时两口子不会单独出来吃好的,一定都是带着女儿,上次女儿来吃过一次“明瑜”,本来就喜欢,老是念叨着还要来。
“大姐姐给我毛熊熊,还给我坐马马凳!”
顾琴本来是不乐意的,可现在明瑜酸辣粉出了那么多优惠还有福利,她掐指一算——
三个人点套餐,女儿再吃个儿童小零食,三块钱那是轻轻松松,一顿饭就能抽奖一次!
而且有了会员卡,还打九折!
顾琴又不是傻子,再怎么心向国营单位,她也不会放着眼前的实惠不要。
大多数父母都和顾琴的想法差不多。
“明瑜”这一招,恰到好处地刺激到了眼下最庞大的消费群体——带娃家庭。
而且很快,又有人想到了新点子。
明瑜酸辣粉只说积分攒够三十才能抽奖,可没说必须得一次性消费,也没说必须要一家人呀!
一顿饭吃一份盖浇饭,去三次,不也是能抽?
叫上同事朋友,大家一起去聚餐,不也能抽?
于是,南城人见面的画风,从“吃过饭没有”,一下变成了“你办卡没有”。
没办卡?我有卡,咱们一起去吃呗!
办了卡?走走走,你有九折,咱们搭伙吃一顿,说不定还能抽个奖!
李丽琴最近有点独行侠。
自从上次她拒绝同事们一起去吃明瑜之后,这些同事就不再来问她了。
她干脆就自己去实惠酸辣粉吃饭,反正便宜,那群冤大头的事儿又和她没关系。
直到车间讨论有人在明瑜酸辣粉中奖的事情传到她耳朵里。
李丽琴一下懵了,中奖?还是电风扇?!
下了班,她远远看见之前一起去吃饭的那几个同事,赶紧追了上去。
“琳琳,咱们一起去吃‘明瑜’呗!”
她也想抽电风扇!
李丽琴目光希冀,琳琳一向对她好,之前她在车间没朋友,也是琳琳主动和她打招呼,两人才成了朋友,还一起去吃明瑜。
谁知道这回,李丽琴却遭到了拒绝:“不好意思呀丽琴,今天不太方便,回头有空再一起吧!”
琳琳话还没说完,就被其他女工挽着胳膊拽走了。
“跟她有什么好说的呀,咱们赶紧去排队,我有预感,今天肯定能抽中大奖!”
“她不是喜欢那什么实惠酸辣粉吗,真当我们都不知道呀,背地里说我们钱多了没处花,我还真就不乐意跟她一起呢!”
“走走走,我今天还要点个布丁,明瑜家新上的布丁特别好吃!”
李丽琴一个人被落在了原地,她脸色青白交错,忽然跺跺脚。
“不就是一台电风扇,谁稀罕!”
说着不稀罕,她心里却又是失落,又是怨怼,至于吗,不就是之前她说错了话,干嘛这么对她!
李丽琴带着一肚子气去了实惠酸辣粉,要了一碗三毛钱的肉酱酸辣粉。
她不生气,一碗三毛钱,气死那些同事,有钱又怎么样,有钱也给人当冤大头!
可酸辣粉端上桌,竟然是一碗素的。
“服务员,你是不是送错了,我要的是肉酱酸辣粉,不是素粉。”
“喏,肉在这儿呢。”服务员努努嘴,“没送错。”
李丽琴定睛一看,不过就是几个挂在粉条边上的小肉沫,这也能叫肉酱?
“你给我好好解释,肉酱就这么点肉?!”
服务员一脸不耐烦:“都说了,肉酱酸辣粉就是这样子的,你爱吃不吃!”
“你说什么呢!”李丽琴见对方要走,赶紧把人拉住了,“什么叫爱吃不吃,你这人怎么说话呢!”
她声音越来越大,那服务员也不甘示弱,两边一下就吵了起来。
终于,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走了出来:“都别吵了,怎么回事!”
……
肖春生也很快就知道了店里发生的这一幕。
他脸色有些不好看。
一开始,宋明瑜对降价这事儿一点反应都没有,肖春生自觉抓到了“明瑜”的软肋,宋明瑜害怕了!
她不敢和他打价格战,一碗酸辣粉只卖原本一半不到的价格,“明瑜”亏损不起!
肖春生越想越是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就是错误的。
他就是太看得起这群顾客了。
什么食客,他们就是一群哪儿便宜往哪儿钻的无头苍蝇。
这不,他就降了点价,那些人马上就抛弃了“明瑜”,转投他“实惠酸辣粉”的怀抱。
“师傅,你真是料事如神。”西装男拍肖春生马屁,“无论她怎么做,这下咱们都赢定了!”
肖春生听见那个“赢”字,心里就说不出的舒坦,整个人的眉目都舒展开了。
他嗯一声,仿佛又回到了当初百味山庄里头睥睨所有人的时候。
宋明瑜那点小聪明,能玩得过他这个老江湖?
后来,“明瑜”终于有了动作,却不是降价,而是搞了个什么会员还有优惠券。
肖春生压根没听说过这些东西,在他眼里,全都是花里胡哨的东西。
他只关心对方餐品降价没有,但在“明瑜”的活动里面,这些内容是半个字没提。
肖春生放心了,宋明瑜就是降价不起,才只敢用这种避重就轻的办法掩饰!
可谁知道,宋明瑜的会员卡竟然远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她竟然搞了个抽奖活动,一下又把所有人的视线给吸引了过去!
而且还是在活动开始那两天,就抽出去一个价值三百块钱的电风扇。
肖春生笃定那一对情侣就是宋明瑜请来的托儿,事先安排好的,她连降价都不肯,肯拿出来几百块钱做慈善?
可偏偏其他人都蠢得像猪一样,愣是就信了,一下又把明瑜酸辣粉给炒热了!
肖春生沉着脸,穿着西装的徒弟匆匆忙忙跑进来,他语气不悦:“事情处理好没有?”
“处理好了,师父,给客人退了这一餐的钱,还让那个服务员赔礼道歉了。”西装男擦擦额头上的汗,“现在应该是没事儿了。”
在师父面前,他没藏着掖着自己的想法:“要我说,那个女的也太挑剔了,就三毛钱,还想吃到什么好东西不成。”
“闭嘴。”肖春生觉得他也是蠢猪一头,懒得跟他多费口舌,“你去安排,再降价一次。”
“啥?”西装男跳脚,“师父,再降咱们就得赔本了!”
店里现在勉强还能保住成本,但再降价下去,就真的要亏得什么都不剩了,肖春生却杵了一下拐杖:“废话那么多,让你安排就安排!”
西装男被骂得悻悻,他拗不过师父,只能硬着头皮去安排。
但肖春生也不是什么后手都没准备。
除了降价这个百试百灵的招数,他还有一招,很毒,但很有用!
——那就是切断明瑜酸辣粉的原料供应。
肖春生觉得这能一招必胜,他有强大的自信,作为一个曾经国营饭馆的大师傅,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做餐饮行业,原材料的重要性。
没有好的食材,做出来的东西不可能好吃。
但偏偏,这么重要的进货渠道,却特别单一,特别好控制,那都不用费脑子想,宋明瑜的那些原材料一定是来自国营供销社!
他派人去看过,那个叫小毛的年轻丫头就去供销社采购过。
实惠酸辣粉也是在这些供销社进原材料。
但显然,之前他采购的数量还不够,他要包圆。
把周围所有酸辣粉相关的材料全部买空,买断货,让宋明瑜没原材料可以买!
当然,他还有理智,明瑜酸辣粉那么多菜品,菜单都要翻几页,他想什么都垄断是不可能的。
但酸辣粉可是明瑜的招牌,只要他把供销社的红薯粉全买下来,断了酸辣粉的供应,她宋明瑜还能翻起什么风浪?
一边是大量采购,另一边,他的降价策略,这次也极为大胆。
非常激进,非常极端!
原本素粉两毛,肉粉三毛,现在他又往下面调了一毛钱,素粉就只要一毛,肉粉只要两毛!
这是什么概念,按照1985年的物价,出门下个馆子,添碗饭现在都得一毛了!
可一碗素粉才一毛,已经跟白送差不多了。
肖春生的这一招险棋,的确很快就起了作用,实惠酸辣粉门店里原本开始流失的客人,又开始陆陆续续回来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明瑜”现在是和“实惠酸辣粉”打上了擂台!
胡同里头炸了锅,都骂肖春生不是个东西。
宋明瑜却还是一点不慌,只叮嘱店里一定要把客人的需求放在第一位,必须要把服务态度做到最好。
杜清那边招人打下手,会员卡一批一批地做,这边会员卡一批一批地发,店里忙得脚不沾地。
另一边,实惠酸辣粉也是门庭若市,两毛钱的肉粉实在是太有诱惑力了。
西装男天天乐呵得不行,然而肖春生却没有徒弟那么没心没肺。
一天、两天、三天,日子一天天过去,怎么宋明瑜那里一点反应没有?
他已经派人把整个江北所有供销社卖的红薯粉都包圆了,甚至为了这个还专门租了一间废弃仓库来放。
可是是宋明瑜店里生意仍然做得好好的,好像完全没有受到他的影响。
这不应该啊!
肖春生猜测,难道她是手里有存货?
可一天天过去,他坐不住了。
店里每天都要卖出去那么多碗粉,她到底是存了多少,为什么看不见尽头!
反而是他陷入了两难的局面。
一边是完全收不回成本的定价,别人卖一份出去是挣钱,他是赔钱,卖得越多越赔钱。
另一边是不断采购,仓库里的东西堆起了小山包。
肖春生想了两个办法,都是在命脉上卡死宋明瑜,可现在反而变成了他蜡烛两头烧,骑虎难下!
偏偏这时候,背后的大老板给他打了电话。
提醒他别忘了自己的任务,要抓紧时间把明瑜酸辣粉给挤垮,垄断酸辣粉生意,“不然我在你身上花这么多钱,你自己掂量着点!”
肖春生面上淡定,心里已经是焦灼不堪,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只能寄希望于老天爷。
老天爷开眼,就会站在他这边,不能让宋明瑜那种小人张扬得志!
……
李丽琴这两天心情不太好。
那次她主动提出和琳琳她们一起,被拒绝之后,李丽琴现在在车间的位置就有点尴尬。
她总感觉琳琳在有意无意地疏远她,不愿意和她来往。
李丽琴不觉得是自己做得不对,反而觉得琳琳这个人虚伪,要是真把她当朋友,怎么会拒绝她?
可她又和琳琳是工友,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琳琳和几个要好的同事隔三差五就约起一起去明瑜酸辣粉吃饭。
车间有八卦群众问她们电风扇抽到没有,当然是没有抽到。
但是琳琳她们却中了一次免单,几个人吃了好几块钱的东西,最后一分钱没有要。
其他时候都是三等奖,也能送一个菜,几个小姐妹就约好,这次选你喜欢的,其他时候选我喜欢的。
本来就是年轻小姑娘聚会,明瑜酸辣粉给她们提供了一个可以聚会,可以聊天,可以休闲放松的地方。
打了九折又有些实惠,去个一两次又能抽奖,中了是额外之喜,几个小姐妹都很喜欢,现在完全把明瑜酸辣粉当成了“聚餐圣地”。
像琳琳她们这样的客人很多,尤其是家庭出游,情侣约会,更是首选来明瑜酸辣粉消费。
李丽琴却恨屋及乌,因为琳琳她们不愿意和她一起,她更讨厌明瑜酸辣粉了。
她现在对实惠酸辣粉也没什么好感,三毛钱的肉粉那么点肉就算了,服务员还敢跟她顶嘴!
明瑜酸辣粉的服务员从来都是笑眯眯的,哪怕说话难听他们也不会跟客人吵架,谁给实惠酸辣粉这些服务员的胆子呀。
要不是后来有个穿西装的主管出来调停,李丽琴才不会那么轻轻放过。
可是不去实惠酸辣粉吃饭,李丽琴感觉自己又好像输了一样。
咋啦,离开明瑜她还没地方吃饭了不成!
不知道是为了做给琳琳她们看,还是为了说服自己,明明上次在实惠酸辣粉闹了一次不愉快,但李丽琴还是又从心地来吃了。
结果这一回实惠酸辣粉竟然也排起队了!
李丽琴正想转身就走,却听见两个小学生说话。
一个说,“等会咱们就点肉粉,一人一碗,加起来也只要四毛钱。”
另一个附和,“真便宜,他家都降价两次了,也不知道会不会降到八分钱一碗,你说我那生日会……”
后面那些小孩儿的胡言乱语,李丽琴没听进耳朵,她满脑子都在想,实惠酸辣粉这是疯了?
便宜,实在是便宜得不像话!
她这会儿又不想走了,两毛钱的肉粉,肉少一点她也愿意的呀,这钱拿到明瑜酸辣粉去能吃着个啥?
和琳琳她们一起去明瑜酸辣粉的事儿顿时也不吸引她了。
李丽琴心想,电风扇再好,又轮不着普通人,肯定都是提前设计好的。
琳琳她们就是给人当猪宰,自己不肯承认而已!
李丽琴排在两个小学生身后,不时张望一下前面的人群,幸好酸辣粉这东西做起来快,吃起来也快,很快就轮到了她。
“我要一碗肉酱酸辣粉!”李丽琴想了想,又补充道,“算了,我要两碗!”
两碗也才四毛,再怎么着也比之前一碗多,这性价比可高得没边儿了。
酸辣粉端上来,的确和李丽琴想象中一样,肉比之前又少了不少,几乎已经看不见了,不过她点了两碗,肉加起来还是比之前三毛那会儿要多。
就是有点咸,肉味儿吃不出来,就一股浓浓的酱油和盐巴混合的味儿,咸得李丽琴一个劲儿地喝凉白开,还是感觉有点齁喉咙。
刚刚碰到的俩小学生就坐她旁边那桌,除了酸辣粉,还点了俩小吃,甚至还一人点了一杯饮料。
花花绿绿地摆了一桌子,还不到一块钱,两个人完全够吃。
只不过似乎不合那俩小学生的胃口。
李丽琴这边喝水,就听见他们俩就一个劲儿咕咚咕咚地灌饮料。
一顿饭吃下来,李丽琴把一壶凉白开全给喝了个干干净净!
第68章 第 68 章 双更合一
再想叫人加水也没人应, 倒是结账的时候人来了。
可李丽琴总不能结了账再坐着慢慢喝水吧,只能有些气闷地走人。
路上还正好遇到琳琳她们吃饭出来,一个个满面红光,叽叽喳喳地聊着天, 说今天的菜有多好吃。
见着她, 琳琳主动打招呼:“丽琴, 你又去吃实惠酸辣粉了?”
李丽琴胸口堵着一口气,总觉得琳琳话里有话, 说什么也不愿意在这时候比她们低一头, 硬是昂起了脑袋。
“是啊,实惠酸辣粉现在可便宜了,两毛钱一碗肉粉, 还做得特别好吃, 比明瑜酸辣粉还好吃!”
琳琳身边那几个女同事都撇撇嘴,颇有些看不惯她这样子。
琳琳犹豫了一下, 还是开口:“丽琴,他们家卖得太便宜了,你还是小心一点, 我听说他们好像用隔夜肉在做菜……”
这话原本是关心, 可在李丽琴耳朵里却颇有些刺耳, 就像是在讽刺她没钱,吃不起明瑜一样。
她想也不想就刺了回去:“谢谢你的好意,不过用不着提醒我了, 我再怎么样也不会跟有些人一样, 给店老板当冤大头,还乐呵呵的!”
这话攻击性就太强了,几个女同事都是脸色一变:“你——”
李丽琴没再去看, 哼了一声,昂首挺胸地从她们身边走了过去。
“琳琳,你和她说那么多干什么呀,她就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好心当作驴肝肺!”
“就是,你好心提醒她,她还以为你是存坏心呢。”
琳琳苦笑一声,摇摇头,她也有些后悔,刚刚就不该把那些话说出口,“走吧,咱们也回去了。”
这一番交锋,李丽琴自认占了上风,至少她走的时候,琳琳一行人啥话也说不出来!
直到晚上,她洗漱完正打算睡觉,肚子忽然一阵剧痛。
李丽琴皱着眉头想去厕所,一抬脚,忽然“哇”一下,张嘴吐了一地!
她眼前一黑,一下晕了过去。
……
凌晨,南城市第一附属人民医院灯火通明,医生、护士们一个个行色匆匆,走廊上全是哒哒哒的脚步声。
一辆担架车推了进来,救护车上下来的护士满面焦急:“医生,又来了一个!”
担架车往里推,医生脚步跟上,一边询问,“患者什么情况?”
跟在护士身边还有个穿着工装的年轻姑娘。
“医生,我是纺织三厂的,这是我同事李丽琴,她晚上忽然就摔倒了,去叫她也叫不应,怕她出啥事儿,就赶紧把门破开,这才发现她倒在地上,还吐了一地板!”
“厂附医院送了吗,怎么说?”
“送了送了,那边医生怀疑是食物中毒,但是厂里医院没设备,没办法查,我们就赶紧送过来一附院这边……医生,没事吧?”
最后一句话,这姑娘问得小心翼翼,医生拧紧眉头,“现在还不好说,小华,急救室准备!”
护士清脆地应了一声,担架运进急救室,大门在她面前合拢,这姑娘止住脚步,有些茫然无措地左右看了一眼。
如果李丽琴醒着,说不定现在就会跳下担架床逃走,因为送她来医院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之前敌视的同事,谢琳琳!
谢琳琳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撞见这么大的事儿,可谢琳琳从小到大的教育告诉她,不可能见死不救。
她一直紧绷着神经,直到李丽琴被推进急救室,她这才放松了一些。
至少医生比她专业。
精神放松下来,谢琳琳就有些困意上涌,又是送厂医院,又是跟着救护车转院,她现在也特别累。
可是不能睡,李丽琴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呢。
倒是有座位可以歇会儿,可谢琳琳也却没心情坐着,干脆一边调整着呼吸,一边慢慢踱步。
很快,她就听见了某处传来哎哟连天的呻吟声。
谢琳琳循声寻去,原来是点滴室,然而平时空空荡荡的点滴室,此刻竟然人满为患。
有老有小,有男有女,全部都扎着输液针,一个个脸色惨白,还时不时就有人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和上了年纪的老年人一样,哆嗦着腿说要去上厕所。
有家属抱着保温瓶路过身边,谢琳琳下意识把人叫住了:“这里头这么多人,这都是怎么啦?”
“还能是啥,吃坏肚子了!”
那家属显然也是一肚子怨气,论谁大半夜被弄起来伺候病人,那都不是一件容易事,尤其是第二天大家伙儿还得上班。
“都说了别乱吃东西,好么,在家又吐又拉的,医生还说幸亏送来得早,不然就她那身子骨,在家昏过去摔一跤都没人知道!”
谢琳琳倒吸一口冷气:“也是又吐又拉?”
“也?”那家属看她一眼,“你家也是?”
“不是我家的,是我同事。”谢琳琳苦笑着把李丽琴的事儿一说。
对方“咦”了一声,“等会,你这个同事,她是不是也喜欢在实惠酸辣粉吃饭?”
这次,换谢琳琳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话里的“也”字:“你的意思是……”
那家属一拍大腿:“我们在点滴室里聊天呢,结果不问不知道,一问才发现所有人都去实惠酸辣粉吃过饭,就今天!”
谢琳琳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严肃,听到最后一句话,她开口说道:“咱们得报公安!”
“报公安?”那家属一脸茫然,“报公安能干啥?”
这年头,大家都还有朴素的想法,吃坏肚子是难免的事儿,只能怪自己走错了店,可谢琳琳直觉里头没这么简单。
她早就怀疑实惠酸辣粉那么便宜,里面有鬼,她还提醒丽琴小心实惠酸辣粉用的食材有问题……
谢琳琳果断借了医院的电话报了警,报警的理由也非常简单,她怀疑实惠酸辣粉的食材有问题,导致了群体食物中毒!
民以食为天,食物中毒已经足够引起重视,再加上一个“群体”,那就更是让公安那边坐不住。
和公安一起抵达的,还有卫生防疫站的同志,原来谢琳琳打电话给公安的时候,卫生防疫站已经接到了一附院的电话,也已经同步联系了公安部门。
两大部门到现场,正好李丽琴也推了出来,她已经勉强恢复了意识,但因为脱水和中毒,如今还只能在床上躺着输液。
加上她,一共有足足二十七个人,都是同样的症状,医院这边的检查结果也非常统一——诺如病毒!
这种病毒来势汹汹,如果严重,甚至会影响性命,卫生防疫站不敢怠慢,赶紧又去联系市内其他大小医院。
最后结果,足足有三十二个人感染了诺如病毒。
他们有的是江北本地人,在纺织三厂、机械厂和针织总厂之类的地方上班,有的稍远一些,是从渝中、大渡口之类的地方过来,探亲访友。
而这些人唯一的交集只有一个,那就是在当天中午或者下午,他们都去“实惠酸辣粉”消费过!
兹事体大,尽管半夜三更,实惠酸辣粉早就关门歇业,但公安还是兵分两路,一队留在医院,负责录证词口供。
另一队人过去大十字路口,直接给实惠酸辣粉门上贴上了封条,封锁现场!
卫生防疫站也没闲着,挨个病人重新采集样本,又通知大十字所在街道的卫生所。
次日一早,公安和卫生防疫站联合检查!
肖春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人还在梦乡中,就接到徒弟的求救电话:“师父,咱们店被公安给围住了!”
等他赶到店里,店铺里里外外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带队的公安队长锐利地看肖春生一眼:“我们接到群众举报,有不少人在你这儿吃饭之后感染了诺如病毒,现在依法对你店进行检查!”
“诺、诺……”肖春生心里大感不妙,他根本就没听过这个东西,但“病毒”两个字,还是让他心里敲响了警钟。
不行,不能让他们查!
他仓库里那些东西——
“公安、公安同志——”徒弟西装男谄媚地迎上来,想给公安那边发烟,却被对方毫不留情地拒绝,“再妨碍公务,你俩也要进派出所好好反省!”
西装男不敢再说什么,肖春生却固执地拦在公安和防疫站的人面前,说什么也不让他们进去。
他心虚,嗓门却大。
“你们不能查,我正经做生意的,你们查了,别人都觉得我有问题,还怎么做生意!”
“如果你的卫生达标合格,这事与你无关,当然不会牵扯到你。”防疫站的工作人员劝他,“你现在不让我们进去,对谁都没好处。”
肖春生还想胡搅蛮缠,公安队长皱起眉,直接让人把他架开,随后,公安小队和防疫站的工作人员鱼贯而入。
“不准进去,这是我的店!”他拼命地扒拉着,可两个钳住他的公安队员手劲奇大,哪是他能抵挡的。
没过多久,里面就传来了惊呼声。
紧接着,一个戴着口罩手套,浑身全副武装的防疫站工作人员面色严肃地走了出来:“邢队长,你过来看看。”
情况很不好!
从后厨里头竟然一口气搜出来好几大袋变质发臭的猪肉。
这些猪肉稀稀拉拉地堆放在后厨一角,有些甚至都已经开始淌血水,还有苍蝇在旁边飞舞。
猪肉堆边还有个大桶,里头浸泡着不少带着腥臭味儿的猪肉,泡得发白。
检查的人进去那会儿,甚至还看见有员工蹲在地上,用水龙头冲洗那些骚臭难当的猪肉。
见他们冲进来,这些员工全都慌了神,甚至没让他们盘问,自己主动就交代了。
都是为了钱!
大夏天的,肖春生为了节约成本少亏一点,竟然连冰箱都舍不得买,而是就任由它们这样放在外头。
防疫站的人把东西带回去一检测,加急结果一出来,这些变质的肉就是引起群体食物中毒,感染诺如的罪魁祸首!
可这还不是结束,这些员工吓破了胆子,听说有人吃出了问题,生怕自己摊上大事儿,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提供线索。
“老板仓库里还有!”
“都是坏的,红薯粉里面生了虫,我们看着都害怕,老板说拿来卖给客人,不会有人知道!”
“公安同志,我们什么都不懂,我们都是被他骗了!”
最让肖春生目眦欲裂的是,一直被他呼来喝去的徒弟竟然也叛变了!
竟然指着他这个师父,对公安的人说:“我举报,这一切都是我师父肖春生搞出来的,他就是为了跟宋明瑜打价格战,挤垮明瑜酸辣粉,垄断市场,才逼着我们做这些亏心事!”
“变质猪肉便宜,他还让我们买病猪肉!”
完了。
什么都完了。
肖春生眼前发黑,整个人都没了精气神,当场就要委顿在地,可手臂却被用力抓住了。
“肖老板,麻烦你和我们走一趟了!”
……
肖春生被抓,实惠酸辣粉被上封条当场查封,而这一切仅仅是他噩梦的开始。
南城电视台新闻频道迅速报道了这件事——
“近日,我市一起集体食物中毒的事件备受关注,据了解,江北某酸辣粉店铺为节约成本,使用变质过期食材……”
如今不少家庭都已经买了电视,不要电视机票,价格也比去年低了不少,在家看电视上的新闻,显然就要比看报纸要有意思得多。
小饭馆里,小毛看着电视机荧幕上那个苍老麻木的男人,不禁有些感慨。
谁能想象到,这一场商战,会以这种方式落下帷幕?
“姐,这诺如病毒到底是什么啊?咱们店里会不会也沾上?”
小毛有些担心,这叫什么病毒的,实在是太可怕了,竟然把那么多人都给弄进了医院,这沾上可了不得!
宋明瑜咬了一口牛奶小方,甜度刚刚好,口感又软,又滑,又Q弹,她忍不住享受地眯起了眼睛。
好吃!
估计没人能想到,肖春生那边急头白脸地想跟她1v1,还要生死PK,她这边却趁这个机会研究起了新菜。
这年头大家都是订本地牛奶,玻璃瓶儿味道浓郁,她用来做菜之余,正好给几个孩子都订到家来喝,长个子。
听出小毛的担忧,宋明瑜给她解释。
“其实就像咱们平时吃坏肚子那样,会拉肚子,会吐,但是这病毒它比较厉害,吃坏肚子可能就你一个,但是诺如病毒会大家一起得。”
“要是谁得了诺如病毒,别人不知道,用了他的碗筷吃饭,也会被感染,案板切了生的又切熟的也容易感染。”
宋明瑜知道她是担心这个事儿影响到明瑜酸辣粉,“我平时让你们注意食物干不干净,规定严格,就是为了防止这事儿,你想想是不是?”
小毛点点头,她明瑜姐说得最多的就是,品质一定要好,要让大家都吃得放心。
这些话不是只说出口那么简单,而是有非常严格的要求和规范。
首先是食材,这部分是宋明瑜亲自监管。
肖春生估计到死也想不到,宋明瑜食材进货的渠道现在压根不在供销社,而是在江阳!
秋姨她们条件好起来之后,一再改进运货的方法,甚至还简单地做了隔温的冷鲜箱,专门用来运送她的食材。
每种食材都有专门的保质期计算,得益于“明瑜”目前两家店,还加个粤菜的外卖服务。
基本都是当天进货,最多第二天就消耗干净,根本不可能变质过期。
然后就是后厨员工培训。
生食熟食的菜板、厨具、储藏全部分开这种基础的不提。
后厨有单独的工作制服,包括口罩、包发帽、还有手套,尽可能在不影响员工操作的情况下保证卫生。
这年头没有洗碗机,也没有消毒柜,所有用过的餐具和厨具这些必须经过沸水消毒,地板也是晚上打烊之后用热水仔仔细细拖干净。
这些内容,无论培训的时候也好,正式工作的时候也罢,全部都是“明瑜”员工必须遵守的。
宋明瑜甚至还自己掏腰包,给员工们做了健康筛查,这年头是没有健康证这种东西的,但她还是坚持让所有人都筛查了一遍身体情况,保证所有人都没问题。
店里也不是没出过有人疏忽大意,不把规章制度当回事,拿着抹布擦桌子,紧接着又去后厨要帮忙端菜。
结果就是被宋明瑜抓了个正着,当场就结了工资,直接开除。
“‘明瑜’的招牌,是我们所有人一起维护起来的,谁要是不在乎这块招牌,就别待在‘明瑜’了!”
小毛很少见到明瑜姐那么严肃的样子,有这个前车之鉴,所有人都对餐点品质上足了120%的心。
那会儿她还只是懵懵懂懂地感觉到明瑜姐这么做是对的。
而实惠酸辣粉关门,让小毛终于感受到了,她明瑜姐是料事如神。
餐饮,最重要的是品质。
价廉前提也要物美,不好的东西再怎么折腾也不可能好,所以“明瑜”只要自己稳住,根本不怕那些小人。
肖春生会有今天,宋明瑜的确不意外,他根本一开始就走错了路子。
她之前就预言过,肖春生降价,靠的不是什么正经手段,这些地方丢的钱必须要有地方找补回来。
他肯定会压低成本,在进货渠道和食材的质量上动手脚,不然他凭什么卖两毛钱一碗肉粉,一斤肉都要一块钱呢!
不过看电视上放出来,当时现场那鸡飞狗跳的样子,这人估计还不止在食材上抠门了,那些服务员估计没少受他压榨。
不然怎么就树倒猢狲散到这个地步,连一个帮他说话的人都没有,之前在她面前那么耀武扬威的徒弟,现在竟然也背刺师父了。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肖春生一向刚愎自用,不服气她这个“门外汉”抢夺了他大师傅夺冠的殊荣,把一切都推到别人身上,如今才会落得这么个下场。
不过进局子也是好事,往好处想,肖春生至少不用亲眼见证宋明瑜的又一次辉煌起飞。
“明瑜”又一次爆红了。
这一次还真的谁也怪不了,这机会就是肖春生自己创造出来的!
“某酸辣粉店用变质猪肉酿成惨剧,多人感染诺如病毒紧急送医险丢性命”
这新闻一出来,可谓是全城哗然!
尽管无论是电视台还是报纸,都没直接明提“实惠酸辣粉”的名字,可南城就这么大,谁不知道之前两边闹得沸沸扬扬的?
“两毛钱的肉粉,天,我还去吃过,就是这家,我也是瞎了眼,当时竟然还帮他们说过好话,竟然是骗子!”
“怪不得我当时就觉得味道奇奇怪怪的,我就没敢继续吃,我同事非说没什么事儿,现在人还在医院里躺着呢!”
“你们这个都不够劲爆的,我们单位有个女的,为了跟人赌气跑去吃这个实惠酸辣粉,当天晚上就口吐白沫,差点就死啦!”
八卦的力量实在太强大,李丽琴在家昏过去的事儿根本瞒不住,这流言从一开始的晕过去,不知道怎么的,就演变成了她在家打摆子,险些抽抽得休克了!
太吓人了!
是人都想占便宜,可这便宜占起来,它不要钱,要命啊!
之前还偷乐,想在明瑜酸辣粉和实惠酸辣粉这场商战里“渔翁得利”的,一个个都提心吊胆。
他们不会也中毒,也休克吧!
他们还不想死呢!
一下子,整个南城大大小小的医院里忽然就人满为患了,人人进来挂号第一句话就是,“医生,我怀疑我得了诺如病毒……”
其中大多数都是乌龙不提,但也有极少数,还真是上吐下泻,食物中毒。
只不过这回就不是实惠酸辣粉的事儿了,而是大夏天的,有的人家就喜欢切完生肉的菜板又拿去切西瓜,菜刀冲一冲就好像是那么回事,结果就中招了。
还算是阴差阳错,又给南城人们提了个醒儿!
经过这一回,南城的“好吃狗”们都老实了许多,再也不敢说什么“便宜就是好”了。
进嘴巴的东西,还是得小心小心再小心!
和降价却要命的无良黑心店相比,“明瑜”是那么坦然、真诚、一点都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关键是,这么多人去吃,也没见谁闹过肚子。
不少人都感叹,前面实惠酸辣粉那么降价,他们还怨怼“明瑜”不降价,太高傲。
现在来看,人家摆明了不怕顾客质疑,实力过硬,身正不怕影子歪!
这份底气,除了明瑜还有谁!
“真要想吃,咱们就去吃‘明瑜’,还是得要这种牌子货才信得过!”
第69章 第 69 章 双更合一
宋明瑜一直心心念念, 想要把“明瑜”打造成一个家喻户晓的口碑品牌。
万万没想到,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以这种方式。
“明瑜”这个品牌,还真的就在南城人心里占据了一席之地, 成了南城人嘴巴里的“牌子货”!
当然, 机会随时都可能会来, 但能不能抓住机会,靠的还是宋明瑜之前的努力。
“流动贩售点”一直以来打下了良好的客流量和口碑基础。
总店从装修到服务到味道标准化一直持之以恒, 还推出了会员卡、优惠券这些吸引人的活动。
加上明瑜酸辣粉这块“南城十大名小吃”的金字招牌。
这一波是天时地利人和, 全被宋明瑜抓住了,“明瑜”俨然变成了南城小吃的一个代表。
也是从这一刻开始,“明瑜”的所有人, 都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宋明瑜所说的“品牌效应”。
最明显的一点就是, 顾客多了许多,而且不是像之前那样回头客为主, 很多人显然是第一次来明瑜酸辣粉吃饭。
一个个脸上都带着好奇的表情,这里瞧瞧,那里看看, 什么都觉得稀奇。
他们对明瑜酸辣粉的包容度高了很多。
比如说, 之前偶尔碰着人多的时候后厨忙不过来, 客人都会很生气,可现在却平和了许多。
“哎呀,这吃饭的人这么多, 忙不过来也是正常的。”
“等等呗, 好饭不怕晚,东西好吃最重要。”
再比如说,客人们翻阅菜单的积极性变高了。
明瑜酸辣粉的菜单虽然长, 但有很多客人其实只有第一次会认真翻阅,之后就一直固定延续之前的点菜方式。
遇到上新菜品,负责点单的服务员还得主动介绍,但现在不等服务员们说话,客人先就来了兴趣:“你给我说说,这个‘牛奶小方’是什么?”
当然,最受瞩目的,还要数这天明瑜酸辣粉总店举办的生日会!
大门口专门放了一个立牌,写着“黎涛小朋友生日会”。
步入大堂,给今天生日会特别留出来的卡座沙发上,到处都装饰着漂亮的彩带。
墙上,用气球拼装起来的“生日快乐”四个字无比亮眼。
但最亮眼的还是今天的小寿星本人,黎涛小朋友头戴着“皇冠”,戴着羽毛装饰的“假面面具”,身着blingbling的炫彩披风。
在一身橙色制服,上面还画着Q版小太阳,头戴星星图案发帽的服务员——不,今天他们有另一个身份,叫“欢乐护航团”的簇拥下,主角闪亮登场!
这些东西自然都是宋明瑜提前准备的,要接待小孩哥小孩姐——不,是接待所有有社交需求的客人,仪式感都是必不可少的。
五颜六色的气球,彩带,面具,这些都是找盛凌冬采购的。
就连“皇冠”,也是让林香画了样式,托盛凌冬找了个印刷厂做出来的。
盛凌冬都习惯了她语出惊人,回回拿出一些新鲜点子,这回连问都没多问,就给她办妥了。
此刻,就是这些小东西派上用场的时候。
所有受邀请来参加生日会的小孩儿们都惊叹不已!
这还是黎涛?平时学校里头那个调皮捣蛋,经常裤子都磨破的黎涛?
完全不一样啦,就跟太阳照着他一个人似的,特别特别闪亮!
“哇,好厉害!”
“黎涛,你今天好酷!”
“好像动画片里的人!”
有哪个小孩儿不喜欢众星捧月的感觉呢,黎涛嘴角怎么压都压不住。
爽,这种众人艳羡的感觉实在太爽!
在座来参加生日会的男孩儿女孩儿们也没有被冷落,一个个都戴上了迷你小皇冠。
护航团都是宋明瑜精挑细选,特别善于和小朋友们打交道,会活络气氛的年轻男女。
先是有奖趣味小竞猜,奖励恐龙贴纸,然后是跳高触手之类的小游戏,谁跳得最高,送一碗免费的牛奶布丁。
反正就是要让他们玩得尽兴,觉得有意思,但是又有人看护着,不至于闹出什么意外,排除安全隐患。
等孩子们都玩得有些累了,护航团适时地结束了游戏环节,引领着小寿星黎涛站在了人群中央。
接下来就是重头戏,上蛋糕!
宋明瑜亲手做的水果蛋糕。
外形漂亮,上头还点缀着新鲜水果,插上蜡烛,蛋糕车还没推到黎涛面前,其他孩子羡慕的目光都快把那个蛋糕给盯出个缝来,口水直流。
蛋糕!
这年头,蛋糕对大多数家庭来说还是个奢侈品,冠生园、华生园这些糕点大牌子倒是有卖,可那都是巴掌大的小蛋糕。
像这样大的蛋糕,爸妈根本舍不得花那么多钱买,而且就算他们想买,也不见得能买到!
这可是现在全南城最火爆的“明瑜”呀,黎涛他爸爸妈妈也对他太好了,竟然舍得给他订这么大的蛋糕!
不少小孩儿心里都羡慕得不行,暗暗决定回家也要缠着自家爸妈,说什么也要来明瑜酸辣粉开生日会。
一次,一次就行!
满脸羡慕的又岂止这些小客人呢?
好不容易等到顾琴和李卫东夫妻俩轮休,跟着爸爸妈妈一起来明瑜酸辣粉吃饭的小姑娘玲玲,这会儿眼睛也跟胶水似的,粘在蛋糕上下不来。
有大蛋糕,大家还围着他唱生日快乐歌!
“妈妈,我也要那个——”
牛奶布丁很好吃,苹果泥小蛋糕也好吃,可是那个蛋糕那么、那么大,她张开双手都抱不拢,玲玲目不转睛:“那个蛋糕一定很好吃!”
小姑娘在家里就是备受宠爱,爹妈谁也拗不过她,要不也不会为了逗女儿开心,特意在明瑜酸辣粉开一张卡,专门带玲玲来吃了。
不过之前是对女儿百依百顺,又加上明瑜酸辣粉搞的活动,顾琴办卡很爽快。
如今实惠酸辣粉的事情一曝光,她才是真的后怕,还好自己没贪便宜,没带着女儿去吃另一家!
听说实惠酸辣粉那群受害者里,还有小孩儿呢,好像就和今天过生日这个小男孩儿差不多大!
光是想想玲玲也捂着肚子躺在医院里,顾琴就觉得喘不过气,所以此刻玲玲发了话,夫妻俩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顾琴也没有之前心里那别扭的想法了。
她是发自心底认可了“明瑜”,这家店又干净,对小孩儿也有专门的套餐,不来明瑜,玲玲去别家也遇不着这么好的。
她单位也不行,说是国营饭馆,还真没人家“明瑜”这么井井有条呢!
本身两口子对明瑜酸辣粉感官就好,如今女儿主动提出来想在这里过生日,他们怎么会不同意,自然是顺着女儿心意说。
“只要你乖乖的,下一年生日,爸爸妈妈就在这里给你开生日会好不好?”李卫东诱惑女儿,“到时候你有什么好朋友,爸爸妈妈都请来,让大家都羡慕咱们玲玲!”
玲玲重重地点了点头:“好,玲玲一定乖乖的!”
她渴望地看了一眼黎涛手中的蛋糕刀,那男孩儿这会儿兴奋得满脸通红,一刀划下去,带着水果布丁馅儿的蛋糕块盛进小碟子里。
分蛋糕,又是一片欢呼。
玲玲决定当个乖宝宝,她也要那么大的漂亮蛋糕!
……
另一边,分好蛋糕之后,小孩儿们三五成群地端着蛋糕的小碟子,一边吃,一边聊天玩闹。
宋明瑜仿照几十年后的设计,用的比较厚实的一次性餐碟,陶瓷和玻璃的漂亮归漂亮,对小孩儿们来说却太危险,也很重。
小寿星黎涛没去找别人,而是一屁股坐在了宋言川身边:“言川!”
宋言川头也不抬,慢吞吞地舀水果到嘴巴里吃,他姐手艺是一天比一天更好了,这蛋糕怎么吃都吃不腻。
黎涛见他不理自己,猜就知道他还在生气,“哎呀哎呀”地叫了起来:“言川,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黎涛是真的后悔了。
他就不该贪便宜,他妈给了他钱,他就想着要是去实惠酸辣粉,一样的钱能点更多更多东西,一下就晕头了。
“结果便宜是便宜,谁知道那老板那么贼!”黎涛痛心疾首,“我和李峰两个就吃了那么一顿,直接就中毒了!”
他俩还算幸运的,没晕过去,也没送急救室,两个倒霉蛋坐在点滴室里一起输液,垂头丧气挨家长一顿臭骂。
黎涛细数自己的倒霉经历——先是在点滴室输液的时候想上厕所,差点拉裤兜里,后来又在家躺了三天,连他最喜欢的红烧牛肉都没力气吃。
那叫一个凄凄惨惨戚戚,跟地里的小白菜似的,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宋言川忍不住翘起了嘴角:“那你现在觉得,我姐的店咋样?”
“牛,特别牛!”黎涛小朋友对今天的生日会别提多满意了,“你姐,不不不,是咱姐,实在是太牛了!”
他神气地抖了抖自己的披风,“我是不是特别像连环画里面的侦探,我就说了那么一回,咱姐就记住了,特地给我准备的!”
明瑜姐太好了,黎涛都觉得自己肯定是被实惠酸辣粉的老板给用了什么咒语,他怎么之前傻乎乎地觉得明瑜姐没人家的好呢?
带着一点微妙的“心虚”,黎涛信誓旦旦:“我要一辈子追随咱姐的脚步,她店开到哪儿,我就吃到哪儿!”
宋言川无力吐槽黎涛的审美。
又是戴面具,又是穿披风,不像是破案的福尔摩斯,倒像是偷东西的飞天大盗。
不过黎涛夸他姐,把他姐吹上了天,这让小家伙心情特别好。
他也就非常大度地应和:“黎涛,你今天特别酷。”
管他呢,反正黎涛高兴,他姐也能挣钱,他睁着眼睛说瞎话也不是不行。
“真的?!”纵然听了那么多彩虹屁,果然还是来自好朋友的彩虹屁最让黎涛激动,他忍不住把自己的碟子里的蛋糕又分出来一半——
“言川,我请你吃蛋糕!”
……
这一场商战,以明瑜酸辣粉大获全胜告终。
实惠酸辣粉的名字很快就销声匿迹,原本租给肖春生的那家店面空置了许久都没人肯租。
“明瑜”正式与许多在南城本地经营多年的老字号一起,成为了南城人认可信赖的品牌。
或许是这次杀鸡儆猴的力度够大,肖春生之后,无论是小饭馆还是酸辣粉总店,都没人再敢挑事。
就像小孩儿们闹了矛盾也会迅速和好,像李丽琴那种走过一回生死关,终于意识到自己错误的也大有人在。
总店的生意蒸蒸日上,大家习惯了抽奖,蒙眼扎飞镖甚至还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一种娱乐。
平和的时光里,日子一天天过去,胡同里头的小孩儿们迎来了新的一学期。
陈景行升上三中的初中二年级,徐妍入学厂附中成了初一的新学生,张新民家的小蝶上一年级了,成了陈念嘉和宋言川的“小学妹”。
当然,最受关注的还是陈念嘉和宋言川,作为胡同里新一届的“准毕业生”,俩小孩儿在暑假就没少做题。
这会儿要开学了,那更是千叮咛,万嘱咐,上课要听讲,在学校不要和同学闹矛盾,老师说话要认真听!
宋言川偷偷在心里加一句,要低调,千万不要成为老师的重点关注对象,否则这个五年级肯定不好过!
他算盘珠子打得响,谁能料到他们开学这一天,也是小蝶第一次去上学。
张小蝶之前都在托儿所,不然就是请爷爷奶奶来家里帮忙带。
这是她第一天去读小学,去的时候还高高兴兴,以为爹妈是要带自己出门玩,背着书包叽叽喳喳地说话。
到了校门口一看爸妈要走,一下就哇哇大哭起来,说什么都不愿意上学。
可时间不等人,家长还得去上班呢!
高彦芝和张新民两口子风风火火骑上了二八大杠,现场抓上了壮丁——
“言川,念嘉,我和你们张叔叔上班去,你们帮忙把小蝶看着点啊!”
“小蝶,下午就放学了,爸爸到时候带你去吃酸辣粉啊,乖!”
陈念嘉看了看旁边还哭唧唧的小不点,表情有些凝重,她会做数学题,会背英语课文,但唯独不会当姐姐。
她自己都是家里老小,什么事儿都有哥哥顶着呢!
宋言川感受到她投过来的求助目光,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他比陈念嘉还没经验。
两个小孩儿手忙脚乱地安抚一通更小的小小孩儿,结果就是完全没用!
最后还是班主任抱着教案过来,把他俩从小蝶的汪汪大哭中拯救出来。
也不知道班主任怎么就那么有办法。
就几句话的工夫,小家伙就不哭了,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有些委屈巴巴的样子,却愿意被班主任牵着手往教学楼里带。
宋言川和陈念嘉这俩在家当惯老小的“临时哥姐”,终于能长长地舒了口气,尤其是宋言川,从来没有这么感谢过班主任的出现!
可没等他高兴多久,就在班主任快走到教学楼的时候,忽然牵着小蝶停住脚步。
班主任转过身来:“我想起来了,宋言川,我让你暑假背的那些课文诗歌,你背好了没有?”
宋言川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背,背好了吧?”
“到底是背好了还是没有?!”
“背好了背好了!”
班主任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又看看旁边的陈念嘉,小姑娘点点头,班主任这才暂时放过:“行,今天课间来办公室,我考考你。”
“啊?!”
宋言川感觉这完全是晴天霹雳,他还没走到教室呢,怎么事先准备好的“低调战术”就失效了!
黎涛不知道什么时候叼着根狗尾巴草出现在了宋言川身边:“今天才刚开学,你就被班主任给盯上了……言川,你接下来一周得小心点了。”
一周?
一年!
宋言川仰天长叹,他有一种预感,他的五年级看样子不会好过了!
……
小学生中学生们各自在学校里体验久违的学校生活,发新书,开班会,调座位,忙得不亦乐乎。
胡同里,宋明瑜挂断电话,回来院子里和林香一起坐着。
“林姐,你猜哪边的电话?”
宋明瑜语气轻快,林香想了想:“步厂长那边的电话?”
“对。”宋明瑜笑盈盈,“之前麻烦张叔叔跑了一趟,步厂长说这两天观察了一下,机器没什么问题了。”
林香松了一口气:“那就好!还好有你张叔叔在,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办。”
林香这些日子一点没闲着,一直在忙Venus那边的事情。
“明瑜”的成功让她再一次认识到明瑜为什么总是在强调品牌的重要性,一个品牌要做起来很难,但一旦做起来,后面的路子好走太多了!
Venus是明瑜信任她,交给她去办的事业,林香对这件事无比上心,光是珞璜服装厂那边,她来来回回就不知道跑了多少次。
打版,样衣,大货,每一步她都卡得很严,可以说是亲眼看着那些衣服从针头线脑,变成了一件件完整的衣服。
林香自己就是车间元老,对这些手上的技术工作可以说是火眼金睛,步厂长那边不敢怠慢。
当然,他们本身也想要把这件事做好,步厂长知道林香来往不方便,甚至还主动帮她定了车,让她周末轮休的时候方便下江津看情况。
除了服装厂那边,剩下的就是门店的装修,这边就是按照宋明瑜的要求来。
就在一切进行顺利的时候,步厂长却打来了求救电话,说是厂里的设备出了问题。
这就让人犯了难,无论是宋明瑜还是林香,都不会修设备。
张新民一听说这事儿,却主动表示他可以帮忙。
他是设备维修科的资深老人,可以说针织总厂那些设备就没有他不会认不会修的。
宋明瑜过意不去,张新民一挥手说没事儿。
“就一趟江津,也不远,客车一会儿就到了,你们不是要开店?这节骨眼上可不能耽误。”
高彦芝也说让丈夫去。
“平时咱们在胡同里都是彼此帮助,小蝶喜欢你和林香得很,而且要不是有林香偶尔帮我看着孩子,我和新民两个人哪儿顾得过来。”
就这样,张新民甚至没多等,休假那天一大早就出发去了江津。
当然,步厂长那边没真的让他去搭大巴,厂里派的车来胡同接的,到了地方步厂长听说是针织总厂的设备维修科小组长,态度别提多殷勤,还想请张新民吃饭。
张新民推辞不去,包都没放,风尘仆仆地就进了车间去检查设备。
结果这一查还真让他查出了问题。
“说是什么……机械传动出了故障。”
能在针织总厂这种规模的厂子里一路做到小组长,张新民的眼睛一下就发现了问题。
珞璜服装厂那边就见着他这么一下,那么一下,又让更换了一些配件,机器竟然就好好地运转起来了。
“宋老板,你请来的这个人真是厉害,现在精度也上去了,皮带也不卡了,一点多余的噪音都没有。”
步厂长颇有些后怕,珞璜服装厂当然不是坐以待毙,他们也想过去请技术指导。
可是现在改开,纺织业那是发展得如火如荼,好的技术指导老早就被人抢走了,要不就是人家压根不出自家厂子,一听说江津,来都不来。
“这次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不仅仅是珞璜服装厂的大忙,也是Venus的大忙,要是这些设备迟迟修不好,或者说拖下去变得更严重,说不准就会影响工期。
专卖店那边到时候装修完毕,却等不到衣服来开业,那就尴尬了!
步厂长在电话里说得滔滔不绝,说要给张新民感谢费。
还说想要请张新民去当常驻的技术指导,给钱,一个月能有三百块。
宋明瑜没回话,说是问问。
没多久张新民和高彦芝接小蝶放学回家,她赶紧把人叫住。
张新民听说要给酬金,说什么都不要:“本来就是举手之劳,帮你和林香的忙,我还收钱,我成什么人了。”
宋明瑜却坚持要他拿着,“张叔叔,一码归一码,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你不拿着,下次我和林姐都不敢让你帮忙了。”
“还有一件事,新民,步厂长那边想问问你,要不要过去做兼职?”
林香问道,“现在厂里做的人也多,你要是有想法,完全可以去,珞璜那边过节还给奖金呢。”
“我就算了,厂里这一亩三分地就够累神的了,纪厂长这不又进了一批新机器,我还得忙着看呢。”
张新民摆摆手,转移了话题,“感谢费什么的都不提了,倒是中秋节就快到了,明瑜,你不如做点好吃的犒劳犒劳你张叔叔。”
“那必须的!”宋明瑜笑着一口应下。
酸辣粉和小饭馆也给中秋节准备了惊喜,胡同里头更不会少。
中秋节这么个宣传品牌的好机会,她才不会错过呢!
第70章 第 70 章 双更合一
“明瑜”给1985年的中秋节, 准备了一份特别的礼物。
那就是月饼礼盒!
中秋节在1985年还不是一个正经的节假日,不会放假,但传承几千年的文化,国内早就有农历八月十五赏月吃月饼的习俗。
只不过, 1985年的市面上大多卖的都是散称的月饼。
几毛到一两块钱一个, 有大有小, 馅料倒是扎实,但用来送礼、访友访亲甚至商务接待, 就不是那么好看了。
宋明瑜瞄准的, 就是这一部分市场。
月饼礼盒的包装印刷,她找的是杜清来负责。
杜清,不, 如今也应该叫杜老板了——她成立了一个广告设计室!
这个灵感还是宋明瑜提供的, 就在之前会员卡搞活动那会儿,杜清才惊觉, 她的能力不只限于可以拿来写牌匾,做菜单!
做会员卡,做消费餐券, 那她是不是也可以做做别的?
宣传单, 开业横幅, 甚至是产品的包装设计,她明明都可以做。
不,这些还是太单一。
不仅仅是餐饮业, 只要想赚钱的行业都会需要宣传, 需要营销。
“卖菜”重要,但如何去“卖”,同样很重要。
杜清意识到, 完全可以借这个机会,不再局限于零散地摆摊接单,而是开一家专门做宣传设计的门面。
会员卡的事情大受好评,杜清这才有些忐忑地找上宋明瑜。
她把自己心里的想法和宋明瑜一说,宋明瑜眨了眨眼:“杜清姐,你有没有考虑往广告的方向发展?”
杜清做广告业,宋明瑜是乐见其成的,毕竟店铺招牌、菜单设计、装饰宣传这些活儿,本来也是广告行业的内容之一。
现在,杜清只是缺一个契机,一个帮她开拓思路的人。
宋明瑜就是这个人。
杜清人很好,两人认识一年来,每次合作都很开心。
尽管到现在,杜清对自家的情况仍然缄口如瓶。
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不是“明瑜”的人,不像诸慧英那样担任重要岗位,宋明瑜也不打算刨根究底。
她看重的是杜清的人品和性格,而这两样目前杜清都已经获得了她的信任。
有些人觉得,有句话叫“财不露白”,“才”也一样,要是被人知道,那不就被偷学去了?
但宋明瑜不这么想,好的点子拿来藏着掖着,对她有什么好处?
全部发展成自己人,朋友搞得多多的,大家一起挣钱,那才是好处!
就像她之前愿意“提示”盛凌冬物流的重要性,她同样愿意在杜清背后轻轻推一把,让她迈出那一步。
几十年后,谁家产品要是没做过广告,那简直是落伍。
但在眼下,在八十年代,在国内还是一个非常新鲜的东西,五年前的春节,央视才放了第一条商业广告。
这个行业真正要等到蓬勃发展,得是九十年代,广告公司遍地开花。
什么大宝、六必治、康师傅,都是那个黄金年代,从广告中杀出来的。
宋明瑜是亲身领教过广告的威力。
哪怕她都已经从一个小孩儿长成了大人。
那么多年过去,她还是能清楚地记得小时候有个广告叫“今年过年不收礼,收礼只收脑X金”!
杜清若有所思,她需要时间来消化这庞大的信息量。
但她十分感动,“明瑜,谢谢你。”
不是谁都愿意说这么掏心掏肺的话,杜清不仅想要好好给明瑜筹备会员卡和餐券的东西。
同时,她行动特别迅速地就成立了自己的广告设计室。
正式成立的第一单,就是这次的中秋月饼礼盒!
杜清极为看重这次的合作,这是“明瑜”品牌打响之后的一次成果验收,同样是她杜清要进入广告业的第一战。
她必须要拿出十二万分的专注和重视,交出一份绝对完美的答卷!
宋明瑜的要求并不复杂,但却很考巧思。
“杜清姐,我希望它是一个可以永永远远被大家留在家里,能看、能用的铁盒子,同时,看一眼就知道,这是‘明瑜’的月饼礼盒。”
宋明瑜的灵感是来自家里的那些铁皮盒子还有罐子,里头的东西早已经用光了,但这些容器还留着,放钱、放硬币,还有各种证件证明。
这个习惯,许多人一直延续到了几十年后,甚至还有某些品牌,特意把外包装换成了铁皮盒子。
为的就是加深用户的印象,某种程度上,也算是病毒式营销。
当人天天都看到“明瑜”两个字,又怎么会不对“明瑜”天然有亲近感?
铁皮盒子好做,但要做漂亮,不是一件容易事,杜清光是设计稿就做了好一段日子,熬得眼下发青。
总算是赶在截止日之前,拿出了她和宋明瑜都非常满意的版本,拿去找工厂制作。
“明瑜”准备的礼盒一共有三种,这种铁皮盒子是“明瑜”放在小饭馆和酸辣粉总店,对外售卖的。
馅儿有五仁、蛋黄、火腿好几种,一个礼盒里头有十个,五种不同的口味。
宋明瑜组了个“礼盒小分队”,加班加点,做了一百盒。
礼盒刚刚拿出来售卖,当天就被抢购一空,小分队抓紧时间制作,第二天又补了一百盒,还是完全不够卖。
没别的,这个礼盒实在是太有档次了!
礼盒都没多少人见过,特殊单位和效益好的国企是有,可那外包装主打一个朴实无华。
谁见过这么漂亮,这么有品味的?
刘国强和王秀兰好不容易才抢到两盒,当天就马不停蹄地赶往了两边爸妈家,一边送了一盒。
王秀兰父母宝贝得不得了,连连说这个盒子质量好,用料扎实,赶紧就把里头的月饼腾出来,盒子清洗干净,拿去装了家里的存折。
等去刘国强家,他妈表面还淡淡的,说王秀兰有心了,等儿媳妇一走,她马上就把老姐妹全给叫到家里来。
“看看我们秀兰给我买的!”
老姐妹们拿过来一掂,嚯,这份量可够重的,实打实的铁皮材质。
边角都细心地处理过,磨得光滑又圆润,一点不会扎手。
铁盒子的表面,大大的“明瑜”两个字,品牌旁边纹着万事如意。
下面印一行“花好月圆”。
打开铁盒,用硬纸垫开了不同口味,每种口味还专门有蜡纸写清楚,分隔得干净,一个个又小巧又精致。
甚至还有一张中秋贺卡,是印自杜清亲手书写的书法:“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明瑜恭祝您阖家幸福。”
这格调,这仪式感,绝了!
老姐妹一个个酸唧唧,看看人家儿媳妇,对婆婆嘘寒问暖的,竟然送这么好的月饼礼盒,还那么有福气,一出手就是一台电风扇。
就那台电风扇,刘国强他妈起码在家属楼念叨了五百遍了!
吃完酸葡萄,老姐妹回家就跟自家儿女暗戳戳地提:“‘明瑜’卖的中秋礼盒,听说特别好……”
你妈也想要!
而宋明瑜准备的另一批礼盒,正坐着红旗小轿车,抵达了南城饭店。
“明瑜”的客人,当然少不了这群港商华侨们。
明瑜小饭馆如今生意爆棚,甚至宋明瑜不得不提前开启了“预约制”,也是因为港商的人气效应。
都说这家店连港商都喜欢,不去尝尝,总感觉自己像是跟不上潮流似的。
因此适逢中秋,宋明瑜也给下榻饭店,一直点小饭馆粤菜“外卖”的土豪们准备了月饼礼盒。
这群贵客个个来历不凡,平时没少见到珍贵东西,月饼礼盒干脆就用了和食盒同样风格的胡桃木礼盒。
雕上如意云纹,明月玉兔,暗金色线条勾勒月影,内衬绸缎,用烫金卡纸将月饼口味标注在分隔层中。
——这个礼盒甚至还有它自己的名字,叫“月满香江”。
附送的节日卡片中不再是文艺的古诗句,而是财源广进之类的吉祥话,空白处用暗纹刻上元宝、鲤鱼之类象征福气的图案。
里头的口味就和南城人喜欢的什么云腿不同了,双黄白莲蓉、五仁这些口味更讨港商们喜欢。
这些礼盒都是宋明瑜自掏腰包,为的就是维护住这群身份特殊的客人。
数量少,讲究一个物以稀为贵。
东西好,让“明瑜”在他们心里彻底奠定起“南城第一餐饮品牌”的地位。
礼盒送到南城饭店,顿时在港商们面前狠狠刷了一波好感。
做饭又好吃,做事也上道,这样的老板谁不喜欢打交道?
郑嘉佑拿着那张烫金卡片翻来覆去地看:“哥,我对呢个宋老板好有兴趣。”
“再有兴趣也先做正事。”郑嘉和教训弟弟,“把东西放下,先过来帮忙,等会再吃。”
话这么说,他的目光却也下意识在礼盒上多停留了两秒。
这个宋老板,倒真是个妙人。
郑氏兄弟的想法和其他港商不谋而合,甚至有人因为这个原因,决定下次也来下榻南城饭店。
住的地方么都大差不差,可南城饭店有这么个心思机灵的人在,粤菜又做得好吃,很难不让人先入为主产生偏爱。
“流动贩售队”也没闲着,不做礼盒,他们卖的是散装的迷你小月饼,个头小,价格也便宜,来买酸辣粉的客人可以顺手买一两个回家。
光是月饼这么一个东西,宋明瑜就快玩出了花,等其他老字号还有糕点铺后知后觉地想跟上,市场都已经被“明瑜”占领了,他们也只能跟着喝喝汤。
尽管忙得脚不沾地,但正经农历八月十五那天晚上,宋明瑜还是推掉了一切工作上的事情。
呆在巷子里,和林家、高家她们一起过中秋节。
下午,两家店都提前打烊。
等天色慢慢昏暗下来,也就到吃晚饭的时间。
胡同里却不是平时各自吃饭,这个特殊的节日,宋明瑜亲自下厨,在林家院子里摆了一桌宴。
林香家当然少不了,高彦芝两口子带着小蝶也来了,小毛不会缺席,这回连一直觉得不好意思参与的夏娟也带着薛绍一块儿来了。
一大一小两个圆桌,院子里摆得满满当当。
宋明瑜主厨,其他人打下手,就连小朋友们也在陈景行的带领下洗筷子洗碗,安排桌椅板凳。
“上菜啦,上菜啦,都让让——”
随着高彦芝喜气洋洋的吆喝,穿过月形拱门,一个又一个的菜,源源不断地从宋家小院传了出来。
香气四溢!
咸香Q弹的卤菜三拼,辣到眼眶红红的伤心凉粉,又麻又辣的椒麻土鸡片,前菜已经让一桌人欲罢不能。
主菜更是用足了心思,一道麻辣过水江团,一道红烧肉烧排骨,一道南城本地最爱的烧鸡公,再来一道小孩大人都喜欢的鱼香肉丝!
泡姜泡椒的香味儿,混合着热油麻辣的小米辣香味儿,刺激得肠胃咕噜噜直叫饿。
这种时候就少不了甑子饭,竹香中和了大鱼大肉的油腻,却又是这一桌子下饭菜的最佳伴侣。
红糖糍粑、酥肉作为南城最传统的小吃零嘴,自然也是桌上的一员,小孩那桌一端上去,就受到了热烈欢迎——当场就少了一半。
刚炸出来的糍粑裹上黄豆粉,酥肉外脆里嫩,就这么一口一个,吃得根本停不下来。
这桌宴席大多是辣菜,饮料就是配的最解辣的醪糟甜汤。
大人们多一口米酒,小孩儿们里头加了一点点红糖。
清爽解辣,一口下去还接着一口。
一桌子人热热闹闹,你招呼我,我招呼你,等到宋明瑜解开围裙出来,最重要的主座正空着等她。
宋明瑜也不推辞,坐下,拿过林香倒满甜米酒的杯子,笑着举杯。
“中秋快乐!”
所有人都举起手里的杯子,就连小蝶也跳起来,把手里的杯子举高高,奶声奶气。
“中秋~快乐!”
宴席前的寒暄结束,早就迫不及待的一双双筷子马上瞄准了自己想要吃的那道菜。
高彦芝夹了一筷子椒麻鸡片,眼睛一下亮了:“这鸡片好嫩!”
宋明瑜笑:“这是江阳那边送过来的跑山鸡,都是散养长大的。”
秋姨养跑山鸡特别有心得,都是散养,她喂出来的跑山鸡就特别好。
听说她这边要做中秋宴席,秋姨还特地让盛凌冬专程从江阳“快递物流”上来的,一同送上来的还有天然无污染的黄瓜。
“都是自家种的,味道特别好,就当给你的中秋礼物了!”
陈继开就喜欢那一道江团,这鱼可不便宜,一斤十几块钱,一般国营饭馆都不敢买来做,做不好吃那可是真的肉疼!
但明瑜手艺好,鱼肉切花刀过滚水,再用热油一泼,说辣没有多辣,完全是把辣椒里的香味儿给全部激发出来,裹进了鱼肉里。
整个菜的口感就是,香,特别特别香,也特别嫩!
对美食最高的赞美是什么?
那就是闷头狂吃,甚至都顾不上说话。
平时总爱在饭桌上交流国足比赛的张新民和陈继开这对难兄难弟,都少见地没提那个让人又爱又恨的队伍。
而是一边碰杯说几句家常,一边夹烧鸡公里头炖得酥烂的芋头来吃。
小孩儿们吃完这桌吃那桌,一个院子里跟飞了几只小蝴蝶似的,热闹得不得了。
高彦芝跟小毛八卦:“就隔着两个巷子,老廖他们家之前就想订小饭馆的中秋宴,结果说是早两个月就订完了?!”
“对,中秋明瑜姐就安排了一桌,中午做完那一桌就休息了。”小毛解释道,“像这种节日,都得提前至少两个月才行。”
别说包房这种一天两桌的,小饭馆现在是一位难求!
因为厨师就宋明瑜一个人,她一人身兼多职,又不想太累,小饭馆现在一天就固定那么十桌、二十桌的客人。
以前的老顾客在这种时候就有了优先权,像嘉陵厂那几个姑娘,还有灯泡厂的熟客,都是宋明瑜主动就把会员卡给送了。
小饭馆和酸辣粉的会员卡有一点不同,那就是预约权,持卡才能预约,有会员卡还可以先电话里头就点菜,到店之后直接就走菜。
比不少大饭店还潮流呢!
“那咱们今天这一桌,岂不是赚大发了?!”高彦芝又是咋舌,又是有点嘚瑟。
“老廖他们家想吃吃不到,咱们胡同里头邻里邻居的,不仅吃到了明瑜的手艺,这些菜还都是明瑜特地准备的——这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呀!”
多让人羡慕嫉妒恨,老廖要是知道她今天吃这么多明瑜做的好吃的,恐怕要气得跺脚。
但没办法,谁叫他们家不住针织胡同,也和明瑜不熟悉呢?
这么好的机会,给错过了呀!
宋明瑜抿唇笑,招呼夏娟和薛绍多吃一点:“第一次一起吃饭,还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吃得习惯。”
夏娟满眼笑意:“好吃的,明瑜你不用管我们,你赶紧吃。”
“明瑜姐,你手艺真的是这个。”
夏娟一直知道宋明瑜手艺好,相比亲妈的淡定,薛绍才是真的第一次亲自见识宋明瑜的厨艺。
他其实也有预料,毕竟“明瑜”能做那么大不是白来的,更别说酸辣粉他自己也喜欢,那方子就是宋明瑜的。
但真正吃一回宋明瑜亲手布置的宴席,感觉还是完全不一样。
太好吃了,他甚至有种冲动,问问他明瑜姐店里还差不差人,他也想来店里当帮工,只要包三餐就好!
当然这话最终没有说出口,他现在带着“流动贩售队”,把酸辣粉可以说是铺开到了南城的大街小巷里。
就连有些不看电视也不看报纸的爷爷奶奶,都知道有家做得很好吃的酸辣粉叫“明瑜”,这离不开他们的努力。
薛绍却还是觉得不够,他甚至想把“明瑜”的牌子带到其他地方去,最好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牌子!
他咬一块红烧肉,炖得酥烂的土猪五花肉肥瘦刚好,软糯的口感配上胶原蛋白特有的Q弹,忍不住让他一口气刨一大口饭下肚子。
——今天这个机会太难得了,一定要多吃点!
中秋这么热闹地聚一场,吃完饭,大家三三俩俩地坐在院子里,聊天,赏月亮。
当然也要吃月饼!
特制的云腿小饼,还有玉兔形状的冰皮月饼,加上其他南城常见口味的小月饼,要多好看就有多好看。
“这月饼,外头想买都买不到,这都是沾了明瑜的光了。”林香颇有些调侃,“总厂那些人不知道怎么羡慕咱们。”
“谁叫他们平时不对明瑜好点?”张新民说道,“就有月饼的时候想起人来了。”
说来也是好笑,之前宋明瑜在总厂的风评还两极分化,可眼见着“明瑜”一天天做大,总厂不少人又变成了墙头草。
这回宋明瑜卖月饼礼盒,还有人私底下来问林香和高彦芝两口子,能不能拜托宋明瑜给她们留两盒。
“家里老人小孩吵着要!”
别说高彦芝本身就是暴脾气,张新民又是个不轻易答应事儿的。
就连林香如今也不是个软和包子,一句“可以提前去店里排队”,就轻飘飘地把话顶了回去。
不是喜欢么,那你去排队呀!
不排队,还说什么留两盒,不好意思,“明瑜”的月饼礼盒有的是人抢着要,人家加钱也要买,真不少你那两盒。
至于对方背地里说什么,才没人在意。
之前明瑜被实惠酸辣粉那老男人盯着打价格战,也不见这些人帮明瑜“扎起”啊!
虽然事情过去了许久,但胡同里头这群维护宋明瑜的邻居们还是义愤填膺。
“纪厂长现在风头旺得很,吴书记在厂里说要调□□气,这些人背地里还不是说一套做一套,人心都长歪了。”
之前纪厂长还是二把手的时候,厂里虽然也不是什么都好,但至少对宋明瑜这种做出成绩的职工子弟,还是都说好话的。
高彦芝尤其不能忍耐,竟然有人在她面前叽叽歪歪,说宋明瑜也不过就是蹭了总厂的风头。
她真想把纺织机盖对方头上,不知道当初明瑜去参加小吃比赛,还是吴书记亲自来请的吗!
宋明瑜笑眯眯地把玉兔造型的月饼往两人面前推:“不搭理她们——试试我做的,冰皮月饼!”
冰箱位置有限,最好的自然是留给自家人,冰皮月饼就连港城如今都才刚刚风靡没多久,更别提南城了。
在座的哪个也没吃过,更别说还是玉兔这么可爱的形状,陈念嘉小心翼翼地捧在碗里,都舍不得吃。
一转头,宋言川一口咬掉了兔脑袋:“红豆沙馅儿的!”
这个中秋,胡同里头久违地过了个和和美美,又热热闹闹的节日。
尤其是没过多久,又能迎来国庆这个一年里头仅次于春节的黄金假期,大家心情都十分放松。
然而这高兴劲儿却没能持续多久,胡同里头忽然传来一个不好的消息。
张新民被针织总厂“优化”掉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70-80
第71章 第 71 章 双更合一
优化, 听上去是一个很美好的词,但实际上就是“辞退”的委婉说法。
厂长一封通告,张新民成了“编余人员”——不符合岗位需求,多余的人。
他不再是设备维修科的小组长, 而是一个没有头衔的“待岗人员”, 没有岗位, 俗称打杂的。
相当于是被边缘化了,成了闲杂人等。
胡同里头谁也不信。
“总厂可是国字头……国营的厂子, 怎么可能这样对待老员工呢!”
然而, 张新民的事情就这样,发生在了所有人面前。
当然不是真的辞退,至少针织总厂还没开除张新民, 大家平时总是挂在嘴边的“铁饭碗”也没丢。
他甚至还有工资拿。
可是这工资里头只剩了十五块钱的基本工资。
绩效奖金, 还有各种福利,都和他没关系了。
张新民的人事关系甚至直接从设备维修科转了出来, 变成了四不靠的“无根浮萍”。
维修科的工作他不能参与,一些打杂的事情新来的后辈也不敢让他做。
他还是总厂的员工,可也就仅限于, 名义上还是了。
“原因呢, 厂里怎么说的?”
高彦芝在外人面前还能勉强撑住脸上的表情, 可面对林香和宋明瑜这些亲近的人,她眼泪一下就决了堤。
“厂里说,新民不能适应那些进口设备, 不能及时完成厂里安排的调试任务……”
宋明瑜眉头一下皱了起来:“张叔叔一直是设备维修科的顶梁柱, 这不能吧?”
林香也很疑惑:“不会啊,前面那么多批设备不都是新民带头在调试,我们车间进口的染色机还是他来帮忙修好的。”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像是被猫抓过的线团一样,理不清头绪。
这个通告来得如此突然,连宋明瑜这样的旁观者都感觉到突兀和难以接受。
更何况是张新民自己。
他表面上什么也没说,哪怕高彦芝表现得十分难过,张新民还是强撑着。
“没关系,再怎么样我也是厂里的人,你别担心,我想想办法。”
趁着夜色,张新民骑着二八大杠,载着满满当当的“土特产”,去了一趟家属院。
他敲响了纪厂长家的房门。
没人知道他和纪厂长说了些什么,只是那一天,家属院里有许多人听到了这个老好人不甘心的怒吼声,以及苦苦哀求的声音。
等张新民再回胡同来的时候,他的二八大杠上,那些东西还满满当当地挂在上面。
张新民睁着眼,躺了一夜。
等天亮,张新民又骑着二八大杠,和以前一样,风雨无阻地去上班了。
这一段路,他闭着眼睛都能骑过去。
张新民一路上遇到了不少熟悉面孔,他笑呵呵地和所有人打招呼,笑呵呵地去食堂吃饭。
“师傅,今天的酱肉馅儿多调了点盐巴,有点咸!”
他笑着和食堂的师傅打趣,吃完一笼酱肉包子,一杯豆浆,一根油条,他擦擦嘴,和往常一样,提前两分钟就到了设备维修科。
今天该他轮班了,墙上的排班表是不用的,这么多年,张新民早就记在心里了。
他拿着记录本,打算和上一个班次的同事交接工作。
“张……张同志!”
谁知道,同事赶紧把记录本拿了过去。
“咱俩不用交班,你放着,让小何来就是。”
张新民没有错过对方目光里的惊慌,刚刚,对方还险些脱口而出,跟从前一样叫他“张组长”。
哦,张新民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被“优化”了。
“好。”
他什么都没说,默默地点头,去自己的位置上坐着。
设备维修科一共六张桌子,靠门的那张又窄又小,平时总是空着,如今却成了张新民的位置。
至于原本属于“张组长”的那张办公桌,如今孤零零地空了出来,在整个办公室里显得格格不入。
张新民自得其乐,甚至还在桌上放了一盆小花。
它生长得恰到好处,当其他人的目光投来时,正好遮住他的表情。
很快,小何也到了办公室。
“师父,食堂师傅说你嘴巴又变刁了——”
小何话没说完,见着张新民这么高大个男人蜷缩在小办公桌里,他显得有些气愤。
刚要说什么,却被张新民岔开了话题,“怎么才来?你龚叔等你交班呢。”
小何是他带出来的徒弟,年轻气盛,还不能完全适应厂里的气氛,张新民并不愿意他被自己连累。
张新民不是第一次这样做,小何最终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
只是其他同事的表情都有些尴尬,老龚赶紧把记录本拿过来:“来,小何,咱们交个班……”
张新民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总厂的事情繁忙,各车间时不时就有人过来找维修科的人帮忙,只是无论谁来,张新民都没有用武之地。
有人去柜子里翻找故障排查资料,张新民站起来:“我来找吧,你去忙别的。”
对方却吓了一跳,有些局促地请他坐下,“张师傅,我自己找,我自己找!用不着劳动您……”
那样子,仿佛张新民是什么不可请动的大领导。
张新民脸上的表情顿了顿:“那我我去接杯白开水。”
“好,好,您接,您接。”
张新民拿着不锈钢杯子出门,掩上门,背后传来了同事们的低语。
“厂里到底什么意思,老张又没做什么,现在这样把人吊着又不给个结果,我这都不知道怎么和老张打交道了。”
“算了,咱们琢磨那么多有什么用,你没听说吗,这决定是厂长下的,谁敢跟厂长扳手腕不成……”
“唉,不说了不说了,等会咱们可别乱说话。”
张新民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曾经,厂里的人彼此都是笑吟吟的,哪怕是叫他“张组长”、“张师傅”也都带点朋友之间的调侃。
去开水房打水的路上,能遇见许多厂里的人。
那些人看见他,目光却下意识躲开了。
张新民的目光掠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里面有许多和他是一批进的厂。
当了二十年的老同事,他们一起从少年人,变成如今的中年人,一起结婚生子,在厂房扎根生长。
半辈子耗在了厂里,如今,一张轻飘飘的“优化组合通告”,他张新民一下就变成了异类。
张新民无心去怪责同事们的疏离,他知道,像小何一样为他抱不平的人很多。
但大家都只是普通人,这份抱不平背后,更深的却是和他落入一样下场的惶恐不安。
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家瓦上霜。
张新民安慰自己,没关系,正好趁这个机会,好好琢磨琢磨那些大部头。
之前去进修,他还有好多书没看完,还有问题想好好思考思考。
只是生活很闲,太闲了,维修科再忙,张新民也只能像个局外人一样旁观。
到了下班的点,他收拾东西离开办公室,却难得地,提不起步子回针织胡同,回那个小院。
不是不想看见亲人,其实此刻,张新民比任何时候都想要快一点见到老婆,见到女儿。
可他不知道到时候要如何隐藏自己的情绪,要如何让她们不担心?
老婆高彦芝是个暴脾气,担心他的时候会更加冲动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如果让她知道,自己在厂里如今处境不好,她会不会在厂里大闹一通?
张新民不想老婆被自己连累……尽管他心里清楚,自己就剩那么一笔基础工资,早就已经连累了妻女。
女儿,他的小蝶,那么可爱又懂事的宝贝,前两天还念念叨叨,说自己过生日也想在明瑜酸辣粉办一个生日会。
“我在学校里交了好多好多好朋友,我和她们说,我爸爸是修机器的,特别厉害!”
如果让女儿的朋友们知道,他如今这么狼狈不堪,她们会不会不愿意和小蝶玩了呢?
张新民胡思乱想,二八大杠的龙头忽然剧烈地往一边偏倒过去。
紧接着,他整个人都被自行车抛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
张新民摔了个骨折。
胡同邻居们知道这消息赶去医院探望的时候,张新民正躺在病床上看窗外。
大家都没带家里小孩,可光大人还是呜呜泱泱站了一屋子。
平时和张新民、高彦芝两口子关系好的林香两口子,还有宋明瑜不提,今天就连蒋晓霞夫妻俩都来了。
高彦芝招呼着大家找地方坐,又去问护士还有哪里有凳子。
陈继开和张新民是老“球友”了,两人都是国足粉丝,常聚在一起看比赛,听说张新民受了伤,他关心得很。
“怎么回事儿啊老张,听说你骑车摔了一跤,严不严重,医生怎么说?”
张新民笑了笑:“没什么事儿,就是腿骨折了,养养就好了。”
“你也是的,怎么不让彦芝告诉我们一声,就你们两口子,又是医院,又要看顾小蝶,能忙得过来吗?”
林香有些埋怨地说道,“你要早说,我们胡同里谁不能搭一把手,把我们都当什么人啦?”
“就是,就是。”蒋晓霞也帮腔,“都在一个胡同里住着,哪有不帮忙的。”
高彦芝风风火火地拿了几个板凳过来,让众人坐下,众人顺势就把探望病人的礼物交到了她手上。
那一个个礼物袋子都不轻,甚至一向抠门的蒋晓霞,都送了个鼓鼓囊囊的果篮。
林香送的黄桃和猪肉罐头,宋明瑜送的东西最贵重,竟然是一罐子麦乳精,甚至还有一盒巧克力。
“不要,不要!”高彦芝一个劲儿地摇头,“你们人来我们已经很过意不去了,还送什么东西!”
不说别人,光是明瑜送的东西,就贵重得她根本不敢接。
麦乳精这年头还是金贵货,就这么一小罐,起码就是四十块钱,巧克力是上海的牌子,一盒也是十多块钱。
这人情太重了,高彦芝一个劲儿地推辞。
宋明瑜却说道:“高阿姨,刚刚林姐和蒋阿姨也说了,咱们都是邻居,而且平时张叔叔那么照顾我,你受了伤,我是真的很担心。”
“我这大老粗的,没什么好担心的。”张新民摇摇头,“你拿回去,自己留着吃——言川不也爱吃这些东西吗,留着给他。”
“新民,你话要这么说,那这些礼物你们还真得收。”林香说道,“你就当不是送给你们的,是咱们几个给小蝶的礼物。”
“高阿姨,小蝶年纪那么小,爸爸住了医院,她就算嘴巴上不说,心里肯定也害怕。”宋明瑜说道,“晚上泡一杯麦乳精,小蝶能睡得好一些。”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几句话下来,高彦芝两口子根本无法反驳。
而且为人父母,内心又怎么可能不牵挂女儿,她们说到这份上……
高彦芝看看宋明瑜,又看看林香,最后回望向床上的丈夫,张新民颇有些感动地点点头。
“谢谢。”
高彦芝终于是叹了口气:“林香,明瑜,晓霞……这次辛苦你们,破费了,回头我一定给你们补上。”
几人都纷纷摆手让她别放在心上,谁家没个头疼脑热的,都那么斤斤计较地记着,以后自家出了事,谁还会关心?
倒是陈继开关心起了另一件事:“厂里呢,来过人没有?”
一说到这事儿,高彦芝脸上顿时浮现出愤怒来,张新民还没来得及制止,她就咬牙切齿地说道。
“来?从住院到现在,一个人都没来看过!”
张新民又不是去的市里的大医院,当时就近就送厂里医院了,查出来是骨折,打了固定板就在厂医院安排了床位。
厂医院离厂区有多远?走路就两三分钟的时间,厂里却跟哑巴了似的,就不说其他人了,就张新民那些老同事也没来过。
“就他徒弟,中途来了一趟,让护士转交了五十块钱,说是给他这个师父买点补品用。”
陈继开皱起了眉头,“这说不通啊,厂里肯定是要来慰问的。”
不仅要慰问,还要带宣传科来拍照,无论是真情还是假意,那场面工夫都是不能少的。
不然领导的人性关怀哪里来?
陈继开自己就是宣传科的,对这些门门道道特别清楚,所以他才越发感觉这里头有玄机。
“和厂里把你弄成什么‘编余人员’,是同一个原因?”
高彦芝瞪大了眼睛:“不能吧,厂里不是说新民……”
是因为适应不了新设备才被优化掉的么?!
两边当了这么多年邻居,张新民一看陈继开一脸琢磨事儿的表情,就知道瞒不过去了。
“……对。”张新民苦笑一声,“怪我自己,得罪了人。”
“你——”
这事儿连高彦芝都不知道,她看着病床上的丈夫正要发作,抬头却迎上了张新民苦涩又愧疚的目光。
“对不起,彦芝,我是不想你担心……”
高彦芝一下又心软了。
夫妻多年,她哪能不知道张新民什么人,重感情,责任感又强,为了一个设备上的问题,能搭行军床睡在机器旁边。
为了她和小蝶,张新民从来都特别乐于和人换班,甚至还跑去江津给人家修机器。
因为什么?
不就因为这样能多挣些钱,她和小蝶能多做两身新衣服,家里顿顿能吃上好菜好肉?
她满腔的怒火,最终只剩下心疼:“那你也不应该一个人扛着……”
林香听着事儿似乎有些复杂:“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彦芝和我们一直说的原因不是真的?”
“不是,那就是纪厂长的借口,其实是我得罪了他。”
“厂里这一年进了很多国外的设备,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有一台是高压染丝机,经常出故障。”
林香立刻反应了过来:“就是我们车间之前报修那一台,它喷头经常堵塞,对不对?”
张新民点点头:“厂长不是找了个厂家那边的技术指导过来吗,他一直和我们说,是因为技术标准有差异,设备运行不稳定。”
“但我怎么琢磨怎么不对劲,我就留心观察了一下,这才发现那个机器本身就有问题。”
张新民深深吸了口气。
“我又去找吴书记汇报,他也发现了不对,纪厂长引进来的很多设备,和厂里签合同那会儿说的不一样——残次品、淘汰的废品,国外早就不用了的流水线都有。”
宋明瑜皱了皱眉,这事儿有吴书记接着,理论上,是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现在张新民躺在这里,还是以一个“编余人员”这种和合同工没两样的身份,这个理论肯定是被打破了。
但吴书记是厂里的重要人物,就算给纪厂长十个胆子,他也不可能完全绕过吴书记去发号施令。
除非,山中无老虎,猴子才敢称大王。
这么说来,她似乎是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吴书记了,之前陈启邦还在南城,她也没多想,难道——
“吴书记已经好一段时间不来厂里了。”
张新民咳了两声,高彦芝帮他把伤腿抬高了一些,“厂里对外说是书记出去视察了,其实是吴书记调到纺织局政策处做调研工作去了,调令应该没多久就会公布了。”
这个调动,看起来好像是升迁,但实际上调研工作是纯文职工作,对具体项目和工厂没有任何发言权。
“吴书记把港商那条线给搭上了,但是他不同意厂里这样大规模地进口租赁设备,所以纪厂长——”
“就把他给挤走了。”宋明瑜接过话头,“纪厂长没有安排吴书记的权力,也就是说,纺织局的领导是更看好纪厂长。”
张新民苦笑地点点头:“那时候我才明白过来,我和厂里上报机器有问题,其实在纪厂长眼里,我也是在阻挠厂里的改革发展。”
就连吴书记都只能给纪厂长大刀阔斧的改革方案让位,他张新民自然也不算什么。
张新民也不傻,他意识到问题所在,急急忙忙就去买了不少礼品,想找纪厂长求情。
他回忆起那夜去家属院,和纪厂长的争吵。
他对纪厂长苦苦哀求,总厂一开始都没有设备维修科,只有一个大设备科,那时候他张新民就已经在厂里了。
后来维修科建立,一砖一瓦都有他的参与,可以说厂里每一台机器,他都修过、维护过。
厂里前几年搞技术革新,他没日没夜地干,手上当时还留了疤痕。
针织总厂就是他的家,是他人生的一部分。
他无法接受自己为了厂里贡献了一辈子,最后却被打成一个阻挠工厂发展的恶人。
可他声泪俱下的辩白,却没有换来纪厂长的同情,“厂长说,如果我能完成一个要求,他可以酌情考虑让我回维修科去。”
“什么要求?”
“举报吴书记,利用港商的贸易合同中饱私囊,贪污腐败。”
“这不是栽赃陷害吗!”高彦芝一下叫了起来,“吴书记怎么可能做那种事!”
宋明瑜也觉得吴书记不可能会那么做。
吴书记令人佩服的地方,和他有时候令人讨厌的地方一样——在他心里,针织总厂才是第一位。
这种人,可以说他为了厂子发展没脸没皮,甚至一点不讲人情,但不能说他对厂子不上心。
陈继开:“你拒绝了?”
“嗯,我还把他骂了一顿,我说吴书记做不出来,他倒是有可能做得出来。”
张新民自嘲一笑,“所以会变成今天这样,我没什么话好说,我得罪了他,他当然要想方设法地整我。”
一屋子里的人都表情凝重。
厂里两个大领导一直彼此不对付,大家都知道,可斗法到这种程度,令他们所有人都感到震惊。
蒋晓霞拉着丈夫悄悄背过身去:“不会牵连到你吧……”
她庆幸自己是纺三的,火烧不到自己身上,可又担心丈夫和张新民他们平时走得近,会受牵连。
蒋晓霞内心有些打鼓,早知道今天送个花篮就该走了,留下来听什么八卦!
她这边战战兢兢,唯恐变成被城门失火殃及的那条池鱼。
其他人却和她想法完全不同。
“这个纪厂长人品太有问题了!”陈继开骂道,“做事猥琐,老用这种背后阴人的手段!”
“就是,这厂子他不在乎,我们还在乎呢。”林香也很生气,“厂里哪一个产品不是我们天天脚走到水肿,一件一件从流水线上守着下来的?”
红五月大生产,她和高彦芝那都是上过24小时轮班的“铁娘子”!
“新民,你没做错!”
“就是,老张,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他那就是拿借口压你,你别怀疑你自己,你没问题,他才有问题!”
高彦芝当然站在丈夫一边,“你就算告诉我了,我也不可能怪你。”
她咬牙切齿,“还是什么厂长,就知道欺负我们这些职工,根本不是东西——”
大家纷纷为张新民鸣不平,义愤填膺地骂纪厂长做事手段太阴毒。
徐伟康一直在旁边当闷葫芦,其他人是骂也好,还是蒋晓霞一直在旁边叽叽咕咕害怕受牵连也好,他都没说话。
这会儿他才开口:“那你以后准备咋办?”
纪厂长显然是容不下张新民,挤也要给他挤走。
光是基础工资养不了家,而且后面说不定还有更多小鞋等着给张新民穿呢!
这话一问出口,整个病房顿时一片寂静,张新民脸上浮现出浓浓的伤感和失落。
是啊,在厂子里呆了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在针织总厂的日子,这些事他压根没想过。
可是现在厂子容不下他。
张新民自己都茫然,又能去哪里,又能做什么?
“我不知道……”
宋明瑜却忽然开口说道——
“张叔叔,你愿不愿意到我这里来工作?”
第72章 第 72 章 双更合一
宋明瑜想挖张新民。
她和林香的Venus现在什么都还刚刚起步, 就是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容不得一点差错。
林香虽然也经常跑江津去厂里盯着,但她自己是出身车间,只能看服装设计、打版和流水线工艺这块。
要是遇上设备这边的问题, 林香就没办法了, 只能靠服装厂自己——事实证明, 步厂长也不是万能的,他遇上麻烦也得请外援。
这样的人才很稀缺, 宋明瑜身边有, 且仅有的唯一一个,就是张新民。
张新民对设备特别了解,会维护会修还会挑, 平时宋明瑜就没少听林香和高彦芝她们提起, 又是哪个车间什么设备不好用了,让张新民去看看。
上次去一趟江津, 张新民给珞璜服装厂和Venus当了一回“救火队员”,回来在电话里步厂长简直要把他夸出花来。
步厂长都殷勤地想要请张新民去当技术指导,哪怕挂个兼职挣外快都能接受, 宋明瑜怎么会不心动?
但那时候, 张新民是针织总厂的设备维修科小组长, 厂里待遇好,他过得也舒坦自在,步厂长的橄榄枝他都没多看一眼, 宋明瑜就没提。
现在情况不同。
厂里大神斗法, 斗到吴书记那样的顶梁柱都不能不屈居人下,退避三舍,被“发配”去当了个徒有虚名的文职领导。
张新民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不仅仅是在场其他人所担心的那样, 被纪厂长故意报复。
还有一点,其他人不知道,宋明瑜却很清楚——大下岗的那一场风暴,就快要来了。
九十年代下岗潮,对很多人来说都不陌生。
但鲜少有人知道,其实早在八十年代中后期,就已经有不少国字头出现了端倪。
大肆进口流水线和设备,把“技改”和“设备改良”当成尚方宝剑。
要么遭到了不良企业的坑蒙拐骗,最后欠下一屁股外债,企业岌岌可危。
要么,就是有人中饱私囊,把厂子当成自家私产,钱被掏光,最后连工人的工资都拖欠着发不出来。
无论是哪条路,前面都是悬崖,是绝路。
国营工厂没落,甚至被历史车轮碾压而过。
甚至许多工人到工厂倒闭的前一秒,都还不敢相信。
针织总厂没了吴书记压着,又这么孤注一掷地把所有的宝压在“进口设备”上……
无论纪厂长是被骗,还是蓄意为之,它都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宋明瑜自认不是个多么善良无私的人,她也有自己的私心,有自己的顾虑。
但至少,在这一场风浪里,她想要保护身边这些对她好的人,所以她向张新民伸出了橄榄枝。
对张新民也好,对Venus也好,都是一次双赢。
“Venus需要设备技术指导,张叔叔,你要是愿意来的话,所有的福利待遇都和总厂一样,一样不少!”
“工资方面,每个月基本工资是两百元,另外给五十元的驻厂补贴,绩效奖金这些单独发放。”
基本工资两百?!
蒋晓霞下意识就把丈夫的胳膊掐了一把,乖乖,她是不是听错了?!
这不是比针织总厂还要高!
还有那么多福利,杂七杂八算起来,那不是把总厂完全给比下去了!
她一时间竟然有种恨不能自己下岗的感觉,要是她能去明瑜那上班,那不比纺三有钱?
只不过这想法马上就被蒋晓霞自己打消了,呸呸呸,不能乱想,她这可是铁饭碗,旱涝保收的!
其他人和蒋晓霞一样感到震惊,两百块这个数字,对他们来说冲击实在太大。
张新民自己都吓了一大跳:“不行,不行……明瑜,你把话收回去!”
高彦芝快人快语:“就是,明瑜,我知道你担心我们,但是一码归一码。”
“你愿意给你张叔叔安排工作,我们都已经觉得很过意不去了,他在厂里拿的工资就已经很够了,你不要给那么多。”
两口子都是老实人,明明是宋明瑜开高价要挖张新民来,他们倒先帮宋明瑜考虑起来了。
“你这做生意一天天那么辛苦,挣钱不容易!”
“彦芝,新民,你们先别急。”
林香却开口道,“明瑜做事一向有章法,你们听了再说。”
宋明瑜挽住林香手臂,离病床更近了一些,她目光认真。
“高阿姨,张叔叔,你们没必要不好意思,这不是因为人情,是张叔叔真的很有能力。”
“像张叔叔这样对设备特别了解的技术骨干,不知道多少私营厂子抢破头了要!”
去国营厂挖人,抢人,在八九十年代是非常常见的事情。
这些私营老板舍得砸钱,而且还把技术工程师们捧得高高的,全职不行就兼职,兼职不行哪怕一个月来指导两天,也行!
总而言之就是想方设法地从国企里面撬骨干出来。
有些人从国企体制内就此抽身离开,叫做“下海”。
有了这些国企出来“下海”的技术骨干,很多私营工厂一下就在市场上站稳了脚跟,甚至一夜暴富,直接把原本国营工厂挤垮的都有!
这些老板眼光毒辣。
人才,才是私营企业想长远发展的第一生产力。
而挖人,就是在信息渠道闭塞的八十年代,最好招揽人才的办法。
高彦芝和张新民两口子就熟悉厂子的那一亩三分地,外头的世界对他们来说就是一抹黑。
两口子对视一眼,没说话。
宋明瑜接着说了下去。
“要说谁靠人情,谁借近水楼台先得月,那也是我才对——张叔叔,我和林姐的品牌刚刚创办,外头那些大厂子也许比我能给的工资还高一些。”
宋明瑜说道,“但我们保证,Venus一定会越来越好。”
“它现在就是一张白纸,张叔叔,如果你愿意加入,Venus能给你足够的空间和自主权,技术上我们肯定尊重你的意见,以你为主。”
“你放心,别人有的,我们也会有,就算别人没有,我们也会一步步努力到有!”
这些话是真的掏心窝子在说,宋明瑜没有遮掩什么。
今年政策放开,好多私营工厂都在抢技术工程师,竞争有多激烈不言而喻。
哪怕她藏藏掖掖不说,只要张新民的情况被别人知道了,这些人肯定也不会放过这么个好机会。
别的不说,步厂长肯定就会和她抢!
所以宋明瑜干脆就把话掰开了揉碎了,让张新民自己选择。
Venus是个初创品牌,它远远没有针织总厂那么有号召力。
但正因如此,它拥有无限可能,它的发展还没有完全定型,张新民不再是一颗小小的螺丝钉,他的分量远远要重要过在总厂的时候。
“我不会去其他厂。”
张新民是个很重感情的人,当总厂需要他,他可以为了总厂奉献自己的青春。
如今总厂不需要他,可宋明瑜告诉他,Venus需要他。
林香是彦芝的多年好友,是他的老邻居,明瑜是他看着成长的晚辈,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姑娘,是雪中送炭,关心他的人。
在张新民眼里,这份情谊千金不换。
当然,他也确实被宋明瑜描绘的美好蓝图所打动了。
搞技术的,谁不希望自己受尊重,受重视?
他会上报总厂的进口设备有问题,不是因为他对纪厂长有意见,是因为他热爱自己的工作。
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好,我答应。”
……
张新民的腿很快就能活动下地了,只是还需要拄拐杖才方便长时间行走。
高彦芝给丈夫办了出院,又回到家里休养。
知道她家这个情况,林香主动提出帮她照顾小蝶。
“景行上学忙,家里也就念嘉一个,小蝶可以和言川一样,在家里吃了饭,做完作业再走。”
宋明瑜亲手炖了黄豆猪骨汤给高彦芝家里送去,“张叔叔好好养身体,工作的事情不急在这一时半会。”
张新民觉得过意不去,高彦芝回来之后却想开了。
“听明瑜的,等你养好了,人家怎么对咱们好,咱们再十倍百倍地报答回去。”
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却难,高彦芝想想厂里那些同事,如今对她都有点躲躲闪闪。
是怕被她男人拖累?
高彦芝身正不怕影子歪,但她觉得没意思透了。
到头来,给他们夫妻俩撑腰的,还是明瑜那么个年轻姑娘——比厂里那么多老资格都顶事儿!
“明瑜这么看重你,你一定要干出个名堂来,扇肿厂里那些人的脸!”
两口子都自觉承了宋明瑜很大一笔人情。
高彦芝想起来,又叮嘱丈夫,“别忘了明瑜跟你说的事儿!”
张新民让她放心:“我记性好着呢。”
他还是跟往常一样,不声不响地去了办公室。
尽管他住院的时候无人问津,但他来了单位,所有人脸上都浮现出了又是尴尬,又是欲言又止的神情。
张新民在医院没少想厂子的事儿,宋明瑜招他进Venus这事儿定下来以后,他和老婆高彦芝也彻夜长谈了许多。
如今他能够平静地面对这一切。
他不说话,默默在柜子里翻出来全厂设备技术文件,拿出个牛皮纸本子就开始誊抄。
这事儿不稀奇,张新民以前就对技术特别上心,厂里好多设备的参数他都能背,尽管眼下他身份微妙,但老龚他们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
总不能他们不和人打交道,也不让人找点事儿做吧……那是真的要把人逼疯了!
就这样,张新民缩在办公室的小桌子上,一点一点把全厂的设备技术文件给誊了个干净。
他又找徒弟小何,把设备的维修记录也给誊了一份。
进口设备,尤其是之前张新民意识到有问题的那些设备,它们的维修次数,肉眼可见地要比原本厂子里的要频繁得多。
甚至有一台机器,光是设备零件更换,一个月就有三次!
维修结论上写着“怀疑设备缺陷或老化”,就是张新民自己的字迹。
他默不作声地把这些事情做完,正好捱到了下午下班。
他现在是“编余人员”,闲杂人等用不着加班,张新民一刻也没犹豫,直接收拾东西回家。
那两个厚厚的,鼓鼓囊囊的牛皮纸本子,则是放进了他随身的包里,回家之后放进了堂屋衣柜里,带锁的那一层抽屉。
张新民脑海中浮现出宋明瑜当时对他说的话。
“凡事必有留痕,证据在自己手上,主动权也就在自己手上。”
“他那么笃定,张叔叔你举报吴书记贪污腐败,能把吴书记的前途毁掉,那如果有人举报他骗取国家经费,中饱私囊……”
“当然,现在不是个好时机,但人在做天在看,总会有那一天的。”
如果换成以前的张新民,恐怕还觉得这样做会不会不太好。
但如今,他已经感受过总厂的人情冷暖,这一手准备,他当然要做。
就像明瑜说的那样,证据在他手里就够了。
……
宋明瑜心情也很好。
八十年代人才难求,像张新民这样的技术骨干和大厂元老,那更是手快有手慢无。
她能把人招揽到Venus来,是真的赚大了。
之后服装厂那边就可以让张新民去当驻场代表。
都是做技术指导的工作,自己派人,和服装厂那边派人,当然不是一回事。
而且有了张新民这个懂设备技术的,之后再想做什么新的设计也方便许多,毕竟没人比搞技术工作的人更知道这些机器哪些能做好,哪些不能,Venus能少走很多弯路。
服装设计这边有林香,设备技术那边有张新民,宋明瑜自己居中调度,负责品牌运营,把控大方向,这个班子就算是搭起来了。
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门店开业这股东风。
等衣服实实在在地卖出去,Venus就算在南城,真正落地生根发芽。
门店现在还在装修,一整个夏天,林香那边都在催进度,如今也差不多进入最后的收尾工作,稍微敞敞味儿就行。
两人专门碰了个头,确定接下来的安排。
最重要的当然是什么时候开业。
宋明瑜提议,“林姐,Venus开业,我打算定在10月1号。”
那天正好是国庆节当天,又是这年头节假日。
门店本身位置就够好,还又挑了国庆当开业日,当天的人流量宋明瑜觉得不会少。
她问林香服装大货的进度,“服装厂那边,步厂长怎么说?”
“大货没问题,之前你想要的那些小配件,也都在做了。”
林香翻着她的小本子,自从下定决心要做好Venus以来,她就养成了随手记笔记的习惯。
服装厂那边有条不紊地推进,步厂长承诺开业之前大货一定能到位,不会耽误这边的事儿。
“开业当天要邀请的人员名单,我提前也列了一份,明瑜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增补调整的。”
宋明瑜“嗯”了一声,接过去看。
林香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明瑜,咱们不用再做些宣传吗?”
她以为Venus会和明瑜酸辣粉总店开业一样,有很多前期宣传,把牌子打响一些。
“之前有人来门店看到了施工队,还问过是要开业做什么。”
林香告诉对方是服装品牌,叫“Venus”。
对方“维、维”了半天,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牌子。
“我还以为是梦特娇或者皮尔卡丹呢!”
那人一下就觉得没了兴趣,转身就走。
像这样的情况,林香遇到了不止一次,眼见离开业售卖的时间越来越近,她心里也有点打鼓。
宋明瑜抬起头来,笑了笑:“林姐,你对咱们的设计没信心呀?”
“那当然是有的。”林香想也不想就说道,“女式西装,到现在都没有谁在做呢。”
别说女式西装了,就是男人穿的西装,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款式。
机械厂现在和港商也有合作,宣传科有时候也得陪着领导们去赴宴,还得拍照写文章,给厂子撑门面。
陈继开没西装可穿,林香这边又忙Venus腾不出手来,陈继开就去百货大楼买了一套。
“料子倒是还不错,含毛呢的,硬挺,但是版型就别提了……”
林香想想都一言难尽,陈继开在家试穿过一回,手臂都抬不起来,好不容易勉强抬个手,衣摆又翘上去了。
肩宽也不知道是找谁参考的尺寸,陈继开一个普通个子的中年男人,硬穿出了小孩儿偷穿大人衣服一样的效果。
“做得个不伦不类的,我一问他多少钱,他说要三百多!”
林香当时就想把衣服退了,可退了陈继开又没得穿。
陈继开还委屈呢,他又不懂,还不是看什么贵,就挑什么,这三百多的就剩最后一件了,他不买,别人还抢着要呢。
最后还是林香自己加班加点把西装改得修身正常了许多,吃了这次亏,她是不肯再让陈继开去百货大楼里买。
但另一方面,这种衣服都能热销,也让林香意识到,西装市场比想象中还要有潜力,受欢迎。
Venus的这套女士西服推出去,一定是全南城最漂亮,最耐看的!
“咱们这个牌子别人都没有听过,不做宣传,开业那天真的会有人愿意掏钱吗?”
宋明瑜摇摇头,“不用。”
林香的担心的确有道理,Venus作为一个初创品牌,现在名不见经传,号召力是很差的。
但正是因此,宋明瑜觉得宣传的效果不会太好。
皮尔卡丹和梦特娇这样的国际大品牌,早在七八年前就已经进军国内。
哪怕在南城这么个西南小城里,它们的名头也足够响亮,谁家男人要是买得起一套梦特娇的西服,那简直是全胡同——不,全厂羡慕嫉妒恨的对象。
这些品牌要入驻南城百货大楼,那都不是品牌方去找百货那边商量,而是百货大楼主动求上门。
它们已经天然地占据了优势,宣传是锦上添花。
可Venus现在什么也没有,即使要做宣传,怎么做,做给谁看?
这年头的女人们的确是很乐意买买买,但她们并不是冤大头,不会为了一条广告,就花上一两百块钱去买一套西服。
这样一来,反而是让Venus把宝贵的营销机会白白浪费了。
“林姐,这个事儿你不用操心,我心里有数。”
宋明瑜说得笃定,林香也只能按捺下来心里的不安,“好,我听你的。”
林香暂时收起了担忧,但关注着Venus的却不只她一个。
胡同里头到处都在讨论这事儿,但谁也不会当着宋明瑜和林香的面儿说。
不能再给两人增加压力。
只不过私底下,说什么的都有。
有支持Venus的——
张新民就不说了,他腿都没好全,又下了一趟江津,打算在那边一直盯到门店开业。
高彦芝找小毛和夏娟商量,打算开业当天怎么也去买衣服,各家买一件衣服,这钱她们还是出得起的!
怎么也要帮宋明瑜把场子撑起来。
也有人完全不看好宋明瑜这次的尝试。
蒋晓霞嘀咕宋明瑜是“步子迈太大,摔了才知道吃苦头”,但还是决定开业当天去逛逛,逛逛反正不要钱。
自从夏娟到明瑜小饭馆上班以后,几乎都不和宋明瑜打交道的夏家则是看笑话的心态。
“她就是觉得自己做餐饮,卖什么酸辣粉挣了钱,就把当服装也当成卖炒菜盒饭那种简单的事儿了。”
夏亚军喝得醉醺醺,一副指点江山的语气,“等她摔跟头就知道了!”
在胡同外,Venus的门店仍然是无人问津,就连路过的围观群众,也只是一开始对这个外墙刷成米白,玻璃还特别大的奇怪门店有些好奇。
但里头蒙着一层布,看不清到底装修成什么样,又是要卖什么,吃瓜群众们凑在玻璃上看了几眼,很快也失去了兴趣。
就在这样沉凝的氛围中,很快,就到了国庆节前夕。
第二天就是Venus的开业典礼了,就在这夜,宋明瑜却主动邀请邻居们来家里看电视。
亲近的友邻们坐了一整个堂屋,电视机正前方的高彦芝惊呆了。
她是喜欢看电视,尤其喜欢看屏幕上这会儿马上要播的《街坊邻居》。
可是明天Venus开业呀,今天看电视,这合适吗?
明瑜,你可长点心吧!
第73章 第 73 章 双更合一
《街坊邻居》是南城最受欢迎的本地电视剧。
讲的是南城的家长里短, 主角们是一群住在嘉陵巷一个院子里的邻居,因为不同的事情,经常惹出各种笑话。
随着《街坊邻居》的片头曲响起,演员面孔一个个登上舞台, 堂屋里安静了下去。
高彦芝本还想拉着宋明瑜说两句, 可一转场, 那个熟悉的嘉陵巷出现在眼前,她一下子心神就被吸引了过去。
剧情开始了!
荧幕上, 这会儿嘉陵巷里正坐着老老少少。
川剧团退下来的小卖部老板蔡倩云, 在筒子楼下走了两圈,忍无可忍地吊着嗓子叫人。
“刘卫东,刘卫东, 你收拾好没有!”
二楼其中一间房吱呀一声打开, 一个有点憨胖的年轻男人走了出来,“来了, 来了,催啥子嘛蔡倩云,剃胡子不要时间的哇?”
烫着大波浪, 梳着卷刘海的时髦女人赵美丽哼了一声。
“说倩云做啥子, 就你刘卫东最磨蹭, 摸摸索索的,一天也不晓得在做啥子——你别忘了今天是啥子日子!”
“赵美丽,你说些啥子话, 我怎么会忘, 张伯伯生日噻!”刘卫东一脸惊讶,“今天来教我们做菜的大厨还是我请的!”
“都说大厨大厨,大厨什么时候才能来哟?”
最喜欢管院子里大大小小杂事的周幺婶说道, “你看我们都打扮得规规整整,在这儿坐了老半天了,人家会不会压根就不来?”
“那不可能。”刘卫东一挥手,“我和大厨关系好得很——”
大家都犯嘀咕,刘卫东就是个耍娃。
在南城人嘴巴里,耍娃就是不务正业,一天就会吹牛皮的“闲人”,他能认识啥大厨?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赵美丽小碎步跑到门口,“哇”了一声:“大厨来了,是真的!”
鞋子踩在地面上,阳光随着镜头由远及近地晕染在来人的轮廓上。
一个高挑挺拔的身影出现在了荧幕上,瓜子脸,细眉大眼,一对酒窝深深的,穿着修身的套裙,看起来气质不凡。
荧幕中的嘉陵巷众人,和宋家小院,同时爆发出一阵惊呼——
“这不是明瑜小饭馆的老板吗?”
“哎呀,这不是我们明瑜吗?”
高彦芝看看电视机上那个款款而来的修长身影,又看看坐在身边这个眼含笑意的年轻姑娘。
她想起来了,明瑜之前客串过《街坊邻居》!
难道明瑜是因为这一集有客串,才请她们一起来看?
高彦芝觉得很有可能,毕竟当时听说明瑜去拍电视剧,胡同里头所有人都觉得特别新奇。
她都追着明瑜问了不少问题,言川甚至还想跟他姐一起去演戏。
小蝶在家茶饭不思的,天天都问她:“妈妈,什么时候能看见姐姐呀?”
后来电视剧一直播,一直都没见明瑜出来,又接二连三地出了不少事儿,大家都快忘了这茬了,谁知道竟然就是今天这一集!
“明瑜,你怎么不早说!”高彦芝有些懊恼,“你看看,这好不容易上一次电视,我们都没准备。”
“就是呀,这么隆重的事情,该炒两个菜,再配一杯小酒——哎哟,别打我。”陈继开话刚说半截,就被林香给一下拍了回去。
“说点正经的!”
“荧幕上这人看起来和现实中都不一样。”张新民点评道,“感觉就不一样!”
“谁说不是,要不是明瑜就坐在我身边,我都不敢认。”高彦芝又把话揽了回来,她拍拍宋明瑜的手,“咱们明瑜比大明星还好看!”
“我姐真漂亮。”宋言川喃喃道,“我后悔了,我要跟我姐一起上电视的!”
“还惦记着你的明星梦呢!”
宋明瑜弹了一下小不点脑门,一屋子人都心知肚明宋言川“五音里面六音不全”,都笑了起来。
她也笑着招呼一屋子的长辈,“咱们继续看!”
荧幕上,今天的大厨宋明瑜被嘉陵巷众人迎进了院子。
一院子的老老少少都是咂舌:“不得了,刘卫东这个耍娃,这次竟然不是吹牛皮,而是真的请了个大厨!”
赵美丽又跑了回来,挽着蔡倩云的手,满脸稀奇,那边特别热情的周幺婶已经端了茶杯过去,“大厨,喝茶呀!”
刘卫东向众人介绍——
“这就是我朋友宋明瑜,大家肯定都对她不陌生,明瑜小饭馆和明瑜酸辣粉,都是她一手做起来的!”
“听说我们自己做菜,给张伯伯过生日,她很痛快就答应了,今天来带我们,教我们学做菜!”
一院子的人都喜出望外,明瑜小饭馆的名字早就已经在南城出了名,更别说明瑜酸辣粉,那走街串巷的流动小队谁没吃过?
总店那都是去排过队,拿过号的!
众人七嘴八舌,又是感谢宋明瑜辛苦跑一趟,又是叽叽喳喳地问教什么菜,宋明瑜安抚下院子里主角们的情绪,一条一条帮他们梳理——
张伯伯是什么年纪,什么口味,什么经历,大家一桌子吃饭,得备几荤几素。
等分门别类定好菜色食材,这边派遣嘉陵巷小跑腿刘卫东去采购,那边拉着周幺婶核对院子里的油盐酱醋,甚至还主动帮蔡倩云和赵美丽两口子出谋划策,安排生日宴的布置。
“我们明瑜酸辣粉的总店就经常接待生日宴的客人,都有一套完整流程,又能玩好,又能吃好,寿星也高兴,大家都有参与感。”
提前和电视台说好的广告植入!
宋明瑜说起广告词那是眼睛都不眨,演员们也特别配合吹起了“明瑜”,周幺婶还临场发挥,又加了一句“在你们店里面开生日会,那才叫面子!”
等镜头再一转,就是宋明瑜领着嘉陵巷主角们做菜了。
电视台请宋明瑜来客串,要的就是她现场能来个“厨艺表演”。
宋明瑜也一点没让电视台失望。
颠锅翻勺这些大厨技巧不提,甚至胡萝卜雕花、蓑衣黄瓜都一镜到底,还给了个特写——刀的速度快得镜头都快跟不上了!
和她的精湛厨艺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巷子里男女老少的“糗态百出”。
宋明瑜教主角们做的都是简单家常菜。
然而,这边刚手把手教着调鱼香料汁,那边赵美丽手一抖,盐巴当成了糖。
宋明瑜说要把清蒸鲈鱼的汤倒出去去腥,那边刘卫东手一滑,鲈鱼摔进了洗碗池。
宫保鸡丁的花生炒得满天飞,熬糖色熬成了蜂窝煤……
一院子的鸡飞狗跳!
只有宋明瑜一个人默默站在舞台中央,表情镇定,和她的刀一起“擦擦擦”地切个不停。
她完全就是群魔乱舞中唯一一个正常人!
这反差的一幕顿时把屏幕前所有人都逗笑了,林香笑得擦眼泪。
“明瑜,我都没发现你竟然这么有喜剧天赋!”
“我都不知道这么好笑。”宋明瑜自己也看乐了,“导演让我就站在那专心做菜,让我想象其他人不存在。”
还好她听导演的话照做了,不然一回头……这还真得笑场到演不下去。
镜头再一转,就是宋明瑜漂亮摆盘的菜,和嘉陵巷众人的“炸厨房杰作”,摆在了一起。
每个人都唉声叹气,还说给张伯伯做菜,这些菜要怎么给寿星端上桌子?
众人目光投向宋明瑜做的那道菜:“要不,咱们去明瑜小饭馆吃一顿?”
其他人正要说好,院子外面却突然有人说话:“咦,院子里面是什么味道?”
不好,张伯伯回来了!
众人跟无头苍蝇一样躲了半天,周幺婶使劲浑身解数想转移张伯伯的注意力,谁知道还是让他看见了一桌子“失败作品”。
刘卫东知道瞒不下去了,只能硬着头皮说这是他们给张伯伯准备的生日礼物。
“做得不好,张伯伯你不要吃,我们去明瑜那里吃,我、我刘卫东请客!”
张伯伯却泛起了泪花,摇摇头,在桌子边上坐下来。
在上海漂了一辈子才回到故乡,身边没有儿女,只有这群打打闹闹的老邻居。
大家吵过架,红过脸,也凑在一起说过八卦,聊过人生,他的根已经扎在了嘉陵巷,扎在了这群邻居身边。
他难得地没有摆出“老沪漂”的谱,挑剔刘卫东贪玩,劝赵美丽不要那么凶,吐槽周幺婶说话不文明。
也许是菜有点咸,也许是眼泪太咸,张伯伯说道:“我很高兴,特别特别高兴,真的,谢谢你们!”
大家都在桌边坐了下来,很快,一个小推车出现在了镜头中。
刚刚消失在舞台上的宋明瑜,身着米白色女士西装,推着一个漂亮的生日蛋糕,款款走了过来。
蛋糕上是一个刻出来的迷你小人,笑容和蔼可亲,奶油簇拥着新鲜可口的水果,写着“HAPPY BIRTHDAY”的英文。
张伯伯看着那行英文,弯起了眉眼。
蜡烛的光映在他的笑容上,不知道是谁带头唱起了生日快乐歌。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我们最敬爱的张伯伯,祝你生日快乐……”
《街坊邻居》第78集,“生日礼物”,圆满落下尾声!
荧幕前的不少观众,都和张伯伯有同样的心绪,一时间都抹起了眼泪。
千家万户,家家关注的内容却截然不同!
……
片尾曲与制作人员表开始在荧幕上滚动。
白象街的一户人家中,七八岁大的堂堂却赖在沙发上,说什么都不愿意去做作业。
“我不要做作业,我要吃大厨做的菜!”
堂堂闹个不停。
不怪他贪吃,实在是现场表演的川菜,看上去尤其引人开胃。
辣椒的红,葱段的绿,花生米的棕,配上裹了酱汁棕红发亮的鸡丁。
光是颜色搭配就足够诱人,偏偏那镜头还捕捉到缕缕热气升腾,在宋明瑜手中翻炒出来的食材锅气凛然……
这谁不馋,谁不想吃!
堂堂念叨着,嘴巴里面口水都要流下来。
“好好好,给你做。”林晓燕常年在家带孩子,对儿子是有求必应。
她赶紧安抚儿子的情绪,放下叠了一半的衣服,穿上围裙进了厨房。
宫保鸡丁这道菜做得快,可等她做好一小碟出来,堂堂却说什么也不认,“妈妈做的不对!”
可具体哪里不对,少了什么味道,小孩儿却一点说不出来。
林晓燕也苦恼不已,说不定是刚刚电视机上那个大厨做菜的时候,她记漏了什么。
想着要不要去问问关系亲近的妮妮她妈妈,大门却正好被人敲响,正是对方,还牵着家里的女儿。
“晓燕啊,刚刚《街坊邻居》你看了没,里头的菜谱你要是记了,分我一份啊,妮妮闹着要吃鱼香肉丝——”
好么,又一个宠娃的!
林晓燕苦笑一声,“堂堂说要吃那大厨做的宫保鸡丁,我还正烦恼要不问问你呢!”
结果两个人都没记清楚。
偏偏俩小孩说什么都不肯让步,“现在就想吃!”
俩主妇妈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林晓燕忽然灵机一动——
“你说,咱们要不给电视台打个电话,问问那个大厨,这些菜到底咋做的?”
这些菜在家里做可太方便了。
偶尔家里总要接待客人,虽然能迎进家门的都是关系好的,可总也要有两个拿手菜撑门面不是?
她们要是把电视剧里面,宋明瑜教的那些菜学会了,家里以后聚个餐,吃个饭,她们也能有拿手菜可以“秀”一把了!
就算不是为了“秀”,平时一家三口吃个饭,孩子也能吃高兴呀!
不少人都因为宋明瑜做的菜而拿起了电话。
有些人是后悔,以前有机会去“明瑜”吃饭,她们却没去光顾,如今眼巴巴地再想到“明瑜”吃顿饭,竟然还要提前预约!
但更多的人,想法和俩主妇母亲差不多。
宋明瑜教嘉陵巷众人的那些菜,基本都是为了他们这些门外汉准备的新手改良家常菜。
口味仍然是南城人最爱的麻辣鲜香,但又不那么“江湖菜”,说人话就是,做个菜用不着倒半壶油下去,也用不着多么好的刀工、火候。
操作简单,省时省力,食材还特别好买到,特别适合主妇们在家又要带娃,又要做饭的时候做。
甚至有人早在宋明瑜做第一道菜的时候,就已经拿起了电话。
“《街坊邻居》什么时候能重播?宋明瑜做的菜我都还没记下来!”
……
还有一些人家,对口腹之欲并没有那么强烈的渴望。
比如说住邮电局家属院的白灵一家。
作为“邮电二代”,白灵从小就不愁吃穿,下馆子对宠女儿的白家夫妻来说也是家常便饭。
但白家也在发愁,因为国庆节一过,白灵就要进邮电局报道了!
从小就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要去上班,明明就在家门口,白家爹妈还是一万个舍不得。
光是白灵要上班穿的衣服,两口子就挑了不下五套,可白灵一套都不满意。
这条裙子太张扬了,她又不是去当时尚杂志的模特,不要!
那件上衣太长了,穿起来没精神,看起来像乞丐装。
什么橙色、黄色、绿色,白灵一个都不喜欢:“太奇怪了,我是去上班,又不是去当路灯!”
五颜六色的也不知道要穿个什么。
女儿一套都不满意,她妈提了个主意,“要不,妈妈出钱,给你找裁缝做一套?”
白灵想起她妈做的那身旗袍,只是摇头,“我想要前卫一点的。”
这下她妈也没了办法,“实在不行,去问问你燕燕姐?”
表姐黄燕燕就在嘉陵厂,如今升职成了小领导,天天风风火火,是职场的老前辈,“老资格”。
“她肯定比爸爸妈妈懂,让她给你挑。”
白灵向来有点惧怕这个说话不留情的表姐,犹犹豫豫地下不了决心,干脆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电视机上正播放着她妈刚刚看的《街坊邻居》,已经播到了片尾花絮。
白灵不是第一次看,对里面那几个咋咋呼呼的角色不感兴趣,正要换台,眼前却掠过一抹米白色的修长身影。
她定睛一看,是一个不认识的演员,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新演员身上,穿的那套衣服,一下吸引住了她的视线!
好好看的西装!
就像是从《大众电影》上拓下来的……不对,连《大众电影》上,白灵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士西装!
尤其是肩膀还做了一点垫肩的处理,显得演员整个人特别有气场。
再仔细看,不对,不只是垫肩,腰身也做了修饰。
这不就是她想要的吗?
优雅从容,自信大气。
白灵下意识看了一眼她妈买回来的那些衣服,目光又转回荧幕上,满是渴望。
她几乎马上就能想象得到自己盘起长发,穿着这件米白色女士西装去邮电局报道的样子!
专业,干练,一看就给人感觉特别靠谱!
还一点不显得老气夸张,特别符合她的审美!
她迫不及待叫了起来:“爸,妈,我要这套衣服——”
白家两口子当然是女儿想要什么就给什么。
可一家三口盯着电视机左瞧右瞧,愣是没能瞧出来那套衣服到底是哪个牌子的!
她妈安慰她:“等明儿一早,妈妈就陪你去百货大楼找?不行就问问你大姨,她在上海,这衣服看着那么好,肯定在上海能买到!”
“不用麻烦大姨,我这会儿就打电话!”
白灵心里跟猫抓似的,一刻也不想等了,干脆拿起座机电话,把听筒放在了耳边。
“要给谁打电话?”
“电视台!”
……
《街坊邻居》78集爆了!
这边电视剧还在放映片尾曲呢,那边电视台里,电话铃声已经响成了一片!
“您好,这里是南城电视台——”
负责接听观众热线的接线员们嘴巴就没停过,说到喉咙都跟起了火似的干渴。
电话实在是太多,到后面甚至不得不紧急让其他部门的顶上。
小娄刚被推着坐到接线座位上,电话铃声跟不要钱似的,一个接一个地就响了起来!
“同志你好,我想问问《街坊邻居》里那个女大厨穿的那身西服是啥牌子,在哪能买?”
“宋明瑜做的那些菜有菜谱吗,你们什么时候能重播,我想记录一下菜谱。”
“明瑜酸辣粉是不是真的可以办生日会?也有她做的那么大的漂亮蛋糕吗?”
宋明瑜三个字跟魔音贯耳似的,几乎把小娄的脑瓜子都给震得嗡嗡的。
他手里飞快记录着内容,这些接到的电话内容很快总结成一张张纸片,飞入了台长办公室。
南城电视台的台长汪勇奇点燃一根烟,徐徐地吐了口气。
“这姓宋的小姑娘,还真有两把刷子……”
一开始,他并不同意宋明瑜植入广告的提议,尽管秦小莉一再向他申请,可他没放在心上。
年轻小姑娘,哪里明白一个电视剧要做好做长远需要费多大的工夫?
能让宋明瑜来客串,那都是看在她在本地还有些名气的情况下!
说难听点,南城电视台真要找人,也不是找不到合适的演员。
可谁能想到,这一集的化学反应竟然这么好!
汪勇奇知道,这功劳不能算在电视台头上。
《街坊邻居》都是原班人马,编剧也是按照之前的风格来写的剧本,就是普通的家长里短,情景喜剧。
唯一的变数就是宋明瑜这个临时来客串的新角色。
他手指点点纸上的字迹。
距离电视剧播出过去还不到一个小时,电视台的电话都快被打爆。
来电的观众只关心两件事。
第一,宋明瑜做的菜能不能再让她们看一遍,最好是能让她们学明白。
第二,宋明瑜穿的那一身职业套装到底是在哪儿买的,她们也要买,她们也想要!
甚至广告部的人都找到了台长办公室来,“有几家服装厂打电话来,想问问咱们这演员的戏服是不是自己设计的,能不能合作!”
这年头收视率是日记法,最早的一批统计都要等到明天收集样本家庭的数据才能知道。
但汪勇奇直觉这一集一定能创下一个新的记录!
他没经历过几十年后的电商大战,不知道“直播带货”的威力。
可并不妨碍他这个老江湖意识到,宋明瑜费了这么大手笔,肯定是有所图——她想做什么?
次日,谜底揭晓。
1985年10月1日,Venus品牌专卖店如期开业。
而今天,它的门头上,赫然多出了一条鲜红亮眼的横幅宣传——
“《街坊邻居》同款女士西装,欢迎选购!”
“仅此一家,别无分店!”
第74章 第 74 章 双更合一
同款!
这个哪怕几十年后, 还是让男人女人疯狂的词,在1985年的杀伤力简直无人能敌。
最重要的是,宋明瑜掐准了点,前一天晚上《街坊邻居》刚刚放完, 今天, 南城电视台的收视率统计初步出来——
足足有50%!
这是个什么概念呢, 相当于全南城昨晚上有一半的家庭都在收看这一集《街坊邻居》!
尽管这个数据和后世精准、实时的收视率完全不能比。
毕竟电视机不是家家户户都有,这年头, 统计收视率又是从有电视机的家庭里又挑了一批样本出来, 存在很大的个体差异,但也足够证明这一集的火热。
不知道多少人打爆了南城电视台的电话线,接线员的嘴巴都说干了, 翻来覆去就是一句:“抱歉, 服装是演员自带的,我们也不太清楚……”
观众怎么可能满意?
白灵第一个不满意, 相比起其他人的无可奈何,她可有自己的门道。
那就是白家的VCR录像机。
这年头,录像机那是奢侈品中的奢侈品, 毕竟好多家庭连电视机都还购置不起呢。
可不妨碍有一小撮人家里不缺钱, 也不缺渠道, 这一台录像机就是疼爱白灵的大姨去港城出差时,给她带回来的。
她妈喜欢看《街坊邻居》,每一集家里都要用录像带录下来, 这会儿就成了“侦探”白灵的解锁密码。
只是让白灵百思不得其解的是, 无论她怎么翻来覆去地看那卷录像带,都认不出宋明瑜身上穿的是哪家的牌子。
皮尔卡丹,梦特娇?
又或者是更加高端的华伦天奴?
白灵失望地发现, 没有一家能和这身装扮风格对得上号。
要是换作别人,迟迟得不出结论恐怕就作罢了,但白灵偏偏又是个固执性子,从小就是琢磨一件事必须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白灵这一晚上睡都没睡好,满脑子都在想那身漂亮又利落的女士西装。
品牌找不到,难不成是哪个厉害的裁缝大师手作的?
结果一觉醒来,白灵才知道,统统都不是!
不是什么国际奢侈品牌,更不是什么大师手作,而是一个刚刚创办的新品牌,叫Venus!
有多新呢,今天甚至才是人家的开业典礼!
白灵二话不说,拉着她妈就要去门店买衣服,她妈却还有几分顾虑。
“灵灵,这牌子听也没听说过,这么小,万一做出来的衣服质量不好怎么办?”
白家多宠女儿,她之前给女儿买的那些衣服虽然不受女儿待见,可都是大牌子,每个都是国际上排的上号的!
白灵却偏偏钟爱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品牌,白妈妈心里打鼓:“你喜欢这种款式的,咱们要不找个裁缝给你做,总不能穿这种——”
话音断在了这里,白妈妈愣愣怔怔地停住脚步,目光投向了不远处那间店铺。
哪怕隔着一段距离,也已经看见那处挂着“Venus”招牌的门头。
石膏线勾勒出欧洲风格的拱形门廊,在这一片千篇一律的店铺群里显得格外扎眼。
接着映入眼帘的,就是整面落地的玻璃窗,几乎占据了一半的墙壁面积,明明人还在窗外,店里的景象却一览无余。
再近一些,落地窗一侧,木质纹理背景的橱窗中,人台模特穿着那套令白灵惦记了一夜的女式西装。
米白的配色,干净利落。
下面配着套裙,项链、手表等配饰缀在脖子手腕上,旁边的装饰台上一本文件夹,一支钢笔。
阳光透过玻璃窗,在它身上投下细细密密的光影。
恍惚间像是看见办公室门口缓缓走来的一位职业丽人,举手投足之间都是优雅知性。
“摆不上台面的牌子”几个字,白妈妈张了张嘴,怎么都说不出来。
白家不缺钱也不缺时间,白妈妈没少去上海旅游,名牌她见得不少,可没有哪个门店装修得这样漂亮的。
什么皮尔卡丹,梦特娇,华伦天路都装不成这么好!
摆不上台面……这算哪门子的摆不上台面!
白灵一下就抓住了她妈的手,就是这种感觉,她想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妈,我们进去看看!”
她迫不及待地拉着她妈往里走。
穿过门店上方醒目的花体英文招牌“Venus”,和旁边同样风格的“维纳斯女装品牌专卖店”。
拱形门上雕着花卉藤蔓,和落地窗同样清透明亮的玻璃门被迎宾店员含笑推开。
两人一步跨进了店里。
眼前光线骤然一亮,店里又是另一番天地。
顶上垂下的水晶灯闪烁着璀璨耀光,将整个门店内照耀得明亮耀眼。
白家母女见多识广,光是这一盏水晶灯就能看出用料不菲。
可更令她们震惊的却是室内的布局——
原木色雕花的大陈列架上依次摆放着不同配色的女士西装。
第一批大货,宋明瑜和林香商量出来,主要做了三个颜色的配货。
那就是米白,浅灰,和黑色。
米白色清新自然,温暖亲和,是年轻女孩儿们的第一选择,浅灰和黑色要更成熟一些,灰色知性端庄,黑色包容沉稳,都更容易得到职场的“老资格”们的青睐。
最重要的是,这三种颜色,都非常百搭。
不怎么挑搭配,也不挑年龄长相身材,可谓是“万能款”!
不同颜色的女士西装高低错落陈列,和旁边展示西装衬衫的衣架相映成彰。
不仅仅是西装衬衫,还有西装套裙、西装裤等等一系列搭配,都能一目了然地看清。
再深处,木质展示柜上放着展示用的模特台。
丝巾、手帕、胸针这些小配件,一一陈列在展示柜中,下头衬着丝绒,上头一排小灯,折射出清晰又绚烂的光彩。
不同展示区之间用高挑的罗马柱隔开,展示架对面的墙上也没空着,贴着等身的穿衣镜。
目光每每往前更深一些,就像是在万花筒中又进入了一个新的镜中世界。
白灵忍不住屏住了呼吸,这个“Venus”,和她见过的所有服装店都不一样!
就连刚刚还挑刺的白妈妈也没了声响。
母女俩看得眼花缭乱,就在这时,一个亲切又温柔的女声响起。
“欢迎光临Venus,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白灵回过神来,只见一个盘着头发的,身着浅灰色女士西服套装的店员,正面带温和微笑,垂手等候在一边。
她个子要比电视剧里那个演员矮一些,可女士西装穿在她身上,仍然令白灵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这一看,她才发现对方的胸口有东西闪闪发亮。
再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枚铜制的铭牌,写着“店长”,后面接了个“林香”。
下面用门头上一模一样的花体写着“Venus”。
林香,这应该就是这家Venus门店的店长名字。
白灵觉得稀奇极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有品牌像这样设计铭牌!
就连她大姨带她去的那些牌子也没有,店员倒是会自我介绍,可谁也不会在胸口配戴这么一个闪闪发亮的铭牌。
这也太新潮了!
一路走过来,白灵在心里先就给这家“Venus”加了好几十分。
她开口道:“你好,我是昨天看到《街坊邻居》里面穿的那一套西装……”
林香脸上露出理解的表情,笑容不变地向她伸出手,做了个引导的动作:“两位这边请——”
她带着白家母女到西装的展示架前。
“《街坊邻居》的同款就是这件米白色的女士西装,当时一同搭配的是旁边这件真丝衬衫,还有这枚胸针,就是人台模特身上穿的这一套。”
白灵看向展示架一侧的圆形小展台,人台模特和宋明瑜在电视里穿得一模一样。
她眼睛一亮:“对,电视剧里就长这样!”
白妈妈一看女儿的表情就知道女儿是心动了。
其实她也觉得,这牌子似乎比想象中还要好,可女儿是不是信任这么个新品牌,信任得实在太快了?
要只是看起来好,质量差,买回去可要怎么办!
白妈妈是知道的,有些无良作坊就图个面上光,那衣服穿不到两天,浑身就过敏起疹子。
女儿没几天可就要去报道上班,可不能出差池,她轻咳一声。
“灵灵,这个面料可比不上皮尔卡丹……”
“妈!”
白灵有些不乐意,她妈明明就知道她喜欢……怎么当着人家面儿说坏话呀!
可这叫做林香的店长仍然是一脸笑意,仿佛白妈妈的话一点没让她不愉快。
“您说得对,国际上的大品牌都用的是好料子,您和您千金身上这套衣服,做工剪裁一看就是出自大师之手。”
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谁不喜欢拍马屁,白妈妈被这话一托着,脸上不自觉就露出了点笑意。
“你是识货的,这一套可是从港城捎回来的,内地可买不到这么好的……”
林香笑容微深,“您的眼光没得说,不过这几年,咱们内地的纺织工艺进步也是很大的。”
她伸手,轻轻捻起模特身上的西装,向母女二人展示这件衣服的质感。
“您看,这料子的弹性很好,又服帖,质感也细腻,这些都是咱们从北边牧场里头直供过来的羊毛。”
“纺织厂是专供咱们Venus一个品牌,老师傅们都是一针一线梳理编织出来的,您可以看看,这柔软度,这挺括感,年轻姑娘穿上身,整个人都看着特别精神,特别专业……”
白灵听入了迷。
林香的语气轻柔又亲切,不像是国营百货那些拽个二五八万的营业员。
倒像是一个为她而存在的贴心顾问,一个事事为她着想的亲密挚友。
她妈还犹豫呢,白灵先就扯了扯袖子,“妈,我想买一套。”
白妈妈是瞪女儿的力气都没了,这丫头,她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给女儿最好的,偏就在这种时候扯后腿。
她还有些不太放心,可白灵笑得一脸讨好,白妈妈没了脾气。
就在这时,林香却主动说道:“咱们店里有试衣间,您看要不要先试一试?”
试衣间?
白灵眼睛一下亮了。
这年头买衣服,都是在服装店拿了就走,这Venus竟然还可以试衣服!
“试,当然要试!”
能试衣服,白妈妈就说不出反对的话了,白灵高高兴兴被领到试衣间——连试衣间的门上都用花体写着“Venus”的名字,还用的是丝绒质地的帘子!
林香在侍候白灵试装,另一边白妈妈也没受冷落。
店里马上迎过来一个穿着女士西装,挂着“店员”铭牌的年轻姑娘,笑意盈盈地引着白妈妈去沙发上坐着等候,又送上一杯温水。
“旁边还有杂志,您可以打发时间。”
《世界时装之苑》、《中国服装》、《家庭》……
还都是很有格调的杂志!
白妈妈原本只是想随手翻几页,谁知道看着看着就入了迷。
再抬起头,是女儿兴奋又激动的声音。
“妈,你看看我穿这套好不好看?”
……
“两位慢走,欢迎下次光临Venus。”
送走白家母女,林香折返脚步回到收银台前核对订单。
光是这一单,Venus就赚了整整五百块进账!
原本白妈妈还不太乐意让女儿买,可白灵换上宋明瑜同款的那一套女士西装走出试衣间,她一下就被女儿惊艳到了。
从头到脚,那叫一个鸟枪换炮,尤其是胸前还别了一枚小小的胸针。
站在那含笑叫“妈”的样子,就让白妈妈有几分恍惚——原来女儿已经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白灵喜欢这一身搭配得不得了,转来转去地让白妈妈帮她看,抬抬手,迈迈步,修身的西装线条衬得她腰细腿长,整个人干练又飒爽。
不仅仅是女儿要买,当妈的心思也活络了。
白妈妈也不是家庭妇女,自己平时也有工作,也有应酬的!
要是没记错,自己那帮子老姐妹,还没谁穿过这么漂亮的西装呢吧!
必须要当姐妹淘里最漂亮的那朵鲜花!
当妈的一拍板,也去试了一套黑色的西装,出来之后白灵直呼“妈妈,你真好看”。
白妈妈站在落地镜前审视自己。
她骨架比女儿大,尤其年纪上来之后,腰上难免就多了些赘肉,皮肤也不如年轻那会儿保养得光滑细腻。
平时买衣服要么就容易变成暴发户,要么就衬不起她这个骨架。
可这Venus的西装设计得极为贴心,她不愿意暴露出来的瑕疵都被腰身极好地收敛进去,黑色显瘦,又衬得整个人气场十足。
还能说什么呢?
白妈妈果断掏钱包,买买买!
Venus的定价并不低,甚至在南城这个环境下算是比较昂贵。
光是一件西装,就要一百二十块钱。
南城百货大楼里的女装,国产的最贵也就八九十,超过一百的,那都是进口面料,甚至是手工定做。
可母女俩眼睛都不眨,直接就让把衣服包起来。
这版型,这做工,还搭配得这么恰到好处,一点也不贵呀!
华伦天奴可比这个贵多了——还没这个好看!
整个一套行头都给Venus包揽掉,母女俩欢欢喜喜,还觉得五百块钱买这么多大大小小实在是赚翻了。
还特别有格调!
不是什么普通服装店用的塑料袋子。
而是分门别类收纳折叠,内衬一块硬纸板防止衣服变形,再放入印有Venus品牌的白卡纸礼品袋中。
在阳光下,Venus的花体字甚至还泛着淡淡的彩金色光芒。
拎在手里一点不掉价不说,还特别吸引别人的注意力,还有人好奇过来问她们这礼品袋是哪儿来的!
白家母女满载而归,店里,林香也是心潮澎湃。
她从没这么庆幸过自己做足了功课,直到这一刻俩大客户离开,她才感觉自己后背浸出了一点冷汗。
卖东西竟然有这么多门道!
别看她当着白家母女的面儿,侃侃而谈,脸上笑意吟吟,目光诚挚又坚定,一点看不出不对。
天知道,那母女俩质疑Venus面料和品质的时候,林香有多慌张!
幸好她提前做了准备,找明瑜取了不少经。
尤其是待客、迎客这些方面,林香知道自己不懂也不会,是下了特别大工夫去准备。
“林姐,你就记住,咱们开门迎客,愿意进来的客人,绝大多数不会是为了挑咱们刺儿来的。”
明瑜说,客人们心里门儿清,什么好,什么不好,Venus要做的就是清楚、明确地传达给客人,品牌的宗旨。
“让每一位职场女性,都有属于自己的战袍。”
明瑜告诉她,失败的待客之道,是把客户当学生教育,让对方按头承认自家品牌好。
成功的品牌销售,一定是从客户的角度,就像朋友一样,推心置腹地去分析自家品牌能为对方提供什么样的体验。
为刚刚进入职场,满怀苦恼的新人雪中送炭。
让职场“白骨精”们如虎添翼。
让每个女人,都在Venus找到“自我”——这就是Venus能做的!
林香把这些话牢牢地记在心里。
光是和母女俩说的那些话,林香在家就不知道默背了多少遍,可以说是滚瓜烂熟!
关键时刻,还真就派上了用场!
论纺织,还真没多少人能比林香懂行,更别说她这些日子不知道私底下进修了多少时尚杂志。
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林香这内行当起“王婆”,又在明瑜那进修了“销售话术”,再加上Venus这套女士西装足够亮眼——
卖不出去才是奇怪!
林香拿着保温杯喝了口水,正想缓一缓精神,玻璃门口上垂下来的风铃又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
她果断振奋了精神,又迎了上去:“您好,欢迎光临Venus!”
来的人比想象中要更多!
有些人是好奇Venus这新奇的装潢风格,想进来看看热闹,有些人则是看见白家母女手里拎着的礼盒袋子,被这时髦范儿给吸引来。
还有一些人,那就是冲着门口挂着那条“同款”的宣传横幅,走进门来别的都不看,径直就冲向了女式西装的展示架。
张新民腿好了一些,拄着拐杖也要跟着老婆一起来,两人牵着小蝶,小姑娘看哪哪儿都新奇。
“爸爸妈妈,快看,有蝴蝶——”
其实不是什么蝴蝶,而是水晶灯打在背景墙上落下的深深浅浅阴影。
张新民还有空闲回应女儿,一边的高彦芝早就看得呆了。
妈呀,这是服装店?!
她仰起头,去看那鲜明醒目的招牌,龙飞凤舞的“Venus”。
明明她早就知道明瑜和林香做的这个品牌,可亲眼所见,仍然给了她极大的震撼。
这英文名儿看上去也太唬人了,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什么国际大品牌!
偏还叫了个“品牌专卖店”,高彦芝别说见了,这几个字儿听都没听过。
身边有年轻姑娘三五成群地挽着手进店里,高彦芝听到有人同样在讨论这个门头。
“品牌专卖店是什么,怎么没见过?”
就有年轻姑娘说了。
“哎呀,你不懂,这是港城那边流行的说法,这牌子你别看新,肯定是港城那边过来的,只有国际上的大牌子才有这么派头呢!”
这姑娘言之凿凿,语气十分笃定。
高彦芝和丈夫对视一眼……好吧,要不是她提前就知道,她也一定会觉得这牌子来历不凡!
毕竟本地的服装店,没哪个能做成这么奢华大气的,别说比了,就连Venus这门店的零头都不如。
——他们那些服装店买衣服,甚至还用晾衣架从头顶上叉下来呢!
再看看眼前这宽敞又气派的拱形门,这一片色彩透亮的落地窗,再看看里头那个存在感十足的水晶吊灯。
优雅的人台模特,仿佛珠宝一样闪闪发光的配饰,头顶上打下来的丛丛灯光,仿佛这就是舞台中央,世界的聚光灯都在自己身上。
太漂亮了,太华丽了。
只打算今天来围观一下,坚决一分钱都不要花的蒋晓霞,正屏住呼吸,连迈步都小心翼翼。
Venus这店铺仿佛有种魔力,只要踏进来,就觉得自己不买些什么不行!
她明明想好今天不要花钱的,可置身在这店里,她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蒋晓霞捂住荷包,不行,忍不住了,她好想买买买!
第75章 第 75 章 双更合一
所有提前埋设的伏笔准备, 在Venus开业的这一天,都成为了让它展翅起飞的助力器。
植入本地最火电视剧的硬核软广,宋明瑜亲自带货。
Venus这个足够潮流,甚至让人怀疑是不是来自港城的品牌名字。
从未出现过的, 南城乃至内地独一份的“品牌专卖店”。
下血本装修出来的华丽欧风门店。
在这一刻, 变成了闪亮的水晶灯下, 试衣间门口排起的长队。
能不排队吗,好多人本来是和蒋晓霞一样, 只是想进来转转, 可这一转,发现这件衣服也漂亮,那件衣服也好看。
正捂着荷包要匆匆逃跑, 和蔼可亲的店员就过来了。
一个个温柔得像是邻家姊妹一样, 绝口不提要把Venus的衣服卖给她们,而是开口就是夸——
“您这气质太出众了, 皮肤状态也保持得这么好,一看就知道是特别注重生活品质的人!”
“有没有人和您说过,您这是冷白皮, 天生的衣架子, 穿什么都特别漂亮, 您看,这暖色和冷色调的衣服,您驾驭起来都特别轻松!”
“咱们店里的女士西装都做了垫肩收腰的处理, 您看, 我这样肩膀线条不流畅的,穿上去也特别能撑得住场合,您比我漂亮多了——咱们不如试一试?”
嘘寒问暖, 甜言蜜语,女顾客们被哄得团团转。
究其所以然,还是因为她们没体验过这种VIP待遇。
八十年代买衣服的人原本就是少数,也就这两年票证放开之后才多一些。
以前找裁缝们做衣服,那都是要看裁缝脸色,要排队,一件衣服要自己眼巴巴地捧票捧钱去,还不见得做得好。
再后来就是国营百货,喏,Venus对面的南城百货大楼,尽管强调了好多次他们服务态度好,可里头多少售货员就是以前站供销社的?
心情好,那就冲顾客露两个笑容,心情不好,那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哪是去买衣服,是去自找不愉快的。
可Venus不一样,今天明明已经忙得脚不沾地,店员们就跟陀螺似的团团转,可还是尽力不让任何一个顾客感到冷落。
从踏进门——不,甚至是还没踏进门的时候,就已经有带着温暖笑容的店员对她们说“欢迎光临”。
稍微忙碌一点,回答慢一些,还要包含歉意对她们说“不好意思”。
弄得客人们都不好意思了,摆摆手说自己随便看,让对方去忙,店员却说,“您就是我现在最重要的客人。”
更别说这些店员一个个明显都经历过专业培训,眼睛多往哪条西装长裤上搭一眼,她们马上就能反应过来,还主动提出帮忙搭一套,看看客户喜不喜欢。
谁能拒绝得了这样殷勤又周到的服务?
南城百货大楼什么的,和Venus完全没法比,不少客人内心颇为懊恼,自己曾经怎么就觉得百货那边的服务还行?
这才叫真的服务好呀!
水晶灯映下来,每个女人都感觉自己仿佛成为了童话中的女主角。
三个试衣间,对这年头的服装店来说是想也不敢想的奢侈,可对于此刻的Venus来说,根本运转不过来。
太少了!
有些不差钱的顾客懒得等,干脆拿着自己想要的那套西服直接去收银台结账。
几百块钱的事儿,有什么好拖拖拉拉的?
这版型,这质地,摸一摸就知道错不了。
其实Venus的定价一点也算不上便宜,都要比百货商场里贵一截。
可前面铺垫得实在太多,当所有客户都已经将Venus呈现在她们面前的一切,和华伦天奴这些国际顶级品牌做比较的时候,她们并不觉得这贵。
甚至还觉得有点便宜得过分了,完全是物美价廉呀!
当然也有顾客结账的时候心抽抽,就这么一套西服,两个月的工资就没了。
不过转念一想,这西服质量还挺好,爱护一点,至少能穿个七八年的,似乎也不贵?
反正Venus的店员都说了,他们可以承诺“三包”!
什么是“三包”,甚至客人们一开始没人明白,还是店员们一个个耐心解释之后才知道,是包修、包换、包退!
简单来说,七天内没穿没洗没弄脏,不影响Venus二次销售,就可以无理由退货。
如果Venus的衣服出现质量问题,免费更换或者退货退款。
买回家一两个月之内,只要不是人为损坏,出现开线、扣子掉了、拉链损坏之类的毛病,统统都可以送到Venus来,免费修复!
Venus的礼物袋里就塞着“三包卡”,这就是凭证。
店员们嘱咐千万不可以弄丢,和衣服上的水洗标一样,都是衣服的“身份证明”!
此时,距离国内第一部《消费者权益法》面世还有足足八年时间。
而后世广为人知的“三包”政策,也是从《消费者法》落地开始,才不断更新完善。
有了这一层保障,那些担心拿回家以后就没人负责,自己吃哑巴亏的客人,也敞开了手脚,加入了买买买大军。
这是宋明瑜给“Venus”设定计划中的最后一环。
环环相扣,从服装本身,到专卖店,到工作人员,再到广告营销。
这一套组合拳,在1985年横空出世,对于这年头的商家品牌来说,无异于他们才打出一张梅花三,Venus就直接丢了大小鬼。
王炸!
……
店里忙得脚不沾地,连喝口水的工夫都没有。
宋明瑜和林香商量在店里配上五个工作人员,当时还觉着应该足够,结果现在一个得当三个使!
幸运的是,每个员工都特别拼命,尤其是主动要求来店里帮忙的江子琼。
作为江家老小,这姑娘年纪轻,比宋明瑜大不了多少。
之前过年那会儿,宋明瑜鼓励她趁着年轻出去闯一闯,江子琼就去了锦城,和宋明瑜这边一直是写信联络。
恰好,江子琼就是在批发市场给人打工,还颇得老板青睐。
现在老板隔三差五坐火车去一趟广东,她就负责接待那些来市场里批发的客人,唇枪舌战,正是江子琼的特长。
这回Venus开业,宋明瑜就想到了江子琼,批发市场卖货固然好,但是比起来,Venus的待遇肯定更好。
而且子琼姐做事认真负责,又能吃苦,她就拍了电报去锦城,问江子琼要不要过来试一试,和店里其他人一样开工资。
江子琼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反正都是打工,给外人打工,还不如帮明瑜打工。
现在宋明瑜的名声可传得老家都人人知道了,还真不是谁想给明瑜打工就能来的。
江子琼高高兴兴地收拾行李来了南城,租了个筒子楼落脚,挽起袖子就加入了Venus的创业大军。
江子琼本来就聪明肯干,加上之前在锦城的经历,宋明瑜和林香培训的那些东西,她很快就掌握了。
今天开业,她不仅一直在接待客人,帮客人搭配、选品、安抚客人情绪,甚至还身兼半个收银员,忙不过来的时候直接就顶上。
中途林香让她歇会儿,江子琼目光灼灼:“我不累,今天是Venus最重要的一天,这一场仗打好,后面的路才平坦。”
就像她批发市场的那个老板,就是因为在市场初建的时候比任何人都拼命,所以后面才能够稳坐钓鱼台,谁来都不怵。
江子琼心里特别有成算,努力干活不仅仅是为明瑜,为Venus,也是为她自己。
明瑜对自己人从来大方,有基本工资还有提成,她今年努努力多卖点衣服,过年回家让老爷子也高兴高兴,那才叫美呢。
江子琼心里想着,手中不停,算盘噼里啪啦地打得飞起。
收银台对面,疯狂买买买的客户们,结账也结得飞起!
Venus的开业才进行半天,人流不见少,反而是越来越多。
一些是闻讯赶来,想要“电视剧同款”,还有一些就是国庆节的流量了。
要是谁在门外看一眼,估计眼珠子都瞪出来——知道的就算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什么福利社发钱呢!
这疯狂的购物大军,直接将库存直接清空了。
别说主推的女士西装,拿来搭配用的衬衫、西裤、套裙,乃至那些blingbling的小配件,都被抢购一空!
毫无疑问,Venus在南城的第一仗,打得非常漂亮。
直接在市场中撕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在南城人的心里狠狠刷了一波存在感。
但Venus众人却没时间办庆功宴,接下来能不能接住后续的流量,让这波人气一直稳稳地留在Venus,这才是真正考验的开始。
林香和张新民毫不犹豫地进驻了珞璜服装厂。
一个技术指导,一个设备指导,恨不得直接扎根在厂里,盯着流水线一批批地往外产衣服。
Venus要稳住,服装厂这边的产量就必须先稳住!
而珞璜服装厂这边,从Venus开业以后,步厂长的心情就没差过。
没别的,挣钱呀!
步厂长想过Venus能火,却没想到宋明瑜还能用广告这一招让它火,更没想到Venus能爆成这样!
流水线上的机器都要过热出火星子了,可衣服的订单还是源源不断。
厂长办公室时不时就能接到南城那边的电话,甚至有客人愿意提前给Venus交一笔订金,要求是下一批大货出来,她们要第一个拿到!
整个厂子忙疯了,步厂长只能赶紧招了几批临时工进来,又赶紧托人去问江津有没有厂子在处理设备,能就近、就快地给珞璜这边供上。
午夜梦回,步厂长还是会惊醒,生怕这一次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枕头边放着Venus走红的报纸新闻。
《品质至上,服务为魂:Venus掀起南城潮流新风尚》
抚摸着那行油墨印出来的题目,步敏达的心情才会和缓下来。
他不会,珞璜也不会重蹈覆辙,现在他和Venus合作良好,全靠他当初在宋明瑜和林香面前刷足了诚意。
而现在负责给珞璜供货的,也是他之前大起大落后,还愿意和他往来,甚至对他伸出援手的挚友。
珞璜一定会越来越好!
和步敏达的心情愉悦相比,不少人就有点吃不香睡不香了。
当初珞璜服装厂出事儿,有不少人在背后看笑话,甚至有些人演都不演了,当着步敏达面就冷嘲热讽。
结果现在珞璜服装厂眼看着起飞,这些服装厂的老板的日子却没那么好过。
本来乡镇企业很多就是吃国字头剩下的,人家吃肉,他们才能喝汤。
可现在不少国字头都遭了殃,他们也跟着没了依靠,现在看珞璜服装厂,哪哪儿都眼红!
……
宋明瑜接到纺织三厂电话的时候,她正在准备给明瑜小饭馆试验新菜。
《街坊邻居》的广告效应,当然不只是体现在Venus身上。
如果说她故意穿去拍戏的那套女士西装,只是一次软广尝试,那她和主演们在电视剧里直截了当地提到“明瑜”,就是妥妥的硬广植入。
这个硬广的威力也是巨大的,这段时间,光是“明瑜酸辣粉”的流水就翻了一番。
小饭馆已经改成了预约制,但还是有源源不断的新客想要尝一尝她的手艺,最远的甚至都排到了三个月之后。
有不少老客人都幽怨得很。
以前他们爱吃明瑜小饭馆,别人嗤之以鼻,说什么这种街边小馆子没什么好吃的,比不上国营饭店一丁点。
现在呢,情势是倒转了,他们说自己是“明瑜”的老客人,还有不少人羡慕——可羡慕有啥用,他们也吃不上了呀!
哪怕宋明瑜特意为老客户们留出了单独的位置,但还是不够这帮吃货抢的。
黄燕燕打电话过来,语气撒娇地问宋明瑜要“补偿”。
“荣芳现在神气得不得了,大家都知道她在你家吃的订婚宴,第一桌!”
大家羡慕得不得了。
“我都排了半年了,总算订上一次你家包房,再怎么样,这次必须得给我尝尝新菜!”
宋明瑜的确准备了新菜,还是特别适合秋冬天气,还特别有南城特色的菜。
——火锅!
作为南城的招牌,之前宋明瑜一直没有尝试过。
毕竟和几十年后那种连火锅底料、牛油调料都能预制的情况不同,这年头,想做正宗地道的火锅,那得自己炒料,做起来麻烦。
黄燕燕现在还抱怨外面那些火锅不够地道,但她绝对想不到,几十年后,满南城都很难再吃到正宗的南城火锅。
她嘴巴里“清汤寡水”的火锅虽然火遍了大江南北,但它们都一个个变成了“网红店”。
最早最朴实的南城火锅是口口相传的,师傅带着徒弟一锅一锅炒出来的,甚至有些火锅店,最宝贵的不是店本身,而是炒料的那个大师傅。
那些东西,在几十年后都已经再也找不到了。
做火锅的大师们如果泉下有知,恐怕也会觉得心里冤。
他们的确教过,包括牛油火锅,也包括所谓的清汤寡水的这种火锅。
这是一种不同于牛油火锅的品类,这种火锅在南城最早叫“水”火锅。
和牛油做底的“油”火锅是两个泾渭分明的派别。
名字虽然叫水火锅,但并不代表没有油,只是不像牛油火锅一样,一锅大半部分都是牛油,吃久了就腻歪。
水火锅的底子是一小半的牛油,大半的高汤——用的是鸡骨、牛骨、猪骨加上中药香料,文火慢炖出来的高汤。
所以汤底才是泛着白的,而不是牛油火锅那样滚烫的红辣。
最正宗的水火锅,吃了不烧心,不反胃,也不拉肚子,味道柔和中正,兼具辣椒的香醇麻辣,又有中药的温和醇厚。
传说最正宗的水火锅,甚至能拿来泡饭吃。
宋明瑜很爱吃火锅,最馋的时候,她能两天吃三顿。
所以转行当美食UP主,不用再做996牛马之后,宋明瑜不惜花费半年时间,一家一家地走遍了南城还尚存的那些老字号火锅。
去品尝,去学,去看,正宗南城火锅要怎么做。
她甚至翻山越岭,探访到了归隐老家的那些炒火锅底料的大师傅家里。
大师傅们都笑,说这年头大家都在拼命地营销自己是谁谁传人,就宋明瑜这个愣头青,冷飕飕的天气,还在柴火灶台前面,被一锅的辣椒呛得眼眶飞红。
要说不累是不可能的,可穿回八十年代的南城,宋明瑜从未这么庆幸过,自己还留着这一身的手艺。
水火锅,油火锅,嗯,她其实都会做,甚至更细微到南城不同风格的火锅——有的重辣,有的重麻,这些她都会。
不过黄燕燕不想吃水火锅,嫌弃清汤寡水,那宋明瑜就准备给她们做一锅牛油火锅。
冬日天寒,牛油火锅暖意足够,最适合小姐妹聚个餐,吃得满头大汗,酣畅淋漓。
不过要做这个,就得舍得用料。
哪怕在几十年后,火锅底料都走上了工业流水线,但是自家买回来的底料还是做不出正宗老火锅的滋味?
为什么出门吃火锅,好多火锅明明也漂着油花,但吃着吃着就清汤寡水,没滋没味?
因为舍不得下料!
牛油很贵,这年头物质不丰富,基建物流还有产能更比不上几十年后,所以成本更高。
想要做正宗地道的牛油火锅,必须要油够多,炒料要用菜籽油,底料还得有红油,再来一笔画龙点睛的牛油——必须足够醇厚!
要是去年黄燕燕想吃牛油火锅,宋明瑜还真不好给她做出来。
那会儿买什么都要票,她就是求助秋姨,秋姨也给她变不出一个能买到牛油的屠宰场来。
今年政策是真的放开了很多,宋明瑜这个穿越者感觉是最明显的,比起只能用票证,去供销社买菜那会儿,现在桌上能吃到的东西明显是变多了。
经济发展,大家兜里都能攒下一点钱,第一个想填饱的就是各家的肚子。
也是因此,秋姨他们江阳镇那边搞赶集什么的,现在是越做越好了。
一直给宋明瑜供蔬菜的妮儿还搞起了“蔬菜供应同盟”,拉着附近青山镇等好几个镇上的一起做起了蔬菜供应。
主要的收入渠道就是像给宋明瑜的“明瑜”这样,往南城供货。
当然,现在她们最大的客户还是宋明瑜本人,毕竟“明瑜”的体量摆在那,
宋明瑜拿起了电话,拨出了一个十分熟悉的电话号码。
对面很快接起来,她脸上挂起了笑容,“秋姨,诶,是我,宋明瑜,对,之前说好的醪糟,现在酿好了吗?”
没错,为了这一锅底料,宋明瑜早早地就向秋姨订购了醪糟。
自家酿的醪糟,有些地方也叫米酒。
江阳家家户户都会酿醪糟,土法酿造的酒曲,糯米都是新收的,味道特别正,特别好。
甜香浓郁!
之前秋姨是给宋明瑜当礼物送过一回,家里正好有点汤圆粉,晚上宋言川喊饿,宋明瑜做了一大锅醪糟小汤圆,喊陈景行、陈念嘉和小蝶过来一起吃。
几个孩子吃得风卷残云,一点渣都没剩,后面宋言川还常常问她什么时候能再做。
正宗的牛油火锅,还得有两味配料绝对不能少。
其中一个,就是这正宗的南城醪糟。
还有一个,有许多人都不知道,那就是南城本地的老鹰茶。
茶水是早就放在热水壶里泡好的。
前世长过教训,呛一次能哭半天,宋明瑜这回炒料的时候都是全副武装,连车间用的棉布口罩都戴上了脸。
二荆条、子弹头、小米辣,光是主力辣椒就得这三种,还不算增加色彩元素的红灯笼。
各种香料也不能少,再加上干花椒、白酒……在旁人看来眼花缭乱,但这些配料和顺序早就在宋明瑜心里倒背如流了。
浓郁的香气,以宋家小院为圆心,肆无忌惮地向外扩张。
等她这边炒好料,胡同门口早就站了一堆直流口水的小学生。
哪家在做火锅,这也太香了!
宋明瑜却盖上锅盖,急急匆匆地摘掉手套,折身进了堂屋。
座机电话叮铃铃地响着,她随手接了起来。
“明瑜,还记得我不,纺织三厂的老赵——”
第76章 第 76 章 双更合一
竟然是纺织三厂的赵厂长。
宋明瑜对他没什么好印象, 尤其是她今天难得有心情有空闲做火锅,就等着晚上黄燕燕带朋友来尝尝呢。
姓赵的这通电话还真是来得不是时候。
不过她也没挂,看看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知道是不是隔着电话,赵厂长的声音有些失真。
“哈哈, 不知道明瑜对我们纺三还有没有印象, 先跟你说一声恭喜, 我都听说了!你现在品牌做得红火得很呢,还有你那个服装, 是叫Venus对吧, 这名儿取得好,开门就红……”
说话滔滔不绝,和那时候痛快拒绝订单合作的傲慢相比, 宋明瑜竟然从电话里听出了一丝讨好。
先是嘘寒问暖, 又是关心宋明瑜最近好不好,又是把Venus大夸特夸一番。
彩虹屁一个接一个的, 宋明瑜都怀疑他是不是特意收集了最近南城那些报纸来看。
她面上八风不动,赵厂长跟她寒暄,她也就说些客套话, 反正就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 你要绕圈子, 那就绕,看谁先忍不住。
她不接招,赵厂长感觉自己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寒暄话说得嘴巴都干了, 最后只能轻咳一声说出了来意——
“你们找的哪家厂子合作?”
赵厂长语气温和得不行,“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现在Venus那么火, 一些小厂子可跟不上这个出货速度,你看,咱们之前谈的合作——”
宋明瑜心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赵厂长就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格,一直跟她绕圈圈,原来是在这儿等她呢。
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牛油火锅香气,宋明瑜垂下眸:“我没记错的话,赵厂长之前说三厂的单子太多,做不过来了?”
“哎哟,没——咳咳,没有时间做那都是之前的事儿了,而且Venus可是咱们南城的本土品牌,我们纺三作为南城企业,那必须是要大力支持的呀。”
还真是说话不脸红,宋明瑜唇角勾起,不就是看着Venus现在火了,想分一杯羹吗?
Venus当然是需要供货商的,只要靠谱,那当然是可以合作。
只可惜纺三早就在上次会面的时候,被她从“靠谱”的名单里面划掉了。
人比人气死人,她要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也就罢了,但谁让她如今和珞璜服装厂合作得好好的呢?
林姐和张叔叔现在都在珞璜驻厂,好几次打电话回来报过平安,只夸珞璜服装厂做事稳妥。
尤其是步厂长,对两人那叫一个照顾周到,连张新民那只还没好彻底的伤腿他都惦记着。
还专程去买了个轮椅回来,平时让张新民坐着,厂里派个人推他到处走,而且也不藏私,完全是把林香和张新民当自己人,有什么话都敞开说。
林香和张新民两个都是实事求是的性子,步厂长不藏着掖着,还愿意主动给他们提供便利,给人观感就特别好。
尤其是现在珞璜还在积极地扩大生产,步厂长做这些事儿也没瞒着人,他一个劲儿地找设备招人本身就是为了Venus的合作订单。
又是承诺绝对不会影响后续销售,又是积极寻求发展改良,两人都对步厂长的人品很认可。
尤其是林香,她和步厂长打交道的时间多一些,更有发言权。
“他特别重视Venus的订单,和他说的那些技术要点,他全部都布置下去,出来的效果特别好,一点不掺水分。”
女士西装是主推,换谁的厂大都不会出错,真正看诚意的是其他的搭配服装。
像是衬衫、西装、套裙这些,最早宋明瑜都打算直接买来贴牌的,是林香把事儿全揽了过去。
她自己设计,自己找步厂长商量出货,如今店里卖的就是林香自己的设计成品,被抢购一空,也足以看出她和步厂长合作非常愉快。
两边都有诚意,也都想把这份生意做大做强,宋明瑜当然不会傻到放着这么好的合作伙伴不用,跑回去吃纺三这根回头草。
——还是难吃的那种。
纺三有什么,要是前几年,还能说他们的技术和设备吊打乡镇企业,可现在还真不见得。
像总厂,不也巴巴地高价从国外引入人家淘汰不要的流水线,抱着还当个宝,纺三还不如总厂呢。
想起总厂,宋明瑜忍不住就想到了吴书记。
她当时没和总厂合作,是觉得总厂不会看上这么小规模的服装生产,谁能料想得到,短短几个月过去,厂里就变了天,吴书记现在成了泥菩萨,自己过河都难保。
听说总厂宣传栏上也公告了吴书记的调令,只不过还没见他人回来收拾行李。
之前宋明瑜出门,还遇到过一回厂办的常主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失去了吴书记这个“明主”,常主任显得精神萎靡不振。
宋明瑜叫了他好几次,他都跟游魂似的没听见,后来反应过来,也是唉声叹气,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估计是想和她诉苦,但又觉得不太妥当吧,宋明瑜很理解。
常主任作为吴书记的直系心腹,连张新民这个车间里头的小虾米都没能逃过,常主任估计要一直坐冷板凳下去了。
这一想,各种念头就飘飘荡荡地想个没完,宋明瑜收回思绪,赵厂长正隔着电话一个劲儿叫她:“明瑜,能听见吗,这电话信号可真是差……喂喂?”
原来是以为信号断了,宋明瑜眼睛眨也不眨就接了下去:“赵厂长,现在能听见了。”
“哦哦,就是想跟你聊聊,咱们纺三现在接Venus的单子,那是非常方便的……”
宋明瑜吸了口气。
她还是学不成赵厂长之前那样盛气凌人,用鼻孔看人的样子。
只不过她也不想接这茬话,干脆一推三六五,问就是这事儿其他人负责,她最近也不太了解。
反正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就这么敷衍着说了几句,赵厂长怎么都没找到突破口,最终只能悻悻地把电话挂了。
不得不说,当初看不起Venus,如今又巴巴地过来求合作,宋明瑜心里要说不爽那是不可能的。
不过她更在意纺三为什么突然就变了嘴脸,要说日子不好过,针织总厂如今内斗成那样,也不见纪厂长伏低做小来求她这个个体户。
这个问题在脑海里转了一圈就被宋明瑜抛开。
管他呢,反正和Venus扯不上关系就行。
她折返回厨房,继续研究今天给黄燕燕那桌包房的菜单。
炒底料只是第一步,要配什么菜,包括什么小吃、甜品,才更符合这位老客户的口味,给她来个惊喜,这些还有得要花时间琢磨。
……
黄燕燕心情有些迫不及待。
她今天难得早早就出了门,甚至还打了个出租车。
车玻璃上映出一张青春靓丽的脸,她左看右看,有些懊恼自己是不是应该提前打扮一下。
毕竟这回是她第一次订到包房,她亲自做东,请于荣芳她们几个发小一起来吃。
但转念一想,不打扮也好,要不就显得她太看重了,她虽然是第一次订到“明瑜”的包房,但也不能做出一副土包子的样子嘛!
出租车在针织胡同门口刹住车,“到了,明瑜小饭馆。”
“好。”黄燕燕掏出钱付了车费,下车,在小饭馆门口站定,吐了口气。
还是有点小紧张!
好吧,真怪不了黄燕燕,虽然她经常来“明瑜”吃饭,可这包厢实在是太难排了!
她之前排队排好久好久,都没轮到她!
黄燕燕险些都感觉整个85年吃不上这么一顿了,谁知道前头忽然有一桌因为个人原因,突然撤掉了预订。
这天大的好事儿才轮到她黄燕燕头上,一下就给她砸蒙了。
宋老板打电话来问她想吃什么菜,黄燕燕想也不想,就让宋老板给她做点新鲜的。
“明瑜”的菜她都如数家珍,能倒背如流了,好不容易订上一桌包厢,那不得有点新花样呀?
毕竟,和她“相爱相杀”的发小于荣芳之前可是吃过一次的,宋老板不仅配餐配得好,还送了她特别好吃的甜点,现在于荣芳那妮子偶尔都还提。
就跟她炫耀呢!
黄燕燕平时就喜欢和发小较劲儿,这回又是请几个小姐妹,她可是打了不少包票。
“我可是“明瑜”的老顾客,肯定待遇不同!”
大话说得早,要是今天不能让小姐妹们一个个露出羡慕的表情,黄燕燕总感觉跟自己矮了荣芳一头似的。
黄燕燕这边还胡思乱想呢,其他几个小姐妹也到了,小饭馆里出来个高挑身影,竟然是宋明瑜亲自迎了出来。
“明瑜!”
“燕燕姐。”宋明瑜笑吟吟地,伸手引导她们进包房,“我还说给你打个电话,再对一对菜单呢。”
“明瑜”现在做得风生水起,黄燕燕没想到宋明瑜会特地迎接她们,她心里熨帖得很,大手一挥。
“没关系,你安排的,一定没问题!”
夏娟带着几个店员进了包房,现在搞上预约制,店里每天有多少客人大概也有数,服务这块宋明瑜又进行了一次改良。
客人的餐具要用开水消毒,清亮淡口的大麦茶倒进杯子里,夏娟臂弯里提着竹篮,木头夹子将热毛巾分发给客人们擦手。
宋明瑜一套流程下来,将众人照顾得周到。
小姐妹们夸个不停,黄燕燕也露出了笑容。
于荣芳左顾右盼。
和上次她来订婚的时候相比,这会儿的装修又好了一些,不仅仅是墙上的壁纸重新更换了更漂亮淡雅的风格,而且窗帘也更换成了更加保暖隔音的双层。
外头传来脚步声,一阵浓郁的香味儿传来,其中一个小姐妹眼睛睁大了些:“诶,燕燕,你定的火锅?”
黄燕燕一怔,帘子掀开,一口古朴沉重的大锅就已经搬了进来。
还真是火锅!
于荣芳颇有些惊讶:“燕燕,你这是转性儿了?”
黄燕燕之前还和她抱怨呢。
“也不知道现在的火锅是怎么了,清汤寡水的,一点滋味都没有,上面漂几根辣椒,底下就是汤汤水水的,看了都没胃口。”
黄燕燕当然不能说自己也是刚刚才知道,她梗着脖子应下来:“我点的,怎么啦,明瑜做什么都好吃,天气这么冷,吃火锅当然是最好。”
话这么说着,黄燕燕心里也慢慢安定下来了。
火锅怎么啦,明瑜就没让人失望过!
之前那么多人质疑过明瑜手艺不好,现在不还是啪啪打脸,没看隔壁明瑜酸辣粉吗,快餐都快做成大牌子了。
连生日会都要排队!
火锅最不能缺的就是荤素菜色,一盘又一盘新鲜食材送上了桌,黄燕燕一挥手:“都别傻坐着,开动开动!”
她自己“身先士卒”,先就涮了一片毛肚进去。
南城火锅讲究七上八下,十几秒钟之后筷子捞出来,在油碟里过一遍,黄燕燕一口咬下去,眼睛就亮了。
——还真的和其他家的味道不同!
第一个冲上天灵感的就是麻!
花椒的麻,从舌尖一路开始,到充斥着整个口腔,仿佛都被那股麻给“震”了一下。
紧接着就是滚烫的辣,和食材的鲜。
毛肚一吃就知道是鲜货,十几秒涮烫之后,口感仍然保留着极致的脆。
和香醇的汤底配在一起,让人忍不住“嘶哈”“嘶哈”地大口呼气。
黄燕燕一连吃下去好几片,总算是从眼前的碗中抬起头来。
店员适时送来解辣的冰汤圆,酒酿醪糟的甜配上小汤圆糯叽叽的口感,黄燕燕忍不住长出一口气。
“好辣,好过瘾!”
没人回应她,黄燕燕左右环顾,好么,小姐妹们一个个全都吃得头都不抬。
就连荣芳也没时间和她逗笑了,这妮子还偷偷烫起了豌豆尖,正要一网打尽——
“等下!”
黄燕燕连忙伸出筷子,抢了一半回来,这才嘿嘿一笑,“豌豆尖烫着最好吃了,给我一半!”
一屋子人吃得热闹非凡,先是你争我抢,为了一个肉丸子也能在空中大战三百回合,没多久,又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起来。
宋明瑜听着里头咋咋呼呼的动静,默默在帘子后看了一会儿,确认没什么问题,这才带着笑意,轻轻掩上了包厢的门。
最快乐的事情就是可以一边吃饭,一边和三五老友一起闲聊吐槽。
天气转凉的季节,还有什么比火锅这种,小火咕嘟咕嘟煮着,菜不会冷,大家还能聊得热火朝天的更适合呢?
她伸了个懒腰,“夏阿姨,我去歇会儿,等会有什么事你记得叫我。”
炒料还真是累,要做出这么美味的一锅汤底,确实是个体力活儿。
宋明瑜回小院休息。
林香不在,还记得嘱咐宋明瑜不要忘了多喝点养身体的,今天她干脆趁着下厨的工夫,炖了一锅竹荪鸡汤。
秋冬天喝汤是最爽的,等早上再拿这个鸡汤做底,煮面来吃,一天精神都会很好。
这会儿不忙,宋明瑜端着一边喝一边听随身听。
等夏娟再来叫她的时候,黄燕燕一行人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宋明瑜一进去,就被黄燕燕挽住了手臂。
“明瑜,你今天安排得实在是太好了!”
黄燕燕颇有些感慨,“你怎么做到的,怎么感觉每一步都恰到好处,全是我喜欢的?”
宋明瑜神秘地眨眨眼:“燕燕姐,你猜?”
接着自己先就笑了,轻轻地挥了挥黄燕燕刚刚递过来的会员卡。
“这会员卡可不只是打折用的,平时来店里光顾,喜欢吃什么,偏好什么口味,‘明瑜’都记着呢!”
不只是黄燕燕,作为“明瑜”的老客户,这几个嘉陵厂小姐妹的口味早就已经记录在了会员卡里。
爱吃麻辣,喜欢浓郁的口感,一定要鲜美,要够味儿……所以宋明瑜安排起来才毫不费力。
宋明瑜强调,“这是老客户的特别订制服务!”
其实还远远达不到宋明瑜想要的效果。
只可惜在八十年代没有方便好用的计算机,也没有小程序。
不然的话,还可以实现几十年后那些餐饮店一样,上次来店里点过什么,这次一扫,直接就能显示出来,让客人不用费心费力地重新挑。
但黄燕燕一行人还是听呆了,“明瑜,你这也太细致了!”
服务好,味道也好……黄燕燕心里暗暗下定决心,她还要继续排队!
带爸妈来吃,万一以后处对象了,还能带对象来吃,多有面子。
尤其是这火锅,她下次还要吃——实在比外头的火锅好吃太多太多了。
黄燕燕这个感觉还真不是错觉。
南城是以火锅闻名,早在几十年前,那些船工纤夫为了便宜方便,就发明出了这道美食。
但那时候其实鲜少有人知道,大多数人也不会去吃。
真正火锅迎来飞跃式发展,是在改开的浪潮之中,因为大家手里头有了闲钱,个体户又不断涌现,火锅这种方便大家聚在一起吃,又便宜实惠的美食,才慢慢发展得蓬勃旺盛。
现在才1985年,距离火锅真正成为南城的地标性美食,还有足足十年时光。
所以黄燕燕嫌弃外头的火锅做得没宋明瑜好吃,这是题中应有之义——
宋明瑜学的那都是巅峰时期的火锅手艺,现在的这些街道火锅比不了。
就是这队实在难排,黄燕燕忽然灵机一动:“明瑜啊,要不然你也去开家火锅店呗?”
其中一个小姐妹也帮腔,“对呀,宋老板,听说朝天门码头那边有人做码头火锅,就码头那么点大的地方,生意好像都不错,你要是开个火锅店,肯定特别受欢迎。”
在餐馆里头排火锅,那是难如登天,但如果“明瑜”再开一家火锅店,她肯定能排上。
黄燕燕觉得自己这个提议特别有道理。
宋明瑜笑而不语,这个主意不能说不好,但现在很难考虑。
——除非把她劈成三头六臂,那才顾得过来,不然光是“明瑜”现在的规模,就够她累的了。
于荣芳觉得俩姐妹又在异想天开:“就为了你们吃个火锅,明瑜还得专门开家店,这是想累死人家呀?”
黄燕燕:“谁想累死明瑜呀,我这不是也在为明瑜考虑嘛——”
俩小姐妹说着说着又要掐起来,宋明瑜赶紧居中调停,这才把两人劝了下来。
送走嘉陵厂姐妹团,宋明瑜心里也琢磨着刚刚黄燕燕和于荣芳的对话。
“明瑜”肯定是不止于现在的规模的,但于荣芳没说错,她是真的有点累。
想来想去,还是缺人。
是时候又帮知青办高主任和妇联瞿主任分分忧了!
没单位接收的待业青年,都可以送来面试嘛,“明瑜”什么都不缺,就缺人!
熟悉的汽车引擎声掠过窗外,宋明瑜眼睛一亮,迎出了门。
果不其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车上下来,一见她就笑了:“明瑜,怎么还在门口等着呢?”
是之前一直在江津驻厂的林香。
“林姐!”宋明瑜亲亲热热地上去挽住了林香手臂,“当然要等你,走,咱们先进屋,我给你盛碗汤去。”
张新民还在珞璜服装厂。
林香这次单独回来,最主要是和宋明瑜核对一下Venus的情况。
店里开业不到一周,流水就突破了两万大关。
毕竟一件西装就一百多,算起来绰绰有余。
这个数字给了林香很大的震撼,有宋明瑜珠玉在前,她其实猜到了做个体户很挣钱,但是没想到会这么挣钱!
即使抛去装修、服装生产,还有员工这些花销,挣的也比她在厂里多得多。
林香嘴巴严,哪怕丈夫也只是朦胧知道Venus挣得不少,不知道具体数字。
眼看着营业额日趋一日地稳定,这钱放在林香那十足烫手,她问明瑜怎么处理,宋明瑜却说这些钱暂时不能动,全部要投入下一批生产里。
“林姐,现在是Venus最重要的时候,如果不能一鼓作气,前面的那些噱头和广告就白搭了。”
作为技术入股,林香是能拿到一笔不菲分红的,要说她心里一点不动心不可能,但她更相信明瑜的眼光。
所以宋明瑜说这些钱投入服装生产,林香一点没犹豫,直接照办,同时,她也在想自己有没有什么能派得上用场的地方。
林香最终想到的就是开发新品。
明瑜说过,一套女士西装当然足够在这个市场撕开一个属于Venus的口子,但想要做大做强,光是这么一套西装,肯定不够。
服装要走在时代前沿,也要走在季节之前——成功的品牌都是夏季就开始筹备秋冬款了,Venus也不能落后。
所以,这段时间林香在珞璜驻厂,不仅在盯车间,她也一点没落下平时的学习功课。
最新款的时尚杂志,电影杂志,在服装厂那边也在看,终于是有了一点头绪。
两人坐着喝了碗汤,先把Venus的情况对了一遍,确定没什么问题。
林香正要把设计稿拿给宋明瑜看,高彦芝匆匆忙忙地从外头赶了回来。
“林香,纪厂长让你去一趟厂长办公室!”
第77章 第 77 章 双更合一
纪厂长自从把持了针织总厂的一把手位置以后, 不少岗位都换成了他的嫡系。
与他热爱派系斗争相对的是,他几乎不怎么下车间,也对一线生产情况不甚了解。
林香虽然拿过总厂的劳模和“三八红旗手”,但她充其量也就是个车间女工, 平时做事又本分低调, 按理说, 纪厂长应该连她是谁都记不住。
怎么会找她去?
林香和宋明瑜对视一眼,都意识到纪厂长恐怕来者不善。
“林姐……”
宋明瑜皱起了眉, 自从张叔叔出事之后, 她对针织总厂的印象就非常不好!
尤其是这个搅屎棍一样的纪厂长,更是不好中的不好。
说实话,林香也一点也不想去。
她原本就对纪厂长这种人很不喜欢, 亲眼见着张新民被排挤, 成为厂里透明人,她现在对厂子的感情也极为复杂。
但无缘无故的, 她如果不去,反而落了人话柄,到时候她还变成了不占理的那个。
“……我现在去。”
林香心里噗通噗通跳, 面上努力保持镇定, 安抚地对宋明瑜笑笑。
“没事……明瑜, 给我留一碗鸡汤,晚上回来我还喝呢。”
林香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这样匆匆地赶到了针织总厂。
敲响厂长办公室的门, 里面传来纪厂长“进来”的声音。
林香深呼吸了一下, 竭力忍下心内的厌恶。
她平静地推开门走了进去:“厂长……”
纪厂长盖上文件夹。
零星一瞥,能看见里头露出的却不是厂里的生产文件,而是《南城日报》的报纸一角。
上面最大的版面写着《Venus掀起南城潮流新风尚》。
纪厂长抬起头来, 脸上却又是挂上了厂领导应有的亲切笑容:“林组长,辛苦你跑一趟了,来,过来这边坐。”
林香小心翼翼地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坐下,纪厂长端着茶杯走过来,在她对面的沙发上落座。
他动作自然,呷一口茶,不动声色地审视眼前这个穿着朴素的女人。
从江津匆匆赶回,此刻林香整个人都是风尘仆仆,甚至比在车间的时候还要狼狈几分。
纪厂长早已让人事那边将林香的档案调了出来。
左看右看,都没什么特别。
怎么看,怎么都不敢相信,报纸上那个吹上天的Venus,竟然和她有关系。
想起Venus,纪厂长内心又是一股难言的嫉妒。
他一开始听说厂里有女工要卖衣服,还嗤之以鼻,没把这个牌子放在心里。
尤其是纺织三厂的老赵给他打电话,和他说林香跟宋明瑜在纺三谈合作被拒绝,纪厂长觉得这两个女人就是做白日梦。
谁知道,这衣服一下火了!
才多长时间,竟然大街小巷,到处都在讨论这个Venus,到处都能看见有女人提着Venus的纸袋子招摇过市!
针织总厂里甚至有女工偷偷议论,买一件要省吃俭用两三个月,那也舍得。
排队的人甚至不少都挤到了南城百货大楼去,作为长期合作的对象,百货大楼的经理和纪厂长谈生意的时候,还会抱怨几句Venus不懂江湖规矩。
没人知道,纪厂长表面上云淡风轻,心里却妒火烧得旺盛。
所有人眼里,针织总厂如今是鲜花着锦,好得不能再好。
尤其是纺织局领导大力支持他这个厂长改革,设备一套接一套地往厂子里送,在所有人眼里,不出两年,针织总厂就能坐上全国纺织第一的宝座。
可纪厂长却知道,事情远远没这么简单。
那些高价从国外租赁进来的设备,生产出来的残次品远比厂子里本来的那些设备要多得多。
但是这些设备,他必须一口咬定没有问题,当初他选择这家租赁公司,就是为了方便自己操作,如果这件事捅出来了,他就全完了!
所以他不惜在领导面前污蔑吴书记,把对方赶出了总厂,又把张新民这种嗅觉敏锐的技术骨干给排挤成了边缘人物。
但这些方法治标不治本,为了弥补现在这些设备残次品居高不下的问题,他不得不租赁更多设备,生产更多产品,隐瞒残次品的数量来填这个窟窿。
骑虎难下的滋味尤其难熬,偏偏他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随着仓库里的残次品越来越多,纪厂长的心里越来越不痛快。
他甚至半夜做梦,都会梦到自己做的一切被曝光出来,厂长的地位化为泡影!
偏偏就在这种时候,Venus成了所有人眼中最瞩目的那颗明星。
不过就是个刚刚开业没多久的牌子,做的衣服也没什么稀奇,竟然现在引得满城的女人竞相追逐。
凭什么?
就连南城电视台这种重量级的媒体单位,也好像丝毫不介意Venus借着他们电视剧宣传似的。
甚至还推波助澜,让接线员们直接了当地告诉来电的观众,Venus就是电视剧中的同款!
那可是南城电视台,就连纪厂长见到面也要笑呵呵主动迎接的人,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Venus给拉拢?!
至于本地的那些新闻媒体,更是一个二个跟迷了魂似的,竞相发表和Venus有关的新闻报道!
纪厂长煎熬得快要发狂,自己这个厂长当得窝囊透顶,可Venus却这么轻轻松松就平步青云。
这让他怎么能不眼红,不嫉妒?
就连他回家,家里那个黄脸婆也和他显摆,说什么自己花钱找人帮忙排队,总算是抢到了一件Venus的女士西装。
还说要穿去单位,让别人羡慕。
Venus包装西装用的印花纸袋放在沙发上,他看不顺眼,伸手就给丢了。
碍眼。
纪厂长当然不会承认是自己这个厂长当得差,他觉得责任就在于那些残次品。
如果不是这些意料之外的残次品,他怎么会落得这么被动的情况?
“不用紧张,哎,都是总厂的,一家人,聊聊天,你就当跟家里人聊天那样轻松一点。”
纪厂长坐在林香对面的沙发上,隐藏好自己的情绪,脸上挤出一抹微笑,仿佛是唠家常似的,甚至还主动问她要不要喝茶。
林香摇头说不用,纪厂长也不强求,缓缓开口。
却不是说厂子里的事情,而是提起了林香家的两个孩子。
“厂子最近忙,我也好久没有这么坐下来闲聊过了——林组长,听说你家女儿今年要考初中?”
说的是陈念嘉。
林香有些意外,但对方没表现出什么不对,只是礼貌寒暄,她也客客气气应对。
“对,刚上五年级,明年六月就考。”
纪厂长对这个问题显然颇有兴趣,又问道。
“小升初可不容易,她哥哥是在三中是吧,妹妹也打算去三中?”
“这——”
林香不愿意在这种场合把女儿的隐私拿来当谈资,委婉地说了客套话,“看孩子自己的意愿,她去哪儿,我们都支持。”
纪厂长仿佛没意识到她话里的疏离似的,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林组长还是开明,不像我老婆,一说孩子要考哪个学校,就爱跟我吵架,说这个学校太远了,那个学校又不够好——”
他苦笑两声,“哎,看我,一说就忍不住说多了,主要是一扯到家里孩子的教育,头疼得晚上睡不着。”
纪厂长做出一副为了孩子殚精竭虑的样子,又说起儿子在学校被请家长,在学校挨完骂,回家又被老婆骂,描绘得生动形象。
就连始终心里提防的林香,也有一些触动。
她和陈继开何尝又不是为了两个孩子发愁?
她忍不住开口说道,“为人父母,有时候是为孩子考虑得比较多。”
纪厂长哈哈一笑。
“等我家那臭小子考初中,怎么说也要来找林组长你取取经,毕竟景行可是咱们厂子里第一个考上三中的,问你可错不了。”
林香谨慎地没有应下来,而是把话题引开了:“孩子们主要还是靠自己努力,其实只要过得开心快乐,父母就很高兴了。”
林香暗暗提醒自己不要放松警惕,虽然纪厂长话说得客气,可是他专程找她来,总不可能是为了讨论育儿经。
纪厂长观察着林香脸上神情仍然有些紧绷,他低头喝了口茶。
孩子这个话题天然地就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不过过犹不及,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换了个话题。
“这么说起来,林组长进厂里也有二十年了吧?”
“对,今年就二十三年了。”
“刚刚说起孩子的事儿,我就有这种感觉,这时间真是,一眨眼就过得飞快。”
纪厂长一副感慨的样子。
“我记得我刚进厂里的时候,咱们厂房还没有现在这么大,墙上还写的是‘抓革命,促生产……’”
“……确保针织生产任务超额完成。”
纪厂长哈哈一笑。
“十年前的标语了,没想到林组长还记得——那时候我还是个毛头小子呢,说把我分配到针织厂,我还毛手毛脚地找错了路,跑到了隔壁纺织三厂去,闹了个大笑话。”
他似乎一点不介意提起自己过去的青涩。
“我记得,咱们厂子最难熬的那会儿,大家伙儿直接搬个凳子睡在设备旁边,眼睛睁开就干,一直到累睡着……”
他口中说的那些事情,林香自然也都亲身经历过。
她眸中闪过一丝怀念。
那时候一批订单来之不易,大家都是加班加点,机器连轴转,连睡觉都好像能听到它轰轰地转,不过谁都没有怨言。
平时从来没有想过这些,然而纪厂长的话,却又让林香回忆起自己年轻的那些时光。
为了争全市的“铁姑娘生产队”,她和彦芝累得几乎瘦脱了相,拿到表彰之后,她们俩在家睡了一天一夜才缓过来。
那时候,她是多么骄傲,就连休假出门的时候,她也愿意穿着厂里的工装,到哪儿都昂首挺胸,说自己是“南城针织厂”的工人。
但她很快就从回忆之中醒转过来,“厂长,是厂里有什么事吗?”
林香暗暗吸了口气,提醒自己不要被纪厂长牵着鼻子走。
纪厂长目光一闪,脸上还是笑呵呵的,“别紧张,放松,放松一点,我刚刚不是说了吗,咱们就当是一家人闲聊。”
他继续说道。
“这些年,要不是厂子里头大家都勤勤恳恳地工作生产,咱们厂子也发展不到今天这一步。”
仿佛知道林香心里还有防备,纪厂长搬出了例子。
“像是二化厂就并购重组了,连厂房带工人,全搬到涪陵去了——现在虽然还顶着化纤的名头,但是哪里还是以前的化纤厂呢?”
他说的二化厂,就是南城第二化纤厂,原本和针织总厂隔着不远的距离,可前几年因为效益不好,在企业改革的时候,被迫并入了南城第一化纤厂。
员工当然不会丢了铁饭碗,可原本的厂房、机械设备这些东西,大多被清仓盘空出去。
员工也被打散重组,许多几十年的老同事,一下就变成了在厂子里很难见着的人。
纪厂长观察着林香的表情,语气却很亲切。
“咱们厂能从一个小针织厂,发展成今天的总厂,西南纺织业明珠,这军功章少不了林组长你一份。”
重组、并购、改革。
这些话,只有同样是国营工厂的人,才会感同身受。
尤其是林香在这里待了半辈子,她的感触很深刻。
她摇摇头,决定不接纪厂长的话。
“都是集体的力量,车间里每个人都付出了很多。”
“呵呵,作为咱们厂的资深劳模,三八红旗手,林组长你这话是过谦了。”
纪厂长却毫不掩饰对她的夸奖,把话说得更直白了一些。
“确实,每个工人对厂子的发展都很重要,但是像林组长你这样的老员工,那都是肱股之臣,是咱们厂子的中坚力量,这你就不要否认了。”
这话林香接不接都很被动,她只能沉默,纪厂长却还没说完,他话锋一转,不期然说道。
“林组长,我这话确实是发自真心,要不是有你们这些元老撑着厂子往前走,咱们总厂也发展不起来。”
“我知道,厂子里之前出了点事儿,大家都议论,说我是过河拆桥,看着厂子发展得好了,就带头排挤老员工,老功臣,觉得我是故意的。”
……他在说什么?
林香愣了愣,她没想到纪厂长会主动把这话说出来。
厂子里对张新民的事情从来讳莫如深,牵头的人不就是纪厂长本人?
这会儿怎么会在自己面前,故意提起张新民这茬?
她听见纪厂长接着说道。
“我其实也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都说身正不怕影子歪嘛,对不对,我自己知道我是为了厂子好,别人怎么说我,我其实不在意。”
为了厂子好?
如果真的为了厂子好,为什么要一意孤行地引入那些过时的设备,又为什么要把吴书记和张新民他们赶出总厂?
这些话在林香心里憋了好久,早在张新民住院的时候,她就很想要质问眼前这个人。
但是这些话现在还不能说,就算她知道眼前这个人很虚伪,可是他现在还什么都没做,她如果主动说,反而容易被倒打一耙。
这一年以来,有宋明瑜的潜移默化,林香的性格其实变了许多。
但纪厂长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看着林香低着头不说话,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
他当然是故意提起张新民这茬的。
林香话少重感情,脾气好不计较,这在厂子里是公认的。
但是,和张新民两口子感情好,她对厂子感情也一样深。
他刚刚就是特地说了那么多厂子的回忆,打了那么多感情牌,为的就是让林香回忆起厂子的那些温情。
这都是为了他接下来的话。
“我相信,林组长肯定也是希望厂子好,把厂子的发展和荣誉放在第一位的,这一点咱们是一样的。”
“正好,现在有个好机会,厂里产能高,不小心在计划外多生产了一万件棉毛衫,我考虑让林组长你代销。”
纪厂长说得正气凛然。
“所有计划外的产品,都成本价交给你,卖出的钱都归你,林组长应该很清楚,厂子里这些产品,成本可都低着,里头利润空间很大。”
“这么好的机会,我也是权衡很久,终于决定交给林组长你。”
纪厂长笑着指了指斜侧的荣誉墙。
“全国模范集体”、“全国先进班组”、“省级技术标兵”、“省级操作能手”……
墙上密密麻麻,挂满了这些年针织总厂获得的荣誉,其中,“三八红旗手”和“铁姑娘班组”的荣誉奖状尤其醒目。
“这一万件计划外的棉毛衫卖出去,厂里头又能给大家多发一些福利。”
纪厂长微微一笑。
“我听生产科的汇报,林组长你们车间,好几个员工排了几年的队,还没能分到房吧?”
“还有个姓王的年轻姑娘,她婆婆出了意外瘫痪在家,还给生产科打了报告,就为了和人多换几次班,多点加班工资。”
“哎,大家都不容易,要是这一万件代销出去,大家日子都好过——林组长,这都是为集体谋福利,办好事,除了你,谁能担当起这样的重任?”
林香深深吸了口气:“厂长,不是我不愿意付出,但我也只是给服装店老板做手工,挣点副业钱,厂里要代销这么多产品,我实在是无能为力。”
纪厂长呵呵一笑:“林组长,这话就见外了,你怎么会无能为力呢?”
“只要你愿意,这一万件产品完全可以放到Venus去代销嘛!”
纪厂长一副真诚建议的样子。
Venus!
图穷匕见。
原来纪厂长之前东拉西扯那么久,就是在这儿等她呢。
但林香也没慌张,她镇定道,“厂长,Venus是明瑜的,我只是帮忙打打下手而已。”
她和明瑜分成合作的事情,只有她们俩自己最清楚。
对外尽管林香一直跑前跑后,但大家都知道她对明瑜一向很好,没谁仔细问过。
明瑜很早就交代过她,如果有人要找麻烦,就直接把Venus推到明瑜身上,一来Venus确实是明瑜投资,二来,很少有人敢惹宋明瑜这个刺儿头。
然而,无论是她,还是明瑜,都低估了纪厂长的脸皮厚度!
这个中年男人竟然越发兴致勃勃:“这不更是正好吗?”
纪厂长语气十分轻快,好像这一万件衣服不过是上嘴皮碰碰下嘴皮就能解决的事情。
“你是咱们总厂的老员工,明瑜又是职工子弟,之前还帮咱们厂子争取过那么多荣誉,咱们都是这厂子里的一家人呀!这代销的事儿,一方面是对厂子尽到责任,一方面也对你们有好处。”
纪厂长意味深长。
“毕竟你们Venus现在可是上架就卖空,还有人拿着钱找你们订购,这一万件放到店里,正好帮你们填上产量的空缺嘛,解了你们的燃眉之急,多大的好事儿。”
他的话语里丝毫不掩饰自己对Venus的关注。
林香冷笑一声,怒火“腾”地一下就涌了上来。
好事儿?
她就没见过这么缺德,这么丧良心的“好事儿”!
场面上说得好听,什么成本价,多的都归她,归Venus。
乍一听,恐怕还真能糊弄那些不懂行的。
毕竟这年头有“价格双轨制”。
像针织总厂这样的国营工厂,都是找上下游的兄弟工厂供货,他们采购的价格都是国家统一调控管理的,说白了,就是比外面的便宜很多。
比如说,针织总厂最主要的原材料之一,棉布。
总厂可以通过国家计划,拿到棉布配额,比较好的三十二支纯棉平纹布,价格差不多折算下来一块五到一块八一米。
而同样质量的棉布,在市场上自由交易,就要卖到三块多,甚至有时候供应不足,要四块钱才能买到。
原材料便宜就代表着更大的利润空间,而且许多人还真对国营工厂的货有偏爱,甚至为了一个国字头的门路,多少人能争破头。
但是,林香自己就是针织总厂的人!
作为一个在车间干了二十多年的女工,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这里面有纪厂长给Venus挖的坑。
——所谓计划外多出来的产品,是她自己眼看着从那些“进口设备”上下来的。
说白了,其实就是瑕疵品,处理不掉的次品!
林香毫不犹豫地揭穿了他的谎言。
“纪厂长,你用残次品来哄骗我们帮你代销,这恐怕不好吧。”
纪厂长脸色微微一变,却很快恢复了笑容。
“林组长,你这话就见外了,计划多出来的产品罢了,怎么能算是次品呢?”
“还是说,你对厂里的方针政策有什么不满?”
第78章 第 78 章 双更合一
林香强忍怒火:“赵厂长, 以次充好,挂羊头卖狗肉的做法,同样会败坏总厂的口碑,这也会损伤集体荣誉吧!”
纪厂长拿集体拿责任感来压林香, 她也针锋相对地还回去。
纪厂长笑了一声, 忽然说道, “那你跟宋明瑜在外面搞服装品牌,是为的谁的集体荣誉呀?”
林香目光微凝。
她仔细回忆自己最近有没有做什么容易被纪厂长抓住把柄的事儿。
出勤、绩效、甚至是车间里的杂活儿, 她一点没有推脱过, 甚至因为Venus这边会耽误一点时间,她提前还找人换过班,就为了开业那几天能腾出手。
“纪厂长, 我说过了, Venus是明瑜的事业,我只是帮忙而已。”
纪厂长不知道从哪儿摸了一支中华烟出来, 慢吞吞吐了口烟雾。
“林组长,你不用那么紧张,刚刚我也说了, 咱们都是总厂的,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我说这事儿,也不是为了要把你怎么样。”
一顶又一顶高帽子戴到她头上,还拿厂子往日的情分说事儿, 还说不是要怎么样?
林香不吭声, 纪厂长微微眯起眼,盯住林香的眼睛。
“总厂容得下宋明瑜这个干个体户的职工子弟,当然也容得下干个体生意的在职员工。”
“有想法, 有冲劲,这很好,我也很欣赏,都是一个厂的,员工发展得好,厂子面上也有光,大家都是一家人嘛,你说对不对?”
“……”
“但是林组长啊,咱们做人不能忘了本。”
纪厂长说道,“这么好的机会,我和和气气地跟你商量,你上来就是要打要骂的,一副要把我按成坏分子的样子——林组长,你心里还有总厂吗,还有这个家吗?”
“我心里当然有。”林香直视他的眼睛,“正是因为有,所以以次充好这种事我做不出来。”
林香深深吸口气。
姓纪的咄咄逼人,她这下是无比确定,对方矛头就是对准了Venus。
今天找她来办公室,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表面上是给她戴高帽子,让她帮厂里分担,实际上就是冲着Venus来的。
次品本来就是质量瑕疵不过关的那批货,要卖给市场上的顾客,本来就要折价销售!
一件衣服折个五六折出去,Venus没有盈利空间,反而是要白白帮针织总厂当“接盘侠”,一万件次品卖出去,什么也得不到!
不,林香很快反应过来。
不是什么都得不到,有一个东西,Venus一定会得到——那就是骂名!
她自己就是针织总厂的,难道还不知道厂里生产些什么衣服吗?
除了运动套装,就只剩老三衫——汗衫、棉毛衫和卫生衫裤!
以前林香还没有什么感觉,和明瑜一起办Venus之后,她狠狠恶补了许多相关资料,这才意识到总厂生产的东西,早就已经是市场淘汰的产品。
老气、俗气、过气!
棉毛衫,亏姓纪的也想得出来。
这和Venus都根本不搭调,它根本就不可能竞争得过1985年,服装市场上任何一家卖出来的服装!
要是把厂里的这些残次品放在店里卖,这些衣服能不能兜售出去都是其次了,Venus刚做起来的品牌形象,第一个要砸!
“纪厂长,我不能答应这件事。”林香拒绝得干脆,“你还是问问别人吧,如果没有什么其他事,我先走了。”
她油盐不进,纪厂长眼里闪过一丝不悦。
“林组长,这就是你和厂领导说话的态度?枉费厂子辛辛苦苦培养你这么多年,遇到你要为厂里分担的时候,你就是这么回报的?”
林香根本不吃这套。
“是,厂子是培养了我许多,但这些年,我也是兢兢业业在厂子里上班工作,每年五月大生产,许多男同志都坚持不住,只有我们‘娘子军’,每一年,每一个人都从未缺席过!”
“我自认,对针织总厂,我同样付出了许多,我问心无愧!”
是,她是对针织厂感情很深,那么多年的工作,针织厂就是她第二个家。
林香不否认,纪厂长之前引她回忆年轻时在厂里的时光,她的确有过一瞬间的不忍心。
可是他搞错了,从头到尾,她看重的是针织总厂,牵动她情绪的也是总厂,不是他这个厂长!
倒不如说,正是因为纪厂长这个人的存在。
他挤走吴书记,排挤张新民,到处安插自己的关系户,把总厂搞得乌烟瘴气,林香才会对现在的总厂那么失望。
纪厂长的确没想到林香会这么硬气。
和他调查出来的结果截然不同!
但他没有继续发难。
眼角瞥过外面走廊,有脚步声传来,加班到这个点的员工开始陆陆续续下班了。
纪厂长意识到这是个好机会。
他这个人,最能做到的就是能屈能伸。
纪厂长一低头,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抖了抖指尖的灰烬。
忽然站起身来,挂上了关心寒暄的笑容,声音比刚刚还要热情,还要洪亮了。
“哎,林组长,你看看这,你不要那么激动,咱们慢慢说——这可真是误会,我怎么会质疑你对厂子的付出呢?”
“林组长,我知道你是心急想为自己辩解,我都清楚,毕竟咱们都是为了厂子好,所以我今天找你来,不也是真心实意想和你搞合作,一起把厂子搞好,为大家伙谋福利嘛!”
就这么寥寥几句,外头就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似乎是有人注意到了厂长办公室的争执。
纪厂长余光瞥见门外的人影,嘴角笑容越发深了。
“林组长,我知道你在外面做生意辛苦,肯定也遇到了不少难处,但你不能因为自己的事儿,就对厂里的提议这么抵触啊,你明明知道这次合作,对你、对厂里都有好处,你怎么就能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我呢?”
“你——”
林香惊呆了,根本没想到纪厂长会突然变脸,言辞间还倒打一耙!
她敏锐地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干脆闭嘴,利落地往外走,一句话都不和纪厂长多说。
“林组长——”
纪厂长装模作样去拦,拦不住,又在后面说道。
“你要是有什么顾虑,咱们可以慢慢商量,咱们一起为厂子的未来出份力,你别冲动,咱们心平气和地聊聊,林组长——”
林香忍着怒气,推开厂长办公室的门。
这才惊觉外面竟然有人!
还不只是一个,好几个,男女老少,厂办、宣传科、生产科的人都有!
见她一脸愤怒,众人都是讪讪的,生产科的一个男职工壮起胆子:“林、林组长,你和厂长闹什么矛盾了?”
林香张了张嘴,想把刚刚纪厂长威逼利诱Venus代销万件次品的事情和盘托出。
然而她最终还是咽了回去,“没什么——我先走了。”
她没有证据,谁能证明纪厂长对她说过这些话?
最重要的是,如今厂里就是纪厂长的一言堂,她就算把真相说出来,有几个人会站在她这边?
曾经,林香觉得厂里有什么矛盾,都可以关上门来自家解决。
可如今她动摇了,张新民这么个技术骨干,就因为得罪了纪厂长,如今在厂里无人问津。
难道大家就不知道张新民是无辜的吗?
只不过是蒙着鼻子哄眼睛,假装这一切都和自己无关,高高挂起罢了。
林香紧抿嘴唇,匆匆离开了办公楼。
她心意坚决,无论如何,只要她不同意纪厂长的做法,纪厂长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那一万件次品硬塞给她!
林香回到针织胡同,宋明瑜还在院子里等她。
“林姐,鸡汤都温了三遍啦,你再不回来,言川那个吃货都要给你偷喝干净了。”
宋言川:?
小不点正在睡梦中流口水,忽然感觉鼻子有点痒,嗯,谁在念叨他?
宋明瑜努力活跃气氛,又拉着林香一起,披着披肩,在院子里坐着一起喝竹荪鸡汤。
竹荪脆嫩,鸡汤鲜甜,一碗热腾腾的汤下肚子,林香的脸色总算好看了许多。
宋明瑜这才问林香,在厂长办公室说了些什么,怎么这么不高兴。
林香对她自然没有隐瞒,把今天在办公室的经历仔仔细细地告诉了宋明瑜。
包括纪厂长是怎么利用厂子过往给林香下套,又是怎么想用Venus帮他代销那些积压次品。
听到纪厂长说的给林香戴高帽子,道德绑架的话,宋明瑜咬牙切齿:“这姓纪的王八蛋!”
小不点们都睡了,宋明瑜不想自己这一声怒斥把他们吓醒,声音刻意压低了。
然而语气中的愤愤不平仍然通过“王八蛋”三个字,宣泄出来。
宋明瑜颇有些心疼地握住林香的手:“林姐,你别担心,不管他作什么妖,我肯定跟你站在一起。”
林香心中微暖,反过来安慰宋明瑜:“没事,我不怕,反正他也不能把我做什么……大不了,就是像对待新民那样对待我,我不怕。”
就算是那样,她也不会同意纪厂长的“合作”,Venus是她和明瑜的心血,她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破坏。
林香故作轻松。
“大不了,到时候我就和新民一样,在厂里当个没人关心的局外人,正好,车间天天那么累,我也能休息休息。”
两人都做好了纪厂长会伺机报复的心理准备。
令人意外的是,一连好几天,针织总厂都风平浪静,仿佛之前林香和纪厂长的那场争执,根本没发生过。
林香却还是留着心眼。
她比从前更加谨小慎微了,去厂里上班时,比平时更加注意留下痕迹,以免被纪厂长往她头上栽赃“旷工”、“迟到”之类的把柄。
直到一周后的礼拜四,林香步履匆匆去上班,车间的同事们见到她,一个个满面喜气。
“林香,哎呀,你怎么才来呀,走走走,厂里要给你开一个单独的表彰大会!”
……
举办表彰大会的厂区礼堂早已坐满了人。
人头攒动,林香越过黑压压的人群,看到了主席台背后张贴的横幅——
“弘扬集体精神,表彰先进典型,携手共度发展难关”
她抿着唇,同事已经跟前排厂办的人招呼起来,还想把林香拉到第一排去坐,被林香拒绝了。
同事觉得她太胆小,“咱们今天的表彰对象,怎么着也得离主席台近一点,这可是个出风头的机会!”
林香没说话,只坐在一车间的队伍里,默默看着。
很快,纪厂长就来了。
穿一身整洁的工装,坐在主席台上,将麦克风往自己跟前挪了挪,笑容亲切又诚恳。
“各位同志,我们厂从‘南城针织厂’,发展为如今的‘南城针织总厂’,成为全国前几的纺织模范单位,靠的不仅是技术上的不断更新进步,也是大家团结一心、无私奉献的劳动精神!”
“今天我们召开这个大会,就是想表彰一位,为总厂做出突出贡献的优秀员工,她就是一车间的生产小组长,林香同志!”
纪厂长对着林香的方向做了个手势,全场的目光齐刷刷投了过来。
厂长亲自表彰,还是个人表彰,这林香是做了什么才得了领导这么青睐啊?
“林同志在咱们厂子待了二十三年,这二十三年来,她一直兢兢业业,对自己的工作认真负责……”
纪厂长滔滔不绝,字里行间恨不得把林香说成针织总厂建厂最大功臣,又说道。
“大家或许还不知道,Venus就是我们厂的林香同志创办起来的,这不仅仅是她的荣耀,更是咱们厂子的骄傲——”
哇!
职工大会上一阵窸窸窣窣的议论声,Venus这个名字现在在南城那可是最流行的,竟然是林香的牌子?
纪厂长观察着众人反应,笑容越深。
林香身边的同事们一个个艳羡地过来问她Venus挣了多少钱,怎么不和她们说……
林香不搭腔,沉默地看着纪厂长的表演。
他这么大阵仗,连表彰大会都摆出来了,不可能只是为了把公布她和Venus的关系。
果不其然,纪厂长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有些沉重。
“其实,厂里最近遇到了一些困难。”
“有一批不在计划内的产品,阴差阳错积压在了仓库里,有足足一万件,要是处理不好,不仅仅会造成资源浪费,还会影响咱们厂子的效益。”
积压了一万件产品,这个坏消息,一下又把刚刚众人的八卦情绪给浇熄了,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大声喊了一句:“那要怎么办?”
纪厂长脸上做出一副沉痛的表情: “这事儿处理起来难呐,我也一直带着领导班子,开会讨论要怎么解决,但一直找不到好的办法!”
他的目光投向了林香,语气激动:“是林香同志,主动找到我,提出愿意用Venus的资源和渠道,帮咱们厂里处理这批产品!”
“这种顾全大局,为厂子分忧的精神,正是咱们总厂需要的。”
“现在,林香同志愿意做这个身先士卒的人,咱们大家伙,是不是应该用掌声鼓励,表达一下我们对她的支持和感谢?”
纪厂长越说越是慷慨激昂,主动“啪啪”地拍起手来:“林香同志,谢谢你的付出!”
“啪啪啪啪……”
整个职工大会里回荡着震耳欲聋的拍掌声,就像是一道无形的枷锁缠了上来。
林香听着耳边的喧嚣。
有人惊讶于她的大手笔,有人说她不愧是针织总厂的老资格,还有人说,Venus肯定是在里头有利可图!
原来这就是纪厂长的阴谋。
先斩后奏,而且是在全厂员工面前,目的就是为了把事情彻底坐实在她头上,让她,让Venus百口莫辩。
如果她之后还百般拒绝,那纪厂长就可以说是她沽名钓誉,利用总厂的口碑帮Venus造势。
林香愤怒到了极点,头脑反而更加清明。
这事儿她绝对不能认!
众目睽睽中,林香站起身来,强忍怒火地反驳道。
“纪厂长,前几天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不同意,也没有这个能力代销这一万件次品。”
她在“次品”上加重了语气。
“这么多次品是卖不出去的,这是设备问题!我当时也和你说得很清楚了,纪厂长,你当着大家的面说这样的话,是在让我背黑锅。”
纪厂长装模作样“哎”了一声:“林组长,你这是什么意思呢,咱们之前聊得好好的,厂办还有宣传科多少同志都是知道的呀!”
众人目光转向厂办和宣传科那边,当初那个叫住林香的男员工帮腔道:“对、对,我们都听见了的!”
纪厂长长叹一声:“林组长,你再怎么样,也是总厂的在职员工,我相信你一定不会做出用厂子补贴你私人利益这么错误的选择。”
他语重心长,仿佛是在劝林香不要误入歧途,然而林香却知道,姓纪的这是图穷匕见,装都不想装了。
纪厂长的确胸有成竹,总厂现在是他的地盘,林香一个小员工拿什么跟他斗?
又不是宋明瑜,吴书记签字给了两套房子,他只能捏着鼻子忍,林香可还有个铁饭碗!
搞小生意,往小了说,那就是闲暇时间和朋友一起做做副业。
往大了说,要往大了说,那就是在职员工私自在外承办企业,这要是举报上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无论是正式工的铁饭碗,还是Venus那个服装店的招牌,事情闹大了可就不像现在这么能收场。
林香要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把路走绝了,对她自己可没好处。
每个人都在看林香,他们神色各异,有的是看热闹,有的是担心,还有的眼神闪烁,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香身上如芒在背,她还是头一次,面对这么多人的目光。
手心里浸出了冷汗,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在剧烈跳动。
然而内心深处,却有一个声音默默叹息了一下。
这一天终于来了。
在决定和明瑜一起做Venus之后,林香就想过,或许迟早她会离开针织总厂。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早,而且是以这么撕破脸面的方式,呈现在她面前。
悲伤、失望,然而更多的却是解脱。
林香眼神平静,“纪厂长,你这些话可能说错了对象。”
“我说过,我只不过是去Venus帮明瑜一点忙而已,我不是老板,这一点你大可以去工商局查——你说我作为违规,我不认。”
她当然不是老板,出资人只有宋明瑜一个,林香有50%的所有权,说的是“Venus”这个品牌,却不是“Venus”这个公司。
毕竟这年头压根就没有公司法,她和明瑜只有口头约定,没人能证明林香是Venus的老板。
“退一万步说,即使Venus有我的一份,总厂也不能指责我什么,毕竟我从来没有利用过厂子里任何东西,无论是资产,还是设备,还是技术——甚至是人。”
纪厂长张张嘴巴,就想反驳她,谁说没人,她林香和张新民两个人不就是么!
他私下要拉拢林香可以说这番话,可是当着所有职工,他还真不能这么说!
他让人去差了林香的出勤表,她不在厂子里的时候,要么就是轮休,要么就是请过假——她手续全部是齐全的!
至于张新民,他是压根不能在这种场合主动提。
是,全厂子都知道张新民是被他排挤走的,但是这事儿只能是公开的秘密——只能意会不能言传!
传出去“针织总厂厂长压迫劳动工人”,对他可不是什么好新闻。
软硬不吃,油盐不进,林香不可能这么和他说话,这绝对是宋明瑜那个臭丫头教的!
想到那批服装迟迟没有处理干净,焦虑和烦躁让纪厂长一向伪装得很好的亲切领导面具上出现了一丝裂痕。
“林香,你不要——”
林香打断了他的话:“我申请停薪留职。”
她不要这个铁饭碗了!
纪厂长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林香接下来的话结结实实地堵了回去。
“我不会做违背良心的事情,更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厂子越走越歪!”
她环视着周围众人,目光最后落到气急败坏的纪厂长身上。
“厂子的发展靠的是脚踏实地的努力,永远不是用这种不正当的手段。”她重复,“我要停薪留职!”
全场鸦雀无声,只能眼睁睁看见林香说完这席话,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林香脊背挺得很直,一直到离开大会现场很远很远,她紧绷的肩膀,慢慢落了下来。
两边的砖瓦墙上,宣传标语写着“争创先进针织企业”和“解放思想,锐意进取”。
字迹还很新,很浓。
一阵风刮过来,哗啦啦啦,树上的叶子飘落到了地上。
林香眼中有些潮湿,她仰起头,将酸楚吞回肚子里,拢了拢领口,踏上了回胡同的路。
第79章 第 79 章 双更合一
林香在表彰大会上公然落了纪厂长的脸, 还当场提出要停薪留职!
这个新闻在针织总厂一下掀起了滔天巨浪。
甚至比之前张新民遭排挤的事儿还要闹得厉害。
虽然谁也不敢在纪厂长面前说,听厂办的那些小青年说,林香走后,纪厂长在办公室摔了一套茶具。
虽然他表面还是云淡风轻, 可大家都知道, 纪厂长是恼羞成怒, 都不敢触他霉头。
可不在纪厂长跟前就不同了。
张新民那事儿,大家都知道有蹊跷, 背地里小声议论都担心隔墙有耳。
可林香主动提停薪留职这事儿不一样, 在场那么多人,大家都亲眼看着听着呢,能瞒得过谁?
这事儿一下子就变成了针织总厂热议的话题。
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是震惊, 毕竟林香在厂子里又是老资格, 又是出了名的性格软和,突然做出这么决绝的事儿, 大家都不敢相信。
这可是停薪留职啊!
停薪留职不是多么新鲜的词汇,早在前两年,国家就下达了可以停薪留职的政策。
反正就是岗位给你留着, 名义上你还是厂子里的人, 但是薪水不发了, 你可以出去爱干嘛干嘛。
这政策执行了两年,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不会关注的,毕竟谁好端端的把自己铁饭碗砸了?
说得好听, 什么岗位留着, 人走茶还凉呢,工资都停了,那不就等于辞职下岗了吗?
只有极少数胆大的人, 当了吃螃蟹的勇敢家,他们抽身出来,就是为了趁着改开春风,去外头当“淘金者”。
但是,这些人本来就有门路,就算从系统里出来,他们也不愁吃穿。
大家讨论的时候,往往也不会用“停薪留职”这种词汇,而是用“下海”。
但林香情况可不一样,她资格再老,也只是纺织女工,她停薪留职能去做什么?
Venus?
尽管大家都知道Venus衣服好,可那也就是买来穿在身上,真要让他们去当个体户,那不行。
再好,也比不上针织总厂。
“铁饭碗那是旱涝保收的,疯了才要去当个体户呀!”
还有一些人心里掂量着,林香说是自愿放弃总厂的铁饭碗,但实际上呢,可以说是纪厂长步步紧逼把人给逼到那份上的。
前有张新民,后有林香,下一个又是谁?
他们会不会也遇到类似的事情?
一时间,不少人都坐立不安,担心自己的处境。
等林香回厂子里拿自己东西的时候,这些人和当初张新民那些老同事一样,选择了回避。
林香即使做了心理准备,也还是有些失望,不过她什么都没说,拿了东西就走。
反而是有几个意料之外的年轻女孩儿,趁着晚上下班来到了胡同里,腼腆地敲响了林家的门。
竟然是几个林香带出来的实习生,如今有的转正好几年,有的刚刚转正没多久。
她们显然是下班匆匆赶来,身上还穿着工装,手里提着米面粮油,拎着鸡蛋糕点,说要送给林香。
林香推说不要,她们说什么都要林香收下。
“师父,我们几个都是你手把手带出来的,别人怎么说我们管不着,要是我们都不关心你,怎么还配当你徒弟呢?”
“是啊,没有师父你,我根本转不了正,生产科找我麻烦,也是师父你帮我说好话,才没被罚钱。”
“我也是,当时在车间实习的时候犯了错,流水线上的大姐们都骂我笨,就是师父你慢慢教我的,我现在一点也不会犯错了,师父你却走了。”
几个女孩说着说着,眼眶就都红了,为首的那个女孩义愤填膺:“开员工大会那天,我刚好带我婆婆去医院复查,不然我一定把水泼他脸上,厂里的领导太过分了!”
说话的这个女孩叫王秀芬,就是之前纪厂长威胁林香时说的那个“婆婆瘫痪的王姓女工”。
“秀芬……”林香有些感慨地从这些年轻的面孔上一一扫过,“好,那我就收下。”
几个徒弟都破涕为笑,主动张罗着帮林香放进屋里,又要她好好保重身体:“师父,我们都支持你。”
临走时,林香叮嘱她们在厂里不要和领导起冲突,也不要和车间的人提起她们来过自己家。
张新民的例子还不远,林香现在清楚地意识到姓纪的就是个自私自利,睚眦必报的伪君子。
要不是张新民让他徒弟不要一直来,恐怕连他徒弟也会坐冷板凳。
林香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让自己亲手带出来的这些徒弟也面临困难,尤其是秀芬,她家里情况已经那么艰难了。
她看着那群背影越走越远,慢慢地踱回院子里。
陈继开要加班,两个孩子都在宋家小院和宋言川一起做作业,最近似乎是又有什么新的电视剧吸引住了他们。
堂屋黑黢黢的,她摸索着墙上的开关绳,旁边却伸过来一只手,帮她打开了灯。
林香一转头,松了一口气:“明瑜。”
宋明瑜转身把手里端着的汤碗放在餐桌上,示意林香过去一起坐。
“林姐,快过来,我今天专门给咱俩做了山药枸杞粥,据说粤省那边特别爱喝,还能美容养颜呢。”
林香心里温热,说了声好,在宋明瑜旁边坐下。
热气袅袅,宋明瑜帮两人盛好粥,自己先尝了一口,笑得有几分得意。
“真好喝,我手艺又进步了。”
林香弯了弯眉眼:“哪有你这样自己夸自己的。”
“这叫自信。”宋明瑜催促她也喝,“小心烫——林姐,刚刚谁来过呀,我看家里多了好多东西。”
“我之前带的徒弟……”林香把王秀芬几个的事儿告诉宋明瑜。
宋明瑜沉默了一下,忽然说道:“林姐,你肯定很难过。”
不是疑问句,也不是反问句,而是陈述句。
林香笑了笑,低头喝粥。
“我有什么好难过的,我就是后悔那天在大会上没多骂姓纪的两句。”
恐怕姓纪的还以为她是曾经那个任人揉圆搓扁的包子性格。
只不过他想错了。
她曾经或许是。
但有明瑜的支持,她有了自己想做的事业,她又亲眼看见,张新民这个勤勤恳恳的老实人,是如何被纪厂长用下作手段挤出了厂子。
曾经视作一切的“铁饭碗”,现在对林香还真没那么重要。
就像明瑜说的,有本事的人,在新时代的浪潮中,一样能端上饭碗!
Venus就是林香的希望。
Venus的爆火告诉林香一个道理,只要全力以赴,谁都能成为这个时代浪尖上的人。
她想拼一把,为自己,为家庭,为信任自己的明瑜。
针织总厂是林香生活了半辈子的地方,她当然也在乎。
她依然会全力维护厂子这个家,但如果她的家已经不认她这个家人,她也会洒然离开,不留一片云彩。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只不过是在针织总厂待久了,一下子有点不习惯而已。”
林香笑着调侃,“你不知道,这段时间我待在家里,你陈叔叔小心得很,说话都要看我脸色。”
机械厂当然也知道了林香的事情,来问八卦的人天天都有。
陈继开烦死了这些碎嘴巴,在家当起了二十四孝好老公,对林香那叫一个体贴入微。
他甚至还特别硬气地发了一篇《南城晚报》,题目就叫《个体经济,是时代赋予的机遇》。
整篇文章那叫一个洋洋洒洒,不指名道姓,但却把不支持、不看好林香的人都给骂了个狗血淋头,尤其是纪厂长那个龟孙!
稿费全都拿来给林香买了一套港城的化妆品。
这东西内地买不到,只有友谊商店有,还是陈继开委托宋明瑜,找南城饭店张总经理给换来的外汇券。
外汇券很贵,化妆品更是不便宜,老陈吃了一套老婆的抱怨,脸上却笑嘻嘻的,“千金难买我老婆高兴。”
尽管身边人都想哄林香开心,但林香觉得自己其实没什么不高兴的。
她只是觉得有点好笑,曾几何时,这些“铁饭碗大于一切”的言论,也是她对明瑜说的。
那时候她还觉得明瑜开小饭馆,未来没有保障,一转眼,她自己也成了个体户。
外头的世界,也远远比她想象中要广阔。
停薪留职正好,可以有更多的时间来发展Venus,这是她和明瑜的心血,她要好好保护它。
林香乐观地想着。
现在Venus也蒸蒸日上。
营业一切有序推进,珞璜有张新民在不用担心,就连林香之前心心念念的新品,也已经和宋明瑜商量好,现在投入了样衣生产。
林香喝一口粥,有些慨叹:“现在我这日子,闲得都有点不知道做什么了。”
看着林香一副斗志昂扬的模样,宋明瑜却知道她说的不是真心话。
或者说,不是林香全部的真心话。
普通夫妻离个婚都会伤心,林香和针织总厂那是足足二十三年的情分。
一个人的少年、青年、中年时光,都贡献给了这座工厂,停薪留职四个字说得简单,付出的感情却不可能轻易收回。
宋明瑜挽着林香的手:“林姐,你还有陈叔叔,有念嘉景行,有高阿姨……”
“你还有我。”
她认真地看着林香的眼睛,“林姐,在家里,你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一家人之间没那么多顾忌。”
“明瑜……”
不知道是这粥太烫,还是因为眼前这双明亮又坚定的眼睛,林香鼻腔一酸,眼泪掉了下来。
是啊,这里是她的家。
林香甚至还记得,当初在大杂院里住着等分房,那会儿景行还小,自己怀着念嘉,一家人每天都过得紧紧巴巴的。
后来好不容易申请到了指标,搬家那天,她和丈夫晚上都兴奋得睡不着。
升职,加薪,陈继开还鼓励她争取进办公室,“到时候就不用天天在车间里走来走去了。”
一晃眼那么多年过去,她还住在这个以针织厂命名的胡同里,人却离开了总厂。
她当然伤心。
针织总厂就是她第二个家,怎么可能不伤心。
林香想让自己振作一些,可强忍之下,泪水却越来越多。
“我就是……就是觉得很不真实,就像做梦似的。”
可连做梦,都会梦见自己还在机器上,机器轰轰地转,她和彦芝她们一起,一边积极生产,一边一起唱着团结奋斗的歌。
陈继开给她买了新衣服,她摸着下意识还会说,用的是什么料子,看看针脚密不密,齐不齐。
林香哽咽不止,宋明瑜有些心疼地搂着她的肩膀。
谁都说林香性格软,但这么多年工作在一线上的铁姑娘,又有谁是真的软乎性格?
林香不是不计较,只是因为那是自己的家,所以才不愿意计较。
她也不是不伤心,只是离开了家的难过,对谁都不好说。
丈夫工作压力很大,两个孩子要念书,和彦芝讲更是不合适,林香又不肯去揭张新民的伤疤。
林香不想让任何人为了自己的事情烦恼,但宋明瑜却没这些顾虑。
她挣钱,做“明瑜”,和林香一起做“Venus”,为的是自己,也为了身边的人。
林香对她来说,就是没有血缘,却最亲近的人。
“林姐,厂子对你来说很重要,这是谁也不能否认的。”
“所以,这些美好的回忆,咱们就留在心里,一起努力把日子过好。”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和林姐你站在一起,我相信你,支持你的每一个决定,就算别人不理解,我肯定也理解。”
林香擦干眼泪,坚定地点了点头,“好。”
哭了一场,林香眼睛红红的,精神却好了许多,就像是这些天积攒的郁气一下子发泄出来了一样。
“明瑜,我想把Venus做好。”
如果说一开始在林香心里,要做好Venus更多是出于“不愿意让明瑜亏钱”。
那么,随着自己一直以来的参与,对Venus倾注的心血越来越多,林香是真的把它视作了自己的事业。
而如今,又多了一层,林香想要做好它,证明给所有人看,即使不在针织总厂,她也能做得很好,她也是有价值的!
“咱们一起把日子过好。”
“嗯,林姐,你想做什么都放手去做!”
宋明瑜这才松了口气,往前看当然需要时间。
但是林香愿意走出这一步,当然是值得高兴的。
过上好日子,这是最重要的。
宋明瑜催促林香赶紧把粥喝掉,“等会凉了就不好喝了,还伤胃。”
林香笑着应下,低头把最后一口粥喝完,抬起头来,就听见宋明瑜说道:“林姐,咱们不能让姓纪的做了这么多坏事,就这么轻飘飘的算了。”
过上好日子,前提是坏人也要得到应有的惩罚。
“姓纪的做了那么多蝇营狗苟的事儿,必须得拿到太阳底下晒一晒!”
林香目光一凝:“你是说……向上头举报他?”
宋明瑜点点头,又摇摇头,“举报是肯定要举报的,但是光是这样做不够。”
姓纪的必须要付出惨痛代价!
宋明瑜觉得自己自从经营“明瑜”以来,修身养气的功夫都长进许多。
但姓纪的是欺人太甚,他肆无忌惮地排挤张新民,又逼迫林香不得不停薪留职。
离开总厂,当然可以提前避开那场大下岗的风暴,可宋明瑜希望这是他们的主动选择,而不是走投无路。
接连伤害两个对她好的人,宋明瑜的火气已经很旺盛了。
纪厂长在总厂多一天,她对这个人渣的愤怒就更盛一分。
而且这人还是明牌盯上了Venus,不收拾他,说不好什么时候又耍阴招!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姓纪的一再挑衅,宋明瑜词典里就没有“忍让”这个词。
但愤怒之余,她理智还在。
无论怎么说,八十年代,国企大过天,她一个个体户,想直接把姓纪的拉下马,很有难度。
她也不是孤身一个人,还得考虑“明瑜”那么多员工,考虑“Venus”的品牌形象……她也要负起责任。
所以,这件事必须釜底抽薪,不动则已,一动,必须要把姓纪的直接按死,绝对不能让他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想要做成这件事,必须得有一个强有力的帮手。
纪厂长为什么能在针织总厂横着走,因为他头上还有纺织局的领导。
就算张新民和林香写了举报信去,什么时候能有人调查还是个问题,就算有调查组下来,碰上纺织局也不好说。
所以,这个帮手的地位必须要比纺织厂领导要高,能让纺织局那边也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
宋明瑜心思电转。
“咱们得把事情闹大,让所有人都知道针织总厂这一万件次品的事情,让他们意识到姓纪的有问题。”
哪怕1985年,国企已经走向走向企业改革这一步,但很多事情还是被内部消化,“家丑不可外扬”。
而舆论,恰恰就是捂不住的,就像那句话,“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越是想要弹压,越是会遭到反噬,宋明瑜见过很多这样的例子。
林香有些不忍,她当然也希望纪厂长能受到惩罚。
但她终究对总厂还有几分感情,事情曝光,它必然被千夫所指,想想她还是难过。
“林姐,我们从始至终针对的都不会是总厂,而是纪厂长本人,如果不是姓纪的把吴书记赶走,肆意妄为,总厂现在也不会变得这么乌烟瘴气。”
“针织总厂现在‘病’了,只有拿起手术刀,把它身上腐烂的肉给清理干净,它才能好起来——林姐,总厂是你的家,你也不希望自己的家里天天都有老鼠吧。”
林香被宋明瑜说服了,虽然她离开了厂子,但是她何尝不希望厂子能好起来?
“好,明瑜,我听你的,咱们现在要怎么做?”
宋明瑜的计划很简单。
……
1985年10月31日,周四,阴。
今天的天气并不算好,甚至一点阳光也不见。
几辆红旗小轿车停在南城针织总厂门口,从车上下来一群人,一个个面含笑容,仿佛这阴冷天色一点没影响到他们的兴致。
其中最引人注意的,就是为首的一个中年男人,和他对面的儒雅男人。
若是有经常看南城本地报纸的人在这儿,一定能认出来这个中年男人是谁。
今年跻身港城顶尖贸易巨头之一,“四海通”的老板,陈启邦!
“吴书记,好久不见,还是你最能和我聊到一起。”
他对面,那个鬓角花白,眼尾甚至长出了几缕皱纹的儒雅男人,就是被调去纺织局上班的吴书记。
吴书记笑意吟吟,只和陈启邦寒暄,不多时,一辆更加低调的轿车开过来,停在不远处。
竟然又是一个重量级人物,南城市长骆京明!
吴书记迅速迎了上去,帮骆京明打开车门,后者下车后,他又在对方耳边耳语几句。
骆京明微微颔首,吴书记快步走到众人面前,
“陈总,各位贵宾,实在是抱歉,刚刚市里有个紧急会议,耽搁了一点时间,见谅见谅!”
骆京明也展露笑容,走了过来,和各位老总握手,语带歉意。
“市长客气了。”陈启邦和骆京明握过手,“工作繁忙大家都理解的啦,都是生意人,市长愿意抽空来一趟,我们都好感激了。”
另一个戴着劳力士手表的老总呵呵笑,一口港普说得蹩脚:“都说‘遲到好過冇到’,时间不关键,最重要还是合作能顺利推进啦!”
也有人起哄:“陈生的眼光谁不信呐,‘四海通’现在可是洲洲通哦,他看好南城,肯定是潜力无穷!”
捧南城,就等于是捧骆京明。
这位年富力强的市长脸上笑意加深,“准备得匆忙,希望南城能让代表团的各位宾至如归。”
谁也想不到,陈启邦竟然带头组建了港商代表团,要来南城视察!
视察,然后呢?这么多老总,总不可能只是为了来这么一座西南小城闲逛。
他们感兴趣的,只能是商业合作,骆京明得知消息,迅速地推掉了其他工作,亲自来作陪。
他心中火热,若是能把这一批代表团的老总们都留在南城谈成合作,对南城发展,对他的事业生涯,都有极大好处。
两边商业互吹了一会儿,骆市长感觉差不多是时候,便对吴书记点点头,向代表团伸出了手,“各位朋友,咱们边走边聊?”
旁边侍候的吴书记接过话头,主动引导着各位港城老总往里走。
“今天要参观的这家工厂,就是和陈总有贸易合作的南城针织总厂……”
南城针织总厂的牌子就立在上头,不少老总都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这不就是陈生合作的那家厂子嘛!”
陈启邦在内地赚了不少钱,不然四海通也不会做到今天这么大。
他们是真的好奇这南城针织总厂到底有什么本领,竟然能供得上海外那么多国家的外贸生意。
那可都是钱!
陈启邦含笑不语,“哎呀,你们进去就知道啦。”
吴书记落在最后,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针织胡同的方向。
第80章 第 80 章 双更合一
和吴书记的有条不紊比起来, 纪厂长纪盛华的处境就要狼狈许多了。
最近连连不顺,家里那个黄脸婆又到处找什么风水先生帮他算命,说他最近时运不顺,要多积阴德。
积屁德!纪盛华和她大吵一架, 摔门出去和狐朋狗友喝酒聚乐。
港商代表团今天到访的电话, 就是在这种时候, 辗转一路从厂长办公室、纪家,最终打到了饭店。
纪盛华在电话里嗯嗯啊啊地敷衍, 睡到半夜口渴醒来, 这才忽然想起今天还有这么重要的事情。
再后悔不该买醉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套上西服,清早就往厂子里赶, 又是安排人接待, 又是准备各种礼物给代表团示好。
纪盛华带着人列队等候,骆市长和港商代表团在吴书记的引路下走进厂区大门。
纪盛华眼睛一亮, 赶紧堆上一副讨好的笑脸迎了上去——
“骆市长——”
纪盛华的眼睛睁大了,不可置信地看着骆京明身边作陪的男人。
后面的话全部卡在了喉咙里。
吴书记——不,吴建国, 他怎么会在这!
纪盛华心中震惊不已, 再往旁边一看, 市长平时带的那个秘书也不在。
竟然是吴建国站在市长旁边,充当起了临时秘书的工作。
纪盛华心里暗暗不妙,脸上笑容却越发热情:“骆市长, 各位贵宾, 欢迎莅临针织总厂视察!”
他笑得谄媚,甚至还微微弯下了腰。
在他自己眼里,这副做派可谓是恭敬至极, 却不知咫尺之遥的对面,骆京明皱起了眉头。
这纪盛华怎么回事。
明明提前通知过他今天有贵客要来,他却脸色苍白,顶着黑眼圈,眼睛里还泛着红血丝,一副喝醉了没睡醒的样子。
成何体统,骆京明暗自摇头,想着今天情况特殊,还是按捺下来,但却没了和港商们介绍他的兴致。
其实纪盛华一早上不知道用冷水洗了多少次脸,就是为了让自己精神一点。
可挤走吴书记之后,他在厂子里养尊处优吆五喝六惯了,脸上多了不少赘肉,配上宿醉之后那副憔悴的样子,第一印象就很难好起来。
骆京明再看一眼身边温文儒雅的吴建国。
其实这次来视察,他原本要带的是自己秘书,却无意中得知,这次港城代表团的领头人陈启邦和吴建国交情不错。
他权衡之后,这才选择带了吴建国,尽管对方如今已经是纺织局的人,但订单是吴建国签的,说不定能博得一些好感。
骆京明在车里看见吴建国和陈启邦含笑闲聊,就知道这一步棋没错。
吴建国温和地接过话头,主动介绍起来:“各位代表,这是南城针织总厂的新厂长,纪厂长。纪厂长,今天要麻烦你了。”
他说话有条不紊,考虑到大部分港商都没怎么来过内地,咬字格外清晰。
和纪盛华产生了鲜明对比。
骆京明眉头微微松开,暗暗颔首,其他港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大家都是千年的老狐狸了,这点聊斋不会看不懂。
看似是帮纪盛华解围,可字里行间,仿佛并不觉得这个人有什么要紧。
这是在演哪出?
陈启邦感受到众人目光,指了指吴建国:“别看我,我又不懂这些,都是和吴书记打交道啦!”
他是代表团的领队,地位自然也最高,他一发话,其他人顿时懂了。
哦,原来只是个挂名厂长……那就不用重视了。
老总们点点头,一个个笑呵呵的,嘴巴上说着“你好”“荣幸”,目光却从纪盛华身上收了回来。
纪盛华心里憋着火气,当着骆市长的面儿,他却不敢骂姓吴的心思深沉。
只能憋着气儿,一脸笑容:“没有,没有,各位代表能来针织总厂,是我们厂子的荣幸,各位里面请——”
纪盛华当然也不会什么都没准备。
他的想法很简单,和平时自己讨好纺织局那些领导一样,先把众人带到会议室里坐一会儿,把礼物奉上,再安排一桌宴席,酒过三巡,那什么话都好说。
可这群港商代表团可不是来和他搞商务那套的,陈启邦笑着挥挥手:“平时在办公室坐得够久啦,难得有机会,先去看看车间?”
他和纪盛华不熟悉,这话问的是吴建国,吴建国先是询问地看向骆京明,在后者颔首后,他才点头。
“没问题,咱们总厂的产品线和样品肯定已经准备好了,不会让各位失望。”
纪盛华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骆京明一个眼神扫过来,他只能闭嘴,小跑两步过去引路。
还好,他还有准备,参观路线是他特意设计过的,绝对不会经过那些可能暴露问题的区域。
针织总厂的生产车间还是规模很大的,或者说,很能撑得起这个西南纺织王的名头。
宽敞的车间布局,轰轰作响的设备机器,还有不断走动工作的纺织工人,欣欣向荣的一幕令代表团的众人都颇为满意地点点头。
纪盛华赶紧抓住机会秀存在感,他当上厂长,最沾沾自喜的就是大刀阔斧地租赁了许多进口设备。
尽管心里惦记着那一万件次品,但是次品如今都堆积在仓库深处,一般员工都进不去,样品间也没放,纪盛华不觉得会出什么问题。
至于设备,今天早上他才安排设备维修科的重新检查了一次,只要不现场出事故,那都很好掩饰过去。
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进口和本土的设备放眼过去像是机械丛林一样井然有序,天然就让人对总厂的技术能力有了正面印象。
当然,这些老狐狸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虽然一个个笑容满面的,看上去都对总厂很满意,但抛出来的问题却一个接一个。
“纪厂长,你们成品的合格率是多少,生产线和产能呢?”
“你们在工艺上有没有什么独特的地方?”
“纱线的强度,织物的平整度和色牢度是怎么确保的呢,怎么控制次品?”
实话说,这些问题纪盛华不是真的回答不出来,毕竟他再怎么也是针织总厂的厂长。
但他还真不是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昨晚本来就喝醉了酒,一晚上都没睡好,加上心里有鬼,回答难免就没那么缜密。
“这个,我们厂的合格率……”
纪盛华有心放慢速度,可这群港商老油条可不会给他慢慢思考的机会。
回答完这个问题,那个问题马上就接上。
一开始,众人还津津有味,想听听看这总厂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
可纪盛华语气闪烁,有时候回答不上来,偏偏不肯实话实说,硬要拗一些“我们一直致力于”,“我们进行了多方努力”这些套话。
港商们脸上表情就有些微妙,他们是来考察技术的,总厂就这个水平?
“纪厂长操心生产,可能有些记不清了,作为曾经总厂的一份子,我来为各位代表解惑。”
关键时刻,吴建国主动把问题揽了过来,感受到纪盛华带着愤恨的目光,他心里一片平静。
纪盛华把他赶出总厂,独揽大权,吴建国愤怒无奈,却还有一线希望,至少总厂在纺织局的扶持下还在发展。
真正让他失望的是,纪盛华根本就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哪怕当了厂里的一把手,可满肚子还是勾心斗角,真到了眼下这种场面,一点事儿也撑不起来。
他忍不住又想起昨夜那通电话。
是啊,他可以离开,可总厂要怎么办?
姓纪的压根不能把总厂发展好,他有什么必要忍让下去,总厂是他的全部,姓纪的可以拍拍屁股走了,厂子要怎么办?
论拍马屁,吴建国不见得是纪盛华的对手。
但对针织总厂的了解和热情,十个纪盛华也比不上他。
吴建国笑容亲切,仿佛又回到了当初执掌针织总厂,当吴书记的时候。
即使已经离开针织总厂一段时间,但吴建国对总厂的关注从来就没少过,说起厂里的情况,他头头是道,甚至一点不需要思考。
设备、流水线、工人,无论是哪方面,他都如数家珍。
甚至有时候港商这边还没想到的方面,他就先为众人介绍了!
“各位代表可能不太了解,我这么说个数字吧,总厂现在主要的生产车间有十个,生产厂房有三十七栋,针织、染整、缝纫设备这些差不多有一千二百多台……”
“各位代表,请你们一定相信,总厂的技术是绝对过硬的,产量也是非常稳定的,现在全国找不出几个像总厂一样,年产量能达到一千六百万件规模的针织厂……”
“不仅仅是国内的这些城市,我们的产品能远销到欧美亚非十几个国家和地区,之前和陈总合作的时候,我们也提到过……”
如果说真诚是最大的必杀技,那对厂子独一份的了解就是吴建国的必杀技。
这些数字纪盛华记不清,可吴建国说起来连磕巴都不打。
说服力实在太强。
他一边侃侃而谈地介绍,一边引领着港商代表团往前走,遇到车间一些熟识的面孔,他还会主动和对方打招呼,关心两句。
刚刚被纪盛华弄得有些神色微妙的港商,看着这一幕不由得啧啧称道。
专业,亲切,又点到为止,不卑不亢。
这才对嘛,刚刚那个厂长和这个男人比起来,实在有点不像话。
“吴书记,你们总厂这规模确实够大,能力也强,不愧是陈生信赖的伙伴。”
这一趟从港城飞过来的代表团一共有五家。
除开陈启邦这个领头人是贸易领域的大佬以外,其他几家,有做辅料的,也有和陈启邦一样,做赚汇率差的生意。
他们只要知道这东西产量高,品控稳定,能赚钱就行。
还有一家,对外宣称也是贸易合作,但实际上,却是“新世界”集团老总,港城几大顶级富商之一,郑世辉的两个儿子。
郑嘉和,郑嘉佑。
郑嘉佑完全是被他哥逼来的,虽然吴建国说得滔滔不绝,他却只想睡觉,偏偏他哥还不让他今天带游戏机来。
郑嘉佑打了个哈欠。
“新世界”是做房地产的,他是闹不明白为什么他哥非得要来这个什么代表团掺一脚。
难道他们家要转行做服装?
弟弟神游天外,哥哥郑嘉和却听得很认真。
出发之前,郑世辉再三对他强调,一定要重视内地,不仅仅是庞大的市场,还有内地发展的基础。
那时候他还似懂非懂,和钢铁厂谈合作的时候才意识到父亲话里的深意。
如今再来针织总厂,更是让他笃定了父亲的想法——郑氏不只是要和内地企业做生意,更是要在内地踏出实业发展的第一步。
内地的企业,土地便宜,厂区建得豪横,动动手指头,一年就是一千多万件!
这种家大业大的底气,比所有人想象中都要多。
不由得郑氏不眼馋。
换作是港城,光是建厂成本那就高得上天,港城土地寸土寸金,要建这么大一个厂区那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所以,卖出来的产品价格也水涨船高,港城人自己都喊吃不消,出口又竞争不过别人。
这就导致这两年港资不少都外流到了内地,有些是在临海的那几个城市建了厂房,有的则是更加深入,总而言之,哪里地皮便宜就去哪里。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郑嘉和一听陈启邦组建代表团,立刻就向对方示好,加入其中。
郑嘉和如此,其他港商更是如此。
光听陈启邦说,和亲自见识这些巨无霸工厂,还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不少人心中火热,吴建国的介绍让他们意识到这里头的绝妙商机。
毕竟成本便宜,就代表他们能在里面赚到更多钱。
能赚钱的买卖,老总们可是不想放过的。
肉眼可见的,代表团气氛比一开始要活跃热切了许多,左一个“吴书记”,又一个“吴书记”。
都想从吴建国口中了解更多。
陈启邦笑而不语,骆京明满眼赞许,吴建国神色谦逊,应对自如。
高下立判!
放眼过去,恐怕就只有纪盛华一个人心里不是滋味。
怎么这些人全在关注吴建国,搞得好像他吴建国才是针织总厂的话事人,自己反而成了个配盘的?
还什么吴书记,他是个屁的书记,早就是被撵出去的人。
但纪盛华转而就安慰自己,吴建国那么拼命秀存在感有什么用,最后订单那都是给了总厂,不还是进了自己的腰包?
只要不被发现有问题,这个亏吃了就吃了,赚到的才是硬道理。
就在这时候,有个懒洋洋的声音响了起来:“这是你们进口的新款设备?”
纪盛华回过神,说话的是代表团里头最年轻的那个,从刚刚进厂区开始,他就一直表现得不感兴趣。
不像是来考察的老总,倒像是个闲逛的富家公子哥。
但纪盛华却不敢小瞧对方,光是手腕上那块百达翡丽,把他……不,把他全家卖了都买不起。
他赶紧回答:“对,从瑞士进口来的高压染丝机,是最新的款式。”
郑嘉佑“哦”了一声,却还是在那台机器旁边看来看去。
郑嘉和皱了皱眉,有些后悔没让弟弟带游戏机出来,这会儿可不是耽误时间的时候。
“嘉佑,别叫叔伯们多等。”
他这轻飘飘的话对郑嘉佑可没什么威慑力,郑嘉佑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挑了挑,忽然勾起一个笑容。
“哥,我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东西。”
他伸出手,轻轻弹动染丝机上面的铭牌,“瑞士机器的铭牌,怎么会全是写的德语?”
“这——”
纪盛华感受到众人投来的目光,冷汗唰一下就下来了。
这代表团里怎么还有精通外语的!
这年头,国内几乎没有成体系的外语教育,大部分都集中在京城和沪城那种大城市。
在南城这种地方,连英语都没几个人懂,更别说德语这种小语种了!
他努力找着理由,看着眼前一众港商,他脑海中灵光一闪。
“可能是因为这是代工的,瑞士的机器,但是是西德代工的,所以铭牌才是德语,没错,海外纺织业有很多这样的例子。”
“哦?”郑嘉佑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你说的是如果是真的——”
他修长手指掠过铭牌上的制造商名称,纪盛华的心仿佛悬在了嗓子眼。
“只能证明这家制造商既既没脑子,也没有商业信誉,我还没见过哪家代工厂,代工的时候能把语法都写错。”
“日期格式一个没对,连数格都不会写。”他摇摇头,一副颇为遗憾的表情,“也不知道找的哪个外行人,匆匆乱写上去。”
“那是因为——”
“想好再说。”
郑嘉佑见他死鸭子嘴硬,脸上吊儿郎当的笑容越发浓了。
“那这样好了,告诉我,为什么瑞士电压是230V,这部设备上却是西德标准的220V,又或者——”
郑嘉佑目光玩味:“你能解释解释,为什么1965年破产倒闭的伯克希尔公司,还能卖给你们1985年的最新款设备?”
“用死人公司授权代工,你们内地玩得这么花?”
“嘉佑!”郑嘉和警告地叫了一声弟弟的名字,郑嘉佑耸耸肩,“当我胡说咯。”
谁会当他胡说?
尽管平时一贯以花心富少的形象登上各大花边新闻杂志,但港城人人皆知,郑世辉对两个儿子学业要求极为严格。
长子郑嘉和毕业于斯坦福,而郑嘉佑这位花花公子大学同样是在世界名校之一的ETHZ读完大学。
光是语言就会德法英三种。
他钟爱电子设备也是因为专业兴趣,不仅随处都要带自己的游戏机,为一套根德音响能闹得满城风雨。
郑嘉佑说的这些话,港城代表团不会有人怀疑。
气氛压抑,骆京明眉头紧皱:“纪厂长,你解释一下这机器是怎么回事!”
“我……”
脸色越发青白的纪盛华哆嗦着嘴巴,背后已经被冷汗浸透。
他确实没有注意到,因为他压根就看不懂外语!
当初纪盛华在众多租赁公司中选中这一家,图的就是能多吃回扣。
至于这些机器怎么来的,从哪里来,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他根本不关心也不在意。
他不怕有人拆穿,毕竟这年头,有几个人懂技术还懂外语?
谁知道偏偏就在这种地方翻了车!
纪盛华在心里把租赁公司骂了个狗血淋头,这会儿,就算他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肯定是对方捣鬼。
可他不能说,因为和这家租赁公司合作,他在里面不知道吃了多少回扣,如果让骆京明知道这件事……
纪盛华飞快地想着对策,嘴巴上不忘转移话题:“骆市长,这一定是里面有什么误会,您也看见了,我们总厂一贯都是以保质保量为目标,一直以来都执行得很好——”
骆京明一言不发,脸色越来越难看,看着纪盛华的目光也越来越不善。
这时,厂房外传来一阵喧哗。
“厂长贪污腐败,侵吞国有资产!”
“厂长吃回扣,购买淘汰生产线,挤走技术骨干!”
“厂长逼迫代销次品,不顾工人死活!”
哪怕厂房里生产设备轰隆作响,可依然传入了代表团和骆京明的耳中。
“这是什么情况?”
“听着似乎不像什么好事儿,咱们要不出去看看?”
港商交头接耳,郑嘉佑走到哥哥身边,“哥,看来有一场好戏上演。”
郑嘉和看一眼骆京明,对方脸上的笑容都已维持不住,三两步走到了厂房外,只留下个背影。
郑嘉和目光转向陈启邦,陈老饕还是那副笑呵呵的表情:“走吧,咱们也看看热闹。”
果然,这老狐狸肯定知道什么,郑嘉和应了一声,带着弟弟往外走。
走出厂房,外头的阳光有些刺眼,但更加吸引人注意的却是空地上站着的那十几个举着木板的人。
放眼望去,竟然全是声讨厂长贪污腐败,高价租赁进口设备和流水线的内容!
还有一条条巨大的横幅举了起来,都是恳求领导严查设备问题,维护总厂名誉之类的内容。
在看见骆京明一行人出来之后,黑压压的人群没有再大声喧闹,而是更高地举起了手里的木牌和横幅。
纪盛华光是看到那上面的内容都气得跳脚,当看清带领抗议队伍的一男一女后,他更是绷不住情绪。
林香,张新民!
还真是阴魂不散!
“翻了天了,谁允许你们擅闯进厂区,这是保密区域,你们已经不是总厂的职工了,没有进来的资格!”
纪盛华连忙就对骆京明解释。
“市长,这些人不是我们厂里的员工,他们就是被人煽动了,专门跑来闹事,破坏我们厂子的声誉,我马上就让保卫处把他们赶走,不会影响考察!”
纪盛华张口叫保卫处的人来驱逐对方,可其他人却团团围了上来,把林香和张新民两人护在中间。
“你要干什么,你是要逼死人是不是!”
“你毁了人家张工一条腿,你现在是不是还想杀人灭口!”
骨折是张新民自己摔的,跟他纪盛华有什么关系,纪盛华目光催促匆匆赶来的保卫科动作快一点,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等一下。”
骆京明目光晦暗,他目光落在了人群最前面的张新民身上,拨开保卫科的人,慢慢走到了对方面前,语气和蔼。“这位同志,你有什么诉求?”
张新民环顾四周,深深吸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了两个牛皮本。
“领导,我要实名举报纪盛华贪污腐败,故意利用国家财产高价租赁进口淘汰设备中饱私囊,侵吞国有资产!”【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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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第 81 章 双更合一
贪污腐败, 中饱私囊。
光是这八个字,就足以把纪盛华打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骆京明没有说什么,他伸出手, 张新民手里抱着的两本牛皮本递到他手里, 翻书的“哗哗”声, 在这一刻显得格外突出。
无论是亲手将资料交到骆京明手中的张新民,还是心悬到嗓子眼的纪盛华, 此时都十分紧张地盯着一言不发的骆京明。
骆市长快速扫过两本书的内容, “啪”一下将书页合上,忽然抬眼看向纪盛华:“你知不知道这里面写着什么?”
“不、不知道……”纪盛华恨恨地看向张新民,“肯定是你胡编乱造了什么东西, 竟然也拿给领导看!”
“不是胡编乱造。”张新民辩解道, “这是针织总厂的设备维修记录,还有全厂设备的信息清单。”
“领导, 我在设备维修科呆了小二十年了,厂里的每一台设备我都摸过,修过, 每一台参数我都能背下来。”
“一般的纺织设备, 只需要定期维护就好, 但是维修记录上,光是进口的那台高温染丝机,大修频率就达到了一个月三次, 这是不正常的!”
“怎么就不正常了?”纪盛华怎么可能认, 嚷嚷着张新民是在胡说八道,“今年总厂产出了多少产品,机器都不敢停, 产量大了,设备出问题很正常!”
他转过头,又对骆京明一副捶胸顿足,十分真诚的模样。
“市长,您别听他胡说,这人就是挟私报复——对,因为厂里把他列成了‘编余人员’,他心理不平衡,就专挑今天这种时候来报复!”
纪盛华越说越来劲。
“张新民,你不要再胡搅蛮缠了,就算你今天在厂区大吵大闹,厂子也是绝对不会重新把你安排回科室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你——”
张新民身边站着的林香忍不住骂道,“你这人厚颜无耻,明明当初就是你害怕新民把设备有问题的事情说出来,才让他坐了冷板凳!”
“就一个设备维修记录,能说明什么,我甚至怀疑你这个所谓的记录根本就是胡诌的!”
纪盛华睁大了眼睛,“我还没说呢,还有你林香,你也是吃里扒外,用着厂里的技术人力,在外面为你的服装品牌牟利,被我抓了现行,你才主动离开厂子!”
纪盛华的确脸皮厚,哪怕骆京明就在身边——不,正是因为市长就在身边,他才必须要睁着眼睛说瞎话!
这个厂长的位置他绝对不能丢,今天这群人绝对不能放过!
纪盛华咄咄逼人,气得林香和张新民脸色发白,就在这时候,举牌抗议的人群中,却缓缓走出来一个年轻的身影。
“纪厂长,你的所有精力都投入在颠倒黑白,贼喊捉贼上了吧?连我这个职工子弟都看不下去了!”
这声音清亮有力,人群中走出来的这个年轻姑娘不是别人,正是宋明瑜!
她说完这句话,目光冷冽地看向纪盛华。
“刚刚纪厂长声称,这两位工人同志是犯了大错误,这和真实情况截然相反!”
宋明瑜侃侃而谈,将张新民的履历简单提了重点说出来,一个设备维修科的小组长,参加过很多次进修学习,针织总厂进口设备的维护与修缮,都是他在负责。
“但就在这个月上旬,厂里忽然以‘不能适应进口设备’为理由,将他列为了编余人员,硬是让人坐了冷板凳,甚至逼迫他不能参与正常的维护工作。”
“把人列为编余人员,还是给一个身处关键岗位,有重大贡献的老技术骨干下达这样的通报——敢问纪厂长,如此重大的决策,你有没有按照总厂规定,经过民主表决,大会讨论?”
“这……”
答案当然是没有,纪盛华压根就不知道厂子里的规章制度里竟然还有这一条!
“我们先不提纪厂长你身为厂长,罔顾厂区规定这一条,如果按照你所说,张工是无法适应进口设备,为什么在张工离开设备维修科以后,他的徒弟会收到厂办退回来的情况汇报信?”
“那封汇报信里清清楚楚地写着,生产车间的进口设备故障居高不下,张工怀疑质量有问题,但这封信交上去一两个月无人问津,却偏偏就在张工不能再参与车间设备维护之后发还,纪厂长,这是巧合?”
纪盛华终于是找到机会反驳:“我根本就不知道所谓的汇报信!”
宋明瑜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就假设纪厂长你毫不知情——那厂里如今堆积上万件次品,你亲口威胁一车间生产小组长林香为你代销,若不然就要撬掉她的工作,你承不承认?”
“这根本是子虚乌有,你是捏造、污蔑!”
纪盛华忽然眼睛一亮,对骆京明说道。
“市长,这个宋明瑜肯定就是今天这一切的背后黑手——她不是总厂的员工,她是Venus的老板,为了让Venus变成南城最大品牌,她故意散播这些谣言,就是为了把我们针织总厂的名声搞臭!”
“身正不怕影子歪,如果纪厂长压根没做这些事,又为什么要这么激动。”
宋明瑜冷冷地说道。
“是怕我揭穿你在职工大会上逼迫员工代销质量不合格的次品,甚至不惜谎称这批次品是计划外的产品,以此哄骗上级领导,瞒报真实的生产情况么!”
“宋明瑜,你知不知道造国营工厂的谣是要进去坐牢的!”纪盛华咬牙切齿,“你还年轻,我劝你不要一意孤行!”
又是赤.裸.裸的威胁。
只可惜宋明瑜压根就不是吃这一套的人。
她向身边的林香伸出手,后者拿出了一个装订整齐的册子。
“领导,这是总厂一车间的生产排班表和考勤记录。”
骆京明接过册子,上面有些字迹一看就已经很久远,时间甚至可以追溯到五六年前,而最新的一个,停留在这个月的中旬。
“林组长还在一车间的时候负责管理生产抓考勤,这些记录除了总厂,就只有她手上还有。”
宋明瑜挥了挥手,身后有人举起一个大号白板。
上面竟然画着一张柱状图,有蓝色、黑色两种柱形,高低错落地分布在图表中。
蓝色的柱形上写着:针织总厂生产工时。
而黑色的柱形上写着:针织总厂产量统计。
宋明瑜指着这张柱状图,声音清亮。
“从这张表上就能看出来,仅仅一车间这么一个车间,1985年的总工时就要比1984年的高出整整一番!”
“但是,产量上,却仅仅只增加了10%不到……纪厂长,你怎么解释?”
不等纪盛华说什么,宋明瑜又拿出了一个册子。
这次,册子上写的是仓库出入记录。
她身后,白板换了一面,这回从柱状图换成了折线图。
“像纱线这样的主要原材料,每个月或多或少有波动,可是在入库的数量上却这么规整,刚刚好满足正常生产计划,有趣的是,这么规整的入库记录,出库的时候却有零有整,根本对不上!”
折线图上,入库的那一条折线一直维持着平稳的趋势,甚至趋近于一条直线。
而出库的波动量,单个看似乎与入库的波动接近吻合,但画成折线图以后就能清楚地看到,出库和入库折线的垂直距离一直在变大,甚至在最近两三个月里拉开了极大差距!
针织总厂的物料一直管理严格,这是吴书记那会就立起来的规矩……也正是吴书记,把这份资料交到了宋明瑜手里。
“纪厂长,你口口声声说,今年厂里的生产多,所以设备才会频繁出问题。”
“那么,纪厂长怎么解释工人工时增加,产量却没有明显提升?又要怎么解释这些纱线出入库对不上的问题?”
宋明瑜说了个冷笑话,“总不可能是工人在上班时间正事不干,帮这些纱线长了腿跑了吧?”
这笑话很冷,现场却有人轻笑出声,郑嘉和瞪了弟弟一眼:“噤声。”
这种场合他们可以作为局外人看戏,能真的把这一场意外当成“热闹”来看,南城的这位市长可不是什么慈眉善目的温柔人。
郑嘉佑摊手耸肩,在嘴巴上做了个缝合的动作,可目光依然灼灼地锁定住了人群中央那个身影。
不知道什么时候,越来越多的职工也围了过来。
尽管他们很多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敢靠近人群中央对峙的两拨人,可宋明瑜的话还是将他们吸引了过来。
Office要到九十年代微软才会发明。
宋明瑜却在1985年,用白板做了个手工版的“PPT”!
清晰、简洁、一目了然,在八十年代完全就是降维打击!
大多数工人不过小学、初中学历,可也看得懂!
感受到四面八方投过来各异的目光,纪盛华面色一紧。
“满口谎言,不就是因为你的Venus是总厂的竞争对手,你才跑来闹事么,宋明瑜啊宋明瑜,这么下三滥的手段,亏你也做得出来!”
宋明瑜挑了挑眉,“纪厂长不打算回答我刚刚的话?”
“有什么好回答的,这些也能算得上是证据?”纪盛华说道,“谁知道是不是你伙同他们这些总厂的叛徒杜撰出来的,你一个外人,这些东西怎么可能会知道!”
宋明瑜叹了口气,“看来纪厂长是不打算说出事实了。”
她伸出手,林香将一件棉毛衫递到她手中,宋明瑜提起衣领抖了抖,目光嘲讽。
“纪厂长,机缘巧合,我买到了这么一件衣服……不过,卖给我的却是锦城下面某个乡镇企业,还说这是特殊渠道得来的正品。”
她将衣服抖开,在场所有人都皱起了眉头,哪怕是再不懂纺织的港商代表团,还有骆京明这个市长,都一眼看出了不对。
色差。
一件白色的棉毛衫,竟然突兀地分布着大小不一的黄色斑块。
这些斑块奇异地蔓延在整件衣服的各个角落,就像是泛黄的油渍停留在上面一样,显得又陈旧,又邋遢。
如果说这还能让人怀疑是不是泼上了什么东西,那这件衣服的质感,就更加暴露了它的真面目。
前片后片的质感完全不同,本应该细密、均匀铺开的纤维纹路,却有些稀疏,有些密集,甚至还有的长短不一。
哪怕不用手去摸,也能看出来它的表面凹凸不平……这可是针织总厂的招牌产品之一,甚至衣领上还绣着“追月”两个字。
这是针织总厂给棉毛衫特别注册的品牌名字!
可面前这一件衣服哪里像是“追月”的质量,这走线,这色块,完全就是小作坊生产出来的——
次品!
“纪厂长,不知道你能不能为我们解惑一下,这‘追月’棉毛衫为什么会出现在锦城,又变成了什么乡镇企业的产品?”
纪盛华眼睛发红,想也不想就要扑上去——他必须把这件衣服给抢走!
可吴建国哪会给他这个机会?
他一直安静地等候在一边,一方面是因为他如今身份特殊,不便于主动出面,免得被纪盛华曲解为私人矛盾。
但更大的原因却是,他要盯好纪盛华,绝对不能让他搞破坏!
“纪厂长是不是站久累了,这样好了,哪位厂办的同志在现场,烦请帮厂长拿一个椅子来——”
“不用!”
吴建国见缝插针还要踩他一脚,什么站累了,市长人就在旁边,他纪盛华怎么可能说自己累了!
姓吴的是故意的,就是为了害他!
纪盛华怒火中烧,他咬牙切齿地站了起来,甩开了吴建国的手,“我不累,我只是脚滑了而已!”
“那就好。”吴建国被甩开,却还是保持着儒雅的气度,反倒显得纪盛华这人有些粗暴。
吴建国又开口,仿佛有些关心地问道,“纪厂长,这件次品为何会流入市场?刚刚职工子弟反映的生产问题你是否有过了解?”
吴建国在此之前从未参与过宋明瑜和纪盛华的争论,因为不需要,但现在宋明瑜拿出了实实在在,不可辩驳的证据,他只需要轻轻推一把,局势就会出现明显变化。
这句话听起来简单,但吴建国之前可是针织总厂的书记,还是南城纺织业第一个和陈启邦做生意谈单子的国营工厂书记!
他的话直接坐实了两点。
其一,这件衣服就是针织总厂生产出来的次品,而且是违规流向了市场!
其二,宋明瑜不是什么“外人”,她是职工子弟,她父母都是针织总厂的员工,她有权利站在这里进行质疑!
吴建国的态度一点都不模棱两可,他就是旗帜鲜明地站在宋明瑜这边,质疑纪盛华这人有问题!
纪盛华脸色煞白,脖子上青筋凸起,他死死地盯着宋明瑜手里的那件次品,怎么也想不到这件衣服到底为什么会在她手里!
难道老天爷也在帮宋明瑜对付他?
这件衣服得来却还真不是巧合,宋明瑜意识到纪盛华手里那一万件次品是个不定时炸弹,他不可能放任这些东西一直这样在厂里堆积下去。
他会逼迫林香,是因为他没有更好的办法,一万件不是一百件,这目标实在太大,但事到如今,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处理掉这些次品,哪怕时间久一点!
所以,她求助了一个很关键的人,那就是盛凌冬。
这件事必须要足够隐秘,对象必须要足够信任,而盛凌冬不仅满足这些要求,他还有一个得天独厚的优势——他在做物流生意!
纪盛华如果想把东西运出去,唯二的选择就是水路,或者是陆路,无论哪一条都恰好撞上盛凌冬的“地盘”。
这件衣服,就是盛凌冬截下来的次品。
不止这一件,他把这一批偷偷从厂里运出来想要处理的次品都给包圆了,为的就是这一刻。
纪盛华目光狰狞,宋明瑜却不会给他再一次开口的机会。
她手里多出来了一沓照片。
要锤,就要一锤锤死,让纪盛华再也不能翻身。
1985年,国内最为流行的就是海鸥牌DF-1单镜头反光照相机。
相机拍摄下来的照片,清晰程度已经足够当做证据。
“照片上清清楚楚地拍到,这是针织总厂的七号仓库,我想,纪厂长一定不陌生……你没有处理掉的那上万件次品,就在这间仓库里。”
这个年头,没有PS,也没有AI,一张照片,足以击碎纪盛华前面所有的辩驳!
骆京明一直静静地听着宋明瑜说话,这会儿,他终于淡淡地开了口:“七号仓库在哪里?”
吴建国敏锐地意识到领导连最起码的客套话都已经舍弃,显然已经是恼怒至极。
但纪盛华显然并不懂这一点,眼见骆京明没什么表情,他还以为事情还有回转余地。
“领导,这个仓库要专门的钥匙,必须要找厂办——”
他还想死皮赖脸地拖延时间,骆京明的目光已经从他身上移开了,就像是他这个人不存在一样,“建国?”
吴建国应了一声,带着骆京明往七号仓库走,其他人也迅速跟了上去。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走到七号仓库,门上的确挂着锁,却压根不像是纪盛华所说的那样要什么专门的钥匙,吴建国只轻轻一撇,它的锁扣就掉了下来!
骆京明冷哼一声,拂袖第一个进了仓库,吴建国随后进到仓库打开了所有的灯光。
灯光之下,堆成小山高的产品无可遁形地映入众人眼帘。
港商代表团窃窃私语,陈启邦目光幽幽,郑嘉和眉头紧蹙,郑嘉佑一直追逐着宋明瑜的背影,一时间倒有些乖巧得不像他。
一直在围观的总厂工人们也已经惊呆了。
他们中大多数人当时都参与了那场职工大会,可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想过,纪盛华嘴巴里的“计划外产品”竟然就是这些连衣服都称不上的糟烂玩意儿!
有人目光忍不住看向了林香,怪不得当初她大发雷霆,甚至不惜当场提出停薪留职,这不是什么代销,这是逼迫林香不得不认下这一万件的损失!
这是逼人上绝路!
还有些人忍不住想得更多一些,如果说,宋明瑜的指控是真的,那刚刚张新民他们说的……设备采购有问题,也是真的?
那些钱呢,厂里如今连福利都发得少了,可他们天天都在四班倒,都在辛辛苦苦地上流水线,他们做出来的那些产品……换成了什么?
这些次品,偷偷拿出去卖,是纪厂长害怕被领导们发现不对,还是给那些小作坊用别的方法当做正品卖出去,从中攫取利益?
哪怕牺牲总厂的名誉?
宋明瑜缓缓开口。
“领导,诚如纪厂长所言,我的确如今不是针织总厂的职工,我只是一个个体户。”
她吸了口气,目光坚定。
“但是,针织总厂从小就是我心中的定海神针。它养活了我的父辈,我,或许还有未来的许多辈人,作为针织总厂的职工子弟,作为南城纺织业的一份子,我不愿意见到纪厂长继续将总厂当做谋取利益的私人金库,我更不愿意见到这根定海神针有倒塌的那一天。”
“为了总厂的未来,更为了南城的名誉,我要实名举报纪厂长贪污腐败,侵吞国有资产!”
宋明瑜这番话掷地有声,她说完,身后举着牌子的众人也七嘴八舌地说道。
“我也要举报,举报厂长克扣员工血汗钱,贪污福利……”
“我也要举报——”
骆京明神情喜怒难辨,他轻轻抬了抬手,往下一压,众人顿时收住了声。
他瞥了一眼不远处的代表团众人,这才缓缓开口:“你知不知道,今天是港城代表团来访考察的日子,现在事情闹成这样,你有没有考虑过影响?”
这话听上去颇像是质疑,但宋明瑜面色不变,语气诚恳。
“我明白,这次考察对于总厂来说是一次宝贵的机会,但如果总厂带着这些隐患和问题与港商合作,不仅可能完成不了预定的订单,还有可能砸了总厂一直以来的招牌……”
第82章 第 82 章 双更合一
“正是因为我们都希望针织总厂越来越好, 却不希望这样的‘好’是建立在谎言上,谎言总有被揭穿的一天,但企业的信誉,甚至是南城纺织业的信誉, 一旦摧毁, 就很难再建立……所以, 我们才在今天鼓起勇气站了出来,揭发纪厂长做的这一切。”
“领导, 今天场合特殊, 我们无意唐突,但对我们来说,这是唯一一个能让问题得到彻底的机会, 恳请您谅解我们的急迫。”
骆京明没说什么, 围观的工人群体却骚动起来。
一个年轻而坚定的声音响了起来:“领导,我是设备维修科的何霖, 我可以证明张工绝对不是厂长说的不能适应设备,恰恰相反,厂里所有进口设备要怎么维护保养, 都是张工带着我们科室一点一点学习的!”
张新民很是惊讶:“小何!”
“我也愿意为林组长作证!”
另一个年轻女孩也站了出来, “我家庭经济困难, 是林组长一直在帮助我,而且车间里每次遇到什么事情,总是林组长带着我们解决问题, 经常忙到没时间照顾家庭, 甚至生病了也不说——林组长不是厂长嘴巴里吃里扒外的人!”
林香眼眶湿润了:“秀芬……”
“其实仔细想一想,好像之前去仓库领料的时候,纱线的数量是有点对不上, 我当时还特别诧异呢……”
“这么说,林组长好像职工大会头一天就和厂长见过,我在办公室门口见到她,那时候她很生气,是不是她那时候就不肯,厂长才开职工大会逼她承认下来啊……”
一开始,是那些一直支持林香和张新民,甚至顶着纪厂长的压力,也要坚定站在两人身边的人。
然后,一个。
两个。
三个。
越来越多的人站了出来。
为了自保,他们疏远过曾经的老同事。
为了前途,他们脑袋埋在沙子里,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但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良心不安,也许是人多力量足。
在这一刻,哪怕纪盛华还狠狠地瞪着他们,他们还是从人群中站了出来,说出了那句本该在很久之前就说出来的话——
“他们是无辜的,纪厂长在撒谎!”
骆京明沉吟片刻:“我知道了,你们回去吧。”
小何忍不住叫到:“大领导,难道那些设备就这么算了吗!”
“当然不是。”骆京明扫了一眼瑟瑟发抖的纪盛华,目光冷峻,“各位同志放心,市里一定会给各位一个交代……给针织总厂一个交代!”
他极少动怒,可此刻却在说话半途停顿了一秒,显然是在克制愤怒。
而宋明瑜还敏锐注意到了一点,骆市长在这里说要给交代,主语不是“厂里”而是“市里”!
宋明瑜看向不远处静静站着的吴书记,两人目光交错,心里浮出同一个念头。
……纪盛华完了。
骆京明动了真怒,纪盛华这一次绝无可能善了……哪怕是纺织局的领导亲自求情,也扭转不了局势了!
面对这一切,纪盛华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完了,全都完了!
他嗫嚅了一下嘴唇,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就像一滩烂泥般瘫软下去。
……
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是宋明瑜能左右的了。
有骆京明的保证,再加上吴建国从旁劝阻,围在现场的那些总厂工人慢慢散开。
宋明瑜顺势带着林香和张新民他们迅速离开了总厂,回了针织胡同。
先给负责举牌的这群人结了账。
这些穿着朴素,脸色有些黝黑的人,根本就不是总厂的工人,而是她找盛凌冬“借”来的“群众演员”。
实际上全是盛凌冬手底下的棒棒,他们方言说得利落,加上声音大,力气也大,宋明瑜借过来,为的就是让他们造出声势来。
从结果上来看,效果很好。
这群棒棒以前主要在码头做苦力,帮人搬运东西,爬坡上坎干的都是重劳力活。
就这样,一趟也不过就挣个三五块钱,有时候遇见对方耍无赖,甚至连钱都拿不到。
跟着盛凌冬之后日子倒是好过了很多,他搞了个搬家事业部,这群棒棒如今都是他的员工,各方面保障比以前好了不知道多少。
所以他们一听说要给盛凌冬的朋友帮忙,一个个都很积极。
想着再累也不过就是和码头上搬货差不许多,谁知道宋明瑜是带他们来揭发无良厂长的黑历史!
讲到八卦,可没几个人会累,更别说抗议要用的牌子轻飘飘的,都用不着什么力气,又能看热闹,又能挣钱,一个个欢天喜地。
拿了二十块钱辛苦费,嘴巴里一个劲儿地说谢谢,还让宋明瑜下回有这种好事再找他们。
张新民和林香两个,提前就知道宋明瑜有安排,可忍不住还是心里担忧。
真能行吗?
就靠他们,真的能让领导注意到这件事吗?
张新民甚至都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今天说什么都要让领导相信他们。
可宋明瑜今天演这一出戏,让两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还能这样?
等那群乐呵呵的“群演”离开,两人这才慢慢回过神来。
张新民和林香对视一眼,真不知道明瑜这些法子都是怎么想出来的。
“林姐,张叔叔,别愣在门口,咱们进去坐!”
天气转冷,宋明瑜笑眯眯地把两人拉到堂屋坐下。
一人给倒了一杯热茶,又把买回来的点心拿出来一起分享。
“总算是不枉我辛苦好几天,接下来就看市长打算怎么处理纪厂长了。”
林香颇有些心疼,催促宋明瑜自己先吃一块云片糕:“问你你也不说,这些事儿我和你张叔叔来忙活也行,你看看,好不容易长起来的肉,又瘦回去了。”
宋明瑜摸摸自己日渐圆润的脸:“林姐,你这是心疼我,我胖了你也觉得瘦,而且这种事没什么了不起的,林姐你别放在心上。”
再怎么说,林香和张新民都是针织总厂的老人。
这事说起来是揭露纪盛华的贪污腐败,可何尝又不是揭总厂的伤疤?
宋明瑜了解两人都很看重对总厂的情谊,与其让他们忍着心里难过去说这些话,倒不如她来出这个头。
反正她不是总厂的员工,而且她刺儿头的名声早八百年前就传遍总厂了,她又不怕!
话是这么说,可两人何尝又不知道是宋明瑜在为她们考虑。
“明瑜,这一次多亏了你。”张新民叹了口气,“要不是你之前就让我把那些东西留着……我今天恐怕面对纪厂长什么也说不出来。”
林香也深有同感,“是啊,要不是明瑜你让我把那些排班表都找出来,我甚至都不知道,这东西还能这样用。”
张新民回想起当初被纪盛华污蔑,平时一起共事的老同事却要么装作不知道,要么明哲保身和他拉开了距离。
周遭充斥着质疑和冷漠的时候,只有明瑜站出来给了他再一次证明自己价值的机会。
明瑜总是说,技术骨干到哪里都吃香,可Venus如今风头正盛,她想要招一个技术员怎么可能招不到。
她说这番话,是为了照顾他的情绪,张新民心里很清楚,所以他才会在接到Venus工作之后,不眠不休地待在珞璜服装厂。
可今天真的看到宋明瑜为了保护自己和林香,毫不相让地和纪厂长对峙,张新民却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张叔叔,都说远亲不如近邻,我爸妈不在了之后,厂里也是你最先想到了我。”
宋明瑜摇摇头,很认真地说道,“如果不是那时候你帮了我和言川,就靠我们俩,那一天一定会很狼狈。”
“后来你和高阿姨也一直在帮我,饭馆的家具都是你带我去买的,这些我都记得呢。”
“那些算什么,谁看见了都肯定会帮忙的,和今天这种情况不一样……”
“好了,好了。”
林香哭笑不得地阻止两人继续说下去,要是让两个人继续这样互相感谢下去,今天恐怕天黑了也说不完。
她轻轻搂过宋明瑜的肩膀:“要操心Venus和‘明瑜’,又要准备今天的事儿,你最近肯定没休息好,今天我下厨,给你□□吃的,想吃什么?”
宋明瑜思考了一会儿:“那我想喝林姐你熬的银耳汤!”
“好,给你熬银耳汤。”
“那我去陆稿荐买卤牛肉。”张新民站起身来,“我和彦芝说一声,咱们今天晚上请明瑜吃饭!”
……
市长办公室气压很低。
骆京明坐在办公桌前翻动资料,身边的秘书大气都不敢出。
外界都说这位领导年纪轻轻便坐上了南城的头把交椅,可很少有人知道,骆京明是从最基层的位置上爬上来的。
一个电机厂的技术骨干,一路拼了命地努力,才成了副厂长,之后调去政府的经济部门推动技术改革和招商引资,最终,才成为了骆市长。
作为一个前国营工厂技术出身的领导,骆京明对这次纪盛华的丑闻有多愤怒,可想而知!
趋炎附势,拉帮结派,厂子还没有发展好,先就玩起了勾心斗角那一套。
他对纪盛华的浅薄感到失望透顶,更对纺织局的人感到不满。
这样的人,也能让他坐上厂长的位置,他配么?
针织总厂的确是南城不可或缺的定海神针,这就是为什么南城大力发展纺织业,始终给总厂最多的宽容和机会。
可纪盛华想错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总厂离开了他,总厂仍旧是那个总厂,可他离开了总厂,就什么也不是!
领导亲自过问,想要的东西很快就收集到了骆京明的办公桌上,他翻阅着这些收集上来的资料,越看,越是神色冷厉。
“自己看看吧。”
骆京明把资料一丢,桌子对面的纺织局局长胆战心惊地拿起来,映入眼帘的第一眼,就是纪盛华买通私人小作坊,私下将计划内的原材料甚至产品拿出去倒卖赚钱的证据。
纺织局局长顿时汗如雨下:“领导,这事儿我真的不知道……!”
面对如山的铁证,他哪里还敢帮纪盛华说话,当即就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纪盛华身上,捶胸顿足地忏悔自己不该听信纪盛华的谗言。
骆京明皱了皱眉头,脑海里忽然闪过那个在自己面前据理力争,目光灼灼的年轻姑娘。
一个纺织局局长,竟然在这种时候的表现,还不如那个年轻姑娘一样理智冷静,而是下意识就开始甩开责任。
殊不知,许多责任从一开始选择帮纪盛华赶走吴建国的时候,就已经死死地绑定在了她自己身上。
谗言?共谋?
“这些话不用对着我说,我相信,纪委同志会给你时间慢慢交代。”
调查组的人很快就将纺织局局长带走,或许他唯一能庆幸的是,不用像纪盛华一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像条死狗一样被拖走,丢尽脸面。
而这只是第一步,每一个涉及此事的人,都必须要为此付出代价。
骆京明揉了揉太阳穴,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港城代表团那边暂时还没有什么动静,听说下榻到了南城饭店,似乎还没有表现出拒绝合作的意向。
但可以想见,之后的合作,南城这边恐怕要吃点亏。
针织总厂那边……
“吴建国呢?”
秘书闻弦歌知雅意:“领导,他还在政策研究室。”
骆京明“嗯”了一声,沉吟了许久:“你起草一份人事调动通告,恢复他针织总厂书记的工作。”
“好的领导,那政策研究室这边……”
“兼任。”
“……好的。”秘书在本子上做好记号,请示道,“领导,那我这会儿就去办?”
骆京明阖上眼,轻轻颔首,在秘书离开办公室之前又睁开眼。
“Venus这个品牌的资料收集给我。”
……
宋明瑜浑然不知,这场大戏让自己在骆京明这个南城市长心里留下了深刻印象。
她还在关注事件后续。
即使这年头没有互联网没有朋友圈,但宋明瑜还是很快知道了纪盛华如今的情况。
“运气好的话,应该坐几十年牢就能出来了,运气不好的话……谢谢。”
吴建国,不,现在应该叫吴书记,坐在小饭馆里,伸手接过宋明瑜递过来的杯子,抿了一口里头温热的茉莉花茶,后头的话没有再说下去。
事情败露后,公安迅速将纪盛华带走调查。
光是“贪污、挪用”这个罪名就够纪盛华喝一壶,更不要提他私下行贿受贿,还牵涉到生产销售伪劣产品这一系列罪名。
总厂不可能一直群龙无首,骆京明的调令很快下来,吴建国又回道针织总厂镇场子。
他如今已经官复原职,不,准确地说,是在“纺织局政策研究室主任”的头衔之上,又多了一层“针织总厂总书记”的身份。
实权也好,名誉也罢,曾经吴书记失去的东西如今加倍地回到了他身上。
然而,走的时候,他是那样心灰意冷,甚至于长出了两鬓的白发,而如今回来,他竟然也不像是想象中那样雀跃。
纪委调查组礼貌将纺织局领导“请”走喝茶,中途又扯出多少私利谋划不提,针织总厂也乱成了一锅粥。
光是那一万件次品要如何处理,就足够让吴书记头疼,但这竟然只是纪盛华留下来众多烂摊子中,最好解决的一个。
好么,完全是个救火队员,好的时候轮不到他,现在出了事,责任又砸到了他头上。
这一切都是姓纪的造成的!
吴书记对总厂自然毫无芥蒂,尽心尽力,可想起纪盛华这人,他还是恨得牙痒痒。
之前在骆市长面前,他还要克制自己的情绪,避免骆市长有什么不好的想法,可面对宋明瑜这个“自己人”,吴书记说话很坦白。
“我希望他最好是不要出来了,出来也是害人,他运气不好一点,对其他人来说,反而是一种幸运。”
他巴不得姓纪的运气不好!
宋明瑜在吴书记面前坐了下来。
运气不好的话,会怎样?
宋明瑜对八十年代的法律多少有了解,或者说,不是她了解,而是这个时代,违法的成本相当高昂。
1980年,有一桩轰动全国的案子,就是有人利用职务侵占公款,还走私商品贩卖来攫取利润,两年往自己腰包里塞了七万块钱的收益。
在几十年后,七万不算什么,但在1980年,这一笔足够称之为“巨款”的收益,最终让他背上了“贪污腐败”的罪名,执行死刑!
当时大大小小的报纸全部都在登载这一条新闻,就连原主这个对时事新闻不太感兴趣的人也知道。
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五年多,但是纪盛华比这位“贪污七万”的罪名也多得多,最让他无法逃脱罪状的就是,这一切爆发在港商代表团来考察的当天。
“那也是他罪有应得。”
宋明瑜没什么别的情绪,只觉得痛快,“他大可以不要做这些事,也没人逼他。”
难道总厂厂长日子就过得差吗,实际上,作为一个国营工厂的最大领导,纪盛华的日子绝对是过得足够舒坦的。
要钱不缺钱,要地位不缺地位,比这个时代绝大多数的普通人都要过得轻松自在。
但他却选择了铤而走险,违法犯罪。
说到底,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他太贪婪了,远超其他人的待遇不能满足他的欲望,他还想要赚更多!
宋明瑜喝了口茶,“而且,千不该万不该,他不应该这么对林姐和张叔叔。”
兔子急了也咬人,更何况这两只老实兔子身边还有她这个刺猬。
“他惹到你,的确是踢到了铁板。”
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吴书记颇有些感慨,“我接到电话的时候,真没想到你胆子竟然那么大,而且还真的做成了。”
宋明瑜笑了笑:“我也没想到您会真的同意我的计划。”
宋明瑜当然不会打没准备的仗。
决定帮林香和张新民出这个头,同时解决掉纪盛华这个随时可能爆炸的隐患之后,宋明瑜第一时间就整理了自己的人脉。
她联系了三个人,其中第一个就是吴书记。
吴书记颇有些调侃:“你现在说这番话,跟电话里可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啊!”
宋明瑜摸了摸鼻尖:“我不该对您用激将法,不过那时候我也的确是有点心急了……”
吴书记摇摇头,收起脸上的调侃:“没什么好道歉的,如果说谁做得不好,那个人也是我,一把年纪了,竟然还要你这么个小姑娘来把我骂醒。”
那时候他的确是真的对总厂的一切都心存逃避,毕竟付出了大半辈子的事业说没了就没了,不可能不灰心丧气。
所以接到宋明瑜电话,问他能不能帮忙的时候,吴书记其实是想让她放弃这件事的。
万万没想到,他却在电话里被这妮子给狠狠怼了一遍。
“我敬佩的那个吴书记,是哪怕被人讨厌记恨也无所谓,只要对总厂好的事情他不惜代价也会去做的狠人,而不是这个只会打官腔,犹犹豫豫不敢面对现实的政策研究室吴主任!”
“吴主任可以不帮忙,但至少不要在这种时候泼冷水,还有很多人把总厂当作自己的家,而不只是一份工作!”
如果说是别人,吴书记一定毫不犹豫就挂断电话,但偏偏是宋明瑜,吴书记心情很复杂。
他还没忘,当初这妮子是怎么信誓旦旦地对自己说,针织总厂的工作,她说什么也不要。
更没忘当初两人合作拿下港商贸易合同那一天,他是有多欣喜若狂。
总不能最后,连宋明瑜这妮子都为总厂鸣不平,他这个该负起责任来的人,却夹着尾巴跑了吧?
最终,吴书记加入了宋明瑜的计划,她拿出来的那份仓库出入单,就是他给的。
吴书记虽然不像纪盛华那样没脸没皮,什么马屁都能拍,但这些年作为总厂书记,他的人脉也不少。
正是因此,他才拿到了陪同骆京明一同视察的机会,本来是想着如果宋明瑜遇上麻烦,他的身份更方便出面解决……谁知道压根没用上。
她竟然还有后招。
林香和张新民拿出来的那些证据不论,真正能一锤定音的,是那件次品,还有那张照片。
问宋明瑜,只说是她朋友帮忙。
但吴书记又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人,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而且,什么朋友愿意冒着这种风险帮这种忙?
再问多一点,这丫头嘴巴跟蚌壳一样撬都撬不开,就说是朋友运气好,无意中发现。
他现在是知道了,宋明瑜这妮子人脉挺多,就是深藏不露。
最大的人脉甚至都不是这个拍到照片又拿到次品的神秘朋友,而是陈启邦。
“南城饭店总经理现在应该很感谢你,给他拉来了这么大个单子。”
“算是双赢,毕竟他接的粤菜单子再多,也是我在做,‘明瑜’可不会给他打折。”
宋明瑜眨眨眼,“吴书记,您今天来找我,肯定不只是为了当面夸我吧?是不是还有什么事?”
第83章 第 83 章 双更合一
吴书记心里的确酝酿着事儿, 而且是一件对针织总厂来说,至关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厂里现在情况很不妙。
不仅仅是因为纪盛华被拷走,厂里如今人心散乱,更重要的事情是, 纪盛华给他留了一个极难处理的烂摊子!
首先就是那堆租赁来的进口机器, 一下子成了甩不掉的麻烦。
他拿回厂里的话语权之后, 第一时间就带着厂办的常主任,还有生产科的一起厘清了这堆机器的具体情况, 结果堪称触目惊心!
纪盛华一共签下来两份租赁合同, 以融资租赁的方式,一共进口了十八套设备,总价格高达两百多万人民币!
这些设备租金六个月支付一次, 一共要支付五次, 如果延迟结款,利息要按贷款利率乘以120%来计算。
让人一口气上不来的是, 它计算租金生效的时间,竟然是从安装那一天开始……也就是说,眼下已经到了第一次要支付租金的时候了。
针织总厂拿什么来填补这天价的租金空缺?
拿不出来, 吴书记愁得头发直掉, 只能又去恳求纺织局那边出面, 和租赁公司取消租赁合同。
偏偏纪盛华这蠢猪一头,捞钱的时候心眼都放在钱上了,合同上竟然还留了漏洞。
合同上写着, 因为租赁设备产生的损失, 和租赁公司无关,哪怕中止合同,租赁公司那边拍拍屁股就能走人, 一点影响都没有。
但总厂没得选,哪怕打官司也要看白纸黑字的合同!
只能长痛不如短痛,把这一批设备抛售掉,吞了这个苦果。
如果只是这些设备,吴书记还没这么抓狂,因为纺织局那边这次也背了主要责任,租赁上产生的损失,南城纺织局决定给出三十万美元的外汇额度偿付。
但接下来的这个问题,就把吴书记彻底给难得没法了。
——三角债。
完全不合格的设备次品率大幅增加,同样数量的合格产品要投入更多的原材料,纪盛华不敢公开设备问题,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加大原材料采购。
这就导致总厂光是收购这些原材料就花了大笔资金,甚至有些供应商的欠款一直在增加,丝毫没有降低的趋势。
而又因为次品问题,交付不断延迟,产品数量急剧下跌,导致下游客户严重不满,甚至要求终止合作,赔偿损失。
这一来一去,债务越积越高,变成了烫手山芋,吴书记都不敢想象,如果纪盛华没有倒台,这三角债会变成什么样子。
到时候总厂才是真的没有回头路!
这就是他为什么今天要来找宋明瑜的原因。
“现在厂里原材料严重过剩,我打算全部处理掉,所以问问你,Venus……目前有没有原材料这边的需求。”
吴书记苦笑一声,“这话我自己听着都觉得脸红,但我还是实话实说,厂里必须要过这一道坎,如果可以,明瑜,请你帮我这个忙。”
可不是脸红么,前脚纪盛华才算计了Venus,恨不得把人家当傻子一样把次品全塞宋明瑜怀里,现在他又来请宋明瑜帮忙。
吴书记自己也觉得自己脸皮挺厚的,但宋明瑜却没生气。
不为总厂考虑的那还叫吴书记吗?
她都习惯了!
而且,这事对她还真不见得没好处。
她讨厌纪盛华,是因为纪盛华明摆着是要坑她,次品,还口口声声对她好,那就是把她当傻子。
但现在——
她沉吟片刻:“我想知道都有哪些原材料?”
“棉纱线、混纺纱线、氨纶丝……”吴书记想都不用想就报了出来,“还有开司米。”
开司米?!
宋明瑜眼睛一亮,她还没说话,吴书记继续说了下去:“我知道这个事情对你来说也很难办,但是有一个消息,对你的Venus来说一定是个好消息。”
“你想要的原材料,可以以计划内的价格卖给你。”
宋明瑜一怔:“您可别拿我开玩笑……”
1985年,国内还用的是双轨制的价格模式,国营工厂拿原材料的价格比外面市场上至少低三分之二。
像针织总厂采购的这些原材料工厂从不对外售卖原材料,即使有极个别流出市场,价格也和总厂采购的天差地别。
Venus合作的厂家是珞璜服装厂,它只是个乡镇企业,和总厂这种国营巨头就不是一码事,怎么可能按照计划内的价格卖出来?
似乎是明白宋明瑜心中的顾虑,吴书记笑了笑,抛出了一个惊天炸弹:“没开玩笑,这事儿是骆市长特批的——不能算是好消息?”
“算,当然算!”宋明瑜努力稳住心神,“我就是没想到骆市长会关注到Venus这么个小品牌……”
吴书记神色复杂,就现在风靡南城的Venus,这算哪门子小品牌?
就算是小品牌,摊上你这么个妮子,那也足够出风头的了。
“王秘说,骆市长很看好Venus的未来,‘南城纺织业的定海神针并非哪一座工厂,而是千千万万为纺织业奉献青春的工人们——一花独秀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希望春风能在南城吹出满园春色,’这是骆市长的原话。”
宋明瑜啧啧称奇:“吴书记,这么长的句子,难为你能记住。”
这话翻译成人话就是,骆市长比起总厂,更重视整个纺织业的发展,而且南城想在改开里头分一杯羹,有扶持个体经济的机会,这位野心勃勃的市长不打算放过。
领导说话就是有高度,听听这话多委婉,又是隐喻又是引用诗句,要是没点文化还真听不懂。
吴书记无奈地瞅她一眼:“现在你总信了吧。”
宋明瑜用力点点头:“市长的话我肯定信!”
刚刚听到开司米,宋明瑜还只是有些兴奋。
毕竟开司米,也就是几十年后的羊绒,在这个年代是稀缺材料,但又是女装品牌疯狂争抢的对象。
国际时尚界推崇开司米的奢华、柔软和轻盈,港城岛国的风□□到内地,“开司米”三个字,就代表着好,代表着品味。
精致优雅高端,奢华低调有内涵。
正中Venus的目标客户群体,也就是职业女性的消费核心!
在它面前,什么化纤,什么普通羊毛,根本就不够看。
而接下来的秋冬季,恰好就是开司米的主战场,也是Venus最想要的材料。
现在了解了全部的前因后果,知道Venus可以吃进一波计划内价格的原材料,无疑让宋明瑜欣喜若狂。
Venus想要开司米没错,但最想要的还是物美价廉的开司米。
计划内购价拿到大量的开司米,无异于天降横财!
打个简单的比方,市场上一件开司米毛衣的零售价格,可能在一百块到两百块左右。
如果是比较高端的牌子出的开司米毛衣,甚至是国际大牌,那这个价格还得翻上个两三番。
以计划内购价采购到足量的开司米,一件衣服的售价哪怕按照一百块来计算,利润也差不多能达到七十块钱!
一件衣服净赚七十块钱,比其他品牌起码高出50%的利润。
那一批大货累积下来,利润会达到一个恐怖的数字。
更重要的一点是,因为有足够便宜的成本支撑,所以Venus不是只有这一条路走。
它可以选择不和其他品牌一样,定价定得比较高昂。
这一批开司米服装,Venus完全可以以“新品发布,暖冬回馈”之类的理由,给出一个比市场更低一点的价格,迅速抢占更多的市场份额!
或者,把主推产品拿来对抗市面上的品牌竞争对手,价格上持平,但把一部分开司米拿来做成围巾手套之类的小配件,让利优惠,甚至打出套装折扣的牌子。
总而言之,如果这一批开司米能顺利吃进,对Venus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吴书记,我想关于这件事,我们可以具体聊聊。”宋明瑜俏皮地眨了眨眼,“要不,中午我请客,您老留下来,在小饭馆吃一顿?”
不怪宋明瑜突然用上了这么亲热的语气,实在是吴书记给出的这条件实在太优厚,优厚到Venus根本无法拒绝!
宋明瑜笑意吟吟地留吴书记下来吃饭,两方都有意想尽快推进合同。
世事难料,就连宋明瑜自己都没想过,只是为了让纪盛华付出代价,滚出针织总厂,竟然还会有这样的意外收获。
然而,宋明瑜还不知道,她的“意外收获”,远不止这一点。
……
“嘉佑……郑嘉佑?”
郑嘉佑回过神来,“哥,怎么?”
郑嘉和盯着弟弟看:“从针织总厂回来之后,你就很奇怪。”
“哪里奇怪?”郑嘉佑百无聊赖地把手边的游戏机丢开,“不是和以前一样么。”
“以前你可不会这么乖乖在房间坐着,让你安静三分钟你都忍受不了。”
“……”
“也不闹着要出去了,之前还说闷,现在又不觉得闷了?”
郑嘉佑嘀咕:“内地到处又不是港城,到处都是北——”
南下偷渡到港城打黑工,没身份的内地姑娘,在港城被称作“北姑”。
港城许多人本就看不上内地的贫穷落后,渐渐地,“北姑”成了所有内地女人的代名词。
这是个毫无尊重可言的蔑称。
两个字在他喉头翻涌了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没能说出去。
他脑海中不期然又浮现出那天在针织总厂看见的那个年轻女孩。
实话说,她身上穿的衣服土爆了,他在港城见过的女人里,最不会打扮自己的都不会这么穿。
可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张脸吸引过去了。
漂亮么?当然是漂亮的,哪怕是素颜,放到港城来也是能在娱乐圈闯出一片天地的长相。
可又不只是漂亮,郑嘉佑不知道怎样去形容,只是闭上眼,那双仿佛星辰一样的眼睛不断在脑海里浮现。
似笑非笑的,冷漠疏离的,真挚的,那双会说话的眼睛,让人念念不忘。
郑嘉佑觉得自己肯定是在南城闷出了毛病,才会对一个北姑这样上心,他倒进沙发里,声音有点闷:“没什么好看的。”
弟弟从小就是这样,一会儿一个念头,任性起来谁都架不住,郑嘉和习惯了,懒得和他掰扯。
“行吧,那今天晚宴,你去不去?”
“无聊,不想去。”
反正大家都知道郑二公子是个无拘无束的性格,他参不参加都一样。
“哦,行,陈生应该也不在意。”
陈生?
代表团?
谁知郑嘉佑一下来了精神:“针织总厂的人会来么?”
“怎么可能。”郑嘉和无语地看着他,“代表团还没和南城开始谈。”
和许多人想象中不同的是,港城代表团其实并没有因为针织总厂那一出大戏,而产生放弃合作的念头。
商人逐利,1985年,内地的市场实在过于庞大,又过分封闭,低廉的劳动成本,广阔的消费市场,这些都让他们眼热。
比起针织总厂的意外,他们更看重的是骆京明这个南城大领导,毕竟内地和港城不同,领导的地位至关重要。
而骆京明这次处理问题的手腕,让代表团多添了一份好感。
一个够有决断,够有魄力的领导,才适合作为商业伙伴。
所以,尽管代表团在骆京明面前表现得并不热切,但双方都心知肚明,那只是谈判合作需要的一些“表演”。
否则他们也不会在南城饭店长住下来,今天陈启邦甚至还主动邀请其他人一起共进晚餐。
想必也是想谈谈后续的意向。
不过南城这么大,代表团肯定不会轻易地决定接下来的合作伙伴。
至于针织总厂,出了这么大的事,恐怕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能不能圆满完成和陈启邦的贸易合约都难说。
代表团的合同,郑嘉和不太看好,“你怎么问起这个来,你感兴趣?”
“……也没有,就随口问问,毕竟那天去过一次。”郑嘉佑随口扯了个理由。
“我还以为你是想让新世界进军纺织业。”
“怎么可能,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生意上的事情——”
根本不感兴趣!
郑嘉佑失笑,话说到一半,忽然又想起那个身影来,他生硬地把后半段改了说法。
“——不怎么不了解。”
“那你现在想了解了?”
郑嘉佑沉默了一会儿,“……算了,今天不想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说出来的话每一句自己都觉得有点陌生。
或许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是想再见到她,还是不想?
“行吧,随你。”
郑嘉和见怪不怪。
视线从弟弟身上挪开,又回到桌上的文件上,“那晚上你自己安排。”
“没什么好安排的。”
郑嘉佑慢慢收回思绪,打了个哈欠,又恢复了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就跟平时一样点到房间来,除了这个,我别的都吃不惯。”
“你说南城饭店的那家粤菜?”郑嘉和指尖停顿了一秒,“友情提醒你一下,今晚上晚宴就是他们来做,陈生钦点的。”
郑嘉佑的哈欠打到一半,僵在了原地,“……那我除了去,还有别的选择?”
要是到晚上点餐的时候才发现没人做菜,他岂不是要饿死在房间?
算了,反正也就是一场晚宴,而且代表团的人谁不知道他的习惯,郑嘉佑想,反正也不会有叔伯来和他交谈。
他又继续玩起了游戏,只是有些心不在焉,郑嘉和则是让人送来了更多的文件,继续办公。
一直到黄昏时分,郑嘉和才结束了今天的工作内容,郑氏兄弟肩并肩往外走。
刚到宴会厅,饭店的总经理张怀就迎了上来。
……
张怀心情很好。
他承认,自己的确是对宋明瑜估计不足,他压根没想到这姑娘竟然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刚,还真就把针织总厂的厂长给撬翻了!
针织总厂好还是不好和南城饭店当然没多大关系,但宋明瑜却给他打了个电话,要借南城饭店的地盘,给港城代表团做一桌宴席。
南城饭店招待的外宾和港商不少,可代表团这样的身份,对张怀来说仍然是可以拿出去为饭店贴金的名头。
毕竟这和个人来南城谈生意不同,代表团是可以直接和市长对话的!
就连扬子江都没拿到这么好的机会,偏偏这群大佬不仅下榻南城饭店,今天还要摆晚宴……张怀想想就知道,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他当然不会错过这么个好机会,不仅答应下来,还主动揽过杂事,让宋明瑜安心准备这桌宴席的餐点。
宴会厅甚至为了这一桌宴,特地重新布置过,处处都考量到了港商的习惯和偏好。
而此刻,张怀这个总经理满腹忐忑又期待地站在门口充当起了迎宾。
坐拥数个国家贸易渠道的“四海通”老总。
横跨能源、零售、电信多行业的香江实业老总。
港城纺织业龙头企业之一,正在探索转型开拓内地市场和转移生产基地的天虹纺织老总。
……
甚至还有新世界地产创始人郑世辉的两个儿子!
张怀笑容就没落下来过,这里头大佬们随便哪一个抬抬手,都能影响到南城饭店和扬子江的比拼。
郑氏兄弟姗姗来迟,一屋子叔伯们却谁也不生气,陈启邦更是乐呵呵的:“嘉佑竟然也有兴趣。”
论资排辈,那自然在座所有人都吊打这两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但不看儿子,也得看老子,郑氏兄弟俩再年轻,背后也站着郑世辉这个港城巨富。
“工作上有点事,不好意思来迟了。”郑嘉和彬彬有礼,谦逊地带着弟弟认错,“等会开宴,我和嘉佑先自罚三杯。”
郑嘉佑笑嘻嘻:“阿叔不知道,我惯爱吃这家粤菜。”
“那等会你可要好好尝尝,今天这桌是我特意叮嘱老板,亲自来做的。”陈启邦面有得色,“要不是我和老板关系好,可请不来。”
众人都笑了起来,一个小插曲就此告一段落。
毕竟两人是晚辈,又是郑氏的儿子,自然不可能有人揪着不放,反而是随着陈启邦的话,说起了今天这顿宴。
说起吃的,陈启邦话就多了,滔滔不绝,如数家珍。
除了郑氏兄弟和陈启邦,其他三个老总都还是第一次来南城,听陈启邦说得头头是道,一个个都很好奇。
“也不知道这宴是有多好吃,你这么赞不绝口……等会我可要好好尝尝。”
“就是啊,陈生说得好似比港城还好,我这嘴巴挑剔的,要是不好吃,陈老饕你可要赔我一顿。”
“没问题,没问题。”陈启邦乐呵呵的,“别说一顿,十顿都行——不过我保证,你们一定满意的。”
说得这么果断?
几个老总交换了个目光,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竟然让他这么信任?
……
“何方神圣”这会儿正在后厨忙碌。
“小毛,牛肉换一块,这个筋膜太多了,影响口感。”
“好,明瑜姐我马上去拿!”
“夏阿姨,这个料汁里面加一点花雕酒。”
“好,这么多够不够?”
“够了,给我就行。”
南城饭店的后厨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
自从饭店的餐饮部式微,又把粤菜“外包”给了明瑜小饭馆,后厨就一直属于比较空闲的状态。
今天,是它难得的忙碌时间。
宋明瑜有条不紊地安排指挥。
总厂的事情告一段落,对她来说,却还有人情要还。
其中最重要的一个人情就是,她还得亲自下厨,给这个港城代表团的老总们做一桌菜。
宋明瑜不会掐指一算,更不会读心术。
她之所以会把揭纪盛华老底的事情安排在这一天,是因为她提前知道了港城代表团这一天会到访针织总厂。
至于谁告诉她这个消息,那毫无疑问就是代表团团长,陈启邦本人。
陈总这只千年老狐狸,都不用宋明瑜多说,他就知道里头必然是有一些这样那样的事情。
代表团在这件事里没什么损失,倒不如说,因为这件事,后续与南城的合作会更好谈,陈启邦当然不会拒绝。
不过,老狐狸的人情可不是那么好要的,陈启邦这狐狸没什么别的爱好,千尺豪宅宋明瑜送不起,他也不稀罕,他这辈子就好一个字——吃。
他唯一的要求,就是宋明瑜必须得亲自下厨,给他做一桌好吃的,让他在代表团里好好炫耀炫耀!
第84章 第 84 章 双更合一
这帮人成日话内地菜唔合胃口, 等我给他们上嘅饮食课!”
代表团足足五家企业,挤在明瑜小饭馆里当然不像话,宋明瑜就找上了南城饭店的张总经理,她得借一下饭店的后厨。
一般来说, 饭店的后厨都是不外借的。
不仅是因为担心出现责任纠纷问题, 更大的原因是饭店的这些老主厨自尊心一个比一个强。
借人家的厨房给客人做菜, 怎么看怎么有一种把这群饭店主厨们挤到一边去的感觉。
宋明瑜都做好了张总经理会拒绝的准备,谁知道对方很快就同意了。
不仅后厨借给她, 甚至连打杂的小工都有。
“你把客人请到南城饭店来, 长的也是我们饭店的脸。”张怀在电话里说道,“而且你也不是外人,别忘了, 我们本来就是‘联营’的合作伙伴。”
宋明瑜当然不能一个人来, 她带上了小毛和夏娟这两个得力助手。
虽然张怀是给她配了人,但是小毛和夏阿姨都是一直陪在她身边, 光是配合默契这一点就是外人不能比的。
宋明瑜和吴书记谈完原材料的事情,换了一身衣服,出来正好一辆小轿车停在了胡同门口。
她招呼两人一起坐上车, 司机就风驰电掣地把她们送到了南城饭店。
张总经理早就在门口等着, 宋明瑜一行人刚来, 就被他带去了后厨,还跟她说,陈总他们刚到不久, 还有时间, 让她慢慢来。
不得不说,饭店的后厨和明瑜小饭馆的厨房完全不是一回事。
光是炉灶就有好几口不说,蒸汽锅也有, 甚至还有这年头在外面很难见着的电烤箱!
尽管和几十年后功能丰富的那种没法比,但这可是八十年代,宋明瑜还真有点羡慕。
这就是国字头家大业大腰杆硬的底气啊,个体户还真比不了,哪怕她现在都是“明瑜”的老板了,可明瑜每一笔支出她都还是要讲究一个性价比。
嘈杂不断的后厨切配区中,宋明瑜垂眸凝神盯着手下的厨刀。
嗯,就连片刀都是碳钢的,比自家那把普通厨刀不知道锋利了多少。
刀尖与砧板快速摩擦,随着“笃笃笃”的轻响,无数豆腐细丝像是花瓣一眼从刀锋上绽开。
从这道食材的操作手法上能一眼看出来,宋明瑜要做的是淮扬地区的名菜文思豆腐。
但又和文思豆腐不同,豆腐切丝之后却不是香菇,而是鲜贝、虾仁,还有发菜。
又是一道创新融合菜,参考淮扬菜的菜色,却是用的港城人偏爱的口味。
戴着厨师帽的年轻小伙探过头来:“宋老板,高汤吊得差不多了!”
这是张怀给她配的帮手,宋明瑜拿不准他们的能耐,干脆全部安排去做比较考验耐心,却不太要求手上工夫的工作。
“好,我来看看。”
宋明瑜收回心神,快步走了过去,随手教他怎么调整。
“火候再调低一点,这个火候太大,等会甜度没散发出来,鲜味会不够。”
小伙应了一声,目光熠熠。
这种机会,如果是以前肯定是轮不到他的,别说接受指点了,就连炉子他也不见得能天天轮上。
毕竟后厨可是总厨的地盘。
但宋老板教他要怎么调整火候才刚刚好,动作做得极其自然,仿佛完全没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对。
小伙暗下决心,一定要把宋老板交代的任务做好。
宋明瑜确定他是真记住了,又调转方向,去关注其他人的进度。
代表团的晚宴,又是陈启邦想要“秀”一把,像之前在小饭馆给他做的那一桌肯定就不够震撼。
所以,今天这一桌的菜色,她下足了力气。
什么翡翠虾饺皇、樟茶鸭肝、蟹肉春卷、沸腾东星斑、金汤炖鲍鱼……反正是符合代表团这个低调奢华调调的,全部都配上。
像文思豆腐这种炫技的菜自然也不能少,甚至还有一道更令港城人不陌生的菜,那就是三套鸭。
比起明瑜小饭馆,南城饭店家大业大不怕造,尤其是接待外宾,能用的原材料那叫一个天南海北。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想要什么都有,宋明瑜还是头一次做得这么酣畅淋漓,甚至有点意犹未尽。
她是真的很喜欢做菜,像这么能正大光明炫技,又能趁机做做平时没什么机会做的菜,还真是很难得的体验。
就是一桌做下来,整个人都感觉快要脱力了。
不是锅碗瓢盆太重,而是要精准地指挥每一个人,保证每一个步骤不出错真的花精力。
怪不得前世她看厨师综艺,那些总厨不是在发火,就是在准备发火的路上……
“明瑜姐,我给你倒了杯红茶。”
小毛坐了过来,给她和夏娟一人倒了一杯茶,笑得很开心。
“张总经理说,明瑜姐你今天太辛苦,就不要再下厨了,他给我们订了瑞岚斋的晚饭,免费!”
宋明瑜挑了挑眉,没想到张怀这么上道。
瑞岚斋离这儿不远,也是南城特别出名的老字号。
改开之后虽然人气不如以前旺盛,但和肖春生那种不思进取的老古董不同,他们家厨师一直在想办法更新菜品,听说还学着“明瑜”搞起了活动。
宋明瑜还没吃过他们家的手艺,不过印象却挺不错。
按理说今天是张怀帮了她的忙,该她主动表示的。
不过转念一想,也是,张怀也不亏,有这些富商帮忙背书,南城饭店才会有更高的知名度,更多的客人下榻——这才是他们和扬子江竞争的底气。
“行,那等饭来咱们就一起吃。”宋明瑜招招手,把不远处有些踌躇的几个帮工也叫了过来,“你们也一起。”
几个小伙儿都呆住了,他们竟然也能一起:“真的?”
宋明瑜含笑点点头:“真的,你们也辛苦了。”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辛苦不辛苦……谢谢宋老板!”
……
宋明瑜那边等着瑞岚斋送餐上门,宴会厅里也是一片其乐融融。
不过仔细看,却不像是往常港商们聚餐时那样推杯换盏,开场一口菜还没吃就已经红酒白酒轮番下肚。
酒杯里的酒喝得慢吞吞,反而是桌上的菜,肉眼可见地被争抢得飞快。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们饿了太久嘴馋,实话说,这回代表团来的老总,就和他们自己说的那样,嘴巴是一个比一个挑剔。
但这菜做得也太合胃口了!
“陈生,你也太不厚道,往日在港城不见你提有这样的好菜。”
天虹纺织的老总嗔道,从外表上看,很难看出这个精明又妩媚的女人已经快五十岁。
香江实业的老总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说话却不像他本人外表一样圆滑。
“港城现在什么光景,但凡有些本事的大师傅早就不对外公开,都给各家私藏了,要么就是远渡海外……陈生这是怕我们觊觎他的宝贝大师傅,藏着掖着不让我们抢,是不是陈生?”
陈启邦呵呵一笑:“我只是懒得和港城那些人分辨,一群俗人,说起吃来就是米其林,就是星级酒店,无趣得很。”
“真正的美食,那是要自己找才能找见。”
陈启邦点一点自己面前的汤盅,小小的青花骨瓷盅里头仿佛卧着一片满开的莲。
但仔细看才能发觉,那不是什么莲,而是铺展开来,细如发丝的豆腐丝,正是宋明瑜亲手操刀的那道文思豆腐汤。
他拿起汤匙,抿一口汤,豆腐的清香裹着汤底中的瑶柱、虾米的鲜,从喉咙一路往下,连胃里都仿佛暖了几分。
“你们是不知道,我当初能吃上这手艺,还是在南城受了好几遭罪。”
陈启邦把当初被迫一路吃辣,吃到整个人在南城饭店门都不敢出的趣事拿出来分享,一桌子老总笑得不行。
“陈老饕,你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那会儿确实是狼狈,不过能碰见这么好的手艺,前头狼狈点也无所谓。”陈启邦笑吟吟,“我提议下榻南城饭店,也是因为这儿的粤菜就是这位师傅在掌厨。”
郑氏兄弟是早就知道,其余几个老总就有点后悔了。
他们对南城的饮食不怎么感冒,虽然知道南城饭店有粤菜,却也没打算冒险尝试。
之前错过了,现在可不能错过。
“早知道我就叫送餐了,你们不知道这几天我过的什么日子……”
“不管不管,今天必须要吃个痛快,狠狠宰陈生一顿。”
但要说一众食客里,吃得最投入的还得数郑嘉佑。
毕竟他哥也好,其他老总也好,虽然也对这一桌菜很满意,但他们还要谈生意,总不能埋头苦吃。
但他没这个顾虑。
背着郑家浪子的恶名,在这种时候反而是一件好事。
哪个叔伯也不会想不开跑来和郑嘉佑商谈生意,正好给他留足了空间余地,一个人慢慢品味这一桌美食。
他在南城饭店没少吃这家的手艺,以他的性格应该早就腻味,却不知道为什么,每多吃一次,他反而越多一分偏爱。
不经意又想起针织总厂那个年轻女人,郑嘉佑啧了一下。
小小一个南城,还藏龙卧虎,竟然同时出现了两个令他改观的人。
“哥,我吃完了。”郑嘉佑无所谓地把餐具往前一推,“各位叔伯,我先回去了。”
他向来不按常理出牌,郑嘉和面色坦然和各位老总赔罪,也只说是管不住,其他人更不会说什么。
郑嘉佑双手插在裤兜里按电梯,他这边刚按上关门键,门要关的前一秒,却忽然看见一个最近总是出现在他脑海中的身影。
和南城饭店的总经理在一起。
他下意识伸出手去挡了一下电梯门,“嘶”了一声,等电梯门缓缓打开,刚刚那女人的影子却不见了。
宋明瑜带着小毛和夏娟和张怀告别。
“张总经理,今天真是谢谢你了。”宋明瑜笑了笑,“要不是有你鼎力支持,今天这一桌宴席做得也不会这么趁手。”
“咱们什么关系,就别讲客气话了。”张怀也极为满意,“要说起来我还抱歉呢,本来想着让总厨也露一手,结果很不巧他老人家最近有点身体不舒服,请了长假。”
宋明瑜回忆起后厨那几个散落不成队伍的年轻小伙,压下心里的疑惑。
“没什么,今天我已经很惊喜了,总厨培养出来的后辈基础都很扎实。”
“能圆满完成今天这一桌席就很好。”张怀呵呵一笑,又主动邀请她,“等会陈总那边还能露个脸,你真不去?”
宋明瑜摇摇头,“累了,就想回家睡个懒觉。”
这话也不算是撒谎,她确实很累,累到现在躺下估计就能直接睡过去。
不过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不想再出风头了。
之前她在厂里的“战斗场面”这群代表团可没错过,过犹不及,这种时候要是还使劲地刷存在感,那就显得有点刻意了。
反正以她目前的咖位,还轮不上和这群港城大佬谈什么生意,能把陈启邦的人情还掉就谢天谢地了。
张怀有点遗憾。
他主动问宋明瑜要不要和他一起去,一方面的确是想作为南城饭店这边去代表团面前露个脸,刷刷好感。
还有一方面,经过这回的事情,他觉得自己,或者说南城饭店应该和宋明瑜关系更密切一些,他也希望能让代表团的人意识到两人的“粤菜”合作很紧密。
不过宋明瑜拒绝了,张怀也不好说什么,派车又送宋明瑜、小毛和夏娟她们回了针织胡同。
张怀倒转回去,正好碰上一脸焦躁的郑嘉佑。
“郑二少?!”张怀吓了一跳,郑嘉佑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头先同你一齐那个女人系边个?”
女人?
张怀“啊”了一下:“您说的是宋明瑜宋老板吧,今天这桌席就是宋老板亲自下厨做的,还合胃口吗?”
他的话压根就没被郑嘉佑听进去,反而是宋明瑜三个字,被他默默在唇齿间。
这个名字很熟悉……他忽然灵光一闪,在针织总厂的时候,那个女人不就是叫“宋明瑜”么!
郑嘉佑丢开一头雾水的张总经理就走,等晚宴解散后郑嘉和回到房间,就迎来了郑嘉佑的一句平底炸雷。
“哥,我不回港城,我要留在南城!”
郑嘉和揉了揉眉心:“说南城一无是处想快点走的是你,现在又变卦不愿意走的人也是你,你想做乜嘢啊?”
“……老豆不是要催我学做生意,我留下来学啊!”
郑嘉和冷笑一声:“在我面前少装模作样。”
郑嘉佑见瞒不过他哥,这才勉勉强强地说出了理由:“……有个女人,我有点在意。”
女人?郑嘉和挑挑眉,“之前针织总厂那个?你不是说你看不上北姑?”
还真是知弟莫若哥,郑嘉佑险些呛了一下,“她不是北——”
顿了顿,改口道,“南城饭店的粤菜你觉得怎么样?”
“很不错。”
“那就是她在做,今天的晚宴也是她做的。”
“所以你想说,你为了一个厨子,要留在内地?”
“……不只是厨子,她也做生意的!”郑嘉佑不爱听他哥说话那股高高在上的语气,“黄太夸过的Venus,就是宋明瑜办起来的!”
黄太,就是天虹纺织的老总,对南城她别的都不感冒,唯独对Venus有过几句赞赏,说有几分西方的手笔风格。
这些消息当然不是郑嘉佑自己知道的,他问过张怀,重点是,他找了阿诺,弄来了宋明瑜的资料。
“你了解得这么透彻,你是打算把人追到手?”
郑嘉和这话说出来,郑嘉佑却难得地说不出话来,耳尖倒是红了,一副少年春心懵动的模样。
“……算了。”郑嘉和无可奈何地说道,“你想留就留下来吧。”
“真的?那哥你回港城,千万别和老豆告状……”
“谁说我要回港城?”郑嘉和扯开领带,去咖啡机上做了杯咖啡。
“?!”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结果只是宋明瑜……很遗憾,如果你晚走五分钟,你费心费力拿到的资料,陈生就已经告诉了我们。”
郑嘉和转过身,男人西装上的胸针在室内灯光下反射出熠熠光彩。
“当然,我也没想到,陈生竟然会在南城这种地方,和一个年轻姑娘有私交……甚至,还主动帮忙。”
陈启邦在饭桌上夸宋明瑜手艺好,甚至还不经意带起Venus的话题,字里行间对宋明瑜此人推崇不已,颇有些长辈对晚辈的爱护之意。
这宋明瑜有什么过人之处,能让陈启邦为她开这个口?
郑嘉和端起咖啡杯,热气氤氲,他的表情有些看不清。
他现在对宋明瑜也有些好奇了。
……
忙完南城饭店这一桌宴席的事儿,宋明瑜总算进入了短暂的空闲期。
说是空闲期,当然不是什么都不做,只是各方面暂时都用不着她亲自操心了。
尤其是最近知青办和妇联那边又筛了一批人过来,宋明瑜挑挑选选,面试留下了几个人,店里的人手现在是足够了。
平静的生活里,却仍然有各种各样的趣事。
酸辣粉总店又有幸运儿抽中了一等奖,还又是一对备婚男女,两人欣喜交加的原因竟然不是抽中了一台电风扇,而是两人“接”到了刘国强和王秀兰这对小夫妻的好运。
可不是好运么,没这个奖之前王秀兰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福利社临时工。
可就这么阴差阳错的,现在她反而成了命中带吉的幸运儿!
工作转了正,又和刘国强成婚,婚房还是用的刘国强父母的指标,分了一个小套房!
听说福利社这边这一年估计也有动静,福利虽然是不变,但工资啊之类的还能再涨涨。
王秀兰父母那个心情乐呵得,女儿是真的好运挡都挡不住!
所以,现在酸辣粉总店的转盘不仅仅是有很多人在等着中奖,还有很多人等着“接福气”。
这是真的连宋明瑜也没想到的“营销”,只能说有时候还真是无心栽柳柳成荫。
明瑜小饭馆还是和往常一样热闹,倒是代表团去过一趟南城饭店之后,不知道怎么的消息越传越广。
甚至还有所谓的“知情人”说,连扬子江的粤菜都做不过南城饭店这个神秘的大师傅。
没听说吗,连新世界的郑氏兄弟,还有代表团的那几个大佬都喜欢!
有不少港城来客慕名而来,想试试明瑜小饭馆的深浅——当然,结局是没预订,压根吃不到。
有些人就此放弃,有些人倒是另辟蹊径,干脆去南城饭店下榻,反正都有商务需求,比起什么会英语,服务周到有热情的扬子江,他们更好奇这个神秘大厨的手艺。
宋明瑜也没让他们失望,基本上吃过小饭馆粤菜手艺的港商就没有谁是不满意的。
如今小饭馆的存在感被酸辣粉压下去一头,但粤菜送餐的订单反而是越来越多了。
港城代表团又逗留了两天才启程回港,临走之前,宋明瑜主动给陈启邦打了个电话道谢,电话里陈老饕语气幽默。
“你哩个后生仔,如果真系想多谢我,不如将间店开去港城,我日日都可以食到啦!”
奇怪的是,平时找宋明瑜订餐的那间顶套却一直没有动过,里头住的郑氏兄弟明明是代表团的,这次也没有和代表团一起回港城。
不过这种疑惑在宋明瑜脑海里停留没多久,就抛之脑后。
算了,有钱任性,说不定人家就是在南城度假呢?
宋明瑜最近也给自己放了个小假,几乎都泡在针织胡同里。
累了那么长一段时间,她是真想摸摸鱼了。
又到了一年冬天,胡同里的几个小朋友也一个个都长大了。
宋言川和陈念嘉这两个崽崽上了五年级,马上就要升学。
这一回期中考试,连平时爱跳爱闹的宋言川都老实了,宋明瑜竟然撞见弟弟主动在房间里复习考试功课。
她偷偷和林香分享,觉得特别稀奇,林香却告诉她,早在暑假那会儿,宋言川就变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你的生意越来越忙了,言川比以前懂事了很多。”
至少小不点是真的开始努力了,不是以前那样完全依靠陈念嘉盯着他。
现在他甚至还会反过来,鄙视陈念嘉写作业没他快!
宋明瑜之前一直忙碌于生意上的事,哪听说过这个“奇葩新闻”,听得她瞠目结舌。
倒反天罡了,学渣还敢鄙视起学霸来啦?
偏偏陈念嘉也不生气,宋言川得意地让她做作业做快点,多做点题,她就安静听着,也不争辩。
写完作业,她还是会主动和宋言川讨论题目。
宋言川呢,虽然嘴巴上嚷嚷得厉害,但被念嘉指挥得团团转这一点还是一点没变。
做错题挨了陈念嘉骂,他也瓜兮兮的,自己苦哈哈地改题目,多余一句话不敢说。
宋明瑜摇头,大呼自己根本看不懂小朋友之间的友情。
换言川敢这么和她说话,她早就一爆栗过去了。
小朋友的事情宋明瑜是闹不明白了,不过,针织胡同还有一个八卦。
一个比宋言川教育陈念嘉做作业还要倒反天罡的八卦!
那个大大咧咧的毛小静,竟然处对象了!
第85章 第 85 章 双更合一
如果说小毛处对象还能不是特别让人惊讶, 那她处的对象,就真的让全胡同的老少都跌破了眼镜。
事情还要从纪盛华被抓走之后不久说起。
那会儿算是宋明瑜最忙的时候,等她带着小毛和夏娟去给代表团做完宴席回来,才慢慢地意识到小毛好像有点不对。
小毛最近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倒不是工作的时候, 工作起来, 小毛还是那个小毛, 比谁都积极主动,一天忙活下来都不带休息的。
但除开上班时间以外, 有时候小毛总是心神恍惚, 有时候坐在饭馆里和她闲聊没几句,宋明瑜还什么都没说,小毛忽然就一个人坐着傻笑起来。
宋言川有几次周末在家, 想找他毛姐姐玩, 结果小毛不是在一个人坐着傻笑,就是突然脸红, 又像是做了什么理亏的事儿一样闷头忙活。
他纳闷地问宋明瑜:“姐,有人欺负毛姐姐?”
还真没有,宋家姐弟大眼瞪小眼, 宋明瑜还反思, 难道是之前总厂的事情闹得很大, 让小毛有点三观受冲击?
但似乎也不像?
高彦芝和林香听宋明瑜说起这事儿,林香还没想出什么头绪,高彦芝就露出一个揶揄的笑容:“说不定是处对象了。”
“啊?高阿姨, 这不能吧。”
“小毛平时都在店里, 和谁处对象?”林香也不信,“明瑜,少听你高阿姨胡说, 肯定最近又是看了什么电视剧……”
“你怎么知道?”高彦芝拍掌大笑,“《我是一片云》,你们最近都没看,里头有张晓敏呢!”
张晓敏前几年演过《情天恨海》,可以说是这年头内地比较出名的顶流小花之一。
高彦芝一说起电视剧那叫一个滔滔不绝,连《我是一片云》电影版她都没错过。
“林青霞和秦汉演的,南城电影院我可是第一批去看的!”
高彦芝沾沾自喜地炫耀完,这才把话题拉回了最初:“我比你们可懂多了,电视剧里说少女怀春——你们听说过没有?女孩子但凡是心神不宁,那多半就是处对象了!”
她说得头头是道,看宋明瑜和林香两个人憋笑得不行的样子,颇有些不服气:“你们不信我啊!”
宋明瑜下意识摇头,高阿姨就喜欢看各种各样的电视剧,看一集《街坊邻居》能哭半天。
就连她客串出场那集,高彦芝也是被剧情感染,哭得稀里哗啦,完全没意识到“明瑜”和“Venus”打广告的事情。
宋明瑜觉得高阿姨又是在浮想联翩。
小毛平时都在店里,‘明瑜’大部分都是女孩子,这个猜测不成立。
谁知道高彦芝却得意一笑:“我跟你们说,这回可不是我自己猜的——我看到了!”
高彦芝说,张新民之前腿受伤,正好碰见厂里那个态度,后来她一直坚持让丈夫在南城附一院复查。
“结果有一回我们俩从医院出来,正好碰见她和一个男孩子从医院门口经过。”
高彦芝眼神一贯好,遇上八卦那更是眼光犀利。
最重要的是,毛小静是她侄女,高彦芝就是认错了谁,也不会认错自家侄女。
唯独让高彦芝扼腕叹息的是,她没看清楚那男孩儿的脸!
“只记得穿了一身白衬衫,还挺斯文,推了个二八大杠……”
但这特征,街上但凡文雅一点的年轻小伙儿,十个里头八九个都这么穿。
高彦芝作为长辈,不好去探听侄女的感情生活,她虽然八卦,却也心疼小毛一个人打拼不容易,不想给侄女增加心理负担。
既然宋明瑜这么说了,高彦芝颇为期待:“小毛把明瑜当亲姐似的,明瑜,你知不知道是谁?”
宋明瑜还真不知道。
不是帮小毛打掩护,她是真的不知道这一出,甚至于高彦芝说毛小静和男孩儿一起出门这件事,宋明瑜都完全不知情。
她尚且如此,林香听在耳朵里都像是天方夜谭。
那个风风火火,性格颇有些像宋明瑜的小姑娘?
尽管毛小静已经在针织胡同呆了很久了,可在林香这个长辈眼里,小毛横和“处对象”这三个字的联系,还停留在小毛刚来小饭馆不久那会儿她的豪言壮语。
“处对象多浪费时间,我才不稀罕,有约会的时间不如多干点活,多挣点钱,到自己荷包里才让人安心。”
很长时间,胡同里头都调侃小毛是学了宋明瑜,把事业心放在第一位,“咱们胡同说不定还要出第二个、第三个女老板!”
谁也没想到,小毛竟然有一天还会和男孩子扯上关系,而且听高彦芝那意思,还不是店里头经常出现的那些熟面孔。
这也太让人震惊了。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宋明瑜轻咳两声:“要不然……我委婉问问?”
一方面,八卦之心熊熊燃烧,就连她也免不了俗,另一方面,宋明瑜也对那个男孩儿有些好奇,还隐隐有一种自家白菜被人拱了的微妙。
平时总是笑眯眯叫她“明瑜姐”,还靠在她肩膀上撒娇呢,这种关键时候就胳膊肘往外拐了,这么大的事情都不和她这个姐姐说!
偏偏姐妹俩晚上的“促膝长谈”随着小毛搬走,也没了,宋明瑜也没找到机会问。
没错,入了秋以后,毛小静就没再住宋家了。
之前夏天热,小毛和宋言川都搬到了堂屋,但随着天气渐渐变冷,空调也不开了,堂屋正对着客人,小毛的隐私不好维护,就又搬回了东厢房。
小毛倒是提出想住小饭馆,还能挡贼,宋明瑜却不希望她这样做。
就饭馆的条件,吃饭可以,住宿实在算不上好,冬冷夏热的不说,就行军床,睡觉怎么可能舒服?
她找高彦芝和林香两个长辈商量,都觉得小毛该有个自己的地方。
最后是大十字街那边正好有个空院子,就在夏娟母子隔壁。
面积是比夏娟母子的要小许多。
因为历史遗留原因,有一半是被隔壁的邻居给侵占了,但也因此这院子不好租。
但同样的,一个月租金竟然谈到只要四块钱。
要知道夏娟那边一个月可是要足足十二块钱呢。
小毛高兴坏了,虽然院子小是小了的,但胜在位置好,步行到明瑜小饭馆也不过就十来分钟,平时要买个菜什么的也很顺路。
最重要的是,她第一次,在城里有了完全属于自己的房间。
毛小静当然是很喜欢住在宋家的,明瑜姐对她一直很好,哪怕知道她是个乡下丫头,可最关键的时候,明瑜姐总是把她护在身后。
两人在东厢房晚上没少聊天,有些在家里和父母都不好说出口的话,在明瑜姐面前总是能说出口……就像知道她永远不会责怪自己,也不会看轻自己。
当惯了家里的老大,头一次有人像亲姐姐一样呵护她。
但随着宋明瑜肩膀上的担子越来越重,毛小静珍惜这份感情的同时,也越来越愧疚。
明瑜姐要忙的事情太多了,“明瑜”,如今还有Venus,还要照顾言川。
小毛不希望再像这样影响她明瑜姐的生活作息,她当初可是发了誓的,要好好报答明瑜姐对她的好。
可睡在小饭馆,明瑜姐又担心她的安全,于是小毛干脆就搬了出来,按照长辈们和明瑜姐的安排,住到了这个院子里。
一开始是有些不习惯的,早上起来迷迷糊糊地去厨房,还会做三份“红糖炖荷包蛋”。
明瑜姐不爱吃红糖,要少一点,言川讨厌溏心蛋,要熟一点,还有她自己的那份。
对了,还要给九月准备猫饭!
直到手伸出去摸鸡蛋的时候摸了个空,毛小静这才想起来,原来自己已经不在宋家小院了。
但是,有一个人,让她很快地习惯了这里的新生活——
毛小静收回思绪,正好二八大杠“叮铃铃”的清脆铃声响起,她脸上一喜,三两步从院子里跑了出来。
“薛绍哥!”
“小静?”薛绍说着等他一下,他把车三两下停回院子里,这才过来,把工装外套披在毛小静身上,“这天气冷飕飕的,你还是多穿点。”
毛小静脸有点红:“你之前不是说娟姨很喜欢供销社的鸡蛋糕吗,明瑜姐发工资了,我去供销社又称了点,我给你拿过来?”
薛绍颇有些感动:“供销社鸡蛋糕要排队的,你周末又没好好休息,下次不能这样了……”
小情侣正你侬我侬,眼见着说体己话,小手都快拉到一起了,谁知道巷子口却忽然传来了重重几声咳嗽。
两人跟触了电似的,一下就分开了,薛绍一转头:“……明瑜姐?!”
岂止是宋明瑜,还有林香和高彦芝……甚至还有他妈夏娟。
两边都很震惊。
小毛和……薛绍?!
还是宋明瑜亲切地对两人一笑:“咱们进去喝杯茶,方便不方便呀?”
还有选择说“不”的权利吗?
小情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耷拉脑袋,老老实实地把她们给请到了夏家院子里坐着。
宋明瑜亲自上阵,三堂会审,这才知道了前因后果,原来早在小毛来店里不久,两人就有交集了。
薛绍那时候还不是“明瑜”的员工,但他惦记夏娟这个妈,哪怕在房管局那边累得要死要活,但凡有点时间就会过来接他妈上下班,还经常帮亲妈搬豆腐什么的。
小毛早上开店开得早,一开始就是两边互相搭把手,加上小毛和夏娟关系也处得好,慢慢和薛绍话题就变多了起来。
薛绍很欣赏小毛的勇敢和勤奋,小毛呢,对重视亲情又刻苦踏实的薛绍没有什么抵抗力,所以两人慢慢地就日久生情了。
但真正决定处对象,还是薛绍带“流动贩售队”做出业绩,小毛老家那边条件好了许多,她自己也有了不少积蓄以后。
薛绍说话很诚恳:“我很喜欢小静,也很尊重她的想法,她想要家里人过上好日子之后,没有负担之后,再和明瑜姐,还有高阿姨、林阿姨你们坦白,我愿意等,我不想让小静没有安全感……妈,对不起,我之前一直没说。”
别说本就对年轻人心软的林香,就是宋明瑜这个以“姐姐”自居,怎么看薛绍怎么想挑刺儿的人,面对这一番剖白,也有点触动了。
夏娟叹了口气,拍拍儿子的肩膀:“小绍长大啦。”
语气里有怅然若失,更多的却是欣慰。
“呜呜……”高彦芝更是听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怎么就没人来拍这种电视剧,这不比荧幕上那些爱情片好看!”
什么两男争一女,什么结局一死一疯,说实话,看的时候还只是觉得好动人,但仔细一想,这处个对象,也太轰轰烈烈了。
宋明瑜比较关心两人以后怎么安排,毕竟现在薛绍相当于是外勤部门的,一直这样在外奔波,小情侣肯定相处的时间就比较少,薛绍却说没关系,跑外勤提成高,正好攒钱结婚。
“跟明瑜姐胡说什么呢!”毛小静羞赧得脸通红。
宋明瑜深深吸了口气,她坚决不问了,这狗粮吃着是真的有点撑!
……
胡同里出了一对年轻对象的事儿,很快就跟插了翅膀似的,家家户户都知道了。
大多数人都是惊讶于“竟然是薛绍”。
有人羡慕,这年轻男女处对象,两个还都有本事,跟着宋明瑜以后肯定前途远大。
也有人心里不忿,那就是夏亚军的老婆,她听不得人说小毛好,或者说是听不得夏娟母子好。
听到人夸,就阴阳怪气说什么“不过就是谈了个乡下丫头,牛气什么”。
但这话说出来就被其他的邻居怼回去了。
“小毛还算乡下丫头呀?人家现在是‘明瑜’的小管理啦,一个月光是挣钱起码这个数!”
一伸手指头。
“三十?”
“三百块!”那人啧啧道,“明瑜刚做生意的时候谁能想到她这么赚钱,还这么大方,现在想进去都进不去咯!”
夏亚军老婆回到家就和丈夫大吵一架,三百块,之前他们儿子要进针织总厂,给纪盛华送的礼物都有两三百,可纪盛华倒了台,吴书记压根不认,还让他们被骗钱去报公安。
那乡下丫头在宋明瑜店里一个月都有三百!
人比人是气死人的最快方法,不知道夏家吵了个什么,第二天,夏亚军老婆就带着礼物登门拜访宋明瑜,明里暗里想给她儿子在“明瑜”找个工作。
就算没有三百块,两百块,两百块也行!
——结果当然是被宋明瑜一口回绝,宋明瑜还觉得这一家子莫名其妙,难道夏亚军他老婆不知道丈夫对妹妹夏娟做的事情?
明瑜小饭馆能做起来,夏娟可没少出力,加上对夏家印象很差,宋明瑜不仅拒绝了,还跟店里所有人提,要警惕夏家人从中捣乱。
之前酸辣粉被盖帽子扣黑锅的事情她还没忘呢。
夏亚军两口子当然没这个胆子,别说现在“明瑜”已经是南城知名品牌,就算是当初宋明瑜刚刚开始创业,他们也只敢背后酸一酸,实际的坏事儿一件也不敢做。
最终,夏家人也就只敢私底下骂夏娟命好,又骂薛绍和小毛迟早要黄,骂“明瑜”一时光鲜,以后肯定要被其他餐饮牌子给挤垮,就没了。
这种无聊的八卦甚至都没传到宋明瑜耳朵里来,她现在最大的乐趣就是看小情侣谈恋爱。
尤其是小毛下班的时候,薛绍总会穿着一身“明瑜”的制服,踩着自行车过来接女朋友,宋明瑜只能感叹一句年轻真好。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和林香两个人正在宋家堂屋门口,刚换上新衣服,林香抬着手在帮宋明瑜整理衣领。
这话落在林香耳朵里,林香失笑地拍了一下宋明瑜手臂:“这话说得,你自己不也年轻,看看镜子,怎么样?”
宋明瑜转过头,前不久她嫌弃家里镜子都太旧,重新买了一个新的落地镜,和Venus门店一样,用的是平板玻璃。
胡桃木的边框里,清晰明亮的镜中倒映出她如今的样子。
烫了微卷的长发披在肩头,因为这个夏天躲空调房里多,皮肤比去年又白皙了一点,流转的眼波里天然带着笑意。
不到二十岁的脸庞啊……宋明瑜有些恍然。
一晃眼穿过来快两年了,八十年代的宋明瑜还只有二十岁不到的年纪,只不过她穿来之前就已经二十多岁了,这两年又一直马不停蹄发展事业,自己都快忘了这一点了。
不过,最令宋明瑜感到满意的不是这张青春感十足,吹弹可破的年轻脸庞。
而是这身质感上乘的开司米大衣,衬得整个人举手投足间,多了几分自信从容。
都说大衣是最能体现气质风格的,前世宋明瑜当小社畜那会儿,天天上班恨不得一身黑,对这种风潮简直不感冒。
后来转行做了自媒体,穿衣打扮就更随便了,重点是要方便。
冬天一件套头卫衣一件羽绒服,就足够她到处奔波学那些非遗菜了。
仔细算来,这还是两辈子,宋明瑜第一次穿上大衣。
有点沉,但质地足够好。
柔软顺滑的羊绒材质配合上圆润流畅的曲线,版型微微带一点休闲的慵懒,又有一点百搭的包容感,并不挑剔身材。
衣领别出心裁地做成了小方领,驼色的经典色永不过时,又能内搭各种各样的女装——尤其是Venus之前推出的三色系女士西装和套装。
没错,这件开司米大衣,就是Venus即将上架的冬季新品之一,主打产品。
而她内搭的高领毛衣和搭配一套的阔腿裤,则是Venus这一季的副主打。
宋明瑜的头发就是为了这一套造型,特意去烫的,搭配得恰到好处,光是往那一站,和模特差不多。
但她穿上这么一身打扮,还真不是为了给Venus当模特——推广,那当然是要推广的,不过今天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林姐,你说我穿着这一套去家长会,应该不会给言川丢脸吧?”
不怪宋明瑜忐忑,她是两辈子第一次穿大衣没错,她还是两辈子第一次以家长的身份去参加宋言川的家长会。
虽然林香安抚她,说这只是学校统计一下学生的升学方向,“顺带”聊一聊刚刚才过去的期末考试。
宋明瑜也知道,她身上穿这么一套,就是为了模仿之前《街坊邻居》那时候,给即将上新的服装造造势。
电视台那边当然也有合作,但商业合作嘛,都是别谈感情伤钱的,即使宋明瑜之前和他们合作愉快,那广告费也是天价,Venus也扛不住。
所以思来想去,小规模先推广一下也不错,正好把这次家长会当成新品的“品鉴会”,看看反响怎么样。
这次的新品都是林香自己亲自画的设计图,宋明瑜只是提供了一点回忆里比较容易出爆款的设计灵感,硬要说,林香才是那个更紧张的人。
但宋明瑜还是本能地PTSD爆发,作为从小成绩就比较吊车尾那一类学生,她对老师的恐惧那是刻在骨子里的。
就连之前港商来,她都没这么紧张过。
这会儿正儿八经地打扮起来,宋明瑜还得跟自己多说几遍“今天是去宣传”的,心情才勉强算是淡定。
林香忍着笑:“转过来我再看看?”
宋明瑜赶紧乖乖转身,和林香面对面,“林姐……是不是哪里不对?”
“怎么会,我们家明瑜是越来越漂亮了。”
林香左看右看,越看越满意。
帮宋明瑜把垂落下来的碎发给挽到耳后,“你呀,早就该这么打扮了,平时也该漂漂亮亮的。”
宋明瑜笑了笑,挽起她的手:“平时哪有时间——”
林香无奈地摇摇头,知道宋明瑜是一心扑在事业上,“行,那咱们出发?”
“好~”
宋明瑜应了一声,林香再检查一遍东西都带齐,这才和宋明瑜一起慢慢往厂附小走。
林香是已经给儿子开过一次“五年级特别家长会”,心里有底,宋明瑜呢,则是把这次家长会完全当成了“新品发布会”。
跟搞钱搞事业一沾上关系,她好像也没那么紧张了。
到厂附小走路十分钟,一眨眼就过去了。
而早就迫不及待等着他姐来参加家长会的宋言川小朋友,早就在学校门口站着张望了。
旁边还有个无可奈何陪他一起等人的陈念嘉。
宋言川正碎碎念,怎么姐姐和林阿姨都还不来,眼前忽然出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其中一个朝俩小朋友挥挥手:“言川,念嘉!”
“姐……?!”
这个一身潇洒利落,还化了个淡妆的漂亮天仙……竟然是他姐?!
宋言川小朋友看呆了,忽然想起在陈家发现林阿姨正在看的时装杂志。
那上面的封面模特,绝对没他姐今天漂亮,今天真是他的家长会,不是巴黎时装周?!
第86章 第 86 章 双更合一
宋明瑜还是第一次来厂附小。
其实总厂的学校建得还算是干净漂亮, 甚至有完整的五层高教学楼给这些小学生上学。
在后世,这些很常见,但这年头并不是家家工厂都有这么豪横,大部分都还是用平房充当校舍。
当然了, 比起几十年后那样的五颜六色, 甚至什么“双语”、“菁英”, 这年头的学校还是朴实得不像话。
“针织总厂子弟校”的牌匾挂在教学楼门口,几步阶梯上去, 里头是井字格的砖红色窗户。
阳光零碎地从外面洒进来, 像是驼色大衣上缀出来的碎金镶边,在年轻女人微卷的长发上映出一层朦胧的光。
宋言川盯着他姐的背影有些发呆。
冷不丁宋明瑜转过头来:“言川?你不带路,我找不到你教室。”
“哦——来了!”
宋言川连忙小跑着迎了上去, 和陈念嘉肩并肩, 直到抵达目标楼层才想起来,咦, 不对呀,陈念嘉不是和他同一个班么?
难道是他姐怕他落单?
旁边的陈念嘉就这样,看着宋言川表情一会儿高兴, 一会儿落寞……跟川剧变脸似的。
她收住目光, 穿过走廊, 面前是“5-1”的班级名牌,他们到了。
整个五年级都是统一在今天开家长会,到处都是小孩儿, 连走廊上也都是。
宋明瑜看见有小孩儿还扒在窗户上, 大声叮嘱坐在里头的父母:“不许翻我抽屉!”
还有小女孩儿趴在桌上,趁着爹妈没来,正一笔一划地给家长写“留言条”。
她看得津津有味, 当初在福利院的时候,这些都是院长妈妈或者是负责对外联络的老师去开。
宋明瑜从来不会做这些事情,毕竟老师也好,院长妈妈也好,大家都很忙,她成绩也不好,做这些只是给人添麻烦。
或者说,她当时固执地觉得这些事情都是添麻烦。
不过现在经历了两次人生,她以另一个视角来看待这些小朋友的行为,却又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就是不知道宋言川有没有给她准备这些“惊喜”。
宋明瑜目光正四下游曳,忽然一个小脑袋从教室里探出头来,看见她目光一亮:“明瑜姐来了!”
“嗯?”
宋明瑜还没反应过来,随着这小孩儿一声嘹亮的“通报”,呼啦啦的,教室里头一下子冒出好多小脑袋来。
有男孩儿有女孩儿,都是一副稀奇的样子。
“在哪?”
“哪个是明瑜姐呀?”
“肯定是那个个子最高的呀,宋言川个子就高!”
宋明瑜愣了愣,下意识看向了宋言川。
她在学校不应该有这么多人认识吧?
关键是这么多小朋友,而不是家长!
总不会是小不点又和朋友闹别扭,或者是惹祸了吧?
宋言川多了解他姐的想法啊,见他姐一副“坦白从宽”的表情,他涨得脸色通红:“不是我!”
好像不对,“不是,是我,但是我没做坏事!”
姐弟俩这一番你来我往,其他小孩儿顿时反应过来了,哦,这个就是明瑜姐!
不等宋明瑜说什么,小朋友们一下就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叽叽喳喳地说了起来。
“明瑜姐姐,我想在店里过生日可以吗?”
“明瑜姐姐,你做的梅花发糕好好吃,还能再做一次吗?”
“明瑜姐姐——”
场面之热闹,不知道的还以为宋明瑜才是这个班的班主任呢,身边到处都围着小朋友。
林香早就让到一边,和陈念嘉母女俩当围观的吃瓜群众去了。
至于宋言川——宋言川是不想让的,奈何他这些同学,一个比一个力气大。
这个女生眼巴巴地靠在宋明瑜身边,那个男孩子使劲往里拱,要占据宋明瑜正面的最佳对话位。
他这个弟弟呢,反而是被不知道是谁,一屁股给撅到了一边儿去。
气得宋言川大喊一声:“再挤我,我就不给你们带点心了!”
刚刚还围着宋明瑜说个不停的“小麻雀”们一下子又呼啦啦散到了一边,宋明瑜挑了挑眉毛:“点心?”
见实在瞒不过去了,宋言川这才忸怩地把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简单来说,宋明瑜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成了厂附小的风云人物!
一开始只是因为宋言川和同学打了架,那之后他和其他同学,除了陈念嘉以外,谁都不亲近,上体育课连搭档都没有。
总不能让他一个男孩子和陈念嘉一个女孩子当体育课搭档吧,就算陈念嘉愿意,老师也不愿意。
八十年代还是很讲男女大防的!
宋言川自己呢,除去一开始的热血上头,后来宋明瑜给他讲过道理,他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对。
正好那时候宋明瑜经常给他做点心。
什么桃酥、云片糕之类的,外头都要票证才能买到的可口点心,对他姐来说就只是费点力气和材料而已,没什么难度。
宋言川就机智地带了一些到学校去,分给班上的同学吃。
以为他是跟人求和?并不是。
宋言川小朋友的脑回路,和宋明瑜这个成年人完全不同,他的想法很简单,既然拳头说服是不对的,那就用他姐的厨艺,让这些人心服口服。
他的计划是成功的,在美食攻势下,就没哪个小朋友扛得住,渐渐地,学校里还真没什么人议论他姐了。
可令宋言川抓狂的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学校里崇拜他姐的坏分子变多了!
其实这也正常,毕竟对小朋友来说,什么个体户,铁饭碗的,他们压根闹不明白,很多时候起哄完全是因为鹦鹉学舌。
爹妈怎么说,他们就怎么说咯。
可吃过宋明瑜亲手做的点心,这些小朋友迅速就倒戈了——什么个体户,听不懂!
宋言川,你什么时候再把他姐姐做的好东西拿来我们一起吃呀?
尤其是酸辣粉总店开张之后,黎涛那臭家伙当了一回墙头草,被“实惠酸辣粉”给弄得拉肚子拉进医院,后来完全就成了他姐的铁杆粉丝!
张口一句“明瑜姐”,闭口一句“明瑜姐”,搞得宋言川是捡的,他黎涛才是宋明瑜亲生的弟一样!
这次来家长会,他还想着以他姐的性格一定不会特地打扮,毕竟他姐一直表现得对学校的事情不太感冒。
谁知道他姐穿得这么漂亮,黎涛那臭小子一下就看见他姐了!
长得漂亮,性格又笑眯眯的很和蔼的样子,还厨艺超级好——小朋友们的梦中情姐也不过如此。
所以黎涛一嚷嚷,大家都疯狂了,自家爹妈都顾不上招呼了,他们要和明瑜姐亲近!
宋明瑜很会哄人开心,只要她想,就没有哄不下来的,甚至她还特别亲切地半蹲下来,视线和小朋友们齐平,耐心听他们说话。
一场“交际”下来,小朋友们都很满意,明瑜姐姐说了,以后去店里吃饭报上班级,可以打折,还送小零食!
宋明瑜也很满意,生意嘛不愁多,尤其是明瑜酸辣粉,本来就做的是家庭生意,拿捏住单纯可爱的小朋友,不就等于拿捏住了他们家爸妈?
唯一不满意的就是宋言川,准确地说不是不满意……而是心情有点复杂。
他比谁都想他姐能挣钱,因为生意做起来特别特别辛苦,他想他姐的努力能收获好多好多回报。
他也比任何人都希望他姐能受到所有人欢迎,谁也不准说他姐坏话。
可不知道怎么的,内心深处,又有点酸酸的,好像是醋坛子打翻了。
忽然有温热柔软的手掌牵住了他:“你位置在哪?”
宋言川还没回过神来,有些呆呆地指了一个位置。
宋明瑜牵着弟弟往座位走。
小学生的座位对成年人来说多少有点拥挤,她的位置就在陈念嘉旁边,为了腾出一点地方,中间空出了一点过路的空隙。
她坐下来,对弟弟整个桌子上的东西都显得很有兴趣,“我能不能看啊,有没有什么小秘密?”
宋言川抿着嘴巴摇头,紧接着就看见他姐从桌洞里头翻出一张纸来。
“那个不行——”
结果他姐已经打开来津津有味地看了,“给我留言的纸条?”
“嗯。”宋言川闷闷地应了一声,“没写好,胡言乱语的,姐你别看了。”
“哪有胡言乱语,这不是写得挺好的吗?”
虽然用词是有点浅显,不过内容可是很照顾她。
哪科老师会来,性格是什么样子的,可能会说什么,甚至桌洞里有什么偷偷藏起来的零食都写了,让她肚子饿了就吃零食。
最后写了一句,“我不是第一名,老师应该不会夸我……”
不过这句话明显让小朋友自己很不好意思,一条粗粗的删除线在上面划出了痕迹。
宋明瑜兴致勃勃地看完,找他要文具,“笔在哪?”
“……抽屉。”
宋明瑜找了一支蓝色钢笔出来,在最后一句飞速地写了几行字,塞到了宋言川怀里。
预备铃准时地打响。
班主任走了进来,“同学们出教室去外面等了,接下来是家长会的时间,不要耽误啊!”
宋明瑜笑眯眯和弟弟挥挥手,“等会在操场等我,别乱跑,去吧去吧。”
“……哦。”宋言川呆呆地出了教室,把他姐塞过来的纸条打开。
“老师不会夸我”那一句的下面,多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没关系,在我心里你是永远的第一名!”
宋言川一下抬起头,他姐隔着窗户还笑眯眯地和他打招呼呢。
似乎是旁边的林阿姨说了什么,她这才做了个“投降”的表情,转过头去。
“宋言川?”
早就约好去操场的,宋言川却在走廊上愣着,陈念嘉叫他,“走不走?”
“走走走!”
宋言川心里冒起了好多好多的泡泡,他姐和其他人亲切聊天那会儿的酸酸气泡,这会儿全部变成了甜的。
他姐说他才是第一名!
他才是他姐的亲弟弟,别人都没这待遇!
宋言川看天也蓝了,树也绿了,操场上那些没填补好的烂泥坑也顺眼了。
“走,我们去跑一圈!”
陈念嘉:“……啊?!”
宋明瑜收回目光,撑着下巴看台上讲得慷慨激昂的班主任。
她这段时间似乎确实一直忙于工作,这么一想,寒假似乎是个好机会,可以和林姐商量一下,带几个小不点出门玩玩。
……
家长会,无论什么年级,什么时代,都有一种让人听了昏昏欲睡的魔力。
尽管班主任演讲得极为投入,但宋明瑜还是有点没完全投入,她微微侧头看向窗外,冬日的枯枝还没长出新绿来,莫名有些单调。
和班主任的话一样,那些听上去高大上的词儿用人话翻译翻译就是,要好好准备升学考试。
尤其是厂附小这边得到消息,说是国家领导们正在商量,开春可能就要颁布新的教育政策。
比如说,有可能以后强制每个孩子都必须读完小学和初中。
宋明瑜一听就知道,是1986年开始推行的九年义务教育。
“新政策如果真的实施,肯定会有更多学生能进学校接受教育,这是好事。”班主任说道,“哪怕咱们总厂子弟校,到时候应该也会对外招生。”
“但是,我想说的不是这个,而是希望各位父母能抓住今年这个难得的机会——”班主任话锋一转,“新政策让更多孩子上学,也就意味着,学生们的升学压力也会变大。”
这是必然的,距离高考恢复已经足足过去了八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如今考上大学确实能够改变人生命运。
家里条件不好,没办法承担学费的也就算了,可城镇职工子弟,哪个家里就缺那三瓜两枣了,除了极个别孩子多,一碗水端不平的。
大部分家长都是梗着脖子也得给孩子送进好学校,念高中,考大学。
而南城呢,比不上那些啥啥都好的大城市,主城也就一三八能拿得出手,好学校寥寥几所,学生多了,那不就是僧多粥少,谁抢到算谁的?
进入这些好学校的最佳途径当然是就读他们的小学。
但总厂在江北,一三八的小学远在沙区,这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附小孩子们能努力争取的,就是小升初这一回。
——别说什么初升高,中考难度比小升初高多了。
眼见着家长们都被吸引过来注意力,班主任满意地点点头,轻咳一声:“距离小升初考试还有半年时间,希望各位家长都能好好督促孩子们努力学习,重点是要培养良好的学习习惯!”
话说到这里,当然就是要拉出正面典型给家长们一个“目标”了,在厂附小,没有谁比林香更适合当这个榜样。
儿子陈景行是三中的学生,听说成绩一向稳定,哪怕是从厂附小考去市里,也一点没被其他人拉下。
女儿陈念嘉也不必说,一向是厂附小的排头兵,成绩就一直稳稳地在年级前列没掉过。
当场就被班主任老师拉上了讲台,让她好好分享分享怎么把两个孩子培养得这么优秀。
这阵仗林香不陌生,提前就准备好了演讲稿,什么要引导孩子建立良好的学习习惯啦,什么以身作则带动孩子的学习积极性啦……甚至还提到了组成学习小组的好处。
林香讲完下来,全场都使劲鼓掌,不愧是学霸的亲妈,这说得头头是道的!
宋明瑜笑眯眯地和她说悄悄话:“林姐,你现在发言越来越有气势了!”
林香笑着嗔了她一眼,两人还在这边眼神交流呢,那边班主任突然叫了宋明瑜的名字。
“另外,我们班有个同学,在最近这一年的学习中进步非常快,尤其是刚刚这次期末考试,他考了全班第三名!”
“这在一年之前,我们哪个老师都不相信,所以我今天也想请他的家长——宋言川姐姐,希望你能分享一下教育经验!”
宋明瑜愣了愣,第三?
小不点现在成绩怎么这么好了!
但更让她觉得意外的是,怎么还有她的事儿?
期末考试成绩单还没发,这演讲的事儿也没人提前通知她啊?
不过都点到名字了,众目睽睽之下宋明瑜拒绝似乎也不好,干脆起身,上讲台开始表演。
虽然是第一次在家长会上演讲,但宋明瑜其实很清楚,班主任无非就是希望她说几句客套话刺激一下其他家长。
最好是声情并茂地描述一下弟弟平时的学习习惯,为什么这一年进步这么大……当然了,挑着老师想听的说。
毕竟宋言川做作业速度现在变快,是为了多一点时间看小人书这种理由如果说出来,老师不生气才怪了。
宋明瑜一边拿出在领导面前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胡侃一通,一边忍不住想吐槽言川给她留下来的那张纸条。
说什么“不是第一”,“可能没人夸”……结果就立了FLAG,他倒是舒舒服服地在外面和念嘉玩,她这个当姐姐的,却要在里面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不过该说不说,之所以家长会要设计这么个演讲环节也不是没理由的。
宋明瑜一开始还只是在脑海里翻那些“客套话”来说,可不知道怎么的,站在讲台上说着说着,她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前世的自己。
那个十几岁的,对前路无比迷茫的自己。
宋明瑜忽然想,如果有些话当年有人对自己说过,自己会不会走上另一条路?
也许就不会因为想要快点挣到钱,被黑中介骗去无良单位,甚至还差点进过传销陷阱。
“读书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但我觉得,最重要的不是考第一名还是第二名,而是在这个过程中想清楚自己要什么,并且为此努力争取。”
“我曾经和言川说,人生就像一场牌局,能打出去的牌越多,选择的时候才会越有底气。”
“学历,就是一张王牌,当然世界上不只这一张的牌,天赋是,技术是,甚至机遇和人脉也是可以打出去的牌,但是除了读书,积累其他牌的过程中或许都会伴随着挫折、磨难、甚至是绝境。”
“读书是底牌,一张能给你的人生设下一张安全网,让你长大后有机会,有勇气放手去拼搏的底牌……”
“我说完了,谢谢大家。”
就在她鞠躬下台的时候,教室里陆陆续续响起了掌声,宋明瑜回到座位上,惊讶发现竟然连班主任都在鼓掌。
“言川姐姐这话说得很有道理,我希望各位家长回去都能和孩子们说一说这些话。”
班主任说道,“比起我们按着脑袋读书,他们自己知道为什么要读书,才会更有努力读书的动力。”
恰好下课铃响了起,班主任赶紧抓紧时间又讲了几句,主要就是交代家长们如果要往市里考的尽早准备起来。
尤其是那几个名校,最好这两三个月补补课,或者是找到教辅资料做一做。
她这边交代完,就进入自由讨论时间,有的家长赶紧就抓着班主任问自家小孩成绩去了。
市里那么多学校,一三八不指望,孩子成绩能考哪个学校,厂附中能不能做保底,诸如此类。
还有一些人就围到了宋明瑜和林香身边来。
一个是优等生,一个是进步最大的同学,这些家长其实对她们俩特别感兴趣,尤其是宋明瑜刚刚说的那一段话。
“我听着就特别有感触,就是嘴巴笨,不知道怎么表达,你一说,我就觉得是这样的!”
“不像以前了,反正怎么读书都无所谓,十几岁毕业了就进厂,现在孩子选择太多了,需要努力的也太多了。”
其实宋明瑜下台那会,心情还有点纠结,当时那些话她说出口就有点后悔了,这些话有点太“真”了。
真话总是有点扎心的。
她只是想起了当年的自己,如果当年有人这样告诉她就好了。
不过,还是没必要在这种场合下说这些,毕竟下面坐的不是十几岁的宋明瑜,而是一群三四十岁的父母。
以宋明瑜的上学经历来看,没几个家长是真的想听什么“育儿经”,大家只是因为班主任才会聚在这么个小教室里。
坐着毫不合身的小座位,听一点耳朵听起茧子的老话,向班主任表明自己对孩子的关心……
好么,现实给宋明瑜好好上了一课,不能先入为主。
这年头的父母是真的处于时代变革中,他们自己也难免会忐忑不安,但还是在尽可能为孩子以后打算。
一群人围着林香和宋明瑜,讨论了好一会儿怎么培养孩子的自主学习意识——当然,大部分时候宋明瑜只是帮林香补几句,忽然有个家长悄悄地凑了过来。
“言川姐姐,你身上这套衣服是在哪儿买的?”
第87章 第 87 章 双更合一
宋明瑜还没回话, 对方自己拍了一下额头:“哦,忘了自我介绍了,你好,我是黎涛妈妈——黎涛那小子经常跟我提起言川。”
她说着, 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来。
黎涛和宋言川关系的确挺好, 就连宋明瑜都知道。
黎涛生日会那会儿, 宋言川虽然嘴巴上说记仇,但实际上背地里没少跑到总店去围观布置。
宋明瑜接过来一看, 有些惊讶:“可事可乐?”
上面写着可事可乐南城业务代表, 翁莹几个字,这下不仅仅是宋明瑜,旁边的其他家长也震惊不已。
那是什么, 外企, 在八十年代堪比大熊猫……不对,比大熊猫还要珍贵还要少见。
国内拢共就没几家外企呢, 听说不仅工资高,还有双休,还能出国出差, 友谊商店随便进的!
虽然不是铁饭碗, 但是还是很受人羡慕尊敬, 地位很高,没想到厂附小竟然还有外企的家长,还是可事可乐。
“就是个销售头子, 没什么稀奇。”翁莹笑吟吟的, “黎涛爸爸是厂里的职工,我工作呢又说不好一直在哪,就干脆让孩子读了厂附小——我今天还是第一次来。”
翁莹说黎涛这混小子, 天天不在外头作妖就算让她放心了。
至于什么成绩,什么小升初,这些都可以往后排。
翁莹今天来这一趟甚至没打算和班主任聊聊天,套套近乎,她还打算班主任一说完就走的。
偏偏她身边的位置上坐的是宋明瑜。
这姑娘比在场所有人年轻,一瞅就知道是宋言川的姐姐,不过她关注的不是宋明瑜说的那些人生啊牌啊什么的,那些话的确是很有道理,但更吸引她的是宋明瑜身上的那套衣服!
翁莹瞅宋明瑜的衣服瞅了好一会儿了,尤其是宋明瑜去台上演讲的时候,她在座位上是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好几个来回。
越看越漂亮,甚至心痒痒地,想买一套放在家里,她工作岗位放在那,经常都有出差外勤的需求。
托人去港城买吧,那边现在讲求个时尚品牌,一套价格太贵,没个四位数压根买不到合适的。
但内地呢衣服又落后太多了,翻来覆去那几种样式,见政府领导还能行,见国外飞来的生意伙伴……人家吓一跳,问她什么时候跳槽去工厂上班了。
“这个大衣太漂亮了。”
翁莹小心地捻了捻衣袖口处的料子,比她想象中还要柔软不说,走线也齐整,看上去是一点不输大牌子,“你告诉我在哪家买的,我也去买一套——不然咱们一起去逛?”
宋明瑜忍俊不禁,不愧是在外企上班的,比起这年头其他人来说,翁莹的说话方式要直接得多,语速也快。
“念嘉妈妈也一起呀,黎涛回来总提起你们念嘉,说班长人特别好,有时候交作业晚了也不告状。”
那当然是不会去告状的,陈念嘉只会让他们自己去交,她还要复习功课,早上统一收作业才是她的工作,其他的不是。
小姑娘对自己什么时候做什么事心里是很有计划的。
当然,在黎涛眼里,这就是“网开一面”了,加上陈念嘉和宋言川关系好,黎涛这小子回家没少在爹妈面前夸夸其谈,说班长对他特别好。
“肯定是因为我和言川是铁哥们!”
这种时候,倒是和她儿子黎涛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亲母子关系。
刚刚黎涛小朋友缠着宋明瑜也是这样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不是什么大牌子,是Venus即将上市的新款。”宋明瑜伸出手,身边的林香从包里拿出几张名片——就不只是给翁莹了,而是周围的家长都发了一张。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Venus的总负责人宋明瑜,这是我们Venus的首席服装设计师,林香。”
这俩头衔其实挺尬的,但没办法,做生意嘛,就是比谁的头衔更能唬人,至少,接到名片的家长们是一脸被唬住了的样子。
“Venus?!就最近特别多人买那个牌子?”
“我家侄女就特别喜欢,一套买下来小三百呢,眼睛都不眨,那纸袋子现在都还放在家里,看着特别有派头……原来不是港城的牌子,是咱们本地的?”
“不对呀,言川姐姐,你不是个体户做饭馆的吗?”
宋明瑜微微一笑,“对,‘明瑜’是我的餐饮品牌,小饭馆和酸辣粉都是‘明瑜’品牌下面的,Venus是和林姐一起做的服装品牌,互相不影响。”
她说得轻描淡写,其他人却倒抽了一口冷气。
乖乖,这姑娘才多大,二十五?
不对,宋言川才小学五年级,他姐估计也就二十来岁,别人家二十来岁的娃还刚毕业没几年,宋明瑜这都是大老板了?
还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翁莹却眼睛一亮:“怪不得这衣服我一看就喜欢,我是Venus的会员!”
“明瑜”都做了会员系统,没理由更高端的Venus不做。
所有的设计方案还是一脉相承,只不过找杜清做了更加欧式、奢华风格的浮雕风格会员卡。
而且还分了等级,普通会员注册就有,购买到一定额度之后就是铜卡、银卡、金卡、钻石,到终身黑钻。
不同的卡片造型、细节乃至用料都完全不同。
有没有土豪真的升级到最后两个等级,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得把这个等级放在那里,做出差异化,给消费者一种掏出卡就等于彰显身份的优越感。
翁莹拿出一张银色卡片,上头用花体字,龙飞凤舞勾勒出“Venus”的品牌LOGO。
毫无疑问,这是一张Venus的银卡,按照Venus的会员体系,翁莹起码在店里消费了一千元以上。
这个数字非常夸张,要知道Venus如今就只上新了一个季度的产品,还相对比较少,最昂贵的也就是那套西装了。
翁莹消费这么多……宋明瑜脑海里顿时浮现出富婆大手一挥“这店里所有的衣服全给我包起来”的豪迈景象。
没那么夸张,但估计也差不多了,可以说是Venus的忠实客户。
而下了如此大手笔的翁富婆却只是随意地把卡往包里一塞,仿佛刚刚拿出来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真的买过。
她的注意力又回到了:“这是香姐你设计的吗,真的漂亮,什么时候能在店里买呀,我想寒假穿着带黎涛去港城转一转,这一套正合适!”
宋明瑜有点憋不住笑了。
翁莹真是个妙人,明明之前还听翁莹叫林香“念嘉妈妈”,这会儿Venus比亲儿子的同学关系都重要,又变成了亲亲热热的“香姐”。
“这周天店里就会上新,到时候欢迎各位来店里逛一逛,Venus店里有试衣间,看上什么衣服都可以先试试看。”
林香在Venus主持了那么久的大局,如今也是落落大方,谈起生意上的事情一点不打磕巴。
她先和众人打了个广告,又对翁莹说道:“银卡会员的话,Venus这边可以提前为你预留尺码。”
“那敢情好的呀。”
翁莹很是满意,主动和周围其他家长解释,“你们不知道那衣服多难抢,我想凑齐西装的所有颜色,结果刚好就断码了,我等了小一周才等到合适的!”
提前预留尺码,等于说她只要试穿满意,当场就可以结账走人,对翁莹这样财大气粗的富婆来说,钱不是问题,时间更值钱。
“大衣,阔腿裤,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
原本宋明瑜只是打算把今天当成一个宣传机会,能打广告固然好,要是没人注意到也就算了。
谁知道还有意外收获,半路杀出个翁莹,连宋明瑜和林香俩唱双簧的机会都没给,她一个人就把捧梗的事儿给干完了。
翁莹的确是很乐意夸,一来她是真的喜欢Venus的衣服,加上儿子的好朋友,她不介意给对方撑撑场子,反正好话不要钱。
二来……咳咳,没见其他人看她拿出那张银卡,眼睛都直了的样子吗,虽然翁莹不是什么爱显摆的性子,但是人都有虚荣心嘛,被人家羡慕,那心情不好才怪了。
而在翁莹的带动下,其他家长原本对Venus还没什么概念的,慢慢也产生了兴趣,反正都说了,可以去试穿,逛一逛,又不要钱!
当然,根据林香的观察,目前还没有几个人是真的进店之后能一分钱不花走出来的!
那极个别的顾客,要么就是囊中羞涩,哪怕喜欢也消费不起,要么就是心硬如铁,哪怕你再好看呢,我就是不买,我穿工装也自在。
后者比较少,毕竟哪怕连蒋晓霞那样的葛朗台,最终还是忍痛在Venus消费了一件女士西装回去。
虽然在店里那个痛心疾首,特别肉疼自己的钱,可是自从有了新衣服,回回在胡同里“偶遇”蒋晓霞,对方都是穿着女士西装,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
于是乎,一场家长会,在宋明瑜和林香的“无意宣传”,和翁莹这个满分助攻的共同努力下,成了Venus的小型新品发布会。
光是名片就发出去一小叠!
等小学生们回来,还想问问他们明瑜姐姐什么时候能做好吃的,就见着他们自家爹妈把人家围在了中间。
这个问买多少件能有折扣,那个问有哪些尺码,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店里买衣服呢!
正满怀期待,等着牵着姐姐一起回家的,宋言川小朋友已经彻底看傻了眼。
陈念嘉有些同情地拍拍对方肩膀。
没办法,谁叫明瑜姐姐受欢迎呢?
就是这家伙,好不容易才被明瑜姐姐顺下来的毛,看样子又要顺一回了。
……
厂附小的家长会还是很有用的,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群五年级的孩子们不像之前一样疯玩个不停了。
偶尔,也会从他们的嘴巴里吐出来,关于以后要在哪儿上初中的事情。
不过,大多数孩子只是有了一个模模糊糊的概念,实际上,厂附中和外面的学校到底有什么区别,他们是压根没想过。
哪怕父母说起要让他们考哪个哪个学校,这群小孩儿也只会憋半天,回一句“哦”。
最关心的竟然是——“那我以后还能和XX一起玩不?”
宋言川是不用发愁这个问题的,他的答案压根就不用特地去琢磨——
“我?我当然考三中啊!”
景行哥在三中,陈念嘉肯定是要和哥哥念同一个学校的,那他只能考三中了呀。
宋言川甚至还兴致勃勃地和陈景行说:“以后咱们可以一起搭轮渡,我都听我姐说了,那轮渡过江的时候还会呜呜地鸣汽笛呢,贼拉风!”
这话一听就知道是没坐过轮渡的人才说得出来的,院子里众人顿时一阵哄笑。
陈继开吹着盖碗茶上的浮沫,这是他最近养成的“雅好”,听说现在特别流行。
“轮渡可挤了,到时候可别哭鼻子啊言川。”
堂屋的门“吱呀”一下打开,穿着围裙戴着袖套的林香叫着陈继开的名字,让他过去搭把手。
刚还一副老干部神态的陈继开“哎”了一声,赶紧起身去给老婆打下手,又是端菜,又是帮忙递东西。
林香把餐盘往他手里一塞,挥挥手让他放桌上去,颇有些嫌弃:“去年你还能做个番茄炒鸡蛋,今年手艺竟然还退步了。”
陈继开屁颠屁颠地放好菜,听见老婆的话摸了摸鼻尖:“我就是把糖当成盐撒了嘛,多大点事。”
“这事儿还是挺大的,陈叔叔,你是不知道我和林姐当时吃到的感觉。”
宋明瑜擦擦手走出来,调侃道,“味道就跟投错魂儿了似的。”
特别像她前世在江南那边吃到过的番茄炒鸡蛋。
入口还没吃到番茄的酸甜和鸡蛋的香嫩,先一口浓郁的白砂糖,直接给她吃出了心理阴影。
番茄酱她都能接受,但直接加白砂糖实在是太邪门了,陈继开这“神来一笔”,算是又唤醒了她久违的记忆。
“没事儿,咱们今天也算是胡同搞元旦活动,陈组长不擅长做饭,但是泡茶手艺是真不错。”
高彦芝乐呵呵的,“不像我和老张,还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就只能带着孩子们嗑瓜子聊聊天了。”
“彦芝,你俩这工作可不轻巧。”林香说道,“四个小孩儿一个院儿,没上房顶揭瓦就不错了。”
“哪有那么夸张!”
高彦芝和张新民两口子不会做菜,这会儿又快到吃饭,干脆一个牵着小孩儿们排排队去洗手,一个进厨房去端菜。
洗完手,景行带着弟弟妹妹,端点什么小酥肉、红糖糍粑之类的小吃,没那么多汤啊油的,没那么烫手。
一桌人齐齐整整地坐在大圆桌前,这桌子是之前宋明瑜托张新民那个朋友订做的。
家里现在是越来越热闹了,干脆就长期放一张大桌子,不下雨的时候约上高彦芝一家,林香一家,再加上她和言川,哪怕只是简单吃个便饭,也觉得特别有家的感觉。
更别说今天元旦,还不是什么便饭,而是宋明瑜专门准备的一桌子菜。
两个凉菜,一个夫妻肺片,一个红油耳丝。
热菜和去年差不多,麻婆豆腐、辣子鸡丁、回锅肉这些都是保留曲目,再额外新增了一道小炒黄牛肉,一道三杯鸡,还有一道剁椒鱼头。
都是辣菜,但辣的口味各不相同,南城菜自然是不能少的,但除此以外也有湘菜和赣菜,林香她们还是第一次吃到。
汤甚至还准备了两种,一种是南城人最喜欢的豌豆尖滑肉汤,和去年一样,另一道则是隔壁鄂省特色的莲藕排骨汤。
不像在外头应酬,却比外头应酬吃的不知道好到哪里去。
最年长的陈继开第一个举杯,大家相视一笑,杯子碰在了一起。
“新年快乐!”
1986年,又是新的一个开始!
席间热热闹闹的,想说什么说什么。
宋明瑜如今挣钱不说,林香因为Venus,存款也比之前丰厚了许多,但三人中,高彦芝的精气神儿今天却是最好的。
“以前我老是跟自己说,千万别在厂里头发脾气,毕竟新民上班就够辛苦了,我不想别人到时候又说些有的没的。”
“现在新民去Venus了,厂里这边相当于就是保留了个名头,我心想我豁出去了呀,我都这样了我还怕什么?现在我就是个炮仗,谁敢点我,我就炸谁!”
高彦芝说得眉飞色舞的。
生产科之前空降了个纪盛华的关系户,看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高彦芝没少在车间跟这人吵架。
对方竟然说,高彦芝这种老员工适应不了时代,就趁早从厂里滚蛋。
结果现在高彦芝没滚蛋,滚蛋的是纪盛华和他那群狗腿子,新扶持上来的又是厂办常主任的那套班子,还是吴书记的心腹,对高彦芝这些老人都挺客气。
“咱们厂子建起来少不了老同志的功劳,总厂不做那种过河拆桥的事儿。”
还把高彦芝给狠狠夸了一顿,说她是车间的劳动带头标兵,特别有当年“铁姑娘”的气势,号召其他员工向她学习。
至于什么,她适应不了新设备,她看不懂新图纸……现在不都真相大白了吗?
那都是纪盛华中饱私囊,贪污弄来的设备,有问题的,她弄不明白正常的呀!
高彦芝真是压抑太久了,一直没这么扬眉吐气过,“经过这么一遭,我心里也敞亮得很了,就不能把这些人的话当真。”
“我现在就是,好话我照单全收,不好听的,我就当他放屁,新民说我脸色都红润多了!”
宋明瑜给高彦芝比大拇指:“高阿姨,你做得特别对,有气就得发出来,气死别人可比把自己气出毛病好多了。”
“是吧。”高彦芝一听宋明瑜夸她,就更来劲儿了,“我也觉得我这么做比较好,我现在饭都多吃两碗呢——林香,帮我再打一碗饭来,这小炒黄牛肉怎么这么好吃?”
林香摇摇头,无奈地笑着帮高彦芝去添饭。
该说不说,今天宋明瑜提议多煮点饭确实有先见之明,这一桌子的下饭菜,宋明瑜还炒得特别有锅气。
没点大米饭来作配,还真不是那个意思。
另一边,陈继开和张新民也在聊天,今天两个凉菜算是给他们俩量身定制的下酒菜,一瓶南城啤酒,哥俩好地碰个杯,又聊起了国足的最新消息。
1986年,算是国足又“最有希望的一年”,墨西哥世界杯,汉城亚运会,那都是让球迷们稀奇得很。
两人还约定今年家里都添一台电视,听说英超、意甲以后也能在电视上看了,有球王马拉多纳呢!
小孩儿们对这些话题不感兴趣,就陈景行问了一嘴宋言川进没进足球队的事情,陈念嘉帮忙回答了:“进是进了,宋言川说他不想去。”
“踢足球多没劲儿。”
宋言川撇撇嘴,瞅见张新民和陈继开两个人勾肩搭背又在讨论上哪个大将能让今年国足成绩更好,他赶紧把声音压低。
“我准备练乒乓,等考上初中,我要成为学校乒乓第一!”
乒乓国家队可是很厉害的,什么比赛都能捧回来一堆冠军,在小学生的心目中,乒乓已经取代了足球成为了最厉害的体育项目。
“景行哥,你可千万不能说出去。”
主要是不能说给陈景行他爸听,给陈继开知道了宋言川这个小球迷竟然“背叛”了组织,陈继开还不知道多伤心呢。
陈景行憋着笑,用力点点头:“你放心,我不说。”
年纪最小的小蝶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轻轻扯了扯陈念嘉的衣袖。
“念嘉姐姐,我想吃酥肉~”
这一顿吃得所有人都很满足。
宋明瑜的厨艺的确是在进步的,前世她努力钻研厨艺,但最终呈现出来隔着镜头。
而这辈子她作为明瑜小饭馆离不开的唯一主厨,做饭的经验何止多了千百倍,加上她自己又愿意琢磨,现在比刚来到八十年代的时候,厨艺可以说是又上了一层楼。
一桌子大人小孩儿都赞不绝口的菜肴,数量安排的是恰到好处,不多也不少。
刚刚好有点吃撑,但又不会浪费粮食,所有的东西吃得一干二净,几个小的还有余力再去找点小零食来吃。
甚至这晚上,家长们都大手一挥,让几个孩子在林家玩尽兴。
念嘉和小蝶玩拼字游戏,景行被言川拉着一起分享小人书。
俩孩子屋里的灯,破天荒亮了大半宿才熄,甚至都没人回家,直接就在林家俩个崽的房间挤一挤睡了一觉。
第二天清早,高彦芝这才来把小蝶带回家,宋明瑜过来招呼宋言川起床,还特地做了一盘糯米糕,两家坐在一起吃早饭。
刚吃完饭,林家院门就被扣响。
宋明瑜坐得离门最近,示意林香别动,她去开门。
“谁呀?”
院门外,站着一个有些拘谨的女孩儿,是蒋晓霞家的徐妍。
“小妍,怎么啦?”
“宋姐姐……能不能请你和林阿姨帮个忙?”
第88章 第 88 章 双更合一
“来, 进来再说。”
徐妍被宋明瑜带到了堂屋坐下。
“小妍来了,来,赶紧坐。”
陈继开还得去上班,三两口吃完早饭, 和徐妍打了个招呼, 匆匆就上班去。
他走得急, 连公文包都忘了拿,还是林香赶紧把人叫住:“继开, 你的包!”
“哦, 对,我的包,瞧我这记性。”陈继开拍了下脑门, “今天晚上不用等我吃饭啊, 厂长约了区里头领导吃饭,我也得去陪席。”
“知道了, 你少喝点酒。”
“好。”
徐妍拘谨地在椅子上坐下,宋明瑜左右看了看,干脆掏出来十块钱, 让宋言川和陈家兄妹也出去玩。
“钱随便花, 都考完期末了, 该放松一下,景行也是,想吃什么随便买。”
她直觉有些事情, 徐妍可能并不太想让别人知道, 干脆把另外三个小的也支开。
十块钱,对这年头的小孩儿那简直是巨款中的巨款,宋言川欢呼一声, 抄起大团结一蹦三尺高。
“景行哥,陈念嘉,我们去少年宫打乒乓球!等会我请你们喝冰可乐!”
陈景行和陈念嘉本来想留下来,尤其是陈念嘉,她和徐妍都是女孩子,关系一向很亲密。
但宋言川先就把话接过来了,两人无奈地对视一眼,只好默默跟上。
两人走到胡同门口,宋言川还在前面傻乐,陈念嘉这才没好气地拍了他肩膀一下。
——这家伙好像又长高了,她竟然得微微踮脚了。
“一听说要出去玩就那么高兴,你就没想过徐妍姐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困难,什么困难?”宋言川一脸迷茫,“谁欺负徐妍姐了?”
陈念嘉有点无力,陈景行帮妹妹把辫子梳理了一下,出来当和事佬。
“好了,你俩就别斗嘴了,念嘉,你又不是不知道言川的性格。”
他话没说完,但言下之意陈念嘉一下就明白了。
是哦,她跟宋言川较真干嘛,这人的脑瓜子就只有碰上明瑜姐的事情才转得飞快。
指望他理解明瑜姐为什么给钱让他们出门……算了,她错了。
宋言川:??
“不是,景行哥,陈念嘉,你们俩打什么哑谜呢,我怎么听不懂?”
什么叫“言川的性格”,他怎么啦,他新时代五好少年,他还是班上的劳动标兵呢!
陈念嘉才不告诉他:“别猜啦,没什么!”
宋言川不信:“你那表情铁定是骗我呢!”
陈念嘉笑而不语,忽然指着不远处惊讶道:“哎你快看,书摊爷爷那儿摆的是不是金庸的新作品呀?”
果不其然,宋言川的注意力一下就被吸引了过去,“哪儿哪儿?”
陈念嘉“嗯”了半天,才慢吞吞地说道:“哦,原来不是,我看错了……”
宋言川:……
“陈!念!嘉!你逗我玩!”
看着两个小的打打闹闹,陈景行忍俊不禁,然而想到刚刚徐妍有些小心翼翼的表情,他的笑容又收了回去。
其实他也很想留下来,想知道徐妍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
“小妍,来,坐过来,家里就咱们三个,你坐那么远都不好说话了。”
林香一边招呼,给徐妍倒了杯温水,后者顺从地在木质的双人沙发上坐下,捧着水小心地喝了一口,一抬眼,正好看见桌上被喝得一干二净的粥碗。
空气中隐隐还有炸油饼留下的香气,徐妍早上什么都没吃,肚子已经饿了。
但她是上门求助,总不能还要蹭吃蹭喝,只好低头喝水掩饰。
这一幕却没有逃过宋明瑜的注意。
林香背对着徐妍没看见,她敏锐地发现徐妍的目光往桌上还没收拾的餐具。
宋明瑜若有所思地看了徐妍一眼,笑吟吟地起身。
“小妍你坐会儿啊,我回去给你拿一盘糯米粑来。”
“啊,明瑜姐,我吃过早饭了,不用麻烦了……”
徐妍一怔,随后局促地摆摆手,就要从椅子上站起来。
“没事儿,你乖乖坐着,我马上就回来了,正好多拿几个,我和林姐一起吃。”
宋明瑜一下把她按了回去,又招呼林香。
“林姐,我过去顺便把之前吴书记拿来的茶叶一起拿过来,我家也没人,林姐你这边泡上,咱们还能一起喝。”
Venus和吴书记签了一笔原材料的计划内销售合同,一口气盘了不少原材料下来。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吴书记投桃报李,给宋明瑜送了一罐子碧螺春来。
原本是想着她做生意,说不定有不少应酬交际需要。
然而宋明瑜压根没地方用,放在小饭馆里用那也太暴殄天物,一百块钱一斤的茶叶,客人不心疼她肉疼。
干脆拿过来和林香一起分享,反正去年的茶叶最后也是这么消耗掉的,两家现在也没分得很清。
就像厂里找补面子,吴书记回归之后,厂办常主任立刻就置办给林香做了补偿。
明面上是给老员工的慰问福利,但大家心知肚明,就是为了消除之前丑闻的影响。
纪盛华现在是铁板钉钉的完蛋,肯定要把厂子和他分开。
什么大米、油、猪肉这些实惠的福利就不提了,最后都是经过宋明瑜这个大厨的手,进了两家人的嘴巴。
甚至总厂还破天荒地发了几张电影院的票,说是通兑,连最新的电影都能用。
林香找了个周末就约上宋明瑜一起去看了《奇迹的再现》,这电影宋明瑜前世别说看了,听都没听说过,结果意外地很有意思。
连演奏和舞蹈都是实拍的,长袖舞那一段特别有感染力。
后来宋明瑜又请了一次回去,看的是《美食家》,结果宋明瑜回家一个没忍住,又做了一桌子菜。
高彦芝还调侃,说林香和宋明瑜待久了,脸蛋都圆了一圈。
林香头也没抬:“行,你陈叔叔就说之前吴书记送的茉莉茶特别香,等会咱们也泡来喝,别便宜他。”
话题一下从给徐妍拿早饭扯到了其他地方。
徐妍张了张嘴,可刚刚没能插话,已经错过了契机,宋明瑜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月门另一头。
她有些无措,见林香又拿着抹布过来收拾桌子,连忙起身,“林阿姨,我帮你一起收拾吧。”
“来者是客,哪有让客人做家务的道理,好啦,你就乖乖坐着。”林香笑着制止,“要不要看杂志?新一期的《大众电影》,就是上头有笔记,字不太好看清了。”
“不用了林阿姨。”
林香把桌上的碗筷先暂时收拾到一边去,擦干净桌子,又去门口的洗脸盆里洗了个手擦干净,这才回来在徐妍身边坐下。
徐妍的头发长长了,上回见,小姑娘还是刚到后背的头发,这会儿已经快长得齐腰了。
从前头看没什么不对,后面却有一点凌乱,一看就知道是孩子自己扎的。
林香心里一声叹息。
她自认是个严格的母亲,但是念嘉现在也五年级了,每天梳头发还是她亲手来。
而徐妍呢,林香记得她第一次给对方扎头发是四年级,那会儿就是这样的马尾辫,后来,这孩子就一直顶着同样的发型。
是徐妍不喜欢其他的发型吗?并不是,而是没有人教,再后来多了双股的马尾辫,也是林香手把手教出来的。
蒋晓霞一次都没有教过徐妍怎么梳头发,怎么打扮漂亮。
哪怕之前就知道蒋晓霞对徐妍有些漠视,可区别对待到这份上,还是让林香心里不太舒服。
可她知道,就算去质问蒋晓霞,两人也谈不到一堆去,蒋晓霞自己都是穿着最朴素的白衣裳,一年四季就顶着同样的发型。
在她看来,这些都是正常的,女孩子要那么张扬干什么。
林香思绪收拢,她摸了摸徐妍的头发,温声道:“扎这么紧疼不疼,给你重新梳一下?”
徐妍十分乖巧地点点头,林香拿过梳子来,轻轻把小姑娘纠缠在一起的头发给散开,仔细梳通。
“也就一段时间没仔细看,咱们小妍长这么高了,我还得抬点手才能梳到头顶。”
“咱们”两个字让徐妍忍不住紧了紧手里拿着的发圈,她小声道,“林阿姨,我坐板凳吧。”
“用不着,一会儿就梳好了,不妨事儿。”
林香还是有些感慨。
尤其是刚刚明瑜走之前按住徐妍拿一下,两人都站着,她看得清清楚楚,徐妍的个子都已经到明瑜肩膀了。
林香自己也就只刚好到宋明瑜下巴的位置。
“时间过得可真快,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那么小一团儿,见了人就笑,没人搭理你,你自己盯着天花板都能乐呵呵玩半天。”
“现在都这么高了。”
林香手巧,又给陈念嘉梳惯了头发,徐妍头发虽然长一些,但对她来说没什么难度,三两下就给梳了个漂亮的双马尾出来。
徐妍小声说了句“谢谢林阿姨”,宋明瑜推开了堂屋门。
“林姐,你这话说的,小妍现在也还小啊。”
万万没想到,她在八十年代还能听见她林姐跟微博上分享的那些家长似的,感慨“你小的时候”。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长辈们约定俗成的习惯。
宋明瑜听着颇有些忍俊不禁,调侃了林香一句,又把糯米粑的盘子放在沙发面前的茶几上。
“林姐扎头发的手艺是真好——来,小妍你尝尝,我刚琢磨出来的。”
糯米粑的长相很是小巧精致,外头裹的是良姜叶的叶子,里头的糯米团是用大米和糯米混合之后做成米浆,再蒸出来定型。
轻轻解开外头的绳结,剥开裹在外面的良姜叶,一股淡淡的香味传来。
徐妍小心地咬了一口,一点点粘,软糯绵密的口感,带上红糖的甜味,越咬越是回味无穷。
“好吃!”
“慢慢吃,不着急。”宋明瑜笑眯眯地说,“不够厨房还有,想吃多少吃多少。”
她俏皮地眨眨眼,“不用觉得不好意思,就当帮我试菜了,林姐,你要不要?”
“刚吃过早饭呢,我缓一缓。”林香笑着婉拒,去厨房把新烧好的水兑进保温瓶里,又从橱柜里翻出个茶壶来把茶水泡上。
徐妍默默地看着两人亲密无间的互动,低头喝了一口水。
她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极其荒谬的想法——要是,要是她能换一个家多好?
这个念头出来,徐妍自己都吓了一跳,幸好林香此时正好把茶水泡上了,茶香袅袅中,明瑜姐和林阿姨都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
隔着氤氲的水汽,宋明瑜自己也剥了个糯米粑来吃,虽然刚刚吃过饭,但是点心是有另外一个胃的。
她开门见山地问道,“小妍,你说有事情找我和林姐帮忙,是什么事儿?”
徐妍这个小姑娘一向是文静内向的,甚至有点内向到没有存在感。
如果不是因为林香对她格外关照,宋明瑜也许都一开始都注意不到她。
当然,她搬过来也快两年时间了,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以后,宋明瑜如今对这个小姑娘很是怜爱。
爹不疼,娘不爱,真的一点不夸张。
宋明瑜也不是什么涉世未深天真烂漫的人,知道所谓的人情冷暖,很多时候一个家庭就是一碗水端不平。
可是好歹得先端吧,徐家她真的有点弄不懂,不是蒋晓霞的态度,而是徐伟康的态度。
说他不管女儿死活,自生自灭,那肯定不至于,至少徐妍能吃上饭,能穿上衣。
可除此之外呢,没了!
应该有的父爱是一点没看见,林香不止一次跟她私下抱怨,说徐妍和徐思成起了矛盾,从来都是徐妍让步。
徐思成是蒋晓霞亲儿子,她肯定先护着自己的孩子,那徐伟康护着徐妍又有什么不行的?
至少让孩子知道家里还有个亲人是站在她这边的不行吗?
最让宋明瑜看不下去的是……小姑娘长到读初中的年纪,甚至没有任何人教过她,什么是“长大”。
身体会发育,会迎来一些陌生的,甚至令人害怕的体验,这些事情从来没有人教过徐妍。
去年暑假,徐妍在宋家和几个孩子一起看电视的时候来了初潮,她吓得一个劲儿地流泪,害怕自己是得了不治之症。
要不是宋明瑜当时在家,果断用卫生纸帮她紧急处理好,又把现场处理干净,简直无法想象后面会发生什么!
陈景行和宋言川两个男孩子的品行宋明瑜是不怀疑的,他们做不出来那种欺负女孩儿的事。
可徐妍呢,作为女孩子,还是一个即将步入青春期的女孩儿,她会不会为此狼狈、难堪,甚至从此自卑?
那一天,宋明瑜锁上东厢房,和徐妍聊了很多,教她基础的生理知识,教她怎么用卫生巾,不舒服肚子痛的时候要怎么处理,还塞了一包卫生巾给她。
这东西一点不便宜,前几年国内才引进,南城现在还有许多人宁肯用草木灰,也不用卫生巾。
但宋明瑜一点没犹豫,她看不下去。
后来林香下班回家知道这事,同样气得不轻。
最后两人商量,林香给小姑娘做了一条红底垫布,要是晚上流血就不会染到床上,又做了一条漂亮的红裙子,庆祝小姑娘“长大了”。
宋明瑜给徐妍备了个搪瓷盆,这年头花洒是不可能有的,洗澡全靠提前烧好的热水,要是不注意卫生,小姑娘很容易得病。
两人小心地呵护住了徐妍的自尊心,而这一切,原本应该是她父母给女儿的关怀!
现在,徐妍又这么小心翼翼地上门求助……宋明瑜不用想就知道,小姑娘肯定是觉得父母不会帮忙,所以才会到林香这儿来。
徐妍深深吸了口气:“林阿姨,明瑜姐,我……我想寒假出去打零工。”
打零工?
林香不赞同地皱起了眉头:“小妍,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不怪她担心,实在是徐妍年纪太小了,虽然是初一的孩子,但满打满算,也就比陈念嘉和宋言川这两个小不点大一岁。
十三岁生日都还没过,小姑娘家家的突然就说要出去打零工,林香不紧张才怪了!
“林姐,你别着急。”宋明瑜这回按住的人变成了林香,“你等小妍先说完——小妍,你慢慢说。”
徐妍咽了咽口水,努力组织好自己的语言:“我想读高中。”
“读高中?”
“嗯。”徐妍用力地点点头,这些话显然在她心里藏了许久。
“我想,高中考到市里去……我想考三中!”
“我想考三中”,这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其实在徐妍的日记里已经翻来覆去地用铅笔写过,又擦掉过许多次。
但这是她第一次,把这个掩埋在心里许久的秘密说出口。
“我借景行哥的课本看过,三中的课比附中要快一些,所以,我自己做了学习计划,按照三中的速度来复习的功课。”
“……现在厂附中的考试卷子,我基本都能拿满分。”
“还剩下两年半的时间,老师、老师说,考上三中有很大的希望。”
徐妍颇有些紧张,女孩儿少见地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说到最后甚至有点打磕巴。
她有些懊恼于自己的表现,明明来之前,已经在心里把话翻来覆去地背过好久,可是真的到这一刻,她还是比想象中还要手忙脚乱。
“所以、所以我才想出去打零工,我知道高中学费很贵。”徐妍说道,“爸妈的工资不多,思成还要念书……我知道,他们不会同意的,我想自己负担学费。”
“我听说,打零工可以攒钱,所以,我想请林阿姨和明瑜姐帮我作证,就是……就是,我已经十六岁了。”
女孩儿的双眸有些忐忑地抬起,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面前两位长辈的表情。
“成年了,就可以打零工了,这样我就能存钱上学……可以吗?”
徐妍的声音都在抖。
“不可以”,这三个字,她在爸妈嘴巴里听过无数次。
从爸爸再结婚开始,徐妍就知道,自己是多余的那个人。
“小妍,弟弟还那么小,你是姐姐,怎么能和弟弟计较?”
“小妍,你是姐姐,你要多照顾弟弟,以后思成长大了,你们姐弟更是要互相帮衬。”
“小妍,别总是让父母操心,你也知道现在挣钱不容易,一天天的都已经够累了,有什么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啊?”
所以,徐思成想要的房间,徐妍让了。
过生日,没有礼物,也不会有蛋糕吃,徐妍认了。
就连小升初的时候,妈去厂附中,用她留在厂附中的条件,换来了思成能读附中、附小重点班的资格,徐妍也接受了。
妈说,她成绩本来就只能留在厂附中,去其他学校,人家要不要都是问题。
但徐妍知道,她一直知道,她是可以的……她能够考上三中,哪怕不是三中,八中、一中这些重点,她一定能考上。
她什么都没说,默默地接受了一切,可唯独有一个心愿,她再也不想放弃。
她想去市里念高中,想去三中读书。
徐妍知道,这些话就算说给爸妈听,他们也不会同意,可能妈还会生气,说她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
她也的确听到妈说过,高中学费那么贵,思成想念当然行,小妍一个女孩子,用不着读那么多书,早点出来赚钱结婚才是正经。
但奇怪的是,徐妍听到妈说这句话,她并不生气。
或许是因为她本来也不是亲生的,谈不上失望,只是想着自己努力,存够自己的学费,自己供自己上高中。
这样,就不会有人说她什么了。
但面对林阿姨和明瑜姐的时候,她的心情却不一样。
她很害怕听到“不可以”三个字,尽管她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或许是因为,在她心里这两个长辈远比名义上的“妈妈”,要更加关心她。
宋明瑜也想叹气了。
明明身边就有自己这么个“靠山”,可是徐妍的想法却幼稚、笨拙、却又纯真得令人怜爱。
可转念一想,真的是幼稚吗?
徐妍没有说,“明瑜姐我想去店里帮忙”,其实她开了这个口,宋明瑜也不会拒绝,甚至铁板钉钉地会关照。
可是徐妍没有说,反而是舍近求远,请她和林香帮忙打掩护,出去找地方打零工。
徐妍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儿,她年纪小,可是经历却让她比同龄人成熟得多,徐妍会这样舍近求远,是她不想给两人添麻烦。
宋明瑜前头才拒绝了那些关系户,转头就自己安排关系户空降店里,哪怕徐妍就是个小孩儿,可是她要拿工资,店里其他人会怎么想?
更进一步说,蒋晓霞知道了宋明瑜帮徐妍,会不会得寸进尺,利用她和林香的同情心来谋取利益?
林香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她张了张嘴,显然是不希望徐妍真的出去打零工——小姑娘这样做实在太危险,也太辛苦。
可她又拿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皱紧眉头,不停回想还有没有其他的路子。
就在这时,宋明瑜忽然开口道:“打零工,我觉得不是一个好主意。”
徐妍目光里的期待熄下去之前,她点了点桌上的报纸杂志。
都是林香为了让徐妍打发时间,刚刚拿出来给她看的。
“不过,除了打零工,你还有别的路可以走。”
第89章 第 89 章 双更合一
宋明瑜觉得徐妍可以尝试一下投稿。
一个十三岁不到的小姑娘, 没有一技之长,甚至没有成年,在这个年头,她的路子看上去已经被堵死了。
跟薛绍当初一样去扛大包是不可能的, 这种体力活负责人是失心疯了才会招一个小孩儿进来。
就算是没那么劳累的活计, 比如说, 徐妍不进“明瑜”,而是去外面找个体户餐馆或者是小卖部帮工, 人家看她这年纪也不敢要。
除了这些体力活, 徐妍似乎没什么能做的了,至少看上去是这样。
但其实还有一条路子——投稿。
未成年投稿,在几十年后是一件司空见惯的事情, 别说投稿了, 就是已经成名的作家里,没成年的也一大堆,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新闻。
就算是在这个时代,也不是没有先例。
宋明瑜记得解放后,有一个作家差不多就是在徐妍现在的年纪, 就开始在《京城青年报》之类的地方上发表原创小说。
那个人后来成了著名作家, 写作变成了他的职业, 甚至还挺出名,她去年和林香一起去百货大楼逛街的时候,还看见他的出版书放在外面卖呢。
宋明瑜觉得这是一条不错的路子, 主要是三方面考虑。
第一——
“小妍, 你现在年纪太小,即使我和林姐真的帮你打了掩护,让你出去帮工, 你也吃不消这么大的强度,没几天,你自己就先生病了,这怎么行?”
帮工可不是上嘴皮搭下嘴皮就能完成的事情,明瑜小饭馆忙起来,那是真的从开店到歇业没几分钟脚沾地的。
宋明瑜还是老板呢,她都忙得经常让总店送盖浇饭过来,她和店员们一起吃,腾不出多余的空隙来,徐妍是不可能跟上这种强度的体力劳动的。
儿相比于其他的工作,短篇写作投稿对身体的压力没那么大,至少不需要连续在店里站八九个小时,坐着写文章对一个学生来说本来就是家常便饭。
第二——
“小妍挣钱的目的是为了读高中,所以我们不能本末倒置。”
当帮工,做苦力,这些事情是毫无上升空间的,说难听一点,就是完全靠自己健康的身体去换钱。
就连“明瑜”和“Venus”的员工,这群“待业青年”对挣钱那么渴望,可宋明瑜在培训的时候都和他们再三强调,如果有进修的意愿,她鼓励、支持。
去上继续教育,或者是研修班都行,总之就是不能温水煮青蛙,觉得当个店员就可以了,自己就满足了。
但即使如此,还是有不少人没把这话当真,反正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呗,有工资拿就行,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那些还都是成年人,更别说徐妍这么个小女孩儿了。
社会这个大染缸,走进来就会染色,宋明瑜并不想徐妍那么早就被这些东西影响。
投稿杂志,就和这些工作不同,它不要求作者一天能卖出去多少篇,反而是慢工出细活。
尤其是要求作者有足够的阅读量和写作水平,这能反过来促进徐妍静下心读书学习,而不是被短暂的赚钱收入迷了眼。
第三——
“如果你想尝试投稿,可以来我家,我会和蒋阿姨说的,就说言川想考初中成绩有点悬,拜托你每天来我家,给言川看看功课。”
这个理由可以说是完全没有破绽,毕竟宋言川要考初中是事实。
而且,蒋晓霞当初对徐妍的升学就没上心,宋明瑜笃定她不会太了解小升初考试到底难还是不难,徐妍帮忙到底有没有用。
“到时候晚饭你和我们一块儿吃,蒋阿姨不会说什么的。”
说不定还会沾沾自喜,自己养了个便宜女儿,家里头少一张嘴巴吃饭,徐思成能多吃一点呢。
宋明瑜考虑的还不止这一点。
“一开始咱们就不要好高骛远,可以先从本地的一些刊物投起,我记得南城有《少年文学》,还有《中学生文艺》,你可以先投稿看看。”
“到时候你就写我家的邮编地址,就算有人看到信,也不会猜到是你的。”
这个别人,当然就是徐伟康和蒋晓霞两口子。
可以说是方方面面,连徐妍最担忧的事情,也全部给她考虑进去了。
徐妍一直怔怔地听着,许久才说道,“明瑜姐……你为什么……”
为什么总是对我这么好?
明明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却比亲姐姐对我都更好。
宋明瑜看着小姑娘忐忑不安的面庞,忽然坐到她身边,用力搂住了她的肩膀。
“就当是我帮我自己完成一个心愿吧。”
宋明瑜无数次想过,如果在她在社会里滚摸打爬得鼻青脸肿那几年,有人突然对她说。
别怕,明瑜,我站在你这边——那她一定会很幸福。
如果更早的时间,在她作为福利院的孤女,一次又一次没有被领养家庭选中,从院子里最小的妹妹变成福利院里最大的那个姐姐那时候。
有一个人,会毫不犹豫地对她伸出手说,别人不要你,我要。
她的人生,也许、大概、应该……会真的不一样。
宋明瑜并不觉得自己人生失败。
她能健康平安长大,还能混口饭吃,甚至最后还鼓起勇气去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果断和PUA员工的牛马公司说拜拜,这一切都很好。
但是,在大雨滂沱的那些傍晚,所有人都等待着父母来接,她也希望有一把伞能递到她面前。
而不是只能孤零零地顶着书包跑回福利院。
宋明瑜想帮徐妍,是因为怜爱,是因为同情,也是因为看到她,像镜子中的另一个自己。
曾经的“宋明瑜”从来没有得到过的,下雨天的那把伞。
在1986年的这个冬天,以另一种方式,回到了宋明瑜手中。
现在的宋明瑜,有相依为命的亲人,有关怀疼爱自己,不是家人却胜似家人的亲邻,有自己为之奋斗乐在其中的事业。
徐妍,现在才是需要那把伞的人——宋明瑜希望自己能成为递出伞的那个人。
“小妍,你的人生还很长,选择权应该掌握在你自己手里,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和你林阿姨,我们一定都会无条件支持你的。”
徐妍终于忍不住,扑在宋明瑜怀里大哭了一场。
不是伤心,而是长期以来积攒在小姑娘心里的怀疑、自卑和害怕,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
为什么不喜欢我呢?
为什么不能关心一下我呢?
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是不是我还不够努力不够懂事?
徐妍哭得抽抽,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红得像兔子一样,林香心疼得不得了,想哄哄她不要哭,宋明瑜却摇摇头。
“林姐,让小妍哭吧,哭出来对身体好。”
徐妍的心事太重了,重到快把小姑娘压垮,倒不如借这个机会让她好好发泄发泄。
林香没办法,只好陪在徐妍身边,等徐妍哭完了,又赶紧去拿煮好的鸡蛋给她滚眼皮儿。
宋明瑜在旁边调侃徐妍变成了小白兔,还拿镜子来给小姑娘看。
“明瑜!”
林香嗔怪地看了宋明瑜一眼,徐妍自己却先捧着梳妆镜笑了起来。
“真的,我哭得好厉害……”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哭了之后,她的心情却是从未有过的轻松、自在。
徐妍擦干眼泪,对着镜子里的女孩儿露出一个笑容。
镜子里的徐妍脸上,出现了一个从来不会出现的,阳光灿烂,充满希望的笑容。
徐妍的眼睛弯成了一弯月亮,映着窗外的日光,两颊上的小酒窝格外耀眼。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
宋家小院多了一个“学习小组”的成员,蒋家餐桌上少了一个吃晚饭的女儿。
徐妍还是那么安静,她在的时候,就连宋言川的声音都会下意识放轻一点。
仿佛什么都没有变。
但又似乎,有什么东西悄悄改变了。
——徐妍,变了。
最先注意到这一点的是陈景行。
以往他上学的时候,徐妍要么已经走了,要么也是匆匆和他打过招呼,低着头往厂附中走。
而现在,她却会笑着和他打招呼,“景行哥,路上注意安全。”
再找他借课本和教辅资料,她的目光也很坦然,不再是之前那样,小心翼翼,总是害怕自己说错了什么,就会惹人不高兴的表情。
有时候宋言川和陈念嘉为了一个题目争执不下的时候,徐妍会主动调停,和他们一起分析题目。
她还是那么安安静静的,却不是之前一样,仿佛自己变成透明人一样的安静。
陈景行对这个转变很高兴。
大家在一个院子里长大,徐妍在他眼里也是半个妹妹。
他还在厂附小读书的时候,经常和徐妍一起结伴回家。
甚至有一次,他在校门口迟迟没等到徐妍,去徐妍教室门口,遇到有人正在欺负徐妍,推搡她,说她是“没人爱的小孩”。
陈景行叫来了老师,那两个男生被班主任揍了一顿,灰头土脸地和徐妍道歉。
那天陈景行带徐妍回了自己家,林香听说事情经过,给徐妍做了一碗面条,徐妍在他家待到天黑,作业都做完才走。
陈景行对蒋家的情况有些懵懂,只是偶尔会听见他妈和他爸闲聊的时候提起,说徐叔叔偏心。
他知道,是因为徐妍妈妈不在了,徐叔叔重新结了婚。
可怎么做,才能让徐妍变得开心起来,陈景行不知道答案。
他只能以自己的方式去照顾徐妍的情绪。
比如说,每次借给她的参考资料里,总会多夹带一张最近老师布置作业的重点习题。
又比如说,当念嘉和言川两个小不点嚷嚷着要去哪里玩,他总会不经意在徐妍面前提起,然后,邀请她一起去。
但是这些都治标不治本——这是陈景行在小学就学到的成语,徐妍在小伙伴面前仍然很拘谨,而其他时候,她几乎不会笑。
现在不一样了,她不仅会笑,甚至偶尔还会露出懊恼的神情。
那张熟悉的脸庞,一下子像是被神明点了一下似的,完全生动了起来。
陈景行很好奇那天徐妍到底留下来说了什么,但他妈和明瑜姐都不肯告诉他。
明瑜姐只是揉了揉他头发:“小妍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我们只要支持就好了。”
没错,是徐妍自己想做的事情。
《十月》、《收获》、《青年文学》、《小说界》、《文学天地》……
徐妍从来没想过,原来还有这么广阔的世界可以去了解。
她几乎是如饥似渴地读着这些杂志,每一天除了学习,就是捧着这些杂志,连吃饭的时候都会出神。
春节前,她终于投出了自己的第一篇文章《月亮胡同的冬至》。
第一篇故事,徐妍写得很认真,故事并不长,是从自己的经历入手,从一个叫“宝儿”的小姑娘视角,写了月亮胡同冬至这一天发生的故事。
小姑娘的字迹很秀气,带着她本人一样的认真劲儿,写在四四方方的格子本里,宋明瑜看一眼,就明白为什么前世老师总是强调“卷面分”。
干净清秀的第一印象,绝对是可以加分的!
抛开字迹而言,这个故事也很动人,或许是故事中的“宝儿”和徐妍字迹很像,她写出来的人物很是鲜活。
第一篇作品,徐妍选择投稿的对象是《萌芽》。
《萌芽》前几年复刊,之后就一下在全国掀起了热潮,和《十月》、《收获》这些文学杂志一样火遍了大江南北。
在青年和青少年中,尤为好评,最多的时候,能卖出去三十多万份,是妥妥的文学杂志顶流之一。
这时候当然还没有后来名噪全国,捧出一个又一个大作家的萌芽文学奖,但就以现在《萌芽》的地位来说,对新人照样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尤其是徐妍还没有任何投稿经验。
但徐妍却意外地对这件事很看得开:“就像明瑜姐说的那样,凡事要先尝试,之后才能说行或者不行。”
如果《萌芽》愿意通过她的稿子,那是最好。
即使不能通过,明瑜姐说,编辑一般也会写几句改进方向,对徐妍来说,《萌芽》编辑的提点也是很珍贵的机会。
知道徐妍惦记着挣学费,林香私底下说,无论是她,还是宋明瑜,都可以负担徐妍上高中。
两人想法很简单,三中是全南城最好的学校,徐妍能考上三中,保底也能考上大学。
这笔钱对拿死工资的工人来说不少,但对于现在搞个体户的两人来说并不多。
就算是借给徐妍的,等小姑娘挣到钱,再还给她们就是。
或许也是因为她们俩的鼓励,让徐妍有了充足的底气,小姑娘现在说起自己的想法,也能侃侃而谈了。
给《萌芽》的稿子投出去,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
这期间徐妍也没闲着,她刚来学习小组之后,就借阅过陈景行三中的复习资料,给自己寒假拟定了一个非常充实的复习计划。
一边等待着《萌芽》的回复,徐妍一边抓紧时间努力复习功课,还又构思出了一个两千字的小故事。
仍然是以一个小姑娘为主人公,这一次徐妍写了一个主人公和她妈妈之间的故事。
她拿林香和宋明瑜看,陈继开也厚着脸皮过来要当“指导老师”。
他当时没说什么,只是淡淡地夸了几句,推荐徐妍把这篇小故事投给本地杂志《南城中学生》,私底下却和老婆感叹。
“后生可畏,小妍以后说不定真能成作家。”
他自己现在就经常给南城的杂志供稿,腆着脸也能自称一句“陈老师”。
投过这么多稿子,陈继开很清楚一个能不能把笔杆子当饭吃,很多时候一篇文章足以看出来。
文笔可以稚嫩,剧情可以生涩,但情感是伪装不出来的。
徐妍的笔下,有一个清澈干净的世界,她的女主人公无论遇到怎样的艰难险阻,都永远饱含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希望,永远奔跑在寻找更光明未来的路上。
陈继开已经是个老油条了,可看她的作品,仍旧会动容。
“明瑜这一步说不定真走对了,至少,对小妍来说,这是个很好的尝试。”
万一呢?
胡同里头可还没出过作家,陈继开自家人了解自家事,让他写点场面话还行,徐妍这种天赋他真没有。
关键徐妍年纪还那么小,老陈也难得起了爱才之心。
不仅自己按捺住好为人师的性格,坚决不指手画脚,唯恐影响了小姑娘的创作欲望,甚至还叮嘱林香和宋明瑜不要过多干涉。
两篇稿子都投出去之后,也差不多到春节的时间了。
胡同里张灯结彩,一到晚上,亮堂得像是一片灯笼的海洋似的。
今年的春节和去年有很大的不同——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个体户变多了!
光是胡同里头,林香作为“Venus”的半个老板,肯定是个体户没跑,张新民这个“停薪留职”也算不上是总厂职工了。
没错,他也办了停薪留职,就在吴书记回来之后没多久。
听他自己说,当时厂办常主任找他去谈话,意思是就是说让他回总厂,还是和以前一样,当设备维修科的小组长。
但张新民自己拒绝了。
“回去也没什么意思,现在闹成这样子,维修科的同事看见我也尴尬,还不如我就停薪留职了,大家也留个体面。”
而且,他现在在珞璜服装厂那边驻厂也挺开心的,虽然离家是远了点,有时候要一周才能回一趟胡同,但收入比之前多了不少。
不仅仅是宋明瑜这边的,也有步厂长那边的,虽然张新民推脱了很多次,但他帮服装厂修了几次设备之后,步厂长说什么都要给他酬金。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这种被人需要的感觉。
在之前遭遇了那样的对待之后,再遇上步厂长这么个特别尊重技术骨干的服装厂厂长,明瑜又很重视他的意见——张新民才不会回去当螺丝钉呢。
除了胡同里,外头的个体生意也越做越多了,原本还很宽敞的胡同外头那条街,现在早上晚上都有人在两侧摆摊卖东西。
小毛搬走以后,宋明瑜也经常懒得吃早饭,让小毛不用给她捎,她直接在胡同口找个摊位买包子,或者是打碗抄手来吃。
偶尔心情好,还让言川跑一趟腿,给她去大十字街那边打一碗热腾腾的羊肉粉回来。
加一点韭菜薄荷,一点点贵省的糊辣椒,汤底鲜到掉眉毛。
而春节前这几天,就正好是这些小摊最热闹的时候。
南城政府也很上道地在民族路步行街开了个游园活动。
Venus和“明瑜”旗下的酸辣粉总店还去参与了一下,当了一回“赞助商”,虽然也只是摆了两个摊位,但还是靠活动刷了不少存在感。
明瑜酸辣粉的活动是套圈。
和几十年后商业街那些人气居高不下的套圈活动差不多。
一块钱十个圈,最大的奖品是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鹅,吸引了不少小孩儿过来玩。
当然,鹅没那么好套,但也没让这些小孩儿失望,宋明瑜提前准备好了一批“套餐优惠券”。
有的是家庭餐,有的是儿童餐,有的好几份有的只有一份,折扣都在七折左右。
还有些是“进店消费免费送小吃一份”,反正特别好套。
最后谁也没空手回去,一个个脸上都笑呵呵的,宋明瑜也笑呵呵的。
优惠券反正最后都会变成总店的客流量,打了广告,还给小孩儿们留下了好印象,完全不亏。
嗯,这次是双赢!
如果说明瑜酸辣粉走的就是接地气的这个风格,那Venus走的就是时尚中高端风了。
园游会上专门拉了一个特色展位,主推的女士西装和开司米大衣打头阵,其他的产品搭配上人台,看上去特别时髦。
搞的活动是“时尚搭配挑战”,利用Venus提供的各种衣服,在规定的时间里搭配出一整套来,观众们来投票评比。
优胜者送一套女式西装,参与者也有发圈、手环之类的小饰品拿。
旁边还有个小隔间,是给顾客们免费修眉、画眉,几十年后,各大商场品牌柜台的看家本领,在这年头那就是独一档的存在!
第90章 第 90 章 双更合一
宋明瑜今年比去年要忙碌得多, 干脆就取消了回老家的计划。
三人在堂屋里聊天,宋明瑜跟林香、高彦芝她们讨论过年期间要不要去哪儿转转。
高彦芝向来是最不会错过这种消息的:“我听说民族路那座罗汉寺重新修好了,今年初一要不咱们一起去上香?”
“罗汉寺求财运可灵了,你俩现在做生意, 这么好的机会不能错过。”高彦芝说得眉飞色舞, “对了, 到时候还能问问庙里能不能请一尊关老爷在店里镇着,吉利。”
“你这是真猖狂。”林香拍她胳膊, “拜拜就算了, 家里还供关老爷,要是给人看到了多不好。”
“哎哟,这都什么年头了, 哪里还有人管这些。”高彦芝神神秘秘的, “你俩不知道,夏家家里请了不少呢。”
夏家过得不顺利, 之前那一通闹腾宋明瑜一点没松口,他们没把人塞进来,自己就内讧了。
夏亚军老婆怪他没本事, 给儿子安排不了工作, 夏亚军怪他老婆心比天高想屁吃, 两口子在家里大打出手。
这一回却没人去劝了,前头夏娟被他哥赶出家的时候夏家老爷子怎么说的,“这都是家务事”。
后来夏娟挣了钱, 还带儿子回来看过父母, 过春节也是,可她大包小包地进夏家去,两手空空地出来。
夏家竟然是真就对这个女儿不闻不问了!
胡同里头大家伙儿都是一边摇头, 暗骂夏家人心长得偏,没话说,另一边又觉得夏家人没脑子。
明眼人都知道夏娟跟着宋明瑜挣了不少钱,就连儿子如今也是谈起了对象,两人都还是“明瑜”的。
真要说钱,这条街上谁能有“明瑜”挣钱?
夏娟这是下半辈子一点不愁了,夏家还要把女儿推开,那真是神仙难救。
后来夏娟也的确没再回过娘家,宁肯在高彦芝家去坐坐,又或者是在林家小院里,跟宋明瑜和林香说说家常,也没再踏进过对门夏家那个院子。
所以现在夏亚军两口子吵架打架,胡同里其他人都当没这回事。
大家就不管,就看热闹,还有好事的直接趴在墙头加油助威,险些没给夏家人气出个好歹来。
高彦芝神神秘秘地说,夏亚军去求了好几座佛像在家里供着,说全是求转运的,还请人来家里开光,买了不少经书,花了几大百块钱呢。
且不说罗汉寺的卖不卖关公像,特地跑到家里来兜售经书的人,总感觉不像什么正经和尚,宋明瑜脑海里一转,就想起这年头流行的骗术。
打着寺院旗号,穿一身僧侣打扮,到处拦人,念一段经文,唬人买他手上的东西,说是什么“开光包灵”。
在几十年后看来这种骗术简直土到家了,可和气功大师一样,也是时代特色,还真有不少人上当受骗。
宋明瑜把自己的猜测说一遍,高彦芝听得眼睛溜圆:“还能这样?”
“这年头骗子可多得不得了。”林香前头才被宋明瑜科普过,利用港商借口来骗工厂的伎俩,“你可别乱花钱,这些信不得。”
一席话总算是把高彦芝“请关公”的念头给打消了,不过初一还是约着一起去罗汉寺拜一拜,就当是新春踏青,都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正聊得开心呢,堂屋的电话却响了。
宋明瑜这个座机电话很少有人打,她接起来,还以为是南城饭店或者是珞璜服装厂那边有什么事。
结果却是嘉陵厂的于荣芳家打过来的。
于荣芳是店里的老客户了,也经常预约座位,自然有宋明瑜的座机电话,但今天却不是于荣芳本人,而是她妈。
“宋老板,是这么回事儿……”
说起来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儿。
于荣芳去年和对象在小饭馆订了婚,后头又办了喜酒,扯了结婚证,小两口年底就传来了喜讯,于荣芳肚子里揣上了一个。
这下,春节的计划就要重新做安排了,走亲戚肯定是不走了,大年团年饭怎么安排呢?
于荣芳她妈心疼女儿,希望女儿回娘家,没几步路,她这个当妈的总不会亏待女儿。
可于荣芳的婆婆却又觉得,年后本就不回婆家了,好好一个年见不着孩子,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
于是乎,两家一合计,干脆定下在于荣芳两口子家里吃年夜饭。
这样娘家亲人也在,婆家也能来,两边长辈还都能帮衬着一起把饭做了。
想法是很美好的,偏偏事儿到了于荣芳这里就推行不下去了。
“我不想吃这些。”
于荣芳小时候身体不太好,自从她怀孕之后,家里就更是看宝贝疙瘩似的把她看着。
就连一向爱和她斗嘴的闺蜜黄燕燕来家里做客,也是顺着她说话,一点不敢和她呛声,生怕给于荣芳气着了。
吃喝拉撒这些更是全部被管得严严实实,不能吃辛辣,不能吃发物,要清淡,要有营养……一直到了年前。
于荣芳本还指望着过年走走亲戚换换口味,谁知道这事儿也被家里给否了,她又被按在餐桌前,要她吃那些“对身体好”的菜。
“荣芳,这鱼特别新鲜,让你舅舅专门去乡下收的,活蹦乱跳的,吃了对你和孩子都好!”
“还有这个老母鸡,农村自家散养的,养了好几年的,就卖给咱们一家人了,多的还在你爸那院子里喂着呢,你想吃多少吃多少,不够妈再给你去买!”
长辈们当然是好心,考虑到于荣芳怀孕,两边家长定的菜单那叫一个挖空心思。
可从小就在南城长大的于荣芳怎么受得了,不麻不辣的,给小孩儿,小孩儿都嫌弃。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吃多了鸡肉和鱼肉之后,她现在闻到就想吐。
好腥,反胃!
于荣芳她对象一个劲儿地哄,可怎么哄也哄不下来,哪怕改口说给她做几道味道麻辣的也不行了。
“我不想吃这些,就过一次年,我就不能吃我喜欢的吗?”
怀着孕的女人脾气控制不住,于荣芳一下就掉了眼泪。
一家人手忙脚乱地慌了神,问她想吃什么,于荣芳抽抽鼻子:“我就想吃小饭馆的菜,我想吃宋老板做的!”
能怎么办?一家人只好赶紧给小饭馆打电话。
宋明瑜一听也为难了,嘉陵厂隔着这么远,让于荣芳一个孕妇,专门来饭馆吃一趟肯定是不方便。
而且家长隔着电话也听得出来不放心。
“我们家的意思是,能不能请宋老板大年三十儿那天,来家里做席面?”
于荣芳妈妈爱女心切。
“我知道特别麻烦你,价格什么的都好说,就是荣芳一定要吃你的手艺,她这两天,一顿饭就吃那么几口,这么下去身体哪能扛得住!”
“这……”
宋明瑜也很为难,她有点分身乏术。
过年期间买衣服也是那种团圆喜庆的大红衣裳,“Venus”显然吃不了这些单子,干脆大年二十五就放假了,要到年后才开张。
“明瑜”这边,酸辣粉总店大年二十八也歇业了,负责那边厨房的诸慧英和小毛,两人家里都有事儿。
就剩她自己亲自主厨的明瑜小饭馆还开着。
不是为了营业,而是今年有不少流动贩售小队的队员过年都不打算休息,想趁着这个节假日在外头多卖几单挣点提成。
宋明瑜打算把这些出外勤的队员们召集起来,还有林香、高彦芝她们这些亲近的邻居叫上一起吃个热热闹闹的团年饭。
如果要给于荣芳做家宴,她自己这边的团圆宴肯定就吃不成了,毕竟一来一去,还是在陌生的环境做饭,估计花的时间不会少。
宋明瑜也不可能让其他人都给这一桌家宴让步,硬是让林姐她们也跟着大年三十不吃团年饭,换成其他时间吧?
要是以前宋明瑜特别缺钱,连自己和弟弟下个月的生活费都得从牙缝里抠就算了。
现在她事业铺大了,虽然不说穿金戴银,但也是衣食无忧,这种特殊的时候,她还是想和亲近的人一起过。
于荣芳她妈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强人所难,有些失望地就要挂电话:“是我们太强人所难了——”
“等等。”
宋明瑜想到于荣芳那张总是带着明朗笑容的脸庞,也有些不忍心。
回忆起来,于荣芳也是她最老的那一批客户了,那时候大多数人都还不看好她的馆子,是于荣芳主动带着黄燕燕她们这群小姐妹,旗帜鲜明地支持她。
现在于荣芳有需要,宋明瑜想帮一帮。
她想到了一个主意,“阿姨,您看这样行不行,年夜饭,我们这边送餐上门。”
这个想法是突然出现在脑海里的,而且仔细一想,还真不是不可行!
毕竟明瑜小饭馆已经跟南城饭店合作这么久了,关于如何给这些餐点保温,她现在颇有心得。
目前还没有谁反映过送餐上门的餐点品质不好呢。
送餐的问题解决,接下来就是安排时间,宋明瑜想了想:“刚好饭点那会儿我走不开,但是可以提前让人把餐点送过来。”
留守的队员不少,辛苦他们帮个忙应该问题不大。
就是菜价肯定要比平时贵一些,毕竟过年的时候就连江阳那边也很多人不在,店里的供应这里多一点,那里就少一点。
而且年夜饭嘛,那总得要涨一点点价格,才能显示出特殊地位。
平时一桌家宴的价格,差不多在二十块钱。
年夜饭,宋明瑜给出的家宴价格是三十块,包餐上门,留一个地址,到时候有专门的人送到家门口。
于荣芳她妈自然是喜出望外,再三感谢,还说给宋明瑜单独要发一个三十块钱的大红包。
“大年三十这么个日子实在特殊,谢谢你!”
宋明瑜挂断电话,想了想,干脆又重新把电话拿起来,按照电话簿上留下来的顾客电话号码拨了出去。
反正都要做,干脆也问问其他人,万一有需要呢?
当然宋明瑜也不打算接太多,她在心里定了个“3”的限量。
团圆宴以一桌十个人为参考,一家差不多十二个菜,双六吉利。
以现在她的厨艺和出餐速度,三桌就是极限了,再多就影响质量了。
所以这些电话也是先打给了老客户,看看有没有和于荣芳一样的情况,客户能吃到喜欢的年夜饭,她能多赚一笔,双赢嘛。
“燕燕姐……嗯,我是明瑜,是这样,店里大年三十有个回馈活动,年夜饭可以送餐上门……”
“董叔叔,我是明瑜,嗯,您也新年快乐,对了,店里大年三十有个回馈活动……”
一个个电话打过去,大部分虽然都很心动,但最后还是婉拒了,毕竟这年头极少有人会不在家里做年夜饭的。
剩下的电话没打通,估计主人家已经回老家,或者出门走访亲戚去了。
宋明瑜有些遗憾,但也没失望。
一桌也行,她还可以多留一点时间休息,一年到头就逢年过节的时候她是能尽情当咸鱼的,也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回来接着和林香、高彦芝她们聊天,顺便还把刚刚接了个年夜饭上门订单的事情给她们说了。
林香说了句也行,“那大年三十下午,咱们干脆在家打扑克?”
“行啊,去年大年三十晚上都没来得及分个胜负呢。”高彦芝斗志盎然,“明瑜,你林姐打牌手气特别好,到时候咱们俩一起打她。”
三人笑闹成一团,谁知道第二天,宋明瑜却又接到了电话。
“宋老板吗?我想请问一下,你是不是可以送年夜饭到家里来……?”
出乎意料,竟然是顾琴和李卫东两口子,宋明瑜对他们印象很浅,倒是对他们女儿玲玲有点印象。
顾琴说是从于荣芳那边听说的,她的声音里有些疲惫。
“玲玲发了好几天高烧,一直在儿童医院挂水,我和卫东走不开,但今年孩子她姥姥和舅舅家提前就说好了要来,我这个情况,年夜饭肯定是做不成了……”
她本来还心急如焚,要怎么解决这件事,因为娘家人都不是南城本地人,要是临时改变计划会多出来不少麻烦事儿。
直到误打误撞,她碰见了下楼遛弯的于荣芳,顾琴两口子住福利社的大院,巧合的是,于荣芳她对象就是福利社的,两人还真就认识。
顾琴把烦恼这么一说,于荣芳就让她给宋明瑜打个电话试试看,“万一能行呢?”
所以才有了顾琴今天打电话这么一出,宋明瑜听了之后,把之前和于荣芳她妈妈说的那些话原话复述了一遍,顾琴说没问题。
“荣芳都和我说过了,我没问题的。”
大年三十的,能有人愿意做就不错了,更别说还是宋明瑜这种平时去小饭馆吃一顿饭都要提前预约的。
就这样,原本只是于荣芳怀孕引发的“挑食”,阴差阳错地又给小饭馆开发出了一个特殊业务出来。
考虑到一家有小病人,一家有孕妇,都是需要补充营养,又食欲不振的人,宋明瑜这回家宴的菜单做得很小心。
凉菜只有一道,糖醋萝卜。
酸甜可口,清爽解腻,冬天吃萝卜对身体也好。
主菜有虾仁蒸蛋、蒜香排骨、清炒丝瓜这些清淡的口味,也有麻辣兔丁、尖椒兔、火爆双脆这些重口味的南城菜。
汤做的是番茄滑肉,与其说是汤,不如说是羹,里头加了一点点醋,提鲜开胃。
剩下来的就是小吃,一道红糖糍粑,一道小酥肉,这是宴席标配,多出一道陈皮红豆糕,一道山楂糕,都是酸酸甜甜的味道。
哪怕在席间不吃,当个零嘴,也能排解反胃的难受,还能促进食欲。
刚刚好十二道菜,食盒找人订做了两个和送粤菜不同的样式,木质的纹理表面画着十二生肖,十二道菜,分别就是对应一道生肖。
负责跑腿上门的是流动贩售队的副队长彭倩,这个姑娘比起刚来“明瑜”的时候要飒爽了许多。
不知道她在客户面前是如何美言了一通,总而言之这姑娘回来的时候满面春风。
除了客人们要给宋明瑜的那份钱和红包,她自己竟然还在两家都讨到了五块钱的红包!
就连宋明瑜也忍不住对这姑娘高看了两眼——她的这些员工还真有人才,说不定以后什么时候就用得上。
比起送上门的年夜饭,自家吃的团圆饭就没那么精致了,但要论心意实惠,却又是小饭馆最丰盛的一顿。
水煮牛肉——一桌一盆!
酸菜鱼——一桌一盆!
宋明瑜也很大方,过年留下来的这些员工都是有加班工资的,尽管这年头还没有那些法律,但她还是按照前世的记忆给了,平时工资的三倍!
有工资拿,还可以吃到老板亲手做的菜,还有比这更好的春节吗?
留守的队员们热热闹闹地说笑,在这么长时间的配合中,大家早就跟手足一样亲近。
也不是没有出现过破坏队伍氛围的老鼠屎,但迅速就被队长薛绍给上报给了宋明瑜,直接踢出了队伍。
现在能来吃这顿团圆饭的,都是真心为“明瑜”工作,而且彼此相处也融洽的。
大堂是员工们,坐了个满满当当,宋明瑜还招呼他们把电视机也搬了过来,今晚上随便看。
包间里头就是胡同里这群不是亲人,而胜似亲人的邻居。
林香一家,高彦芝一家,宋明瑜还有宋言川,一桌上大大小小一边吃一边天南地北地闲聊。
陈继开和张新民很快就喝多了,1985年最终在两个球迷的悲鸣中度过,国足还是没有给出他们想要的答卷。
年年都说“今年是最有希望的一年”,年年都比上一年没希望!
折磨啊!
宋言川在拉着陈念嘉嘀嘀咕咕,他想等会晚一点出去玩摔炮,陈念嘉一本正经地在用宋言川请客吃早饭来换。
“一顿!”
“不行。”
“两顿!”
“不。”
“三顿,再多我没钱了!”
“三顿,我还要叮叮糖。”
宋言川表情吃瘪地点点头:“成交!”
陈景行在看窗外的星空,不知道今晚上能不能看到星星……应该不能吧,到处都是鞭炮。
“砰”,仿佛和他的话互相印证似的,窗外的天空中,猛然绽开一束烟花。
半个天空都被点亮的灿烂中,包厢外传来一阵喧哗。
电视机里头,春晚的主持人们,和包厢外的队员们,一起喊出了最后一秒的倒计时——
“新年快乐!”
……
宋明瑜一直觉得贴秋膘这三个字对人来说不太应景。
毕竟春节这种在家呆着当咸鱼,又随时可以吃到各种零食糕点的节日假期,怎么看怎么才是长肉的元凶。
初一她和林香、高彦芝两人如约一起去罗汉寺拜了拜,烧了柱香,虽然没有请罗汉,不过宋明瑜还是在两个长辈的劝说下,也跟着抽了个签。
林香抽到的是和事业有关的,说是什么今年做事能万事如意,高彦芝求了个健康平安的。
最后就是宋明瑜,她一看签文,写着“心若清明常自察,良缘不日共婵娟”。
好么,竟然是一支姻缘签,宋明瑜无语地要把签放回去,高彦芝却说不能放,愣是让她把签文找和尚兑了,拿着轻飘飘那张纸回家。
“菩萨拿出来的就算数了,你塞回去等会菩萨要生气的!”
宋明瑜哭笑不得,只好把签文给带回了家,但她也没往心里去。
谈恋爱?和她还是完全扯不到一起去。
初二、初三,林香和高彦芝都去走亲戚,宋言川闹着想钓鱼,宋明瑜干脆把他打发去和陈家兄妹一起回老家。
反正林姐老家距离这里也不远,二十公里。
她正好当个咸鱼,一个人在家待着,连饭都懒得做,要不是这年头方便面比普通饭菜还贵,她都打算煮碗方便面来吃。
忽然小饭馆门口有人敲门,宋明瑜一头雾水地趿拉着鞋子下床:“谁呀?今天不做生意?”
她过去拉开大门,惊讶不已:“盛凌冬,你怎么来啦!”【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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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第 91 章 双更合一
比起上次见面的时候, 盛凌冬没什么变化。
仍然是一身利落简单的装束,跟邻家哥哥一样亲切。
唯独那双眼在看到宋明瑜脖子上那条围巾的时候,忽然掠过一丝不同的光芒。
这条围巾,是去年他送宋明瑜的新年礼物。
显然, 它的主人对这份礼物很是爱护, 已经过去一年, 它还是干净、柔软,光洁如新。
奶白色的羊毛围巾披散在女孩儿的肩膀上, 微卷的长发落下来, 平添了一份温柔。
盛凌冬目光粘在她肩头:“刚从粤省回来,想着过来看看你在不在家。”
他收回视线,转而笑着把手里提着的礼盒递到宋明瑜手里。
“新年快乐, 来晚了一步, 这份礼物是打算大年三十送你的。”
“新年快乐,谢谢你了。”
宋明瑜笑了笑, 把头发往后拨了拨,“没关系,心意最重要, 而且你今天来我已经很高兴了。”
小饭馆肯定是不适合招待朋友的, 堂屋冬天暖和一点, 她正想着家里还有没有什么饼干点心,就听见盛凌冬摇摇头。
“不用那么麻烦……”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咱们都认识多久了你还跟我客气呢。”
宋明瑜却很坚持, “至少进堂屋坐会儿吧, 我给你倒杯水。”
好久不见了,总不能人一来,她收了礼物就把人给送走吧, 那成什么样子了。
宋明瑜也想跟他聊聊天,她还有礼物没送呢。
盛凌冬说了声好,从善如流地跟着她,从小饭馆旁边的胡同穿进去,进了宋家小院,状似无意地说道:“你烫头发了?”
“嗯,言川之前开家长会,我想着干脆就趁机会打个广告呗,就烫了个头发,正好配Venus的新衣服。”
宋明瑜在前面走着,“结果谁知道这年头……咳咳,这外头的美发店卷头发卷得那么厉害,都过了个新年,还是这么卷。”
“现在这样也很漂亮。”
“谢谢你,客气话我也当是真的,哈哈。”
盛凌冬想说不是客气话,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偏了偏目光,看向院子里的一点缤纷颜色:“你喜欢养花?”
“哦,你说院子里那个啊,那是金银花。”宋明瑜回过头看了一眼,摆摆手,“不算是花吧,林姐说晒干了可以拿来泡水,去火。”
“怎么想起来要养这个?”
“其实我一开始是想养别的……”
宋明瑜打开堂屋的大门,招呼他赶紧进去,又反手把门关上。
冷嗖嗖的温度,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难得有些赧然,“估计是我不适合养花,反正没哪个是养活了的。”
一开始说在院子里和林姐一样种点小白菜什么的,后来小饭馆也不缺这些三瓜两枣的,宋明瑜就想着,干脆种点花。
院子嘛,养花是最好的,一年四季能见到点不同颜色的花,心情也好,夏天还可以搭个廊子,大家一起在廊下赏花不知道多悠闲自在。
结果她千算万算,唯独没算到自己竟然是个“植物杀手”。
什么桂花、紫藤、丁香……纺三过去新开了一家花鸟市场,宋明瑜一开始过去买,老板还笑吟吟的,说她是大客户。
“随便种,你要是种不活,我名字倒过来写。”
结果一周都没到,那花就没了,再后来她过去采购花,去一次,那花市老板的脸色就难看一次。
宋明瑜只好不去了,免得老板哪天真的把名字倒过来写,她还挺过意不去的。
“就这株金银花,估计是哪次不小心混在里头种下去的,就它一个活下来了,还越长越好——你坐。”
宋明瑜让盛凌冬在堂屋坐下,她放下礼物盒子转身去倒水,语气颇有些自嘲。
“也有可能,要是你再晚来几周,连它也死了,我这植物杀手的特性,难说。”
“怎么会。”盛凌冬却不认同她的说法,他轻笑一声,“你努力做的事情,我还没见过哪个你办不成的。”
“花没种好不一定是你的问题,也有可能是老板给的种子不太好,你要是真的想养,我问问有没有熟悉这个的,给你挑点好的花种回来。”
这回换成宋明瑜笑了,她把水倒好,一个杯子递到盛凌冬手里,另一个自己拿着,轻轻地啜一口。
“用不着那么麻烦,也就是闲下来摆弄摆弄,店里现在也忙,没多少时间养这个那个的,就九月一只猫我都够愁的了——九月,别走屋顶,下来!”
“喵。”
屋外,漂亮的小三花迈着优雅的台步从院墙一跃而下,小碎步跑进了堂屋。
路过盛凌冬,它停住脚步,似乎对这个人类的气味很是陌生,在他脚边来回打了几个转,这才慢悠悠地走开,习惯地躺在宋明瑜脚边,翻着肚皮滚来滚去。
宋明瑜在它肚皮上撸了一把:“下回不许翻那么高,听见没,等会摔下来了。”
“喵。”
宋明瑜语气跟教训小孩儿似的。
九月性格也和小孩儿差不多。
懒洋洋地喵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听进去还是没有,很快又抱着自己尾巴玩了起来。
宋明瑜无奈地一抬眼,这才注意到盛凌冬目光一直停在自己身上,“怎么?”
“没想到你平时这么童趣。”
“别调侃我了。”宋明瑜这下是真哭笑不得了,“想说幼稚直说。”
“童趣和幼稚还是不一样的。”盛凌冬对着九月逗了两声,九月耳朵动了动,压根不搭理这个人类,他遗憾地抬起头,“你看吧,我想有童趣,猫都不搭理我。”
“还不是你最近来得太少了。”宋明瑜说出这句话,自己就先停顿了一下,马上意识到这句话的歧义,“我的意思是,猫记忆力不好。”
“你但凡一周不跟它见面,它就不记得你了。”
盛凌冬笑了笑:“行啊,那我以后每周都来。”
宋明瑜心里跳了一下,正想跟他解释,盛凌冬自己把话接了下去:“接下来我应该很长时间都要待在南城了,正好过来吃饭。”
好么,是她自己会错意了。
宋明瑜嗯了一声,把思绪收回,盛凌冬又移开了话题:“送你的礼物,不拆开看看?”
宋明瑜这才伸手去拿那个礼盒。
里头包装得严严实实的,先拿出来一双羊毛手套,也是奶白色的,显然和她脖子上的围巾是一个风格。
“这个摸起来好暖和。”宋明瑜惊喜地试戴了一下,举起手来给他看,“怎么样?”
“好看。”
手套中间有一条细细的毛线牵引,挂在脖子上,宋明瑜举着两只手左右看了看,“好像只北极熊。”
她一下想到了Venus,不知道围巾手套的组合,放在Venus里卖能不能行?
盛凌冬压根没想到宋明瑜的脑回路一下又飘到生意上去。
“不像北极熊。”
北极熊可没这么可爱。
盛凌冬轻咳一声,打断宋明瑜的思绪:“还有。”
“还有?”宋明瑜这下是真的惊讶了,她手往礼盒里探了探,抓到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
翻开翻盖,里头竟然放着一只女式手表。
奶白色的表带,上面是玫瑰金色的表框,表盘指针也是同样的金色,底色带了一点点磨砂。
光是看模样就知道,戴上会很好看。
宋明瑜愣了一下,盛凌冬还没发觉,“粤省那边现在很流行戴手表,我逛街的时候正好看见,顺便就带了一个回来……”
当然不是顺便,而是特地给宋明瑜带回来的。
上次在珞璜分开以后,盛凌冬脑海中总是不由自主浮现出宋明瑜的模样。
笑得酒窝深深的样子,和他一本正经讨论生意的样子,神采飞扬的样子。
明显得就连严鸿飞都发现了,还想帮他跑一趟粤省,但那边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人脉只认盛凌冬本人,他去也没用。
“凌冬,追女孩讲究的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你可别离开一段时间,被人给抢先了。”
盛凌冬觉得以他对宋明瑜的了解,她比起处对象估计会更关心生意做得好不好,还有弟弟和林香这些身边的人过得好不好。
但严鸿飞的话,的确是让他有了危机感。
所以哪怕在粤省的时候,他还是会尽量找机会给宋明瑜打电话。
不过这个机会也很少,他毕竟是过去谈生意,长途电话得去外面小卖部。
粤语说话本就听不明白,长途也经常错过,有时候是他这边打过去宋明瑜没空,等宋明瑜有空的时候他这边又没空,真正说话的时候没多久。
他头一次意识到原来距离太远不是一件好事。
只能隔着听筒听她在电话另一头说,针织总厂的事情解决了,Venus又上了新品卖得很不错,却不能看见她的表情,这种感觉很不好。
所以事情一办完,他就从粤省连夜赶回来,只不过还是错过了大年夜。
手套是给她的新年礼物。
这只手表,与其说是庆祝新年,倒不如说是他明白自己心意之后想送给她的东西。
毕竟这只表,他当时第一眼看见,就觉得很适合宋明瑜。
手表是从港城过去的牌子,价格是其次,重点是每次上柜台就被抢光了,最后还是他托人才买到。
盛凌冬这会儿终于察觉到宋明瑜的怔愣,他收住了话头:“是不是买得不合适?”
难得地,他的语气里带了几分忐忑,第一次给喜欢的女孩子送礼物,他有些拿不准宋明瑜的想法。
尽管她什么也不知道。
宋明瑜却摇摇头:“不是……”
她丢下一句“等我一下”,右拐进了东厢房,没多久拿出来一个差不多大小的盒子。
“给你准备的新年礼物,还想着等会再给你呢,没想到——”
她无奈地笑一声,让盛凌冬把盒子打开。
盛凌冬若有所感,他打开盒子,果然,里头静静躺着一只银灰色的男士机械手表。
样式很简洁,只有表框上带了一点金属的风格,看做工就知道不便宜。
“我不是还有不少外汇券吗,之前友谊商店又上了新货,我和林姐去的时候,就看到这只表了。”
宋明瑜对身边的人从来都很大方,盛凌冬在她眼里不仅仅是谈得来的同龄人,更是她在八十年代难得交到的好朋友。
所以当时看到这只表,她马上就拍板买下来了。
简约,大气,很符合她对盛凌冬的印象,而且戴表也方便他看到精确的时间,平时管理车队谈生意什么的都用得上。
她也想过盛凌冬会不会不喜欢,毕竟也不是每个男生都喜欢戴手表。
但唯独没想到的是,两个人竟然想到了一起去,宋明瑜有些懊恼:“早知道我给你打个电话问问了。”
她说出这句话,自己也知道不现实,毕竟这年头打电话是真的很不方便,她还真不见得能联系上盛凌冬。
可是撞礼物,总感觉有点不太好,就好像是自己没走心似的。
宋明瑜还想说什么,盛凌冬却把那只手表从盒子里拿了出来,自然地戴上了左手手腕。
他用刚刚她戴手套的语气问她:“怎么样?”
“……好看。”
的确和宋明瑜想象中一样,是很好看的,盛凌冬手腕本就骨节分明,戴上手表之后少了几分少年气,反而多了一点成熟的意味。
盛凌冬听她说“好看”,一下就笑了。
“好看就行——谢谢,这份新年礼物我很喜欢。”
盛凌冬都这么坦坦荡荡的,宋明瑜干脆也不再胡思乱想,把他送的表给扣到了左手腕上。
这只女士手表的的表带窄一些,越发显得她的手指纤细修长,这回不用宋明瑜问,盛凌冬自己就开口了。
“很好看,衬你。”
宋明瑜啼笑皆非地看他一眼:“你还会抢答了。”
“我送你的礼物,当然希望你喜欢。”盛凌冬笑了笑,“表针都调好了,你看看时间。”
宋明瑜低下头,“竟然十二点了!”
怪不得她觉得有点饿,看来是家里没人,她早上又睡了个懒觉,起来没多久盛凌冬就来了,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竟然已经这个点了。
“你要吃什么,今天我下厨?”
宋明瑜站了起来,紧接着又想起来这两天店里还没补运货,自己拍了拍额头。
“看我这记性……出去找个馆子吃饭?我请你!”
“你有什么想吃的店吗?”
宋明瑜摇摇头:“我基本都在家里吃。”
除了早餐是在外头那些小摊上解决,其他正餐要么自己做,要么就是林姐做,宋明瑜已经很久没在外面吃饭了。
“我知道有一家火锅味道不错,要不然今天去试试看?”盛凌冬试探地问道,在宋明瑜开口之前又说道,“你要是不想吃就算了。”
“去吃试试看呗。”宋明瑜本来就不打算拒绝,“听你的,我去换个衣服啊,你等一下。”
盛凌冬的肩膀这才几不可查地松了下来,“好,不急,我开车过去,对了,是个露天的馆子,你多穿一点。”
露天?
宋明瑜颇为好奇,应了一声进房间去换衣服。
既然是露天,还是吃火锅,她干脆就没穿Venus的衣服,油溅到羊绒上她是真的会自闭的。
挑挑选选,宋明瑜这才发现衣柜不知道什么时候连深色的衣服都变少了。
上回林姐和高阿姨对她衣柜颇有微词,说年轻姑娘不该穿得那么黑黢黢的。
后头给她做了不少衣服,宋明瑜没想到她们俩竟然这么快就把衣柜给焕新了一遍。
勉强挑出来一套卡其色的羽绒服,里头垫一件高领毛衣防寒,深蓝色牛仔裤裤脚扎进靴子里,宋明瑜把头发束成高马尾,这才打开东厢房的门,招呼盛凌冬出门。
胡同门口停着一辆小车,不是桑塔纳也不是红旗,而是一辆白色的面包车。
不过比起后世火遍大江南北的养家神器五菱宏光,它要更小一点。
“你又换了个车?”
盛凌冬打开副驾驶车门,等宋明瑜坐上去他把门关好,才绕到另一边去上车,听到这句话哭笑不得:“什么叫又?”
“上次来还是大货车呢,这次就变得这么袖珍了。”宋明瑜好奇地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后面还能放货,面包车实用性真好。”
“面包车?”
“就是你这种车的样子。”宋明瑜这才想起来这年头还没有面包车这个说法,“长得是不是很像面包?”
“你这么一说,确实很像。”
“这个很贵吧,估计比大货车要贵。”
这年头汽车是暴利行业,越小的汽车价格越昂贵,像是一台桑塔纳,买到手至少得要十八万。
这还是“价格双轨制”下,计划内的价格,要是没有计划内的单位购车指标,那就得二十多万,比起出厂价的八万块,简直是躺着挣钱。
宋明瑜是没有这个门路,否则她还真想做汽车生意,挣钱比印钞都快!
“二手的,贵不到哪里去。”盛凌冬示意她系好安全带,一边发动汽车开出胡同,一边回答,“总不能一直开大货车吧,谈生意能把对方吓死。”
想到盛凌冬开着解放大货车,去跟人谈生意,宋明瑜笑得前仰后合。
她忍不住调侃:“盛老板这么春风得意,是粤省那边情况还不错?”
盛凌冬之前离开了南城一段时间,准确地说,从宋明瑜打算和纪盛华撕破脸那会他就打算要出发的。
因为她要帮忙,他还在南城多留了几天,听到纪盛华入狱的消息,他才启程。
当然这一点宋明瑜并不知情,她只知道他是为了物流公司的事情才离开南城。
如果用食物链来比喻,这年头的物流分成三层——卖货的,集散的,运输的,运输车队一般就是第三层。
盛凌冬自己在本地有人脉,经常在南城和区县之间往返跑车,这就是他的车队为什么能在南城占有一席之地的原因。
但当时在珞璜,两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她曾经和盛凌冬提到过,要想把他现在的生意继续扩张,光是做码头生意和区县生意是不行的。
体量要做大,必须得有更多属于自己的车队,员工,还有就是货源,保证中间没有“中间商赚差价”,才能把摊子铺大。
公路上空空如也,没有堵车,也没有限速,面包车的速度有点快,盛凌冬却开得很稳,让人很心安。
听见宋明瑜的调侃,盛凌冬也笑了,没瞒她:“我和那边的批发市场谈了合作。”
众所周知,粤省是现在的批发圣地。
十三行的服装,电器城的各种电器……甚至有许多后世名声赫赫的大佬,第一桶金就来自于批发。
但那都是真·个体户,以个人为单位跑去做批发生意的,盛凌冬不同,他是以物流公司的名义,直接和批发市场对接。
路口打了个方向,车子往长江大桥驶去。
“货船把这些东西运输到南城、锦城,码头有我们自己的仓库。”
“有些人是想买东西,那可以直接在仓库下订单,你之前说的搬家服务也可以负责搬货,他们会送到家里,反正看远近收上门费。”
“有的不是买来自己用,是为了从我们手里拿货过去卖给别人,也可以,反正价格可以谈,搭上车队租赁,也是一条路子。”
这不就是……后世狗东的路子?!
宋明瑜有些惊讶,但更多是有些感同身受的同情:“这些做起来不容易,你肯定很辛苦。”
“也不怎么辛苦,就是花了点时间。”盛凌冬说得轻描淡写。
宋明瑜却摇摇头,别人可能不理解,她不会不理解这些东西推行起来有多困难。
别的不说,光是租赁货船就不是一个小数目,而且这么做虽然挣得多,但风险也要高一些,车队里难免没有反对的声音。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跟我说。”宋明瑜说道,“以前总是你帮我,现在Venus和‘明瑜’都发展得不错,我也能帮上忙。”
帮忙?
盛凌冬差点就想说,他唯一需要帮忙的……就是宋明瑜对他也有好感。
但这句话肯定不能说,万一宋明瑜觉得尴尬,不愿意再和他来往了怎么办?
盛凌冬故作镇定地“嗯”了一声,面包车在公路上一路飞驰,过了长江大桥,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到了。”
“朝天门码头?”宋明瑜从车上下来,“我怎么记得这边是喝茶的?”
“之前开了一家做火锅的,鸿飞年前吃过一次,说师傅年纪不大,但是食材用得很新鲜,锅底也很香。”
盛凌冬说道,示意宋明瑜注意脚下的台阶,“小心一点。”
露天,火锅,朝天门码头……这三个词宋明瑜总感觉很熟悉。
直到下了一段台阶,一股浓烈,独属于火锅的香味飘过来,宋明瑜一下想起来了。
这不就是之前黄燕燕她们几个小姐妹说的那家“码头火锅”么!
宋明瑜想过来吃,但是事儿太多,她忙着忙着就忘了,没想到盛凌冬竟然带她来吃。
还真是巧。
宋明瑜正想回过头调侃盛凌冬“心有灵犀”,一个熟悉的身影却映入了眼帘。
那是个跛足少年,脸上和身上都带着伤疤。
然而那张脸,宋明瑜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师父?!”
第92章 第 92 章 双更合一
宋明瑜有过很多老师, 她的厨艺不是天生就好,而是一点点钻研,跟着老师们学起来的。
这些老师里,有一个人很特殊, 他并不让她叫老师, 而是固守着几十年前的称谓——师父。
那个人的名字叫陈冬青, 几十年后,他是全国最知名的水油两派火锅传承人, 不知道多少人想请他出山, 为自家品牌站台,哪怕只是指点一二也好。
但那些人不是被陈冬青骂退,就是直接吃了闭门羹。
谁也请不来这尊大佛, 渐渐地就传出来, 陈冬青就是个脾气又执拗,而且说话也硬梆梆的臭老头子。
宋明瑜找到他, 不是为了要做什么品牌。
那时候她特别沉迷于火锅,甚至想做一期关于火锅非遗的视频。
但自己怎么琢磨也做不出来精髓,而且她对火锅的发展也的确好奇, 干脆就背上行囊, 跑去山里找陈冬青这个与世隔绝的大佬。
陈冬青名震全国的时候不过三十五岁, 但四十岁刚过没多久,他就突然宣布以后不再出山,一个人跑去山上隐居。
现在想想, 宋明瑜都觉得自己当初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明明知道陈冬青脾气不好,还就这么找上门去。
认识的人知道她这番行动,都劝她放弃, 说陈冬青不可能答应。
人家又不是闲得慌,陪你个年轻人玩过家家。
事实上,宋明瑜的确吃了闭门羹,不止一次,是好几次。
但宋明瑜也是个固执的个性。
只要陈冬青没严词拒绝,她就当还有机会,每天都跑山上去蹲守陈冬青。
她甚至还在山下租了间村民的房间,天天这么来回往返,小半个月才终于蹲到了陈冬青。
老的没倔过小的,宋明瑜的固执终于让陈冬青点头同意,教她最地道的火锅手艺。
别的要求没有,也不要她给什么学费,甚至无所谓她是不是拿着这个技术出去换钱。
他唯一要求就是她必须要叫“师父”,按照师徒的规矩来。
宋明瑜一开始觉得自家师父很固执,认死理。
明明谁都知道,在几十年后,其实早已不兴什么拜师学艺了,师父这个名字,只剩一层壳,执着于这么个已经不存在的规矩,还有什么意义?
听说她跟着陈冬青学做火锅,还必须得按师徒的方式来,朋友也发微信来,让她做好心理准备,陈冬青性格这么怪,说不定要吃多少苦头。
可是很快,宋明瑜就发现朋友的猜测是多余的,陈冬青担了这一句“师父”,就真真实实地,把她当做了徒弟,当成了自己人。
他并没有难为她,反而教她的时候极为认真,也意外地有耐心,跟着陈冬青学艺那段时间,宋明瑜才知道自己之前许多知识点压根就没对。
“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
这句话放在陈冬青身上是一点不违和,甚至不只是厨艺,他教给她的东西至今受用不尽——
除了这个固执的小老头听到她叫“老师”两个字,就会用纸筒打她脑袋以外。
宋明瑜和他熟稔之后,不知道多少次委屈巴巴地抗议,不就是错了个称呼,干嘛这么计较。
可后来,她终于做出一次完美的成品,请陈冬青品尝的时候,对方眉宇间那一点欣慰中夹杂着慨叹的神情,莫名让她觉得——
也许师父这个称呼,并不是因为他固执地执着于规矩本身。
他执着的,或许是“过去”。
所以才用“师徒”这种充满旧日气息的身份,试图挽留住不断消逝的时间。
……
“明瑜?”盛凌冬走到她身边,“怎么了,你刚刚说什么,没听清。”
“……没什么。”
宋明瑜回过神来,目光在那个少年有些跛的腿上蜻蜓点水地掠过。
她应该只是认错了。
毕竟她从来没听师父提起过朝天门,那些公开资料上,她师父也和码头火锅八竿子打不着一起。
人家是川菜大师的关门弟子,从小就在国营大饭店里头当学徒,后来钻研火锅纯属兴趣所致,怎么可能跑来朝天门码头,开什么码头火锅?
又不是演电视剧,总不可能是大厨传人跑来民间体验生活吧。
而且这火锅摊位上也不止少年一个人,还有个佝偻着脊背的妇女在盆里淘洗青菜。
那少年或许是老板的儿子?毕竟这年头,一家人一起做摊位讨生活的很多。
踩着脚下坚硬的台阶,宋明瑜不再多想,而是深吸口气,空气中的香味儿更浓郁了一些:“好香。”
“目前看来,我还没算领错地方。”盛凌冬领着她找了个空桌子,“据说吃着更香。”
反正严鸿飞是这么跟他说的。
宋明瑜顿时来了兴趣:“那我要好好期待一下了。”
说是桌子,其实也就是几个中间挖出个圆形空缺的小方桌。
就连坐的地方也是小矮凳,两个人还好,要是人多一些未免就太过逼仄。
宋明瑜对这种环境却没什么不满,都说最好吃的东西在苍蝇馆子里头,她前世为了淘美食,甚至连危房都进过呢。
那家危房是做牛肉的,不仅白切牛肉做得好吃,还特别会做牛棒骨,卤得香醇入味不说,老板甚至还做得一手好炒菜。
后来危房拆迁,那家店赚够了钱老板就不做了,宋明瑜竟然是最后一批吃到的食客,她庆幸了好久。
比起危房来,露天摊位还真不算什么。
宋明瑜在位置上坐下,很快那跛足少年慢慢走了过来:“吃什么?”
凑近了,宋明瑜才发现他身形极为清瘦,衣服显然不太合身,有些短的衣袖下露出一截手腕来。
见她一直打量,少年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头,宋明瑜看见那里有一道淡淡的疤痕。
她收回目光,对盛凌冬说:“今天是给你补年夜饭,你来定。”
反正她也没来吃过,点不出个什么,盛凌冬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点了点头,随后和少年说了几句。
对方沉默地点点头,又跛着脚一瘸一拐地走开,宋明瑜这才惊讶地发现他竟然径直走到了那边的灶台炉子上。
“他下厨?”
她还以为是那个在淘洗青菜的妇女。
“火锅是他做,据说家里就只有他会。”
盛凌冬回忆起严鸿飞当时说的话,“听说是家里条件不太好,所以才做这个,也不知道他怎么琢磨出来的,反正在码头这边的是物美价廉,挺受欢迎。”
一部分是同情,一部分是确实做得不错,码头有很多人是从事重体力劳动,比如说车队后来招的那些棒棒。
重体力劳动很容易吃不饱,火锅就是一个便宜又实惠的选择。
严鸿飞他们有时候也会几个人凑着一起过来吃,尤其是冬天,又烫又辣的火锅比什么都暖胃。
原来如此,宋明瑜点了点头,没多问,转而和盛凌冬闲聊了起来。
她还挺好奇盛凌冬在粤省那边的见闻,要说挣钱,这年头就没有去粤省发展更赚钱的了。
粤城、鹏城和旁边的港城,但凡在其中一个站稳脚跟,都等于是拥有了一台无限印钞机。
尤其是鹏城,这座未来的超一线城市现在遍地都是机遇。
只可惜南城这边她暂时还脱不开身,要是能把“明瑜”发展过去,用不了几年她就能财富自由。
不对,她现在其实在南城也算半个财富自由了,宋明瑜想到这一点又松弛下来。
她还是喜欢现在的日子,慢悠悠的舒坦。
“麻烦让一让,上菜。”
宋明瑜回过神来,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回转过来,锅底刚刚好嵌进中间的桌子中间的空处。
下面烧着炉子,也不知道他怎么操作了两下,锅中的汤就咕嘟咕嘟地沸腾了起来。
刚刚在清洗食材的妇女也跟了过来,把盛凌冬点的菜往桌上放。
点得有点多,又有其他桌的客人在催促,宋明瑜干脆接手过来,把一些耐煮的食材往锅里丢。
又主动招呼那少年:“我们自己来放就行了。”
少年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把菜篮子给交到了宋明瑜手里,难得有些局促。
“不好意思。”
锅沸腾起来,里头的食材不断起伏,宋明瑜眼疾手快地烫了一筷子鸭肠。
按照南城的吃法,七上八下,十五六秒之后再往最沸腾的泡泡上烫一烫,往油碟里沾一下起来,吹一吹,塞进了嘴里。
“呼——好烫!”
烫是烫的,但味道的确一点不差,就是传统地道的南城水火锅。
“你慢点。”盛凌冬哭笑不得地看她微张着嘴巴,使劲儿扇风,赶紧给她把水杯递到水里,“喝点凉水压一下。”
宋明瑜接过来就灌了一口,盛凌冬这才调侃:“说好的陪我吃年夜饭呢,感觉你比我还饿。”
宋明瑜噎了一下:“……我那是帮你尝尝味道,你吃吃看吧,味道不错的。”
——但却和她记忆里师父的做法和口味很不同。
宋明瑜不经意目光又在那少年身上停顿了一秒,最终还是倍感遗憾地收了回来。
——他的确不是师父。
如果是师父,里头不会加这种辣椒,这种辣椒的确辣,却不够香,师父只会用石柱产的红辣椒,而且提前一定要用滚水泡一泡。
如果是师父,火候也不会差一点,显然厨师在炒制辣椒和花椒的时候,火稍微大了一点点,香味的最后有一点点回焦。
这些看似细节的地方,普通食客是吃不出来的,却逃不过宋明瑜的嘴巴,尤其她还是陈冬青手把手教出来的徒弟。
想一想,穿越过来也已经两年了,不知道另一个世界的自己怎么样了呢,突然猝死的消息但愿别传到师父耳朵里。
他那人虽然看上去很不好相处,但却很重感情,要是知道自家徒弟没了,不知道多伤心呢。
“确实不错。”
盛凌冬也尝了一筷子,却发觉宋明瑜一直盯着摊位上埋头忙活的少年眼睛都不错一下。
他伸出手,在她面前挥了挥,“明瑜?”
“啊。”宋明瑜收回思绪,“抱歉,刚刚突然想到点事。”
盛凌冬却误会了她的意思,见宋明瑜一直看着那个少年,还以为宋明瑜是对那少年好奇。
“他家里情况有点复杂……”盛凌冬捋了捋思路,“那条腿是之前出了意外。”
宋明瑜还以为对方的腿是先天的,闻言拧起眉:“意外?”
“嗯,他爸之前的单位你估计听说过,仪器厂的。”
盛凌冬说道。
“后来因为生产事故人没保住,他操持他爸后事的时候,三轮车不小心侧翻了,就把那条腿压断了。”
“……厂里的抚恤金呢?”
“他妈身体不太好,还有个哮喘的妹妹。”
这种生产事故里去世的工人,家庭会一口气拿到不少抚恤金。
但显然,要养活这一家三口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就来做露天火锅了?”
“没有,之前很长一段时间这里都没这个摊位。”盛凌冬说道,“也就是这几个月。”
那之前呢?
不用说也知道,她自己就是曾经的“待业青年”,不做个体户,唯一一条路就是出去打零工。
但零工不是那么好打的,这少年人看上去年纪并不大,除了卖力气,用命换钱,没有别的出路。
但他是个跛足,想也知道这其中有多少苦头要吃,宋明瑜脑海中浮现出之前自己和徐妍的对话。
小妍还有选择,可世界上还有很多人,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
宋明瑜沉默望向不远处,那个始终佝偻着脊背的妇女。
那就是少年人的母亲。
她手里一刻不停,不是淘洗这个,就是在低矮的砧板上切着食材。
少年跛着脚,按理说两个人一个人负责厨房,一个人负责上菜是最有效率的。
可从始至终,一直是这少年人一个人在忙前忙后。
他妈妈没歇着,或许她不帮忙做别的事儿,不是她不愿意,而是她不能。
哪怕隔着一段距离,宋明瑜也能看见那妇女做一会儿活,就停下来,似乎是在喘气。
她有些不忍,别开了视线,试图把话题给切换到更轻松的频道。
“你怎么那么了解,码头万事通吗?”
“你也可以这么说。”
盛凌冬察觉到宋明瑜心情有点低落,她没有继续问下去,他也就配合地跟着应下去。
“想在码头站稳脚跟,可不是那么容易的,要是这里有什么人都弄不清楚,那问题可就大了。”
这倒是真的,这种货运集散的地方对想赚钱的人来说,那就是鲨鱼见了血,不拼个你死我活是不可能的。
更别说这年头,不像几十年后那么法制健全,有时候别说口角了,甚至动手都有可能。
由此可见,盛凌冬能后来居上,在这里啃下一块肉不说,甚至还在码头租了个仓库,他确实很有本事。
“不愧是哆啦A盛。”
盛凌冬偏了偏脑袋:“嗯?明瑜,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说你是百宝箱,想要什么摇一摇都能变出来。”
宋明瑜笑眯眯地说道,又点了点桌子,“上回在珞璜那家店就好吃,这家火锅也不错。”
盛凌冬的呼吸停滞了一秒,若无其事地笑笑:“这有什么,你喜欢,好吃的店我知道的还很多。”
宋明瑜眼睛一亮:“真的?好啊,那你一定要推荐给我,我是真的看见美食就走不动道。”
两人说说笑笑,一边聊天,一边捞锅里的菜起来吃。
这年头火锅还不像几十年后,分什么鸳鸯锅,番茄锅那些花样,红汤就是红汤,还用木头做的九宫格分开,最上头压了一块干净的鹅卵石。
两人一人占一半,要烫菜就去中间那个最沸腾的格子。
烟雾袅袅地升起来,有点阻隔掉视线,却不影响两人天南地北地聊些有的没的。
宋明瑜又喝了口水,这露天火锅能做起来不是没有原因的。
锅底做得不错是一方面,食材也处理得特别干净,不像有些火锅店那样舍不得边边角角,反而烫得一道菜全沾上腥味。
就在她正准备再捞一个肉丸上来吃的时候,忽然从台阶上走下来几个穿着皮夹克的男人。
旁边就空着一张小方桌,几人却看都不看一眼,径直走到了正在忙活炒锅底的少年身边。
“忙着呢?”
那少年忙把手里动作停了,炉子熄掉,两只手在身上的围裙上擦擦,一脸讨好地迎了出来。
“袁哥,你们怎么来了,要吃饭吗,我马上给你们准备。”
为首的那人没说话,他身边的跟班说道:“市场管理费还没交,你打算什么时候交?”
“市场管理费?”少年显然有些意外,“之前说好是一个月一交……”
“之前是之前。”那跟班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指指周围,“你这占了这么大地方,这么多人吃饭,就交那么点钱,都不够处理垃圾打扫清洁的!”
“可是袁哥,清洁和垃圾我一直都收拾得很干净的……您之前也说没问题……”
“之前是之前。”领头那男人总算是开口了。
“小陈啊,我知道你有困难,我也不想为难你,好吧,只不过这个规定是规定,你要是不交,我这边也不好交代,这样吧,我也不多要,这个月再补交三百块钱就算了。”
三百块!
这是个他根本给不起的数字!
少年勉强压抑住怒火,小心翼翼地赔笑:“袁哥……我妹妹的药还没开,您看能不能缓一缓……”
那跟班却又打断了他的话:“袁哥让你交三百块已经够给你脸了,怎么,你现在还想赖着?!”
“我没有赖,但是三百块对我们实在太多了……”那少年还在苦苦哀求,“袁哥,求您了,能不能宽限一下,哪怕下个月,下个月我一定补上给您!”
袁哥盯着他看了半晌,看得少年心里七上八下的。
但是袁哥似乎没有生气,就在少年以为对方可能会同意的时候,对方扬了扬下巴。
“不给是吧,没事,光子,搬。”
“好嘞!”
叫光子的夹克衫男人应了一声,一招手,其他人顿时动作起来,搬桌子的搬桌子,扛炉子的扛炉子。
“袁哥!”那少年慌了神,要去拦那些人,“你们要做什么!”
“你不愿意交市场管理费,那就别在这摆咯,东西就当给我们抵管理费了。”
光子冷笑着说道,“别理他,全部搬走——啧,这些破铜烂铁的也不知道值几个钱,拿走!”
一个不注意,竟然有个中年女人扑了上来:“不行,不能拿炉子——”
火锅不能缺炉子,必须要一直咕嘟咕嘟煮着才好吃,所以这些炉子和煤饼,是一家人最大的积蓄。
那女人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扑上去马上就被光子给推开了,一下摔在了地上,拼命咳嗽。
“妈!”
少年本还在苦苦哀求那个袁哥,见亲妈被光子推了一把,顿时眼睛都红了,“我跟你们拼了!”
他一下把炉子上炒底料的那口锅高高地举了起来,不管不顾地往袁哥头上一砸——
“袁哥!”
袁哥险之又险地躲掉,身上却淋了一身辣椒,光子顿时炸了。
“你他妈的,小杂种!”
“冬青,冬青——”那女人拼命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来,“不能动我儿子——”
光子赶回来,扬手就是一拳头,一副要把那少年当场打死的恐怖模样。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年轻男人的身影却出现在两人中间,轻而易举地把那拳头给推了回去。
光子的拳头在他手里轻飘飘的,就像是羽毛似的没有重量,盛凌冬放下手,不动声色地往前走了一步,挡住身后的少年人。
“好巧。”
巧你妈个头!
光子正想爆粗口,却被袁哥给挡住:“盛老板,你和这小东西认识?”
“听说在码头开了家不错的火锅,我带朋友过来吃饭。”盛凌冬说道,“没想到码头现在也有市场管理费这么个说法了。”
袁哥的眉头跳了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台阶上一阵匆促的脚步声。
一群穿着制服的公安赶来,见到袁哥光子几个人,表情很不好。
一个清亮的女声响起:“就是这几个人,假冒工商局的名义在外面违法征收保护费!”
宋明瑜一点没把袁哥他们投来那些威胁的目光当回事。
她匆匆地赶到女人身边,小心地把她扶起来在凳子上坐好。
转过头,对上少年人呆呆的目光,她低声问道:“你没事吧?”
第93章 第 93 章 双更合一
就连宋明瑜自己也没想到, 世界上的事情可以这样巧。
她救这个少年人,一是他的确长得和前世她的师父很相似,二是她看不惯袁哥的所作所为。
收市场管理费,这种借口当然是骗小孩儿的,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就是在找借口收保护费。
这种事在当下这个年头并不少见, 这时候虽然许多人是很朴素的,甚至是很单纯的, 但治安方面和几十年后没法比。
盗窃、抢劫、调戏妇女, 这些之所以变成这年头的重罪,就是因为它真的很常见。
收保护费也是其中一条,尽管这几年一直也在严打, 但始终屡禁不止。
尤其是这两年兴起的迪斯科舞厅, 那更是鱼龙混杂,流氓地痞遍地走。
前世她在电视剧里看到的那些港片为了一份保护费斗殴, 这年头是真的会出现在现实里。
所以她对弟弟别的方面都不干涉,唯独去什么地方她是一定要过问的。
当然了,宋言川本来年纪就小, 迪厅这种地方想进也进不去。
而且看他现在的爱好, 未来比起什么舞厅街溜子, 倒是更有可能成为沉迷武侠小说的“八十年代二次元”。
“明瑜”两家店都开在针织胡同,坐落在针织总厂旁边,这些流氓不敢做什么, 更不可能在总厂眼皮子底下收保护费, 那是想坐牢想疯了。
更别说现在宋明瑜自己的名气也足够大,人人都知道她背后还站着政府部门,站着南城唯二的涉外酒店, 甚至站着港商。
陈启邦陈大佬的名号,好用,爱用。
Venus在民族街的高调开业就是个例子。
说白了,宋明瑜走的是技术专家的路子。
只要有一手好厨艺,服装品牌好好做,她日子过得是风平浪静。
但是码头却不一样,这种货运吞吐的中转地,就是兵家必争之地,这些人做生意可不讲什么专业技术,那就是比谁的心眼多,谁更豁得出去。
那个所谓的袁哥他们不去纠缠其他人,就指着陈冬青一个人,显然就是看准了他是软柿子好捏。
阎王易躲,小鬼难缠,一个无依无靠的少年,本来身上就背着养家糊口,甚至是给妹妹治病的重担。
宋明瑜没有责怪陈冬青为什么之前不报警。
抓了袁哥,或许还有李哥,王哥,说到底,是看上了陈冬青好欺负。
只是宋明瑜没想到,这场闹事最终闹到了织布厂医院来。
当时在码头上两边大动干戈,陈冬青他妈被那个叫光子的跟班推了一把。
当时就摔倒了。
虽然宋明瑜很快就赶来,把她扶到一边坐下,但后来公安把袁哥他们几个带走的时候,她还是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宋明瑜和盛凌冬两人当然不可能就这样撒手不管。
盛凌冬找了在码头留守的员工过来帮忙看着摊子,他开车带着陈冬青母子还有宋明瑜去医院。
原本说是去南城附一院,南城最大的医院,医疗条件要好许多,陈冬青他妈却坚持不去,一定要织布厂医院。
宋明瑜知道她是囊中羞涩,怕儿子付不起医药费,她和盛凌冬商量了一下,没拒绝病人的要求。
但两人也全程都没让陈冬青自己来安排。
盛凌冬负责跑前跑后出力,宋明瑜就帮忙挂号、找医生、找护士。
医药费是宋明瑜垫付的。
本来这年头看病也不算贵,尤其是织布厂医院这种治疗仪器比较简陋的地方。
眼睁睁目睹了那么一场霸凌,让她视而不见,完全不帮忙,宋明瑜觉得自己的良心先就过不去。
无论他是不是她认识的那个陈冬青,但他都是个活生生的人,一个需要帮助的人。
宋明瑜极力争取,总算是让织布厂医院勉为其难地给陈冬青他妈安排了一张床位。
她倚在病房门口没进去。
鼻腔里充斥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儿,隔着一扇门,她只能模模糊糊听见房间里母子的对话。
“妈,你好好躺着休息,别动了。”
“可是摊子……”
“摊子的事情你不用管,我能处理好的。”
“冬青……”
“妈,你相信我。”
“桃桃……”
“桃桃我刚刚去看过了,她没事儿,好着呢。”
絮絮的低语里,女人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终于在少年人耐心的劝哄下,慢慢地睡着了。
陈冬青轻轻把他妈握着他的手放回被子里,掖好,这才关上病房的门,抬头,正好和宋明瑜打了个照面。
只是没看见她身边那个男人。
宋明瑜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医院旁边有小卖部,他去给我们买点吃的喝的回来。”
盛凌冬心思很细腻。
两人火锅还没吃多久就碰上了闹事,宋明瑜肯定还饿着。
陈冬青就更不用说了,这么瘦小个身板,刚刚还起了那么大冲突,不吃点饭说不定也会晕过去。
盛凌冬走之前甚至还问她:要不要豆奶,他看看有没有热的。
刚刚在码头呆了那么久,吹了风,又在医院闻消毒水味儿,喝点热的也许人会舒服一点。
宋明瑜让他有热的话帮忙带一瓶回来,不过她想的却不是自己喝,而是给陈冬青。
宋明瑜看着少年身上留下来的伤疤,有的新,有的旧。
豆奶是甜的,又是热的,或许喝了能让人心情好一点。
“走吧,我们去那边坐着聊。”
“嗯。”
陈冬青知道,宋明瑜没进病房,是不想打扰他们母子两个人说话。
病房不远处的走廊拐角有一排木头长椅,宋明瑜带着陈冬青在那边的长椅上坐下。
他似乎还有些局促,和她中间留出了一个空位。
宋明瑜没在意:“你妈妈没事吧?”
陈冬青犹豫了一下:“没事,医生说只是吓到了,让她睡一会儿就好了。”
其实,医生说,他妈妈有风湿性心脏病。
陈冬青不懂什么风湿性心脏病,但他本能地知道这不是什么好治的病。
否则,医生又何必对着他叹气,又只是拍拍他肩膀:“让你妈妈多卧床休息。”
但他妈什么也不知道,甚至躺在病床上还在自责,怪自己没轻没重:“我不该自己上去的,我该用菜篮子砸他,那我就不会摔……”
要是不摔,就不会进医院,她执拗地觉得自己又给儿子添了负担,“要是我没有摔就好了——”
家里还有个必须定期吃哮喘药,来医院做雾化的妹妹。
陈冬青心里充斥着苦涩,他不知道为什么日子就变成了这样。
但是这些话却不能在宋明瑜面前说,他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儿。
对方只是好心帮他解围,他要是还抱怨,那不就是逼得别人要对他伸出援手吗?
陈冬青做不出来这种事。
“……今天,谢谢你们。”
少年的声音很低,带一点少年人的微哑,“对不起,我没想到会遇到袁哥他们,医药费,还有饭钱,我赔给你们。”
“举手之劳,你不用放在心上。”
宋明瑜现在心情多少有些复杂。
怎么说呢,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年代,却遇到一个名字一样,长相也一样的人。
或许没几个人心情能够平静。
陈冬青。
说实话,宋明瑜去找公安那会,她是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少年的名字也叫做陈冬青。
冬天的冬,青色的青。
和少年本身一样,眉目间带一点冷。
尽管两人就隔着一个座位,还是能感觉得到他身上那股与人不亲近的疏离感。
只不过,他哪怕抿紧了唇,还带着几分稚气的脸庞仍旧出卖了他的内心。
他有些不安。
陈冬青知道宋明瑜没有恶意。
在来医院的车上,他在后面陪着他妈,却也听到了前排两人的交谈。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久没有接到过来自于别人的善意,宋明瑜的亲切,让陈冬青有些坐立不安。
他抬起头,正好对上宋明瑜的目光。
不知道为什么,陈冬青觉得,她明明是在看自己,可是目光里却好像穿过了很长的时光,仿佛他不只是他自己,还是另一个人。
陈冬青下意识把打满补丁的袖口往手心里藏了藏:“……宋老板。”
早在那群公安来的时候,陈冬青就知道了她的身份,他听见那些公安很客气地叫她“宋老板”,又和她寒暄。
他那时候才知道,原来她就是“明瑜”的老板,宋明瑜本人。
南城没人不知道“明瑜”,他当然也不例外。
妹妹陈念桃身体稍微好一点,还不用一直住院的时候,甚至还缠着他在流动摊位上买过一碗明瑜酸辣粉。
只不过吃了一口就呛咳起来。
妹妹笑着说,自己忘记了不能吃辛辣的东西,“哥哥,便宜你啦!”
后来那大半碗都进了他的肚子,陈冬青知道,是妹妹在用这种方式照顾他。
那一碗小小的明瑜酸辣粉,他吃了快一个小时,才能忍住酸疼的眼眶不要流眼泪。
他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和“明瑜”的老板打照面。
和公安说话的时候,她甚至还不忘低声问他有没有事。
袁哥他们找茬的时候陈冬青都没有哭,可她那么温柔地和自己说话的时候,他却很想哭。
只是残存的自尊心让他最终咬着嘴唇摇头,悄悄地把自己的衣袖从她手里抽了出去。
他衣服上的补丁和她手腕上那个做工精致的手表不应该出现在同一个镜头画面里。
他叫了一声“宋老板”,开口打破了宁静,随即发现她的目光投了过来。
漂亮的琥珀色瞳孔里倒映出他的样子,和人撕扯留下来的狼狈,一张憔悴的脸,还有眉头的疤。
陈冬青有些局促地重复道:“医药费和饭钱,我要怎么还给你们?”
“真的不用。”宋明瑜摇摇头,“谁碰见这种事都会帮忙的。”
谁都会吗?
陈冬青苦笑一声,事实就是,他不是第一次遇见袁哥他们来收“市场管理费”。
这所谓的市场管理费,谁都知道是收保护费的借口,一个码头,哪有什么市场摊位可言,否则那些摆地摊的还活不活。
可自从袁哥一行人来了之后情况就不同了,他们硬说这里就是摊位,就是要收费管理。
谁来收费,当然是袁哥他们自己,反正从头到尾他没见过其他人,至于多少钱,也是他们上嘴皮搭下嘴皮就给出了数字。
最开始是五十,后来是一百,再后来,一个月一次,变成了一个月两三次,直到今天发现在他身上榨不出油水来,就想要掀他的摊子。
从始至终,只有宋明瑜和盛凌冬两个人站出来帮了他。
“我……”
宋明瑜却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你以后怎么打算?”
“以后?”陈冬青被她一下带跑了思路。
“现在这种情况,你想继续留在码头做火锅,恐怕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宋明瑜说得委婉,但言下之意,陈冬青一下就明白了过来。
是啊,无论怎么说,他今天已经把袁哥一行人彻底得罪了。
这些人都是滚刀肉,就算真的进去蹲牢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出来。
而且,除了他们,肯定还有别的人盯着所谓的“市场管理费”,到手的肥肉谁都不肯送嘴巴。
陈冬青悲哀地意识到自己就是那块没人愿意撒手的肥肉,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
扪心自问,如果今天这种事再来一次,他能对抗这些人吗?
显然是不能的,他就是一个瘸子,又只有一个人,谁也打不过,连自己亲妈都保护不了。
“……我必须要挣钱。”陈冬青短促地笑了一声,却是苦笑,“码头不行,我去其他地方。”
南城那么大,总有他的活路吧。
十四岁之前,陈冬青曾经非常坚定,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
他爸是厂里的工人,虽然每天都要三班倒,但下班回家以后,桌上总是会今天多一份卤菜,明天多一只鸡腿。
他妈抱怨他爸浪费钱,他爸只会笑呵呵地说,“给你们买不算浪费。”
直到他爸在厂里出事那一天,世界完全颠倒了个模样,他整夜没合眼,靠着胸口那一口气勉强支撑,却从三轮车上摔下来。
从此成了人人嘲笑的跛子,出去打零工,到处挨白眼碰壁。
明明搬货的时候他比任何人都卖力,甚至还多搬了两袋水泥,可包工头一句“没看见”,他结算的工钱少了一半。
陈冬青身上的伤疤,就是那两三年打零工积下来的,和那微薄的积蓄一起。
他是拼了命才攒起来的家底,能开这么一家码头火锅。
码头的搬运工,还有那些做生意的偶尔会来吃。
不够让家里变得宽裕,但至少妹妹看病吃药的钱有了着落,一家人的日子能过下去。
一切都在变好的时候,命运的拳头,却一拳把他打翻到了更深的谷底。
陈冬青不能,也不敢去想这个问题的答案,现在是不是否定的。
他沉默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生怕自己开口,就是颤抖。
“你知道我是谁,应该也知道,我做的就是餐饮生意。”
宋明瑜沉吟了一会儿,开口道,“我就长话短说了,你要不要来给我做学徒?”
“工资福利都可以谈,我不会亏待自己的徒弟。”
陈冬青愣愣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年轻女孩儿嘴唇开合。
她在说什么,他似乎听清了,似乎又没有。
……让他去当学徒?
为什么?
陈冬青觉得这事不可能是真的,她是不是在拿他开涮,又或者是她别有所图?
可他能有什么给人图的,他一无所有,比拖油瓶还不如。
陈冬青想来想去,觉得她恐怕是在可怜自己,他垂下眼:“我——”
他想要拒绝。
不是没有人可怜过他,同情过他,曾经有人给过他一份工作,在工地上。
可是命运就是这么讽刺,他拼命地回报,比那些大人都要拼命,最终却弄巧成拙。
长时间的高强度劳动,他跛足突然踩空,从高低不平的脚手架上摔下来,险些把本就跛的那只脚彻底摔废。
陈冬青不肯要工伤赔偿,是他自己疏忽,可对方却一定要他收下,同时委婉地告诉他以后不用再去。
那以后陈冬青就知道了,同情也好,怜悯也罢,最终只是让帮助他的人也被他拖下泥潭。
他害怕再次面对那样失望、懊恼、遗憾、怜悯交织的目光,让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仍旧是个弱小无能的可怜虫。
“我还没说完。”
“……”
“我这里有你最想要的东西。”
“什么?”
“钱。”
陈冬青放在膝盖上的手捏紧成拳。
宋明瑜戳中了他的痛处,自尊心只有在一种东西面前是无用的,那就是钱。
他需要钱,只有钱才能让妹妹活下去,让他妈不那么累。
钱是世界上最万能的东西,可以让他抛弃一切。
“一个不需要你东奔西跑,就能挣到钱的地方,你不心动?”
陈冬青嗓音沙哑:“为什么?”
钱,谁都喜欢,为什么会选择他?
宋明瑜叹息了一声,少年蹙起的眉尖有一处断裂的疤痕。
“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我不否认,这里面的确有同情的成分。”
陈冬青心里冒起细密的刺痛,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嗯。”
“但是我提议让你给我做学徒,并不只是同情,我是看中你做火锅的潜力。”
宋明瑜这话不是作假。
尽管眼前这个“陈冬青”或许和她认识的那个人并非同一个人。
他的手艺还颇为稚嫩。
但却是个可造之材。
“明瑜”不可能永远只保持现在的规模,迟早她的摊子会铺得越来越大。
南城火锅现在才刚刚开始兴起没几年,几十年后,它的名号会打响大江南北,甚至是出走海外,成为全世界闻名的地域特色。
宋明瑜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最开始提到开火锅店,其实是黄燕燕他们那回来店里吃火锅。
那时候黄燕燕几个小姐妹就提议让宋明瑜开家火锅店。
她那时候不置可否,是觉得忙不过来,毕竟火锅店要操持起来,光是每天炒料就是个麻烦事儿。
她总不能顾此失彼,反而把小饭馆这边给冷落了——她粤菜生意还在这里呢。
她不可能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那就需要帮手。
尤其是能够培养出来,独当一面的帮手。
今天这件事是个契机,陈冬青无论是不是她回忆中的那个人,他都是个很好的选择。
这个少年有天赋,能吃苦,最重要的是,他很重情义。
技术可以培养,人品却是贯彻始终,宋明瑜不想养只白眼狼,回头变成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
“你好好考虑一下——”
“我能拿到多少钱?”
“很多很多。”
宋明瑜没有被打断的不悦,只是看着陈冬青的眼睛。
“你应该听说过,我对自己人从来很大方。”
“在我这里,你妹妹的医药费不会是问题,你妈妈也可以在家里疗养,你一个人就可以撑起全家——前提是你必须非常努力,我喜欢努力的人。”
宋明瑜没去给他画什么未来发展的大饼,这饼就算她知道能成真,对陈冬青来说也填不了肚子。
他要的是现在就能挣钱,能养活家人,他需要的是活下去。
是,学徒工当然是不可能和诸慧英那样很快就能上手接班的人比,快餐的难度本来也比做火锅低许多。
但宋明瑜能提供的待遇和福利,是陈冬青从前不敢奢望的。
明瑜给员工的薪资,许多人十年后都不见得能拿到。
更让人心动的是,如果他成为“明瑜”的人,就不会再遇到那些麻烦,他就不用担心妈妈和妹妹的安全。
没人可以在这么优厚的条件面前拒绝。
陈冬青沉默了许久:“……我能不能提一个请求?”
“嗯?”
“我——”他似乎是费尽了力气,才勉强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能不能预支工资,我妹妹的药……”
原本这几天如果生意一直都不错,桃桃的哮喘药就能买了,可是袁哥他们这么一闹,买药的钱凑不上了。
“可以。”宋明瑜笑了笑,“还有什么,你可以一起说了,我不希望之后还有什么事情没解决掉。”
陈冬青动了动嘴巴,正要说话。
盛凌冬带着一身寒气从外面进来,手里还拿着两瓶豆奶。
第94章 第 94 章 双更合一
其中一瓶递给宋明瑜, 另一瓶塞到了陈冬青手里,又把买回来的糕点分了分。
“正好要买,一人一瓶,有桃酥和云片糕, 我尝了一下味道都不错, 就一样称了一些回来。”
“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宋明瑜接过来喝了一口, “别是为了找这个豆奶吧?谢啦。”
热豆奶不好买,这年头又没有什么保持热度的设备, 基本上都是靠把饮料瓶子放在热水里泡着, 时间久了就得换水。
很多地方的小卖部都不肯卖。
“没有,碰见认识的人,多说了几句——而且和我说什么谢, 今天本来就是我约你出来的。”
只是可惜了, 好不容易和明瑜一起吃饭的机会,就这么错过了。
不过他有的是时间, 就像他和宋明瑜说的那样,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会待在南城。
徐徐图之,这一点耐心盛凌冬还是有的。
他瞥见那个空位, 也没坐下, 在宋明瑜旁边闲散地站着, 看她慢慢捻一块云片糕吃进嘴里,幸福地眯起眼,他问。
“小陈妈妈的情况怎么样?”
这句话虽然问的是陈冬青, 宋明瑜还是主动和盛凌冬说了一下情况。
“没什么事就好。”
盛凌冬对陈冬青和颜悦色。
“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可以跟我说,如果我不在码头,你也可以去找一个留板寸, 眼角有一道长疤的,叫严鸿飞,他也能帮你。”
“对了,这个还没和你说,他以后就跟着我了。”
宋明瑜笑眯眯地说道,“不好意思啦盛老板,以后码头火锅吃不到了,想吃只能来‘明瑜’咯!”
她把自己招陈冬青进“明瑜”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
盛凌冬点了点头,听到陈冬青成为宋明瑜员工的事情,他倒是表情很淡定。
“你这是走哪儿都不忘发展‘明瑜’啊。”
他其实猜到了,宋明瑜不会坐视不管。
在码头的时候,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陈冬青身上。
后来来了医院,也频频盯着这个少年发呆。
去吃饭的路上两人聊了不少关于码头火锅的话题,宋明瑜从来没去过,看陈冬青的反应,两个人也不像是之前认识。
盛凌冬隐约感觉宋明瑜是心里有事,这件事还和陈冬青多少有点关系。
但她不说,他也不打算主动追问,反而是体贴地给她让出了空间,所以他才主动提出去买东西。
他想过宋明瑜会帮陈冬青,但是没想到她最终的决定是把对方招进“明瑜”。
的确,这样做是最妥善的。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何况陈冬青一个少年人,就算宋明瑜给得起钱,他拿着也烫手。
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人抢走。
放到“明瑜”来,以现在“明瑜”的培训制度,加上宋明瑜本身对他就很重视,以后陈冬青的前途不会差。
宋明瑜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是啊,人才可遇不可求——对了,我打算趁这个机会,去把大十字路口那家店盘下来。”
她说的那家店,就是之前肖春生拿来和明瑜酸辣粉打擂台的那家实惠酸辣粉所在的店铺。
漫长时间过去,它一直挂着出租的门牌,只可惜无人问津,宋明瑜无意间听食客们说,那边的租金已经降了一倍还多。
但谁也不敢租,谁叫肖春生直接被抓了呢,这做生意的大多数都信点玄学,破财还是其次,坐牢,那简直就算是风水不好了。
尤其是附近还盘踞着“明瑜”这么个庞然大物。
不做餐饮倒也可以,但店里原本就有的餐饮装潢就废掉了。
街道舍不得抹掉那点装潢的钱,再不肯往下跌,做其他生意的个体户又不肯自己再花一笔钱去重新做装修,就这么僵持住了。
别人忌讳的东西,对“明瑜”来说却是恰到好处,实惠酸辣粉是被明瑜酸辣粉正面击溃的,宋明瑜作为赢家一点不怕什么风水问题。
更何况就像他们说的,旁边就是明瑜酸辣粉总店,还有明瑜小饭馆,全是自家人,她有什么好怕的?
盛凌冬很赞同这个决定,劝她早点和街道谈。
“现在是他们求你,等后面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多就不好说了。”
宋明瑜觉得也是,正好街道上班,她干脆回去就找上了对方。
听说宋明瑜愿意租大十字那套门面,街道和宋明瑜几乎是一拍即合。
一个巴不得快点把铺子租出去,主要是破一破这街道风水不好的谣言。
一个是有心捡漏,大十字路口又当道,交通便利不说,人来人往的人气儿也旺,做火锅那简直是得天独厚。
两边连磕巴都没打,直接就把合同签了。
街道办还一脸和蔼,明瑜长明瑜短的,亲热得好像宋明瑜和他们是什么亲戚。
在街道办的眼里,宋明瑜是给他们解决了个大麻烦。
宋明瑜也确实捡了漏,这套门面竟然是按照房管所的内部价格租给了她,一个月才三十五块钱!
这什么概念呢,夏娟和小毛她们刚来宋明瑜手底下干活那段日子,没涨薪水的时候,一个月工作也能租这么一套铺子。
赚大了。
这个新店,宋明瑜就打算拿来做火锅。
正好外墙立面什么的都只需要小修一下。
把肖春生山寨得不伦不类的那些地方去一去,换上“明瑜”醒目的招牌就好了。
里头的桌椅板凳更是好解决,能改成火锅桌的就改,不方便改的,那就刷干净,送到酸辣粉总店去。
反正那边总是不愁桌椅板凳多的。
宋明瑜如今财大气粗。
陈冬青还要为码头火锅那几个煤饼子和炉子发愁,“明瑜”早已全线鸟枪换炮,变成了崭新的天然气罐子。
准备开的这家明瑜火锅店,自然也是接的天然气,比点煤炉子方便不知道多少倍,火大火小也好调整得多。
宋明瑜领陈冬青来店里的时候,它还是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到处都还看得出曾经“实惠酸辣粉”的印记。
陈冬青局促地问她,他什么时候开始干活,具体要做什么。
她拿着合同推到他面前:“你什么都不要管,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炒出一份让我点头的火锅底料。”
“什么时候炒好,火锅店什么时候开张,要是一直炒不好,这家店就这样放着吧。”
师父就是这样教她的,做火锅就是要有破釜沉舟的魄力,要么做到最好,要么就宁肯一开始就别做!
宋明瑜一直是这样做的,不只是火锅,“明瑜”旗下哪一个不是她用十二分的严格,才培养出了南城人人称好的口碑?
否则她早在明瑜小饭馆那时候,就学那些街头炒饭,一锅炒个五六份了!
反正大多数食客舌头也没那么挑剔,多点盐,少点酱油,他们不可能真的吃得出来。
宋明瑜对自己严格,对陈冬青这个徒弟就更加严格,她的表情丝毫不像是在开玩笑。
陈冬青不能不相信,如果他达不到对方的要求,她是真的会宁肯抛弃掉这个刚签下的店铺,也不要做砸“明瑜”的口碑!
这个挑战无疑是巨大的,尤其是陈冬青肩膀上还扛着妈妈和妹妹两个至亲。
他已经回不去朝天门码头了……已经无路可退,必须要留在“明瑜”,他必须要证明自己。
陈冬青抓起笔,在合同上唰唰签下自己的名字:“……我一定会让你点头。”
“师父。”
宋明瑜盯着他,忽然粲然一笑:“好,就等你这句话。”
她也飞快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其中一张合同交到了陈冬青的手上。
“加油。”
……
这个大年正月,别人怎么过的,陈冬青并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签下了一份足以改变自己一生的合同。
那份合同被他小心翼翼地放在贴身的内衬口袋里,像是藏宝贝一样藏好。
陈冬青几乎是一路恍恍惚惚地回到了家。
他住在十八梯,一个宋明瑜未曾踏足过的地方。
空气中充斥着黏腻的味道。
讨生活力夫们的汗水味,卖烧饼的油香味,花枝招展的女人们身上浓烈的香水味。
水沟里蔓延着蚊蝇,嗡嗡扇翅膀的声音令人厌烦。
一街之隔,就是民族路步行街,南城最为繁华的地方,而这里却到处都是挤挤挨挨的吊脚楼,违建的房屋层层叠叠,像是随时都要倒塌。
他的家,就在其中一座摇摇欲坠的吊脚楼中,说是家,但其实家徒四壁,墙壁上还有露出来的红砖头。
电器是没有的,仅凭门口那道粗制滥造的门锁,拦不住任何小偷和强盗,而这两者又偏偏是十八梯最不缺的。
陈冬青背靠在门上,将那份合同再拿出来看了一眼。
他文化水平不高,许多话看得云里雾里,可上头落着宋明瑜的名字,光是这一点,就让他足以感到心安。
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似乎是有人在叫他。
“冬青?冬青回来啦?”
陈冬青屏住呼吸,没说话,没过多久,那呼唤声就小了下去,紧接着,声音的主人换了一副语调。
“看样子是还没回来,嘁,也不知道在犟种个什么。”
旁边有其他人搭腔:“怎么了,你可怜他母子三个,要给人家钱啊?”
“我呸,我哪有多的钱,是有人愿意买他妹妹去做媳妇,我上次跟他说人家愿意出三百块钱,他还拿鸡毛掸子把我撵出去,你说混账不混账!”
“他妹妹不是哮喘吗,这也有人买啊?”
“买去做媳妇,能生娃就行,是不是哮喘有什么要紧。”
前头说话那女人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
“只可惜瘸了个腿,心气儿倒是高,你不知道,他那个火锅摊子遭人掀了,啧啧,我看他们以后要怎么办!”
几个女人本也是碰见嚼几句舌头,议论几句不见陈家有人的声音也就散了。
陈冬青这才松开咬唇的牙齿,舔一口,舌头上全是腥甜的血味儿。
他面无表情地把合同重新放回了内衬口袋里,搬来几张椅子,熟门熟路地将大门堵死,又把窗户上也用木头桩子给封死。
第二天一早,天还黑着,陈冬青就离开了十八梯的家。
他不会永远住在这里的,他一定要带着他妈和念桃离开这个鬼地方。
……
宋老板多了一个徒弟!
这消息乍然在“明瑜”出现,就跟沸腾的油锅里头被人泼了水似的。
当时就炸了个天翻地覆。
宋明瑜是什么性子,“明瑜”的这些员工不敢说最了解,可在她手底下做事,谁不知道她要求严格。
对别人是,对自己更是如此,曾有不长眼睛的新人质疑宋老板做不到员工培训那些东西,后来的结果就是他被狠狠打脸。
宋明瑜不仅会,还做得比所有人都好。
后来再也没有谁敢挑衅宋老板的威信。
可这徒弟又是哪号人物,陈冬青三个字,“明瑜”谁也没听说过,听说还是个跛子,私底下就有人不服气。
“老板要是想招徒弟,咱们‘明瑜’谁不比那小子强!”
的确,“明瑜”众人对陈冬青的第一印象就是,孱弱、疏离,看上去不大可靠。
就凭他那单薄的肩膀,能把明瑜火锅店撑起来?每个人脸上不显,心里都在打问号。
可是很快他们就发现自己似乎是小看了这个少年人。
夏娟年纪大,宋明瑜让她晚一点来,以往到店最早的就是小毛。
可自从陈冬青来了之后,她到店的时间被刷新了一大截。
等天蒙蒙亮,薛绍的二八大杠载着毛小静刚刚到大十字路口,就已经闻见还没开业的明瑜火锅店,远远地飘来了辣椒被滚水激发出来的香味儿。
毛小静戳着薛绍后腰,两人蹑手蹑脚地接近那间院子,这才发现陈冬青不是才开始,而是开始了许久了!
他身上穿的不是“明瑜”的制服,天气渐暖,他只身着了一身短袖短裤,颠动着沉重的铁锅,动作快得令人眼花缭乱。
“不是,这不才六点多么,陈冬青竟然已经开始了!”
小毛的语气很是不可思议,薛绍笑她,“人家要是不练,你又该说他不努力,耽误明瑜姐时间了。”
毛小静鼓了鼓腮帮子,在对象面前她才不会隐藏自己的内心想法。
“在‘明瑜’,一切就是靠实力说话,要是他真能达到明瑜姐的要求,我才不会说他一句呢。”
她当然对陈冬青抱有质疑,不是质疑明瑜姐的眼光,而是质疑陈冬青能不能回应得起这份期待。
小毛嘴巴上这么说,可目光还是泄露了她的担心,陈冬青看上去弱不禁风的,真能熬得住?
一墙之隔,里头忙碌不已的少年自然是不知道她的想法,但他手上动作一点不停。
那口沉重的铸铁锅每每抬起,都让他双臂上肌肉绷起,额头冒出细汗,即使如此,陈冬青还是没有停下来。
陈冬青的确是很累。
但更多的却是兴奋。
师父给他准备练习炒料的这个位置的确是得天独厚。
不像是“明瑜”的另外两个门面,尽管临街,但都在胡同里,多少还要顾及一下邻居的作息。
它这门面背后没有住家户,这就给了充分的自由,炒料的时候也不担心闹着谁。
炉灶是滚烫的,翻滚的牛油裹挟着麻辣的风不断冲进鼻腔,尽管带着兜帽,汗水还是从额角一次次流进眼睛。
但没时间顾上去擦,甚至连呛鼻的那股辛辣,他都要拼命去适应,甚至尝试去辨认里头的几味调料到底是多还是少。
即使如此,陈冬青还是毫不留情地遭到了师父的鞭挞。
“冰糖时间不对。”
“辣椒做错了。”
“茂汶花椒应该在九叶青花椒之前放,我应该说过吧。”
小毛找宋明瑜汇报酸辣粉总店的事情,无意间看见过一次她和陈冬青的师徒现场教学。
她发誓,她从来没有见过明瑜姐严成这样,她甚至忍不住想,真的就有那么细致吗?
她什么区别也看不出来啊!
可陈冬青的目光却告诉她,没错,里面就是有区别,而且他和明瑜姐都知道里面有区别。
“师父,我下次不会再犯了。”
好吧,这或许就是明瑜姐收他的原因。
小毛心有戚戚地回来,和夏娟、彭倩她们分享她的见闻。
“我好像对那小子有点改观了……”
至少,他是真的有潜力。
殊不知,她们也见过这对师徒的教学互动。
“岂止是潜力,他就跟打不死的小强一样,特别顽强!”
“明瑜姐特别严肃,我都感觉像换了个人一样,心里发怵,不敢看着她眼睛说话,但陈冬青挨了那么多次训,他就跟没事儿人似的!”
彭倩说道。
“有一次我去的时候,好像陈冬青都快炒完了,明瑜姐一句‘不行’,陈冬青眼睛都不眨一下,又全部从头再来!”
换成她,就算理智上知道应该这样做,可情感上多少还是会有点委屈,都做到最后一步了,这时候不要,就等于前功尽弃了呀!
可陈冬青那表情,他是一点不高兴的情绪都没有。
明明彭倩都看出来这少年累得满脸疲态了,可明瑜姐只要说“重来”,他就真的二话不说就重来!
“严师出高徒,明瑜是对他全心全意地教,他也是全心全意地在学。”
比起两个年轻人,夏娟这个长辈更加明白宋明瑜的用心良苦。
“小陈那孩子也知恩,每天晚上小饭馆打烊收摊了,他都还在火锅店里没走,我催他早些回家,夜路危险,他却说要留下来,琢磨通透那一步要怎么做再回家。”
当然,大多数时候,他琢磨着琢磨着,就忘了还有夏娟这么个旁人,自顾自地就又动起手来,切配、调制、炒料……仿佛活在自己世界里似的。
夏娟也不会再催促他,而是悄悄地离开,不打扰陈冬青的思考。
小毛睁大了眼睛:“那岂不是说,这家伙每天晚上就睡不了几个小时?”
六点她来的时候陈冬青就已经在练了,他岂不是五点多就来了?
实际上她猜错了。
陈冬青凌晨四点就出门了。
那个点没有公交车,他也没那个钱买什么二八大杠。
这么长的距离,全靠11路——也就是他的一双腿,硬是从十八梯,走到码头去坐第一班过江轮渡到大十字路口来。
到院子之后,因为长时间挤在人堆里,他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用冷水把自己洗干净,换上店里的制服,检查自己干干净净,这才能开始一天的练习。
没人知道这个机会对陈冬青来说多么重要。
更加没有人知道,他发现宋明瑜的火锅技术远在自己之上的时候,是有多么震惊,又有多么欣喜若狂。
他就像一块充满渴望的海绵,仿佛不知道“放弃”是何物,也不知道“疲惫”是何物。
他甚至再一次痛恨上了自己这双残疾的腿。
不是丑陋,而是它拖累了他的速度,如果他是个健全人,他本可以花更多的时间在练习上。
陈冬青希望听见宋明瑜能点头,能给他那个他梦寐以求的答案——
合格。
板凳拼起来也能睡人,到后面,陈冬青甚至选择蜷缩在锅边,眯一会儿就算休息。
他妈还在织布厂医院静养,桃桃也还在医院治疗哮喘。
宋明瑜提前预支了工资,让桃桃这个月如期地用上了哮喘药。
十八梯那个地方,没有家人,就不是他的家,既然不是家,那回不回都一样。
陈冬青知道自己现在是在走钢丝,无数人等着他出错,等着看他的笑话。
但他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少年无比清晰地认知到,眼下对他最重要的是通过师父的考试。
他只能抓住这个机会。
如果他能获得宋明瑜的认可,那么一切阻力都不会存在,如果他不能,那么即使他现在做再多都是无用功。
每天半夜,炒完底料,清洗干净大铁锅,陈冬青一瘸一拐地拖着腿,把几张板凳拼在一起。
这就是他的床。
黑漆漆的火锅店里,伴随着窗外的满天星辰,他彻底过上了吃住在店里,睁开眼就是炒料的日子。
累吗?
当然是累的。
可比起在工地拼命却被赶走那时候,比起在码头做火锅刚刚有起色就被袁哥他们勒索敲诈那时候,这算什么累呢?
日升月落,陈冬青渐渐地甚至都不再关注日夜的交替。
他尽可能地抓住一切还有力气的时间去练习,即使筋疲力尽倒在锅边,他都会在脑海里不断复现自己的每一个步骤。
哪里可以做得更好,哪里还是有瑕疵。
一个月以后,宋明瑜和往常一样来到明瑜火锅店里,检查陈冬青的学习成果。
她检查作业的方式很简单,那就是用陈冬青炒制出来的底料,烫一样食材。
只需要一口,就知道他的底料合不合格。
在陈冬青努力按捺着的,期待与忐忑交织的目光中,宋明瑜淡淡地放下筷子。
“……很好。”
她丢给了他一串钥匙,“这就是我的答案。”
陈冬青摊开手心,这是一串写着“葛里弄32号”的房屋钥匙。
他目光震动,霍然抬起头来,久违地,宋明瑜对他露出了一个亲近的笑容。
她揉了揉少年人的头发。
“恭喜你……合格了。”
第95章 第 95 章 双更合一
葛里弄32号是一间平房, 就像名字上挂的一样,实际上是葛里街道居民自己建起来的自建房。
和环绕在附近的工厂福利房相比,它看上去平平无奇。
但刚出院的陈冬青他妈进到房子里头,却喜上眉梢。
“这么好——冬青, 这也太好了!”
有个能放床的堂屋, 还有个小厢房, 甚至还有单独的厨房!
比一家人之前住的十八梯那个破破旧旧的违建房不知道好了多少。
陈妈妈小心地摸了摸墙壁,“这都是实心的!”
“妈, 平房都是实心的。”
“妈知道, 可十八梯那边,不就都不是么……”
吊脚楼,房子嵌着房子, 自家的墙都是在别人家墙面上糊了一层旧报纸就勉强用上。
别说是走路, 就是呼吸声,偶尔也能彼此听见。
十八梯本就鱼龙混杂, 遇上念桃哮喘发作的时候,左右的街坊什么难听话都能说出来。
陈妈妈不让儿子和人打架起冲突,她低声下气和人赔礼道歉不知道多少次。
现在再不用了。
十八梯的违建房, 和浇筑红砖搭起来, 坚固又独立的平房怎么能比?
在医院住了好一段时间, 早已经百无聊赖的念桃挣脱了妈妈的手,在屋子里头转来转去。
“桃桃喜欢这里,好干净!”
她用力地深吸了一口气, 扑到哥哥怀里, “好舒服,一点都不难受。”
陈冬青稳稳把妹妹接住:“嗯,不难受就好。”
其实医生说过很多次, 念桃的哮喘病并不是无药可救。
“她年纪小,免疫系统还不太好,要不然你们就给她换一个干净一点的环境,这样对身体的刺激没那么大。”
道理谁都明白,陈冬青何尝又不知道,十八梯那种地方根本就不适合念桃成长?
不仅仅是哮喘病,那里的人和事,更像是太阳之下的阴影,陈冬青并不想妹妹生活在那种环境里。
可是要换一个栖身之地谈何容易。
这年头租房要看钱,还要看人脉,一家三口不是病就是残,陈冬青尝试找过好几次。
每一次都是,还没见着房东人,就已经被拒之门外。
陈冬青拼命想证明自己,也是因为他想要带着家人快一点逃离那个不堪的环境。
租个大杂院的角落,能有一间屋子,几片砖瓦遮风避雨,对一家人来说就足够。
他唯一没想到的是,师父一直都知道他的想法。
甚至比他考虑得更加周到。
这套房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有衣柜、有床,甚至还有一个单独的、带窗户的房间,能让他妈和他妹舒舒服服地住在里面。
而且位置还好,距离火锅店走路就几分钟时间,但位置僻静不吵闹,还不会闻到火锅店的味儿。
他拿到钥匙,第一次见到这个屋子里头模样的时候,也和他妈一样震惊不已。
师父甚至给他准备了一盆漂亮的小植物。
一盆薄荷。
“薄荷很能适应环境,无论是什么样恶劣的环境,它都能开得很好。”
师父没有明说,陈冬青却听明白了,她什么都知道。
她知道他过着怎样的日子,又有着怎样矛盾的内心。
她没有呵斥他,没有嘲讽他,也没有因为怜悯而放任他。
她大概是世界上最严厉,最认真的师父。
却也是最耐心,最温柔的师父。
陈冬青看着窗台上摆的那盆薄荷。
绿油油的颜色,念桃一见到就喜欢上了,凑在薄荷旁边闻来闻去。
像只小狗。
整个堂屋里漂浮着淡淡的薄荷香气,陈冬青垂下眸,听见他妈的声音。
“冬青啊,咱们要不要去你师父家,提点东西好好拜访一下?”
陈妈妈颇有些忐忑地搓着手,“都怪我,要不是我进了医院,你拜师我怎么也要在的——”
尊师重道,师徒,在这个年头那就是和父母的地位差不多。
万一人家觉得他们家不讲礼数,不尊敬师父可怎么好?
陈冬青摇摇头,脑海里浮起那张带笑的脸庞。
他不是没送过,却被宋明瑜给退了回来:“你要是真把我当师父,就好好钻研手艺,就这一点就够了。”
陈妈妈听宋明瑜这么说,叹了口气。
“傻孩子,你师父是顾及咱们家里困难,才这么说……那既然是这样,你一定要全心全意对你师父好,人家叫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明白吗?”
陈冬青觉得他师父说这番话并不见得是同情。
因为就在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了笑容。
“当初我师父也是这么和我说的。”
陈冬青不知道她的师父是谁,又为什么提起来“师父”两个字,她的语气会那么温柔。
但是他却把这句话记在了心里,听见他妈这么说,他也点了点头:“我会的。”
他也想要做到最好,不仅仅是回报师父对他的好,更是想证明自己。
一开始,他是想证明自己能够配得上师父的期待。
如今,他仍旧想要证明自己——证明师父的眼光没有错,他会是最优秀的徒弟,让所有人都羡慕师父。
陈冬青比任何人都盼着火锅店早一些开业。
……
宋明瑜知道陈冬青一家终于在新家安顿下来,松了一口气。
自己当徒弟的时候没什么感觉,当师父才知道操心的地方那是一点不少。
尤其是陈冬青还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少年人。
他的确愿意为了钱,为了养活妈妈妹妹抛弃自尊,但不代表他没有自尊。
光是看他为了得到她一句“合格”,拼命到直接住在店里不回家,就能看出来。
所以,宋明瑜在知道他家具体情况之后,没有选择直接把他安顿过来,尽管以她现在的能力,租一套房子也就一个电话的事儿。
甚至她愿意的话,更大更宽敞的小院也好,筒子楼套房也好,也不是弄不到。
但就她徒弟那性子,肯定是不会接受的。
宋明瑜只是找街道租了一套平平无奇的平房,一年才一百块钱,签了五年的合同。
五年之后房屋可以买卖,若是陈冬青够努力,到时候可以直接把这套房子买下来。
至于这租金,就当给徒弟通过考试的奖励——宋明瑜是这么想的,结果陈冬青却主动提出在工资里扣。
宋明瑜拗不过他,只好同意了这个方案,一向内敛的少年难得在她面前露出了几分稚气。
“师父,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好。”
其实陈冬青远比宋明瑜想象中要做得好。
无论是天赋还是勤奋的程度,都不输前世她自己当徒弟那会儿,这份坚韧在他这个年纪的少年里来说是极为难得的。
她给陈冬青的“合格”不是作为徒弟,而是正儿八经,作为明瑜火锅店的主厨,他合格了。
后厨有陈冬青在,只要其他的岗位上配齐人,火锅店就能开始运营。
宋明瑜却没有着急去安排,让明瑜火锅店早一点开张。
而是找了一个合适的时间,所有品牌歇业一天,将全体员工召集起来。
——开员工大会!
不仅仅是“明瑜”的店内员工,连在外头的流动贩售小队成员,甚至是“Venus”的员工,都在此列。
没有会议室,宋明瑜干脆租借了南城工人文化宫的一处会议室。
好多员工甚至互相是第一次见面,幸好都下意识地穿了制服来,到了现场就完全靠制服颜色来判断和谁坐在一起。
人最多的毫无疑问就是“明瑜”,尤其是酸辣粉这边的人,光是流动贩售队人就不少,加上总店的员工,占据了最大的一个方阵。
小饭馆的员工是最少的,只不过和酸辣粉两隔壁,平时串门习惯了,这种时候也宁肯坐在一起。
Venus的员工基本都和“明瑜”这边不熟悉,在另一边坐着。
人数不多,但和有男有女的“明瑜”不同,Venus这边全是女员工。
她们身上“Venus”的制服最是吸引眼球。
修身干练的职业套装,小西装配直筒西装裤,风格和Venus如出一辙。
配上Venus员工不低于一米六五的身高,一个个化着淡妆盘着头发,一眼望过去,比画报上那些空乘小姐们还要有气质。
几乎每个方队的员工都在窃窃私语,宋明瑜只是通知他们过来开会,具体是什么事并没有说。
每个人心里都有不同的猜测,有的人按捺不住,偷偷问别人今天这么大阵仗是,是不是宋老板有什么大动作?
老员工,还有那些本就与宋明瑜相熟的员工,在这种时候就是他们问的主要对象。
像是在第一排坐一起的夏娟和小毛,在流动贩售队坐队长位置的薛绍,Venus的江子琼,甚至是宋明瑜刚收没多久的小徒弟陈冬青!
夏娟和小毛不说,两人脾气都是出了名的亲切友好,只可惜她们也说不知道。
薛绍是队里有名的严厉,又是小毛的对象,只有几个男员工壮着胆子上去问,结果自然是碰了壁。
薛绍还反问他们前几次出摊的销售额不如预期,分析报告和市场调查做好没有,什么时候交。
把这几个男员工给训得灰溜溜的回位置去了——天啊,他们一定是疯了才去招惹薛队长!
江子琼笑得很温和:“老板有老板的安排,我们现在代表的是Venus,毛毛躁躁的恐怕不像样子。”
好么,一句话就把Venus专卖店的女孩儿们给按了下去,转头看一眼“明瑜”那边,她们可不能被比下去!
至于陈冬青,心痒痒想问的人是很多,但却没人真的敢问。
光看他那一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就把人给唬住了,再加上是宋老板的徒弟,万一给人惹毛了,宋老板不高兴了怎么办?
陈冬青都在心里想好几十个回绝的理由了,万万没想到人家看到他那副冷淡的样子压根就不过来。
不过来也好,他正好乐得清闲,陈冬青慢慢地闭上眼,在嘈杂的人群中,安然自得地回忆着昨天师父给他上课说的那些要点。
可能有门路有身份知道的都两手一摊说什么都不知道,这下再有好奇心的员工也没办法了。
只能在座位上,耐心等待着宋明瑜的出现。
宋明瑜是踩着时间点来的,臂弯里挽着林香。
两人身上穿的都是Venus的西装,一个米白,一个天蓝,相映成双。
底下的员工下意识地放低了声音,坐直了身子。
两人面上却一派轻松。
一边上了主席台,林香弄不好鹅颈麦,宋明瑜还帮她弄。
“我还是第一次坐这个位置。”
麦克风还没开,林香看着宋明瑜认真帮忙调整位置的模样,笑道,“以往我都是坐在下面那个。”
台上的位置,那是只有书记和厂长能坐的,她一个普通工人,回回都是仰视台上那个,如今竟然也坐到主席台上了。
“坐上面发现更不方便开小差了。”
宋明瑜调侃。
“下头那么多人,谁做什么小动作,上面的人还真不见得能一下就看见,但台上就咱们俩,等会要是念错稿子都会被发现。”
以前都觉得一个会议有什么必要准备稿子,现在才发现事儿多起来没稿子还真容易把事情给漏掉。
就连她这么讨厌写稿子的,都准备了个提纲。
两人有说有笑的,下头本还有些紧张的员工也一个个放松了下来。
至少看老板的表情,不像是有什么坏事?
宋明瑜也没吊他们胃口,她在中央座位上坐下,测试了一下鹅颈麦没问题。
她前世当社畜那会,最讨厌的就是领导上来先说一堆场面话,正事一句不说。
轮到自己当领导,她干脆就舍去了那些无用的寒暄,开门见山地说道:“今天邀请大家一起来参加员工大会,主要是有几件事想要宣布。”
“第一件事——”
这话一出,底下顿时安静了下来,无数双眼睛都凝聚在了宋明瑜身上,她垂眸,看向提纲上的那行文字。
“注册成立明瑜餐饮有限公司,公司事宜由宋明瑜全权负责。”
“‘明瑜酸辣粉’和‘明瑜小饭馆’仍然归属于‘明瑜’这个品牌,以后所有餐饮方面的子品牌和店铺,都由明瑜餐饮公司统一调度管理。”
“注册成立明香服装有限公司,公司事宜由宋明瑜和林香联合负责,‘Venus’和以后所有服装方面的其他子品牌、店铺,都归明香服装公司管理。”
宋明瑜早就想成立公司了,想要把目前的事业铺开,单个店铺单打独斗是不可能的,必须要把所有资源整合起来。
公司,才是运转最高效的形式。
但之前宋明瑜一直没有找到很好的机会,把这个想法落地。
国内最早的民营公司要追溯到1984年,那会儿宋明瑜能把小饭馆经营好就不错了。
进入1985年,又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年从头忙到尾。
一直到1986年春天,也就是眼下这个时间,宋明瑜才算是真的找到了合适的契机。
——那就是明瑜火锅店即将开业。
“明瑜”要开拓新的餐饮版图,正好她就把成立公司的事情摆上了日程。
这两年宋明瑜在工商局那儿刷的好感值足够高。
毕竟谁会拒绝一个又有社会责任感,又特别有纳税积极性的“杰出个体经济代表”呢?
挂在“明瑜”头上的那些头衔,平时没什么存在感,在这种时候就帮了大忙。
甚至都不用知青办和妇联的两位主任出马,工商局那边直接就同意了宋明瑜的公司申请。
还给她开了个绿色通道,特事特办,刚刚好陈冬青这边合格,那边公司批准的各种资料证件就下来了。
公司成立,宋明瑜总算是可以大施拳脚。
不过这年头绝大多数对什么公司之类的东西都没有概念。
有人怯生生地举手:“老板,对我们有什么影响吗?”
“有。”
宋明瑜料到了这一点,她耐心地和底下的员工们说道:“这也是我接下来要说的第二点。”
“这两家公司成立,会对大家开放一个全新的员工福利。”
宋明瑜微微一笑:“——它叫做,员工持股计划。”
早在1982年,国内就已经有所谓的“职工入股”。
1984年开始搞股份制改革,京城一家百货尝试发行三百万股票,固定利息、不定期发红利、有面值、有期限,在全国引起了热议。
但是,这和宋明瑜说的员工持股并不是同一回事。
“根据不同的职级和入职年限,我们会给大家分配大大小小的股份。”
“这些股份平时不会放在大家手里,也不需要大家来开什么股东大会,它更像是对大家努力工作,为公司付出的一份奖励。”
“简单地说,如果过去的一年公司都在赚钱盈利,那么盈利的这些净利润,我们拿出来和大家一起分享。”
宋明瑜放慢了语速,目光在全场或震撼,或惊讶,或疑惑,或懵懂的目光中一一扫过。
她加重了语气——
“每一个公司员工都能收到这份福利分红。”
“区别仅仅是,职级越高,入职时间越长,这个分红就会越多。”
“如果离开公司,股份自动收回。”
宋明瑜当然不会把真正属于股东的表决权、投票权下放。
不是她独裁,而是她必须要把控住公司的未来发展方向。
随着她事业的发展,船越大其实是越不好掉头的,公司要是翻了就什么都没了。
宋明瑜给出去的股份,其实更类似于一种“提货卡”。
和实际上去百货公司能提到商品的那种提货卡很像,唯一的区别就是它不能提取商品,只能提取公司的福利分红。
这种做法,在几十年后其实并不少见,许多大公司,尤其是互联网这些新行业的企业都会用这种方式来激励员工。
某一年甚至出现过劲爆标题,说是某大厂员工分红,人均高达五十多万!
当然,这个题目纯粹是为了博眼球,毕竟谁和世界首富平均一下,身家都能飙升到这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亿万级。
但由此也能看出“员工持股计划”的优势。
分红,谁不想要?
不少公司甚至会把这种激励当做招牌来宣传,效果甚佳。
这一切甚至还发生在几十年后。
眼下还是国营工厂遍地走,个体户大多还在摸索下一步往哪边走的1986年。
宋明瑜提出的员工持股计划,无异于是平地一声炸雷,炸得全场所有人都坐不住了。
尤其是流动贩售队的队员们。
他们是特殊的,在这些员工里,只有他们是低基础工资加上高提成的工资模式。
宋明瑜刚把持股计划说了个开头,他们马上就敏锐地意识到这对员工有多么大的诱惑力。
为什么酸辣粉总店明明基础工资更高,但更多人还是愿意去流动贩售队,明明后者更累?
因为提成。
如果一个员工每个月收入固定,那么这个店生意好不好,客人喜不喜欢,其实和他没有太大的关系。
反正不影响工资。
这种情况下,要想这个员工能够一直保持热情、积极的工作态度,只有两个办法。
要么给对方的工资优厚到令人咂舌,离了这村就没这店;要么就靠老板亲自盯着。
但提成它是不固定的,能拿多少看的是员工自己的积极性,不积极开天窗的,一个月下来只能拿基础工资的也不是没有。
别人挣两百,自己不努力只能挣一百,人比人是真的会气死人。
宋明瑜给出的这份持股计划,和流动贩售队的提成有异曲同工之处。
员工一旦持股,就不可能再置身事外,生意好不好,那是真的会影响到他们的收入。
这样一来,员工们只会更加团结,对公司更加忠心耿耿,因为他们知道只有公司发展好,自己才能跟着好,公司吃肉,自己能喝汤。
那些偷奸耍滑,喜欢浑水摸鱼的消极分子,根本用不着老板亲自来过问,想挣钱想拿分红的其他员工先就不能忍受!
最关键的是刚刚老板说了,离开公司的话,这份股权就会自动收回。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份工作根本价值连城啊!
第96章 第 96 章 双更合一
宋明瑜将众人的反应收入眼底, 她抬起手,轻轻压了压。
全场的员工顿时安静了下来,宋明瑜徐徐道:“员工持股计划的详细内容,回头我们会整理成具体的纸面文件, 发放到各个店里。”
“大家有任何问题都会得到解答, ‘明瑜’和‘Venus’不会忽略任何一个员工, 这一点大家可以放心。”
宋明瑜前世最讨厌的就是老板画大饼,画了也就算了, 往往大饼到最后都是吃不进干活的人的嘴巴, 反而被领导贪了个七七八八。
这也是为什么她最后跑路了的原因,自己给自己打工再累那也是丰俭由己,不是给人作嫁衣裳。
这辈子算是风水轮流转, 她没给人打工, 反而招了不少人给自己打工。
“宋家那闺女”成了“宋老板”,宋明瑜却不打算步前世那些老板的后尘。
强扭的瓜不甜, 打工也是这样,人心都是肉长的,哪个老板好, 哪个老板不好, 员工心里能没数?
往小了说, 这些员工背地里搞点小动作,当老板的不一定知道,最后坑得一头包还蒙在鼓里。
往大了说, 就知道抠员工那三瓜两枣的老板也没什么出息, 三流公司才连员工碗里的饭都抢呢!
宋明瑜想把蛋糕做大。
她对自己有这个信心,这不是狂妄,而是超越时代的眼光, 就是她最大的金手指。
如果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都不能把自己的事业做大做强,还要靠欺负员工,那她的生意也别做了,还是趁早收拾收拾进厂当工人吧。
蛋糕要做大,少不了员工的齐心协力,所以宋明瑜上来什么都没说,先把员工持股计划给抛出来,让员工们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
从员工们激动得窃窃私语的模样,她也能看出来他们的确是被这个计划震惊了。
别说他们,就连林香知道这个计划的时候,都觉得宋明瑜步子会不会迈得太大,太疯狂。
但林香很快就接受了这个做法,甚至主动和宋明瑜讨论起来具体的实施细则。
作为一个在厂里拿过死工资的工人,没有人比林香更明白这一步棋走出去,对员工的刺激有多大。
就在这种气氛之中,宋明瑜缓缓开口,继续说道:“我要宣布的第二件事就是,关于两个公司1986年的扩张计划。”
宋明瑜偏了偏头,征询林香的意思,林香摇摇头示意她先说,宋明瑜收回目光。
“那么,我就先说说明瑜酸辣粉的扩张计划。”
“明瑜酸辣粉今年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完成在南城九区都拥有分店。”
九区,是三年前提出来的南城区划,也就是南城最主要的九个主城区,囊括了南城人口最多、也是经济最发达的地区。
宋明瑜这手笔不可谓不大,如今酸辣粉只在江北有一家总店,这意味着今年还要开整整八家分店!
宋明瑜静静观察着众人的反应,继续说道:“Venus,今年的计划是要在九龙坡再开一家专卖店。”
Venus的员工是最少的,就民族路那么一家店,对很多顾客来说一来是远,二来店面不够大,有时候试衣间不够,甚至结账都要靠抢。
宋明瑜考虑过,但是都否决了。
Venus到底要走什么路线,她也一直在思考。
她自己的明瑜酸辣粉没什么好说的,她打算做成小吃快餐这个赛道里的霸主,走连锁版沙县小吃的路子。
所以铺张速度要足够快,影响力要足够广,要让客人慢慢习惯——
“不知道吃什么的时候,就去明瑜酸辣粉。”
餐饮品牌的发展路线比较好安排,但这年头服装正是整个行业刚刚开始起步的时候,Venus选什么赛道,关系到整个品牌以后的市场定位。
宋明瑜最终给Venus定下的发展路线是走中高端时尚品牌,对标她前世见过的Zara,U&R之类的牌子。
所以Venus的扩张,贵精不贵多,在南城的两大核心商圈都有一家专卖店足以。
林香这才接过话头:“开设新店铺,扩张规模,不仅仅是公司发展最重要的一步,同样也和大家每个人息息相关。”
“——从这次新店扩张开始,公司将会为每个人确定职级。”
“大家应该还记得,刚刚提到的员工持股计划里说过,股份多少主要取决于职级和入职年限。”
“入职年限,大家都明白,就是从你们和公司签约的时间开始计算,进入公司几年,那就是几年,大家应该比较疑惑的是,这个职级是什么?”
林香的声音很温和,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她语速不快,咬字很清晰,下头的员工们听得全神贯注。
“简单来说,可以把咱们公司想象成一个学校,职级,就是学校里头不同的班干部。”
“咱们每个人进入到学校班级里头,都是普通同学,这就是职级里面最基础的一级。”
“随着大家学习时间久一点,有的同学学习好,热心帮助其他人,那么这个同学可能就会被老师提拔为小组长,也就是二级职级。”
“再往上,可能还有课代表,还有学习委员,有班长。”
在场员工许多学历都还停留在初中,这个比喻非常浅显直白,一下就让所有人都明白了过来。
宋明瑜干脆趁这个机会活跃气氛,顺着林香的话说了个冷笑话。
“比如说我就是‘小饭馆’这个班的班长。”
这算是个冷笑话,胜在轻松,老板拿自己打趣,底下坐着的员工纷纷会心一笑。
林香也笑了,她其实还有些紧张,但宋明瑜这么一打岔,她也放松了许多。
“之前我们没有强调过职级的问题,不过现在公司成立,我们又要开那么多新店,职级体系就要建立起来了。”
“以明瑜酸辣粉为例,前厅职级体系暂时分为四层,一级服务员,二级领班组长,三级店长助理,四级店长。”
“后厨也是四层,一级为厨工,二级为厨师,三级为厨师长,四级为总厨。”
“这个职级具体还会细化,大家可以大概比对一下现在的情况,心里有个数。”
“职级越高,工资福利各方面都会有所增加,能拿到的股权分红比例也会越高。”
同样的,权力越大,责任也越大。
“明瑜餐饮旗下所有门店采取双负责制,店长和总厨为主要负责人,一旦出现问题,公司会直接问责这两位主要负责人。”
店长和总厨就是能者居之的岗位,回报大,风险也大。
谁都明白风险和收益是对等的,但在绝大多数人心里,它仍然是香饽饽——门店最高职级,那得有多少股份,拿到多少分红啊?!
唯一有区别的是Venus,作为服装品牌,它不需要厨师,所有的服装都是由服装厂统一安排生产。
“明香服装旗下,Venus为单负责制,店长为主要负责人,其他福利待遇和责任职权与明瑜餐饮相同。”
林香停住话头,接下来的话就该宋明瑜发挥了。
她打开旁边放着的保温杯,抿了一口水,慢慢平复心跳。
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还是以大领导的身份,对林香来说是第一次。
宋明瑜适时接过了话。
“现在宣布现有各门店的最高职级。”
这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员工们要的不只是美好的未来畅想,更需要实打实的好处。
让他们看见在宋明瑜手底下认真做事会有多么丰厚的回报,他们自然会主动积极地投入工作。
“Venus专卖店,店长林香。”
“明瑜小饭馆,店长和总厨由我继续担任。”
这两个都是宋明瑜生意的核心,Venus现在还是个蹒跚学步的小孩儿,离不开林香的亲自坐镇。
小饭馆这边,店铺发展不仅关系到小饭馆这个品牌,还有和南城饭店的粤菜合作,宋明瑜暂时不能撒手。
“明瑜酸辣粉总店,店长,毛小静,总厨,诸慧英。”
这并不出乎众人的意料。
本来后厨就是诸慧英在一肩挑担子,哪怕是开店那几天最繁忙的时候她也没掉过链子。
毛小静就更不用说,如今“小毛”这个亲昵而轻飘的称呼早就只有宋明瑜这些和她亲近的人才能叫。
在明瑜酸辣粉,更多的员工叫的是“静姐”。
诸慧英入场的时候就推辞了其他人的好意,没有坐在前列,而是默默地坐在酸辣粉总店方阵的边缘。
听见自己的名字和“主厨”挂在一起,这个一向不怎么表达自己情绪的女人,难得地眼眶有些红。
主厨,一个店里最为重要的位置。
她在意的不是那份福利分红,而是这份信赖。
明瑜言行如一,当初招她进来的时候承诺过的那些话,全部都说到做到。
那一天,她选择敲开明瑜小饭馆的门,如今想想,是个多么正确的决定。
身边有关心的声音传来:“诸大姐,恭喜你——你怎么啦,不舒服?”
“没事儿。”
诸慧英声音有点闷,她仰了仰头,努力眨着眼将那股酸软忍耐下去,“就是眼睛里头进灰尘了。”
台上,宋明瑜还在说着:“毛小静同时兼任明瑜餐饮公司的员工培训主管。”
兼任!
尽管毛小静之前就负责员工培训,但有不少人以为既然她都当上了店长,那这个位置肯定是要退位让贤。
谁知道宋明瑜压根没有这个打算,而是直接让毛小静同时担任两边的职位。
宋明瑜对毛小静的这份倚重可以说是毫不掩饰!
全场不知道有多少双羡慕的目光投到了毛小静身上。
平时私底下大伙儿就经常讨论,说毛小静命是真的好.
一个没什么背景的乡下姑娘,如今也是做到了“明瑜”的老员工,一个月工资他们拍马都赶不上。
如今一看,嚯,他们还低估了这姑娘的运气,光是一个店长还不够,兼任主管这事儿还能再赚一笔。
这是真的被老板器重啊。
毛小静没注意到那些窃窃私语。
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她呼吸一顿,手心汗津津的,竟然是紧张得出了汗。
这些消息当然不是现在她才知道,早在决定之后,宋明瑜就已经和她和诸慧英说过了。
但是亲耳听到这个安排,仍然让毛小静十分激动。
她……当上店长了,还、还是公司的主管?!
毛小静觉得自己简直是在做梦,或许她其实还在给针织厂的那个领导当小保姆,这一切只不过是个梦?
她怎么会也当上小领导了呢?
夏娟亲昵地轻拍她手背,“你的努力,明瑜都看着呢。”
宋明瑜很忙,加上毛小静又搬出去单独住,姐妹俩说话的时间少了许多。
可是明瑜姐还是那么信任她。
毛小静抬起头,目光和台上的宋明瑜相接,对方俏皮地眨了眨眼。
和从前两人在东厢房,夜里一起窝在被窝里聊天的时候一模一样。
毛小静也露出了笑容,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当然,她也绝对不会让明瑜姐失望,就像之前一样,永远站在明瑜姐身边,做她的左膀右臂!
宋明瑜目光在在场众人中逡巡,继续宣布。
“即将开业的明瑜火锅店——”
重头戏来了,底下的呼吸声粗重起来,不少员工的目光都亮了许多。
明瑜小饭馆和明瑜酸辣粉的安排他们都猜得到,但火锅店却还在筹备。
会是谁呢?
有人悄悄捅了捅彭倩的手臂:“倩倩,你知不知道是谁?”
彭倩摇摇头:“我没听说。”
“说不定就是倩倩呢。”有人说道,“倩倩可是咱们的台柱子。”
彭倩的确是在酸辣粉这边经营许久。
如今流动贩售队差不多一半是薛绍在带,一半就是她,贩售队能把摊位铺开到各区全部都有,甚至真的做成了“口碑极佳”的流动快餐,她功劳匪浅。
彭倩摇摇头:“应该轮不到我,还有前辈呢。”
说不想要当店长是假的。
在流动贩售队的分成的确也足够她养家,甚至一家人过得相当不错,但比起来,店长能施展更多抱负,她是个事事争先的性格,自然也想要。
但是明瑜姐是个重情义的人,她很了解,这个事儿轮不到她。
彭倩并没有怨言,倒不如说,因为明瑜姐对员工们都很好,她才会这么拼命工作。
试想,老板能对元老们都那么妥帖,她迟早有一天也会是“元老”,该她的老板不会少给。
所以,当有人来暗戳戳问她,有没有考虑过“另谋高就”,彭倩理都没理。
说什么一步登天,给她副经理的职位,可笑,连自家的员工都拿不到这样的待遇,却愿意丢给她这个空降的外人。
要么就是居心不良,指望利用她去对付明瑜姐,要么就是轻重不分,冷血自私。
无论哪一个彭倩都看不起。
更何况,锦上添花永远比不上雪中送炭。
当初她是待业青年的时候有人理过她么,舅舅一家在背后说她不识好歹,她都还记着,人情冷暖,彭倩永远不会忘记在自己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是宋明瑜拉了自己一把。
彭倩做不出忘恩负义的事情,她百分百相信明瑜姐,不,应该是,比百分百还要多。
以明瑜姐的性格……彭倩看了夏娟背影一眼,宋明瑜的声音同时响起:“店长,夏娟,总厨,陈冬青。”
彭倩微微一笑,靠进了座椅的靠背里,心里越发安定。
她笃定,只要努力,迟早有一天,她也能当上这样的职位!
陈冬青坐在第一排,身边的位置却是空着的。
他性子独,无论谁看他,他都没什么表情,唯独在宋明瑜念出他名字的时候,他脸上多了一抹柔和。
身处这个员工大会,他总算是知道为什么师父对他要求会那么严格。
和师父的雄心壮志比起来,他在码头做的那个街头火锅,就跟小孩子过家家,闹着玩儿似的。
不是说陈冬青做生意不认真,而是两者的高度天差地别。
他做火锅是为了糊口,师父却是希望做“品牌”。
说实话,陈冬青之前连什么是品牌都不懂。
这些东西都是最近师父的“魔鬼训练”没那么紧张之后,他在其他员工嘴巴里听说的。
陈冬青读书不多,人却很聪明,否则也想不出码头火锅这么个主意,甚至还做得有声有色。
正因为他聪明,所以越是了解宋明瑜的发家史,他越是心惊,师父想的比他要长远要全面得多!
如今,师父把其中一项重任交到了他身上,陈冬青不仅不觉得压力山大,反而是燃起了斗志。
这种斗志,在父亲去世,自己腿脚受伤之后,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他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旁边穿不同颜色制服的“明瑜”员工。
酸辣粉的制服是橙色的,小饭馆都是一身干净利落的米白色制服。
唯独他不是,火锅店还没开业,自然也没有制服,他穿着崭新的衬衫,在制服群中格格不入。
但陈冬青不在乎这些外表上的东西,师父交给他的任务,他会做到最好。
不仅仅是做火锅店最优秀的那个人,他也会让火锅店成为师父最骄傲的产业。
在场的员工们窃窃私语。
在他们眼里,夏娟是店长不奇怪,毕竟是“明瑜”的元老级人物,听说是第一个员工呢!
可陈冬青呢,这个少年年纪太小了!
尽管他身份和别人不一样,还是宋明瑜亲自带出来的徒弟,肯定是按照总厨来培养的。
可真的亲耳听到宋明瑜宣布这个消息,还是让许多人眼热。
他们不知道陈冬青在背后付出了多少,更是忘了之前宋明瑜说过门店负责人肩上的重任。
他们只知道这个少年这下是一飞冲天了,上来就是四级职级,这不是一夜暴富?!
宋明瑜继续说道:“夏娟,担任明瑜餐饮公司技术研发主管。”
夏娟也是门店和公司双向兼任!
都知道宋明瑜对员工很好,但这一桩桩一件件,让许多新来没多久的员工更加深刻地意识到了,宋明瑜的“好”原来可以做到这个地步。
宋明瑜弯了弯嘴角,语气颇为诱.惑。
“大家应该都明白,一家店,尤其是新店,能够产生的岗位是很多的。”
“虽然各门店最主要的负责人都已经确定,但是职级一样是可以升的,即使你现在只是一级员工,只要你肯努力,也有机会一步步爬上店长的位置,甚至进入公司,成为各部门的成员。”
“还有一点,大家别忘了,今年的扩张计划——”
光是酸辣粉,就有八家门店!
更不要说还有小饭馆,有Venus,火锅店虽然没明说……但门面一旦扩张,这也是迟早的事情。
“在场任何想要担当新店预备店长的人,都可以向公司申请,谁能在竞争中脱颖而出,谁就能进入预备店长的队列,成为某个新店的负责人。”
“预备店长会代任店长的职权,开业后三个月内达到公司的店长聘用标准,则转为正式店长。”
“没错,未来我们的每个分店,包括Venus在内,都会优先从在座的各位中择优选拔。”
“一视同仁,不论资历,这是选拔原则,我们选拔人才的只看一个东西,那就是能力是否足够优秀!”
寥寥几句,就已经让全场的员工们听得入神。
如果说刚刚确定负责人,是让员工们意识到“功臣会被大老板记在心里”。
那么,宋明瑜描绘出来的这个愿景,就是“人人都可以成为这个功臣”。
这是普通员工们踮起脚就能够得着的目标,是他们可以努力争取的目标!
偏偏宋明瑜还嫌这把火烧得不够旺,她看了一眼演讲稿,慢悠悠地继续“扔炸弹”。
“现在,宣布已经确定的预备店长人选。”
“江子琼,Venus预备店长。”
Venus方阵里一阵骚动,不少人将目光投向了前排坐着的那个挺拔身影。
江子琼绷紧下颌,努力让自己坐得更加端正一些。
“彭倩,明瑜酸辣粉预备店长。”
彭倩眼睛睁大了,听见身边的朋友惊呼。
“恭喜你们,可以直接进入预备店长的培训。”
“这是你们一直以来努力工作的回报,希望各位再接再厉。”
这一场员工大会前后一共就开了两个小时,然而员工们坐在会议室,一个个都还感觉自己晕乎乎的。
员工持股计划,公司扩张计划,以及职级发展和预备店长的资格争夺……宋明瑜的员工大会信息量实在是太大,许多人到现在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只有极少数人意识到了,他们似乎是上了一艘不得了的大船。
——一艘即将冲上时代尖峰的船。
第97章 第 97 章 双更合一
员工大会结束了, 可对于明瑜餐饮和明香服装这两个公司来说,一切都还是刚刚开始。
公司需要招人。
财务、人事、市场……什么都需要人。
这些人招起来要比单纯开一家店复杂得多,更别说现在要扩张了,门店也缺人!
宋明瑜看着名单上的缺漏, 揉着眉尖。
她需要人手, 很多很多人手。
光靠知青办和妇联那边帮她筛人是不够的, 她必须要主动出击。
宋明瑜想清楚,果断找林香商量:“林姐, 我们开个招聘会吧。”
“招聘会”, 对这年头的南城人来说,又是一个非常新鲜的东西。
1986年,高校毕业生分配改革还没开始。
大学里头虽然有招聘会, 不过却不叫这个名字, 而是叫“见面会”或者叫“双选会”。
这些用人单位会派人到高校去,和毕业生们面对面沟通, 但这不影响他们的毕业分配。
至于不在大学、大中专这些学校里头的待业青年、下岗职工,他们面对的就是劳服组织的“供需见面会”。
劳服,全称劳动服务公司, 和知青办、妇联他们做的事情差不多, 主要就是把这些没工作的人给找个岗位安顿。
真正称得上是“招聘会”的人才洽谈会, 得到1989年,京城开始搞人才市场之后,才会组织这种招聘面试。
宋明瑜想到就做, 直接找上了妇联的瞿主任帮忙。
瞿主任现在看宋明瑜, 就跟看自己亲侄女没什么两样。
骆市长甚至还专门夸了她,因为去年一整年,南城妇女的就业比前几年好了许多!
大领导一句夸奖, 如今在妇联里,瞿主任那是天天扬着脑袋走路都行。
自家事自家知,瞿主任可没忘为什么自己能受到这句夸奖。
那还不是因为“明瑜”和“Venus”帮她缓解了许多就业压力,招了许多女员工!
尤其是“Venus”,点名指姓要女性员工。
“我们面向的客户就是女性,肯定是要打造一个女性舒适的环境。”
瞿主任就怕宋明瑜不和妇联这边亲近,宋明瑜找上门请她帮忙,瞿主任高兴得脸上笑开了花。
找她不找老高,那是把妇联排在知青办前面了呀!
“放心,绝对给你安排得妥妥帖帖的!”
瞿主任还真就给宋明瑜安排了一个绝佳的位置——南城乡镇企业局门口!
这个1984年落地的企业局是正儿八经的政府单位。
“就在江北,离得近不说,门口有个特别宽敞的空地。”
乡镇企业局的开始还没打算同意呢,瞿主任直接打蛇打七寸,“你们要是和明瑜关系好,她的成就能少了你们的支持?”
乡镇企业说是针对乡镇企业,可归根到底,不就是对个体经济的扶持吗?
南城现在最大、最争气的个体户,不就是宋明瑜么!
局里这才转过来思维,同意把场地租借给宋明瑜她们搞招聘会不说,还主动提供桌椅板凳,是把瞿主任的话听进脑子里了。
宋明瑜非常重视这一次招聘会,她干脆又找上了祝秋秋,在《南城晚报》上打了一次广告。
招聘会的广告,《晚报》还从来没做过,收到宋明瑜的资料时,就连报社内部都咋舌。
“宋老板——不对,现在应该叫宋总了,她怎么总有这么多奇思妙想!”
可不是奇思妙想么,一个招聘会大锅炖似的,就能把所有的人才都吸引过来。
看看招聘广告上怎么写的吧——
除每月不低于三十元的固定工资外,另有带薪假期、节庆加班三倍工资、免费体检等福利,签订长期合同的员工均可获赠股权,每年结算分红。
祝秋秋一个月工资有一百块钱。
可报社是这年头最稳定、福利最好的那一批铁饭碗之一呀!
要想进《南城晚报》,低于本科学历几乎是不可能的。
她的搭档,新分配来的大学生小伙儿已经开始哀嚎了。
新人要出外勤,稿子还经常被主编毙掉,他现在看宋明瑜给出来的招聘广告,都有跳槽的冲动!
宋总还真是有一种让人震惊的魔力!
她扔下来的“员工持股计划”也好,“职级成长规划”也好,对1986年来说都是非常超前的概念。
这些东西不需要也不可能遮掩。
随着《南城晚报》刊印售卖,宋明瑜在员工大会上说的那些话,还有明瑜&明香两家公司超优越的福利薪资,一下在南城成了热门话题。
在她手底下的员工自不必说,原本这些员工绝大多数就是待业青年,父母没少求知青办和妇联的两个主任。
“能找个单位收留就已经是万幸,只要孩子不当街溜子,都行!”
都没抱希望的,毕竟进厂这条最好的路已经轮不着自家孩子了。
谁知道峰回路转,这待业青年最后的归宿,怎么感觉比厂里还要香。
毕竟就连国营厂子,那也是效益最好的时候才有分红,还不是谁都有呢!
至于职级这东西,厂里更是限制得死死的,工龄二十年的工人,也就比工龄十年的基本工资多那么二三十块钱。
这两年物价就一直往上涨没往回跌过,一斤猪肉都接近两块钱了,多干十年的工,多出来的基本工资在物价面前就是杯水车薪。
这么一说,宋明瑜这个老板还真是大方,这些爹妈回家就赶紧叮嘱自家孩子,这份工作可千万不能丢。
有人欢喜有人愁。
员工们家里乐翻天,那些没选上的家里面就吵翻了天。
当初两个主任帮他们牵线面试“明瑜”和“Venus”,他们看不上,没被选上也说不稀罕。
好么,现在不稀罕的变成他们高攀不起的了!
再去求两个主任,人家才不揽这事儿呢。
宋明瑜的生意是她们俩看着做起来的。
两边现在关系这么亲热,现在又办起了公司,还要开分部,拿脚趾头想想都知道,不知道能帮她们解决多少待业青年的问题。
为了几个不长眼睛的傻瓜蛋去得罪明瑜?
疯了才这么做呢!
就连报纸上都知道现在风向。
《南城晚报》在宣传招聘会之余,又帮宋明瑜做了一波宣传——
《个体模范勇当时代先锋,公司品牌争先扬帆起航》
《晚报》这么吹宋明瑜是有原因的。
一来,宋明瑜的确这两年是南城冉冉升起的新星,说白了,写她有流量!
还有一个原因,《南城晚报》也是和锦城那边打对台的。
锦城是省会,南城却是省里最受上面关注的工业重镇。
两个城市是兄弟姊妹,也是竞争对手,这两年锦城没什么新东西面世,《南城晚报》自然要不遗余力地吹宋明瑜这个自家的崽。
看看我们南城培养出来的人才,多有面子啊!
……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对宋明瑜抱有好感。
诸慧英回到丈夫林家的时候,就听见她婆婆正在和公公抱怨这篇文章。
“现在这些个体户啊,真是越来越不得了了,还搞起什么公司了!”
“这些报纸也是黑心肝的,竟然帮个体户做宣传,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宣传的,自私、功利,把人都教坏了!”
“怎么这些部门就允许她还借场地办什么招聘会,真是离谱,要是换我,我肯定拒绝,我还骂她!”
听见诸慧英拉开大门的声音,屋子里婆婆的声音低了下去,却还是嘟嘟囔囔。
诸慧英不用听清也知道,婆婆嘴巴里没什么好话。
林父林母那几年并没有受多大的苦,林母个性刚愎自用,又在剧团呆了一辈子。
在她眼里,所有的新东西那都是有害的,都是会把人教得不人不鬼的——当然,也包括她这个从乡下来的村姑媳妇。
就没有谁家干部子弟娶村姑的,眼见宋明瑜这么个应该受人鄙视的待业青年,竟然成了报纸上应该学习的榜样,林母很是不爽。
诸慧英垂了下眼睛,和往常一样淡淡地开口:“爸妈,我回来了。”
“哎,慧英回来了。”林父是国企的大领导,尽管心里并不喜欢诸慧英,但面上还要和颜悦色地招呼儿媳妇,“吃饭了吗?”
“吃过了。”
林母嘴巴一撇,看到诸慧英身上的旧衣服,还有那副问一句答一句的温吞性格,下意识就想数落儿媳妇。
被丈夫警告地看了一眼,林母这才不情不愿地把话吞了回去。
“俊俊在他房间写作业呢,你过去看看。”
“知道了。”
说完这话,诸慧英却没真的去管儿子,而是收拾好门口的鞋子,就往屋子里走。
林家的客厅很宽敞,官复原职,甚至更进一步。
加上林母也是个小领导,这家属院的房子虽然外表看起来不气派,里头却是到处都花了大心思。
诸慧英却越发不想待在这个家,尤其是不想和林家人待在一起。
曾经是因为自卑。
婆婆那时候不喜欢和她一起在客厅看电视,《血疑》最火那会儿诸慧英还是林家的“好儿媳”,没日没夜地带孩子、照顾家里人。
看电视是她唯一的娱乐,可即使如此,她都会感觉得到婆婆不满的视线扫到她身上。
那时候诸慧英总是觉得,如果自己再做好一点,或许婆婆就不会这样。
可现在她心态变了,不知道怎么的,她越来越不想把林家人当回事。
甚至不想把血脉相连的那个孩子当回事。
她忙到这么晚回家,俊俊从来没有出来迎接过她,她有时候在店里忙得浑身又酸又痛,回来想和他说说话。
他却不耐烦:“你烦不烦啊,我要做作业,你这样一直打扰我,我考试成绩下降了怎么办。”
最后诸慧英的关心只换来婆婆的一顿训斥,丈夫也怪她:“你不懂就不要去烦他,你就跟现在一样,啥也别干,享你的福就行了。”
诸慧英有意掩饰,加上林家人对她不闻不问,甚至没人发现她在外面打工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
他们只当她是当起了富家太太,天天在外面闲逛。
真讽刺,诸慧英进卧室把外套脱下来,穿着毛衣裙去卫生间洗手洗脸。
镜子里的女人瘦了许多,脸上却有了气血,诸慧英搓了搓脸,冲着镜子里的女人露出一个笑容。
尽管没有人可以诉说,但她当上明瑜酸辣粉总店的店长了。
至少,宋总是认可她的,那些真诚祝福她,为她高兴的同事小姑娘们,她们是关心她的。
只不过这抹笑容,在诸慧英走出洗手间,看见婆婆脸上没来得及隐藏的那抹嫌弃之后,就淡了下来。
林母看见诸慧英的表情变化,心里颇为不悦。
丈夫轻咳一声,林母没好气地给了丈夫一个白眼,强压着性子说道:“桌上有陆稿荐,你不是爱吃他家卤牛肉么,接俊俊放学路上特意给你买的。”
她加重了“特意”两个字,语气里有股别扭的施舍。
“你不是爱吃卤牛肉下面么,就买了两斤。”
诸慧英顿了一下,忽然有点想笑。
陆稿荐,她的确爱吃,不过那是刚来南城的时候,她一个村姑,看见什么都觉得稀奇。
只可惜后来她就不爱吃了,怀着儿子那时候,她白天孕吐,晚上饿得睡不着,想让丈夫帮她下碗面。
家里冰箱就有陆稿荐的牛肉,切两片做浇头,诸慧英就想吃那个。
然而丈夫抱怨说第二天要上班,没时间帮她下面,又去催婆婆。
“你娶的村姑老婆,这是要把你爸妈全部折腾死,我看她就舒服了!”
那天晚上诸慧英是拌着婆婆的训斥和眼泪吃完的那碗面。
从那天开始,到月子结束,她再也没开口说过自己喜欢吃什么东西。
诸慧英表情淡淡的:“谢谢妈,我拿去放冰箱,晚上要是俊俊吃,给他热一热。”
迟来的陆稿荐,还不如留在店里吃碗酸辣粉。
“明瑜”的年轻女孩儿们名义上是她的同事,却比眼前这些所谓的家人,更知道心疼她。
“慧英姐忙了一早上了,厨房等会我们帮你收拾,你赶紧吃饭,不然要胃疼了。”
“明瑜”招进来的员工,人品性格是第一位。
女孩儿们叽叽喳喳的却不惹人讨厌,更像一群小山雀,活泼开朗。
诸慧英和她们待在一起,总感觉自己仿佛也年轻了好几岁。
和在林家完全不一样——她现在甚至有时候宁肯留在店里加班,也不想回家!
诸慧英拒绝得干脆,林母脸上挂不住:“你别多想,不是给俊俊,是给你的。”
“我知道,只是现在不怎么爱吃了,谢谢妈的好意,不用给我留。”
她一再拒绝,林母终于皱起了眉头:“你最近怎么在家里头这么冷冷淡淡的,是要做脸色给谁看?”
诸慧英脚步一顿,“妈,您多心了,我就是有点累。”
“累?”林母好笑地把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
“你累什么,家里头就你不工作——我还没问你呢,你这一天天的都上哪儿去了,连俊俊都不管了?”
要是换作以前的诸慧英,光是这一句话都足够让她怀疑自己好几天,整夜睡不着。
可她现在只是平静地对林母说道:“您之前不是说过吗,我文化水平不高,带不了他,我闲着没事儿做,出去逛逛街而已。”
“你——”林母从来没有被诸慧英这么回击,一下气得脸色通红,“你还顶嘴!”
小男孩儿听见外头争吵,打开房门跑了出来,一把搂住林母的腰:“奶奶!”
他看着诸慧英的眼神带着嫌弃,“你不准惹奶奶生气!”
林母叫着“乖乖”就把林俊搂在怀里亲热,林父脸上挂不住:“俊俊,怎么和你妈说话呢!”
“又在吵吵什么,隔着大老远就能听见!”
一片混乱里,林听涛就是这个时候回来的。
他语气不善,一身的酒气,把公文包往沙发上一扔,拉开领带:“这群狗东西,查查查,天天就是查,说得像是谁不贪钱似的!”
抬头看见妻子静静地站在不远处,他和往常一样发号施令:“慧英,我饿了,去厨房给我煮碗面。”
诸慧英看着这乱糟糟的一家子,忽然有个离经叛道的念头在脑海里浮起。
“我累了,不想煮,你让妈给你煮吧。”
“你又发什么疯。”林听涛还没意识到她语气中的不对,他习惯性没好气地训斥她。
又从公文包里翻出来五张大团结,“喏,拿着零花。”
他喝多了没力气,那五张大团结在空中飘飘荡荡往下落。
曾经的诸慧英,一定不会任由它掉到地上,毕竟一个大巴山出来的乡下女人,连一块钱都要掰成几瓣花。
可诸慧英如今在酸辣粉总店挣到的钱,被她存进银行存折里的数字,早就已经远远超过了五张大团结。
她盯着那五张大团结,脑海里被她一再按捺下来的念头,渐渐占据了上风。
没有爱情,也没有温情,她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她听见自己开口,“林听涛,我们离婚吧。”
仿佛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瞬间,所有人说话的声音突兀地顿在了半空中。
只能听见荧幕上,电视剧里头主角一家人的欢声笑语,讽刺地回荡在天花板上。
“砰——”桌上的盘子打了个稀巴烂,林母不可置信地看着儿媳妇,仿佛像看见了什么怪物,“诸慧英,你疯了!”
“慧英,别闹了。”林听涛的第一反应就是诸慧英在开玩笑。
说什么离婚,她难道想回大巴山去,又去当个村姑?
“妈,你能不能别胡闹了。”俊俊用力地把杯子摔在了地上。
就连林父也皱起了眉头,“荒唐!离婚这种事怎么能挂在嘴边上,说出去别人怎么看我们林家!”
每个人觉得诸慧英是在闹脾气,林家,所有人都觉得诸慧英是在闹脾气,他们吵吵嚷嚷,指责诸慧英无理取闹,一副她不可能离开林家的模样。
林母跳着脚,却像是在掩盖自己的心虚和慌乱:“你要是和听涛离婚,别想从林家拿走一分钱!”
诸慧英只是平静地回答:“我不要你们的钱。”
她有钱,她能够养活自己,她什么都不要,什么也不能委屈自己!
在林家人的怒吼训斥中,诸慧英漠然地关上了房门。
直到第二天,两人走进民政局,真的拿到了那本绿色的离婚证,林家人,林听涛这才反应过来——
诸慧英是认真的。
她不要这个家了,不要他,也不要儿子了,她甚至愿意孑然一身地离开,也不愿意在林家多待一秒钟。
林听涛还想留住诸慧英,“俊俊你难道也不想要了么?!”
“我不要了。”
诸慧英却没有回头多看林听涛一眼。
她都不要了,过去的这一切,她要一刀两断。
从现在开始,她不是谁的老婆,谁的妈妈,她只是明瑜酸辣粉总店的店长,她是诸慧英!
一直压抑在胸口的那股浊气一下子散了,诸慧英用力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自由的感觉简直太好了,她甚至有些后悔,为什么拖到此时此刻才离婚!
诸慧英捂了捂心口,那里的内衬口袋里,有她全部的家当——一张存折。
存折里的钱,就是她在明瑜酸辣粉上班,攒下来的钱。
她弯了弯唇角,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有得忙了。
毕竟如今她身上穿的这套衣服,还是当年和林听涛来南城时穿的。
后来那些衣服也好,手表首饰也好,都是林听涛送她的,诸慧英如今不需要了。
新生活,自然也要添置新衣服。
不过首先,她要去租一套离明瑜酸辣粉总店近一些的房子。
干脆再约店里的小姑娘们来帮她暖暖房好了。
听说聚聚人气儿,房子也会住起来更舒服。
好多好多烦恼,可是都是幸福的烦恼。
诸慧英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恨不能现在就能找到一套合适的房子,开启自己的新生活。
“哎呀——”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的女孩儿和诸慧英擦肩而过。
女孩儿行色匆匆,没注意到脚下的小碎石,险些趔趄一下摔倒。
诸慧英扶了对方一把,那女孩儿拍着胸口,惊魂未定。
“谢谢你!”
“没事儿。”
“怎么会没事,要不是你扶了我一下,我脚踝扭了,就赶不上今天的招聘会了——”
那女孩儿说着,看了一眼天色,“哎呀,我得赶快去了,谢谢你,不好意思!”
“哎,你慢点——”
那女孩只匆匆留下一句“知道了”,就跑得无影无踪。
诸慧英无奈地笑笑,却也没觉得女孩儿冒昧。
不怪对方这么着急,明瑜餐饮&明香的招聘会,就在今天。
真希望这个女孩儿能够面试顺利。
……
另一边,这个叫王玥的女孩儿一路狂奔,总算是掐着点儿,到达了招聘会的会场。
她猜到了现场的人多,然而到达会场才发现,人头攒动,她甚至连登记交求职表的地方都看不见了!
王玥颇为后悔,今天偏偏就倒霉,出门没几步路鞋子坏了,到公交站没能赶上公交车,跑过来又差点摔一跤!
要不然她也不会到得这么晚!
现在这么多人,她要怎么办?
人堆里,一个努力蹦得三尺高的身影却吸引了王玥的注意力。
“玥玥,这里——”
第98章 第 98 章 双更合一
王玥气喘吁吁地一路“借过”到好友身边:“小露!”
人挤人, 空气里都弥漫着汗味,孟露嫌弃地看着王玥大汗淋漓的样子,赶紧拿手帕出来给她擦,又赶紧给她扇风。
“怎么这么晚才来呀, 我都差点守不住位置了!”
王玥把自己的倒霉经历说了一通, 擦了擦汗水, 人舒服了一些,这才有机会, 在队伍里四下打量。
男女老少, 甚至还有人带着娃,小孩儿被挤得一个劲儿哭着喊妈妈,那妇女也只能把孩子抱起来哄。
“乖乖的, 等妈妈找到工作, 带你吃明瑜酸辣粉好不好?”
那小孩儿哭得抽抽噎噎,搂着妈妈脖子, 听见“明瑜酸辣粉”几个字才缓和下来,那妇女头上也到处都是汗,可一步都不敢走开。
要是这会儿走开了, 她好不容易排到的位置可就是别人的了!
王玥震惊了:“怎么会这么多人啊!”
孟露翻了个白眼:“这会儿人都不多啦, 你不知道, 早上六点多,天都没亮呢,就有人过来排队了!”
宋明瑜在报纸上宣传说要搞什么招聘会, 不少人都来围观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退休的大爷大娘最多, 其次就是过路去上班的单位职工们。
有人骑着二八大杠经过,甚至就拄在了招聘会门口看热闹。
人越来越多,甚至还吸引了不少小摊贩, 推着车就开始在旁边叫卖早餐。
这摊贩一堆积,又招来了附近学校的学生,更是乱成了一锅粥。
一个乡镇企业局门口围得水泄不通,差点连单位要上班的都被挤进了排队应聘的队伍里!
乡镇企业局平时门口就小猫两三只,偶尔来局里的人甚至还有走错了路来问路的,什么时候见过这阵仗?
还是太小瞧这招聘会的吸引力了!
局里赶紧又给公安那边打电话,还有街道办,派了两拨人过来维持秩序。
饶是如此,到八九点的时候,还是摩肩接踵,那叫一个人潮汹涌,马路上都快给堵住了。
王玥到的时候,街道办才劝走了一群占着马路摆小板凳的大爷大娘!
有些人偏就还不走,公安还得上前苦劝,孟露努努嘴:“喏,你没看见那边一直在招呼吗,连马路上都站着人呢!”
“还好不都是来应聘的。”王玥咋舌,“要是这么多人都要和我抢工作……我那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当然不全是来应聘的,有些就是来看热闹的,但是来应聘的人也不少,你看看这队伍吧,我都排俩小时了。”
队伍跟蚂蚁爬似的往前挪动,孟露幽幽地叹了口气。
“要是没在报纸上宣传就好了,哪能有这么多人?”
“瞎说,要是没在报纸上宣传,咱俩还能知道这么好的事儿?”王玥说道,“你也不想想咱俩是什么情况。”
孟露想想也是,她和王玥都是念的职高,前几年读书的人少还好,到这两年,好多工厂根本就看不上职高的了。
大学、大专、中专、技校……最后才轮到她们职高。
父母在的厂子还能安排安排,可她和王玥两个父母在的工厂,效益这两年都下滑得厉害。
厂子里甚至有工人只能提前退休,要么就是拿基础工资,保个铁饭碗。
这种情况下,厂子不想要她们,她们其实也有点不乐意进厂了。
可不进厂能做什么呢,孟露平时没少挨父母教训,说哪个哪个表姐死倔不肯进厂,现在还待业在家。
“我和你爸可不想养个街溜子在家,你要是不进厂,那就必须找个正式工作,否则别说是我们女儿!”
就在两个小姐妹一筹莫展之际,《南城晚报》却登载了明瑜&明香两个公司开设招聘会的消息。
这无疑是给两个迷茫的小姑娘找到了一丝希望,尤其是上头写着的薪资待遇,那些福利,让人看了心里头怦怦跳。
两人不再说话,随着人群不断往前挪动,两人也越来越紧张。
王玥个子高,她踮起脚尖,勉强从一片黑黢黢的后脑勺中看见队伍尽头的景象。
一张桌子,坐在桌子对面的人看上去和她差不多年轻,穿着一身制服,显然是公司来招聘的人。
这一头就坐着应聘的,穿得五花八门,她眼尖地甚至看到有人打了发蜡,脑袋上一片亮晶晶的。
只是隔着老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时不时就有应聘的人低垂着脑袋,面红耳赤地往外走。
偶尔会有人露出欣喜若狂的笑容,从椅子上一跃而起,一个劲儿地鞠躬道谢。
王玥没参加过高考,却听人说过揭榜时的热闹,要她说,那高考揭榜,说不定都没有眼下这么热闹。
她心里打鼓,“小露,咱们真能选上吗?”
“怕啥,咱们能吃苦耐劳,好歹还念了个高中呢。”
孟露这话不知道是为了给王玥鼓劲,还是为了打消自己心里的忐忑,“咱们在职高也不是混日子呀!”
她还拉着王玥细数报纸上招聘启事写的那些内容。
选上了工资可高,不用交押金,店里上班的用不着出外勤,淋不着晒不着,出外勤的工资特别高,还好升职。
两人越说越是心痒痒的,那一点忐忑仿佛也不见了。
结果,好不容易终于排到小姐妹两个的时候,两人又退缩起来。
王玥让孟露先去,孟露让王玥先试试,最后还是孟露没拗过王玥,一屁股坐到了凳子上。
“你好,我是负责招聘工作的林龄。”
隔着一张桌子,对面负责招聘的年轻女孩儿抬起头来。
干净、清秀,似乎还在看其他人的求职信,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令人自惭形秽的专业。
刚刚对着王玥孟露还能说会道的,这会儿真到了关键时刻,却又开始紧张得不得了:“林、林同志……你、你好……”
孟露不知道怎么的,连说话都差点咬着舌头,脑袋里头更是跟糊了一团浆糊似的。
要不是林龄提醒她,她甚至记不得自己还拿了求职信来,可一直攥在手心里,那求职信也皱巴巴的。
孟露羞愧得快要钻到桌子底下去,林龄却一点没有嫌弃的意思,反而是认认真真把求职信铺平,又特别友善地问她问题。
“你是财会专业的对吗?”
“对,对……”
“珠算这些熟练吗?”
“熟练的,很熟练,我在学校珠算比赛拿过奖!”
“好,我还想问一下……”
林龄的语气很温和,尽管是来招聘员工,却一点没有居高临下的意思。
比孟露父母之前让她去拜访的那个厂领导不知道和蔼了多少倍
直到林龄温和地递给她一封“信”,孟露这才恍恍惚惚地回过神来。
她垂下头,这封“信”的封皮上写着“正式面试邀请函”。
里头是一张“初面筛查通过”的单子,盖了章,写着负责人林龄的名字。
抬头的名字上写着“孟露”两个字,岗位方向写着“财会”。
孟露一下眼睛睁大了,身边有人拍了她一下。
王玥兴奋地举着同样的信:“我也过了!”
正式面试安排在乡镇企业局的会议室里。
局里很懂做好人做到底这一点,被瞿主任提点之后,几乎是宋明瑜这边要什么,他们就配合提供什么。
区区一个会议室,反正他们也不是非要用这个,给宋明瑜就给了呗。
通过第一轮筛选的应聘者先要在会场另一边填写自己的信息。
有些人和王玥孟露一样喜不自禁,还有些人一副胸有成竹,胜券在握的样子。
比起初面那边的人山人海,这边人数寥寥,也更能看出,要通过初面是多么不容易。
王玥和孟露肩并肩往会议室走,叹了口气:“刚刚我看到机械班的徐蓉了,她好像没有合格……”
机械学的东西都是和工厂里头那些大机器有关的,徐蓉在专业课上特别认真,可是却没能进入下一轮面试。
她们俩能通过,或许因为她们俩的专业恰好符合今天的招聘要求。
孟露有些沉默,越发小心地把邀请函捧在手心里,这个机会来之不易,她好不容易才通过了第一轮筛选,无论如何也不能失败。
两人走到会议室门口签到,门口维持秩序的接待员伸头往里头看了一眼,给她俩发了个序号。
念到她们俩序号之后,就是进去正式面试。
宋明瑜这一套面试的流程基本是按几十年后的面试来,只不过省略了一些无用的环节。
比如说什么抗压能力测试,什么家里的人口调查,更多的重心放在了专业测试,还有口头对话上。
哪怕已经进入八十年代后期,这年头的人还后世含蓄许多,尤其是遇到面试这种正式场合,不少人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
不过,与此相对的,能进入正式面试的人,专业能力都不错。
像是孟露和王玥,虽然两人自嘲是“学历最不起眼的人”,可实际上两人都是正经从没有义务教育的年头闯过来的。
哪怕她们俩读的是这年头不那么香饽饽的职高,那也比后世扩招又扩招之后的职高学生能力强许多。
面试的题目不难,财会这边考的是进货成本和利润相关的应用题。
孟露和王玥在学校没少计算,算盘发下去,那是噼里啪啦就开始打,连犹豫都不带的,数字瞟一眼,手底下动作连一丝停顿都没有!
三下五除二就给出了答案。
和她们俩相比,旁边的其他几个应聘者动作就要慢许多了,甚至有人还要先在草稿纸上写思路。
高下立判!
当场结果出来,两人双双被录取。
“正式合同签订三年,试用期三个月,试用期工资为正式工资的百分之八十,休假之类的福利按照正式员工一同享受。”
这个条件非常优厚,哪怕是几十年后,也不是每家公司都愿意给出这些待遇——哪怕它就写在劳动法里。
而在1986年,这个距离劳动法面世还有整整二十年的时代,这一切更是跟天方夜谭差不多。
这年头的实习生地位有多低呢?
名义上,员工是归厂里管,但实际上还是维持着带教制的一言堂。
实习期限是不固定的,带教师傅说多久就是多久,工资能拿一半那都是带教人好,一分钱拿不到也只能自认倒霉。
至于转正,那就是要烧高香拜好运,要么就得活动人脉,毕竟厂里头转正就等于拿铁饭碗,金贵得不能再金贵。
没转正的实习生,那就是可以随时辞退的临时工,就算闹到天上去也没用。
宋明瑜给出的试用期,不知道能看红多少人的眼睛!
即使在合同里清清楚楚地约束了,如果员工离职没有经过公司同意,又或者是造成公司亏损,需要赔一笔不小的违约金之类的。
但这些东西在王玥、孟露这些年轻人眼里完全就是废话——
厂里比这个可严格多了!
直到签完合同,看着红艳艳的公章盖到合同上,两人还是晕晕乎乎的。
她们竟然面试上了这么好的单位……天!
如果这俩姑娘在几十年后,说不定会激动得上网发帖子,“关于我面试上全南城最神仙的单位这件事”。
只可惜这年头没有网络,也没有手机,两个姑娘只能抱头痛哭,恨不得现在就飞奔回家,告诉父母——
进不了厂,她们一样能找到工作,而且是特别特别好的工作,比厂里还好!
王玥和孟露并不是唯二两个被选上的人,通过这次考查,正式成为明瑜餐饮,或者是明香服装员工的人数不少。
那些落选的人看着满脸都写着失落。
有的人不服气,觉得自己不比人差,可却没有在现场发作。
因为公司的招聘负责人告诉他们,这竟然不是唯一一次机会!
“明瑜&明香的大门永远为有能力的人才敞开,我们会不定期举办招聘会,同时也非常欢迎各位随时与公司联络应聘。”
甚至那些在最后一步面试被刷掉的人,还拿到了公司提前准备的小礼物。
礼物说不上贵重,却让他们有一种自己受到了重视的感觉。
不少人当场就打起了精神,决定等着下次招聘会再来,他们一定要洗刷这次面试失败的屈辱,一定要竞争上这个工作!
……
相比起新员工们的兴奋,宋明瑜却是满意,但又不完全满意。
这一次招聘会的确没白办。
尽管这么大的阵仗,肯定是欠下乡镇企业局和妇联瞿主任不少人情,但效果确实非比寻常。
公司这边负责招聘的人,仅仅一天就收到了上千份求职信!
求职信本身肯定是需要筛了又筛,优中选优,上千份求职信不代表个个都能入宋明瑜的眼。
但它却传递了一种很好的信号,那就是她宋明瑜如今在南城是很有号召力的。
她的企业,哪怕是顶着“个体户”、“私企”这种八十年代的负面标签,也有足够的本钱吸纳人才!
而不满意的地方就在于,吸纳来的人才太少太少。
“明瑜姐,这是收上来的简历,我都分门别类归纳好了,有些做得不好的我让他们现场重新填了咱们的制式简历。”
林龄推门进来,她其实才进“明瑜”半年多,一开始是在明瑜小饭馆上班。
但宋明瑜却意识到了这姑娘在人事方面的潜力,平时就有意识培养她人事相关的工作,让她跟着小毛学习。
公司创办之后,林龄就从门店调到了公司系统里,这次面试她是主要负责人。
宋明瑜交代林龄,任何一张简历和求职信都不能丢,她有用处。
林龄虽然不明白原因,却还是一张一张地仔细审阅和分类好那些简历,交到了她手里。
林龄甚至将不同水平的求职信归纳了一下,宋明瑜开始看的那一部分还算是有条有理,到后面,那真是一个五花八门。
在“个人能力”那一栏真正能写出内容的人是越往后看越少。
大多数人都往上写什么“会洗碗、会传菜、会干杂活”。
这种话,其实宋明瑜都能理解,但为什么会有人在上面写“会做木工活”,又或者是“会养鸡”?!
她的招聘内容,应该不包括养殖场和木匠师傅吧?
可偏偏事情就是这么令人哭笑不得,宋明瑜本来还想好好筛一筛有没有什么“漏网之鱼”,顺便看看这年头愿意来私企打工的人都是什么情况。
但这些求职信实在是太离谱,她就是看到眼睛酸都看不完。
林龄见宋明瑜一脸无奈,小声道:“明瑜姐,要不然我们先做个总结归纳,到时候直接交表给您?”
“好,那就要辛苦你们了。”
宋明瑜果断放弃,把这些事交给林龄去做,专业人干专业的事,她还是不擅长这些办公室细碎的活儿。
“对了,之前让你们留意多招一点厨师,情况怎么样?”
林龄犹豫了一下,还是坦诚地摇摇头:“不太好……准确地说,基本招不到。”
果然。
宋明瑜头疼地按着太阳穴。
她对其他部门的招聘其实没那么担心,公司和门店大部分岗位其实都是能招到人的。
哪怕是财会这种专业指向性强的岗位,只要福利待遇够好,也不是什么问题。
像今天就招了两个职高财会专业毕业的新人,这些专业在职高、技校这些地方都不罕见。
但厨师不同,内地,尤其是南城,现在还是以最传统的师傅带徒弟这种方式来传承。
省里的饮食服务技工学校,之前就有风声说要重组,但现在还迟迟没有下文。
宋明瑜托南城饭店的张总经理去打听过消息,据说哪怕是成立,也只会有一个班,至于他们毕业,那更是几年后的事情了。
不招这些专业的学生,在这年头就只剩一条路,那就是挖角。
有经验的厨师基本都被国营单位握在手里,挖角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国营饭店和机关食堂这些地方当厨师,工资的确不如她给得高。
可是这些岗位上的人,收入本就比普通工人要高,人脉、福利这些更是不差。
宋明瑜给出的这些待遇条件,他们或许觉得很好,但不会真的跳槽——
这些人都是冲着当“大师傅”去的,谁会轻易放弃现在这些资源呢?
更不要说还是给她这个个体户打工了。
就像之前恨她入骨,现在还在蹲牢子的肖春生。
他原本就是百味山庄的大师傅,可以说是想做什么做什么,就是因为被百味山庄赶出家门,才会“忍辱负重”地做起了自己看不起的个体户。
他最后输得一塌糊涂,可在这年头的主流风气下,没人会觉得是国营饭馆不如她的“明瑜”,大家顶多只会说肖春生这人没本事罢了。
还有南城饭店的那个主厨。
宋明瑜之前去饭店借他们后厨做宴席的时候无意间就听到那几个年轻小伙说漏嘴。
说自从明瑜小饭馆把南城饭店的粤菜生意包圆之后,主厨就一直“病”着。
想让这些师傅一夜之间改变念头,认同她的成就都是难事,更别说让他们加入她的麾下。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是对于她的餐饮公司来说,厨师又是重中之重,做餐饮连厨师都没有,那不是闹着玩么!
宋明瑜愁得不行。
明明招聘会结束,该培训的都送去小毛那培训了。
火锅店的筹备也是进入了正轨。
宋明瑜好不容易有空,和同样抽空下来的林香一起出门看电影,可她心里还是忍不住惦记。
厨师厨师,她要上哪儿去弄一大堆厨师来?
有一次给陈冬青上课的时候,宋明瑜甚至鬼使神差地问他,他妹妹有没有考虑过以后成为厨师。
陈冬青沉默了好一会儿,“念桃热饭的时候差点烧穿过锅。”
那后来他妈都不让念桃进厨房了,就是因为要照顾妹妹,他才会自己想办法学会做饭,后来才机缘巧合跑去开了码头火锅。
“而且,念桃现在还只有八岁……师父,你确定吗?”
宋明瑜只好放弃了这个匪夷所思的念头。
电影上,李连杰的《南北少林》演得热火朝天,拳拳到肉的功夫让电影院里所有人看得极为专注。
林香却注意到了宋明瑜的心不在焉。
她本来对动作片也不怎么感兴趣,从电影院出来,借口好久没出来散心,带着宋明瑜去公园,找了个凉亭坐着。
“明瑜,你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林香观察能力很强,对宋明瑜又熟悉,宋明瑜叹了口气,还是把厨师的事儿给林香说了。
但她还是强调,“林姐,这事儿你不用担心,我肯定能搞定。”
林香也不轻松,虽然明香服饰现在只有Venus一个品牌,可是上新品、联系厂家、驻厂外勤、招聘……各种各样的杂事几乎都是林香一手包揽。
她不想林香再分心来陪她烦恼明瑜餐饮这边的事儿,林香却不悦地戳了戳她的脑袋尖:“我不爱听你说这话,咱们俩之间客气什么呢?”
要不是有明瑜,她如今恐怕还是针织总厂一个平凡的车间女工,根本见识不到外头的世界。
哪有明瑜帮她,她却不帮明瑜的道理?
“厨师确实不好招,好一点的厨师肯定也轮不到咱们去挖……”
林香细细思索,尝试性地提出一个方案,“你说,咱们能不能自己组织培训一批厨师出来?”
“自己组织……培训?”
宋明瑜脑海中一道灵光闪过!
第99章 第 99 章 双更合一
新X方。
出现在宋明瑜脑海里的第一个名字, 就是前世闻名大江南北的那个新X方——不是教英语的,而是烹饪学校。
这烹饪学校有多出名呢,就连福利院里头的小孩儿们都会模仿广告上那句“学厨师,到新X方”。
毫无疑问, 这是对“明瑜”来说最好的一步棋, 但悬在宋明瑜面前的两大难题绕不过去。
第一, 建设一所烹饪学校要投入的资金非常庞大。
一个学校不会无缘无故就拥有学生,一定是要靠宣传营销的, 像前世新X方, 光是广告宣传这一块,就砸进去好几个亿。
宋明瑜如今身家当然不比一开始那么“一贫如洗”。
别的不说,她要是乐意, 所谓的三大件电器, 也就是眨眨眼就能买。
如今姐弟俩衣柜里头早就没有什么补丁打补丁的衣服了,满满当当都是漂亮崭新的。
但是, 她赚来的这些钱不只是花在自己身上,公司本身运转需要钱,开分店、招员工、进货渠道, 方方面面都是在烧钱。
想自己开一家新X方, 宋明瑜暂时还真只能停留在“想想”这个程度, 哪怕她给自己办一家新X方能一劳永逸,目前她也开不起。
但是宋明瑜不是个轻言放弃的性子,她就笃信一点:有枣没枣, 打两杆子。
最坏的结果不就是事情解决不掉嘛, 也不会比现在的境况更让她头疼。
宋明瑜整理了一下思绪,却没马上行动,摆在她面前的有更重要的事情。
筹备许久的明瑜火锅店终于开业了!
……
宋明瑜一早就到了店里, 她这个老板肯定是不能缺席的。
加上今天也是徒弟陈冬青的“首秀”。
宋明瑜收徒弟这事儿不少人都知道,有心人稍微了解一下,就知道她这个唯一的弟子陈冬青,就是曾经码头火锅那一家的小老板。
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看陈冬青的表现,到底宋明瑜是不是真有那么能耐?
把陈冬青给教得更甚从前,还是从此埋没?
陈冬青看不出紧张的情绪。
甚至宋明瑜到店里的时候,他早就已经按照她的交代,吃过早饭,做起了晨间操,活动身体。
但宋明瑜心里还是有些记挂,和陈冬青聊了好一会儿,这才让对方去后厨去准备。
自己的徒弟自己知道,陈冬青的手艺是肯定没问题的,宋明瑜就是担心压力太大,把少年的肩膀给压垮了。
但另一方面,她又觉得自己这种想法杞人忧天,没有她宋明瑜,陈冬青不也好好地把妈妈和妹妹照顾下来了吗?
宋明瑜倚在前厅和后院连接的那道月门门口,目光幽幽地叹了口气。
或许是前世孤独惯了,这一辈子对于身边的人,宋明瑜总是下意识担心。
一点也不像报纸上写的那个“杀伐果断”的“宋总”。
“怎么了?”盛凌冬走过来,和她肩并肩站在一起,“是准备有哪里不顺利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没有,就是在想,冬青今天会不会压力太大,我是不是有点太纠结了。”
宋明瑜回过神来,站直了身体,盛凌冬神情了然:“这是难免的,毕竟他是你徒弟。”
而且,他一点也不讨厌宋明瑜的这种纠结。
她会纠结,就是因为她重情义,对身边的人总是下意识去保护包容。
只是宋明瑜自己没有发现,她的这一点其实很吸引人。
“不过我觉得你可以相信他。”盛凌冬安抚道,“毕竟他真的很努力,你也看到了。”
“呼——你说得对。”
她的确应该相信陈冬青,相信她的徒弟为了今天付出的无数努力。
宋明瑜搓了搓脸颊,让自己的语气活泼了一点:“麻烦你啦,你都那么忙了,还辛苦你亲自跑一趟。”
盛凌冬这个点在店里,当然不是专程来陪她闲聊。
他是来帮忙的。
火锅店开业,最重要的一个事情就是食材问题,供应链能不能保证,就决定了火锅店能不能开起来。
和酸辣粉、小饭馆的情况不同,火锅店对“新鲜”的要求还要高,甚至高到有些苛刻。
宋明瑜前世甚至知道一些火锅,为了满足食材新鲜的要求,把店开在了屠宰场的隔壁。
前世有冷链运输,但在1986年这肯定是不可能的。
宋明瑜联系到南城最大的屠宰场,却没找到好方法储存运输,正打算另外想办法的时候,却接到了盛凌冬的电话。
他就跟会读心术似的,开门见山地告诉她,他可以帮忙协调物流和仓储,确保明瑜火锅店的食材不会受到影响。
宋明瑜担心影响他的生意,盛凌冬却说不会。
“正好我在江北租了一间仓库,改成了生鲜仓库,现在不是做餐饮个体户的越来越多了么,我也想拓展一下这一块的市场——就当一次合作,怎么样?”
两人不是第一次合作,宋明瑜考虑了一下的确对两边都有利润可图,这才答应下来。
可很快她就发现,说是合作,但其实完全是“明瑜”这边在占便宜。
物流运输的车是盛凌冬出的,物流仓储的地方是盛凌冬给的。
甚至连常规的食材进货配送,现在都全部中转去了盛凌冬那边的仓库,完全解决了宋明瑜店里不方便囤食材,却又容易断货的难题。
可最后一结算,“明瑜”花出去的成本甚至还不如以前找运输车队供货那时候多。
她想着要补偿一些,盛凌冬三两句就给她挡回来了。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没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宋明瑜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格,盛凌冬这么一说,又叹了口气,她自己先觉得自己说话有点太生分。
结果就这么被盛凌冬把话题引开了不说,今天开业,他竟然还亲自跑过来,帮她盯着食材供应这边的情况。
“刚刚鸿飞和后厨统计了一下,准备上是没什么问题,而且仓库那边也在待命,有什么情况一个电话过去,车就直接过来。”
盛凌冬安排事情从来妥当,他说可以搞定,那就是真的可以搞定。
“好。”宋明瑜笑了笑,“算我我欠你一次。”
盛凌冬目光深了深:“不用这么见外,能帮上你的忙,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他语气低了低,“最好是每回都能让我帮上忙。”
“嗯?”
“没什么,我说,你之前那些店开业的时候我都在,好不容易这回我就在南城,怎么可能不过来帮忙。”
盛凌冬又换上了调侃的语气,刚刚那句絮絮低语仿佛只是宋明瑜的错觉。
“这么算,我才是火锅店第一个客人——嗯,值得上一次报纸。”
宋明瑜被他逗得忍不住轻笑。
但盛凌冬说得并没有错。
报纸对明瑜火锅店的开业还真的很关注!
以“明瑜”如今在南城的品牌号召力,这家火锅店早在之前筹备的时候,就已经有不少人来问什么时候开业。
明瑜酸辣粉总店现在天天都是座无虚席,遇到饭点高峰还得排队。
明瑜小饭馆就更不用说了,那些以前笑食客们花钱进这种个体户小店吃炒菜的,现在一个比一个后悔。
想吃都吃不着了,必须得拿着会员卡提前预约!
那店里头就一个包间,都预约小半年以后了!
乍一听宋明瑜又要开火锅店,不知道多少人举双手双脚赞成,一天天望眼欲穿,都快成了望店石了!
偏偏那店不开吧,后院不知道一天天的怎么就有人那么爱炒料。
火锅底料的牛油香味儿,混合着辣椒、花椒的各种香气,馋得人魂都没了,再低头一看自己手里的不锈钢饭盒,没滋没味。
但无论怎么打听,都只是一句“还没有开业”,给南城人愁得呀。
盼天盼地,这开业的一天总算盼来了。
宋明瑜当然也没有忽略对火锅店的宣传,倒不如说现在手里头宽裕许多,她干脆就印了宣传单,先做了一波街头宣传。
又提前两天在南城的几家报纸上约了广告版面,重点强调了一下开业活动。
“火锅店开业大酬宾,全场八八折!”
那报纸上的宣传广告一打出去,直接就把这些热切的食客们给点燃了。
甚至有不少人打定主意要早些去,他们要当第一个吃到的人!
于是,开业这一天,尽管广告上再三强调中午十一点才开门迎客,可九点多外头就已经聚集起了围观群众。
各大报纸的记者要蹲守第一手的新闻图片不说,就连南城电视台的人也来了。
“现在我们就在即将开业的明瑜火锅店门口,各位市民朋友可以看到,这会儿距离开业还有半小时,但等待进店的队伍已经排到了很远的地方……”
连宋明瑜也没想到会受到这么热烈的欢迎,还好盛凌冬找了不少员工来。
一个个身材强壮的壮年男人往那一杵,想在现场搞事的也好,还是破坏排队秩序的也好,一下子就龟缩了回去。
现场秩序有条不紊。
夏娟是火锅店的店长,她也没闲着,到了店里盘点好大堂这边的人事之后,马上就抓着员工们最后开一次朝会。
她如今也颇有管事人的风采,哪怕温温和和地说话,但还是让这群刚结束培训的员工们有些紧张。
“犯错了没关系,谁都会犯错,但不要着急惊慌,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呢——咱们唯一的目标是什么?”
店员们齐声回答道:“让客人满意我们的服务态度!”
“好,今天大家辛苦,结束之后都有红包拿。”
夏娟满意地让店员们解散。
负责大堂的在大堂待命,负责后厨联络的最后一次核对沟通,还有一部分从大门鱼贯而出,充当迎宾。
她自己则是走到了宋明瑜身边,两人携手一起到了外头临时布置的舞台上。
作为宋总,宋明瑜自然是要致辞的,夏娟这个店长也得说几句。
等到十一点的钟声响起,门口早就悬挂起来的大红鞭炮被两人一齐点燃。
鞭炮噼里啪啦地放了起来。
服务员们一字排成长队,穿着统一的浅蓝色刺绣制服,在门口笑容标志,鞠躬迎客:“明瑜火锅店正式营业,欢迎进店品尝!”
现场一顿欢呼,四面八方都有“咔咔”的快门声传来,显然是报纸记者们在取材。
夏娟紧紧地揽着宋明瑜,等开幕仪式结束两人回到后院,她这才拍了拍胸口。
“我这心怦怦跳,刚刚差一点记不住要说什么!”
幸好明瑜就站在她旁边,小声帮她递话,夏娟搓了搓脸,感觉自己脸都快因为保持微笑的动作僵硬了。
“没事儿,刚刚说得特别好。”宋明瑜鼓励她,“一回生二回熟,下回夏阿姨你就有经验了。”
她左顾右盼,抓住旁边路过的,穿制服的小店员:“刚刚还在这边,那个穿着牛仔外套,个子很高的男人呢?”
“啊,宋总——”
那小店员显然没想到宋明瑜竟然会和自己说话,有些局促地叫了一声,这才说道,“他去院子外头了,说是怕影响店里工作……”
“好,谢谢你。”宋明瑜明白过来,亲切地帮对方整理了一下衣领,“今天辛苦了,工作加油。”
她和夏娟说了一声,出院子去找盛凌冬。
对方没少帮她忙,火锅店这边又店长和总厨都在,她也该撒手,陪陪客人。
那小店员站在原地,不可置信地摸摸自己衣领。
她不过就是个才来“明瑜”的新人,之前一直在酸辣粉上班,平平无奇的,也没什么特长,人还内向。
爸妈都说她是运气爆棚,才会被调动来火锅店这边,当第一批店员。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碰见宋总!
而且宋总竟然对着她笑了!
还要她加油!
小店员晕晕乎乎的,夏娟好笑地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好啦,前面忙不过来了,快去帮忙。”
“哦、哦!”小店员这才回过神来,脸红红地小跑开。
宋明瑜一步踏出院子,盛凌冬果然就在外面。
却没闲着,斜倚在他那台小车边上,严鸿飞正拿着个牛皮本在低声和他商量些什么。
宋明瑜知趣地停住脚步,盛凌冬却已经发现了她的到来,自然地打招呼:“怎么出来了?”
“听说你不在院子,就过来看看——”宋明瑜收住后半句,“是不是有事情,我这边忙得差不多了,要不然你先去忙你的?”
“没有,就是闲聊两句,鸿飞家里最近在给他相看对象,列了个表让我帮忙一起看。”
盛凌冬之前要么不在南城,要么就是遇到袁哥砸摊子那种破事儿。
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和宋明瑜多相处一会儿,他怎么可能愿意走。
他看了严鸿飞一眼,后者沉默了一会儿,随即非常会看眼色地把牛皮本给盖上。
“对、对,都是我爸妈给的相亲对象资料,今天就不用看了,我先回去了。”
凌冬这小子,多少人托他问有没有找对象的意思,盛凌冬跟他说,只想忙生意,不想谈恋爱。
结果是想追人家宋总,呵呵,这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严鸿飞帮忙遮掩两句,宋明瑜也没多想,这年头相亲并不比后世少,倒不如说自由恋爱的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
很多家庭还保持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概念,到了年纪就开始组织相亲,别说父母了,就是什么厂里的工会这些都会组织。
宋明瑜想了想:“今天辛苦你了,要不然中午就留在店里,我请你吃顿饭?”
严鸿飞后脑勺发凉,兄弟追女孩儿,他还敢杵在这里当碍事的?
他连忙摆摆手,借口家里还等他吃饭,几乎是落荒而逃。
宋明瑜莫名其妙:“严鸿飞怎么怪怪的?”
她和严鸿飞认识也两年了,早就习惯了叫对方名字,但盛凌冬不知道为什么,听着心里有一点点……说不出来的酸。
他不动声色又往好友脑袋上扣一口黑锅:“……可能他家里催得紧,他压力太大了。”
宋明瑜了然地点点头,好么,被逼婚的可怜小年轻,她把这事儿抛开到一边:“别在外面站着了,咱们去院子里坐着?”
盛凌冬正要说好,却听见大堂那边传来一阵喧哗。
甚至还有人的尖叫声。
宋明瑜一下子皱起了眉头。
之前几次开店都没遇着什么风波……总不可能这套门面还真就被肖春生那倒霉蛋给染上霉运了吧?
她顿时也顾不上盛凌冬,赶紧抬脚就往大门口走,盛凌冬知道她这会儿心急,却又担心有什么麻烦,快步走到她身边。
“我和你一起,有什么事我也能帮忙。”
宋明瑜心里一暖,“嗯”了一声,两人转过巷子口,却发现情况好像和想象中不一样。
的确有人在惊呼,有人在窃窃私语,人群呜呜泱泱的,却不是出了什么不好的事件。
而是火锅店门口,赫然停着一辆极为霸气的轿车!
这台车的长相已经足够有震撼力,立体的车标更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奔驰,W126!
如果说一台桑塔纳,在这年头已经足够让人侧目,那么这台奔驰,可以说是奢侈品中的奢侈品,豪车中的豪车。
一台W126,售价高达一百多万,甚至两百万!
在南城……不,恐怕在整个省里,也就这么一台而已。
这不可能是普通人,对方身份必然很高,极为富贵。
宋明瑜推测着对方的身份,脑海中转过无数个可能的人。
她带着客套笑容走上前去,正想敲下车窗问问到底是何方神圣。
但她的身影甫一出现,轿车的引擎低声轰鸣一下停住了。
紧接着,后座车门打开,车上人长腿一伸下了车。
正好站在了宋明瑜的面前。
这个男人的身高绝对超过了一米八,以宋明瑜的身高都需要仰头才能看见他的脸。
一身极为考究,但颜色极鲜艳的西装,一张长得挺好看,但完全不认识的脸。
还没到夏天,对方竟然戴着墨镜。
不像是南城人,反而让人感觉像见到了动物园的花孔雀。
宋明瑜满头雾水,这是哪位?
她还没想到答案,鼻尖忽然飘过一阵馨香,紧接着视线骤然被怒放张扬的花束所占据。
火红的红掌配上黄莺,最令人啧啧称奇的是里头竟然还配了几支进口的哥伦比亚玫瑰。
花孔雀施施然地摘下墨镜,在群众一声高过一声的惊呼声中,漫不经心地扫了其他人一眼。
最后落回宋明瑜的脸上,那双眼睛里顿时迸发出了十足的光彩,竟然就这样凝望着她,一句话不说。
不是新世界老总家的二少爷,郑嘉佑又是谁?
他迟迟不说话,宋明瑜只好硬着头皮开口:“……你好?”
她有认识这号人吗?
郑嘉佑见她微蹙着眉,心里一跳,赶紧露出了温柔的笑容:“靓女,恭喜开业。”
他微微弯腰,将花束献上,一派彬彬有礼的绅士模样,宋明瑜却下意识眯了眯眼。
不是日光太晃眼,而是这一束花的中间,竟然还缀着一串珍珠,还洒了金粉。
他稍一动作,金粉就折射着日光,映得那束花波光粼粼。
无论怎么看,这一幕画面都像极了电视剧里头的桥段。
如果不是宋明瑜压根不认识对方的话。
偏偏光看这位浑身写着“我好有钱”的样子,再一听他那努力掩饰,却还是十足港城口音的普通话。
她猜测对方应该是港商那边的人。
可代表团不是已经回港城了么,怎么还会有人在南城?
宋明瑜心里各种思绪流转,脸上却迅速换上了营业专用的客气笑容:“谢谢。”
开门就是做生意,她搞不清楚这人的来意,但不影响她客客气气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就一老实本分的个体户,天塌下来也跟她扯不上关系。
反正不论是谁,大不了回头问问陈启邦这位大佬,港圈的人他肯定知道。
宋明瑜提前就做过预案,毕竟她如今打交道的对象许多地位也挺高,对于这种特殊来宾要怎么安排,店里不可能毫无准备。
但郑嘉佑这人,港圈浪子,又是豪门出身,平时只是不屑,但真论察言观色的本事一点不差。
他一看宋明瑜的笑容客套中带着疏离,就知道刚刚这一套唱念做打对方并不感冒。
这不意外,在他心里宋明瑜本就是敢竖着眉毛怒斥厂长的女人,要是被这么一束花就打动了才奇怪。
他矜持地摆摆手:“不必搞特殊。”
他是来追女人的,又不是来利用身份吃霸王餐的!
他目光转向了排在第一位的那对男女。
这对男女显然是正在处对象,火锅店位置宽敞,又特别适合边吃边聊,完全是约会的不二之选。
等了许久,总算是等到火锅店开门的这对恋人喜笑颜开,正要往里头走,郑嘉佑施施然将人拦下。
“这个位置我要了。”
小情侣满头问号:“这是我们排来的,你想吃自己排队呀,干什么插队——”
郑嘉佑也不多说,随手就抽出一张外汇券。
小情侣的呼吸一下窒住了。
一百块……外汇券?!
换个座位?!
两人犹豫着正要松口,郑嘉佑又皱了皱眉头。
这么一点钱,他都不好意思出手,嫌弃那面值小,干脆又加了一张。
“换个位畀我。”
“好!”
小情侣其实听不懂这港城人说什么,但不影响两人一把把钱拿过来,就往旁边让,“您请,您先请!”
一个位置而已,再排就是了,这财神爷,一出手就是两百块——外汇券!
抵得上普通人两三个月工资了,关键是,一般人根本就搞不到这东西!
两人欢天喜地地重新排队去了,这两百块外汇券别说吃顿火锅了,两人都可以去友谊商店搬个电视机了!
现场群众一片哗然,郑嘉佑这才整了整衣服,“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请宋总你亲自照顾?”
第100章 第 100 章 双更合一(发红包啦!……
“哇——”
“这人是港商吧, 这年头就港商这么财大气粗!”
“‘明瑜’的老板竟然还认识这么有钱的人物,平时一点看不出来啊,有钱就是好,还能让老板亲自作陪呢!”
无数目光嗖嗖地往宋明瑜这边瞧, 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 吃瓜八卦的——
还加一个神情骄矜, 丝毫不觉得自己这么说有什么问题的郑嘉佑本人。
宋明瑜脸上的笑容差点有一瞬间维持不住。
真的有点尬。
实话说,这些话她没少在电视剧里听过。
可看电视剧的时候, 她是观众, 可以笑得前俯后仰——
真有人操着一口港味儿十足的蹩脚普通话对自己说这些话……
宋明瑜觉得自己脚趾头能抠出一套三室一厅来。
“抱歉,我——”
“先生您好,我是明瑜火锅店的店长, 很高兴为您服务——”
就在这时, 有人及时赶到。
来人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把宋明瑜往后挡了挡。
却是匆匆赶来的夏娟。
她本来在店里指挥这群小店员。
尽管之前就上岗培训过, 但毕竟火锅店还是“明瑜”第一次涉足,服务流程上有点差别,有些地方要她亲自盯着。
正忙着呢, 盛凌冬却忽然找到了她。
把门口有个港城富少来店里的事儿和夏娟说了, 又带着一些担心。
“他好像是把明瑜当成服务员了, 拉着明瑜要她服务,我不是店里人,不太方便帮她解围, 夏阿姨您看……”
盛凌冬这话, 但凡冷静一点思考,都能发现里头的漏洞。
港城富少又不是没见过世面,一屋子穿制服的服务员他不搭理, 偏偏要缠着一个穿得格格不入的宋明瑜?
而且“解围”这两个字就用得很巧,听上去就很像是那富少在找宋明瑜麻烦,现在就指望夏娟去帮忙。
但夏娟关心则乱,当场被绕了进去。
听到港商两个字,她本能地就有点紧张。
再一听到明瑜没休息好,夏娟心神就跟着乱了。
“那可怎么行!”
夏娟跟了宋明瑜这么久,对方凡事喜欢亲力亲为这一点,她是比谁都清楚。
哪怕被认错成服务员,以明瑜的性格,肯定也是直接把事儿揽在自己身上。
培训的时候也是这样,原则就是再怎么样也不能惹怒客人。
可是——
夏娟一下子就想到门口围得团团转的那些媒体。
她自认不是多么厉害的人,明瑜把火锅店的店长位置交给她,对她来说这份信任极为难得。
所以,夏娟绝对不允许开业第一天就出现对明瑜不好的新闻。
《明瑜火锅店开业太招笑,总经理竟被当成服务员真尴尬》
光是想想这个题目,夏娟就急得额头冒汗。
不行,绝对不行!
夏娟脸色越来越严肃,当下也顾不得什么港商不港商的了,谢过盛凌冬,赶紧就往外赶。
直接横插进宋明瑜和郑嘉佑两人中间。
趁着谁都还没反应过来,夏娟又一口气说下去:“您看咱们是想坐靠窗的卡座沙发,还是包厢?”
“……包厢吧。”
她问得太自然,郑嘉佑下意识给出了回答。
但话一出口,他就暗道不好。
果不其然,那自称店长的中年妇女不等他继续说下去,手一招,立刻呼啦啦地涌过来好几个穿着火锅店制服的年轻小伙小妹。
“‘临江门’包厢,欢迎光临——”
……
宋明瑜被夏娟带着人给解了围。
店员们为了接待贵客堪称汹涌而至,把她给挡了个严严实实,宋明瑜这才获得了自由。
她是想开业这天热闹没错,可这热闹未免有点太超前了,根本不在她的预想范围内。
她从人群中溜开,但光看那台奔驰,宋明瑜就不能完全不管那位贵客。
她先是给港城那边通电话,没打通,转头又给南城饭店打电话。
还真打听到了这位富少爷的来历。
“他就是新世界地产郑生家的二少爷,在港城娱乐——咳咳,在圈子里还挺有名气。”
隔着电话,南城饭店总经理张怀多少还是顾忌到了宋明瑜的年龄,没细说所谓的“圈子”其实是鱼龙混杂的娱乐圈。
尤其是内地风气保守,那些港圈艳事绯闻还是不听的好。
他忽然想起来一点,“哦对了,他说起来也是你的老顾客了。”
“他就是顶套的客人——就是那个天天点小饭馆粤菜的人。”
放下电话,宋明瑜揉了揉太阳穴。
竟然是郑家人。
她不认识郑嘉佑这个名字,但姓郑,又是新世界老总之子,港圈著名豪门出身——
郑嘉佑是真的花孔雀,嗯,还是正儿八经可以把自己当孔雀打扮的那种富贵花孔雀!
怪不得他的出场会这么张扬,宋明瑜揉了揉太阳穴,这么一来,她还真不好把对方晾着。
不仅仅是对方身份的确高,更重要的是,人家是她的老顾客。
宋明瑜对谁都能硬下心肠,对老顾客却不能。
想来想去,恐怕她还是要亲自走一趟,至少陪同着说几句话,别让人感觉到了冷落轻慢。
但在此之前,她得先和盛凌冬说一声。
人家本是好意才来帮她忙,她总不能只顾着郑嘉佑那头,就把鼎力帮忙的盛凌冬给撂在一边。
宋明瑜丢下电话出门,转角处却不见熟悉身影。
她福至心灵推开后院院门,果然发现盛凌冬正坐在院中低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凌冬!”宋明瑜吸了口气,走了过去,“刚刚实在是不好意思,我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情况。”
如果说刚刚那出大戏已经足够让宋明瑜尴尬。
那么,在盛凌冬面前华丽丽地被一个根本不认识的男人送花,还口称“靓女”,一副浪子泡妹的口吻……
那这尴尬的程度,起码要往上翻十倍。
“今天实在是对不起,我——”
她说着,眼前一片淡金色闪过。
宋明瑜顿住话头,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抱着那束花。
联想到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就更尴尬了,她赶紧把花给放在一边。
正要说话,盛凌冬先开口了:“没关系,今天开业,我本来也是帮你的忙,生意要紧,你忙你的就好。”
盛凌冬语气颇为关心,“你这会儿过来会不会不方便?你不用顾及我,还是店里的事情比较重要,不用担心我。”
他话说得温和,但宋明瑜宁愿他有点不高兴,甚至抱怨两句。
他现在这么善解人意,她反而更是觉得于心有愧。
今天是“明瑜”的火锅店开业,不是他盛凌冬的生意。
他完全是一片好心,大清早就到了店里,甚至她这个总经理都堪堪和他差不多时间到。
她呢?
一开始是惦记着陈冬青那边的情况,之后又忙着其他事儿,好不容易找到个机会能和他多说两句话,转眼又来了郑嘉佑这么个“程咬金”。
盛凌冬呢?
哪怕刚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他完全被晾在一边,也一点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乖乖地自己回了后院来,一点没给她添麻烦不说,现在还主动让她别顾及他。
宋明瑜怎么可能不顾及他呢?
于公于私,盛凌冬都帮了她许多,今天还特地到店里来给她帮忙。
没有什么是应该的,人家也有自己的生意要顾,可还是把她的事情放在了前面。
是,道理是这么说,朋友之间本就该彼此帮助,如果盛凌冬需要帮忙,宋明瑜觉得自己肯定也不会推辞。
可是做到盛凌冬这一步的又有几个?
她咬了咬唇,早就在脑海里整理明白的那些话怎么都说不出来。
轻飘飘一句“谢谢”,就把人撵走,哪有这样做朋友的道理?
偏偏盛凌冬还在轻声叫她:“明瑜?”
见她一直不说话,盛凌冬满脸担忧,“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发愁,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又是这样,她还什么都没说呢,他就已经在考虑有没有什么能帮她的了。
好像只要她说一句需要,他就会毫不犹豫去做。
宋明瑜根本没意识到,盛凌冬是“别有所图”。
她才刚刚被行事高调,来历不详的港城富少郑嘉佑给吓了一跳。
这会儿听见盛凌冬包容又温和的声音,内心的愧疚越来越浓。
她上辈子性子独,这辈子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补偿,老天爷对她是格外慷慨。
就连交到的朋友对她也是掏心掏肺。
不能这样,宋明瑜,不能只有别人对你好,你也要对别人好啊。
宋明瑜深吸一口气:“没什么,我就是想说,我这边不忙,过去一趟,马上就回来。”
“你什么也不用做,就待在这里,等会咱们一起吃,就吃火锅。”
宋明瑜说着说着,思路也捋顺了。
“上回咱们在冬青那儿吃火锅遇到意外,今天没什么事儿,就当我补偿你一顿。”她停了一下,“年夜饭。”
盛凌冬的眸子亮了起来。
他知道宋明瑜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格,所以这番话,他的确是故意耍了心机。
但他想要的不多,如果明瑜会惦记到他哪怕一点点,之后还有机会约她出门,那就很好。
只是没想到,他这一招以退为进,效果比想象中还要好。
明瑜刚刚明明犹豫了,可最后还是选择了他。
盛凌冬的心跳很快,脸上不动声色试探:“那刚刚那个贵客——”
“工作是很重要,但朋友对我也很重要。”宋明瑜说道,“我等会过去说几句就好。”
她把郑嘉佑是自家老顾客的事情说了,“估计就是因为这个,今天才特地过来祝我开张顺利。”
男人最懂男人,盛凌冬直觉那港城富少不像是这个意思。
不然以他的财力,大可以学港城风气,送上花篮庆祝开业,何必要大张旗鼓坐豪车来,就为了赠宋明瑜一束花?
他余光瞥一眼身边的花束,幽幽花香之中甚至还有一点香水香气。
这么骚包张扬的做法,倒像是在追喜欢的女孩儿。
若是换作之前,盛凌冬想到说什么自然会说什么,可如今嘛——
不好意思,无论是郑少,李少,还是王少,在他这里都只有一个代称。
竞争对手。
半路出家搞运输,坐揽物流和搬家两大业务,硬生生在码头啃下一块硬骨头的盛老板拥有很多美德。
唯一没有把心仪对象让给竞争对手的大度。
宋明瑜误会郑嘉佑今天来是出于老顾客的身份,他就推波助澜,加深这一层误会:“原来是这样,看来你和南城饭店那边的合作做得很顺利。”
宋明瑜笑了笑,他又轻轻叹息了一下:“可惜,我在粤省的时候忙得脚不沾地,粤菜我都没有尝过。”
“这有什么,你既然都在南城,你要是想吃粤菜,提前给我打电话,我做就是了。”
宋明瑜不觉有他,她还愧疚着呢。
“别说粤菜,其他菜你想吃什么都可以点。”
盛凌冬微微一笑,他好像知道要怎么为自己“争取”了。
“真的?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这都是小事,那你等等我,我等会就回来。”
完全不知道盛凌冬心理活动,宋明瑜还在思考,“我让夏阿姨在院子里给咱们单独安排一下,怎么样?”
她有她的考量,郑嘉佑在大堂那边,她肯定是不好让客人看见自己晾着他,和朋友俩吃饭。
那就干脆安排在后院,反正比起热热闹闹的前厅,后院正好安静,没人打扰。
隔着一堵墙,只隐约听见另一边厨房挥舞锅铲炒料,还有切菜备菜的声音。
“这里没有其他人,只有咱们两个,聊天也方便。”
“就是有点委屈你了……”
只有,咱们,两个。
盛凌冬一点没觉得委屈。
他现在又有点感谢那位郑公子了。
要不是他突然搅局,他可不会和明瑜单独吃这一顿饭。
他唇角忍不住上挑,轻咳一声才忍下来:“嗯,我没关系的,不要影响你的事情就好。”
“那就好。”
宋明瑜这才松了口气,她高高兴兴地站起身来,“我去前面稍微说几句,面子上不要落下,等会就回来,等等我。”
别说几句话了,几个小时,盛凌冬觉得自己也不是等不起。
他今天的事儿都推了,就是为了陪着宋明瑜,她曾经开店的时候他总是被这样那样的事儿绊住,至少今天,他一整天都想陪在她身边。
“嗯,我等你。”
……
郑嘉佑几乎是被簇拥着给“送”进了包厢。
和明瑜酸辣粉总店相比,火锅店的店面更大,更加宽敞。
尤其肖春生当初为了和她打擂台,没少在风格上“山寨”。
如今山寨转了正,还帮宋明瑜省了不少麻烦,光是那一面落地的大镜子就不用她再费心费力去做。
火锅店这种地方,甚至比小吃店还要要求光线明亮,加上厅堂内宽敞、简洁的布置。
路过的人能看见里头热腾腾的锅子,能闻见里头不断传出来的火锅香气,这谁能不心动?
桌椅板凳也全部改成了火锅店的样式,宋明瑜按照几十年后火锅店的设计思路,不同座位之间用竹子做的半墙隔开。
竹子造价低,便宜好清洁,但隔开的半墙,又给客人一种隐私感,一桌人说说笑笑也不拘束。
包厢的设计是最精巧的,竹子做的隔断中间还嵌着磨砂玻璃屏风。
看起来空间更加宽敞了不说,上头炽光灯一打,玻璃上就水波粼粼的,别提多漂亮了。
明瑜火锅店的服务也是“明瑜”统一培训的,如今升任培训主管的毛小静在培训了好几轮员工之后,如今可谓是信手拈来。
宋明瑜还针对火锅店的服务特点做了改进,每个客人面前甚至还要放专门的热毛巾擦手。
在吃遍山珍海味,动辄进出米其林的郑嘉佑来说,这些东西并不稀奇,但谁叫这是宋明瑜的店呢?
就是啥也没有,他也能夸出朵花来,更别说无论从就餐环境,还是从服务上来说,至少在南城的确是首屈一指。
那在加了滤镜的郑二少眼里,就是力压港城米其林二星,天上有地上无的绝世好店了。
遗世明珠!
唯独一点缺憾,那就是“明珠”本人不在。
人声鼎沸,他刚还想回过头找一找宋明瑜的身影,可全是黑压压的人头,哪里还找得见?
就在郑嘉佑颇为懊恼的时候,耳边却响起了一道清亮的声音。
“郑先生,久等了。”
郑嘉佑霍然抬起头来,宋明瑜正笑吟吟地走进包房。
不知道她低声和那铭牌上写着“店长”的中年妇女说了什么,后者犹豫了一下,还是退到了一边。
“不好意思,刚刚有点事,郑先生点菜了吗,如果没有的话,要不要我先做一点推荐?”
她走近了。
空气中似乎还漂浮着他送那束花的香气。
暖光打在她身上,那张漂亮得不像话的脸庞越发像是蒙上了一层轻纱。
长长的睫毛颤了颤,那双星星一样的眸子看了过来:“……郑先生?”
“咳咳!”
耳边响起管家阿诺的咳嗽声,郑嘉佑回过神来,颇有些懊恼。
怎么就失态了呢,他明明今天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只要在宋明瑜面前刷足了存在感就行!
不都说烈女怕缠郎么,只要他追女仔够殷勤,还没有他追不到的呢?
郑嘉佑定了定思绪:“你亲自点,我自然好。”
宋明瑜应了一声,一连报出了好几种菜,都是南城本地的特色菜,哪怕到几十年后也是最畅销的那几种。
黄喉、鸭肠、牙梗、豌豆尖……宋明瑜滔滔不绝,郑嘉佑听得心里打鼓。
这都是些什么,这些能吃?!
但面对宋明瑜,他自然是不可能说不要,郑嘉佑忽然想起他哥的话。
“内地保守,要和他们做生意,要令他们感到亲切,你是真心同他们要好。”
的确,别说内地做生意的,就连内地的靓女都和大哥说的一样保守。
香水玫瑰都打动不了靓女芳心。
郑嘉佑觉得自己虽然不是在做生意,但总归大差不差,左想右想,恐怕只有撒钱这条路是最不会错的。
宋明瑜开门做生意,他上门送钱,这总没问题吧!
郑嘉佑大手一挥:“你刚刚说的那些,全部都要!”
“全部?”宋明瑜压了压旁边正要记下来的服务员,有些犹豫,“郑先生,这份量恐怕有些多——”
“没关系,我——”郑嘉佑正想说吃不完就算了,话到嘴边赶紧收回来,“我不止一个人吃。”
“阿诺,还有你们几个,都过来坐下,陪我一起。”
保镖都是郑嘉佑大哥,郑嘉和派来保护弟弟的。
几人闻言都懵逼地看向管家阿诺,阿诺深吸了口气,明白这是他们几个被二少爷当成了“挡箭牌”。
能怎么办?谁叫大少爷让他跟着二少爷,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听了。
“少爷叫你们坐,你们就坐。”
这下人是多了,一桌子坐得满满当当,郑嘉佑挑了挑眉毛:“这下你不担心了吧,写。”
最后一个字是跟记录的服务员说的,宋明瑜无奈地点点头,让身边这个姑娘把点菜单子给记下来。
其实她只是想让郑嘉佑先少点一些,但看这位大少爷脸上就恨不得写“我很有钱”的样子,她理智地把话咽了回去。
行吧,她可能是不太明白港圈人的想法,这倒也不关她事。
“那郑先生,锅底要什么辣度?”
郑嘉佑甩甩手,“你定啦,都行。”
宋明瑜又想沉默了,她发现自己刚刚的推测好像有点问题。
顶套的贵客,从来吃粤菜不肯点辣。
唯独一次,她只是在配料里下了一点点辣椒,饭店那边就打电话,说客人觉得有点辣。
郑嘉佑却跟她说随意,这……宋明瑜谨慎地问道:“郑先生,你吃得了辣吗,如果不行的话,试试鸳鸯锅?”
南城本地分微辣、中辣和特辣,宋明瑜还是先一步把鸳鸯锅也安排上了。
清汤对外地人友好,而且多一种锅底选择,也可能多一些客源。
对这事儿最熟悉的就是阿诺,平时兄弟俩点粤菜配送就是他负责在联络。
郑嘉佑是个不折不扣的港城胃,一点吃不了辣。
可他刚要说话,郑嘉佑就是一记眼刀,摆明了是不让他说。
男人不能说不行!
这么重要的场合,他坚决不能让宋明瑜看扁:“点解唔得?我都能吃——要特辣!”【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00-110
第101章 第 101 章 双更合一
陪着郑嘉佑把菜点了, 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以茶代酒敬了一杯,宋明瑜这才离开包房,去了后院。
郑嘉佑倒是还想她留下来, 可他想一想又觉得过犹不及。
加上菜品也陆续上桌, 他矜持地点点头:“你忙就好。”
这花孔雀开屏开惯了, 自觉这次非常收敛,丝毫不知在宋明瑜心里他的行为跟“矜持”扯不上一点关系。
包房这边有夏娟亲自看着, 宋明瑜想了想, 又交代夏娟几句,这才回了后院。
红汤九宫格锅底咕嘟咕嘟地小火沸腾着,旁边的竹架上已经摆了一些菜品。
盛凌冬动作自然地帮宋明瑜布置好碗筷:“不知道你还想吃什么, 先点了一些, 你看看?”
“差不多,咱们先吃吧, 等会想吃什么再加。”
宋明瑜应了一声,拿过小碟子里头盛放的热毛巾擦手,盛凌冬正好帮她把茶倒上, 把肉丸、牛肉这些耐煮的食材下到锅里。
宋明瑜在中间那格翻腾滚沸的汤中, 涮下去一片毛肚。
南城火锅的特色之一, 就是涮菜,每种菜下锅要多少秒,常吃的老饕们都记得。
像是这毛肚, 就是七上八下——提着筷子上上下下十五秒, 毛肚的形状微微卷曲的时候,那就是刚刚好。
油碟简单,麻油里头滚一圈出来, 咬一口下去,口感脆嫩,麻油的清香中和掉牛油锅底浓烈的辣香。
“嘶——”
宋明瑜烫得遮了一下嘴巴,发出小声的吸气声,她拿过旁边的茶杯,抿一口温热的茶,这下平和了下来。
“比码头那会儿做得更好吃了,麻辣鲜香,宋老师很会教徒弟啊,名师出高徒。”
“冬青确实很有天赋。”宋明瑜笑了笑,“比我想象中表现还要好。”
火锅滚烫,热腾腾的气息在空气中氤氲,和盛凌冬这个相处许久的朋友呆在一起,宋明瑜难得有片刻放松。
她把陈冬青之前接受自己“魔鬼训练”的事情和盛凌冬分享。
“你不知道,他脾气是真的倔,为了通过我的测试,连家都不回了,硬是要睡在店里……”
对自己这个徒弟,宋明瑜是又欣赏,又有些心疼。
陈冬青顶着是另一个世界,她师父的名字,甚至是极为相似的相貌。
可他的经历和个性,又让宋明瑜觉得和自己很有共鸣。
这些事盛凌冬也听她偶尔说过,但那时候都隔着电话,如今面对面这样闲聊还是第一次。
或许是因为今天是火锅店开业,陈冬青独挑大梁,也或许是因为之前陈冬青遇到那群受保护费的人,是两人一起帮陈冬青解决。
宋明瑜说得比平时更多。
盛凌冬安静听着,时不时说几句,一点不打扰宋明瑜的谈兴。
这种环境就很放松,聊完陈冬青,两人又聊起最近的趣事。
宋明瑜聊宋言川在学校的糗事,自己先笑得前仰后合。
“说是要现在就开始准备三中的乒乓球队选拔——他连学校都还没考上呢!”
六月就是小升初考试,老师和不少家长都已经心态紧绷,就连宋明瑜也很难免俗。
宋言川这小不点倒是很稳得住心态,经常在家里当活宝逗宋明瑜开心。
甚至还反过来安慰宋明瑜:“景行哥都说了,我努力一定能考上,放心吧姐!”
盛凌冬道:“时间还真是过得快,我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言川还小呢。”
“是啊。”
他这么一说,宋明瑜也想起来,用手比了比,“两年,一晃时间就过了,现在个头蹿了一大截,林姐说男孩儿到初中还要长得快一些。”
原身的父母都只有一米六出头,宋明瑜却有一米六五,在这年头算是十足的高个子。
宋言川呢,宋明瑜不像这年头的家长,攒钱固然重要,但在小孩儿身上花钱更重要。
尤其她前世看过很多科普,肉蛋奶对长个子很重要,所以早在去年,她就拉着林香一起,两家一起订了牛奶。
新鲜的玻璃瓶牛奶,每天早上六点准时送到院子门口,喝完再把瓶子还到奶箱里,自有送奶的师傅来收。
宋言川一开始还捏着鼻子不肯喝,现在渐渐也习惯了,早上一瓶牛奶一个鸡蛋打底,再吃点包子什么的。
还只是小学五年级,他个头都已经窜到快一米五了。
甚至学校篮球队的都来问过宋明瑜,问要不要让宋言川去学篮球,“他以后身高不可能低于一米八的。”
只可惜教练有心,宋言川自己却不感冒,对他来说篮球哪有乒乓球拉风?
国家篮球队都没拿过冠军呢!
“有自己的爱好挺好的,我在言川那个年纪还没什么想法呢。”
盛凌冬笑了笑,“什么都尝试一下,以后走什么路都顺一点。”
宋明瑜点点头,她也是这么想的,宋言川每次在家里发表豪言壮语,她笑归笑,但都不会阻拦。
家里又不是没条件,他想做什么就去做,万一宋言川真成什么世界乒乓球大赛的冠军呢——虽然这个可能性很低。
宋明瑜聊弟弟,聊胡同家长里短,随着她生意越做越大,胡同里的风气也是越来越变化。
以前还抱着厂里铁饭碗绝对不能丢,也丢不了的那群胡同老人,如今也琢磨着做起了小生意。
反正这年头谁家都有点一技之长,挣点副业的零花也是不错。
“也有一家去申请了座机电话,听说现在放开了一点,让他申请到了,他打算搞个小卖部,可以卖东西,还可以打电话。”
盛凌冬说这种在粤省很多,“那边的人,哪怕是小孩儿,都很会做生意。”
他说,粤省那边许多家庭,小孩儿放假都会出来倒卖东西,培养他们怎么做生意。
“你看十三行服装批发生意那么火爆,里头许多家都是一家老小一起上阵。”
夫妻俩当主力,小的就在旁边帮忙装东西,甚至帮忙找零钱,总之就是没人闲着。
宋明瑜听得啧啧称奇。
她去过粤省,不过那是前世的事情了,彼时,粤省已经是国内的超一线城市,小蛮腰,海景房,珠光宝气。
而现在呢,粤省仍然是繁华的,却又多了一种野性的活力。
盛凌冬说粤省街头随处都可以看见背着挎包,一身风尘仆仆的生意人,要么就是背着麻布口袋,在劳动市场找厂子进厂的“打工仔”。
“打工仔这三个字还真是贴切。”盛凌冬说,“背井离乡做活儿,不是打工仔是什么呢?”
那些人操着的口音才叫一个天南地北,有些乡音重到压根听不明白。
中介一唤,他们就一群群地钻进那些工厂厂房里头,戴上工牌,拿着钱,在流水线上挣比老家多许多的工资,等月底再汇回来。
盛凌冬意识到那边招人或许会更方便, “我在那边组了个队伍,就负责交接租赁船这边的货。”
这些人特别能吃苦耐劳,和南城本地的许多工人不同,这些远在他乡的打工仔极为珍惜这份工作。
“我其实没做什么,只是提供了一下宿舍,给他们办居住证。”盛凌冬简单解释,“他们四下散着,万一错过运输船这边的生意也不好。”
宋明瑜听到“居住证”,就知道实际上没盛凌冬说的这么轻巧。
眼下这个时间点粤省到处都是做生意打工的人,也催生出了一个核心问题——居住证。
没有居住证的人就会被当成“盲流”,直接遣返回原籍。
如盛凌冬所说,他提供的宿舍,不只是一处栖身之所,还是能够给员工们提供居住证的地方。
这些居住证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而是盛凌冬去派出所、街道这些地方打点登记过,甚至还要搭上一些人脉才能搞定的事情。
毕竟他是个外地人,要是没点人脉手段,在粤省这些事情不可能做成,堪称寸步难行。
盛凌冬说条件一般,一间房得住上八个人,要求也严格,做不好工作的人他会请对方离开。
可实际上,他一点也不吝啬。
比起这年头的不少老板,甚至称得上是慷慨——许多粤省工厂的厂房,如今还是十几个人一间,男女混住!
物流最重要的当然是货,可谁来盯货,谁来送货,谁来联络这些货呢?
最终还是人。
盛凌冬很会识人,更会用人,赏罚分明,恩威并施,这或许就是为什么他物流如今发展得顺利的原因。
发现宋明瑜喜欢听他去粤省那些见闻,盛凌冬从善如流地讲了许多,里头不乏一些自己的糗事。
像是什么粤语听不明白,差点把“生菜”听成“酸菜”,又像是粤省那边气候不适应,夏天又潮又热,特别不习惯之类的。
“那边晚上也开大排档,不过不是我们这边的火锅烧烤,而是肠粉和粥之类的,味道特别清淡。”
宋明瑜果然听得津津有味。
两人一边吃,一边随意地聊着。
盛凌冬眼睛尖,宋明瑜眼睛往哪盘菜上多瞟两眼,他说这话的间隙,就把菜煮下锅。
等一个话题告一段落,正好煮好可以捞上来吃。
宋明瑜有点不好意思:“你也吃啊,别总是顾着我想吃什么。”
“这些菜本来我也爱吃,烫了正好都能吃。”盛凌冬说道,“最近你太忙了,难得有机会,聊聊天也算是排解压力。”
“压力啊……”
宋明瑜没否认这句话,她思路一下就被盛凌冬这句话给带跑了。
夹一片牛肉上来,切得薄若蝉翼的牛肉片肥瘦相间,凌晨才运过来的新鲜牛肉自带一点奶香味儿。
一口吃下去,宋明瑜这才叹了口气,“确实压力有点大。”
店铺扩张,是她一开始就有所规划的,这不是一个小决定,遇到问题也正常。
毕竟涉及到门面,人手,还有很多方面的协调。
但宋明瑜没想到,最大的阻力竟然是来自银行。
“明瑜”和“明香”在今年都要进行扩张,尤其是明瑜餐饮这边,今年一口气要开不少店铺,光靠宋明瑜手里的资金肯定不行。
宋明瑜本能地就想到了去银行贷款,和几十年后不同,这年头贷款的人极少,甚至像针织总厂这种大企业,可以做到无息贷款。
如果能批下来贷款就不是问题,以宋明瑜的理解,她的公司如今在南城名气口碑都比较不错,这件事办起来应该不难。
她也没拖沓,想到就抽空专程跑了一趟本地最大的南城银行。
然而,行长倒是见到了,收到的答复却不太好。
“宋同志,我们银行的信贷主要还是面对那些信用良好的企业。”行长语气温和,但话里的意思却一点不委婉,“我们也要考虑贷款的风险。”
意思就是不给她贷,再进一步问是什么理由,行长就搬出来担保之类的问题和她打官腔。
“……反正字里行间就是说,公司和国营企业不一样,我们没有厂房和土地作为抵押,谁知道个体户哪天就倒闭了,他们不愿意冒这个风险。”
盛凌冬一针见血:“你这是遇上老古董了。”
“是啊,老古董。”
宋明瑜又何尝不明白,说白了这年头的银行还没有完全规范,很多时候贷款能不能办,就是行长一句话的事情。
她就是正好遇到了个看不惯个体户的老古董行长。
这不奇怪,并不是什么部门都和工商局一样开明。
别说今年已经是1986年,个体户跟雨后春笋似的一天比一天多,就是几十年后,也有很多领导看不起私企老板呢。
宋明瑜也只能暗叹自己倒霉,偏偏就遇上了这么个讲不通道理的,她怎么和对方据理力争都没用。
更倒霉的是,除了南城银行,宋明瑜还真不到其他银行可以办下来贷款,这年头连银行都没几家呢!
吴书记听说这事儿,倒是给她出了个主意,那就是民间借贷,“这是个实在不行的办法,也能解决问题,但是风险很大。”
宋明瑜肯定是不乐意去找私人借贷的,尽管这才是这年头最常见的借钱方式,甚至好多个体户之间还兴“赊销”呢。
赊销的意思就是,先欠着供货商的钱,等卖完再结账,这样就比银行灵活,批发商能结款,个体户也不会被货款压垮。
但宋明瑜光是想一想总厂的三角债,就打消了这个想法。
银行借贷是官方途径,对银行对她都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民间借贷不一样,这种拆东墙补西墙的方法跟她的思路完全不合。
宋明瑜喝了口茶,忍不住感慨:“说到底,我们这种个体户虽然做成了公司,但比起国营厂子那种真正的巨无霸,还是难太多了。”
她还是个穿越人士呢,都遇到这么多困难,前世看到那些白手起家的大佬比她的处境可艰难得多。
宋明瑜对“创业”的难度又有了更加清晰的认知,“不过也没关系,大不了我就一家一家地慢慢开。”
分摊掉成本风险,大不了就是速度慢一点,但每一步走得稳当也挺好。
“说不定到时候银行还要来主动和我谈合作呢。”
盛凌冬沉吟了一下:“其实,这两条路可以都不走,还有一种方法。”
“嗯?”
“明瑜,你有没有考虑过,我们完全可以合作。”
盛凌冬缓缓说道:“无论是餐饮公司,还是服装公司,你都需要运输,餐饮这边还得有仓储,有稳定的供应链——这些我本来就在做。”
“你现在品牌已经做起来,我也觉得,应该趁这个机会一举扩张,把南城的市场整个吃下来,扩大‘明瑜’的影响。”
“我的想法就是,合作。”
“这样,你的资金可以解放出来,放在租金、装修还有备货这些地方,我也可以从中赚一笔——”
盛凌冬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
国内现在物流发展还处于比较基础的阶段,生鲜冷链运输更是才起步,许多运输车队的重点目标,还是放在房地产、工地这些行业上。
盛凌冬当然不想放弃这一块利润,但光是和别人抢这一块利润,他这个后来者不见得讨得了好。
之前在珞璜两人吃饭那次,宋明瑜提出让他尝试一下搬家业务,盛凌冬很听劝,回去就组织起了搬家事业部。
没人做的事情,他来做,他就是唯一的龙头。
如今码头,不,可以说大半个南城的搬家业务,都绕不过他盛凌冬的队伍。
尝到过一次甜头,盛凌冬就在思考,还有没有其他没人做,但是又足以带来利润的生意可以尝试。
宋明瑜的餐饮公司,给了盛凌冬新的灵感——他完全可以做餐饮业的生意。
餐饮业需求新鲜食材,在这年头只能依靠解放货车短途运输,还得人工搬运,要么就只能自己去市场分批运货。
品质和时间都无法保证。
但盛凌冬自己本身不缺人脉和资源,他完全可以做源头采购到配送这完整的一条线。
他唯一需要的,就是固定的合作对象,一个能源源不断提供需求的餐饮店。
当然,这是工作上的理由。
盛凌冬继续说道,“物流这边的合作,可以当做我对‘明瑜’的投资——明瑜,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合作赚钱,你的生意我不会干涉。”
他语气轻松,“反正之前我们也合作过那么多次,论信誉,我想我在宋总心里应该还不错?”
另一个不能说出口的理由,就是他希望和宋明瑜的关系能更加紧密。
他知道,宋明瑜最在意的除了言川和林香他们这些亲近的人,就是她一手做起来的品牌。
如果两人能达成深度合作,无形中就是绑定在了一起,那么以后无论宋明瑜去哪儿——他都不会被甩下。
合作伙伴的身份,共同利益放在眼前,比仅仅一个“朋友”的头衔,更加稳固。
宋明瑜的确心动了。
银行不肯借贷,资金问题是实打实放在面前的问题。
她当然可以想其他方法,但耗时耗力,而眼下处于“明瑜”最关键的发展期,能节约时间,那当然好。
盛凌冬早在明瑜小饭馆刚做起来那会儿就和她合作了,这两年来,“明瑜”的进货的确从来没出过问题。
不仅没问题,盛凌冬物流事业越做越大,也仍然很重视这单八百年前的小生意,如今请他接这种单子,可不是这种价格。
加上火锅店他还忙前忙后地帮忙……宋明瑜思索了一会儿:“你让我考虑考虑。”
她没一口答应,也没回绝,这涉及到她的“明瑜”,当然不可能在饭桌子上几句话就敲定。
盛凌冬也明白这一点,倒不如说宋明瑜这样的反应,已经让他很心满意足。
没拒绝,那就是有希望。
他没再继续往下说,而是转移了话题,一顿饭两人都吃得很高兴,只在临开车离开的时候,他才提了一句。
“合作的事情,我等你的音讯——不用急,赚钱的事情,慢慢考虑。”
宋明瑜被他逗笑了:“嗯,我知道,盛老板不做亏本的买卖,我会好好考虑的。”
盛凌冬喜欢赚钱,遇到赚钱的事情就斗志十足这件事,两人在刚认识的时候,宋明瑜就意识到了。
只能感叹一句,世界上还是卷王太多,她已经自认够勤奋的了,盛凌冬比她还勤奋。
这么想来,两人还真是每次见面吃饭都在聊生意规划,聊未来发展,和前世那些令人烦躁的应酬唯一不同的就是,她和盛凌冬的确聊得来。
宋明瑜挥手和那辆白色的小旅行车道别,转身缓缓踱回了火锅店。
吃完饭,她总算是良心发现,又想起了“贵客”郑二少,不过出乎她意料的是,夏娟却说郑嘉佑在她离开没多久之后就走了。
“那个郑少爷看锅底上来的时候表情就有点奇怪,一直没烫菜,我想会不会是他没吃过,就帮了一下忙——”
结果她帮忙烫的那盘豌豆尖,郑嘉佑刚往嘴巴里送了一口,就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
吓得一包厢的服务员全都过去关怀,偏偏郑嘉佑好面子,说什么都不肯承认自己吃不了辣,硬是把其他菜也烫了。
“过了一会儿就说他有事,结账就走了。”
夏娟觉得可惜,那些菜烫了也没吃,宋明瑜差点笑晕过去。
还真是战五渣嘴硬非要挑战巅峰局,她光是想想就知道,郑嘉佑这会儿恐怕很不好过。
花孔雀怕不是要变成炸毛孔雀。
夏娟担心郑嘉佑吃出个好歹,宋明瑜安抚她:“没事,真有什么事儿,张总经理会跟我们说的。”
以郑二少的性格,恐怕有什么事也不会愿意被人知道——但没办法,这也怪不了她们明瑜火锅店吧?
谁叫他非要逞强呢?
这一天除了郑嘉佑这个“奇葩”,其他时候都是顺顺利利平和度过,宋明瑜很是高兴,晚上歇业的时候每个服务员都包了个大红包。
“今天辛苦了。”
宋明瑜第一次没有亲力亲为跟全程,店里有夏娟和陈冬青两个负责,她果然要轻松了许多。
晚上难得早点休息,宋明瑜还想着最好是睡个懒觉,第二天一大早,家里的座机电话却响了起来。
是来自《南城晚报》的电话——
“宋总,还记得我吗,我是《晚报》的祝秋秋……是这样,省里出版社想请你去一趟锦城,你看最近有没有空?”
第102章 第 102 章 双更合一
省出版社和宋明瑜可以说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她一个做餐饮的, 出版社找她能有什么事儿?
祝秋秋努力解释,“是这样,其实省里最近有意向,想做一批家常图书出来, 南城这边, 我们就推荐了‘明瑜’, 省里现在也点头同意了。”
“就是时间上有点急,您看能不能尽快去一趟锦城——住宿和往返车票, 《晚报》这边帮您报销。”
电话另一头, 小姑娘心里直打鼓。
她并没有撒谎,的确是省出版社想找宋明瑜合作出书。
但如果按照出版社的流程,肯定是先在出版社这边内部讨论敲定, 公布好具体的合作细则, 再请宋明瑜去锦城谈合作。
而不是让她一个《南城晚报》的人来和宋明瑜通气儿。
这里头有些麻烦事儿,不好说出口, 只能盼着宋总不要问。
先把事情解决掉要紧!
祝秋秋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电话另一头,只听见宋总沉吟了一会儿:“秋秋, 商业合作毕竟是一桩生意, 我不是不相信你, 但我想知道真正的理由。”
祝秋秋心里一凉,完了,老天爷没听见她的祈祷, 宋总还是问了。
说到底她也就是个年轻小姑娘, 在《南城晚报》也谈不上多大的话语权。
尽管之前和宋明瑜打过交道,可那时候情况不一样……
“祝记者?”
宋明瑜声音稍微严肃一点,祝秋秋这边就稳不住了。
“……我说。”
当下就竹筒掉豆子把话全说了。
之所以会出现这么尴尬的情况, 问题不出在宋明瑜这里,而是出在《南城晚报》身上。
准确地说,出在南城这个地级市,和锦城这个省会的角力上。
就连后世,一只手五个手指头都不一定长,关于省会好还是地级市好的争论就没停过。
更何况这会儿正值改开,各个城市早就铆足了力气,都想证明自家更好。
对省里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
锦城作为省城,向来是走四平八稳,以沉稳的“大哥”形象示人。
南城前几年就是个闷头搞工业的国营厂子重镇。
在省里地位,可以说是一城之下,也就比省城低一些。
但这两年,随着改开的脚步,南城的动静一直不小,新上马的骆市长大刀阔斧搞招商引资,搞改革。
他的野心不只是为了自己,自然也是为了南城,这就无形中,改变了之前的天平平衡。
南城想争先,锦城坐不住了,亲兄弟也要明算账,该竞争的时候,大哥也不能啥也不要不是?
又不是恶性竞争,省里当然不会过问,倒不如说两边越竞争,越是显得省里发展得好。
两边的角力就这么开始了,别说经济这些命脉领域了,所有跟城市相关的领域,全部都受到了影响。
其中自然就少不了传媒。
作为南城的一部分,《南城晚报》和《南城日报》这些本地报纸,这两年可算是过得扬眉吐气。
尤其是还横空出世了一个宋明瑜,又是改开中白手起家的个体户,又是个厂工子弟,这姑娘年纪还那么年轻。
她身上的话题实在太多,能写的题目也实在太多。
南城这几个报纸这两年算是一路看着宋明瑜的事业做大,没少吃到“明瑜”和“Venus”的流量。
影响力变大了,卖得就好,卖得越好,省里自然就越发认可南城的发展,南城影响力变大,反过来又能反哺报纸。
这就是一条良性循环的路。
原本是一件好事,但资源就那么多,省里拨给了南城这边的几家报纸,同样归属于省出版社集团的锦城那边不肯干了。
你们南城几家报纸把风头都出完了,领导怎么看我们锦城这几家报纸?
刊印卖不过南城报纸,选题也没南城那边有意思,《锦城晚报》硬着头皮,花了不少人脉资源请了几位川菜大师亲自开专栏,总算是勉强扳回一城。
结果还没等他们笑两天呢,宋明瑜客串《街坊邻居》爆了。
不只是在南城,锦城电视台也接到了许多询问宋明瑜做那道菜的电话。
比起南城电视台的兴奋激动,锦城电视台那心里就有点膈应了。
两边一起合作的地方方言剧,结果最后人家就记得了这个叫宋明瑜的,锦城那边的报纸可没少给这电视剧宣传,完全是白搭了。
两边合拍的《街坊邻居》,最后给南城一个个体户做了嫁衣,这换谁能接受啊?
电视台和报纸不是同一个系统,可在这一刻,两个系统是真的有点同病相怜的意思了。
锦城那边也不管了,事已至此,干脆放手一搏。
锦城几家报纸联合电视台一起,请来中央台的纪录片团队,要给锦城做一期“川菜”主题的纪录片。
《南城晚报》这边得到消息的时候,团队已经请了,锦城传媒业这回是下了大本钱,直接走了手续,请对方一行坐飞机过来。
背水一战,非得把场子找回来不可,据说还请了退隐江湖的国宴厨师亲自出山。
南城这边也不能坐着看呀,要真给他们做成了,到时候锦城几家大报纸联合一宣传,南城这边报纸没有还手之力。
南城报纸这边的几个大领导马上打电话找省出版社谈出书的事儿。
领导斗法,那就是字字不离改开政策,句句不离地方典范。
要代表南城,要具备过硬的餐饮实力,还得有口碑人气,有谁比宋明瑜更合适做这个出书的人呢?
于是,祝秋秋就这么被赶鸭子上架过来和宋明瑜交涉。
大领导交代她一定要把人请到,但是又不能让宋明瑜知道里头的事儿,那太狼狈。
可祝秋秋哪会瞒人,她支支吾吾,电话里小姑娘的声音颇有些垂头丧气:“……对不起。”
报社这些千年老狐狸,宋明瑜一听就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当即就安慰:“别道歉,你没做错。”
“诶?”
“恐怕你领导早就猜到你会瞒不住,所以才让你来。”
祝秋秋性子直率,不会骗人,正常情况下,这种任务肯定不是她,而是报社其他人,甚至是领导本人。
但宋明瑜不见得愿意信任他们。
祝秋秋呢,她和宋明瑜算是同龄人,之前还打过好几次交道。
宋明瑜甚至接受了祝秋秋的采访,那篇采访后来成了祝秋秋的“出道之作”。
显然,她和祝秋秋关系不错这件事,报社领导心里门儿清。
他们让祝秋秋来,就是笃定这姑娘最后肯定要说实话,不会真的瞒着宋明瑜,让她不快。
但小姑娘可怜巴巴的蒙在鼓里,宋明瑜不可能一点不动恻隐之心,心软那么一点,是不是这事儿就能谈呢?
这是一步明棋,报社领导下这一步就是为了让宋明瑜知道报社的态度——我们是很希望和你合作的,友好的那种。
唯一一个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的就是被领导支来当排头兵的祝秋秋本人。
小姑娘懵懵地“啊”了一声,欲哭无泪:“总编和我说,一定要请到你,还不能让你猜到,我稿子都打了七八遍——”
结果总编早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
“那、那宋总……你愿意去吗?”
宋明瑜轻笑一声:“宋总不一定想去,不过如果是宋明瑜的话,说不定会想去。”
祝秋秋秒懂她的意思:“明瑜姐——”
“行啊,这个忙我就帮了。”宋明瑜逗了小姑娘一把,自己也笑了,“不是什么大事,这样你领导也不会为难你了。”
就算没有省出版社这一出,她迟早也会去锦城,毕竟公司不可能一辈子窝在南城。
“明瑜姐……”
大起大落,祝秋秋在电话里又哭又笑,小姑娘这会儿心放下来,跟只鼓起来腮帮子的小仓鼠似的。
“千万别和总编他们客气,去了进城,想住哪儿住哪儿,最好是住大饭店,狠狠宰他们一下!”
总编也太狡猾了,天知道祝秋秋好几天晚上都没睡好,现在还顶着黑眼圈呢!
“不,不够,我马上去找总编,必须给明瑜姐你提报销的预算,让他们狠狠出出血!”
……
和宋明瑜猜测的一样,报社那边知道她点头答应,马上就表现得非常殷勤。
不仅是交通和住宿,就连中途吃饭这些花销都给她包圆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祝秋秋真去找主编哭诉去了。
说是事后报销,报社却先给她送了三百块钱过来,让她暂时用着,不够的回来再补给她。
大方慷慨得要命。
唯一一个小小的请求,就是希望她能尽快去锦城把合作落实了,毕竟现在锦城那边还不知道南城几家报纸的这项反击。
宋明瑜想了想,找上林香,问她要不要一起。
这一趟去锦城,除了谈合作的事情,她也想放松放松。
就当是一次旅游。
林香顶着Venus的店长负责人这个头衔,但最近也一直在培养接班人,加上还没到上新的时候,店里也算不上忙。
宋明瑜要是说她俩单独去,林香还有点担心生意,但宋明瑜太了解她林姐,直接丢出杀手锏。
“不止咱们俩,这次难得出门,把三个小的带上一起——林姐,景行和念嘉还没去过锦城吧?”
当然是没去过的,别说陈家兄妹了,就连林香自己都没去过。
宋明瑜把三个小朋友抬出来当理由,林香就没有拒绝的道理了,她都一把年纪了,不去也就不去,可景行跟念嘉都那么小……
书上不是说了吗,“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正好几个孩子的学校这周要考试,按照惯例,考完就会直接放假。
这样算起来,可以周五一早就出发。
林香点了头,“好,我们一起去。”
毛小静听说她俩要出门,毛遂自荐去帮忙买票,“火车站汽车站这些地方我特别熟!”
南城到锦城,最快的就是火车,宋明瑜倒是想让小毛买最好的票,但是这年头就只有一条锦南铁路,就是最慢的绿皮车。
什么和谐号,复兴号,连影子都还没有,省内铁路,也没有卧铺,只有硬座。
就这么个要啥啥没有的绿皮车,一趟要足足十一块钱!
宋明瑜觉得慢,几个小的却高兴得不行,就连林香都颇为憧憬:“也不知道火车坐起来是什么感觉,我还有点紧张。”
车次是早上十点的,八点多,一行人就从胡同出发,去了火车站。
除了宋明瑜和林香带着三个小崽崽,陈继开和高彦芝夫妇也要去送站。
穿越后,这还是宋明瑜第一次来火车站,整个南城火车站堪称人山人海。
蛇皮口袋、行囊、背篓、烟枪……在这里连说话都要大声喊,不然哪怕面对面都很难听见。
坐的位置更是想都不要想,能有个地儿大家站着就不错了。
好不容易等到检票了,检票口的人拿着大喇叭一个劲儿地喊:“5611,5611车次的乘客检票上车!”
宋明瑜一行人买的就是5611的车票。
人群拥挤,小不点宋言川难得紧紧地牵着明瑜的手,人太多了,挤得他话都说不出来了!
另一边陈景行把妹妹陈念嘉护在怀里,林香又把俩小的护着,陈继开在妻儿之前,一马当先地开道。
旁边还有一左一右俩护法。
高彦芝和张新民夫妻俩把检票口旁边一堵,其他人就是想越过宋明瑜林香她们,插队往里挤都不行。
“同志,我们是来送站的——”
“哎哟,谁踩我脚了!”
“让让,麻烦让让,我们要上车——”
这边挤得人都快变形,那边,检票员脸色淡定,早已对这种“盛况”司空见惯。
拿过小小的火车票,往上一划,就算是检票完成。
“往里走,不要挤在这里,都往里走!”
好不容易到了站台上,却还不能歇口气,高彦芝直接顶着人群往车厢里头找位置。
1986年,这班行驶在锦南铁路上的硬座普快绿皮车,它甚至没有固定的位置,全靠先到先得。
最终凭借人多的优势,高彦芝带着宋明瑜和林香一行人找了一排干净的硬座卡座坐下。
没人占这边儿的位置,正好一行人全部能坐下。
宋言川简直要累瘫了,刚坐下,人就歪了半截,陈念嘉不比他好,平时文文静静的小学霸,这会儿累得直喘气。
他倒有时间调侃这位“难友”,“陈念嘉,我——我都说了平时要多运动,你看看你累成这样。”
陈念嘉白了他一眼,这动作一点都不文雅,但她是真累了,连和他斗嘴的力气都没有了。
宋言川没在陈念嘉这儿讨到好,又去和陈景行说话:“景行哥,轮渡挤,还是火车挤啊?”
陈景行思考了一下:“……好像差不多?”
轮渡没火车这么能装,等的时候没这么多人,但是船舱不会很大,似乎和一节车厢感觉差不多拥挤。
宋言川拖着声音长长地“啊”了一声,“去三中读书真可怕——”
陈念嘉轻轻地哼了一下:“那你别考。”
“略略略,我就考。”宋言川做了个鬼脸,“到时候我和景行哥一起去坐轮渡,不带你。”
“你真幼稚。”
“你才幼稚呢!”
好么,两个活宝又斗起嘴来了,陈景行一开始还会调停,发现这俩斗嘴归斗嘴,平时还是该在一起玩就在一起玩之后,干脆就不管了。
他转头看向林香的方向,大人们倒还是精神很好,他爸还在和他妈絮絮叨叨。
“去了锦城人生地不熟的,该花钱就花钱,穷家富路……”
“知道了知道了,你别一直念叨,和老妈子一样。”林香听得脑袋大,“让你买的橘子呢?”
“买了买了。”陈继开赶紧把橘子拿出来,特别狗腿,“老婆,我都洗干净了的。”
“行,这两天我们不在家,你自己把自己照顾好。”
列车员吹哨了,这是让送客的人赶紧回站台的意思。
张新民抓紧时间说道:“厂里那边不用担心,我盯着的,你们好不容易去一趟锦城,正好逛一逛。”
又是一声吹哨。
送客的必须下车了,高彦芝临走还不忘拿着一个大袋子往桌子上放。
“明瑜,这个是卤鸡爪,还有煮鸡蛋、榨菜、蒸的开花红糖馒头,都带上,你们千万别在车上饿着了。”
宋明瑜笑着谢她:“好,谢谢高阿姨。”
“哎呀,咱们有什么谢不谢的。”
列车员一个车厢一个车厢地巡视过来赶送客的,被赶到站台的家属们也不走,一个个扒拉着绿皮车开启的窗户还喋喋不休地交代。
终于,随着一声沉闷悠长的汽笛声,火车头上窜起一缕烟来,再依依不舍的送客亲友们,也只能止住脚步,在地勤的制止声中松开手,往后退。
火车行驶起来,三个小的谁也没说话,却默契地都往窗户边上靠了一些。
不能伸头出车窗,只好趴在车窗上看。
绿皮车的车窗外,站台上的三个人影渐渐变小成一个黑点,直到看不见了,他们这才坐回了原位。
毕竟只是短暂分开,都知道很快就要回家,淡淡的离愁别绪之后,马上就有新的东西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那就是火车窗外的风景。
两边的农田不断后退,铁轨上传来的“咔哒”声整齐而规律,鸡鸭牛羊,悠闲地在不远处的山野之中甩着尾巴惬意踱步。
这一幕就像是课本上的画似的,马上就让三个没出过远门的小孩儿看入了迷。
到饭点的时候,推着小餐车叫卖盒饭的乘务员也来了:“盒饭——有没有要盒饭的——”
盒饭装在铝盒子里,闻着香喷喷的,宋明瑜问多少钱,乘务员说五毛钱。
揭开饭盒,上头也就薄薄一层肉,底下都是瓷实的白米饭。
宋明瑜摇摇头,这点菜和肉肯定是不够吃,“谢谢,不用了。”
前后左右坐着的其他乘客都竖着耳朵听呢,宋明瑜这边拒绝,倒是有不少人让乘务员来一份。
菜肉少没关系啊,饭多,也能填肚子,一时间,整个车厢都泛起了食物的香味儿。
挤火车忙了一上午,宋明瑜闻着也饿,再转头一看,宋言川都在摸肚皮了。
宋明瑜沉吟了一下:“林姐,咱们去餐车吃怎么样?”
林香比较关心性价比:“餐车会不会太贵?”
“贵肯定是贵点,但咱们也不是天天坐火车,机会难得就试试呗。”宋明瑜说道,“餐车的肉菜还多些,是炉灶现炒的。”
这火车要坐到晚上才能到,一路上总不能委屈三个小不点。
林香也心动了:“那行,咱们分开去,留人把位置看着。”
两人商量了一下,让宋明瑜带着宋言川和陈念嘉先去,等会林香带着陈景行去。
这样也不容易被人占座位。
“林姐,景行,你们要是饿就先吃点东西垫着,千万别硬扛,一路上不缺吃的——言川,念嘉,咱们看看餐车去。”
宋明瑜牵着两个小不点一路从人群中穿过,餐车的位置稍微靠后一些,有一道闸门,拉开之后,里头只有零零星星几个乘客在吃饭。
两个小不点刚到餐车,就“哇”了一声。
和硬座那边的环境相比,餐车这边的环境实在好太多了。
人少,空气清新,桌子上都铺着桌布,还有花瓶。
空气中没有那些奇奇怪怪的味道混杂着,只有纯粹的炉灶炒菜时散发出来的油香味儿和肉香。
漂亮的餐车乘务员笑吟吟地主动打招呼:“想吃些什么?”
宋明瑜扫了一眼菜单:“一个辣子鸡,一个麻婆豆腐,一个回锅肉,再要三碗米饭。”
乘务员应了一声,那边刚拧小的炉灶又轰轰地炒了起来,很快菜就上了桌。
据说,坐火车的时候人会特别容易饿。
宋明瑜不知道这个现象到底是什么原理,但饭菜上桌这一刻,就连她都有种满足感。
而且,口味还真不错!
宋明瑜前世吃过四十多一份的火车盒饭,也在餐车点过菜,她对火车上这些餐饮的印象基本就是又贵又难吃。
还不如吃方便面。
但这年头的餐车手艺是真好。
宋明瑜主动和乘务员攀谈,这才知道这些食材竟然都很新鲜,用的是棉布和冰块做的“土冰箱”保温。
炉子烧的还是媒,做菜的都是正经炊事员,这不好吃就怪了,甚至还有锅气儿呢!
乘务员说道:“也就是咱们锦南这条线太小,要是换上那些大线路,还有人会在餐车上摆宴席,能点什么干烧鱼翅,茅台酒之类的高档货都有!”
第103章 第 103 章 双更合一
跟宋明瑜记忆里的餐车那简直不是一回事。
一大两小饿得不行, 加上林香和陈景行还在车厢里等着,这顿饭吃得风卷残云,一点儿都没剩下。
宋言川肚皮都吃得圆溜溜的,陈念嘉平时吃饭挺秀气, 但宋明瑜给她要的那碗白米饭都冒了尖, 小不点还是吃得干干净净。
结账的时候, 这两荤一素一共花了九块钱,都快赶上一个人的车票了, 但宋明瑜也觉得这钱花得值。
比铝盒饭丰盛多了, 还是现炒的!
她带着俩小不点回车厢,又换林香母子俩过去吃,宋明瑜极力推荐林香大胆尝试, 过了大半小时母子俩回来了。
“叫了一个鱼香肉丝, 一个蚂蚁上树,炒了个醋溜白菜, 味道都挺好。”
林香庆幸没让一桌子人真的吃馒头下卤菜。
宋明瑜说道,“高阿姨买的这些卤菜也好吃,咱们下午边玩边吃就能吃干净, 中午是正餐, 得吃饱了人才好过, 穷家富路嘛,陈叔叔说得没错。”
“是,餐车贵是贵, 东西是真好吃。”林香甚至觉得比自己在家做的手艺还好上许多, “晚上那一顿,不行咱们又去餐车吃。”
平时千辛万苦攒钱,不就是为了这种时候能过舒坦点, 不知道它好也就罢了,尝过了味道好的炒菜么——
“冷冰冰的白馒头吃着胃里也难受。”
两人随口闲聊,听在其他旅客耳朵里,那就是真的有点“凡尔赛”。
馒头这些东西虽然冷冰冰的不好吃,但是它便宜啊!
不过这些人也没就着凉水啃馒头太久,火车晃晃悠悠地进站,还没停稳,月台上就已经传来了吆喝声——
“卖瓜子花生,冰汽水茶叶蛋扑克牌喽——”
车上许多乘客下去月台伸懒腰,放松放松身体,有人抽烟,有人就掏出钱来买小吃零食。
靠站台那边儿的座位也有人怕被人占座,干脆就直接把毛票伸出去窗外,“要一袋瓜子儿!”
也有人扯着嗓子叫列车员,“麻烦倒点热水!”
一行人刚刚才饱餐了一顿,对月台上的零食没什么想法。
热水也用不着续,倒是宋明瑜兴致勃勃地去月台买了一副扑克牌回来。
“还得坐到晚上呢,咱们自己得找点好玩的。”
南城对小孩儿打牌这件事不怎么管束,甚至有些家里还会教小孩儿打麻将。
这年头扑克牌已经很流行了,火车上到处都是打斗地主的,大部分还带一点彩头,也就是五分、一毛、一毛五这种级别,过个瘾。
先是宋明瑜跟林香、陈景行母子俩玩斗地主,宋言川在旁边观了一会儿战,表示他也想玩,就替了宋明瑜一把。
还抽了个地主,宋言川想都不想就叫了地主,宋明瑜在旁边都想捂脸了。
底牌是一对3,一个2,还不够给他组个顺子呢!
这小不点竟然也敢抓,有个笨蛋弟弟怎么办?
宋明瑜表示爱莫能助。
宋言川逞能的结果,当然是被林香母子俩联手“杀”得很惨,小不点儿撅着嘴不服气,第二把学乖了,不要地主。
林香拿了地主。
好么,这次底牌变成了双王加一个A。
宋言川眼睛都瞪直了,还怎么打,没过十个回合,林香那边就顺子出了个遍,手里还捏着一对炸弹。
“不来了,不来了!”
宋明瑜笑得不行,伸手去洗牌。
斗地主到底只能三个人玩,陈念嘉又对这个不感兴趣,总不能让小姑娘晾在一边,“我们来打乌龟吧。”
比起斗地主的斗智斗勇,乌龟就随机多了。
没大小王,每个人轮流往牌堆上按顺序放,要是谁出牌正好和前面某一张重合,这两张连同中间那一串牌都能拿到手。
玩这个全凭运气,五把下来,宋言川倒是能进三回决赛圈,其中一次还和陈念嘉俩缠斗了好久才决出胜负。
就这样,在开启的窗户吹进的徐徐微风中,一行人打着牌,吃着零食,偶尔再剥俩橘子来解解腻,时间一晃而过。
火车在锦城火车站慢慢地停住,一车旅客从车门鱼贯而出。
锦城火车站通向京城、沪市这些大城市的线路更多,从月台下来一路到出站口,那人跟沙丁鱼罐头似的挤得没完。
幸好宋明瑜出发之前特地和林香说要轻装上阵,带的零食路上也吃了个七七八八,不然行李都不知道会被人流卷到哪儿去。
出站口早已有个年轻小伙子在等待,举着“宋明瑜一行”的牌子,见到宋明瑜之后用力挥了挥手:“宋总,宋总这边!”
接上宋明瑜之后,小伙儿带着她们到一部桑塔纳跟前,他自己先坐上了驾驶位,请宋明瑜在副驾驶落座。
后座略挤一点,林香就把女儿抱了起来,宋言川坐在中间,陈景行坐右边。
几十年后,这是妥妥的超载,但这年头压根没人管,毕竟路上连车都没几部。
来接她们的人叫甘宇,是盛凌冬安排的。
盛凌冬之前问她要不要合作的事情,宋明瑜还没考虑清楚,正好要去锦城,她就把这事儿和盛凌冬提了一下,说回来再确定。
盛凌冬还想开车送她们过来,宋明瑜连连拒绝。
开玩笑,这年头锦南高速都没修好,开车得走老城区老路,比坐火车还慢。
盛凌冬也没坚持,就说帮她定车票,结果车票也有人包揽了,最后退而求其次,让在锦城这边的人来火车站接。
“本来就是我留在锦城那边的,你也见过,至少让他送你们到住的地方。”
盛凌冬说道,“火车站比较乱,你们晚上才到,找车也不容易。”
“行。”
盛凌冬说到这份上,宋明瑜也不可能拒绝,本来人家也是为她考虑,“那就麻烦你了。”
盛凌冬说不麻烦,很快就安排了锦城这边的人到火车站接她们,也就是甘宇。
宋明瑜对这张脸只有很淡的印象,甘宇却对她很熟稔:“宋总可能不记得了,有一次送货是我和鸿飞哥一起来的。”
甘宇开车很稳,一边开车,一边还不忘找话题和宋明瑜她们说话,不让氛围太冷。
哪怕因为有点累,有些话题没人接下去,他也就自然而然地自己转去别的话题,要么就是和她们分享锦城的风景。
“就这火车站外面,还有个特别大的莲花花坛,要是白天就能看得特别清楚。”
“这条路过去,天气再暖和点,两边的玉兰花就全都开了,特别香。”
祝秋秋“鼎力支持”,宋明瑜也觉得报社不缺这点预算,订的是锦城最大的饭店,锦江饭店。
作为涉外宾馆,能接待外宾,这家宾馆是当仁不让的锦城酒店业龙头老大。
有多豪华呢,整个锦城,没有哪座建筑是比锦江饭店更高的,就连锦城的粮票上都是印的锦江饭店!
一行人到饭店,甘宇让她们歇着,自己跑前跑后去办入住。
还问她们有没有行李需要拿,什么都搞好了之后,又去按电梯,送她们到房间门口,特别懂事地就止步。
“宋总,你们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宋明瑜说了声谢谢,要拿红包封辛苦费给他,小伙儿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用不用,宋总,盛哥平时对我特别好,能帮上忙我很高兴的。”
他没说自己接到盛凌冬电话有多震惊,盛凌冬就不是那种会拿自己的私事去烦员工的人。
但这回却拜托他照看一下宋明瑜她们,“都是第一次去锦城,我有点担心。”
甘宇当然乐意帮老大这个忙。
他人机灵,临走之前,还给宋明瑜留了张名片。
“宋总,我随时都在锦城,你有什么事直接给这个号码打电话,我很快就赶过来。”
老大这么在乎,他必须把人给照顾好了。
但是又不能太冒犯人家,不能指手画脚,怎么想都是主动把联系方式奉上比较好。
宋明瑜感谢甘宇这么懂事,舟车劳顿整整一天,她累得不行,还担心对方受盛凌冬之托,会说什么请她们出去吃饭呢。
那她可真吃不消。
好在没有,这年轻男孩儿做事的方式还怪像盛凌冬的,会察言观色,还会体谅人。
换上饭店的一次性拖鞋,宋明瑜趿拉到卫生间洗了把脸。
幸好今天两顿饭都没省钱,去餐车吃了个心满意足,不然折腾到这会儿肚子里全是冷馒头,她真要闹了!
等她清清爽爽洗了个脸出来,却没听见平时小不点咋咋呼呼的声音。
这可不像宋言川的风格,毕竟这小家伙是走什么新鲜地方都要大呼小叫一番,锦江饭店这装修在后世的目光看来或许有些许老旧,但在这年头可是妥妥的豪华奢侈。
宋明瑜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小不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趴在其中一张床上睡着了。
订的是标间,小不点连鞋都没脱,看样子是她刚进卫生间,他就睡过去了。
还睡得挺香,凑近了能听到这小家伙平稳的呼吸声。
但是她还是得把人弄起来,“宋言川,起来,洗把脸再睡!”
“姐——”宋言川委委屈屈,又迷迷糊糊地被宋明瑜给薅起来,“我困……”
“困也要先洗脸。”宋明瑜把小家伙推到洗手台前,“尤其是鼻子,好好洗一洗。”
宋言川拗不过他姐,跟个小机器人似的,宋明瑜这边说一句,他就慢吞吞地做一句,宋明瑜把小家伙一点一点的脑袋给扳起来,“你自己看镜子。”
宋言川眨巴眨巴睡得迷迷瞪瞪的眼睛,往镜子里看。
第一眼,没什么问题。
第二眼,小不点清醒了,甚至是有点惊恐,“姐,我鼻子怎么全是黑黑的!”
“当然是黑的。”宋明瑜又好笑,又有点没好气,“咱们今天坐了那么久火车,不黑才怪了呢,要不然我叫你起来洗脸干嘛?”
这年头的火车都还是烧煤的,每个车厢的窗户都开着,这些煤灰自然就吹到鼻腔里,加上沿路尘土很多,一天火车坐下来,鼻腔里到处都是黑灰。
她还特地叮嘱林香,一定要记得清洗,不过陈家兄妹习惯本来就养得好,林香管得严,肯定也不会忽略这一点。
宋言川嘿嘿一笑,一把抱住他姐:“姐,你真好。”
洗完脸,又把身上简单清洗了一下,舒舒服服地窝在被窝里,小家伙又有点兴奋,叽叽喳喳的,一会儿说这个被子特别柔软,一会儿又问她能不能看到《西游记》。
《西游记》今年一月就在电视台上放了,宋言川是忠实观众,他特别喜欢这一版的孙悟空。
本来也是带他出来旅游,加上这年头也没手机,甚至连电视机都没几个频道,宋明瑜也就把《西游记》放着,一搭没一搭地和弟弟聊天。
只不过折腾一天,很快,宋言川那边就没声了,宋明瑜回过头,小不点已经伴着《西游记》的背景音睡着了。
行吧,今天也确实累了,宋明瑜伸了个懒腰,把电视关掉,又确定了一下门反锁好,熄了卧室的灯,也钻进被窝。
“晚安。”
……
锦江饭店不愧是整个锦城最“门面”的一家涉外酒店,竟然在八十年代就已经用上了席梦思。
一夜无梦,醒来时,宋明瑜感觉浑身都神清气爽,昨天在火车上的疲惫和黏腻都不翼而飞。
一看时间,才早上八点。
宋明瑜洗漱完回来,宋言川还没醒,她干脆用饭店的电话,和出版社那边联系。
上午出版社要开会,约在了下午见面。
虽然前世是个不折不扣的夜猫子,但这辈子宋明瑜作息还挺健康。
醒了也懒得睡什么回笼觉了,给隔壁林香房间打了个电话,又把小不点也叫了起来。
“走,咱们下去试试饭店的新鲜东西。”
1986年,锦江饭店就已经可以喝咖啡,吃下午茶,过和老外一样的悠闲生活。
甚至在中庭的雅座中,就能看到不少外国面孔。
宋明瑜给她和林香两个人都点了咖啡,一杯接近四块钱,堪称是奢侈消费。
然后就是蛋糕,这就是小朋友们的主场了,什么瑞士卷、黑森林,水果切片蛋糕……
这些蛋糕标价一点也不便宜,两块蛋糕就够一个人从锦城坐火车回南城。
但它实在是太新奇了!
这年头大家都还在吃什么核桃酥、云片糕这种中式点心。
一个西式的小奶油蛋糕都能让过生日的小孩变成全班羡慕的对象,何况是这么多种新奇的甜点?
巴掌大的蛋糕送上桌来,林香是一边吃,一边心疼:“就这一桌子,都够买Venus一件西装了。”
“所以咱们得多卖点衣服,以后才能多出来享受。”宋明瑜诱.惑几个小朋友,“夏天好像还有香蕉船冰淇淋卖,暑假咱们来锦城玩。”
“嗯!”
仨小孩儿都露出了期盼的神情,林香和宋明瑜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吃过早饭,宋明瑜就和林香讨论早上怎么安排。
待在饭店肯定不划算,好不容易来一趟。
锦城到底是省城,加上一行人都没来过,对什么都感兴趣。
宋明瑜想了想,干脆还是给甘宇打了个电话,甘宇一听她们想出门,马上毛遂自荐。
他就是锦城人,论熟悉那还真没几个人比他对锦城更熟悉,“公交车班次不多,很难等,开车更方便,想在哪儿玩会儿就在哪儿停。”
“行,那就辛苦你带我们转转了。”
让人家来火车站接站就已经欠了盛凌冬一次人情,也不存在多欠几次了,宋明瑜现在就是个债多了不愁的心态。
“我们就在锦江饭店等你。”
甘宇说“随叫随到”,还真是很快就赶了过来。
锦城的景点很多。
甘宇开着桑塔纳载着宋明瑜一行人,先是带她们去了人民公园。
喂鱼划船不说,最有趣的还是倒糖饼儿——几十年后,这个叫做画糖画。
人民公园之后,就是什么望江楼、杜甫草堂之类的景点。
甘宇甚至还专程开车,带宋明瑜她们去看了点锦城的地标性建筑,锦城第一钟。
钟楼足足有快七十米高,据说每天都有两次人工校准,特别精确。
林香想去看看市场,甘宇也一点不嫌麻烦,专程把她们载去了锦城最繁华的一条街,青年路。
春熙路在这年头可不如青年路出名,光看路上人穿的衣服也能看出来,□□镜、喇叭裤、蝙蝠衫……一个比一个潮。
服装批发市场两边的商贩扯着嗓子吆喝,甚至有门牌上还挂着广告,尼龙蚊帐三十块一顶。
门口排着长龙,已然是卖疯了。
林香跟纺织打交道了大半辈子,在这种环境下可谓是如鱼得水。
宋明瑜带着几个崽崽看有没有什么喜欢想买的,林香就在那些店铺摸摸面料,和老板套套话。
“老板,最近什么货好卖啊?”
“这款好像是之前在《大众电影》上上过——就那个女明星,龚雪穿的那套?”
林香表情非常自然,说起这些流行趋势也是一套一套的。
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也是见着批发卖衣服,想来进货,又或者是来淘漂亮衣服的普通城里女人,一点防备没有,很快就跟林香攀谈起来。
陈景行和陈念嘉平时都很少看见林香工作的样子。
在家,林香是典型的“严母”和“慈母”,生活上总是把兄妹俩照顾得很好,但对于他们俩的学业又很严格。
两小孩儿哪能想到自家亲妈当起女老板来,竟然还有这么游刃有余的一面,都看直了眼睛。
青年路比朝天门批发市场的潮流还要前卫许多,林香待了快一个小时才恋恋不舍地结束。
一行人回到车上,她就发现兄妹俩直勾勾地把自己盯着,她有些奇怪地摸摸脸:“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陈念嘉摇摇头,小声说道:“妈妈,你好厉害。”
陈景行也说道:“刚刚我和念嘉都看呆住了,妈,你聊生意的时候,特别耀眼特别好看!”
林香怔了怔,这还是头一次,她收到来自儿女的夸奖,不是作为妈妈这个身份,而是作为“林香”这个人本身。
她一时百感交集,竟然没能说出话来。
汽车再次启动起来,玩了一早上,要去吃午饭了。
从北门大桥上驶过的时候,甘宇和宋明瑜一行人介绍——
“就八一那年,百年难遇一次的大洪水,就站在这大桥上都能看着底下洪水呼啸而过,特别吓人。”
甘宇能说会道,宋明瑜都怀疑他其实不是跟着盛凌冬搞物流的,这人的天赋去当个导游绰绰有余嘛!
她都听得津津有味,其他人就更是十分入迷了。
几个小孩儿还谨记着头手不能伸出窗外这个死线,可还是紧紧地贴着窗户玻璃,伴随着甘宇的讲解,拼命地看外头的景色。
唯一遗憾的就是猛追湾游乐园没开,甘宇说这是锦城这几年最大的一个游乐园项目,据说会造高空翻滚过山车,还会造摩天轮!
“宋总你们要是夏天再来就能玩到了,儿童节就开了。”
南城还没有摩天轮,也没有过山车,第一个游乐园,要等到九十年代才会有。
宋明瑜转头去看宋言川兴奋得红扑扑的小脸:“夏天还来不来?”
原本只是香蕉船冰淇淋的诱.惑,如今又多了游乐园——有过山车,有摩天轮!
宋言川用力地点点头:“来,姐,我要来!”
一车的欢声笑语中,桑塔纳缓缓开到了这年头,锦城最负盛名的锦城餐厅门口。
一幢三层大楼,甚至还有专门的停车场,中庭、假山、喷泉、园林,一应俱全,堪称奢侈。
甘宇打算送到这儿,等会吃完饭再过来接,宋明瑜当然是不可能同意。
“你今天跑前跑后的,这顿饭就当感谢了,你要是不肯,后面我也不好再麻烦你了。”
甘宇只好停好车,一行六人一起进了餐厅。
和他们前后脚,一辆低调的小红旗也在餐厅门口停住。
一个穿POLO衬衫,身份显然不凡的人从车上下来,见着锦城餐厅那光鲜亮丽的招牌。
却一点笑容也提不起来。
“也不是第一次拍川菜了,回回都是这些东西,就算我没拍腻,这些看纪录片的观众,怕是早就看腻了吧……”
第104章 第 104 章 双更合一
这个穿着考究的男人看上去三十多岁, 分明正当壮年的年龄,脸上却写满了疲惫。
但若是有熟悉中央台的内行在此,就能认出他的身份。
——中央台的纪录片导演,贺飞文。
他这次是受到锦城这边的邀请, 来锦城拍川菜纪录片。
这不是贺飞文第一次来锦城, 作为中央台里最擅长拍纪录片的导演, 他其实前后来过锦城好几次。
这一次锦城找到中央台,说要谈合作, 再开一次“川菜”主题的美食纪录片。
台里直接就把任务布置给了贺飞文。
无论是台里, 还是锦城,两边都认为这是一件双赢的事儿。
对锦城来说,能邀请到中央台的团队, 那就证明锦城还是很受青睐的。
而对中央台呢, 纪录片这种东西观众根本不爱看。
相比动辄几十上百万票房的电影,还有收视率居高不下的电视剧, 纪录片几乎没有什么固定观众。
所以比起纪录片,台里更乐意把投资给电视剧、电影这些能挣钱的项目,纪录片完全是一种“任务”。
设备不行, 拍摄周期不长, 团队也小。
唯一的作用就是能跟地方合作去做, 当成一种宣传任务,反正交上去给领导看就完事儿。
没人指望它火,更没人会投资推动它火。
这次锦城的纪录片任务交给贺飞文, 台里领导还觉得对他是一件美差。
毕竟公费去锦城这个天府之国旅游, 一分钱不花,纪录片做起来也不复杂。
川菜纪录片嘛,台里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找个出名的餐馆,往后厨那么一杵,摄像机一架,拍点颠勺炒菜的动作,就行了。
贺飞文这一回无非就是在之前别人做过的内容上缝缝补补,多大事儿啊,反正也没人看。
只要给锦城宣传到位就行,锦城这边甚至提前请了个川菜大师出山,这是模特也找好了,参考也有了。
到时候开拍,大师负责炫技,贺飞文这边负责拍点华丽的镜头。
锦城这边需要的也不是什么细腻婉转的镜头语言,只要看起来锦城很厉害,锦城的川菜很厉害,那就够了。
贺飞文的工作可谓是轻轻松松。
快的话小一周,慢的话半个多月,也就拍出来了,到时候台里能交差,锦城这边也满意,共赢!
可偏偏贺飞文是个死脑筋。
作为京城影视学院出身的学院派,贺飞文在读书的时候曾经看过不少纪录片。
《伍德斯托克》、《非洲之角》……这些全球闻名的纪录片深深地影响了贺飞文。
没错,贺飞文不是什么电影迷,对这两年的电视连续剧也反应平平,他是个地地道道的纪录片铁杆爱好者!
纪录片这种东西,只有大电视台才会拍,所以毕业后,贺飞文想都没想,就进了中央台。
他励志要成为和那些传奇导演一样的人物,他想要在国内拍摄同样具有影响力的作品,记录国内的社会变迁,人文历史。
这个梦想实现不了。
他拍的每一部纪录片,都有严格的要求和规定,都必须遵守台里的风格。
而台里的风格,就是四平八稳,不需要个人表达,只需要千篇一律的庄重、和谐。
说白了,领导只想要一个科班出身的导演来拍样板戏。
最后拍出来的成片,说实话贺飞文自己都不乐意看,全是解说加上固定的镜头,一个片子看下来,他自己都想打瞌睡。
无聊,非常无聊,炒菜的厨师无聊,他也无聊,摄影师也无聊——观众能喜欢才有鬼了!
领导都让贺飞文活络一点,别犟骨头。
“你别想那么多,不愁销路,不愁平台,只要能完成任务就能旱涝保收的工作谁不乐意做?这好事你是运气好,摊上了,就别跟自己较劲了。”
多年交情的摄影师也说:“咱们这么拼又没用,纪录片这东西,拍出来就是完成任务的,贺导,你较劲也是白搭,纪录片这东西就没人爱看。”
贺飞文知道背地里有很多人说他做事不圆滑,连这点场面工夫都做不来,不知道变通。
可有什么办法呢,他一开始之所以走上导演这条路,就是因为他是个理想主义者。
当年毕业作品他甚至都是做的纪录片,穷得啃馍馍,喝冷开水,硬是一个人把片子拍出来了!
在贺飞文眼里,纪录片不应该是像现在一样,收视一潭死水,台里也是边缘化。
说什么纪录片这东西压根就没人看,花那个心思完全是浪费台里的预算。
贺飞文心里堵着一口气,他想拍出一部真正好看的纪录片!
不是冷冰冰的记录,而是一部真正让人喜爱的影片,一部能让观众产生共鸣的好片子。
纪录片如今就是个配盘的,有人来找台里拍就不错了,谁关心什么好不好?
台里见贺飞文死犟死犟的,大手一挥,指派了个制片人过来,让贺飞文和他搭档。
这个叫周怀峰的制片是这两年才受到重用的,对纪录片的定位,周怀峰和台里的意见一致。
“贺导,之前台里是怎么交代的,咱们就怎么做,任务完成要紧。”
任务,又是任务!
周怀峰天天把这些东西挂在嘴边,他简直就是贺飞文最讨厌的那类人。
贺飞文当然不肯同意,他这次打定主意,是一定要做点不一样的东西来的。
他不难为别人,只难为自己。
就当自己是个排头小兵,还是个最累最苦的导演小兵,周怀峰有意给他下马威,贺飞文肩上的担子特别重——
团队本就小,作为导演不肯和制片人周怀峰一样敷衍,就必须硬着头皮兼任台本文案。
贺飞文晚上经常抽烟加班,一整夜熬个黑眼圈出来。
摄影师长吁短叹,不好再在贺飞文面前泼他冷水,可贺飞文眼睛都熬红了,还是想不到有什么好办法。
他觉得挫败,周怀峰话说得一点不客气:“贺导,除了这些拍烂了的川菜馆子,这些家喻户晓的大师,你的纪录片还能拍什么?”
贺飞文想说不是这样的,想做出改变,可又茫然地不知道改变应该从何开始,好像戴着锁链跳舞这么多年之后,他的才华也已经被锁死了一样。
周怀峰见他这样,更是火上浇油,几次劝他不要异想天开,贺飞文忍无可忍,和他大吵一架,摔门而出。
打上出租车的时候,他什么都没想,就报了锦城餐馆的名字。
吃点好吃的,或许能散散心。
但实际上,贺飞文看见锦城餐厅的招牌,心里越发像是堵着什么似的。
好像周怀峰那张令人生厌的脸就挂在招牌上,对他冷笑。
“贺导,你就不要挣扎了,咱们尽快拍完回京城,对大家都好!”
幸好锦城这边给的时间和经费都宽裕到让人咋舌,贺飞文觉得自己还有时间。
服务员迎了上来带位,问他是否还有好友一同,贺飞文摇摇头:“就我一位。”
“好的,这边请。”
贺飞文不喜欢坐包厢,包厢里头观察不到整个餐厅的全貌。
要了个大堂靠边角的位置,窗外就是中庭假山。
正好是饭点,哪怕这个餐馆是出了名的昂贵,但还是座无虚席。
餐厅也极为阔绰,甚至还在用餐区放了一台彩电。
他在桌边坐下,左右看了看。
旁边还有一桌,三个大人带着仨小孩,听口音和锦城人很像,但又有点不同。
看他们一身穿着打扮,虽然低调,但其中一个年轻姑娘手腕上的那个表可不像是内地能买到的设计,估计是从什么地方来锦城游玩的富家子弟。
贺飞文随意地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大多数时候,人在他眼里都差不多,反而是各种各样的美食更有吸引力。
很快服务员过来,请贺飞文点菜。
贺飞文随意地点了几个招牌菜。
锦城的菜基本都长这样,光是看册子就知道极为精致,反正味道都很好。
也不知道这顿美食能不能让他冒出一些灵感。
菜肴很快摆上了桌,贺飞文定了定心神,动了筷子。
的确很好吃,但似乎并不想想象中那样,对他的灵感有多少帮助。
就在贺飞文叹息之时,耳畔忽然传来了隔壁桌的闲聊。
“要我说啊,这些节目就是太无聊了!”
……
难得来一趟锦城,甘宇问要不要试一试这边最出名的一家顶级餐馆,宋言川第一个举双手说要。
宋明瑜也想试试,怂恿林香也敞开肚皮点菜。
“来都来了!”
这可真是国人最绕不开的一句话,意志再坚定的人听到这句话都会下意识动摇。
对哈,来都来了,不如就试试呗。
于是宋明瑜大手一挥,把这家店的招牌菜,什么葱烧海参,樟茶鸭,雪花鸡焯这些全给点了一遍。
该说不说,锦城餐馆,不愧是扛把子,从摆盘上就已经足够精致。
精心设计制作的菜肴躺在漂亮的碗盘中央,宋明瑜只扫一眼就暗暗点头,暗道这家主厨的手艺比南城最出名的那些老字号只强不差。
食材也新鲜,海参一个比一个大,一点不像前世那些所谓的网红店,店大就开始缺斤少两。
一桌子人一边吃,一边闲聊,甘宇还惦记着帮自家老大助攻,越发卖力地维持席间气氛,还问她觉得这家菜肴味道如何。
“很好!”
从烹饪到摆盘,都可以说是极尽炫技,味道上也堪称是满分。
就是这环境有点过分奢侈了,头上吊的那盏blingbling的水晶灯,折射在金箔瓷的盘子上,一桌子人心惊胆战,生怕它摔了。
菜也漂亮得不像是菜,像是艺术品,比起吃,更适合放在那看。
宋言川龇牙咧嘴:“这排骨好小,我一口能吃一盘。”
可是他不能,刚刚看过价格,小不点清清楚楚地看到上面的价格是二十。
二十块钱!
宋言川开始对自己默念“我不饿”三个字,他把自己劈了当排骨烧都值不了这么多。
真是痛并快乐着。
宋明瑜觑他一眼:“刚刚在车上,是谁说什么都要试试锦城最高档的餐厅?”
宋言川苦着脸,“这也太高档了!”
太高档了,太讲究了。
碗盘那么大一个,可里头的菜就小小的一拳头。
宋言川觉得自己就跟丑小鸭混进了鸭子堆里——哦不对,丑小鸭是更漂亮的天鹅,他才是那个正经的丑小鸭!
他视线往旁边一瞅,顿时像是抓到了两个“战友”:“陈念嘉,景行哥,你们说是不是!”
陈念嘉正在小心地抿海参,这东西据说一条就要十块钱,一盘要小五十,她感觉自己抿的不是海参,是大团结。
突然被宋言川点名,差点呛到,陈念嘉横了他一眼,声气儿有点弱:“……来都来了。”
好贵,可是好吃。
宋明瑜笑得不行。
“咱们拿大铁锅炖一锅红烧肉,和人家这个精致的小碗就不是一回事。”
林香颇有同感地点点头,“我刚刚就想,这么大个盘子,要是拿来装小饭馆的麻婆豆腐,恐怕能吃上一天都不带歇的。”
宋言川这小吃货就不会放过这个话题:“麻婆豆腐拌饭特别好吃。”
宋明瑜这么一打岔,大家倒是放松了许多。
平时在明瑜店里吃饭,会有一种“回家了”的错觉,不像锦城餐馆,光是这些珠光宝气的装修,就知道自己正在“下馆子”。
“没事儿,也就这么一顿。”宋明瑜说道,“这以前都是官府菜,给道台衙门的大人物们做菜的,咱们来吃一次就不错了,这就不是咱们能天天吃的。”
钱遭不住不说,人也遭不住,这环境太精致了,吃饭背挺得比开员工大会还直。
宋明瑜撑着下巴,咬了一口宫保鸡丁。
味道很好,调味适中,肉炒得鲜嫩多汁,花生的香味儿也浸了进去。
这是一桌子菜里头,看上去最不讲究那一道,但仍旧是用上了精致的摆盘手法。
要不是服务员上菜的时候特地介绍了一下这菜就是宫保鸡丁,她肯定以为是佛跳墙之类的珍稀菜。
太精致了!
宋言川恋恋不舍地把排骨上最后一点肉都嗦干净,抬起头左右张望,忽然小声“哇”了一下:“姐,这餐馆还有电视看!”
“嗯?”宋明瑜顺着弟弟指的方向看过去,“这么奢侈!”
这餐馆可够下得了本钱的,竟然在用餐的地方放了一台二十寸的电视!
荧幕上正放着一个综艺节目。
说是综艺也不贴切,其实就是演播室里头,一个端庄严肃的主持人坐着,另一个受访嘉宾也坐着,两人你问我答。
宋明瑜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摇摇头,“怪不得在胡同的时候,高阿姨从来不看这些东西,一看就换台。”
高彦芝宁肯蹲守南城电视台重播《街坊邻居》,同样的剧情看第二遍也津津有味。
前两年她还看会儿戏曲表演,后来戏曲表演看了个遍,就只剩这种访谈节目,高彦芝说比电视剧还好猜。
“我看到他俩坐在位置上,我就能猜到,哦,今天肯定要提问这些,我就不爱看。”
“岂止是你高阿姨,现在这些节目都没人爱看了。”林香说道,“大家下了班回家都是等着看电视剧。”
现在电视剧引进得本来就多。
除了前几年火遍大江南北的《血疑》、《阿信》这些岛国电视剧,还有来自港城的《射雕英雄传》、《上海滩》。
现在内地也有了扛把子,光是《霍元甲》和《西游记》两部,就足够吸引人的了。
相对比之下,这些端着架子,又不好笑,又不好玩的节目,自然就讨不了观众的欢心。
“要说好看,估计也就只剩下每年的春晚了。”甘宇也附和道,“有港城和宝岛的明星,还有陈佩斯,朱时茂的小品呢!”
“对!”林香难得来了兴致,“小甘,你最喜欢哪个小品?”
“我?我喜欢《吃面》……”
“我也喜欢,不过我觉得马季的《宇宙牌香烟》更好看。”
时间还真是个轮回。
宋明瑜耳朵里听着两人闲聊。
要是现在她告诉他们,几十年后的春晚大部分人都不爱看,反而是现在不受欢迎的综艺翻了身——不知道他们会是一种什么感觉?
“其实,这些综艺但凡学一学春晚就挺好了。”
宋明瑜说道。
春晚上的小品相声,就一个目的,逗人笑。
“电视上这个采访节目,完全可以做成真人秀嘛。”
“真人秀?”
“比如说,可以把《街坊邻居》那种电视剧拿来做节目。”
宋明瑜解释道,“林姐你想想,要是刘卫东他们上节目,也不用很复杂,和主持人一起做个菜什么的,高阿姨会不会乐意看?”
“那当然的呀!”林香一下就想到了之前宋明瑜客串的那一集,一点不带迟疑就点头,“你高阿姨绝对乐意看的!”
别说是做菜,就是《街坊邻居》那几个主角在电视上啥也不干,坐着聊天扯皮,以高彦芝的性格,绝对看得津津有味。
“是吧,那林姐你想象一下,假如高阿姨也去节目上,和他们一起做菜呢?”
“彦芝也去?”
林香刚想象着高彦芝站在台上,一会儿又想和这些角色们合照,一会儿又想展示一下自己的厨艺,那手忙脚乱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咱们全胡同,不,厂里所有人,那天一定都守在电视机面前看!”
“很有趣对吧?”宋明瑜打了个响指,“真人秀就是要有趣,无论是明星,还是咱们这些普通老百姓,谁都可以去参加,这才是最有趣的。”
就在两人闲聊的时候,综艺已经放到了结尾,荧幕上随着这些片段滚动过去一串人名。
等再看过去,又换成了纪录片。
叫什么《锦城美食》,名字非常平铺直叙,美食纪录片,甚至就是在锦城餐馆取的材。
镜头一会儿往华丽的用餐环境,一会儿又是桌上摆放的精致餐具去拍,一个镜头顿住至少就是两三秒。
再切个镜头,就是轰轰作响的后厨,戴着高厨师帽的厨师们炒菜的样子。
底下也没有黑白字幕,全靠旁白解说。
长篇累牍,念念叨叨地说着,这个菜有多么惊才绝艳,有多么复杂难做。
这个纪录片其实看得出来花了不少钱,毕竟还挂着中央台的标。
只不过效果么,在宋明瑜这个穿越者的眼里,比《舌尖》之类的差得实在太远。
宋明瑜看了不到两分钟,就忍不住吐槽——
“全是大场面,厨师就跟机器人似的站在那,不是傻笑,就是做菜。”
“‘滑炒’、‘薄芡’、‘武火’这些词,有解释都不见得好理解,这底下连个说明文字都没有,观众真的听得懂吗?”
总结就两个字,无聊——非常无聊!
越是对比,越是显现出来那些经典的纪录片有多么厉害。
“纪录片就是这样的,枯燥。”林香说道,“咱们胡同好像都没人看。”
宋明瑜摇摇头,“其实,纪录片也可以拍得很有趣的。”
她回忆起前世看过那些经典的纪录片,“光是做菜肯定无聊,但是如果加上普通人的生活,日常的衣食住行呢?”
“普通人可能不知道什么叫文火武火,但要论怎么让一块煤饼子能烧一整夜省点钱,大家可是很有话说的。”
“怎么炒火锅底料,大多数人都不懂,就算拍出来,大家也是一头雾水,可如果把画面交给那些来吃火锅的人呢?”
“来了个好面子的逞能要吃辣,却辣得直喝水,老板在门口吆喝,客人们吃得满头冒汗,小孩在缠着妈妈要喝冰汽水儿。”
“后厨切菜的阿姨一边工作,一边和同事闲聊儿子考了多少分,负责炒料的师傅忙完工作吃一口馒头蘸酱,炫耀这酱是他老婆给他做的,千金不换。”
“说到底,大家不是不爱看纪录片,是不爱看没有烟火气儿的纪录片。”
……烟火气?
相邻的桌子上,贺飞文怔怔地琢磨着这三个字。
可不就是烟火气么,袅袅的炊烟,胡同门口叫儿女回家的父母,菜市场里你多一两,我少两毛的较劲儿。
纪录片,记录的不就该是这些人间的点点滴滴么?
隔壁那年轻姑娘说的话,他听了个完全。
一开始,贺飞文还以为她只是发发牢骚,却不想她后来说的东西越来越让他入迷。
真人秀,普通人也能上节目,紧接着又是纪录片必不能少的烟火气。
椅子推拉的声音响起,贺飞文从漂浮的思绪中猛地回过神来。
那年轻姑娘和她的同伴已是结了账,正往外走了!
他连忙追了上去:“你好,请等一下——”
宋明瑜一行人停住脚步,甘宇一见是个中年男人,不动声色地走了过来,拦在了贺飞文面前:“您哪位呀?”
“我——”
贺飞文摸了摸口袋,偏偏今天憋了一肚子气出来,他连名片都不曾记得要带在身上!
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贺飞文赶紧叫来了服务员借了纸笔。
他一边勉强把白纸摊在手心里,唰唰地飞快写下一串数字,一边解释。
“我没有恶意,我就是刚刚听见这位女同志说的那些话,很有感触……”
他把手里的纸条递了过来,却不肯让甘宇拿,见宋明瑜接过去,这才松了口气。
“如果方便的话,我希望能请你喝杯咖啡,我们聊一聊。”
宋明瑜低下头看一眼字条。
上面是一串座机号码,号码之后,是一个龙飞凤舞的“贺”字。
第105章 第 105 章 双更合一
坐上车, 甘宇还有些警惕。
宋明瑜让他放松一点:“那个人刚刚就坐我们旁边那桌,也是来吃饭的。”
这年头,一般人也来吃不起锦江餐馆,光是这一点就能证明这人非富即贵。
还有一点引起宋明瑜注意的, 就是刚刚那男人临走之前说, 请她喝咖啡。
要知道, 咖啡可不是几十年后那种常见的东西。
1986年,全锦江也就锦江饭店那种涉外豪华饭店有咖啡, 锦江本地的习惯和南城一样, 都是喝盖碗茶,普通人下意识的表达也是“喝茶”。
“这人应该确实和他说的一样,没什么恶意。”
“那这电话……”
宋明瑜把纸条塞进了口袋里:“不打就是了。”
这人应该不是坏人, 但这不代表她会打这个电话, 说到底她和对方又不认识,就为了这么一次偶遇就跟对方见面……宋明瑜还没这么单纯。
“林姐, 下午你们去动物园吧。”宋明瑜转过头,“我记得有个动物园就在昭觉寺旁边呢,带他们看看呗, 挺有意思的。”
“好。”
“等会把我放在省出版社门口就行, 下午林姐她们辛苦你带着转转了。”
“没事儿宋总, 不辛苦。”
后一句话是对着甘宇说的,后者应了一声,桑塔纳从锦江餐馆的停车场缓缓启动, 开上了大马路。
省出版社距离锦江餐馆不远, 这也是为什么中午会选在这边吃饭的原因。
十来分钟汽车就开到了目的地,宋明瑜从车上下来,宋言川恋恋不舍地叫了声“姐”。
“姐, 别太累了啊——”
“知道了,小管家公。”宋明瑜越过窗户,在小不点鼻尖上弹了一下,“走吧走吧,赶紧去动物园玩儿。”
正挥手送汽车再度启动,背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明瑜姐!”
宋明瑜转过头,祝秋秋小跑着过来,身上挂了个工作牌,还喘着气儿呢。
“我不知道餐馆电话……我还想着说来餐馆接呢。”小姑娘有些懊恼,“我早上就该把这些事情安排好的——”
“别紧张,不是多大事儿。”宋明瑜好笑地拍拍对方肩膀,“走,带我进去?”
“好。”祝秋秋匀了匀气息,“明瑜姐,这边——”
……
宋明瑜还是第一次来出版社。
当然,这个时代的出版社其实和其他的建筑差别并不大,没有什么尖峰大厦,也没有那种夏天能晒死人的玻璃幕墙。
五层的砖混大楼,外头刷着米黄色的墙,只不过随着时间推移,外墙变得有些陈旧斑驳。
和总厂一样,也有宣传栏,有公告处。
爬山虎一圈一圈地缠绕在墙体上,只唯独避开了那一扇一扇的嵌玻璃木窗。
从玻璃看过去,能看见里头有的还养着小盆的三角梅,米白色的窗纱随着清风吹得在窗棂上荡啊荡。
有祝秋秋领着,宋明瑜顺利地进入了大楼里面。
小姑娘叽叽喳喳,热情高涨。
“明瑜姐,我真是好久都没见到你啦!”
她主动给宋明瑜介绍这栋楼有多久的历史,又盛情邀请她回南城之后去晚报那边坐一坐。
“主编他们都想跟明瑜姐你见个面呢,咱们《晚报》可刊登了你好多报道的!”
宋明瑜也把之前心里藏了好久的疑问问出了口。
“你们《南城晚报》,是归报业这边管,还是出版社?”
“这个问题经常有人问,其实我们是报业集团下辖的单位,出版社要比我们更晚成立。”
祝秋秋一边走,一边回答宋明瑜的疑问。
“不过现在改革嘛,实际上两家不分家,经常一起做项目。”
“比如说之前做过‘锦城周刊文丛’这种系列图书,就是把锦城那几个报纸上比较精华的报道拿出来,由出版社这边整理出版。”
宋明瑜对报业纸媒这些,完全没有对她自己了解的餐饮这些熟稔。
听祝秋秋这么解释之后,她又捋了捋,这才明白了过来。
其实这种经营方式,和她的“明瑜”有相似之处,就是各自开拓市场,然后又可以联合起来,和其他出版社或者报业竞争。
出版社这边主要做图书,图书要销量,就需要有足够市场,市场又依赖名气。
报业呢,往往是多年盘踞本地,天然有受众、有资源、有市场。
两边单干也行,但联手的项目也有独特的优势——
比如说这种精华文章合集,除了自家报社,谁会和出版社一起做?
到时候面世,钱都给出版社那边赚了!
“就这几年,不是做餐饮主题的书特别好卖嘛。”
祝秋秋说道,“我们主编就去集团里说了这事儿,争取了好久,这回总算是说动出版社只做咱们南城的,就以明瑜姐你的为主!”
南城这边的报业再怎么发展,图书这块他们都插不进去手,只能依靠和出版社合作。
既然是要合作,那肯定就是什么畅销做什么,这几年烹饪、餐饮相关的根本不愁卖。
《南城晚报》的主编就是看准了南城天然有一个代言人,那就是她宋明瑜,她来出版一本菜谱书,南城人能不认?
之前《街坊邻居》火成那样,不知道多少人等着要宋明瑜的菜谱呢!
但是这个机会不能太高调。
要是给锦城那边意识到了,这么好的机会他们不可能不要,毕竟就在锦城,近水楼台先得月。
到时候就算还愿意让宋明瑜也参与,也不是南城单独的丛书,而是省里的集合图书了,她的位置肯定也要让到角落里去。
所以南城这边才希望宋明瑜尽快动身,还让祝秋秋也暂停了工作,专门跑一趟。
一来她和宋明瑜熟悉,有她这个熟人在,宋明瑜比较好说话。
二来,她在《南城晚报》也不是什么大领导,她带宋明瑜来出版社这边,不会引起锦城那几家报纸的警惕。
等两边合作谈定了签了合同了,再给锦城那边一个“惊喜”。
祝秋秋说着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这次明瑜姐你的菜谱出版之后,肯定会特别受欢迎!”
小姑娘语气满怀期待,和她相比,宋明瑜的态度就要淡定许多了。
“希望合作顺利吧。”
不知道为什么,她却不像是祝秋秋这么笃定。
出版书籍这种合作,或许在小姑娘的视角看来并不复杂。
但作为生意人,宋明瑜却本能地感觉偌大的出版单位,不太可能这么轻而易举地“打个招呼”就好。
当然宋明瑜没有把这份担心说出口,影响祝秋秋的心态。
对她来说,如果能顺利,那是最好。
毕竟现在还没有互联网,要论影响力,出版书籍还真是一条再好不过的路子。
不仅可以让“明瑜”的名气从南城扩散到整个省里,甚至是全国。
还有一点,就是能够让它“抬一抬咖位”,品牌的调性会变得更高。
毕竟“一家南城的餐饮馆子”和“出过书的那个餐饮品牌”相比,谁都会下意识觉得后者更厉害。
这年头不少厨师、餐饮大师都是走的这个路子。
祝秋秋还在热情高涨地和宋明瑜聊着这个那个,踏过水磨石的地砖,爬上楼梯。
出版社一楼还算幽静,从扶手楼梯走上去二楼,抵达办公区域的时候才开始听着些声音。
“这些都是出版社编辑们的地盘——”祝秋秋小声说,“忙起来催稿子的时候,光是那个电话的声音都叫得人心慌!”
她们要去的不是这一层,祝秋秋带着宋明瑜,越过二、三楼,直达四楼。
“明瑜姐,就是四楼了。”
祝秋秋说着,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变快了。
其实这桩差事并不麻烦,毕竟总编那边已经什么都安排好了,明瑜姐还亲自来了锦城和出版社这边洽谈。
一切都向好的呀!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突然冒出些有些紧张。
这时,身边伸过来一双柔软的手,轻轻地揉了揉她的肩膀。
“怎么了,临门一脚,你还担心上啦?”
祝秋秋回过神来,“明瑜姐——”
宋明瑜早就发现这姑娘有点紧张,不,不是有一点,而是非常紧张。
她轻轻帮小姑娘揉了一下肩膀,让她放松一些,“别怕,出版社总编不吃人。”
“噗。”祝秋秋没忍住笑出声来,这一下,人却真的放松了许多,“我知道了,明瑜姐,我不紧张——”
祝秋秋迅速调节好自己心态。
这是她第一次担当这样的重任,毕竟没有这次合作,她是不可能到达这层楼来,还和总编面对面的。
她祝秋秋就是个地方报业的记者而已,压根就没有什么话语权,紧张是正常的!
但是,主编会把这个任务交给她,明瑜姐也这么相信她,那就肯定没问题!
祝秋秋深深地吸了口气,听着心跳慢下来,“我准备好了!”
她带着宋明瑜,在一间深棕色的办公室门口止住脚步。
深吸气,祝秋秋给自己加油打气。
千万不能慌张,明瑜姐还在旁边呢。
只要合同签下来就好了!
四楼的办公室很大,眼前这个门牌上挂着“总编办公室”的铭牌。
祝秋秋轻轻地敲了敲门。
里头传来一道男声:“进”。
“好的。”
门“吱呀”一声被祝秋秋推开。
整个办公室内的情景一下映入两人眼中。
整个屋子里最多的就是书柜和书架,上面随处可以见到出版社出版的书籍。
一股淡淡的清茶香气,从办公桌上的杯子中漾了出来。
年龄大概在四十岁上下的总编正在办公桌前审阅文件。
他似乎很忙,一份文件刚看完,又从桌上抽出另一份,抿一口清茶,低下目光继续看文件。
整个办公室十分安静,祝秋秋有些局促:“总编您好,我是《南城晚报》的祝秋秋,这位是明瑜餐饮的宋总经理。”
两人总不能在这儿站着,祝秋秋又找补了一句:“之前我们主编和您联系过——”
总编总算是抬起头来,目光却没有停留在祝秋秋脸上,而是看了宋明瑜一眼,“先坐。”
“好的。”
祝秋秋赶紧让宋明瑜在沙发上坐下,又赶紧去给她倒了杯水。
这边祝秋秋刚给宋明瑜倒完水,自己还没坐下,总编把手上的文件一盖,走了过来,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不好意思,事情有点多。”
祝秋秋哪敢让他说抱歉的话,“没有没有,您工作辛苦了。”
“这位宋同志是专程从南城赶过来的?”
宋明瑜点了点头,总编笑了笑:“我之前就听说过,你的‘明瑜’在南城很有名?”
宋明瑜礼貌道,“您过奖了,能有名气,全靠顾客们愿意支持,我也只是踏踏实实做好厨师的分内事,让大家吃开心,吃满意。”
“宋同志过谦了,能让名气都传到锦城这边来,肯定也不是这么简单。”
总编呵呵一笑,“这次来,是为了菜谱出版的事情?”
这时候就该祝秋秋出场了:“是的,我们想和您确认一下具体的题目,如果可以的话,能尽快确定出版合同的细节……”
总编刚还满面笑容,这会儿忽然收住了笑意,叹息了一声:“哎,这个选题啊……恐怕,还得考虑考虑。”
“哎?”这和祝秋秋知道的说法可完全不同,小姑娘顿时急了,“总编,这个选题的事情,之前已经敲定——”
“秋秋。”宋明瑜把人按住,看向了总编,“不知道选题上是有什么地方需要考虑?”
“哎呀,这个嘛……”
总编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们出版社当然是很有这个合作意向的,但是最近呢我们开了会做了些探讨,觉得这个题材好是好,可是和宋同志之间,不是很匹配呀。”
宋明瑜皱了皱眉,敏锐地意识到他话里的重点。
不是菜谱这个题材不能出,而是和她不太匹配?
“我想请问一下,哪里不匹配?”
“这个——”
总编喝了口茶,幽幽道。
“宋同志,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吧,这菜谱书籍都是咱们省里,尤其是锦城这边的大师们亲自来写。”
“这些都是百年老字号的大师傅,都是不可多得的瑰宝,这些大师们受尊敬,这书才能卖出去,宋同志,你说对不对?”
他说得委婉,但宋明瑜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运气还真不知道是不是碰上了水逆。
还是说,这年头个体户想出头,其实就是会遇见这么多麻烦?
之前一路顺风顺水,偏偏就“明瑜”面临扩张的时候,先一个银行和她扯东扯西,说个体户风险大没保障。
接着又是谈得八九不离十的出版合作,临到头了出尔反尔,口口声声说她的情况不匹配。
宋明瑜不是听不懂。
这总编字字句句都在强调,能在出版社出书的人都是大师,这捧一踩一未免也太明显。
就差把“我们不欢迎个体户出书”这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遇见一个活在旧时代的老古董不奇怪,连着遇到了两个,宋明瑜气笑了。
事已至此,她反而稍微往后靠了靠,眯起了眼睛,想看看这总编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宋明瑜不说话,祝秋秋哪还不知道她是生气了。
小姑娘顿时急得站了起来:“总编,可是之前就敲定的事情,怎么可以出尔反尔——”
“小姑娘,你家主编没有和你说过,一切以单位的利益为先?”
总编冷冷淡淡地打断了祝秋秋的话。
“怎么,你们《南城晚报》是把出版社当你们家后花园了,你们觉得出版社应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要真是这样,不如我辞了这个总编的位置,你们《南城晚报》的人来当这个总编好了!”
那总编冷冷一笑,“我倒更想问问你的领导,是不是南城的报社都是这样不懂规矩——”
“出版可不像是你们出个报纸那么轻而易举,几句话当过家家一样就定下来!”
宋明瑜挑了挑眉毛:“所以,以总编你的意思,这书是出不了了?”
“我可没这么说。”总编刚还剑拔弩张的,这会儿又一副亲和的样子了,“书,当然是可以出的——但是嘛,这得从长计议,少不得还得开会研讨研讨。”
“如果宋同志你是真心想要促成这次合作出版,我想,这事情也不是毫无转圜的余地……再等个三五月,小半年的,说不准到明年,也许就有转机了呢?”
宋明瑜沉默了一瞬,随后缓缓起身,语气冷淡:“既然如此,那就不打扰总编工作了。”
祝秋秋还想和总编争辩,可见宋明瑜已经沉下脸起身要走,她最终还是忍住了。
咬着牙跟着站起来,跟着宋明瑜从总编办公室离开。
甚至连平时早已养成习惯的那句“总编再见”,和主动关门这种动作都没做。
宋明瑜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地下楼,直到下到二层转角的时候,她才停住脚步。
身后的脚步应声而止,宋明瑜回过头,小姑娘咬着牙关,眼泪扑簌簌地往下头掉。
宋明瑜长长地叹了口气,招招手,“秋秋,过来。”
祝秋秋垂头耷耳地走了过来,眼睛都不敢看她,带着浓重的鼻音,“明瑜姐……”
“哭什么呢,刚刚他说的话让你伤心了?”
祝秋秋毫不迟疑地摇摇头:“我不伤心。”
她本来就知道自己只是个小人物,被总编骂两句也没什么不得了的。
“我是生气。”
祝秋秋吸了吸鼻子,语气极为不甘心,“凭什么,明明早就敲定好的事情,他凭什么临到这种时候出尔反尔!”
总编就了不起吗,总编就高人一等,可以把人叫来锦城又放鸽子吗?!
明瑜姐的时间多么宝贵,她愿意点头亲自来一趟锦城,祝秋秋高兴得不得了。
《南城晚报》上下也松了口气,主编那个吝啬鬼,一口气就给了三百块钱的预算,都知道这一次就得全靠明瑜姐帮南城把这场仗打赢。
结果事情偏偏翻车在了总编身上。
“你最后忍住了,没和他当场吵起来,这是对的。”宋明瑜说道。
祝秋秋低下头:“……他是总编,出版社负责稿子项目这边,最大的领导就是他,权力摆在那里,我吵了也没用。”
要是她真的把人激怒了,可能这件事会搞得更砸,祝秋秋心里憋屈,可是她不想让事情更难办了。
“我就是不甘心……”
“这种情况,就算你和他吵也没有结果的。”宋明瑜问道,“秋秋,你在这边有没有熟悉的朋友,可以问问最近出版社是不是有什么变动。”
祝秋秋愣了愣,转头看向了二层那一连串的办公室,忽然明白了宋明瑜什么意思。
对啊,出版社这边再怎么说也和他们南城那边的报业没什么冲突,为什么非要临时反悔?
除非是发生了什么事!
“有、有的!明瑜姐你等一等,我去找人问问!”
祝秋秋不是出版社的,但就像会有精华文章集锦出书一样,出版社和报社偶尔也有业务往来。
她在这边也有一些认识的人。
过了没多久,祝秋秋回来了,小姑娘眼睛红红的,显然才哭完没多久,但比起眼泪,这会儿脸上更多是写满了愤慨。
“明瑜姐,你说得一点都没错!”
还真是出了事儿,祝秋秋压低了声音:“前两天,出版社突发人事调动,之前的总编调到报业集团总部去了——这个总编是从其他出版社刚刚调过来的!”
这个新来的总编资历不算深,但是野心却不小,而且还是个地地道道的锦城人。
“据说他刚上任,就把不少项目给砍了。”
朋友和祝秋秋说,这位新领导脾气不得了,上任两天,直接开了一次小型会议,直接点名批评了之前那个大主编的选题,说出版社缺乏文化品位。
“出版社必须要有文化高度,做图书不是做菜,不是谁生意好,就给谁出书打广告!”
怪不得今天总编对待明瑜姐的态度这么奇怪,因为这压根就不是之前和主编他们敲定合作的那个人。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新官看样子还是个行事极为强硬的本地派,第一件事就是把前任的项目给推翻!
“可是他凭什么把别人的心血不当回事!”
祝秋秋越想越生气,忍不住踢了一下楼梯,又“哎哟”了一声,实心结构的楼梯不疼,她自己先脚趾头疼了。
这个亏难道就要这么认下?
哪怕是个兔子,急了也是要咬人的。
祝小记者在总编办公室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却反而激起了她的反抗心理。
“明瑜姐,我先送你回饭店,然后我马上就给主编打电话。”
她不信主编他们能咽下这口气,哪怕是冲着这已经花出去的三百块预算,那个堪比葛朗台的主编就不可能善罢甘休。
这事情绝对没完!
第106章 第 106 章 双更合一
祝秋秋说回去马上和南城取得联系。
小姑娘动作一点不慢, 当天晚上就打来了电话:“明瑜姐,出版社不肯出书,我们南城这边来给你开专刊!”
《南城晚报》是这一次合作的挑头单位,宋明瑜这边碰了壁, 他们脸上是最挂不住的。
祝秋秋电话打过去的时候, 《晚报》的主编头一次没忍住在电话里爆了粗口。
到这一步还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呢?
出版社人事变动是内部问题, 但明明知道南城这边要过去谈合作,却完全不事先告知, 还上来了一个“反对派”。
这完全是“下脸面”。
主编气得跳脚, 他们之前还一直以为彼此之间合作有默契,钱都花出去了,结果现在给他玩这出?
别人可不知道是出版社这边给他们使了绊子, 只会给人一种《晚报》不靠谱, 他这个主编不靠谱的坏印象。
《南城晚报》以后见着日报、晨报这些同行,还怎么抬得起头来?
他们又怎么好意思以后再和宋明瑜再打交道?!
“天杀的出版社, 老子做鬼都不放过他们——”
主编在电话里怒骂一通,但光是骂人,解决不了问题, 他很快冷静下来, 跟祝秋秋交代——
“你千万把宋总稳住, 我们南城几家报纸绝对是站在她这边的,千万不能有误会!”
至于怎么善后,主编在电话那头咬断了一根笔杆子, 总算是想到了一个办法。
“出版社不愿意背书, 说我们南城推出去的‘明瑜’是个体户,行,那我们自己动手!”
主编的想法很简单, 就是把宋明瑜打造成“南城餐饮文化的领军人、代言人”!
“给宋总直接开一个专刊,就叫——《南城食代》!”
不只是专刊,主编脑瓜子转得快,宋明瑜可是社会杰出贡献个体商户,又拿过“三八”红旗手。
这里头可不可以运作?当然可以!
报社不缺政府的门路,主编现在不是想把事情按下来,恰恰相反,他就是要把事情闹大,最好是骆市长都注意到。
省出版社的总编指着训的不是祝秋秋,而是我们南城啊,领导!
再怎么样,这件事都能要来领导背书,以南城现在的发展势头,领导不可能拒绝宣传宋明瑜这样的个体经济典型代表。
那事情就好办了。
你省出版社瞧不起“明瑜”?
行,我们南城就直接把“明瑜”推上南城美食的巅峰王座,让她成为南城官方认可的本地餐饮代表人物!
宋明瑜做的小饭馆、酸辣粉、还有现在的火锅店,哪一个不是南城的美食特色?
她代表的不只是一个品牌,还有整个南城的餐饮文化。
把宋明瑜推出去,那就是“南城美食”和“锦城美食”的竞争——
你锦城不想竞争也得竞争!
有纸媒声援,又有宋明瑜自己一直在打造的品牌影响力,还有南城的市场认可,甚至连官方都肯亲自背书——
这仗谁赢谁输还真不好说。
主编难得热血,祝秋秋这个排头小兵也发了狠,说什么也要把这件事给促成。
“明瑜姐,就算他们真的找人出菜谱,咱们的专刊照样能打,不怕他们!”
宋明瑜有些沉吟,她垂下眸。
看了一眼手里头的纸条,忽然问道:“秋秋,之前你说,锦城那边找了中央台的团队过来做纪录片?”
祝秋秋不明白她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但还是据实相告:“对,刚刚我听主编说,他们还在锦城电视台那边拍纪录片。”
“那个导演好像还挺有名的,拍过好多纪录片,叫什么忘了,好像姓贺!”
……
宋明瑜斜倚在床头,有些出神。
她面前摊着一本打开的黄页。
这黄页,是言川塞给他的。
第一页第一行写着锦城电视台,号码和之前那个自称姓贺的男人留的,一模一样。
时间回溯到今天下午。
原本要谈的合同没能谈下来,祝秋秋一直到送她回饭店,都还一个劲儿在道歉。
宋明瑜倒是没祝秋秋那么难过,毕竟对祝秋秋来说,相当于被兄弟单位背刺了。
不过一个好好的合作机会,尤其是“明瑜”赚人气的机会就这么没了,宋明瑜当然也很不爽。
这事儿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
但是她也不能气着自己,她来锦城已经遇见了烦心事,要是连玩也跟着没玩好,那她不是白来了么?
在饭店里睡了个午觉,又在楼下喝了杯咖啡,点了个黑森林蛋糕来吃。
甜食的抚慰力很强大,喝完下午茶,宋明瑜心里的烦闷淡了许多。
再后来就是林香带着几个孩子回来,知道出版社合作这边出了岔子,都很为宋明瑜打抱不平。
人就是那么奇怪,当知道有人心疼自己,心情好得就特别快。
宋明瑜不想让合同的事儿影响所有人的心情,包括她自己,干脆就提议在锦江饭店吃一顿,尝尝饭店大厨的手艺。
等林香他们回房间,屋子里就剩她和宋言川两个。
那些压下去的情绪浮起来,宋明瑜这才揉了揉眉心。
小不点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姐,累不累,要不要我帮你打洗澡水?”
宋明瑜好笑地弹了一下宋言川的脑瓜子,“打什么打,又不是家里,还得先烧水。”
人家锦江饭店可是正经涉外的高端酒店,这年头都安上独立卫浴,能淋浴冲澡,还有24小时热水提供的。
“嘿嘿。”
宋言川被弹了脑瓜崩也不生气,还是跟只小狗似的绕着宋明瑜转圈圈,等她进了浴室才消停。
她这边洗完澡,包着头发出来,小不点又屁颠屁颠地凑过来,“姐,我帮你擦头发!”
“行啊。”
宋明瑜乐得享受,闭着眼睛还指指点点。
“重了,轻点,头皮都要给你扒拉下来了。”
“稍微用点力气嘛,你这样擦到明年都擦不干。”
“宋言川,你是来擦头发的,还是来玩过家家的呀?”
宋言川不说话,宋明瑜掀开眼皮,“怎么不说话,生气啦?”
“没有生气,我干嘛要生我姐的气。”
宋言川小心翼翼地用毛巾把发丝上面的水都攥干,他人小,力气却不小,又怕给他姐扯疼了,龇牙咧嘴地控制着自己的动作。
宋明瑜没说话,又阖上了眼睛。
宋言川迟疑了一下:“姐……”
“在呢。”
宋明瑜声音懒洋洋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洗了个澡,声音也轻飘飘的。
“其实……其实那些书一点也不好看。”
“嗯?”
“我说,那些什么教做菜的,写得一点都不好看。”
宋言川专注地擦干他姐发尾上沾的水珠。
“在租书摊上根本没人租的,放在那一年都租不出去几毛钱。”
“嗯。”
“所以……不出书也挺好的。”
宋明瑜重新睁开眼,从镜子里觑了他一眼,“你还在想这事儿呢?”
“当然啊,他们——”宋言川声音一下高了八度,又在宋明瑜“嘘”的动作里,悻悻地降了下来,“他们没眼光!”
姐弟俩是一脉相承的护短,但宋言川护起姐姐来,那是一点就炸。
刚刚还勉强忍着。
毕竟林香阿姨、景行哥,陈念嘉,每个人都在跟他说,他姐遇到这样的事肯定心情不好,让他尽量不要提。
宋言川知道他姐有多要强。
以前在筒子楼的时候碰见那些人酸言酸语,他姐当场把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可每每晚上以为他睡了,她还是会坐在床角,轻声叹息。
他闭上眼,都还记得他姐那时候的叹息声,就像是一块石头一样,压在他的心里头,压得他喘不过气,说不出话。
整整两年,两年来,他看着他姐的生意一点一点做大。
他从不招人待见的“那个待业青年她弟”,变成了人人羡慕的“明瑜老板的弟弟”。
他以为他姐不会再受到这种委屈了,他下午甚至还没心没肺地在动物园买大白菜喂孔雀。
回饭店的时候,却发现他姐早就已经回来了。
宋言川正想和他姐分享一下下午在动物园的趣事。
动物园还有拿着照相机的人,林阿姨花钱给他和景行哥、陈念嘉都拍了照,他想给他姐看看照片。
可还没来得及把照片掏出来,他听见林阿姨问他姐,出版的事情顺不顺利。
然后就是他姐淡淡地说了一句“吹了”。
宋言川不相信,准确地说,一行人谁都不相信。
吃过晚饭,林阿姨把他们几个小孩儿都赶去自己房间,她留在宋明瑜房间,两人聊了许久。
等林香折返回来,特地嘱咐宋言川不要提出书的事情,和他姐聊聊有趣的。
宋言川回了房间,就看见他姐在在揉眉头。
肯定是因为出书的事情。
宋言川一下就心疼得不行了,那股无名火也跟着窜了起来。
什么垃圾出版社,竟然惹他姐不高兴!
小不点咬牙切齿的,不敢在他姐面前提起这事儿,却又忍不住,最后就变成了拐弯抹角说出版社的坏话。
“是他们没眼光,他们根本就不懂,我姐才是最厉害的!”
“眼瞎啦,脑袋也进水了,我姐愿意给他们写书是我姐人好,他们还不乐意!”
“他们出的书我坚决不看,谁看谁后悔!”
宋明瑜被这小不点的童言童语逗笑了,她放下手。
“怎么,你比出版社还懂书呀?”
“我懂,我怎么不懂!”宋言川睁大了眼睛,“姐,我可是租书摊上连续三年最大的顾客!”
从三年级搬到院子来开始,三年级、四年级,到如今五年级,宋言川那是风吹雨打都不变,一定要去借书回来看的。
租书摊上的老爷子都对他眼熟得不能再眼熟了,偶尔老爷子不在,他还兼任书摊管理员呢。
“你还神气上了。”宋明瑜笑了笑,“不用安慰我,你姐没你想象中那么脆弱。”
宋言川这小狗腿马上就改变了口风:“是,姐你不用难过,本来就是他们需要你,不是你需要他们。”
“大不了……大不了我存钱,以后我给你开个出版社,咱们想出什么书出什么,我给全班一人发一本!”
“我姐可比他们厉害一百倍,他们还配不上你的书呢!”
宋言川平时话多是多,但那都是天马行空的小孩儿思维。
唯独在她这个姐姐受委屈,遇到不公的时候,他才会跟只炸毛的刺猬一样,甚至比她这个当事人还要生气。
宋明瑜拉着小不点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宋言川还气鼓鼓的,宋明瑜抱了他一下:“好啦,别生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受了委屈呢。”
宋言川没什么攻击力地瞪了他姐一眼,这是什么话,他姐受委屈,比他受委屈严重多了,好么!
“相信你姐,这点小伎俩还不足以让你姐吃亏。”
宋明瑜拍了拍小不点肩膀,“你就好好享受这难得的假期,事情交给姐,姐肯定搞定,好不好?”
“真的?”
“嗯?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宋明瑜又不是吃闷亏的性格。
这个总编这么做,一方面是为了让南城报业这边脸上挂不住,可另一方面,不也是没把她宋明瑜放在眼里?
老古董,还真抱着十年前的老思想,把她当做了软柿子。
只可惜时代变了。
而且,宋明瑜最不可能当的就是受了气还不还手的包子。
这笔账她是一定要算的。
宋言川这才放松了下来,又要去拿梳子,给他姐梳头发。
这宋明瑜可就不敢让他沾手了,她头发又多又长,等会力气大一点,真给她梳疼了。
宋明瑜拿着梳子自己梳头发,宋言川还是黏糊糊的,又拿了一本册子赖到宋明瑜身边。
“对了姐,之前你拿到那个纸条,上面的电话,和这个册子上面的电话竟然是一样的诶!”
之前那个姓贺的男人给了宋明瑜一张纸条,她回来之后随手放在了饭店里。
没想到被小不点注意到了。
“黄页?”宋明瑜把册子接过来,“哪儿来的?”
“电话旁边放着的,每个房间都有,我和陈念嘉对过,两个房间的黄页还是一样的呢!”
这年头没什么娱乐,在宋言川眼里,黄页跟小人书一样有意思。
“那当然,都是一起印刷的。”宋明瑜应了一句,低头看上面的字。
黄页就像是一个公用的电话号码簿,上面有许多公司的地址、电话这些,一般都是报业集团或者是当地的通讯商来做。
做得全面的黄页,甚至不只有电话,还有这些公司的简介和产品宣传。
说白了就像是后世搜索引擎上那些付费的广告位。
宋明瑜考虑过之后连锁再开大一点,她就找南城那边也在黄页上买个广告位——
她的目光停在宋言川指着的那个号码上。
“锦城电视台?”
……
祝秋秋给宋明瑜打电话的时候,压根不知道纸条这一出。
她听见电话那头声音很淡,还担心宋明瑜因为出版社的事情,连他们南城这几家报纸都不肯信任。
在电话里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几乎是把南城这边的计划全盘托出。
“明瑜姐,你要是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尽管提,主编一定会答应的。”
宋明瑜在出版社碰壁,说到底背锅的和压力最大的,都是《南城晚报》的主编。
他想要扳回一局,不能眼睁睁看着省出版社把南城这边的努力全盘否定,这个专刊计划,基本上算是他这么多年积累的全部了。
可以说,有这个《专刊》在手,整个南城餐饮,宋明瑜的品牌可以独占鳌头。
这么好的待遇,宋明瑜知道就是南城这边在赔礼道歉,当然不会拒绝。
但具体怎么合作,这个专刊怎么办,她没有一口答应下来,而是说回了南城之后找时间洽谈。
宋明瑜沉吟着叫住了打算挂电话的祝秋秋。
她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或许,这个专刊就是她实践这个想法的第一步。
而现在,她还有一件更加重要的计划。
宋明瑜垂下眼,在座机电话上拨出了字条上的那串数字。
“你好,请问是锦城电视台吗?我想找一下贺导演……嗯,就说是之前锦江餐馆聊过几句,对,就是现在这个电话。”
宋明瑜放下电话。
刚刚祝秋秋给自己打电话时无意间说出了一个内幕——
“听说,好像他们那边导演和制片人一直在吵架,锦城的纪录片拍得也不顺利。”
泥人还有三分火气,祝秋秋说这话的时候,难免带了一点情绪。
抬了个总编上来把出书的事情拦住,结果锦城那边的情况也并没有多好嘛!
宋明瑜关注点却不在这里。
锦城这边请的纪录片,导演姓贺,在锦城电视台。
给她塞纸条的那个男人也姓贺,留的电话也是锦城电视台。
世界上还真就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要不是宋明瑜今天出版社这边被背刺,她还真不一定会注意到这件事。
贺导和制片人不对付,这一点对她来说有没有可以利用的机会?
宋明瑜不经意想起在锦江餐馆门口,看见那个男人的样子。
明明穿了一身时下成功人士最喜欢的POLO衫,还戴着机械手表,但眉目间却颇有些沧桑和疲惫。
宋明瑜叫住祝秋秋,没让对方挂电话。
“你们报社那个神通广大的主编,能不能打听到他们是因为什么原因吵架?”
祝秋秋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问这个,但还是乖乖地去打听消息了。
过了没多久,她那边重新打电话过来,语气八卦。
“据说是贺导想在纪录片上做点创新,但是制片人不同意,说快点拍完早点回京城交任务。”
“现在锦城那边也焦头烂额,都是中央台的,谁都得罪不起。”
宋明瑜说了句谢谢,祝秋秋迟疑了一下:“明瑜姐,你是有什么想法吗?”
“嗯……”宋明瑜沉吟了一会儿,突发反问道,“这次出版社的事情,你甘心吗?”
“当然不甘心!”
祝秋秋想也不想就说道,要不然《晚报》也不会花那么多力气,甚至要搭上去不少人脉,准备启动专刊的打造。
宋明瑜缓缓说道:“我也不甘心,所以,光靠专刊不够。”
她还想要让更多人看到,她想登上更大的舞台。
她想要中央台的机会。
中央台,是一个绝佳的平台,就这么说,这年头谁要是能把自己品牌打上中央台,谁就相当于赢了百分之九十。
但中央台毕竟是中央台,她一个南城的品牌,没人脉、没基础的,人家凭什么让她上?
除非,这个中央台的导演自己也深陷沼泽之中,需要一个锦囊妙计,帮他摆脱现在的困境。
这个锦囊妙计,只有宋明瑜知道,只有宋明瑜能拿出来——
一个让中央台的导演都心心念念,非此不可的妙计!
宋明瑜心里大概对这个“东西”有数,贺导在锦江餐馆的那番话已经给出了暗示。
她现在需要的,是一个把锦囊妙计呈现在导演面前的机会。
等她宋明瑜带着自己的企业和品牌,名声传遍大江南北……
不知道届时,那个刚愎自用的老古董总编,会不会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
挂断那通打向锦城电视台的电话,宋明瑜静静地等待着。
一分钟,两分钟,一小时……终于,在墙上指针指向十的时候,电话再度响了起来。
来自锦城电视台。
电话那头的男声沙哑而疲惫,甚至听上去比在餐馆碰见那会儿,还要少了一些精气神。
“你好……”
宋明瑜吸了口气,语气轻快:“贺先生……不,应该称呼您贺导演才对,不知道明天下午有没有空,一起喝一杯咖啡?”
贺飞文苦笑一声。
如果是下午打来的这通电话,他一定想也不想就欣然同意。
可今天下午,他又和周怀峰大吵一架。
“观众不是傻子,总是这些同样的东西,换个城市就换个菜系,连旁白都写得差不多,谁会乐意看!”
“那又怎么样,我们是来完成任务的,不是来拍电影的,你别老抱着拍艺术作品的心态对待任务!”
贺飞文还想争辩,周怀峰完全不顾他的想法,下了最后通牒。
“能拍你就赶紧拍,不能拍我另请高明!”
周怀峰习惯了看领导脸色办事,纪录片这种东西,快点拍完,安全过关是最好。
不知道贺飞文有什么好折腾的!
可拍摄中换导演,对被换的那个人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他还怎么在中央台待下去呢,就是个彻底的笑柄。
贺飞文心灰意冷,再接到宋明瑜电话,语气就疏离了许多:“如果你是因为我在锦城电视台,想找我帮忙,那大可不必,我没什么地方能帮得上忙……”
看样子是把她当成那些想托电视台关系的人了,宋明瑜笑了笑。
“您误会了,只是贺导之前在餐馆时说,我说的那些话让您有一些感触,我也是机缘巧合才来一趟锦城,马上就要离开,难得有机会,想走之前和您多聊聊,您要是不方便,就当我打扰了。”
她说着,就要挂断电话,那边却传来一声急促的“等等”。
贺飞文那边传来一阵长久的沉默,似乎是在经历某种天人交战,许久之后,他嘶哑着嗓子,终于开了口。
“明天下午三点,耀华餐厅,我会订好包厢。”
第107章 第 107 章 三更合一(之前欠的补……
直到第二天下午, 宋明瑜抵达耀华西餐厅包厢,见着对面那张刚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还是有种像做梦的感觉。
世界上的事情还真就是阴差阳错。
原本以为十拿九稳的出版社合作,最终却遭到了总编的出尔反尔。
随手收到一个陌生人的纸条, 却偏偏又在看似绝对不可能的选项中, 打开了一丝缝隙。
宋明瑜礼貌地点点头, 在座位上坐下:“贺导,久等了。”
“没有, 我也刚刚才到。”
贺飞文揉了揉太阳穴, 他今天穿得有些随意,看上去比昨天更不像是中央台下来的导演。
倒像是锦城街头随处可见的中年大叔。
服务员推门而入,侍候在一旁, 贺飞文看一眼菜单, 就推到了宋明瑜面前。
“你……”
“贺导,我姓宋, 宋明瑜。”
“小宋,看看要吃什么,我年纪大了, 不太清楚你们这些小年轻的口味。”
“贺导想吃什么?”
“黑咖吧, 浓缩不要糖, 加冰。”贺飞文的声音还很哑。
服务应了一声,在本子上记录。
宋明瑜看一眼贺飞文,见对方眼睛里全是血丝, 眼底全是青黑, 一看就是昨夜没怎么睡好。
包厢里能听见轻淡悦耳的钢琴曲。
耀华西餐厅作为八十年代锦城最出名的西餐厅,这年头就已经请得起钢琴师在外头演奏了。
她仿佛随口提起:“空腹喝咖啡可能不太舒服,您要不要加些牛奶试试?”
贺飞文随意地摆了摆手:“算了, 听着甜甜腻腻的,没什么胃口。”
宋明瑜也没有再劝,仿佛没提起这一茬似的,点了一个黄桃布丁,一个苹果派,又叫了一杯冰镇橘子汁。
“就这些,谢谢。”
服务员鞠了个躬,应声而去,包厢里就剩下宋明瑜和贺飞文两个人。
宋明瑜安安静静地,没有急着说话,反而是在观察贺飞文。
贺飞文没有察觉到她的视线。
他只听见她点了好几样东西,之后就有点模糊了。
身体很疲惫,一夜没睡好,睁开眼食欲全无,早饭和午饭原本都是在锦江电视台有安排,但他不想见到周怀峰,干脆什么都没吃。
可即使坐在这里,他的耳边都还时不时能幻听到周怀峰的怒吼。
这是神经长时间紧绷的证明。
贺飞文用力按了按鼻梁,逼迫自己打起精神来,但没什么用。
他下意识去捞杯子,只可惜点的咖啡还没来,桌上除了餐具,什么也没有。
幸好点的菜品很快就端上了桌,贺飞文迫不及待地端过黑咖抿了一口。
紧接着就皱起了眉,冰冷浓郁的咖啡在滑过食道之后,胃里忽然泛起了不适的感觉。
贺飞文有些后悔刚刚一意孤行,竟然点了一杯不加奶也不加糖的冰咖啡。
就在这时,旁边忽然推过来一个小碟。
“苹果派,好消化,又是热的,哪怕空腹吃也不会又什么影响,对胃很友好,不会难受。”
贺飞文怔怔地抬起头,对面坐着的宋明瑜已经叫来了服务员,“不好意思,麻烦这一桌加杯热牛奶。”
“好的。”
宋明瑜回过头来,正好对上贺飞文的目光,笑了笑:“热牛奶配苹果派,胃会舒服一点——这份苹果派是以防万一,担心您会不会喝冰的不舒服,没想到真用上了。”
贺飞文下意识地点点头,“……谢谢。”
紧接着又有些恍惚。
他是搞创作的,胃病这个东西早在读大学的时候就已经伴随着他了,工作之后更是动不动就三餐混乱,作息颠倒。
说实话,喝黑咖胃痛这件事贺飞文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注意到了这一点。
甚至在他拒绝之后,对方还是考虑到了这一点,帮他点了个苹果派不说,还主动加了杯热牛奶。
牛奶很快端上了桌,贺飞文轻啜一口,又咬了一口苹果派。
暖热的牛奶与软糯的苹果派咀嚼吞咽下去,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竟然感觉胃里痉挛撕扯的痛楚减轻了不少。
甚至还隐隐约约感觉到有点饿。
贺飞文一口气喝了半杯牛奶下去,苹果派也吃了大半,整个人都感觉好了许多。
也没有刚刚那么神思不属了,再看向宋明瑜,目光就缓和了许多:“抱歉,约你出来聊一聊,还一直把你晾在一边。”
见他状态好转,宋明瑜也暗暗松了口气。
她会这么做,一方面是对方看起来着实有点凄惨。
堂堂一个中央台的导演,竟然狼狈得在她这么个后辈面前这么憔悴——还不止一次。
宋明瑜之前还不知道贺飞文和制片人竟然关系那么剑拔弩张,现在知道中间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她多少有些同情。
当过社畜上过班,她特别能理解这种痛苦。
明明可以做好,但是就因为领导觉得不行,就只能做一些粗糙的东西出来。
最后客户不买账,还变成了是她的错,领导自己美美隐身了,责任都是牛马来背。
要是再遇上个喜欢讨好领导的同事,那工作起来折磨简直是翻倍的。
另一方面,当然也是为了刷好感成功。
宋明瑜自认不是什么圣人,她能不能争取到中央台这个机会,关键就在这个贺导身上。
一个人脆弱的时候,自然会对旁人的关心多几分好感。
她有分寸的关心,对四面楚歌的贺导来说是雪中送炭,那自然加分加双倍。
好感刷高了,想谈什么事情都好说。
当然,这么做也不是没有风险的,要是贺飞文已经在制片人的打击下彻底自暴自弃,跟个游魂一样,那她刷的这些好感就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但祝秋秋说,贺飞文和制片人的矛盾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昨天却还是在锦江餐馆门口给出了那张纸条,甚至昨晚上都已经闹到被下最后通牒,最终却还是想跟她见一面。
宋明瑜觉得,这位贺导对拍片子的热爱,恐怕比他表现出来还要多,还要执着。
那么,这就是她的机会。
“没关系,本身也是约您出来喝一杯咖啡,聊聊天。”
宋明瑜轻笑一声,“实不相瞒,我自己也是做餐饮的,刚刚听您说要空口喝咖啡,我是一下子没控制住自己,这算是‘职业病’了。”
“哦?”贺飞文一下子来了兴趣,“你是做餐饮的?”
“对,我是个体户。”
宋明瑜坦率承认,观察着贺飞文的表情。
却发现贺飞文只是有些惊讶,并没有总编提及“个体户”三个字时那种掩饰不住的轻慢。
贺飞文对“个体户”的存在的确不抵触,要说个体餐饮,早在刚刚改开那会儿京城就有了。
他自己爱吃的一家门钉肉饼,还是小时候抱过他的大姨开的呢!
“那昨天——”
“昨天是带亲友去锦城餐馆吃饭,好不容易来一趟,想试试这边最出名的一家店。”
贺飞文不排斥个体户,这对宋明瑜来说是一个利好消息。
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活跃气氛,“绝对不是去偷师。”
贺飞文愣了愣,没想到她没一本正经地说下去,反而是说了个玩笑话,顿时大笑了起来。
这一笑,他心情是真的好多了,“昨天是我冒昧了,事出突然,只来得及给你留了电视台的电话,吓到你了吧?”
“没有。”
宋明瑜尝了一口布丁,味道甜而不腻,布丁做得口感十分顺滑,比她前世吃到的大多数店铺味道要好上许多。
不愧是锦城的西餐扛把子啊。
她接着说,隐去了在车上的话,“就是怎么也没把您和中央台那位贺导联系起来。”
听到中央台三个字,贺飞文脸上的笑意淡了淡:“是啊,我确实不太像中央台的导演,毕竟不拍电影,也拍不来电视剧,也就拍些没人看的纪录片而已。”
“您可不能这么说。”宋明瑜摇摇头,“一部好的纪录片,哪怕过了几十年,还是会被所有人记住的。”
“好的纪录片啊……”贺飞文有些出神,喝了一口热牛奶,叹了口气,“昨天你说的话,我觉得很有道理。”
“纪录片,记录的不应该单单只是一个菜,一个镜头,一个所谓的符号,而是应该脚踏实地去记录衣食住行,一日三餐……应该多一些烟火气。”
他轻轻拉开包厢窗户上的纱帘。
这一间包厢恰好是二楼临街的,从窗户看出去,下头的人行道上来来往往,都是形色各异的人。
有妇女挎着红红绿绿的菜篮子,停在修鞋摊前,和鞋匠不知道在聊些什么家长里短,两人哈哈大笑。
有穿着校服的学生三五成群地走着,有小孩儿滚着铁环从旁边路过,惊起一圈尖叫。
“但是——”贺飞文摇摇头,“没人会这么拍。”
他话说得委婉,宋明瑜却直截了当地问道:“是不想,还是不能?”
“……”
“贺导,您会主动给我留电话,您会认同我说的那些话,证明您也觉得,像那样拍出来的片子会更加受欢迎。”
“您不这样做,不是您不想,而是不能——对吗?”
宋明瑜突然又把话收了回来,“抱歉,贺导,只是作为观众,我也想看到用心去拍的片子受到欢迎。”
一开始给人压力,却转瞬又换上了后辈谦逊的语气,贺飞文苦笑着揉眉心,感觉自己颇有些招架不住。
“你这姑娘,很多事情和你们想象中不太一样——”
他对上宋明瑜那双灼灼的眼眸,含糊道,“电视台考虑的比较多,尤其是美食方面,观众也不多……”
“那如果,有一部纪录片能让打破收视记录,甚至成为里程碑的作品呢?”
贺飞文想也不想,“那当然要拍。”
宋明瑜微微一笑,从背包里拿出一份资料,推到了他面前。
“那您看看这个。”
资料的最顶端,“企划书”三个字,映入了贺飞文的眼帘。
企划书三个字下面写着——美食纪录片《舌尖上的烟火》项目企划方案。
贺飞文的目光一下顿住了。
他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往下看,这份企划方案显然做出来的时间很短,里面很多内容甚至是一笔带过。
可即使如此,它还是牢牢地吸引住了贺飞文的全部注意力。
他一目十行地扫过去,第一页看完了,迫不及待又翻开第二页去看。
一口气把所有的内容浏览完,他骤然抬起头来:“小宋,你这个企划书——”
“贺导,您觉得好还是不好?”
“好,当然是很好!”贺飞文激动得差点碰翻桌上没喝的冰咖啡,“这就是我想要的——”
宋明瑜笑吟吟地看着他高兴得在包厢里踱来踱去。
她给出来的这份企划案,自然不是随手写的,而是结合了前世爆火的《舌尖》系列,再根据眼下时代背景改出来的。
当然,在写的时候,她最强调的可不是什么投资,什么成本,而是“创作理念”。
拍片子对贺飞文来说不仅仅是工作,更是一份理想!
和这种人谈钱,他觉得你庸俗,谈理想,他才会像现在这样欣喜若狂。
……
贺飞文的确是狂喜得有些过分。
他昨天光是听宋明瑜点评时下那些节目,就已经觉得心痒痒,如今宋明瑜甚至给他做了一份完整的企划案……
就那么寥寥几张的体量,可贺飞文却觉得比台里发下来厚厚一册的项目方案都要更有趣。
简直是爱不释手!
策划案里说,纪录片不该只是“任务”。
应该让食物成为主角,让画面去讲述“人”的故事,描写人和食物之间的羁绊,甚至是人与人的羁绊。
而不是摆拍几个镜头就完事,和台里让贺飞文拍的那些纪录片——不,和这年头所有的纪录片都不一样。
贺飞文也见过其他导演拍摄的纪录片,尤其是美食这个主题的,说实话,要不是因为拍摄背景不同,甚至给人感觉和双胞胎差不多!
雷打不动的大人物,雷打不动摆得精致又华丽的菜,甚至连先拍什么,后拍什么,都有一套固定的镜头动作。
说白了,完全是把“吃什么”这件事平铺直叙地摆出来,对于吃背后的那些文化、人情,完全没有描述。
观众连共鸣都没有,怎么可能喜欢看呢?
而宋明瑜给的策划案里面,却专门提到,要做人情味,烟火味,有温度的纪录片。
她不忘暗戳戳往里塞广告——为什么南城人喜欢吃火锅?
最早这东西就是挑船的纤夫、码头伙夫吃的,一桌人围在一个锅前头饱餐一顿。
它养活了这片土地上的人,让他们哪怕兜里空空,也能吃上一顿美味。
所以流传下来之后,哪怕大家如今已不像过去条件那么困苦,可还是习惯三五好友,喝着酒唱着歌,聚在一起吃火锅。
老百姓的人生百态,才是美食纪录片里头最吸引人的地方!
贺飞文不懂什么叫“嘴替”。
但如果他懂,他一定会拍桌子说,宋明瑜就是他的嘴替!
这不就是他的想法么!
偏偏他这张死嘴就是说不明白,面对周怀峰只能气个半死,还被人家给绕进了圈子里!
贺飞文双眼明亮得逼人,就好像自己刚刚进入这行业那会儿,充满了期待和希望,他连座位都不回,倾身问道:“小宋,这个企划——”
然而,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宋明瑜微微一笑,开口却是给他泼了天大一盆冷水:“贺导,这个企划现在做不了。”
做不了!
三个字跟铁钉似的,一下把贺飞文钉在了原地。
他嘴唇抖着,看着宋明瑜继续说了下去。
“首先,没名气,就没人愿意投资,没人投资,就只能依靠台里,不过从贺导你刚刚说的话来看——恐怕不太容易。”
岂止是不容易,光是周怀峰那一关,贺飞文就过不了!
“其次,这个纪录片的规模很大,需要团队跑遍全国,挖掘这些美食背后的故事,至少得要一个独立的班子。”
《舌尖》这种美食纪录片里程碑作品,也是几十年后的市场才能孕育出来。
现在,想要对纪录片进行如此规模的投资,这是不可能的。
这年头连团队都是台里指定,拍完一部片子就散伙,大家就只是单位的同事。
除非是大导演,能执导出足够卖座的作品——但这就和他贺飞文没什么关系了。
一个台里地位尴尬的纪录片导演,他去找领导要组班子,被一脚踢出电视台的可能性更大。
“而且,观众不见得会买账,毕竟贺导您从来没有做过这种项目,他们也没见过。”
贺飞文痛苦地闭上眼,宋明瑜说了许多理由,但其实归根到底就两点。
第一,他是个没有号召力影响力的小人物,自己做不成这事儿,只能求助于台里。
第二,他在台里更是个小人物,从制片人周怀峰到领导,没人会站在他这边支持他做这事。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地,贺飞文不用睁开眼都知道自己形容多么狼狈。
在一个年轻小姑娘面前,他感觉自己无所遁形,她明明不知道自己和周怀峰的争执,可她说的这些话,全部精准地踩中了他的痛脚。
“如果是这样,只能……”
只能放弃,贺飞文想说出口,可“放弃”两个字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贺导想放弃了吗?”
贺飞文当然不想放弃。
这种快饿死的时候,饭都吃到嘴巴边上,却被人赶到一边的痛苦,比一开始没饭吃还难受!
“如果我说,我能帮贺导解决这两个问题呢”
贺飞文霍然抬起头来。
只见宋明瑜含笑又从包里拿出来一份企划书。
只不过,这一次却不是纪录片。
“综艺?!”
宋明瑜笑眯眯地点点头,“对,综艺。”
“可是,综艺——”贺飞文有些为难,“小宋,不是我想和你唱对台,你是不了解台里的安排,综艺这些东西,其实也并不受欢迎……”
不受欢迎,那都是一个非常客气的说法了。
用宋明瑜的眼光来看,这年头内地的综艺差不多就是跟纪录片坐一桌的水平。
半斤八两!
与粤省唇齿相依的港城倒是有一档《欢乐今宵》,哪怕过去几十年,在她前世依然是网络上大家津津乐道的话题。
非常能打!
粤省虽然因此做起了与之对标的节目,《万紫千红》,号称“周周有晚会”,也是粤省许多人从小到大的回忆。
可同时期,除了粤省这一款综艺,竟然就找不出什么能挑大梁的节目来。
而《万紫千红》又是粤语综艺,对普通话地区的观众来说,听也听不明白,只能停留在粤语地区流传。
也就是说,普通话节目,现在还落后了港城接近十年的水平。
“贺导,恕我直言,那些综艺根本不能称之为综艺。”
综艺的核心是什么?
是娱乐!
可放眼内地这些所谓的综艺节目,要么就是歌舞,要么就是相声小品,其他的表演形式几乎没有。
内容呢,正经、严肃、叙事宏大也就算了,跟观众也完全没有互动可言。
综艺节目无人问津,不是因,而是果。
这种时候,如果横空出世一款足够有噱头、有话题、有趣味的综艺,会如何?
毫无疑问,一定会大爆特爆,成为1986年……不,运作得好,甚至可以是十年乃至几十年的爆款!
宋明瑜思考了许久,总算是敲定了这个企划。
“贺导,这绝对是一次跨时代的挑战——如果做好了,以后你想拍什么就拍什么。”
宋明瑜开始给贺飞文画大饼,“到时候你别说想拍一部《舌尖上的烟火》了,你就是拍好几部,绝对也不会有人说你什么,他们甚至还会主动帮你安排,支持你的拍摄!”
就像前世,《舌尖》爆火之后,节目组马上就上马了第二季、第三季……
第一步,永远是最难走的,但也是最有回报的!
刚刚那份纪录片的策划案已经给了贺飞文足够的震撼,他听到这席话,第一反应根本不是质疑,而是忍不住顺着她的话,畅想起了未来。
能拍自己喜欢的,擅长的,还不怕周怀峰那个王八蛋给自己使绊子!
贺飞文深深吸了口气,认真地看向了这份企划书的内容。
“国内第一档明星真人秀厨艺竞技综艺——《周六星厨房》”!
论真人秀,那宋明瑜前世所处的时代,堪称是娱乐大爆炸。
想得到的,想不到的,“这竟然也行”的真人秀可谓遍地都是,甚至不少综艺早就已经压过了电影和电视剧的热度。
即便是将目光锁定在与餐饮有关的那些真人秀综艺上,仍然有很大的挑选余地。
比如说,国外有一档节目,就是让餐饮大师来当毒舌导师,让学员分别组队来担当一家餐厅的厨师,让顾客们来打分,谁输谁赢。
再比如说,国内外也合作过一档节目,让国内外两队厨师以同样的主题,做出完全不同的菜色,借此宣传不同的饮食文化,有竞争,也能挑起观众的期待。
最终,宋明瑜给贺飞文看的这份企划案,是一款集美食、竞技、真人秀、明星于一体的综艺节目。
在前世,这个节目在国内收视率很高,在播出的时候可以说是热搜常客,甚至还漂洋过海,在国外也受到了许多欢迎。
但宋明瑜选定这一款节目的最终理由,还是因为它有个其他餐饮真人秀节目不具备的优势——
明星!
没错,就是明星。
八十年代,国内其实已经是星光熠熠,刘庆、陈以冲、唐强这些明星国民度相当高,甚至不少人家里头就摆的有他们的画报。
但是普通人并不了解这些明星。
不比宋明瑜前世,连明星去哪儿吃饭都有人拍,明星家里多了只狗都要上一回热搜。
八十年代,除了固定刻板的采访,还有一些登载在报刊上,正儿八经的“自述”,观众们对这些明星的了解可谓是一片空白。
有个节目愿意请明星来,哪怕只是陪着主持人站在台上,和主持人说几句话,聊聊家常,也有许多人是愿意看的。
这就是明星效应。
而真人秀,就是最好的,进一步把这个效应做到利益最大化的模式。
看见明星上节目,已经让普通人觉得很有吸引力。
那如果给观众们提供一个渠道,让普通人也能了解明星的生活日常,能看到他们在荧幕光鲜亮丽之外的另一面呢?
老百姓一定会想看!
八卦是人的天性,八卦名人就更是天性中的天性。
普通人对名人存在天然的好奇心,有一个节目能让他们满足这种好奇心,怎么可能不看?
这两个元素组合在一起,已经足以让这个节目具有很强的吸引力,但这还没完——这个节目的主题是美食竞技!
这年头的观众不爱看美食纪录片,是美食没有吸引力吗?宋明瑜觉得不是。
民以食为天,老百姓其实很爱琢磨吃的。
前两年票证放宽之后,现在街上越来越多的餐饮个体户就是铁证。
她的“明瑜”发展得越来越好,老客户越来越多,会员卡发都发不过来,这就是铁证。
老百姓不是不喜欢吃好吃的,看好吃的,而是纪录片拍得无聊,没人喜欢看死气沉沉的!
而真人秀的模式,恰恰就规避了死板这一点。
明星现场做美食,甚至为了一个宝贵的晋级名额你追我赶,使出浑身解数做好吃的,甚至彼此“挖坑”,斗智斗勇。
这能不好看?!
“……贺导?”
贺飞文朦朦胧胧感觉有人在叫自己,可他根本无暇回应。
他整个人已经完全怔愣在了原地,晕晕乎乎的。
如果说刚刚宋明瑜不让他做纪录片,是给他脑袋上泼了一盆冷水。
那现在他看到这份综艺企划,就好像被人砸进了云端一样,轻飘飘的,只剩震惊了!
脑海中就回荡着两句话——
这是综艺?!
综艺竟然还可以这么做!?
都不用看后面那些内容了,光是前面提到的这些内容,他就猜得到——
这个节目,一定会很受欢迎,再怎么也和现在的戏曲……不,肯定比这些戏曲和采访节目更加受欢迎!
因为就连他这个天天和荧幕打交道,知道拍摄过程的导演,在看到这份节目企划的时候,也产生了想看一眼成片的冲动!
理智上,他知道这是画的饼,综艺做起来也没那么容易,赞助、嘉宾、后勤这些各方面都不是一句上嘴皮搭下嘴皮能解决的。
可同样的,这个综艺节目台里一定会同意拍,而且,谁拍谁就能火!
这块饼真能让贺飞文填饱肚子!
贺飞文忍不住心神火热地想着,这个节目播出之后是如何受欢迎。
而他,是如何从一个不受待见的边缘人物,变成有成绩,有话语权的导演!
到时候他真的可以和宋明瑜说的一样,想拍什么就拍什么。
贺飞文勉强维持着最后的理智。
宋明瑜一连拿出了两个让他极为震惊的企划案,尤其是这个能让他咸鱼翻身的综艺。
她可不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餐饮个体户,也不可能把这个企划书就这么平白无故地送给他。
“小宋,你的目的是什么?”
宋明瑜微微一笑:“我想要的东西很简单。”
“贺导,这个综艺我们合作。”
“我的第一个要求就是,评委的位置,必须留给我!”
……
省出版社,总编办公室。
作为出版社的大领导,就出版这一块来说,可以说是总编的一言堂。
多少出版体系里头的人都是削尖了脑袋,也不一定最后坐得上这个位置。
所以,总编办公室是整个出版社里最大的,条件也是最好的,甚至还有观景位极佳的落地窗。
此时,总编闫勇正在惬意地泡茶,上好的明前龙井,沁人的香气,让他忍不住,在落地窗前深吸了一口气。
位置坐得高,这日子就是舒心,他甚至忍不住在午后的阳光中有些熏熏然。
就在这时,桌上的电话却急促地响了起来。
闫勇施施然接起电话:“喂?”
“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到办公室来!”
这声音总编不可能听不出来,分明就是省报业集团的社长。
他的大领导!
闫勇睡意顿时散了个空,“领导……”
可还没等他说出下一句话,对面已经“啪”一下挂断了电话。
等闫勇急急忙忙赶到报业集团,社长秘书已经在楼下等了。
尽管对下属很是严厉,但闫勇很会维持和上面领导的关系,这个秘书也一向和他相处得客客气气。
可今天,客气的秘书却显得十分冷淡,总编旁敲侧击半天,不仅没打听出来到底大领导为什么生气,反而连秘书都板起了脸,一句话都不肯和他说。
只到了办公室门口,才淡淡地瞥了闫勇一眼,敲门:“领导,闫总编来了。”
里头“嗯”了一声,秘书推开门,侧身请闫勇进去,闫勇人刚走到办公桌面前,身后的门“咔哒”一声关上。
办公室里,却有两个人。
社长坐在办公桌后,脸色铁青,而沙发上,还有一个文质彬彬,神情淡漠翻文件的男人。
闫勇和对方有过一面之缘——他是省宣传部的部长。
可部长怎么会在这里,社长又为什么怒气冲冲地找他来?
闫勇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和两位大领导打招呼,忽然眼前一黑。
他连忙闭上眼,只感觉到面皮上一阵细小的刺痛。
竟然是被文件给砸了!
雪花般的文件纸张纷纷扬扬地落下,闫勇惊疑不定地睁开眼,惊恐万分地对上了社长那张暴怒的脸!
这个平时总是带着淡淡笑意,对谁都亲和有加的省报业集团社长,此刻却像是一头暴怒的猛兽。
“你以为你是谁?!刚上任,你就敢自作主张!”
“领导,我——”闫勇急急忙忙分辨,“我不清楚您说的自作主张是什么,我没有——”
“你还敢跟我狡辩?”社长越发恼怒,一拍桌子,“你是不是把南城那边的合作给推了?”
闫勇心里咯噔一下,终于意识到不妙。
前天才发生的事情,怎么会捅到领导面前?!
而且那两个女人分明是灰溜溜地离开了出版社,闫勇无意间听说,那个小记者还哭得妆都花了。
一个地方报社的小记者,一个餐饮个体户,两个无名小卒。
作为一家出版社的总编,闫勇根本没把这两个人放在心上,结果现在大领导竟然因为这两个无名小卒的事情质问他。
闫勇感到有些不妙,却还要强撑:“领导,我只是从文化角度考虑,我们省出版社不能放任这种不良风气——”
“不良风气?文化角度?”社长喘了几口粗气,手指头几乎要戳到闫勇鼻子上,“你知不知道因为你一意孤行,现在搞得集团多头疼?!”
闫勇脸色一僵,心里打了个突,紧接着,就听见社长冷笑一声,讽刺地说道:“贺导昨天突然撂挑子不干,连夜飞回京城——这事你知不知道?”
闫勇一下子呆住了:“……什么?”
“贺导说,锦城的纪录片他拍不了,让电视台另请高明。”
社长紧紧盯着闫勇的眼睛,“他和宋明瑜喝了杯咖啡之后,连夜就回了京城。”
“宋明瑜?”闫勇感觉自己脑子突然接受了太多的信息,一下变成了糨糊,他喃喃着,竟然胆大包天地反问了一句,“哪个宋明瑜?”
“哪个?”
社长冷笑一声,“不符合你闫总编文化价值,不予合作的那个宋明瑜!”
第108章 第 108 章 三更合一(补更)……
宋明瑜?!
怎么会这样?!
那不就是个南城的餐饮个体户吗, 这女人给贺导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就因为两人见了一面,事情就变成了这样!
闫勇还在垂死挣扎。
他不停地安慰自己,自己没做错什么。
说不定是其他什么原因, 那个贺导不是还和制片人有矛盾么, 说不定和宋明瑜一点关系没有, 是因为制片人!
可内心深处,他却忐忑至极。
万一呢, 万一锦城电视台这边就觉得是宋明瑜改变了贺导的想法。
再一追溯, 那这锅不就落在自己身上了!
就在这时,社长却开口了:“闫勇,你有没有搞清楚, 这个项目是省里的文化项目, 不是你用来树立权威的工具!”
闫勇后背浸出了冷汗,湿透的背心一下子让他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
社长这话说得实在太重了, 简直是把闫勇的脸皮放在地上乱踩——当着宣传部部长的面!
可闫勇连个屁都不敢放,他在出版社自然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可在宣传部部长面前, 他就跟虫子一样。
要碾死, 还不就是这两个大领导一句话的事情!
“领导,我没有别的想法,我是觉得文化项目也可以选用一些优秀的作品……”
可容不得他争辩这个问题, 更麻烦的事情现在摆在闫勇面前, 社长把他的话打断了。
“你觉得,你觉得有什么用?”
社长冷笑一声,桌子上的保温杯被他一掌下去, 险些弹了起来。
“你一句你觉得,锦城电视台的台长就差把集团的天花板掀了,还和省里申诉我们集团轻重不分,阻碍文化宣传!”
“南城那边几家报纸联合向省里反映,说省里对待各地方不能一视同仁,有偏袒嫌疑——”
怪不得宣传部部长会在这里,一切都说得通顺了。
锦城以为是集团这边偏袒南城,故意搅黄了纪录片的事情。
纪录片,可是锦城这边挖空了心思,找了不少人脉资源,才从中央台请来了贺导他们拍摄。
现在贺导回了中央台,锦城这边怎么想?
不记恨才怪!
南城那边却又因为宋明瑜和祝秋秋在出版社碰了壁,觉得出版社就是不愿意给南城平等竞争的机会。
宣传部是主管文化的单位,两边同时越级反映,控诉文件自然就交到了宣传部部长手里!
闫勇眼前一黑,几乎站不稳。
纪录片为什么不拍了?因为宋明瑜不知道和贺导说了什么,人家不干了。
那宋明瑜为什么要去找贺导,因为他闫勇不让宋明瑜出书。
这锅,闫勇是不背也得背,根本甩不掉!
就在这时,一直在旁边神情冷淡的部长翻了一页文件,终于淡淡地开口了。
“南城这次的项目合作,思路很不错……省里一直是鼓励良性竞争的。”
在场最大的领导开口,就连社长也只能闭上嘴,不再怒骂闫勇。
可气氛却没有丝毫好转,甚至是随着他这一句冷冷淡淡的话,更加冰冻了。
这句话,看似是在夸南城,可弦外之音却再明显不过——
省里并不希望一家独大,这次两城竞争,对省里来说是一次利好,他们希望城市之间能够通过竞争一起进步。
换句话说,谁赢谁输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背后的象征意义。
输赢,都应该交给市场,交给时间,无论如何,轮不到闫勇这个出版社的总编去插手干涉商业运作。
——闫勇越界了!
他犯了政治性错误!
宣传部部长一开口,话就说到这个地步,不只是闫勇,就连社长也大气不敢出。
部长的话却还没有说完,他缓缓地抬眸看向了闫勇:“现在,地方对省里心存质疑,恐怕中央台如今也对我们的文化产业产生了疑问——”
“闫总编,这是否就是你的‘文化价值’观?”
他说完这句话,目光又投向了闫勇背后的报业集团社长,语气颇为意味深长。
“省里从来是希望推广正面的文化宣传,而不是想让外界对我们有一个‘目光短浅’、‘不分是非’的坏印象。”
整个办公室里陷入了死寂。
不只是闫勇,就连社长的脸色也是又青又白,难看得可怕。
这句话表面上是训斥闫勇不知轻重,可实际上是在敲打他这个集团领导。
闫勇是你提拔上来的人,你亲自任命的人事。
现在刚上任,就闹出这种蠢事,能和你这个顶头上司没关系?
打脸,赤裸裸的打脸。
偏偏社长还没办法解释,只能咬牙忍着。
两人跟鹌鹑一样大气不敢出,部长也不以为意,抬手看了看表:“部里还有会议,你们自己处理吧。”
社长赶紧扯出个讨好的笑容:“……部长,我送您到楼下——”
然而部长连应都没应。
男人站起身,拎起随身的公文包,直接从垂头丧气的闫勇身边,走出了办公室。
门关上的一瞬间,社长的怒火燃到了顶点,他狠狠地瞪着闫勇,简直想把这个人撕了。
“啪”,桌上的保温杯一下扔到了闫勇脚下:“你自己想想,这事要怎么补救!”
“领导,我——”
社长却不让他说下去,他坐回了办公桌前,语气与平时的温和截然不同,甚至有些阴沉:“我真是后悔把你调上来。”
闫勇对上那双带着厌恶和警告的眼睛,嘴唇发白,心里彻底沉了下去。
他能坐上总编这个位置,和社长当然脱不开关系,要说履历,他的自然不差,可也不是最好的那个。
可有一点优势是他有,别人没有的,那就是他是地地道道的锦城人,和社长不仅仅是老乡,甚至还是同一个学校毕业的校友!
闫勇的经历甚至都有几分社长当初的影子,这样的背景之下,优先提拔他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这也是为什么闫勇上任之后急于表现自己的原因,他想要证明他比前任做得更好,他当这个总编是当之无愧的!
可现在社长的态度,闫勇这次闯下了大祸,社长明显是不愿意帮他承担任何责任……
“领导,我明白了……”闫勇深吸了一口气,双拳紧握,“我一定会想办法的……”
他必须要做点什么。
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总编位子,他屁股都还没坐热,绝对不能拱手让人!
对了,还有一条路可以走,闫勇忽然想起了锦城电视台的纪录片团队。
贺导就这么干脆了当地走人,那个叫周怀峰的制片人难道就会这么算了?
闫勇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天然的盟友——他自己是被宋明瑜坑惨了,周怀峰又何尝不是?!
刚还被训得狗血淋头,可闫勇一下又燃起了希望。
他匆忙从社长办公室离开,甚至无暇去关注那些看他的异样眼光。
只要和周怀峰联系上,他就还有办法!
……
如果说闫勇这个出版社总编是被骂得找不到北,那周怀峰现在就是气到抓狂了。
“贺飞文到底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会议室里,周怀峰烦躁地走来走去,“这节骨眼上,竟然罢工不拍了,还有没有一点责任感!”
会议室里是团队除了贺飞文的其他人,采编、摄影师、灯光师一个个低着脑袋,不敢和正在气头上的周怀峰对视。
周怀峰骂了半天,自己慢慢也停住了话头。
贺飞文突然罢工的行为,的确超出了他的预料。
明明那天他已经彻底把对方逼到了投降的地步,眼见着马上就能解决掉拍纪录片的事情,可偏偏事情直转急下。
周怀峰不想背锅。
知道贺飞文跑路之前见过一个叫宋明瑜的年轻女孩,他毫不犹豫地就把锅甩到了锦城身上。
但这解决不了问题,周怀峰心浮气躁的时候,忽然外头有人敲门:“周制片,有电话找您……说是省出版社的闫总编。”
省出版社?
周怀峰可没心思理会,他们是锦城电视台请来的,跟出版社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的关系,找他做什么?
正要让对方把电话找理由挂了,周怀峰忽然心里动了动,改变了想法。
“请他稍等,我马上过去。”
……
宋明瑜并不知道,她的企划案到底引发了怎样的“地震”。
她在锦江饭店好好地睡了一觉,大早上就将林香和仨小孩送上了回南城的火车。
宋言川眼巴巴地把脑袋从窗户探出来,又被宋明瑜给推了回去。
“姐——”
“一路上好好听林姐的话,听到没?”宋明瑜叮嘱道,又小声跟弟弟交代,“内衬里有一张大团结,需要的时候拿出来交给林姐就行——别乱跑,乖乖呆在林姐身边。”
最后一句话,她又恢复了正常的音量,宋言川闷着声音“嗯”了一下,“姐,我听话,你早点回南城啊。”
“好。”
宋明瑜又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脑袋,和陈景行、陈念嘉兄妹俩挥挥手。
最后和林香告别,“林姐,辛苦你啦。”
林香摇了摇头,“有什么事给家里打电话,千万别自己一个人撑着,家里这边都惦记你呢。”
“家里”两个字让宋明瑜心头一软,她笑眯眯地挥挥手作别,“嗯,知道啦。”
林香又朝向她身边的甘宇,“小甘,这两天谢谢你了。”
甘宇可不敢当,“都是宋总的朋友,这话太客气了,路上小心啊!”
火车鸣起了汽笛,随着轰隆隆碾过铁轨的声音,它缓缓地启动起来。
绿皮车渐行渐远。
甘宇试探道,“宋总,火车还没来,您要不去外头等?”
宋明瑜这才呵了口气,拢了拢外套,前世大部分火车站都取消了送客票,她还没在站台上站过这么久。
别说,风还挺大。
几个小不点要上学,Venus的一应事务都离不了林香,她甚至还想再下一趟江津,干脆就买了返程的火车票回南城。
都走了,就剩宋明瑜还在锦城。
等人。
“行,我去那边等。”
烟味浓了起来,不少送客的,还有火车经过月台短暂停留,下来抽烟的男人占据了这块地方。
甘宇还面不改色,宋明瑜已经受不了了。
捂着鼻子躲到上风口,总算把那股浓郁的烟味给躲过,正探着头要去看墙上的时钟,耳边忽然传来火车进站的声音。
人群攘攘,这时候宋明瑜再想过去已经来不及。
背着大包小包,各种麻布口袋的旅人下了车,整个月台上挤作一团。
她只好踮着脚,左看右看,终于在人群中,寻找到那个熟悉的颀长身影。
她目光停住的时候,甘宇正在和对方说着什么,他的目光一下就看向了她所在的方向。
宋明瑜赶紧举手示意:“盛凌冬,我在这里!”
看到她的一瞬间,那双向来沉静的眸子里忽然燃起了绚烂的光彩。
紧接着,盛凌冬毫不犹豫拨开两侧人群走到她身边,“明瑜,怎么没在饭店等?”
“我刚送林姐她们上火车,来都来了,顺便就在月台多等你一会儿呗,哎——”
盛凌冬侧了侧身,帮宋明瑜挡住了不断涌来,险些把她给推到一边去的人群。
人实在是太多了!
“先出去再说,甘宇,车呢?”
甘宇满头大汗地挤过来:“就在站前停车场,从火车站拐出去就能看见。”
要是换算起来,停车场价格可一点不便宜,但却有专门的人巡逻检查。
要是随便找个马路边上停,还真不好说他们出站之后,那车的车轱辘还在不在。
八十年代火车站这种地方鱼龙混杂的,最是有可能碰见小偷和抢劫的飞车党。
到时候千斤顶一装,车轱辘一卸,桑塔纳就只能变成走地鸡了。
甘宇在前面带路,盛凌冬带着宋明瑜在后面跟着,幸好这会儿火车站还算不上大,十分钟后,总算是坐上了那台桑塔纳。
“老大——”
甘宇还想邀功呢,自己接站动作多麻利!
可一看后排,好么,老大注意力压根就不在他身上!
盛凌冬在和宋明瑜说话,“我知道你是送站——但最好还是让甘宇多带几个人过来,火车站有点乱,我担心你的安全。”
宋明瑜也被刚刚汹涌的人流给吓了一跳,“那天来锦城的时候没这么多人……”
盛凌冬叹了口气:“现在南下去粤省打工的人很多,南城没有火车去粤省,大部分人都是先来锦城中转。”
宋明瑜明了地点点头,“怪不得那么多人。”
“……还有一点,严打还没结束,现在治安不太好。”
三年前,全国就开始了治安严打。
可治安问题不是那么轻易能解决的,哪怕已经过去三年,还是连桑塔纳都扛不住这年头火车站门口的“有心人”。
万一遇上什么对她心怀不轨的人,事情就麻烦了。
想到这一点,盛凌冬有点后悔,“我前两天该和你一起过来的。”
宋明瑜被他给逗笑了:“好了,别开玩笑,你又不是专门陪我们春游的,不是说在锦城还有生意要谈吗。”
做生意?
甘宇在后视镜里偷偷瞄了盛凌冬一眼,赶紧又缩了回去。
不是,老大什么时候有锦城这边的生意要谈,他作为锦城的办事员咋不知道?!
宋明瑜还在安排:“你等会是不是要和甘宇去忙了?把我放饭店门口就好——你要是晚上忙完,我们就一起吃饭,在电话里说的事情到时候再聊?”
盛凌冬轻咳一声:“生意那边是明天早上才谈,不急。”
“那你这会儿回饭店补一下觉?”宋明瑜问道,“对了,你住哪?”
“就在锦城饭店,方便。”
盛凌冬一笔带过,转移了话题,“我也好久没来锦城,与其留在饭店……这两天有没有什么地方觉得好玩的,要不然一起去逛逛,我也算是找机会休息一下。”
他瞥一眼前面正襟危坐,耳朵却竖得高高的甘宇:“甘宇下午有事,就不用辛苦他接送了,我来开车。”
甘宇:“……”
他什么时候有事,他怎么不知道?!
但老大都这么说了,宋明瑜目光投过来的时候,甘宇赶紧就点头:“对对对,下午我们锦城办事处这边要——要开会,对,要开会!”
宋明瑜完全误解了,还以为是这两天为了接送她们一行人,甘宇那边把工作暂时放到了一边。
所以今天盛凌冬一来,他就要赶紧回办事处去处理事情。
于是就在这种误会之下,汽车方向盘很快就从甘宇手上换到了盛凌冬手上,宋明瑜也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去哪儿?”
要说锦城有什么好玩的……
宋明瑜想了想,提了个主意,“咱们去看大熊猫?”
盛凌冬当然没有什么异议,汽车往上开到了昭觉寺附近,锦城动物园就坐落在这里。
动物园在这年头已经是非常奢侈难得的娱乐,动物园门口的游客虽然比不上宋明瑜前世见过那些顶流动物园,但仍然是游客如织。
南城也有一家动物园,但显然没有锦城规模大。
盛凌冬去买票回来,两人检过票往里走,宋明瑜显得兴致勃勃:“言川他们都来过了,还喂过孔雀,还有兔子——不过我不喜欢喂这些,我就想看看大熊猫。”
穿越过来两年了,她还没见过这个时代的熊猫呢。
大熊猫不愧是顶流,无论是哪个时代,它都是人群绝对的焦点核心。
两人走到熊猫馆的时候,人已经不少了,有些还是父母带着小孩,人太多,小孩干脆就抱在怀里坐着,要么就骑在脖子上。
宋明瑜灵巧地找了个围栏旁边的空位,招呼盛凌冬赶快过来:“今天看来运气很好!”
竟然正好是碰见了一只大熊猫在喝盆盆奶,饲养员梳着两条短短的麻花辫,表情很有一种母性的温柔。
“宝宝,慢点喝哇,又不会少你的。”
宝宝,竟然是这只熊猫的名字!
这个名字未免太可爱。
用在人身上不少人都会皱眉狂呼油腻,可是用在大熊猫身上,那圆滚滚的身体,还真的就像只小宝宝。
尤其是奶喝光了,圆鼓鼓的嘴巴周围一圈都沾上了奶渍,可饲养员把盆盆挪开,它又伸着爪子要去够。
饲养员站起来往后场走,它就在后头四爪着地追赶,扒拉着饲养员的裤腿——还要喝,根本喝不够。
最后还是饲养员拿来一根甘蔗,才终于安抚住了这个小家伙。
围栏外的游客们一阵欢声笑语,都被这只大熊猫萌到不行。
宋明瑜也觉得很萌,看着熊猫在里头扭来扭去地跑步,她忍不住就勾起了嘴角。
这两天一直压在心里的压力也舒缓了许多。
她笑吟吟地享受着可爱的熊猫时光,身边的盛凌冬目光却在熊猫身上停留得不多,更多是静静地看着宋明瑜。
直到她回过头来,注意到他的目光,他又仿佛是刚刚才看过来似的,神色自若:“还想看什么?”
宋明瑜有些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围栏里头的大熊猫。
小家伙似乎是吃饱喝足,没了什么力气,已经找了个舒舒服服的角落躺着开始睡觉。
看得她心里也软软的:“难得来一趟,边走边逛?”
盛凌冬自然不会反对,两人于是顺着动物园的指引路牌慢慢往前走。
锦城动物园自然是不可能和宋明瑜前世知道的那些动物园相比。
和那些动辄包下一座山头的巨型动物园比较起来,它只能说是比较“迷你”。
但在1986年,它却是一个十足的大动物园,光是动物都有两百多种!
除了锦城最为出名的大熊猫,还有各种狮虎豹,灵长类动物,长颈鹿和羚羊这种草原动物,甚至连大象都有。
一开始宋明瑜还信心满满,觉得顶多逛一个小时就能逛完,结果一个半小时过去,甚至还有一大堆动物都没见着呢。
“不行了,我得休息会儿。”宋明瑜先举起了白旗投降,找了个休憩的长椅坐下歇口气。
“要不要吃冰淇淋,或者是想喝什么,那边有小卖部,我给你买?”
“天府可乐——算了,这个在南城喝得挺多了,好不容易来一趟锦城,尝试一下锦城的特产好了,好像有一种叫酸乐奶的饮料?”
“行,你坐这儿等我。”
很快,盛凌冬就回来了,其中纸盒装的就是宋明瑜指定想尝试一下的酸乐奶,还有一瓶纯净水。
宋明瑜把吸管插上喝了一口,酸甜口,不像是这年头很多饮料那么腻味,反而是很爽口。
侧头看身边的盛凌冬。
走了这么久,盛凌冬似乎一点都不累。
男人随意地把手臂搭在了长椅靠背上,随着他喝水的动作,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
阳光从背后洒过来,正好映在他的眼睫上,宋明瑜目光一下顿住了。
男人的睫毛很长,垂下来的时候遮住他的眸光,反而让人很想探究看看他到底是什么眼神。
——等等。
宋明瑜用力吸了一口酸乐奶冷静冷静。
之前怎么没意识到,盛凌冬还长得挺好看的?
不对,不是没意识到,最开始两人认识,他帮自己解围的时候,她其实就发现他长得很好看。
不过之后又是做生意,又遇到了那么多事情,渐渐地,初见的时候那一点悸动和惊艳,一下就被她忘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
“明瑜?”
宋明瑜回过神来:“嗯?”
“刚刚叫你好几声都没听见。”盛凌冬把空了的水瓶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怎么了,是不是累了?”
宋明瑜摇摇头,“没有,就是突然想到,这是不是我们俩第一次像这样,见面没谈生意工作?”
盛凌冬怔了怔,“你这么说,好像确实是。”
“是吧——”
宋明瑜有些感叹。
两人回回碰头都是聊和做生意有关的事情。
盛凌冬才从南城过来,那么累的情况下,她第一反应竟然也是让对方去工作。
宋明瑜觉得这应该是某种PTSD。
难不成是前世给老板当牛马,这种“出差等于换个地方24小时加班”的坏习惯已经变成本能了?!
“要是你累了,要不然先回饭店,休息会儿?”
“不用。”宋明瑜觉得这话完全说反了,要说累也是盛凌冬啊,“你呢?”
“我倒是不累,很少有时间专门来一趟动物园,还挺有意思的。”
“我也是。”
宋明瑜深有同感,用力呼吸了一下空气,这片区域恰好有许多植物,淡淡的草木花香涌入鼻腔,让人精神好了许多。
她累吗?
答案是肯定的。
南城来锦城一趟很远,很累,她自己也知道这一点。
但是她还是坚持陪着言川和林姐他们一起出门,下午马不停蹄去出版社谈合作,合作没谈拢,又马不停蹄地和秋秋沟通下一步的行动。
甚至还要写两份能打动贺导的企划,去谋划登上一个更大的舞台——
“平时你都是照顾别人的那个,难得有机会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怎么开心怎么来。”盛凌冬说道。
他没有试图去改变什么,因为宋明瑜就是这样的性格。
如果谁对她多一点关心,她总觉得应该礼尚往来,对对方更好——但是她对别人好,却不会这样要求别人这样回报她。
对被宋明瑜照顾的人来说,这是一种幸福,但是她也是个有喜怒哀乐,会疲惫会想休息的人。
但是——
“至少此时此刻,你能放松一点,想做什么我都可以陪你。”
“……谢谢。”宋明瑜沉默了一会儿,没奈何地苦笑了一下。
这个“坏习惯”,怎么说呢,可能她还是受以前的影响太大了吧。
孤独,这是陪伴宋明瑜很久的词语。
久到哪怕换了一个世界,换了一个身份,有时候她还是会下意识像是前世那样做事思考。
比如说这次来锦城。
要说她不想在饭店睡懒觉那是假的,毕竟在南城她还忙了那么多工作上的事情。
盛凌冬还特地找来甘宇帮忙,甘宇为人可靠,又对锦城特别熟,压根用不着她。
但是想着言川和林姐他们好不容易来一次锦城,她就没办法放着人不管。
明明理智上知道,八十年代的锦城她自己也没来过也不熟悉,但情感上,她就是绷着一根弦,好像只有自己亲力亲为才会安心。
宋明瑜吸着酸奶,往后靠到了靠背上,闭了闭眼。
木质的长椅发出轻微的“吱呀”声,盛凌冬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帮她挡住了最刺眼的那抹阳光。
剩下的日光都只是柔和的光晕,恰好打在她眼皮上,有点暖洋洋的,让人有点昏昏欲睡。
“我在车上的时候还在想,我们这么出来玩会不会耽误你工作。”
宋明瑜喃喃道。
“但是,我又觉得我不应该提工作——可是我也应该让你回饭店休息才对,你这么累,我还拉你来动物园。”
盛凌冬眼里的宋明瑜从来是直率的、坦荡的,讨厌弯弯绕绕的。
但在这种时候,她有些懵懵的,甚至是有点混乱地说出自己的矛盾,又多了一种小动物露出肚皮的不设防感。
而且,这种矛盾还是和他有关。
他能不能自作多情地认为,至少自己还是有一点点重要的?
盛凌冬轻咳一声,阻止自己多想下去,“你可以直接问我,我现在也可以给你答案,逛动物园挺好的。”
——因为是和她一起,如果她愿意,他可以陪她一直逛到她腻味为止。
“倒不如说,对我来说,这也是难得的放松时间,不用谈工作,可以自在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比如说,和她两个人单独呆在一起。
宋明瑜一下弯了眼睛,“看来黄历上写着‘今天宜休息’,我也没挑错地方。”
“当然——喝完了?我帮你丢。”盛凌冬神色自然地伸出手,接过她手里的酸奶盒子,“接下来想去哪儿?”
既然已经说好要享受一下难得的休闲时光——
宋明瑜毫不犹豫:“把动物园逛完!”
……
两人还真就绕着动物园逛了一整圈,从饲养黑猩猩和金丝猴的猴山,一路逛到到处都是带小孩儿父母的“牧场喂养点”。
嘴巴上说自己不想喂动物,结果见到牧场里头养的那几只兔子,宋明瑜就走不动路了。
世界上真的有人能忍住看三瓣嘴吃饭无动于衷的人类吗?
反正宋明瑜自认不是,前世她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小破站上看动物吃饭。
她甚至兴致勃勃地买了一份切成小片的白菜,蹲在兔笼子面前喂兔子。
看着它三瓣嘴动得飞快,“喀嚓喀嚓”地,她手里的白菜叶子就像是卷进了碎纸机一样,一点点被吃干净——
真的有种让人移不开眼睛的魔力。
不仅自己喂,她还热情招呼盛凌冬也过来试试看,“不咬人的。”
盛凌冬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在她期待的目光中,慢慢蹲下身,接过宋明瑜塞过来的白菜叶子,尝试去喂那几只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兔子。
然而,那几只兔子在宋明瑜喂养的时候吃得欢快。
轮到他了,它们就跟看到什么天敌似的,警惕地往后躲不说,甚至还有一只还吓得跺脚。
盛凌冬只好无奈地退开到一边,宋明瑜把白菜接过去,笑得不行:“你也太不讨兔子喜欢了吧,看样子是你太高了。”
身高太高,哪怕蹲下来,还是有一个巨大的黑影投下来——
嗯,对兔子来说确实很像恐怖片。
喂完兔子,天色已经是黄昏时分了,两人又开车到了耀华西餐厅。
第二次来,还是之前那个临街的靠窗包房。
宋明瑜轻车熟路就点好了菜。
盛凌冬今天说让她带他逛逛,真就是全权交给她安排。
等菜的过程中,宋明瑜这才和盛凌冬谈起为什么会在这里吃饭。
“贺导之前就是约我在这里喝下午茶,我试了一下味道还真挺不错的。”
这是其中一个原因。
“还有一个原因嘛,就是这边包房最安静,方便说话。”
宋明瑜撑着下巴,舒舒服服地放松了一下午,她的气色反而更好了,“之前我在电话里和你说,之前你提的那件事——”
盛凌冬知道她说的是之前他提出她开分店,他投资合作的事情。
见宋明瑜神情轻松,他也配合:“考虑的结果怎么样?”
“我觉得是个不错的方案。”宋明瑜说道,“就像你说的,对我们两边是双赢。”
盛凌冬掌握着配送链,这对餐饮产业的发展来说就是一个绝佳的合作伙伴。
而明瑜酸辣粉这个品牌注定是要走连锁模式下去,它越扩张,对盛凌冬的物流生意就越有利。
“具体细节,我们可以回南城签合同的时候再谈。”
“没问题,随时恭候宋总的电话。”
“少贫——”宋明瑜忍不住笑了,“别这么叫我,太奇怪了。”
她沉吟了一下,继续说了下去,“还有电话里说的那件事,我想把明瑜酸辣粉开到锦城来……得请你帮忙。”
盛凌冬反应过来:“锦城……你是想利用省会的影响力?”
宋明瑜点点头,“这次和省里出版社打交道,给我上了一课。”
对“明瑜”来说,不是只有出书一条路可以走。
但宋明瑜还是意识到,光是南城的影响力是不够的。
《南城晚报》弄专刊,是在南城现在的影响力上,继续为她造势,但是如果她自己不想办法,仍然是治标不治本。
和贺导的合作是意外之喜,但还不够。
她要把自己的版图,扩张出南城。
那总编不是口口声声她就是个地方个体户,没文化没格调么?
等“明瑜”这个牌子的知名度席卷锦城,他还敢这么说?
连锁店落户锦城,就是她给盛凌冬打电话说的那件事,恰好盛凌冬要来锦城办事,两人就约在锦城碰头。
只不过宋明瑜并不知道,盛凌冬来锦城,只是因为宋明瑜在电话里说,林香她们要回南城,她暂时不回。
盛凌冬想都不想,就买票来了锦城。
怎么也要把她平平安安送回家再说。
此刻听到宋明瑜说打算留在锦城考察市场,甚至还想看看门市,想请他这个“锦城通”帮忙参谋参谋。
盛凌冬想也不想,“行,没问题——我陪你一起,这边反正我也熟悉。”
宋明瑜想说自己一个人也没问题,只要他给拿点主意就好。
但又想到下午在动物园的对话,话到了嘴边就变成了:“那就……谢谢你啦。”
“朋友之间不用算这么清楚。”盛凌冬说道,“而且,既然要合作,你在锦城开店,对我也是好事,我帮忙天经地义。”
他总是能说出站得住脚的道理,让人觉得他的做法理所当然。
宋明瑜没多想,“你帮我这么多,我也想投桃报李一下……有一个很难得的机会,但是要花不少钱,你想不想尝试一下?”
她顿了顿,补充道,“和我一起。”
第109章 第 109 章 双更合一
宋明瑜又在锦城呆了两天才走。
当然返程的时候, 是盛凌冬和她一起。
不知道是不是宋明瑜的错觉,这回锦城之旅,盛凌冬的哆啦A梦属性好像又进化了。
回程的火车上,竟然她想吃什么喝什么, 他都恰好带了。
时间在盛凌冬分享的粤省出差趣事, 还有码头见闻中飞快度过, 两顿饭都在餐车吃炒菜,舒舒服服地进餐。
到站的时候, 宋明瑜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时间过得很真是快。
回到南城之后, 两人迅速就把合同签掉了,细节上说是要谈,但具体聊起来却没什么阻力。
宋明瑜想要双赢, 对双方都公平。
盛凌冬本来就是想进一步加深两边的关系, 所以只要宋明瑜觉得合适,他没什么不可以。
签完合同, 盛凌冬甚至主动把后续物流这边的安排也共享给了宋明瑜,免得她再打电话来确认。
“我这边尽快把事情敲定,这样你在家可以好好休息。”
宋明瑜说不用, 她也不是第一次出差, 之前江阳镇不也是她自己跑的?
然而她还是低估了这次出差的强度。
又是和各方人马斗智斗勇, 又是舟车劳顿,最牵挂的事情就是“明瑜”的扩张合作了。
等和盛凌冬这边把事情谈好,他前脚刚走, 后脚, 宋明瑜心里那根绷着的弦就彻底松弛下来了。
勉强撑着洗漱了一番,回东厢房一口气睡了个天昏地暗。
要不是林香担心宋明瑜弄出胃病来,到了饭点硬是把她叫起来吃饭, 宋明瑜估计连吃饭这回事都忘了。
这一觉睡了很长时间,好在除了吃饭谁都没来打扰,就是有什么事也被林香挡在了外面。
等宋明瑜神清气爽地从补觉状态中退出,恢复了正常的作息,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宋言川乖得不得了,忙前忙后。
连热水都是小不点早起去烧,宋明瑜起床就有热水洗脸刷牙——
甚至还有人跟他抢。
陈冬青知道师父回来南城,一声不吭,但每天都早早地买好了早饭来宋家小院。
热腾腾的皮蛋瘦肉粥,暖乎乎的小米山药粥,加上南城特色的松针小笼包。
宋明瑜这日子简直惬意得不行。
林香就更不用说,这年头又讲究食补,顿顿正餐是换着法子给宋明瑜做好吃的,要给她养养肉。
“出一次差就瘦了一大圈,这可不行。”
宋明瑜感觉自己在火车上也没少吃,在锦城更是抱着“来都来的”的心态,大吃特吃,好好饱了一回口福。
但显然关心她的人不这么想,高彦芝甚至提着麦乳精上门,“你张叔叔还在江津没回呢,听说你没什么精气神儿,都担心你得不得了!”
麦乳精在这年头可是紧俏货,都是去医院探望病人,或者是家里头过年走亲戚才会送。
这是相当重视,也相当担心她了。
夏娟、小毛、薛绍他们这些现在店里的顶梁柱也是直接来院子里探望她,大包小包提着。
宋明瑜这回是亲身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团宠待遇”。
这种被人放在心上,事事在乎的感觉未免……太幸福了。
其实宋明瑜自己也被这次的“虚弱”给吓了一跳。
真的有点夸张,她上一次像这样补觉还是在前世高考结束之后呢!
或许就像之前她自己意识到的那样,事业上的进步,多少让她的压力大了一些,之前绷得太紧,一下放松就会这样。
还有一方面,宋明瑜觉得这个交通必须得背锅。
出行是真的一点也不方便!
明明锦城和南城之间隔这么近——要是换作她上辈子,最快的高铁也就一个半小时!
这辈子却要花上大半天不说,还拿着钱都没得选,什么动卧,什么软铺都别想了,能有个硬座就不错了。
这么一想,盛凌冬刚到锦城,还有力气跟她一起去看大熊猫,回南城还把合同的事情给圆圆满满地落实了——
这人精力未免太旺盛了吧?!
当然,宋明瑜这一趟辛苦,收获也是巨大的。
明瑜酸辣粉开分店的事情其实早就在推进,只是囿于资金问题,进展缓慢,有了盛凌冬的加入,这部分就可以放开去搞了。
不过——
“林姐,就我们两个人,真的能看完这么多资料吗?”
看着桌上垒成小山包的资料,宋明瑜感觉比吃了一盘苦瓜炒蛋还难受。
明瑜酸辣粉和Venus都面临扩张。
首先就是明瑜酸辣粉接下来要开的分店,要选址,要装修,要员工分配,新人还得培训!
宋明瑜现在又要在锦城那边给总店选址、装修、调配,尽管这部分是交托给盛凌冬了,但她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比如说在锦城做的市场调查,那边的消费力怎么样,现在市场上有什么样的饮食,哪些占主流,和南城这边口味有没有细微之处的差别?
这些都得宋明瑜自己去一一确认记录。
这还没算上盛凌冬那边共享给她的物流情况呢。
她还得根据盛凌冬给的物流链来确定供货进货的安排。
Venus这边事情也不轻松,尽管只有一家新店,但却又是一家“全内地无代餐”的专卖店。
光是要在九龙坡落地这第二家专卖店的相关筹备资料,就垒起了一摞。
宋明瑜苦着脸一张一张看过去——好么,还有一个重点项目她都差点忘了,“明瑜”和“明香”现在还要租个办公室!
办公室租赁,在这年头的南城是个再新鲜不过的玩意儿。
欧美早就有办公室,甚至办公楼的概念。
国内不是没有人走在前列,就最近这几年,京城建国门外头那街上就有个能租赁办公室的,叫中信国际大厦。
沪市也是一点不落后,直接在外滩旁边落了个联谊大厦。
许多外资公司都在这些大厦里“安了家”,像什么三洋电机、花旗银行这些大企业也在。
可南城目前却没有这样的大厦,宋明瑜稍微打听了一下,只能跟京城、沪市以前的做法一样,去租饭店的套房。
像京城的长城、丽都,沪市的锦江,那都是外资公司青睐的常客。
但宋明瑜始终觉得,两家公司就坐落在南城,又不是港商那种临时驻扎办公的情况,租饭店房间始终不是长久之计。
而且办公环境也不是那么合适。
没办法,宋明瑜干脆又去求助高主任和瞿主任——
不,现在不能叫主任了。
知青回城的事情,在1986年基本上是进入了最后的尾声,各地知青办在这两年裁撤了许多,南城也不例外。
那裁撤取消单位之后,里头的人怎么安置呢?
一部分是安排去了团委里,有些是去了工会,甚至还有转入国企系统的。
但那都只能算是平迁,不能算是升职。
高主任就是知青办的,但是她不一样,她是真的积累了不少实绩,之前知青回城潮里高主任就是奔波在一线。
后来和宋明瑜关系越发亲近之后,宋明瑜帮她解决了不少知青就业安置的问题。
高主任之前和瞿主任联合帮宋明瑜争取到了三八红旗手、社会杰出这些表彰,这会儿又反过来,变成了她自己脑袋上的光环。
就这样,高主任光荣调入了劳动局,加上她原本就和劳动系统打交道多,人脉资源也广,直接一跃而成了分管就业安置的副局长。
尽管比起负责社会保障、劳力管理这几个版块的副局长,她这个后来的存在感要低一些,权力范围也没那么大——
但那也是副局长,名正言顺的!
妇联的瞿主任也升了职,如今不能叫瞿主任了,得叫瞿副主席!
妇联的副主席职位,在这年头仍然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位置,她的主管同样是社会工作和就业扶持,经济发展这一块。
两位领导都很记宋明瑜的好,也由衷希望宋明瑜能发展得更好。
毕竟宋明瑜发展得越好,她们俩的仕途也更顺利。
个体经济、妇女创业、大力吸纳待业青年和下岗职工……宋明瑜身上的“关键词”实在太多,完全就是行走的“政绩”。
听说宋明瑜要租赁办公室,两人都很上心——她们还想和宋明瑜进一步合作呢!
今非昔比,领导一句话,自然有人去打听,还真就给打听到了一处不错的地方。
还是宋明瑜熟悉的地方——
“……纺三的办公楼,竟然愿意租给我们当办公室?”
这些国企可是一个比一个在乎脸皮,把自家办公楼租赁出来,相当于是昭告天下,厂里日子不好过了。
如果不是因为真的举步维艰,很少有厂子会这么做。
宋明瑜努力回忆着纺三那个厂长的表情,印象已经很淡了,只能依稀记得他似乎是个挺傲的人,“厂长能同意?”
“你说那个赵厂长?”林香要比她印象深刻一点,“他已经不在纺三了。”
“嗯?”
“说是调走了,说是调迁,估计就是降职,你不知道,之前晓霞还在胡同里骂过这事儿。”
纺织三厂以前效益其实就被两隔壁的针织总厂吊打,但那时候纺三一直是平稳过日子的经营模式,所以还能维持。
“就后来我俩找纺三那时候,他不是把Venus生产的事情直接拒绝了吗,那时候他是把宝压在了港商身上。”
针织总厂能和港商谈生意,我们纺三凭啥不行?
带着这种思想,赵厂长简直是“送货上门”式地,被假冒港商的骗子给骗了个底朝天。
针织总厂这种西南针织霸主,被姓纪的前厂长折腾了一通都元气大伤,现在还全靠吴书记还有纺织局的新领导殚精竭虑“续命”。
更何况纺三,家底本就不雄厚,折腾了一通,生产了一大批压根没人要的积压货,厂子里头的工人就不干了。
先是堵住赵厂长要说法,见赵厂长也无计可施,干脆就闹起了罢工。
一来二去,厂里彻底是揭不开锅了,纺织局的大领导差点被赵厂长气死——针织总厂那边还没解决完,你又来?
骆市长的气可不知道消没消呢,这节骨眼上谁敢挑战这尊凶神,纺织局当机立断,把赵厂长给调走了。
找个清水衙门坐冷板凳去吧你。
新上任的这个纺三的厂长呢,为人就温吞多了,也没什么削尖了脑袋往上爬的意思,否则也不会分配到这里来。
但好处就是,他做事四平八稳,被工人们闹了也不生气,还主动想方法要怎么帮纺三减轻一下经济负担。
那些积压货解决销路还不够弥补亏损,听说有人在找办公室租赁,新厂长直接拍板,把纺三的工位给合并了一部分,办公楼腾出来一栋。
“租金三百块,一栋楼,可以单独配钥匙,纺三还有保卫处,外人绝对进不去。”
林香说,赵厂长被调走那天,蒋晓霞拿着搪瓷盆出去,在纺三门口敲了半天庆祝。
最后还是徐伟康觉得她太夸张,硬是给人拉走了。
但也足见蒋晓霞对那个赵……前厂长有多深恶痛绝。
有些话不好在林香和宋明瑜面前说,蒋晓霞嫌丢脸,正好那时候张新民还没去Venus,她背地里就和高彦芝说。
“要是当初同意了明瑜和林香她们那个Venus,现在车间的机器怕不都是要忙起火来!”
天上掉下来的馅饼都不知道吃,就该拿水把那个赵厂长灌饱,让他长一身肥肉不长脑子!
蒋晓霞说这话是真懊恼啊,尤其是后来林香和张新民又双双去了Venus。
高彦芝名义上还在针织总厂,可明眼人都知道人家不靠这个铁饭碗吃饭,蒋晓霞就更是浑身难受得跟蚂蚁爬一样,这话也不再跟高彦芝说了。
宋明瑜这才知道,这里头竟然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看我,都忙着生意的事情,胡同里的八卦都听不着新鲜的,还好有林姐和高阿姨,帮我把这些八卦都记着!”
林香笑着轻轻推了宋明瑜肩膀一下,让这个挂在自己身上撒娇不停的女孩儿稍微正经点。
“你呀——这办公室,咱们要不要?”
“要,当然要。”宋明瑜想都不想,“三百块,只要保持这个价格不涨,我们可以承诺至少签十年。”
南城要建办公楼,至少得十年,甚至宋明瑜记忆里民族路那边的大都会商厦,是千禧年才建好。
但房价可不会因为写字楼没建好就便宜,再过两年,商品房彻底面世,那租房的价格也好,租办公室的价格也好,都会节节拔高。
所以不如现在一口气签长约,对纺三来说,能快速回笼资金——一个月三百块,一年就是三千六百块!
这可不是个小数字。
而对于宋明瑜现在的身家来说,三百块的支出不算什么。
何况又不是一间房三百块,是一整栋办公楼!
两个公司的员工加起来都没那么多人,剩下的房间还可以做别的,像是谈生意,或者是开会什么的,就不用每次都来小院了。
胡同里来来往往的,不只是邻居,也有很多宋明瑜不认识的人,人多口杂不说,感觉也不像是那回事。
宋明瑜给出理由,有理有据,林香自然不会反对。
租赁办公室的事情两人迅速谈妥,之后又靠在一起看了一会儿资料,宋明瑜不说休息,林香也不让她看了。
“别那么累,这些事也不是今天就非得拿出个结果来。”
林香现在是有点下意识紧张宋明瑜的身体了,说什么也不让宋明瑜把自己弄得太累。
甚至有时候忙完,也不在家做饭了,宁肯拉着宋明瑜溜达去街上吃,一人一碗抄手也好,还是去找个小餐馆点上两三个菜都行。
这天也是如此,宋明瑜兴致来了,提议两人一起去吃明瑜火锅。
宋总亲临,店里都没想到,还以为她是来“突击检查”。
宋明瑜好说歹说才没让夏娟全程在旁边候着照顾。
临走之前,她却把陈冬青叫了出来。
“给你在锦城买的礼物,回去再开。”
东西都不金贵,其实也就是她在锦城买的伴手礼,都是锦城的特产。
考虑到陈冬青家里还有个小妹妹,她特地买了一些正宗川贝母回来。
“这个可以润肺,咳嗽厉害可以蒸点梨子川贝出来,对念桃的哮喘可能有点缓解。”
宋明瑜想揉一把陈冬青的脑袋,但他戴着高高的厨师帽,她也就收回手。
“出品挺稳定的,味道不错——记得好好吃饭,忙完这一阵,我来检查功课。”
吃了一顿火锅,又缠着林香耍赖笑闹了好一会儿。
林香要去一趟Venus,宋明瑜独自回了胡同。
回去的路上,却发现针织胡同门口停着一辆车。
通身漆黑的外形,可上头的三叉星辉车标实在过分耀眼。
哪怕只是低调地停在路边,仍不断有路过的人窃窃私语。
宋明瑜一眼认出来,这是明瑜火锅开业那天,曾经来店门口“秀”过一轮的那辆奔驰W126。
里头坐着谁,自然不言而喻。
果不其然,车门打开,又是那身华丽又考究的西服,那张一看就桃花断不了的脸。
宋明瑜差点把人外号叫出口:“花……郑先生?”
真是花孔雀!
可是花孔雀怎么会跑到针织胡同来……难道是来找她的?!
郑嘉佑的目光却飘移了一下,宋明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车门另一边,下来了一个同样身形高大的男人。
他与郑嘉佑的眉眼起码九分相似,若是不细看,甚至会感觉就是同一个人。
然而两人的穿着打扮,乃至一身的气质,都截然相反。
如果说郑嘉佑给人的感觉是张扬恣意,那这个男人给人的感觉就是内敛矜贵。
“这位是……”
男人瞥一眼郑嘉佑,后者赶紧介绍:“靓……宋总,这是我哥,郑嘉和!”
宋明瑜目光微动。
上回火锅店和花孔雀——啊不,郑嘉佑有一面之缘之后,陈启邦那边给她回电,给她讲了一些港城如今的局势。
现在港城最顶尖的家族之一,就是郑家。
话事人郑世辉的两个儿子,弟弟叫郑嘉佑,而哥哥就叫郑嘉和。
和弟弟的流连情场不同,郑嘉和很早就进入了公司内部,甚至还当当过普通员工,去深入部门一线了解公司的项目和运作。
如果只是花孔雀自己来,宋明瑜还没什么感觉。
现在多了个他哥,她顿时正了神色:“郑……”
等会,两个都姓郑,她怎么称呼?
宋明瑜干脆选了个不容易踩雷的客套称呼:“小郑总,你好。”
郑嘉和眼睫低垂,笑容温和,向宋明瑜伸出右手,“宋总,久仰。”
……
郑氏兄弟来访,宋明瑜自然不可能把人晾在外头,但小饭馆今天歇业,又不可能领到酸辣粉那边去。
全是人,这兄弟俩非得当大熊猫被围观死不可。
宋明瑜深感租个办公室的紧迫性,但今天确实没办法,只能把人领到了小院里。
幸好风轻日暖,不进堂屋,就在院子里也不错。
夏天那会儿,江阳那边不知道哪儿给宋明瑜弄来了葡萄种子,宋明瑜还想着自己压根种不活呢,这种子就被林香和高彦芝给接手了。
两人商商量量的,在宋明瑜的院子里搭了个葡萄架子,就贴着月门那堵墙。
后来慢慢地,那些藤蔓就长了起来,眼见马上又是夏天,绿色的藤蔓叶片展开,日光又不扎眼,又温暖。
宋明瑜还挺喜欢坐在架子下面,而且待客,在院子里感觉也比在堂屋宽敞亮堂。
当然,在港城来的这两兄弟面前估计差不多寒酸。
至少郑嘉佑是在左顾右盼,宋明瑜猜这就差把“我好有钱”写在脸上的花孔雀,心里多半在想,这地方也能住人?
不过这回,宋明瑜还真是错怪了郑嘉佑。
他不是嫌弃宋家小院,倒不如说,他今天能登门拜访,能被她放进家里,他已经出离意外和高兴了。
——他还以为宋明瑜压根不会搭理他了!
那天在火锅店,他信誓旦旦说自己绝对能吃辣,可根本就没撑过十分钟,就落荒而逃。
这还不算,从那天开始,他肚子痛了起码三天!
整整三天,他不是在厕所,就是在去厕所的路上。
肠胃炎急性发作,还找了医生来看,最后沦落到挂营养液。
吹牛丢大人的感觉,郑嘉佑是明白了个彻底。
等他好不容易缓过最难受那一阵,想点些清淡的粤菜。
顺便借老顾客这一层身份在宋明瑜面前刷点印象分,挽回一下自己的形象——
小饭馆却宣布歇业几天,宋明瑜出门了!
第110章 第 110 章 双更合一
“两位稍坐, 我去泡茶。”
宋明瑜很好奇郑氏兄弟来做什么,总不可能是花孔雀又要来胡同这边开个屏吧?
而且,他开屏也用不着带上他哥,看两人的神情, 小郑总郑嘉和显然才是那个两者中更有话语权的人。
心里想着, 宋明瑜面上没表现出什么, 给两人泡了茶过来,还捎带上了一盘点心。
每次送来的好茶, 最后都变成了待客用的“压箱底”。
茶叶宋明瑜不心痛, 她心痛的是点心。
这还是林香特意排队给她买回来的,宋明瑜多少有点心痛,但港城来客, 还是得表达一下自己的客气。
“宋……咳咳, 宋总,之前是有什么事吗?”
郑氏兄弟坐在院子里, 郑嘉佑飞快地瞟了一眼镇定的他哥,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之前想点餐,说还在歇业。”
饭馆歇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别说南城了, 在港城, 多得是大师傅想今天开张就开张,想不做就不做。
一个假期放张公告,就大喇喇地玩上十天半个月。
郑嘉佑从来对这些事不感冒, 哪怕是平时去得再多的店铺, 关了无非就是换一家,没什么好惦记的。
结果现在回旋镖,从几年前的港城正中现在的郑嘉佑眉心。
宋明瑜不在, 小饭馆和粤菜全部暂停营业——他甚至找不到自己应该吃什么!
尝试南城其他的店?
在吃过宋明瑜的手艺之后,这个选项就不存在了,他都习惯了每天准时准点能收到那个餐盒了。
至于去她的其他餐饮店,或许手艺还有几分她的影子,但是么……呵呵,又因为吃辣出一次丑,让她的员工看一次笑话?
尽管,其实因为明瑜现在店里顾客总是爆满,其实没什么人在意一个包厢顾客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又是不是被辣到哭——但郑嘉佑自己接受不了。
清香袅袅中,宋明瑜也在桌边坐了下来,“哦……我去了一趟锦城,工作上有点事。”
郑嘉佑本能地想问什么工作,但接触到他哥的目光,又悻悻地闭上了嘴,喝了一口茶。
他其实很少有怕的对象,包括他老豆,他也不怎么怕,反正有他妈护着。
但是他大哥不一样,郑嘉和平时不怎么管他,但关键的事情上,如果他敢跟他哥唱反调……
那郑二少是真的会吃点苦头。
实际上郑嘉佑已经吃到苦头了。
宋明瑜不在南城,他也不知道对方行踪,匆匆一面,就一束花,还什么话都没和对方聊上就结束——
这才郑嘉佑的撩妹历史中是从未有过的!
以往这么一段时间,早就够他和女仔在娱乐快报》上占据头条了,结果现在还维持在一面之缘这种关系上。
抑郁的郑二少只能天天跟只动物园里头出现刻板行为的孔雀似的走来走去。
郑嘉和看他一天gameboy也不玩了,也不闹着要回港城找女仔了,就每天在套房里头晃眼睛,他有点受不了了。
他那时候其实并不知道弟弟跑去宋明瑜开店的地方,秀了一把自己的“多金浪子”人设。
等郑嘉佑怎么等都没等到宋明瑜回南城,不小心在郑嘉和面前说出口
小郑总这才知道弟弟做了什么“好事”,至于后来的事情么——
不提也罢。
反正郑嘉佑现在想起来还叫苦不迭,他是真的不喜欢做生意!
把自己从不堪回首的回忆中捞出来,郑嘉佑喝了一口茶,还挺好喝。
不问就不问吧,反正今天来也不是为了说这个。
而且,靓女本来就是生意人,工作忙也是理所应当。
郑嘉佑左思右想,唯独只想给上一次火锅店的自己挽回一下形象。
他刚开口:“靓……宋总,上次在火锅店——”
但显然,他这话是没法说下去的。
因为郑嘉和迅速接过了弟弟的话——
“上次宋总新店开业,嘉佑是想表达支持,但没考虑到南城与港城不同,行事张扬了些,我代他向宋总说声抱歉。”
郑嘉和一开口,宋明瑜马上就感觉到了,这人和郑嘉佑虽然是兄弟,还长得很像,但性格却完全不同。
如果说郑嘉佑,给人的感觉更像是“富家公子”,那郑嘉和身上的气质,和盛凌冬和她更像一点。
那就是生意人。
郑嘉和态度这么正经,宋明瑜也客气了一些:“没有的事,开门迎客,来者都是客,小郑总不用放在心上。”
郑嘉和轻笑一声,眼神示意弟弟把礼物拿出来。
“作为赔礼,准备了一份薄礼,希望宋总喜欢。”
宋明瑜接过来,礼物盒子很小,入手却是质地极好的天鹅丝绒,拆掉最外头的丝带,轻轻打开盒子。
——里面躺着一支小巧的钢笔。
钢笔在八十年代,是拿来送礼的“常客”,哪怕是厂附小,现在五年级,宋言川他们也要练习钢笔写字的。
但,这支钢笔和宋明瑜见过的那些都不同——它是一支纯金的钢笔!
有一点点沉,但握在手里极为舒服,极为贴合虎口的曲线,显然是大师所做。
更吸引人视线的是,上面还镌刻着繁复的云纹,图案一眼看过去也十分漂亮。
“这是林瑞祥师傅亲手做的作品。”
郑嘉佑可没有哥哥那么矜持内敛,送出手的东西,尤其是宋明瑜还显得有几分兴趣,他就很想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让她知道这份礼物是真心的。
“林师傅平时闭门不见客,这支笔是他最后一次亲手制作,意义非凡,要拿到手很不容易。”
宋明瑜目光动了动:“这礼物,对我来说有点过分奢侈了。”
她神情坦然,“左右我也没损失什么,南城报纸上还为我做了一番宣传,要说起来,还是我该感谢二少。”
南城的报纸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尽管主流的几家社会报纸,都和宋明瑜交情不错,只是含蓄地提了提宋明瑜新店开业。
但还是让南城人对宋明瑜的认知又上了一层楼。
她做个体户,生意做得大,能挣钱,那当然是有点本事。
可要是能和港商攀上关系,那就不是有“点”本事了——这年头的港商,那就是许多人眼里的白月光。
有钱,并且舍得砸钱,吃穿用度一应都是南城绝大部分人根本奢望不起的,南城人这边还在二八大杠,那边港城人还嫌弃南城只有红旗桑塔纳可以买到。
像郑氏兄弟的奔驰,为什么走到哪儿都是人围观,因为三叉星徽的奔驰,在南城根本就买不到,有钱的老板也得去省会锦城问问。
何况他们还是一台W126,锦城也根本弄不到,压根就是从粤省那边运过来的。
港城人的奢侈享受可见一斑。
就靠港商这么一条,大写加粗,也足够宋明瑜的火锅店,在报纸上占据个不小的版面了。
相当于免费给她做了个宣传,宋明瑜当然不生气。
至于那束花么……反正花早就谢了,宋明瑜也没打算把里面的卡片当真,只把它归结于老客户的“好评”。
她跟郑嘉佑又不熟,当真了不是内耗她自己么,她还有那么多工作呢。
郑嘉佑可不想收到这种“感谢”。
明明他是去送花的,去求爱告白的,怎么被宋明瑜说出来,感觉他好像是去围观新店开业的?!
见郑嘉佑神色有些微妙,似乎是还想说什么,宋明瑜提前开口:“如果小郑总坚持要赔罪,我们喝完这杯茶就好,笔就不用了。”
“那我就以茶代酒,感谢宋总体贴。”郑嘉和不动声色,啜了一口茶水。
再抬起头来,笑容仍旧温和。
“不过,这支钢笔还是希望宋总收下——不是赔礼,而是谢礼。”
“若非宋总的手艺,我们兄弟两个可在南城呆不久——这里什么都辣,对港城胃来说还是有些太刺激了。”
“宋总做得一手好粤菜,不仅嘉佑赞不绝口,我也同样非常喜欢。”
郑嘉和说道,“钢笔都是签文件合同时用的,林大师描绘的这副图案又寓意着福运亨通——这份薄礼,只是希望能为宋总带来更多好运,就当回报‘一饭之恩’。”
“而且,今天登门拜访,的确也是有想和宋总商量的事情。”
郑嘉和话说到这份上,宋明瑜也不好坚持再把礼物退回,只能暂时先放在一边,听听郑嘉和要说什么。
“小郑总有什么想法可以直说。”
“刚来南城那段时间,我发现内地这边似乎服装不如港城良多——款式守旧单一,颜色也是千篇一律……不过,有一个品牌却改换了我的想法。”
“一家叫做Venus的新服装品牌,设计出来的衣服和之前我见着的南城那些服装完全不同,很让人眼前一亮。”
郑嘉和顿了顿,说道。
“我起先想会不会是国际上的什么新品牌,但后来才知,这家品牌竟然是南城本土的……光看设计,实话说,比港城的丝毫不差,甚至有些款式还要更抓人眼球。”
“若是我没了解错,Venus,是宋总的品牌?”
“对。”宋明瑜说道,“小郑总过奖了,谈不上多少设计,仅仅是想做一些更符合潮流的服装,让更多人穿上自己心仪的衣服,仅此而已。”
她自谦,郑嘉和也点到为止,转而问道,“不知道在宋总眼里,Venus这个服装品牌的发展方向是什么?”
宋明瑜想也不想:“……快时尚。”
这是宋明瑜一开始就给Venus做好的定位,她不是要在内地做一个青春版的华伦天奴。
而是做这年头内地根本找不到,无从复制,甚至连港城都还刚刚开始起步的快时尚。
这个概念,在几十年后其实已经满大街都是,十家品牌服装里恐怕七八家都是。
但是在这个年头,这是个绝对新鲜的词汇。
哪怕见多识广如郑氏兄弟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概念,郑嘉和眯了眯眼睛,下意识咀嚼这三个字。
“……快时尚?”
“没错。”
快时尚,Fast Fashion,还有一个名字,也叫做Speed to Market。
这两个词,都非常直观浅显地讲出了快时尚的本质——
“迭代快,零售多,具有时尚风格。”
郑嘉和显然是来了兴趣:“这个概念,从未有人提过,按我的理解,应当是对市场更加敏感,更亲民,更有时效性的路线?”
他会找到宋明瑜,甚至还特地去了解过Venus,自然不是对这方面没有做过功课。
可宋明瑜提出的“快时尚”这个概念,却更加吸引他的注意力。
一个品牌,尤其是服装品牌要怎么运作?
多年积累,足够过硬的品质,足够的文化深度,甚至还要天时地利人和统统都合适。
可快时尚,按照宋明瑜的说法,根本不在乎这些,它唯一在乎的就是市场本身。
市场喜欢什么,我们就设计什么,顾客想要穿上什么,我们就提供什么。
这是一条与传统服装截然不同的路线,它不是自上而下的,而是自下而上,由消费者需求,倒推品牌设计。
郑嘉和心里微微一动,“那么,宋总有没有考虑过,合作?”
宋明瑜挑了挑眉:“……小郑总的意思是?”
“如果我没记错,Venus这个品牌刚刚面世的时候,似乎是有传言它来自港城——”郑嘉和笑容微微深了一些,“那么,为什么不让这个传言,彻底坐实?”
宋明瑜目光凝了一瞬,紧接着,心跳不受控制地变快了。
郑嘉和这话的意思是,他想把Venus“送”到香港去?
这对Venus来说,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这年头,和外国搭上边就是好,港城这样身处国际前沿的地区,完美符合内地对于“先进”和“发达”的幻想。
如果Venus真的能印上“港城”的身份证,那对于它的扩张也好,品牌知名度也好,都完全是坐火箭级别的提升。
有利有弊?不,甚至找不出弊在哪。
天降馅饼,宋明瑜反而更加有了警惕心——为什么?
她不觉得港城这些富豪是什么傻白甜,她充其量就是个南城有点名气和份量的个体户。
和郑家比,那就是蚂蚁和大象,甚至差距更大。
图什么?
总不可能是因为郑家兄弟喜欢吃她做的粤菜吧……?
这种话骗骗小孩子可以,但宋明瑜不觉得在生意的事情上,这些豪门会拎不清轻重。
更别说郑嘉佑今天压根就不是那道“主菜”,尽管他极力掩饰,哪怕坐在宋明瑜旁边,还是在努力显示自己的存在感。
但显然,今天兄弟俩中,处于主导的是郑嘉和这个哥哥。
——看郑嘉佑忍不住抢话介绍那支钢笔,后面他哥开口,他反而什么都不说就知道了。
“据我所知,郑生是港城知名人物,连我这个南城人都久闻大名,小郑总又是事业有成,要创立一个服装品牌应该是信手拈来的事情,何必要和我合作?”
宋明瑜开门见山,目光直视着郑嘉和。
她这话说得客气,但实际上字里行间都充满了质疑,郑嘉和不以为忤,条理清晰地解释道。
“商人逐利,既然是要和宋总你谈合作,自然是对我有利。”
郑嘉和神色自若地将一份文件推到宋明瑜面前。
“宋总不如先看。”
宋明瑜接过来,装订得一丝不苟的文件封面上题目十分醒目——
《合作意向书》
里面分为了很清晰的不同版块,甚至包括港城市场利润预估、市场服装品牌调研这些都已经做得清清楚楚。
里面也完全考虑到了宋明瑜的顾虑,给出了好几点理由。
为什么要和Venus合作?
其一,成本。
现在港城寸土寸金,工厂大多都在往内地迁移,郑家也不例外。
不过郑家原本不是做服装起家,现在要加入这个圈子,比起自己单独去建厂做品牌,显然是和现有的品牌合作更好。
最好是Venus这种,前景好,潜力大的品牌。
——说白了,就是看中了内地庞大的制造业潜力,还有Venus的未来,想押宝。
Venus现在就是个小虾米,只能在南城这个浅滩里游一游,要是想全国都铺开,现在宋明瑜还没有这个能力。
但是不代表Venus不具备冲向全国的潜力,恰恰相反,这个品牌如今还在成长阶段,它刚在南城落地,一家店,就已经能做到连电视台都在宣传。
以后可不一定,依托于内地,尤其是南城这么大个纺织市场,加上改开对于服装业的推动……Venus的这个时代没有太多竞争对手。
比它性价比高的没它漂亮,比它漂亮的比不了性价比。
其二,快时尚有足够的市场。
就像宋明瑜自己提到的,这种风格迭代足够快,而且成本也不会太高,但又兼顾了时尚。
现在即便是港城,也不是人人都买得起Gucci,总有市场要开放给那些爱漂亮,又囊中羞涩的群体。
——说白了就是想走下沉市场,用群众包围高端。
郑嘉和当然没听说过“快时尚”,但是商人的嗅觉还是让他敏锐地意识到,Venus这种设计路线和定价策略,的确是具有很大的市场潜力的。
女士西装,牛仔喇叭裤,翻领开司米大衣……这些元素都是国际大牌常用的,Venus同样将它们作为主打商品销售。
但是,这些设计比肩国际大牌的时尚服装,价格却远远比那些普通人压根买不起,只能远观的国际大牌亲民得多。
属于是咬咬牙就能买的程度。
宋明瑜快速阅览了这一部分的资料,1986年的港城,当然还没有快时尚这种东西。
所谓的“Zara模式”这时候还没有兴起,“平价时尚”如今还是蓝海。
其实整个意向书看下来,就是一句话,郑嘉和想要低风险,高潜力的投资,Venus就是他在服装业上押的注。
宋明瑜还真没什么可以反驳的。
这份报告也算得上是客观。
句句在理,而且都有翔实的数据支撑,甚至……还给了宋明瑜很多启发。
服装业不像是餐饮这种产业,先发优势还挺明显的,许多“纺织大王”,甚至能追溯到上百年甚至几百年前。
她拉林姐一起做服装,是因为八十年代做这个,是真的能弯道超车,不代表Venus现在就已经万事不愁。
尤其是她自己前世也不是做服装出身,大的发展方向和未来的时代趋势她当然是一清二楚,可落实到品牌的每一步发展,那仍然是摸着石头过河。
郑家这种庞然大物不同,尽管是房地产出身,但谁叫人家家大业大,哪怕想多一个赛道,也比她的试错成本要低。
怪不得人人都想当富二代。
“这个机会,Venus的确想要。”宋明瑜缓缓说道。
郑嘉和笑了笑:“宋总,和我合作绝对不会让你吃亏,港城首先开设一家旗舰专卖店,做半年的市场测试——如果市场反应良好,我们可以考虑扩展门店,再倒过来在内地各大一线城市进行性推广。”
“不仅仅是港城,也不仅仅是内地,如果它有这个潜力,全球市场都可以进入未来的版图。”
“届时,我们可以考虑进一步投资,在股权上合作,共享品牌的成长收益——当然,我可以承诺,不会干涉你的决策。”
这是一个非常优厚的合作条件,甚至是一个“长期合约”。
股权和投资,这意味着,郑嘉和希望和Venus绑定,但郑嘉和放弃决策权,这又给宋明瑜极大的自由空间,让她可以灵活选择自己的路线。
宋明瑜沉吟的同时,郑嘉佑的目光睁大了。
那份意向书当然是初步的,所以上面对于两边到底怎么进行合作,其实没有一个很清晰的描述,只是给出了利弊。
主动权当然是掌握在郑嘉和手上的。
可那时候他问他哥,他哥分明说,只投资Venus在港城落户一家专卖店,最多提供联名。
说白了,进行一个短线投资,能在其中赚取一些利润,但是投入本钱不多,低风险高回报。
这是郑氏的投资风格,也是郑嘉和的投资习惯。
——怎么和宋明瑜聊了一会儿之后,他哥一下就改变了主意?!
不仅要开店,甚至连全球扩张都想到了,还要股权绑定……这是完全看好Venus,甚至愿意付出“赌注”的意思?!【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10-120
第111章 第 111 章 双更合一
这是一场豪赌, 赌注就是“信任”。
郑嘉佑学历并不低,他单纯是对做生意不感兴趣.
说真的,今天之所以会登门,也是因为他哥之前劈头盖脸地训了他一顿。
“你用追港女的方式追求她, 这辈子都不可能追到。”
“她是和你拍拖还会自己找狗仔偷拍好上《娱乐快报》那种小明星?还是为了你帮她拿到资源就可以在你面前发嗲的小模特?”
“商人, 就要用商人的方式对话, 你要争取到她的尊重,把你当个男人看, 那你就和她做生意。”
郑嘉佑问他哥是什么想法, 郑嘉和只是淡淡一笑,“我只关心能做成多大的订单,能为郑氏带来什么好处, 是男是女与我无关。”
活脱脱一个黑心资本家的形象。
——结果才跟宋明瑜谈了没多久, 就把之前的计划给放弃了,换了一条更激进的, 甚至对宋明瑜让步的合作方案。
“……”
郑嘉和是什么性格呢,稳扎稳打,和郑氏话事人, 这座巨轮的掌舵者一样, 他只关心确定性, 并不会贸贸然去尝试风险。
更何况,郑氏从来掌控公司的习惯就是,不会把控制权旁落, 他哥自然也是如此。
就连郑嘉佑自己, 也没想过和宋明瑜合作,就什么都让出去,给他老豆知道了, 不得骂他胡闹——
可决策权这么重要的控制权,他哥竟然说不要就不要了!
这怎么可能不让人震惊!
要说郑嘉和也对宋明瑜“一见钟情”,郑嘉佑自己都不信,他哥眼里除了工作,就是更多的工作。
帮老头子跑腿,发展内地业务,都是在郑氏彻底站稳脚跟,让所有人信服“小郑总”的手腕——这才是郑嘉和的野心。
也就是说,在大哥眼里,Venus有足够的潜质和长远利益,足够让他这一次突破郑氏合作的“原则”。
这个“快时尚”就有这么大的威力?
风流倜傥的郑二少这一刻难得有点后悔,之前一直迷恋于花花丛林,从来没管过家里的生意。
现在,他就好像被隔在了他大哥和宋明瑜两个人之外,他们谈论的话题,他竟然有点听不懂。
这种滋味,不太好受。
……
宋明瑜没有发现郑嘉佑的低落,这个花孔雀想一出是一出,她似乎很难把对方当做一个商业上的谈话对象来对待。
倒是郑嘉和——
这个男人,在交谈的时候似乎风度翩翩,像极了她前世看到港城电视剧里面那些贵公子。
但谈起生意来,他敏锐的嗅觉,和一针见血找到重点的能力,会让人感觉到很大的压迫感。
他精准地意识到了宋明瑜绝对不可能让步的一点,那就是自主权。
Venus是宋明瑜和林香两个人做起来的品牌,它就和“明香”这个名字一样,是她们俩的心血。
它不会属于别人,无论是郑氏还是王氏李氏,它的方向必须要紧紧地握在她和林姐手里。
如果郑嘉和不主动提这一点,宋明瑜不会考虑和他合作,倒不如说,她可能会更加警惕。
可是他很聪明,完全意识到了她的防备,所以直接就把这个条件给抛了出来。
这是一个令人极为心动的条件,甚至从利益之外的人情角度来看,它隐含了一点心照不宣的——信任。
郑嘉和信任她,所以放弃决策权,给她自主权和空间,相信“Venus”这艘小船有一天能在她的掌中变为时代的巨轮。
那宋明瑜自己的想法呢?
她弯了弯唇角,“……这个条件,真是令人不好拒绝。”
完全是阳谋啊。
无论怎么说,和郑嘉和谈合作,相当于就是靠上了郑氏这棵参天巨树,在港城的推进会非常顺利。
有了“港城血统”,再倒回来铺开内地市场,宋明瑜心里很清楚,这一步棋是她目前能走的最完美的一步。
这个商业机会,当然是要抓住,宋明瑜沉吟了一会儿,“在港城的这家旗舰专卖店,由我全权负责?”
郑嘉佑精神一振。
眼见宋明瑜态度松动,似乎并不那么排斥这桩合作,他一下醒转过来。
什么这个世界那个世界,这些现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这个合作促成,他——
他和他哥,就完全是和宋明瑜一条船上的人了。
郑嘉佑还是有点酸溜溜地,他怎么送花宋明瑜都没放在心上,只是客气,他哥就能让宋明瑜态度这么郑重。
但心里更多的是窃喜。
宋明瑜要去港城开店,那不就是他的地盘——他巴不得啊!
郑二少精神一振,今天他哥压根就没给他说话的机会,难得说了几句,全部都跟挠痒痒似的没什么份量。
这种时候,总算是有了他发挥的余地——
“当然,在港城,你想在哪里开张就在哪里开张,你缺什么,一个电话我就赶来,你想弄成什么样子都行,都听你的!”
郑嘉和瞥了弟弟一眼,忍住了想揉眉心的冲动。
他这个弟弟哪里都好,就是见着漂亮女人就走不动道。
就连做生意的时候也是迫不及待想表现自己。
是,他的确是很看好Venus的未来发展,他想和宋明瑜做长远的投资,一份能让“小郑总”变为“郑总”的投资。
这个投资方案,他砸得起,也赌得起,决策权是他的诚意,当然也是话术,宋明瑜是聪明人,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但郑嘉佑这么一说,仿佛是一切都以宋明瑜为先了似的。
虽然对弟弟随时随地都要开屏这一点颇有些腹诽,但郑嘉和没说什么。
有时候谈生意也是如此,他自己扮演那个纯粹的生意人,讲利益得失,自然就需要有人出来打圆场,讲人情,缓和气氛。
郑嘉佑自己跳出来,倒是省了不少事。
不过就是丢点脸——
反正丢脸的也是郑嘉佑。
不是他,也不是郑氏,郑嘉和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至于郑嘉佑本人,《娱乐快报》上都已经是常客的人,谈什么丢脸不丢脸?
宋明瑜迟疑了一下:“小郑总,郑二少,我考虑几天,到时候再回复个准话。”
“当然,宋总可以深思熟虑之后再给答案。”
郑嘉和微微一笑,“不过,我很有合作的决心,宋总,无论你有什么顾虑,都可以谈,若是你不放心,也可以先来一趟港城看看。”
“你要是来港城,我给你当导游!”
郑嘉佑主动请缨,“港城我特别熟,维多利亚,九龙,你想去哪儿我都带你去,你吃过云端旋转餐厅没有?还有深海餐厅,我都带你去——”
“嘉佑,我没记错的话,你还有工作没做完吧?”
郑嘉和轻轻地扫了弟弟一眼,说出来的话却让郑嘉佑瞬间苦了脸,“恐怕你这段时间会有点忙,你能抽出时间做导游吗,哦,对了,上次的报纸——”
郑嘉佑顿时闭上了嘴,工作,他哥又拿工作来压他!
老头子怎么就有那么多事儿要办,还非得要支使自己的亲儿子去办?!
“报纸?”
“没什么,之前嘉佑说想学习一下做生意的事情,我推荐他去看一看财经报纸。”郑嘉和说得云淡风轻。
“那么,今天就不打扰宋总了。”
宋明瑜点了点头“好的,我会好好考虑。”
“没关系,如果宋总还有什么疑惑,欢迎随时打电话,南城饭店的那个号码是不会变的。”
郑嘉和风度翩翩,郑嘉佑跟在哥哥身后,宋明瑜把人送到胡同门口。
“感谢宋总今天的款待,点心和茶都很美味。”
“……小郑总过谦了,两位再见。”
就在快要坐上那台奔驰的时候,郑嘉佑忽然又不知道从哪儿拿出来一个小的天鹅绒礼盒。
“——这个,是我给你的礼物。”
“你要是不喜欢,就丢了。”
“……就这样。”
说完,郑嘉佑神色有几分局促地坐上了奔驰车,“开车开车。”
汽车引擎发动,郑嘉和偏过头,深色车窗外,还能看见宋明瑜有些莫名的神情。
“礼物?”
郑嘉佑不自在地换了个姿势,“首饰而已。”
郑嘉和瞥他一眼,语气淡淡,“看来你的工作还是太少了。”
在宋明瑜面前话多也就罢了,插科打诨也是拉近两边距离的一种方式。
但送礼物这事,可事先没有和他报备过。
郑嘉和自然知道弟弟习性,出手阔绰惯了,他说只是首饰,那价值必然是非凡。
这一招在港城自然是极有诚意,但问题在于这是内地。
宋明瑜还是个很有傲气的生意人。
要不是有傲气,早在听说郑氏要投资的时候,就软了骨头,什么决策权,什么发展方向,统统都为郑氏双手奉上。
她不是,所以郑嘉和才临时改变了主意,也因为她不是,郑嘉佑这个礼物再昂贵,都不见得讨得了宋明瑜的好。
说不定还会起反作用。
但郑嘉佑已经送出去了,总不可能再回来,更是贻笑大方。
郑嘉和凉凉道,“这次也就算了,回去让阿诺把钢铁厂那边的资料都交给你,好好看,好好学。”
“下次要还是不和我先打报告,就擅作主张在宋总面前乱说话做事,我就派人送你回港城,你喜欢珠宝,就去七福珠宝喜欢个够。”
七福珠宝是郑氏旗下最大的珠宝行。
“……哥?!”
郑嘉佑欲哭无泪,他只是送个礼物,怎么又惹到这个活阎王了?!
……
奔驰绝尘而去,但郑氏兄弟带来的风波却只是个开始。
毕竟在这个时代,三叉星徽的豪车实在是有点过分耀眼了。
再联系上之前郑嘉佑去明瑜火锅送花那一幕,围观群众顿时觉得自己吃到了一个惊天大瓜。
——有港城的豪门阔少在追宋明瑜!
这可比什么“菜价又上涨了”,什么“南城和锦城通讯更快更方便”了这种晨间新闻更有趣。
更何况,郑嘉佑就是高调的人,一下子,就连胡同里面也开始传遍了“花孔雀”的故事。
漩涡中心的当事人却没什么感觉。
“林姐,我是真对他没感觉。”宋明瑜倚在林香身边,打了个哈欠,“我忙着呢,生意上这么多事,哪有时间陪他玩这种恋爱游戏。”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像郑嘉佑这种浪荡公子哥,宋明瑜虽然是第一次见。
但前世她可在电视、报纸甚至是微博热搜上看到过不少。
宋明瑜只有两个字可以评价——轻浮。
而郑嘉佑的初次见面,恰好增加了这种刻板印象,豪车送花,还是这么大张旗鼓的“示爱”。
说实话,花孔雀本人是沉浸其中,但宋明瑜觉得有点尴尬。
“本来这回他们两兄弟谈Venus的合作,我还以为之前是自己带了有色眼镜。”
郑嘉佑自己都没注意到,郑嘉和提案之后,他虽然很震惊,但他反应其实也很快。
这并不是个无脑的浪荡阔少,至少他还是有一些作为生意人的素养,尽管他本人看上去毫无利用这些素养做正事的打算。
“但是,他实在是有点太爱开玩笑,太热情主动了。”
一说要去港城开店,他立刻就毛遂自荐要当导游,要带她去逛维多利亚港,宋明瑜对这份热情颇有些吃不消。
就更不用说郑嘉佑走之前送的“礼物”。
那支钢笔宋明瑜能坦然收下,一方面因为郑嘉和态度并不咄咄逼人,尽管是他在引导,但始终保持了一种绅士的态度。
商业上的交往,宋明瑜收也好,不收也罢,大家面子上不会弄得太明显。
另一方面,还是因为它不那么高调张扬。
宋明瑜如今再怎么说也运营着两个品牌,又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没有的待业女青年。
面对郑嘉和主动释放出来的善意,她乐意,自然也可以坦然处之,礼尚往来,下一次她来送“上门伴手礼”就是。
但郑嘉佑不一样。
他更像是一只精力过分旺盛的大金毛,逮到机会就要绕着她,要她表现出足够的注意力。
甚至他送那个小盒子给她,完全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直接就塞到了她手里。
里面还是一条,非常花孔雀审美风格的,珠光闪闪的珍珠项链。
宋明瑜对它的价值毫不怀疑,平心而论,这份礼物的确是浪漫的。
但也太浮夸了!
这种品相的珍珠项链本就价值很高,加上华丽夸张的吊坠——宋明瑜完全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场合可以用来佩戴。
就连放在家里她都怕人偷好吗?
可要说郑嘉佑这么做是出于不好的心思,那倒也不是。
就是真的让人哭笑不得!
“那,这个合作,明瑜你是怎么看的?”
“林姐呢?”宋明瑜反问道,“我也想听听林姐的意见。”
一直以来,都是她在引导林香,宋明瑜决定这次也和林香认真讨论一下。
“Venus,还有明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业呀,不能总是我来做决定。”
“可是这个事情很关键……”
林香有些犹豫,Venus重大的决策,她很少主动发表看法。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她在针织总厂待了那么多年,都觉得那就是人生的全部,可出来了之后才发现,外面的天地远远比厂子里要宽。
而外面的世界,也远远比厂子里要复杂,她这个小小的车间小组长,经验很多并不能拿到外面来复用。
比如说,她在车间就只需要管好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哪些机器、哪些工人,只要她心里有数就行,好多设备可能用上十几年都不会变。
可是Venus不同,这是完全从零开始的品牌,服装款式要设计吧,珞璜那边虽然包揽的服装生产,可是原材料也会遇到不足,需要额外采购的时候。
成品产出来,要面临物流运输,面临店里销售的问题,甚至还有员工的服务问题。
完全不一样!
“林姐,就是因为关键,所以我们才要一起商量。”
宋明瑜深知林香不是做不到,只是一直以来的惯性,让林香习惯性不去表达。
在车间没什么好表达的,大家都只是自己岗位上的螺丝钉。
在家里要考虑柴米油盐酱醋茶,那就更谈不上“思考”了。
可如今不同。
林香过去是个完全不爱看书的人,或者说,看书只是一种闲暇时候的消遣。
可如今,宋明瑜却知道,林香是家里最爱买书的那个。
从《服装美学》这种专业书,到《国内纺织》这种行业杂志,甚至连《经济日报》这种经济热点的报纸,林香都来者不拒。
就连陈继开都惊觉老婆的学习热情极为高涨,偷偷来问宋明瑜,“你林姐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陈家兄妹就更不用说了,有个身体力行的榜样放在那,兄妹俩的成绩最近又稳中有升。
可林香却觉得不够,她就像是一块完全不摄入知识,干燥太多年的海绵,在有了Venus之后,一点点知识都让她渴望去学,怎么学都学不够。
现在的林香绝对是能说出自己看法的。
宋明瑜从来不是想大包大揽,让林香做自己的应声虫,她是希望林姐和自己一起努力,在这个时代找到自己的立足点。
“林姐,反正就咱们俩,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那我就,说说看?”
“林姐说,我听着呢。”
“我是觉得,这个合作,对我们有好处。”
林香认真思考,梳理清楚思绪之后,慎重地说道:“——我觉得是可以做的。”
“现在和十年前不一样了,大家不仅仅是想穿得暖,还想是穿得好看,花样多一点,颜色也多一点。”
“有那么多人愿意买咱们Venus的衣服,就很能看出来这一点。”
“Venus的衣服定价是一点不比那些地摊上便宜的,可大家还是愿意攒钱买Venus,因为Venus更漂亮,但又不会贵得她们完全买不起。”
“所以,产品质量上,咱们肯定是没问题的,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让更多人知道咱们南城还有Venus这个牌子。”
Venus当然可以主动往外推进,但为什么宋明瑜之前选择在九龙坡,在南城的第二大中心商区再开一家专卖店,而不是让它去锦城呢?
因为根基不够。
无论怎么说,它都是一个内地的本土牌子,一个毫无市场基础的新兴品牌。
但如果它和港城扯上关系,那就另当别论了,更不用说郑嘉和给出的条件堪称优越。
说实话在内地也不见得有人愿意这样看重Venus,一方面是资金不见得有郑氏那么充足,人家试错成本低。
还有一方面,港城毕竟是站在国际前沿的,关于时尚、服装这些行业,港城的敏锐性天然就比内地要高。
不光是港城,它旁边的粤城也是如此,今天《大众电影》上火什么,最迟不超过这周,十三行就能出现同款。
这就是对时尚的嗅觉,这个底子就是南城现在比不了的,却又是Venus发展非常需要的。
“……说句厚脸皮的话,我对Venus有信心,哪怕在港城,它也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要说时尚,林香如今也不是门外汉,宋明瑜平时只是给她提供一些灵感,但真正设计到服装生产落地,都是林香在一手包揽。
一开始爆款轰动的女士西装,到现在还是Venus的绝对招牌,后来的开司米大衣,冬季的时候一套难求,林香还做了很多其他设计。
比如说,适合通勤的烟管裤、蕾丝系带衬衫和高腰铅笔裙,再比如说适合追逐时尚潮流的A字百褶裙,牛仔喇叭裤……
林香设计得越多,越是觉得时尚没有想象中那么高不可攀,高高在上。
“就像明瑜你说的,Venus走的就是‘快时尚’的路子,和所有品牌都不一样——我们为什么不试试,再做一件和所有人都不一样的事情呢?”
“——比如说,和郑先生他们合作,落户港城?”
“从来都是港城的品牌进入内地受到追捧,Venus完全可以做第一个从内地到港城,让港城人追捧喜爱的那个品牌。”
第112章 第 112 章 双更合一
要做第一个从内地到港城, 还席卷港城时尚的品牌!
如果是宋明瑜刚刚认识林香那会,林香是绝对不可能说出这么有野心的话。
两年过去,林香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的性格,甚至看待很多事情的心态, 也同样发生了巨变。
比如说, 从前林香对穿着基本上是不怎么留意的, 尽管她自己就是纺织业的从业者,但别人穿什么, 林香其实不在意。
至于她自己, 只要凑合能穿,保暖,性价比高就好了。
但现在作为Venus的老板, 林香从宋明瑜这里耳濡目染地学会了用自己当“看板”, 当“广告牌”,宣传服装的好习惯。
现在哪怕是休闲的时候, 她也习惯穿着Venus的衣服——比如说今天,就是一身淡黄色的系带衬衫配上高腰牛仔裤。
看上去和之前车间里头那个“中年妇女”完全就不像是一个人,精气神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林香说着自己想法的时候, 虽然一开始有些迟疑, 但后来也是越说越顺畅, 甚至称得上是神采飞扬。
直到她说完,见宋明瑜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不说话, 这才后知后觉地有些羞赧, 轻轻推了宋明瑜一下。
“明瑜,你让我说,我也说了……你倒是说说看呀, 好还是不好?”
那推的一下一点力气都没用,完全就是两个人平时笑闹时候的动作。
宋明瑜却笑嘻嘻地,顺势就靠到了林香的肩头:“好,我当然觉得好。”
“这个合作方案很好,林姐,你愿意说出来这么多话,我知道,你肯定是认真思考过,我很高兴。”
甚至比这个方案本身还要让她高兴——这意味着林香是真的在努力思考Venus的未来。
“那,咱们现在去找郑先生他们谈?”
宋明瑜摇摇头:“上赶着不是买卖,而且我们也要准备自己的东西。”
郑嘉和见面就拿出来的那份合作意向书,某种程度上也是表现他的手腕——
郑氏对市场的把握很精准,在港城也有足够的根基,你确定不合作?
正是因为一开始起调就很高,甚至有种压迫力在里面,所以当郑嘉和提出“不要决策权”的时候,就连宋明瑜也十分意外。
现在冷静一想,她的情绪恐怕也是被郑嘉和观察得很透彻。
作为同舟共济的伙伴,有个精明内敛,而且懂分寸的合作对象自然是好。
但宋明瑜却不愿意在气势上输一头——你有合作意向书,那我也有。
她的确没有郑氏那种能量,能调查那么多市场信息,她真正值钱的是她的想法。
来自几十年后,甚至无数次印证过它们成功的那些想法。
宋明瑜先给林香大概讲了讲自己的计划,紧接着又苦着脸:“林姐,接下来的时间,咱们估计会更忙了。”
……
1986年,忙碌的又岂止是宋明瑜和林香两个人。
对陈景行来说,他的日子就很忙碌。
作为南城最好的学校,三中从来都是掐尖的。
八四年就恢复了“南开”的名字,又开办了工厂还有农场。
办学条件从来是不落于后,甚至还重建和翻修了不少建筑,能让学生安安心心地在里面学习。
师资那就更不必说,整个南城,能找到最好的老师,就在一中、三中、八中这三个顶尖学校,而南开又是里头最领头的那个。
所以,相对地,三中对学生的要求也很高。
这年头,区县是考不了主城区的学校的,而城镇户籍的学生又必须要
早在入学之初,就分出了快班和慢班的概念。
陈景行的小升初成绩足够进入快班,但快班的学习氛围,比他想象中节奏还要快。
六点半,六点……最后,陈景行的起床时间定在了五点半。
现在林香也有自己的事业要忙碌,一家大小早上都已经不怎么做早饭了。
陈继开会去单位解决早饭,陈念嘉会和宋言川一起吃早饭。
至于陈景行,他出门时一家里头最早的。
把毛票贴身放好,攥着五毛钱,先去胡同外头那条街上买小笼包。
热腾腾的小笼包和袋子装上的豆浆边走边吃喝干净,差不多就到公交车站。
这时候,就可以拿出一个小本子来了——说是本子,其实是他自己做的背诵手册,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单词。
挤满鲮鱼罐头的公交车不足以让他去阅读太多,只能默背单词。
等公交车摇摇晃晃地驶向码头,转上去沙区的船,陈景行往往会在甲板上找一个人少的角落,读一会儿文言文,又或者是复习一下古诗词。
这会儿的江风还有点冷,要是冬天,甚至裹上厚厚的棉袄,也没办法阻止指尖冻僵,春天回暖以后还好了一些。
但如果是夏天,早上甲板的地方就抢不到了。
船舱太热,船头有汽油的臭味,只有距离江面最近的这片甲板上的空地最受欢迎。
船到沙区码头,靠岸,再转一趟公交车,背一下下单词,这才到三中的大门口。
这时候,已经是接近七点了。
校门口还有一些吃的喝的,但在学校旁边,比起填饱肚子,更像是一些零食。
陈景行向来是不感冒的,背着书包直接进学校。
他大多数时候都拿着书,一边走,一边复习功课,而这样的情况在学校里其实很多,大家都是边走,边吃早饭,边复习功课。
而在快班,更是人人都埋着头,唯独门口进来同学的时候,大家会抬抬头,寒暄几句。
同桌方霖等陈景行坐下,把书本什么的拿出来,凑过来问:“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陈景行出门当然不算慢,但毕竟有那么远的路程,中途但凡有一班恰好没有赶上,那就有可能迟到。
陈继开还专门为了这事儿,去过一趟三中,和陈景行的班主任解释。
像陈景行这种情况,在这年头是很少的,沙区的小孩念沙区的学校,这才是大多数家长的心态。
班主任本就喜欢陈景行,品学兼优,平时在学校对谁都温和,也不调皮捣蛋,谁不喜欢?
又听说他是专门从江北那边考过来的,班主任就更怜爱了,大手一挥,说只要不影响功课,稍微晚到一些没关系。
然而拥有了这把“尚方宝剑”,陈景行却很少使用它——甚至可以说几乎不用。
他固然不是班上最早到校的那批人,但也算是比较早的那一群。
有时候早自习的老师来了,看到陈景行在座位上,都忍不住对后头才来的那些学生恨铁不成钢:“人家景行那么远都到了,你们还睡懒觉呢!”
今天陈景行却来得格外早,方霖就住三中旁边,他是第一个到教室负责开门的,他都惊讶了。
“今天刚好赶上那班船。”陈景行一边解释,一边把英文课本拿出来。
方霖凑过来一看,就被他书上密密麻麻的笔记给差点吓晕过去,“你这是要把书上记满啊?”
“笨鸟先飞,你不懂。”
数学、语文这些科目,其实陈景行并不担心。
他爸就是宣传科的,语文的试题并没有太大的难度。
数学,他在厂附小的时候就打好了底子,平时勤奋做题,又喜欢举一反三自己做错题本,也没有太大的麻烦。
其他的科目嘛,大家都是一个起跑线。
唯独英语不是。
考上三中,让陈景行一整个小学毕业的暑假都沉浸在快乐中,他甚至主动问父母能不能出去和朋友玩。
还跟宋言川一起去踢足球——那时候宋言川还没“放弃”足球梦。
结果开学第一堂课,老师让用英文自我介绍,陈景行就卡了壳。
尽管老师在班会上极力安抚,说大部分同学之前都没有系统学习过英文,初一会先从最基础的讲起。
可陈景行还是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耻感。
那之后,他就把英语当成了重点攻克的科目,还特地向明瑜姐申请,每周都固定看那个教英语的节目。
在学校更是三不两时就去英语办公室问问题,尽管少年人的羞耻始终抹不去,但陈景行知道轻重。
如果他英语一直赶不上来,那才是真正的羞耻。
方霖不是第一次看陈景行的课本,但还是咂舌。
“你要是都算笨鸟,那咱们班一大半都是笨鸟了。”
陈景行笑了笑,没说话,继续看之前的英语笔记,时不时在上面圈出自己印象有些模糊的语法点。
方霖和他情况不一样,早在入学那一天,方霖就靠着一口流利,甚至是地道的英语震撼了所有人。
包括英语老师本人。
如果说陈景行和这年头大多数厂工子弟家庭出来的孩子差不多,代表着普通的那一群人。
那么方霖就是那个“不普通”。
他爸爸是国企的领导,妈妈是师范院校的教授。
师院也在沙区,和一三八这些学校隔着十分钟的路程,他家相当于就在三中旁边,隔着一条街的家属大院里。
方霖家早在好几年前就买了电视,有九寸黑白的时候,他家就看九寸黑白,后来有了十二寸、十六寸的,他家就换新的。
用方霖自己的话说,“我家就跟个动物园一样,每次有同学来我家,他们就像看动物园里面动物那么稀奇,我呢就看他们的稀奇。”
英语早自习的时候,方霖往往都是不参加的,他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那些课文很麻烦,而且也没什么挑战性。
早自习,陈景行见缝插针地在群体早读中复习语法笔记,他就掏出一本原版英文书来打发时间,时不时再凑过来。
“这个语法你可以这么记——”
“不对不对,这里考的是定语从句,你应该先看which——”
说实话,唠唠叨叨的,像是只珍珠鸟,加上他说话总是很直接,甚至有时候直接到听的人自尊心受挫。
像是“这道题不应该不会啊”,又或者是“这个阅读一眼就看出来答案了”。
但陈景行很难对方霖提起讨厌的念头,不只是他,全班估计都这样——这家伙是真的说话像没有把门似的,但也是真的热心。
无论方霖在做什么,哪怕课间打瞌睡,只有有人过来问他英文问题,他也只是打着哈欠,一边抱怨“我好困”,一边又把对方问的问题给解答好。
陈景行作为他的同桌,算是“得益”最多的那个,方霖闲不住,只要看见他在对着那堆功课,一定会跟只好奇的猫一样过来,这里瞧瞧,那里看看。
陈景行一开始甚至感觉英语特别复杂,像蜘蛛网,无处下手,也是方霖教他怎么复习,怎么把单个的语法串成一条线。
甚至还教他一个叫“词根”的东西,说这样背单词特别快。
“我妈上课的时候反正就是教这些,只不过她有些学生也不爱听,就睡觉,要我说英语学好了好像也没啥用——”
忽略掉又开始天马行空的后半段,方霖的前半段几乎是一下就撬开了陈景行一直困住的那个点。
今天的课程不紧张,是评讲之前的月考试卷。
拿试卷,是一场公开处刑,英语老师念一个人的名字,就有一个人上讲台去拿。
考得好的精神奕奕,考得不好的如丧考妣。
最后,就剩方霖和陈景行两个人的试卷还没发了。
英语老师笑吟吟的,“这次的月考,我要特别表扬两个同学。”
“一个是方霖,再次拿到了满分的好成绩——”
英语老师表扬方霖已经是万年不变的日常了,底下的学生表情都是意料之中。
“还有一个,就是陈景行,这次考到了九十二分的好成绩!”
一个班的同学顿时惊呼起来——
“哇——”
“景行这么厉害?”
他们还以为英语老师迟迟不发陈景行的卷子,是陈景行考得不好。
这不是他们对陈景行有意见,而是在快班里,陈景行的英语成绩,和他其余科目的成绩差得实在有点多。
就连英语老师之前也摇头叹气,“景行要是能把英语这科好好学一学,考一个好大学是绝对没问题的。”
但之前陈景行的考试成绩,总是坐过山车似的,眼见着好了一些,下一次考试又还了回去。
直到最近几次考试,成绩终于慢慢稳定了起来,开始稳中有升,这一次终于是拿到了九十分以上的成绩。
满分一百,九十,绝对算得上是优秀,尤其是三中的考试,向来是以“比大型考试还难”著名。
这也是为什么陈景行会希望弟弟妹妹都直接在小升初考入三中的原因。
如果等到中考再来考三中,那就意味着要来挑战三中的难度——但外头的学生根本就没经过三中这种强度的试题训练。
陈景行倒是很矜持,没有表现出狂喜的情绪,只是礼貌地说,“谢谢老师,我会继续努力”。
接着就拿着卷子回了座位。
“同桌,牛啊!”
方霖明明才是那个考满分的,然而他的卷子却被毫不在意地放在了一边。
反而是对着陈景行那张卷子上鲜红的“92分”很高兴。
——除了嘀嘀咕咕还有些不满意,“这个语法不该错的。”
“这个单词之前才跟你说过,竟然错了。”
陈景行默默地把正确答案写在旁边,耳朵里除了老师的复盘改卷子,就是同桌叽叽喳喳个不停的嘴巴。
偏偏他说的还都对,完全无法反驳。
甚至下了课,老师都走了,方霖还是饶有兴趣,甚至还主动给陈景行定起了目标。
“下次我感觉你考95分有戏,就这个题,还有这个题,完全不用错的。”
“这样,下午我晚点回家,我把这几个知识点给你讲了再回去,反正我家也不远。”
“诶不对,你家那么远,晚一点回去还有车吗?”
“算了,实在不行给你家里打个电话,你到我家去玩呗,我跟你说我家里英语的东西可多了,你想看什么看什么。”
方霖早就想带着陈景行回家玩了,他就是个喜欢带朋友一起玩的人。
可他总感觉陈景行并不是那么想去,而上次他无意间在父母面前提到陈景行的家庭情况。
入学的时候,班主任让所有人填了一次表格,方霖当时看到,陈景行的父母都是工厂的工人。
爸爸在厂里宣传科上班,妈妈是针织总厂的。
那时候方霖和这个同桌还不熟悉,可后来有一段时间,他和陈景行明明关系已经处得很不错了。
可是对方来学校一句话都不说,就这样持续了好几天,方霖还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
鼓起勇气和陈景行问出口,这才知道,他妈妈原来从厂里“停薪留职”了。
方霖在饭桌上无意间将这件事说出口,他父母就叮嘱他,不要再在陈景行面前提家里的事情。
“就算你没有恶意,可他也有他的自尊心,你如果当他是朋友,就应该尊重他的家庭,知道吗?”
方霖忍了又忍,一直忍到今天陈景行英语成绩考出来了个历史新高。
他那么卖力地帮忙,这下总能邀请朋友来家里了吧……也不会打击到陈景行的自尊心了吧?
陈景行:……
他并不知道方霖脑子里在想什么。
只是,总感觉自己好像是学校门口被人拿出来当宠物卖的小鸡仔。
而方霖就是那个一时好奇买回家之后天天恨不得拿一整缸小米把鸡仔撑死的人。
“今天下午我有事,放学就得走。”
方霖还在热情洋溢地安排“补课大计”呢,听陈景行这么说,顿时有点失落。
但他还是勉强按捺住了,毕竟陈景行的自尊心很强!
“那好吧,你什么时候有空再说。”
谁知道陈景行却迟疑了一下,“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啊?”
……
三中门口有一条长长的“商业街”。
其实一开始并不是商业街,只是一排望不到尽头的平房。
但谁叫这里有三大南城最好的中学呢?
有学生的地方,生意自然就好做。
前些年管得严,时不时有“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的人过来巡查。
加上城管这些经常出没,这儿的商贩都很小心,有的甚至是在小巷子里和学生们“暗中交易”。
甚至还有专门的暗号要对。
但这两年嘛,政策放宽了,就连本地也接连出了不少关于个体经济的新闻报道,加上还有人当了“吃螃蟹的人”,其他人自然心痒难耐。
于是,在这儿摆摊的摆摊,开店的开店。
当然,大多数人都还是流动摊,毕竟本钱少,风险也小——都说现在没人管了,但是万一哪天又开始严打了,小本生意是最好调头不做了的。
方霖自然对学校门口这一片不陌生,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相当熟稔。
“要去哪儿?这片我天天逛,我带你去呗!”
他就住这边,虽然他妈老说外头这些东西不干净,还是自家做的好。
可是学生嘛……十几岁的少年人,有几个能管住自己的嘴巴?
什么果丹皮,什么跳跳糖,那简直就是方霖的最爱——
他家里什么进口糖果都有,但还是偷偷摸摸背着父母,在学校门口买这种小糖果,最刺激,好像糖果的味道都会变好一些。
方霖以为陈景行说有事,是想尝试一下这些新鲜东西。
他表示非常理解——好学生嘛,快班里大家都这样,平时总是撑着一副好孩子的样子。
背地里该想吃怪味胡豆,想把酸梅粉倒在嘴巴里呼噜的时候,跟所谓的慢班根本没两样。
方霖喜欢去买跳跳糖的那家摊位上,有几个就是慢班的学生,几人还经常边吃边聊天——咳咳,背地里说年级主任是地中海呢。
更别说陈景行家庭情况还不太好,他应该从来没有尝试过这些东西,方霖挺起胸膛,觉得自己有义务给朋友好好介绍介绍。
但陈景行却没有带着方霖去那些在学生们人气很高的摊上。
而是从汹涌的放学人潮中穿了过去,左拐,抵达了一座平房门口。
——曾经,是一座平房。
方霖闭着眼睛都能回忆起来它的样子,破破烂烂,门口永远贴着条子,还有一把沉甸甸的大锁。
可如今,它却完全变了个模样。
一个闪烁着耀眼光彩的招牌映入了方霖的眼帘。
“明瑜酸辣粉”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沙区分店”
第113章 第 113 章 双更合一
明瑜酸辣粉开分店这件事一直在稳步推进。
三中门口的这一家, 是最早定下来的。
用宋明瑜的话说,这是个于公于私都非常完美的选择。
“于公,它的地理位置堪称绝妙。”
一三八加上旁边的师院,还有稍远一些的南城大学, 拥有的数万师生, 组成了稳定且庞大的客源。
尤其是学生, 这年头的学生消费水平算不上高,但小吃本身就是走平价亲民路线的餐饮路线。
而且, 小吃有个其他餐饮形式没办法替代的优点——那就是快捷。
一碗酸辣粉, 从点单到端上桌不过几分钟,吃一顿下来也就二三十分钟,不会耽误什么时间。
但是又不只是便捷, 对于那些时间相对来说不那么紧张的大学生来说, 他们有了一个可以聚会、社交的地方。
点上几份小吃,在卡座里能谈天说地一下午。
学校门口的生意是最好做的, 一方面是因为客源大,正好客户群体吻合产品,还有一方面就是, 它的口碑做得很快。
别说八十年代了, 哪怕是宋明瑜前世读书的时候, 哪个校门外面有家什么店好吃,那都是能迅速在朋友圈里发酵的新鲜事。
被困在学校的中学生会宁肯排半小时长队,也要试一试所谓的“芝士火鸡面”, 对校门口出现的各种新鲜玩意儿乐此不疲。
大学生呢, 刚刚脱离了循规蹈矩的中学生活,有了一点点自己决策的机会,寻觅到一家美食, 是特别舍得花钱。
口口相传,“明瑜酸辣粉”本身又有品牌的口碑印象和人气托底,做起来是分分钟的事情。
但宋明瑜坚持要在这里开店,却不只是这一个理由。
“景行在三中,念嘉和言川想考三中,包括小妍也是想去三中,咱们这胡同里到时候全是那边上学的孩子。”
宋明瑜说道,“既然生意好做,那当然是要找个离孩子们近的地方。”
她会想到这个,还是因为之前林香和她聊起陈景行在学校的生活。
“也不能说吃不饱,但食堂就是大锅饭,也不可能迁就谁的口味。”
尤其是有时候可能看书入了迷,复习忘了时间,去食堂的时候,就已经不剩什么了。
快班的学生学习压力本就大一些。
陈景行想跟上进度,自然是要花很多时间在读书上。
其他人也看书,可他们大部分都住附近,回家吃个饭也就是抬个屁股的事情。
一来二去,只有陈景行经常成了去食堂吃“剩饭”那个。
他是有什么就吃什么。
倒也不真是剩饭,无非就是剩的种类少,食堂阿姨也不至于苛待学生,这里多一勺,那里添一勺,也能吃饱。
但林香心疼得不行,“蜡烛哪有两头烧,本来学习就累,这要是吃不好还怎么念书?”
家里倒是给陈景行订了牛奶,鸡蛋这些也不缺,陈景行每天在家都有吃。
可在家的餐点再好,也弥补不了中午最重要的那一顿,在学校的那一顿。
搬家?
这是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Venus如今有了办公室,就在江北,陈继开要在江北上班,念嘉也还在江北念书……
全家搬到沙区去,不太现实。
带饭也不行。
要想热饭,最方便的就是微波炉。
但微波炉实际上进入国内将将也就十来年,最开始还是科研用的。
八十年代,随着改开推进,才有部分沿海城市开始进口微波炉,但价格极为昂贵。
有多贵呢,这么一个前世双十一、双十二这种折扣时只需要一两百的小家电,需要一个工人三年甚至五年的工资。
而且还不是想买就能买得到——卖微波炉的地方甚至比卖电视的还少!
南城基本上是见不到微波炉的,中学里头就更不可能配。
炉子倒是有,但那是教职工用的,不可能让学生随便动用。
而且天气冷点还好,稍微热一些,那饭盒还没到中午就馊了。
最后林香只能退而求其次,给儿子身上多揣了一些毛票,嘱托他千万别省钱,想吃什么吃什么。
“想吃什么自己买,零食也行,别委屈。”
但有了酸辣粉店就不同了。
一顿饭就几毛一块钱的,现在的林香不是掏不起,关键是这店她百分百放心。
在明瑜的店里吃饭,和在家里吃饭也没差别了。
今天就是这家三中分店开业的日子,从前几天,陈景行就听见他妈和明瑜姐在讨论这个事儿了。
甚至因为一大早就要开张,还问过陈景行要不要搭店里的便车。
陈景行不想给他们添麻烦,比平时更早的时间就收拾出门了,胡同里头第二早起的徐妍出门时,他都到码头了。
陈景行去学校这么早,其实是因为他也很激动。
言川在他眼里就和自家弟弟没差,明瑜姐就像自己半个姐姐。
从小在家里当老大的陈景行,头一次体会到“当弟弟受宠爱是什么感觉”,就是在宋明瑜那里。
她大方、慷慨、包容,而且还做得一手好菜。
从第一次吃到明瑜姐的手艺开始,陈景行一直念念不忘。
酸辣粉总店他也沾光吃过几次,味道是一等一的好。
但要不要去店里,他却很犹豫。
他想去,想为这个新店的开张添一把火——最好是再装作不经意地给它打打广告,让大家都知道这里有一家好吃的小吃店。
可是,他要是怎么隐藏自己的“身份”?
陈景行在这一点上和林香的性格很是相似,那就是怕给人添麻烦。
听见明瑜姐和他妈说,胡同里的孩子来吃饭,都不收钱,可陈景行有点坐立不安。
本能地,他觉得这样有点“占便宜”。
少年人心里那一点难以言说的“骨气”,让他有点迈不出那一步。
就在这时候,方霖嚷嚷着,要他去家里一起玩,还要给他补课。
陈景行忽然想到了一个绝佳的主意——他完全可以带方霖一起去。
方霖这家伙因为家里条件好,别说自己在外面吃饭了,就算是和同学一起出去吃饭,他也经常当付钱那个。
“反正都是同学,无所谓啦。”
他阔气,自然就经常有人拉着他一起吃饭——当然,陈景行并不想当占便宜的那个人,他只是想“利用”一下方霖的性格。
方霖请客,他再把钱还给方霖,这样不就一举两得?
陈景行其实在路上还有些忐忑,这能行吗?
但到了门口,他慢慢地心情就放松了——因为酸辣粉实在是太火了!
两人来得不算晚,也就刚刚到饭点,可整个店门口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上了人。
陈景行和方霖两个甚至是被人群推着去排队,周围都是嘈杂的人声,讨论着酸辣粉的事情,方霖也很兴奋。
“陈景行,平时没看出来你对吃的这么有研究啊?!”
“……?”
人太多,方霖就差杵在他耳朵边上吼了:“你怎么知道我是明瑜酸辣粉的粉丝!”
陈景行愣了愣:“啊?”
天地良心,这事儿他是真的不知道。
方霖却高兴得不得了,竟然是明瑜酸辣粉,这里竟然开了一家明瑜酸辣粉!
“我以前特别喜欢追着他们流动摊跑!”
开分店当然不是无的放矢,彭倩早就提交了客流分析,这些一手数据没有人比她们流动贩售队更了解了。
之所以沙区最终会定在这一堆中学和大学的中心,也是客流分析的结果。
在分店落户之前,就是彭倩她们的流动摊在这一片来来去去,让这群学生撑起了流动摊的销售额。
陈景行自然知道,不仅知道,还见过,但他是万万没想到,方霖竟然是明瑜酸辣粉的粉丝!
他小声嘀咕了一句“真的假的”,方霖马上就不服气了,“当然是真的,我还有总店的会员卡呢,都!”
陈景行:“……”
会员卡不是谁来都发放的,方霖说他有会员卡,那是真的很喜欢吃,而且不止一次光顾过。
“你喜欢就好。”
没想到还真是误打误撞,他都想好了要怎么“忽悠”方霖呢。
方霖大气地挥挥手,“没什么,都是朋友!”
他搓搓手,颇有些窃喜。
班上的人估计压根不知道这件事。
这也正常,因为周围都是学校,这家店本就不缺流量,加上又不是之前总店开业的那时候没什么名气。
这次分店扎堆开业,宋明瑜就没空一家一家地巡视剪彩了,干脆来了个营销打包。
保证每家店都有专门的开业促销大酬宾活动,再根据不同店的地理位置,和周边的环境,具体做一下优化调整就行。
像三中门口这家分店,除了本就有的消费抽奖,还有美食试吃。
但哪怕就是这样“没怎么宣传”,闻风而动的学生们还是接踵而至。
方霖个子高,环视了一圈,顿觉志得意满。
他不知道明瑜酸辣粉开业的事情让人很扼腕,但事实证明只有他不知道——
看看周围,一个班上,甚至一个年级的同学都没看见!
这证明什么?
证明陈景行是“暗中”打听到了消息,就专程带他来了!
“要是班上那些家伙知道我开业就吃到了,不知道多嫉妒。”
方霖一下子把其他的情绪都抛到了脑后,“今天你别管,这顿饭我请你,我可是明瑜酸辣粉的会员——”
好兄弟,好朋友!
陈景行垂了眸:“……行,那就谢谢你了。”
方霖乐得不行,哪怕排队,都给他排出了一股自得其乐的味儿来。
陈景行拿着单词卡默默背单词。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回报陈景行的“义气”,方霖乐了一会儿,又倒过来教他怎么记单词快一点。
就在这种“轻松、活泼”的补课氛围中,终于是轮到两人进去吃饭。
陈景行进门的时候还刻意低了低头,到进店,被扑面而来的嘈杂声浪给打了个满头满脸,这才发现自己纯属是想多了。
人太多,多到给他们带位的服务员都恨不得用跑的。
他暗自松了口气,方霖已经兴高采烈地一屁股在位置上坐下,“想吃什么,随便点!”
“……我吃一碗酸辣粉就行。”
本来他今天只是想支持一下明瑜姐的新店开业。
“那哪行?”
方霖一下子就误会了。
陈景行家里条件看样子确实不太宽裕,但哪怕如此,他还是带自己这个朋友来吃酸辣粉的新店!
这是什么,是友情——是惊天动地的友情!
在服务员的注视下,他一口气点了两份套餐,还点了一盘小吃。
陈景行张了张嘴:“我们就两个人……”
“吃得完!你别担心,我钱够呢!”
方霖摸摸衣服口袋,没事儿,他妈担心他没钱花,“我有大团结!”
陈景行默默闭上了嘴巴。
——他们才是初中生,他每天身上也不超过五块钱,就这样陈景行已经觉得有点多了。
还是他妈坚持要给这么多,怕他坐车坐船钱不够。
方霖呢,就住在学校旁边,不用吃学校大锅饭,家里有人给他做饭,就这样,他身上竟然有十块钱?!
陈景行是头一次遇到“富哥”,十分震惊,可他那复杂又惊讶的目光落在方霖眼里,那就是坐实了之前的猜测。
怪不得说工厂都是铁饭碗呢,陈景行的妈妈不在工厂工作,他家现在应该多少有点艰难。
方霖有点懊恼,刚刚应该再点一些,最好是吃不完,这样就可以让陈景行打包带回家了。
好在很快菜就呈上来了,弥漫在鼻腔的香味一下就把方霖的注意力给带开了——
“来来来,赶紧吃!”
……
这一天,大概是这一带附近最热闹的一天。
平时到了放学时间,中学的学生们各自回家,大学的学生们又并不是天天都往这儿来,过了饭点,也就渐渐安静了。
而今天呢——黄昏即将落幕的时候,竟然还有一家门店亮着灯。
暖色的,但又明亮的光,穿过罩上一层炽热的紫橘色晚霞,从一横面过去的落地大窗户外,仿佛连里面的欢声笑语也能听见。
明瑜酸辣粉早就已经在本地有了影响力。
它不是什么无人知晓的“街边小店”,而是一个经过了长达一年,甚至更长时间检验的餐饮品牌。
所以——
“明瑜酸辣粉在三中旁边开了家店”这个消息不胫而走,一波又一波的学生如流水般匆匆赶到。
一墙之隔的店里,方霖一开始还津津有味在算人头,算这些人要排多久。
到后来他都麻木了,只感觉窗外攒动的人头压根就没有减少的趋势。
“这些人放学不用回家吗?!”
陈景行沉默了一下:“方霖,我们也还没走。”
当然没走,方霖一开始举止还算矜持,可等餐点送上来,他就不淡定了。
开业大酬宾有一个固定的保留节目,那就是打折。
同样是新店开业八八折,但因为坐落在学校旁边,又多了特殊的活动——
每桌,每消费到一块钱,可以抽一次“彩蛋”。
彩蛋是盲盒抽选,里头有不同的菜品,甚至有新品,抽中就不要钱。
方霖原本只是抽着玩玩,谁叫他一下就抽中了新菜。
三中分店限定菜品——双色奶冻杯。
下头是纯牛奶和淀粉做的原味奶冻,中间浇一层巧克力酱,上面就是不同水果口味的水果奶冻。
一杯也就够吃两口,其实袖珍得不行,但它长得实在可爱,奶冻的口感又极为顺滑细腻。
吃完油炸食品和酸辣粉这种重口味,再切换到清爽的奶冻。
放眼过去,店里的女生几乎人手一杯,方霖一开始还嗤之以鼻。
甜食,从来是女孩子和小孩子最喜欢的——
然后他一下子就爱上了这种甜品。
人甚至无法共情十分钟的自己,还好方霖脸皮够厚:“这个好吃,我要单点——两份!”
厚,但又有点薄,最好是能把陈景行拖下水。
结果单点一样甜品,似乎又得配上一种小吃才甘心,又不知不觉地凑够了一块钱。
“……我要抽奖!”
“这个单点一份!”
桌上的碗盘收了上,上了又收,就没空闲过,周围甚至有人啧啧惊奇——
现在的初中生这么有钱吗?!
方大款对此心安理得。
如果今天是陈景行要请他吃什么,方霖哪怕再喜欢明瑜酸辣粉也不会进店,他知道这不便宜,至少对家庭条件没这么宽裕的陈景行来说,不便宜。
他大概会在街边摊上随便要一包跳跳糖就算完。
但是今天是他请客,方大款摸摸内衬兜里的大团结,还有明瑜酸辣粉的会员卡——天知道他为了炫耀自己是酸辣粉的铁杆粉丝,天天把这东西揣身上。
没想到竟然还会派上用场!
陈景行倒是没那么别扭的想法,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新菜上。
明瑜姐怎么那么多奇思妙想?!
奶茶,炸串,鸡蛋仔……太多他听都没听说过的东西。
奶茶口感很奇怪,从字面上理解,明明是奶和茶的集合——
他也喝过家里的茉莉花茶,毕竟他爸作为宣传科的小组长,是典型的那种一个茶缸喝一天的“老干部”。
牛奶,他也喝过。
这两个组合在一起,却不是各有各的风味,不像是被一个手艺不怎么娴熟的裁缝缝合在一起——
陈景行曾经有过这种经验。
毕竟宋言川是个吃货,有时候说不动陈念嘉一起去“探索”,他这个大哥就正儿八经地变成了“难兄难弟”。
吃过之后会满嘴巴都留着彩虹颜色的口哨糖。
酸了吧唧,吃过之后一张嘴就是一条紫色舌头的奇怪糖果。
还有一次,陈景行被宋言川“坑”得吃了一个他从未吃过的,极为难吃的零食。
说不出的,奇怪的咸味浮在表面上。
而下面的食物却出人意料地清淡,不,不能叫清淡,应该叫压根没有任何味道,就像是一块棉布在水里淘洗两次就塞他嘴里了一样。
陈景行后来起码半个月没搭理宋言川,连宋言川讨好他送来的那些糕点他都敬谢不敏。
确实是怕了。
所以方霖点单送上桌来之后,陈景行第一反应还是有点后怕——不会又上当受骗吧。
但,这是明瑜姐的店啊。
最终,陈景行还是尝试了。
然后,一口,就迷上了——真香。
是真的很香,奶茶杯的淡棕色液体把奶和茶两者的优点完全放大了。
茶的清香,伴随着鲜奶的奶香味,好像还加了一点点糖,味道是甜的,却又不至于腻。
如果再吃一串炸串,从油锅里现炸出来的还在热腾腾冒气的炸串。
陈景行和方霖都能吃辣,在点单的时候就要求炸串裹上辣椒粉。
放在餐盘里端上桌,茄盒、藕饼、金针菇,五花肉……每一串份量正好,价格却很便宜。
素菜才五分钱一串,荤菜也不过就一毛钱。
方霖点的时候直呼“这不是免费送吗”,还额外点了一份炸鸡柳,摊平在盘子里,焦香酥脆,嚼得咔滋咔滋响。
太!爽!了!
等鸡蛋仔送上桌的时候,无论是方霖还是陈景行,都已经一口都吃不下了。
好在方霖可以打包回家。
每一次他那些同学到他家里,对他家里那些大部分家庭都见不到的东西大呼小叫的时候,方霖都有一种无奈感。
他又不是猴子?!
可这种无奈感,在这一刻,统统都化作了扬眉吐气——很好,他家里东西很多。
他有电饭煲,这样明天早上他能把鸡蛋仔当做早饭——
方霖十分满足地摸着肚皮,请服务员过来结账,“我有会员卡,可以打折吗?”
“当然可以,请稍等。”
饱餐一顿,又吃到了不少新鲜东西,还是和他眼里的好哥们陈景行一起——
方霖现在非常满足!
他主动邀请陈景行一起分享这份鸡蛋仔,用一种少年人独有的,不戳破对方自尊心的方式。
“明天早上,我热好带到学校来,到时候咱们分着吃呗!”
陈景行点点头,答应下来,方霖心情顿时更好了。
“你喜不喜欢这家店啊,我那个会员卡可以打折,以后咱们有时间可以一起来吃,打折之后吃一顿会划算很多。”
他努力释放自己的友好和善意,极力避免去提及“这很便宜”,又或者是“你是不是没吃过”之类的话题。
服务员的脚步近了,看样子是算好了价格,要来结账了。
方霖把大团结摸出来,这一顿虽然吃了不少钱,但还是绰绰有余。
他抬起头,脸上还带着笑容:“我来付……”
然而来的却不是服务员。
而是一个穿着十分得体的年轻女人。
刚刚给他们这桌结账的那个服务员小跑着过来,“静姐,这边我来就好了,您不用——”
被称作“静姐”的年轻女人却摇摇头,目光锁在了低垂着脑袋,努力缩小存在感的陈景行身上。
“景行,来吃饭怎么不和我们说呢,这闹的,怎么能收你的钱?”
方霖:?
不是,等会……什么意思?!
第114章 第 114 章 双更合一
毛小静是来巡店的, 作为明瑜餐饮的管理人员之一,作为总店的元老和培训主管,她都有这个权利和责任必须要看看新开张的分店运营情况如何。
事实比想象中还好。
这个位置堪称是得天独厚,曾经毛小静还想过为什么她明瑜姐不直接把店放在刚刚好三中门口, 直到她自己过来走了一趟——
如果在三中门口, 的确对三个中学的学生来说更近, 更显眼,但门口的摊贩长长地排在了道路两边, 本身就会分散顾客的注意力——尤其是中学生的意志力不见得那么坚定。
而对于师院还有南城大学的大学生来说, 这里又有点不够“当道”,不像是现在选择的位置一样,刚好处在路口, 无论左右过来的人, 第一眼就能看到它的存在。
吸取了总店排队的经验,分店还专门设计了给顾客排队的动线, 让这些排队的人群足够有序,服务员在其中穿梭,随时提供茶水、小零食和小凳子。
三中分店的菜单也是专门设计过的, 撤下了一些家庭套餐, 多了一些双人套餐。
仍然是双人餐的份量, 但会写着“特惠”,原价比一般的双人餐稍微贵一点,但打折下来就便宜一点。
还额外送一杯果汁, 多一份鸡排。
还有各种大酬宾活动, 开业特别活动,总之就是精准地踩中学生的心理——
喜欢便宜、好吃又方便的东西,花样也得多, 得有意思。
加上本身明瑜酸辣粉统一的装修风格就是简洁、明亮,很容易就吸引来学生群体在这里聚会。
尽管还没有到打烊的时间,但毛小静现在经验丰富,稍微看一眼现在的客流量,再估算一下就知道。
会比当初总店开张的时候还要受欢迎。
这也是当然的,毕竟总店开业的时候,明瑜酸辣粉还远不如现在这么出名。
而现在嘛,她明瑜姐都已经是南城各大报纸的常客了,听说还会专门给明瑜姐出一本专刊呢。
毛小静收回思绪,看着面前有些手足无措的少年人:“景行……怎么不和我们说呢?”
“毛姐姐……”陈景行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是扛不住毛小静的目光,主动坦白,“……我就是觉得,不太好意思。”
毛小静一听就知道这孩子钻牛角尖了,她哭笑不得地在陈景行脑袋上揉了一把。
“不好意思什么呀,明瑜姐都说了不收钱,你这么个小脑袋天天读书就够累了,想那么多干什么?要是给明瑜姐和香姨知道——”
“毛姐姐,千万别跟我妈和明瑜姐说!”
陈景行顿时紧张了起来,“我错了,千万别给明瑜姐说。”
要是明瑜姐知道了,她会不会觉得自己是在客套,是在故意装不熟?
言川呢,会不会觉得他这个大哥扭扭捏捏,不像回事?
他妈……会不会自责,觉得是她做得哪里不好,他才会这么做?
这些甚至称得上是矫情的想法,如果换作年纪更小一点的时候,恐怕根本不会出现在陈景行的脑海里。
可自从他上初中之后,他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东想西。
陈景行不是那么喜欢表达自己的想法,也一贯当惯了哥哥,责任感甚至比以前更强。
全胡同甚至没人注意到,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他似乎是该青春期的时候了。
有人在青春期躁动,就有人在青春期焦虑,甚至反复自我审视。
陈景行是后者。
听到毛小静提起宋明瑜和林香的名字,他一下就慌了神了。
毛小静看他那坐立不安的样儿,是真的有点慌了,也不好再逗他了:“跟你开玩笑呢,我不会说的。”
“……谢谢毛姐姐。”
“卡呢?”
“……带着。”
陈景行默默摸出一张卡片,毛小静转头拿给身后的服务员,“记卡上。”
这是特殊的卡片,是专门给几个孩子定制的,上面有杜清为他们每个人的名字设计的LOGO。
服务员应了一声,毛小静又拉着陈景行叮嘱了半天,让他下次来直接拿卡出来,不用那么担心。
“你好好念书,好好吃饭,明瑜姐和香姨不担心你,比什么都强,对不对?”
这个原因简直无懈可击,陈景行默默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毛小静满意地又摸了摸少年的头发,陈景行又长高了一截,要不趁着现在多过过手瘾,再过两年就摸不到了。
她转向旁边的方霖。
方霖这会儿已经是完全静止的状态了,两个人的交谈他完全听进了耳朵里,但是思维却还没有接受。
就像空中漂浮了一个他,正在目瞪口呆地观察这一切。
啥?
这个看起来在明瑜酸辣粉很有话语权的大姐姐,竟然对陈景行说“一家人”?!
还说是“明瑜姐”说的……等等,不会就是那个“明瑜”吧?!
她甚至还让陈景行拿出来一张卡片,一张流光溢彩的,一看就是精心制作的卡片。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会员卡”,上面甚至还有陈景行的名字!
“小同学,今天实在是不好意思,提前不知道你和景行来店里吃饭,这样,店里再送你一份新品奶冻,谢谢你对明瑜酸辣粉的喜爱和支持。”
方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傻傻呆呆地点头,又是怎样目送那个风风火火的身影离开去安排其他事情。
不多时之前准备给他结账的服务员也回来了,会员卡回到他内衬兜里,和那张根本没派上用场的大团结待在一起。
一个可以带走的纸杯里头,满满当当盛上双色奶冻,“小同学,吃的时候小心一些,尽早吃完,不能过夜哦。”
周围投来无数道羡慕的目光,可方霖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表情。
“……知道了,谢谢。”
“对了,还有你要打包带走的鸡蛋饼,这里,拿好哦。”
“……好的,谢谢。”
方霖恍恍惚惚地回头。
店里所有人笑着送他和陈景行从店里出来:“欢迎再来哦——”
他还下意识挥了挥手。
直到外头的晚风一吹,他这才打了个激灵,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
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
陈景行带他来吃明瑜酸辣粉,不是因为陈景行知道他喜欢吃,暗中听说小道消息,所以“慷慨地分享”给自己这个同桌。
陈景行根本一早就知道明瑜酸辣粉今天要在这里开业,甚至陈景行压根就不知道他喜欢吃这个!
更重要的是,听那个“毛姐姐”的意思,陈景行家里条件大概……并不像他想象中那么困难。
方霖好想迎风流泪,感觉脸上好火辣辣。
之前说的大话,打的包票全都在这一刻变成了回旋镖。
扎心,非常扎心。
在陈景行尴尬又有些愧疚的目光里,他愤愤地“独享”完那一整杯奶冻。
千言万语,最后汇成一句悲愤的呐喊:“陈!景!行!你藏得也太深了吧——”
……
方霖凭借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从陈景行嘴巴里听到了真相——
他妈妈的确是从针织总厂停薪留职了,如今却是个十足厉害的生意人,Venus的创始人之一。
而明瑜酸辣粉,就是他家邻居宋明瑜的品牌,早在这个品牌存在之前,陈景行就已经和“明瑜”交集匪浅了!
方霖同学回到家怀疑了很久的人生,甚至吃饭的时候都在叹气,他父母问起,他只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话——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以后再也不能听你俩胡说八道了……”
方霖同学的世界观可以说是天翻地覆,偏偏阴差阳错,他反而和陈景行反而关系更加好。
两个人都能敞开心扉说话,一个不再藏着掖着自己在“明瑜酸辣粉”的特殊待遇。
甚至不只是明瑜,在Venus同样可以享受折扣——
毕竟宋明瑜和林香可不会把送上门的生意往外推。
另一个呢,放下了那种“我不能损坏朋友自尊心”的无谓幻想之后,反而更放得开了。
和陈景行分享他爸从港城带回来的新鲜玩意儿,南城见不到的好东西。
分享沪上的亲戚有个多么厉害的BB机——也就是寻呼机。
“用座机给他的BB机打电话,留言之后,他那边就能看到,就能给你回电话,特别牛!”
两人还友好地——准确地说是在方霖的热情积极推动之下,成立了一个“友好同桌条约”。
方霖负责给陈景行补英语,保证他的英语能追上第一梯队的成绩。
陈景行呢,就负责“打听消息”,确保方霖这个头号铁杆粉丝能知道明瑜酸辣粉的最新动向:上了什么新菜,有什么新活动。
陈景行觉得方霖挺吃亏,毕竟这些消息并不是什么机密。
但方霖学习的那些方法,许多就是跟着他远渡重洋去海外的亲戚学的,这些方法,哪怕是三中的老师也没几个会。
方霖却觉得自己是占便宜了。
他觉得陈景行是真够意思,这些事儿都肯答应,那是真把他当朋友。
他甚至还带着陈景行去认识更多朋友——方霖是三中附小的学生,三中对他来说,就算不是自家后花园,亦差之不多。
陈景行内敛的性格,也终于在同龄人的包围中,慢慢地敞开了些许。
他甚至又捡起了小学时期的爱好。
在书山题海之余,和方霖他们一起去打篮球,打乒乓,骑自行车去少年宫看电影。
成长中的男孩在慢慢寻找生活和学习的平衡,而大人们也同样有变化。
明瑜酸辣粉的分店渐渐开业,有的整装待发,有的将开业摆上了日程。
宋明瑜从锦城回来,好好地回顾了两年来的心路历程,然后做出了一个对她来说十分重要的决定——
那就是休息。
不是当甩手掌柜那种程度,什么都不管。
而是把自己从繁重的工作中解脱出来。
工作正常推进。
该交给员工去做的,就交,包括分店开业的视察工作,布置工作,都交代给其他人去办。
她自己只需要把握大方向不偏离就好——不然她招那么多人干嘛呢?
小饭馆的生意仍旧做,不过比起之前动辄就一整天连轴转的情况,宋明瑜再次缩短了营业时间。
至少一周得让她双休吧!
包括南城饭店的合作亦是如此,张怀自然是不愿意少赚点钱的,但是他拗不过宋明瑜。
谁叫他自己的厨师班子顶不起用途呢?
两人合作这么久,张怀也是后知后觉才回过味来,这一步棋对宋明瑜,对“明瑜”来说是长久的,但对于南城饭店不是。
现在要是他选择放弃和宋明瑜合作,他的客人只会离开南城饭店,去扬子江饭店下榻。
反正明瑜小饭馆就在那,至于预约——这些港商可不觉得有什么能难住他们。
受伤的只有张怀,但他没有第二个选择,想要做起来一家后厨不是容易事,得派人进修,派人留驻,把口碑做起来。
这两件事,前者——他的总厨从餐饮部名存实亡开始,就告假称病很久了。
至于当初在总厨面前言听计从的副总厨,张怀看走了眼,对方之前找了理由要离职,他信以为真。
结果是跳槽去了扬子江酒店,哪怕职级降了,但进入外资酒店,前途仍然无量。
所以餐饮部没人能来做口碑,就剩那么小猫两三只,连哪个港商想在这里摆宴席,都得提前和宋明瑜预约时间。
可能对这个选择最高兴的是林香:“你早就该这么好好休息一下了。”
……
不过,宋明瑜其实有点闲不下来……就像有一种,一个人一直在奔跑,想在限定时间之前跑到终点。
但突然告诉你,其实没有限定时间,可以慢慢跑?
宋明瑜这才惊觉,穿过来之后她担心的那些东西——
她能不能维持和言川两个人的生活;
她能不能在这个陌生的时代找到自己的立足点;
她能不能做点什么,去避免时代洪流把她和身边的人卷进去……
这种种,其实早已对她构不成威胁。
她是从零开始,创造了一个餐饮公司,她和林香一起创造了一个全新的,本土的服装品牌。
她能挣钱,并且她的事业会在未来更加挣钱,她身边的人都过得很好,而且其中就有她的影响。
宋明瑜竟然一时间有点茫然。
但她很快找到了自己新的,可以投入其中的事情——那就是《南城晚报》牵头做的专刊。
《南城食代》!
南城这边的几家传媒报业可以说是下了大力气,还请骆市长写了几句话。
尽管篇幅不长,但这就是一种表态——他很欣赏宋明瑜的事业,他也很看好她的发展。
至于其他的内容,几家报社就更是使劲浑身解数,努力填充,祝秋秋甚至被调去当了主力撰稿人。
但最核心的,奠定《南城食代》的那篇稿子,要由宋明瑜来执笔。
她思考了很久,决定尝试一个,在南城……不,在内地,都没有人尝试过的事情。
她想做一份,南城版本的《米其林餐厅指南》。
《米其林餐厅指南》,诞生于1900年,尽管八十年代它还只限于欧洲,但已经是最有影响力的美食评级之一。
几十年后,一个餐厅要是挂上米其林的牌子,那就是值得大书特书的事情。
甚至不少餐厅一辈子都在寻觅登上米其林的机会。
但少有人知,一开始,所谓的餐厅指南,只是一份给汽车司机提供旅游信息的工具书。
所以……米其林可以,为什么她不可以?
宋明瑜想做点什么。
不只是在这个时代有自己的品牌,也不只是为了能过上更宽裕的生活。
这些她都有了,她想追求一些……更有影响力的,能够让她更从容登上更大舞台的东西。
不可否认,省城出版社的那一趟碰壁之旅,给了宋明瑜一些影响。
不是打击,而是让她清楚地意识到,即使她的“明瑜”再优秀,始终会有人站在对立面,对她,对她的心血指手画脚。
“个体户”。
1986年了,仍然有人困在老黄历里走不出来,用这三个字轻飘飘地打消她两年来的一切努力。
她没有和那个总编当场撕一场,不是她不敢,而是没意义,和这种人多说一句话都说白费,完全是鸡同鸭讲。
这种人的发展也就到此为止了。
但宋明瑜的确憋着一口气。
南城这边报业的“捧”,不够让她出这口气,甚至她主动联系贺导,为自己争取到中央台的机会——
还是不够。
她要更大的影响力,属于她自己的,不是借别人的东风,而是纯粹因为她宋明瑜而存在的影响力。
足以让她在任何诋毁和蔑视中,把这些绊脚石全部丢回他们脸上去的影响力!
她规划的第一步,就是《南城美食指南》。
就在这份专刊上,一步步开始经营,让它的份量慢慢聚沙成塔。
直到有一天,当旅客踏入南城,第一件事就是去寻找她,宋明瑜的《南城美食指南》。
当然,宋明瑜想做这个《指南》,也不纯粹为了影响力。
她也是真的很喜欢品尝美食。
所以,她不会居高临下地评价。
而是真的作为食客,作为一个吃货,一个喜欢美食,甚至愿意为了这个“喜欢”去当美食UP主的人——
去亲自体验,仔细点评南城那些店铺。
宋明瑜的想法很简单。
即使“明瑜”这个品牌如今已经在南城享誉盛名,但宋明瑜不觉得只有自己做的东西才好吃。
这是她的专刊,但是也是给南城美食宣传的一个窗口,为什么不可以一箭双雕,双赢?
有些固守己见的人不见得会喜欢这份《指南》,甚至可能会因为自己的店铺没能登上这本《指南》而对她嗤之以鼻。
但这种人本来就不在宋明瑜的考虑范围内,她甚至乐于去挖掘那些平时被大家忽视的店铺。
只要南城的美食影响力足够大,她就是其中受益的一方,相反,如果南城只有她一个“代表”——那即使她一枝独秀,也还是不够。
前世交通方便,有人会为了一座城有某一个品牌的美食专门跑一趟。
但在这年头,连两小时的锦城到南城,都能慢到十个小时的年代,这不可能。
但如果南城变成了“美食之都”,那就可能,一定会有人专门为口腹之欲跑一趟南城。
到时候“明瑜”还愁没有客流量,没有口碑,没有影响力吗?
……
宋明瑜紧锣密鼓筹备《指南》的另一边,1986年的夏天到来。
今年是一个重要的年份。
不仅仅是因为明瑜&明香两个公司今年都处于关键扩张期,还因为今年有特别的考试。
小升初。
随着时间推移,陈念嘉和宋言川这俩马上要参加小升初考试的学生,压力也变大了。
陈景行当初的小升初复习题集,现在就是俩小不点的专用复习册。
他学业没那么忙的时候,比如说每个周末,他就会集中给俩小不点讲错题。
徐妍也经常会参与其中。
尽管她现在忙碌程度丝毫不逊色于陈景行。
从寒假起,她就经常在投稿,就和宋明瑜之前提醒过的那样,并不是每次投稿的过程都顺利,都愉快。
拒稿、退稿是家常便饭,有的编辑说话温柔,有的却很严厉。
甚至徐妍还碰见过不仅退稿,还把她的文稿弄得一团糟,仿佛是被捏成过团,又为了不做得那么过分,重新展开的杂志社。
宋明瑜和林香就和陈继开说的一样,尽可能不插手,但都很担心她能不能承受,但徐妍咬牙坚持下来了。
不仅坚持下来,还照样腾出时间,和陈景行一起讨论功课——她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投稿杂志是为了挣钱读书,读书才是她的梦想。
厂附小也不是人人都打算考好学校,大多数还是混日子,把进厂附中和进厂这条路当做万全之策。
也不是每个同学都能理解宋言川和陈念嘉的选择,在一些人眼中,他们就是在“自找麻烦”。
陈念嘉还好,宋言川听完只是冷笑一声,不搭理那些背后这么说的人,反而是越发勤奋地做题。
时间一晃而过,五月、六月、七月——
暑气越来越重的同时,《最高日报》上的高考专题文章越来越多。
高考、中考、小升初考试,接连而至。
而在南城的街道上,奔驰着一台低调的小汽车。
“言川,念嘉,你俩再检查一下东西有没有带齐?”
第115章 第 115 章 更新(发红包补偿一下……
陈念嘉回答得很干脆:“明瑜姐姐, 我带齐了。”
“言川?”
宋明瑜叫了宋言川几声,见小不点“啊”了一声看过来,她扑哧一声笑了,“怎么, 外面风景这么好看啊?又不是第一次坐车。”
嘴巴上调侃, 但她还是揉了揉弟弟的脑袋, 毛茸茸的,像小动物。
“没事, 放轻松, 考试尽力就是了,跟你们期末考试也差不多。”
她知道宋言川是紧张。
小家伙平时老是一副乐天派,没心没肺的样子, 动不动就是“挑衅”陈念嘉, 把读书好像当成一种“捉迷藏”游戏似的——偶尔哪科成绩考过了陈念嘉,他就挤眉弄眼。
好像成绩本身考得好不好不重要, 能不能看到陈念嘉沉不住气的表情更重要。
虽然小家伙嘴巴上也嚷嚷,说他也要和景行哥当同学,和陈念嘉一起考三中, 但其实胡同里当真的不多。
——没别的, 他贪玩的前科放在那呢。
宋明瑜是没被请过家长, 但宋言川大错不犯,小毛病是不断的,坐不下来就是第一条, 把他按在凳子上做题, 比孙悟空被拔了毛还难受。
但胡同里……包括林香和宋明瑜也没想到,宋言川认真对待了这场考试。
他真的能沉下心来,做题, 复习,虽然还有些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不适应和生涩笨拙——他会就连租书摊也不去了。
租书摊的爷爷碰见宋明瑜的时候还特地问她,“摊子上最近新上了几本连环画,有金庸的,言川不是很喜欢吗,要不给他租两本回去。”
宋言川的确是很喜欢的,宋明瑜想想就看一两本也无伤大雅,当做礼物给弟弟带回去。
结果到现在都还没碰。
书上都快沾灰了。
还不只是租书摊,宋言川就连坚持了几年的跑步都暂停了。
“等考完我补回来。”小不点倒是很有规划,“到时候我每天多跑五百米,两个月就补回来了。”
“跑步可以补,考试就这一次,早考完早轻松呗!”
宋明瑜是真有点“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的感觉。
直到考试前夜,宋言川忽然让宋明瑜陪他一会儿。
小家伙难得,露出了一点点局促:“姐,陪我聊聊天呗?”
这是个很稀奇的事儿。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以前在筒子楼家里实在是拥挤不堪,自从搬家到小院之后,宋言川几乎不会让他姐在他屋子多呆。
太小了,他姐应该在更宽敞,更舒服的地方休息,而不是陪他窝在这个房间里。
但这一夜不同。
宋明瑜在宋言川那和平时一样,有点调皮,又有点期盼的目光里,慢慢明白了。
——小家伙面对考试也会紧张。
“行啊。”
宋明瑜同意,宋言川高兴得很,又是帮姐姐抱被子,又是帮她拿枕头。
跟只小跟屁虫一样。
姐弟俩默契地熄了灯,躺在之前宋明瑜委托盛凌冬给宋言川换的那张实木大床上。
宋明瑜见他忙前忙后,殷勤得很,忍不住调侃:“这床睡着舒服吧?”
“舒服,很软,晚上都不做梦了,一觉到天亮,嘿嘿。”
“是吗,我怎么听念嘉说,你下午有时候上课还打瞌睡呢?”
“……那不一样,中午吃了饭,困嘛。”
宋言川忽然翻了个身,亮晶晶的眸子在黑夜里熠熠发光。
“……姐,你觉得我能考好吗?”
其实他想问很久了。
他真的能考上吗?
无论是他,还是陈念嘉,都是第一次经历这样重要的考试。
学校老师们不知道耳提面命了多少次,考试一定要注意这个那个,一定要好好做题,不能胡来。
但在宋言川眼里,陈念嘉和他不一样。
陈念嘉有景行哥,景行哥是三中的,她从小就知道,哥哥读哪儿,她就要努力考到哪儿去。
可是宋言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当时要说三中——
也许他只是为了不和朋友分别,也许只是那时候话赶话。
当所有的努力汇聚到一起,在考试前夜,他却有点忐忑不安了。
真的吗,三中那么难考,他能考上吗?
宋言川觉得自己很努力了,非常非常努力,他以前从来没这么努力过。
可是他有点紧张。
他听到过林阿姨和他姐聊天。
林阿姨两口子把读书这事儿看得很重。
“也不是指望孩子读个什么名牌大学,就出人头地怎么的,而是老想到自己有机会念书,但是没念成,到孩子身上,就很想弥补这种遗憾。”
宋言川听得似懂非懂。
但宋明瑜一下就明白。
林香和陈继开的学历都不高,初中就进厂,在他们那个年代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但两口子在孩子教育上的想法,却和厂里不少人不一样。
用陈继开的话说,进厂都有高低呢。
十年前大家都是初中生,那当然无所谓,谁能是高学历啊,别说厂里,就是市里面也找不出几个。
厂长都是初中生呢。
现在呢?
机械厂也招人,大学生现在进来就是搞管理的,中专生也能分配好岗位,但要是初中生——十年前可以,十年后怕是厂里的门都进不来。
厂工子弟要是只念个初中就进厂子,那都得招人笑。
但宋家的教育方针却和这时代的大多数人一样——放养。
放养,不代表不给孩子吃饱喝足,只是在学习的事情上,看得没那么重,也不会跟林香和陈继开那么较真。
宋明瑜穿过来,原身爸妈还在的时候,回回父母从针织厂下班回家,谈论的都是家里那些亲戚。
在她和宋言川的记忆里,爸妈很少谈起读书相关的话题。
宋明瑜穿过来的时候虽然刚刚踩在成年的那条线上,但论心智,她是绝对的成年人,她其实不怎么受原身父母的言论影响。
但宋言川却多少受了父母的影响。
像他姐,厂附小、附中、职高这样一路读上去。
专业也好,学校也好,父母其实并不怎么在意。
印象里,曾经的姐姐似乎也从来不发表看法,只是在桌上,在他爸小酌两杯有些醉醺醺的时候,会偶尔露出茫然的表情。
但更多时候还是父母的对话。
“读什么都行,反正以后出来接你爸的班。”
“言川?言川给他想办法弄个铁饭碗,反正你俩都有稳定的工作就行。”
“以后变了怎么办——傻姑娘,你都捧上铁饭碗了,还担心变了啊,我跟你说,铁饭碗是不可能丢的,这条路啊最稳当。”
可是现在的他姐,不沉默了。
她反而和林阿姨说的话一样,她说,读书是“拿牌”的一种方式,他可以不读书,前提是他知道能抓什么牌。
林阿姨说,小孩子不读书做不了其他什么事情,读书至少能托个底。
徐妍姐为了考三中,天天都在拼命复习。
景行哥在三中念书,每天也是功课很多,他自己还要加功课。
宋言川即便觉得自己努力,也不认为自己会比哥哥姐姐更努力。
……能行吗?
“当然。”宋明瑜在小不点没说出口的忐忑里,想也不想就说道,“我相信你。”
相信。
他姐毫不犹豫就说了,相信。
宋言川又“嘿嘿”了两声,用力深呼吸了一下。
宋明瑜看到他肩膀松了一些。
“那我就好好考!”
“嗯,你好好考,准备了那么久,不好好考岂不是很可惜?”
宋言川抱着被子,像是从前两人在筒子楼并肩坐着泡脚那时候一样:“那要是考上了,有没有什么奖励呀姐?”
“你想要什么?”
宋明瑜支起手肘,饶有兴趣,这还是宋言川第一次因为学习而提起奖励的事儿,“金庸的全套小说?《霍元甲》?送你个篮球?”
宋言川愣了愣:“……姐,你答应得这么痛快?”
“考上了本来就该有奖励啊。”
宋明瑜笑眯眯,“以前那是家里条件不行,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你想要什么,姐都可以给你买。”
她说得果断,宋言川反而犹豫了:“……那,我先留着,等考完再说。”
——但他还是很高兴,他姐想也不想,就说相信他能考上。
还想也不想,就说愿意给他奖励。
……
“言川?”
宋言川回过神来,脑袋上是温热的触感。
是他姐在摸他脑袋,这是他姐最喜欢做的动作,跟摸一只小狗一样,呼噜噜地在他头上乱揉一把。
但宋言川很享受这种时候,就好像……心里的紧张一下被他姐揉散了许多。
林香当然也在,坐在副驾驶上,她带的东西一点不少。
绿豆汤、薄荷糖、保温杯、水果……就连宋明瑜看了都咂舌,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林姐把小卖部直接搬过来了。
林香却还是觉得不够。
“景行考试那会儿,咱们还只能坐轮渡呢,条件不允许,现在有小轿车,带这些东西一点也不麻烦。”
万一俩小孩渴了饿了呢?
万一天气太热,他俩中暑了呢?
林香就是个爱操心的性格,宋明瑜也没拦着,其实学校旁边就有小卖部,很多东西都能买。
不过带就带吧,就当是缓解林香的焦虑——宋明瑜还没忘陈景行当初小升初的时候,林香焦虑的样子。
连冷饮都喝不下去。
那时候才一个孩子呢,现在是两个,对林香来说,宋言川和自家孩子也没什么差别了。
有宋明瑜在场负责鼓励,林香就负责温声交代种种注意事项——
铅笔、橡皮、尺子这些东西要带好,不要落在路上,从教室出来一定要先检查再走。
考试要认真审题,书写要规整,要遵守纪律。
“不要紧张,考完了带你们去吃火锅,就带你们俩,想吃什么吃什么。”
随着林香的声音,车在校门口的斑马线后稳稳停住。
两个小不点一前一后地下了车。
在扑面而来的热浪里,再一次检查背包里的文具。
林香和宋明瑜也下了车,进入室外环境,那股让浑身黏答答的闷热感一下就涌了上来。
蝉鸣中,林香忍不住用空着的手扇了扇风:“今年怎么这么热。”
“据说以后每一年都会比前一年热呢。”宋明瑜应了一声,在车窗外跟里头开车的人说了声谢谢。
车是问南城饭店租的,开车的还是之前接送她那个熟面孔,和宋明瑜打过招呼之后,就开车回饭店。
等考试结束再来,反正这年头街上都没几辆车,也不存在堵车。
“那等过几年中考、高考的时候可怎么办?”
林香一边庆幸自己带了绿豆汤来,这会儿时间还早,招呼着宋明瑜把汤给倒出来,她来分一分。
俩小不点一人一小碗。
一边忍不住又有些焦虑,“就这天气,教室里得热成什么样?”
“妈,你不用担心,老师说了,教室有冰块呢。”
陈念嘉喝完绿豆汤,微凉、微甜的汤让人精神一振。
她认真地和林香解释,“而且一个教室有两个老师呢!有什么不舒服的,我们会举手的。”
林香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
“我喝完了。”
宋言川也把绿豆汤喝得干干净净,乖乖把手里的碗还给了林香。
宋明瑜给俩小不点整理了一下衣服,轻轻拍了拍他们的背。
“好啦好啦,吃完就去教室坐着,外头人多,说不定比教室更闷得慌——考试的时候慢慢的,别急。”
“知道啦。”
“知道——”
陈念嘉要稳重一些,和林香明瑜姐挥挥手道别,还不忘提醒她们。
“妈,明瑜姐,别晒到太阳,太热啦。”
1986年7月,义务教育已经全国推行,所以今年参加考试的人也尤其多。
很多父母怕过了今年,恐怕升学的难度会继续增加。
陈念嘉艰难地在人堆里往前攒动,考场、考室,这些都是提前知道,也提前看过的。
但要在这么多人里往自己要去的考室走,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天气炎热,哪怕有绿豆汤撑着,陈念嘉也觉得自己有点热得不行了——
但罪魁祸首还在后面慢悠悠地走呢。
“宋言川,你怎么不按说好的来呀!”
陈念嘉有点憋气,两人之前就商量好,宋言川天天跑步,身体好,力气也大,让他走前面。
作为交换,她考前再带着他理一理考点。
结果这个不讲义气的家伙竟然自己掉队了——
陈念嘉急了,伸手去拉他,“你今天怎么啦?话也不说,发什么呆呢,马上就要考试了!”
第116章 第 116 章 订阅率红包掉落
宋言川反应有点慢:“什么?”
“——教室到了。”
陈念嘉停在了三楼第二间教室门口, 抬头看一眼门牌号。
确认无误之后才有些不满地鼓起了腮帮子,“我说,你今天怎么反应那么迟钝?你昨晚上不会很晚才睡吧?”
说到最后一句,陈念嘉的语气已经有点严肃了。
——考前一天是绝对不允许睡得很晚的。
这是两个人的约定。
陈念嘉并不是谁成绩好就和谁玩的那种性格。
宋言川和她打交道这么久, 陈念嘉虽然嘴巴上嫌弃得不行, 但在她心里, 宋言川就是好朋友。
而且是关系亲近得不能再亲近的好朋友。
……哪怕他偷偷带煎蛋饼进学校,她生气得不行还是要偷偷打掩护的那种好朋友。
所以, 她能接受宋言川考得不好。
甚至很多时候他考得不好, 她比他还懊恼,觉得是不是之前学习小组的复习有问题。
是不是英语应该再多做点题,让他把单复数记清楚点?
是不是语文那些成语应该再抽背多几次, 让他不至于把贬义词记成褒义词?
是不是应该押着他把数学的大题翻来覆去地多做几次, 把数学做成阅读理解。
不至于计算的部分没出错,反而是读题看错了条件?
但陈念嘉唯一不能接受的就是宋言川竟然压根没把考试当回事。
有一次月考结束, 他刚才有起色的成绩下降了不少,陈念嘉后来才知道,这家伙竟然晚上躲在屋子里看连环画!
宋言川倒是振振有词:“金庸的连环画我要是不赶紧租来看, 后面就租不到了!”
陈念嘉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然后她就去租书摊把金庸新出的那几本连环画全给租了——租宋言川的书, 让宋言川无书可租。
那之后宋言川再也不敢跟她对着干了——至少这件事上他不敢。
天知道全班男生都在讨论金庸的《碧血剑》, 而宋言川却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还有什么《书剑恩仇录》?
什么恩仇?
书,书什么?
长期和好哥们一起玩的宋言川第一次碰了壁。
他不认识陈家洛是谁,也没听说过什么香香公主。
至于红花会, 那是啥?
宋言川插不进去话, 倒是还没看到连环画,就被好朋友们“剧透”了个遍。
他还怎么看连环画啊!
那之后,宋言川每次考试之前都会睡得很早, 本来小孩儿就精力旺盛,他又属于是精力极其旺盛的那种。
连考试当天早起跑步都不影响考试,还不怎么生病,陈念嘉监督他之后,宋言川考试的成绩这才稳定下来。
——当然,也不是每次都这么听话。
现在陈景行书房里那些被锁起来还没解封的小人书和连环画,就是曾经宋言川打破这个约定的“证据”。
不过自从上了五年级,知道小升初考试很重要之后,宋言川就收敛许多了。
陈念嘉气鼓鼓的质问,总算把宋言川的注意力给拉了回来。
“哦……估计是因为天气太热了。”
“真的?”
陈念嘉有些狐疑,但天气的确闷热得不行,那碗绿豆汤下肚子顶多支撑了十分钟。
现在,在教室门口,她也感觉闷热难当。
所以她也没多想,径直进了教室,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宋言川的位置靠后一些,在她斜后面。
很快,监考老师也来了。
这年头没有空调,电风扇也是奢侈品,教室这种地方是没有的。
他们进来第一时间就把所有的窗户和门打开了,让内外的空气对流。
室内放着水盆,里面接满了水,还放着几个冰块。
但冰块并不太多,考虑到小升初考试,这群孩子都还小,只在教室前后一边放了一盆。
“要是有中暑或者身体不舒服的同学,记得举手给老师说,老师这里有藿香正气水。”
老师们忙忙碌碌,又是要忙着给学生们提供一个能舒舒服服考试的环境,又是忙着要整理试卷,准备等会分发。
随着人渐渐坐齐,教室里也渐渐安静了下来,陈念嘉转过头看了宋言川一眼,对他做了个口型。
宋言川愣了愣,随即回了个口型。
陈念嘉顿时笑了。
“叮铃铃——”
铃声响起,“现在开始考试,不许交头接耳,遵循考试的要求,好好考试!”
1986年,南城小升初考试开始了。
……
安静。
没有经过大型考试的人,很难想象出“安静”的感觉——
除了窗外的蝉鸣,监考老师皮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的回响,还有卷子哗啦啦的翻动声,这世界仿佛是静止的。
但仔细看,所有人的笔尖又在纸面上飞快地前进。
第一门科目是语文。
所有人,拿到卷子的那一刻开始,就低下头在写卷子,包括宋言川。
在语数外三科里面,这是最“简单”的一科——不是因为它的题目简单,而是题型固定。
改错、成语、缩句扩句……这些东西在他脑海里几乎已经成为了条件反射,他做过太多题,太多和这些相似的题目了。
举一反三,宋言川甚至有点想翘起嘴角,一瞬间有种考完之后找陈念嘉嘚瑟的冲动。
但与此同时,他感觉有一点点不舒服。
就好像是眼前有一只蚊子,又或者是苍蝇,一只小飞虫,随时随地都想把他的注意力从卷子上调开。
有时候那小虫子又会变成连环画的封面,印在了卷子上,让他下意识去想,是什么连环画,是画了什么。
但宋言川很快把这种念头丢到了一边。
他还记得自己在考试,于是接下来的时间,他一边努力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一边努力把这些题目做好。
他做题速度其实很快,尽管分了一会儿心,但还是在考试结束前半小时就做完了卷子。
但第二节数学考试的时候,宋言川眼前飞的小虫子似乎变多了。
似乎有点热,不只是天气热,而且是身体里面莫名其妙很热,他时不时就去脚边拿自己的保温杯。
这杯子是之前他姐和林阿姨去百货大楼买的,他和陈念嘉一人一个,为的就是考试的时候能喝水,补充体力。
如果是平时,一场考试顶多就喝一次,因为喝多了会想上厕所,上厕所就要举手叫老师,来来回回起码耽误十几分钟。
宋言川觉得十几分钟都够自己解个题了,拿去上厕所实在不划算。
但今天不知道怎么的,他忍不住一会儿喝,一会儿又喝。
就连监考老师都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其中一个从讲台上走了下来,站到了宋言川身边。
他的本意是想看看宋言川在做什么。
这年头的小孩儿心思普遍简单。
但也不乏有些脑袋“机灵”的,知道利用一些小伎俩瞒过老师,抄别人的卷子。
监考老师往旁边一站,如果心里有鬼的小学生,估计就已经开始坐立不安了。
但宋言川没有,他压根就不是为了抄谁的答案,他就是口渴,而且那些水喝下去像被什么东西卷走了一样。
一点也不想上厕所,只觉得渴,特别特别口渴,眼见着一杯子水都见了底,宋言川却还是口渴得不行。
……但总不能这种时候举手报告要喝水,宋言川想了想,还是努力忍耐了下来。
算了,考完了再喝,这白开水一点没味道,不如他姐煮的绿豆汤好喝。
想是这么想的,但宋言川却还是感觉浑身难受,出了汗的衣服黏糊糊地贴在身上,像是有绳子把他捆起来了一样。
窗户大开着,但吹进来的风却是滚烫的,就连呼吸也是滚烫的。
教室里明明有冰块,但温度却好像越来越高了,甚至让宋言川有点反胃。
这是怎么了?
宋言川心里掠过一阵茫然,但时间不等人,他必须得快点做题。
他想了想,把他姐给他带的薄荷糖拿了一颗出来含在嘴巴里。
这年头考试还没那么严格,尤其是小升初,一颗糖不成问题。
薄荷的清凉一下在口中扩散,宋言川精神一振,感觉那种脑袋和身子快分家的别扭感散去了许多。
但读题还是很缓慢,尤其是数学卷子上到处都是数字。
乍一眼看过去,那些数字好像都变了个样子,变得有胳膊有腿的,在躲他的视线。
宋言川果断用了宋明瑜教他的办法——
“考场上很容易紧张,要是你实在紧张得不行了,你就别管那么多,你用手指头指着那些字在心里默念也行,用铅笔划线也行。”
宋明瑜看文件资料就有这个习惯。
明瑜餐饮和明香服装的资料,宋明瑜就比林香的看上去要潦草许多,林香习惯在本子上写总结,这是针织总厂工人时留下的习惯。
宋明瑜则是习惯直接在资料上记笔记,尤其是累的时候,这种方法特别能让人快速专注,如果说旁边没人,她甚至还会读出声来。
整个资料上面全是标记、圆圈,还有备注,要不是这年头没有荧光笔,宋明瑜估计会用荧光笔分门别类地做记号。
只是连她估计也没想到,弟弟在考场上真用上自己教的小窍门,不是因为考试太紧张,而是因为感觉不舒服。
“叮铃铃——”
考试结束的铃声准时响起,老师立刻叫停了所有的考生。
陈念嘉跟随着人流走到教室外,等待下一门考试开始的时候,她找到了花坛边的宋言川。
“宋言川,你——”
你下一门考试的单词要不要再背一背?
可她马上注意到了宋言川的脸色,比平时苍白许多,嘴唇也没了血色。
哪怕看到她,他也只是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
陈念嘉顿时皱起眉头,在他额头上碰了一下。
天气热,她的手背温度不低,但他的额头温度却更高。
“你生病了?!”
第117章 第 117 章 更新
1986年的暑假发生了很多事。
第13届世界杯足球赛在墨国举行, 马拉多纳的“上帝之手”引发了全球欢呼。
第十届亚运会即将举行,南城的商店到处都可以看到亚运会相关的商品——运动服饰,体育器材。
针织总厂接了运动套装订单一辆接一辆地发走。
NBA夏季联赛开始在国内转播。
电视台的新弄潮儿——来自岛国的《排球女将》收视率居高不下,而《西游记》则成了这个夏天人气断层的存在。
邓君的《让世界充满爱》音乐会获得巨大反响, “靡靡之音”的讨论终于告一段落, 取而代之的是街头巷尾都能听见的那句——
“任时光匆匆流去, 我只在乎你……”
一个叫做“摇滚”的东西开始出现在大众视野中,《一无所有》在南城各大高校的男生宿舍楼里头响彻。
迪斯科舞厅成为了人潮最为拥挤的地方, 人们在魔球灯和激光灯下尽情摇摆。
也有的对跳舞不那么热衷, 三五成群来到卡拉OK歌厅,鬼哭狼嚎,群魔乱舞。
这是一个新与旧交替的暑假。
玻璃汽水瓶的二氧化碳气泡, 与迪斯科舞厅的震撼舞曲在这里交相辉映。
这是一个漫长又短暂的暑假。
对于无忧无虑的小学生们, 一睁眼就又是新的一天,哪怕只是回一趟老家, 捉蟋蟀萤火虫,晚上在院子里看星星,时光也是漫长无比。
而对于那些焦虑于学业, 想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又或者是在新学期证明自己, 甚至是背负着升学压力的人来说——
一套题,一整天,一晃眼, 假期就只剩下短短一截。
宋言川曾经无数次期待过小学毕业的这年暑假。
他要和朋友一起去打乒乓球, 他大概会花掉自己的小金库去买以前舍不得钱买的零食,他会难得阔气一回,在陈念嘉和景行哥面前大手一挥——
“我考上三中了, 你俩想要啥礼物,随便挑!”
但最终,他站在学校的放榜公告前,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名字。
掠过他又长高了些的身影,日光投在公告上,那里写着他的录取学校。
宋言川,南城八中。
……
这个公告和平时评优之类的时候一样,按名字的拼音排序。
没有叫父母一起,陈念嘉一早就和宋言川来了学校,这会儿她去了办公室,宋言川难得一个人。
他的目光在自己的名字上停留了许久。
和往常任何一次“三好学生”又或者是“优秀班干部”公布的时候一样,在找到自己名字之后,下意识投向了公告栏的顶部。
陈念嘉的名字高居其上。
也和往常一样,无论是拼音,还是她的成绩,都足够靠前。
旁边,缀着南城三中四个字。
整个公告上,只有陈念嘉一个人的名字后面挂着南城三中。
所以班主任欢天喜地地让陈念嘉去办公室,他们想张贴“喜报”,还要给陈念嘉发奖励。
算上陈景行,这是整个厂附小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的名校“战绩”。
义务教育政策下来以后,厂附小也要对外招生,对这件事自然很看重。
宋言川却没去。
虽然班主任也邀请了他,一个人带出来俩好学校的学生,这不是荣耀还有什么事?
宋言川觉得有点怪怪的:“……老师,我觉得也不多我这一个吧,陈念嘉一个人就行了,她不是考上了三中了吗?”
班主任还不解:“陈念嘉是陈念嘉,你是你——怎么,考上八中还不够,你要上天啊?”
宋言川倒是没想着上天。
只是陈念嘉做到了她的承诺,但他却去了八中。
尽管已经决定了,但宋言川还是感到有一点遗憾。
就好像是有人往冰冰凉凉的汽水里扔了一个跳跳糖,他本能地不太想把这件事当成一种“荣誉”。
说到做到不才叫荣誉吗?
……
“你小子,真有两把刷子啊你!”
就在宋言川看着放榜发呆的时候,黎涛抱着篮球过来,一把搂住了宋言川的肩膀,差点把宋言川扑了个趔趄。
他嗓门很大,一段时间不见,宋言川长高了,黎涛个子也拔高了不少。
只是脸上那副笑嘻嘻的样子一点没变。
小学毕业这个暑假,黎涛简直是玩疯了,要不是今天要回学校来拿成绩单,要拿新学校的报名资料——他还在家里看NBA比赛呢。
自从NBA可以转播之后,他一下就从宋言川的铁杆“乒乓球友”倒向了篮球。
三分,上篮,防守,过人……乒乓球的正反回旋也酷,但是这种贴身搏斗,甚至有点野蛮的感觉更酷!
黎涛随时随地都要把他的宝贝篮球抱在怀里,这可是他家远房亲戚从港城带回来的名牌货。
平时都是仰着下巴看人,恨不得每个跟他说话的人都先把他的篮球夸上八百句。
黎涛本来想来一趟,赶快就走呢,他还打算去看工人体育场有没有场地,他想打篮球。
但这会儿他却是整个人都被放榜公告上的宋言川名字吸引了。
“刚刚有人跟我说你考了八中,我还不信呢——”
黎涛凑在通知栏面前仔细端详,“竟然是真的,真给你考上八中了!”
他的语气有点与有荣焉的高兴,也有点说不出的羡慕。
南城的小升初考试现在是用的统考制,统一出考题,只是有不同的考试地点和考场。
考完之后会统一划线,如果想去市里的学校,而不是留在厂附中,那就得要通过这个线。
如果不去,那倒是无所谓,反正厂附中就在那,大一点的厂子都有自家的附中。
黎涛他爹就是厂子里的人,但是他没有选择进厂附中。
他在统考里表现不错,初中考上了41中——也是个重点学校,只是没有一三八那么顶尖。
要进入这所学校并不容易,作为一所主城区的中学,还是重点中学,要么就是干部子弟,要么就是成绩好。
黎涛不是干部子弟,当然他妈如果愿意托关系,也不是进不去。
但翁莹,也就是黎涛的妈妈,是个多么骄傲的人呢?
作为可事可乐的南城业务代表,她完全是靠自己的能力,才一步步闯过了那些横亘在年龄、性别的障碍,甚至马上就要向大区代表发起冲刺了。
翁莹是个女强人,而且对很多事情要比普通人更敏锐。
中学是肯定要读的,不仅要读,还不能随便读,厂区子弟校倒是哪个子弟都接收,可读出来然后呢?
分配那都是老黄历了,没看见今年出的新政策么,就连大学生都的分配政策都开始调整了,厂子以后还要不要这些孩子谁能说得清楚?
四十一中这个目标,就是翁莹定的,为此甚至不惜亲自上阵,给黎涛做复习规划,手把手带着这个傻儿子读书。
翁莹在家不知道被儿子气得差点厥过去多少次,总算是“含辛茹苦”给他拱到了41中去。
但黎涛这个小学生自然是没那么多考虑,他倒是会在朋友面前臭屁——
“我以后就是四十一中的了,你们要是来我学校玩,我罩你们,带你们玩!”
不过嘛,内心里,黎涛现在想起来都还心惊胆战。
他妈在家按着他脑袋学习那段日子简直不堪回首!
在黎涛的眼里,宋言川和自己差不多。
贪玩,调皮,经常挨老师批评,还容易心不在焉。
两人每次一碰头,讨论的都是怎么玩新鲜的玩意儿,怎么找点乐子。
黎涛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他又不急着考大学,读书,那是啥?
所以,黎涛推己及人,他被逼成这样才考上了四十一中,那明瑜姐似乎对宋言川还没这么严格,他能考上哪儿?
厂附中估计不至于,宋言川旁边就住了一对学霸兄妹,再怎么,一个区里的学校……应该还是行的吧?
结果人家不仅行,还特别行,行到黎涛惊掉了下巴。
八中!
黎涛反反复复地凑在通知栏面前,盯着宋言川名字后面那四个字看个不停。
南城八中,这也太牛气了!
他兄弟什么时候这么牛气了!
黎涛感觉手里的篮球都不香了,港城来的有什么厉害的,人家考上了他没考上的学校。
还没挨打,也没挨骂!
人就是这么矛盾。
要是宋言川考的是个很烂的学校,或者留在厂附中,黎涛肯定也不乐意。
宋言川那么努力,凭什么考不好,就应该考个好学校!
可是八中也太好了,一下让他感觉自己和好哥们之间被拉开了距离。
还能不能一起好好地去明瑜酸辣粉过生日吃饭了?
——哦,对,他姐还是明瑜酸辣粉的老板,不只是明瑜酸辣粉,还是那个什么维……维什么衣服的老板。
黎涛想起他妈衣柜里塞得满满当当的女装,感觉有点抑郁。
宋言川这小子怎么那么走运!
宋言川要是听到黎涛的话,估计会直接给自己好哥们两拳头。
他可不觉得走运。
黎涛一直在公告栏面前东看看西看看,要把上面的名字看出花儿来似的。
宋言川忍不住有些无奈:“就一个学校名字,至于吗?”
“你不懂——”黎涛啧啧道,“那可是八中,你自己看,有几个考上八中的?”
“……陈念嘉考的三中。”
“那不是更好,一三八,不分家!”
黎涛压根没注意到宋言川的欲言又止。
他摆摆手,“啧啧,要是你跟我成绩换一换,我妈估计得高兴得半夜睡着了都笑醒!”
那就不是游戏机了——起码得给他弄个什么家庭影音回来!
听说港城那边很流行这个,黎涛早就想要了!
八中啊——
论名气,八中似乎总是在三大名校最后一个,仿佛是垫底的那个。
但实际上并非如此,一三八,这三所学校成绩都很好,而且是各有优势。
一中擅长文科,三中擅长理科,八中比较均衡,没有太大的短板。
而八中为什么会在最后一个,其中一方面原因估计只是因为八这个数字最大。
还有一方面原因——
八中管得特别严。
“诶,可是你之前不是说要跟陈念嘉一起考三中吗?”
第118章 第 118 章 更新
宋言川叹了口气:“是啊, 但是我这不是生病了,没考上吗?”
“你生病了,哦。”黎涛顺着宋言川的话说了两声,忽然叫了起来, “——你生病了?!”
“对啊, 我之前生病了。”宋言川坦然承认, “小升初考试的时候中暑了。”
那场小升初的考试,宋言川少见地生了一场大病。
或许是因为南城的夏天实在过分炎热。
又或许是他考试前一天买的那根冰棍。
宋言川考完试之后甚至都有些不记得自己怎么走出的考场。
等他再清醒过来的时候, 自己已经在医院了, 据说是中暑,还有肠胃炎,他在病床上挂吊针。
所有人把病房围了个水泄不通。
他姐和林阿姨、陈叔叔他们在商量要在医院给他住多久, 回家要怎么给他做食疗补一补。
高阿姨在削苹果, 张叔叔好像打电话回来了,她忙忙碌碌地削了大半个苹果, 又赶紧放下东西去接电话。
景行哥也放学回来了,书包都还没放下就赶来了医院,正在旁边趴着个凳子当桌子写作业, 徐妍姐在和他讨论题目。
小蝶在和陈念嘉玩翻花绳的游戏。
当宋言川醒过来的时候, 所有人一股脑地就涌了过来, 手上的事情一下子不重要了,每个人都在和宋言川说话。
其实宋言川没太听清,因为他那时候满脑子都是小升初考试。
他做完题目了吗?
英语考试是最后一门, 很多学生都没考了, 反正也不是每个学校都要看英语成绩。
他记得自己为了提神,甚至一口气把好几颗薄荷糖含在嘴里,结果嘴巴里面都的残留着那种被糖黏上皱巴巴的触感。
他做得好不好?
那些题目应该都是他做过的, 至少见过的,但是最后到底是做成什么样子,说实话宋言川已经完全失去了记忆。
再之后,就是出院,回到家里,他姐和林阿姨做了好多好吃的,高阿姨也带了好多好吃的过来,就连陈念嘉都把那些没收的小人书还回来了。
还帮他借了新上市的连环画。
宋言川在床上一口气躺了两三天才好。
“那你姐肯定很担心。”黎涛想起来有点羡慕,“你姐脾气那么温柔,照顾你不知道多温柔呢。”
宋言川无言地点点头,“我生病把我姐……吓坏了。”
宋明瑜从来没在小不点的身体上操过心,作为一个八十年代的皮实孩子,宋言川可以说是非常好带了,从她穿过来开始,就没见过宋言川生病。
所以乍然生了这么一场大病,甚至是挂水挂到在医院瘦了一圈下去——宋明瑜有多焦心可想而知。
平时想菜单都想不到的花样,几乎是变着法儿地给宋言川做。
等宋言川终于又把脸颊上的肉养回来一点,成绩下来了。
再后来,就是填志愿,要去什么学校。
宋言川选择了八中。
“我靠,你怎么不早说,你还在医院住了那么久,你早说我拿麦乳精去看你啊——我家麦乳精有好几罐呢,我送你,还能跟你一起偷吃——”
黎涛忽然啊地大叫一声:“诶,那你岂不是要住读了,那还能活吗?!”
周围的其他学生纷纷看了过来,宋言川刚还觉得黎涛这人算是有点良心,结果听到这句话,无语得想把黎涛当场拉走。
“住读就住读呗。”
住读就住读……呗?
黎涛看向宋言川的目光有些微妙。
没错,八中是三所学校中,唯一一所需要住校的学校。
住宿的学校在这年头并不多,尽管有些学校比较远,但因为学生基本都在城里住,所以一般学校也不会让住校。
像陈景行一样,每天“通勤”很长时间去上学的人大有人在。
但八中不同,它特殊的点就在于学生是要住校的。
对家长们来说,这完全就是少了个“麻烦”——反正在学校饿不着渴不着的,还能多点时间学习。
最重要的是,八中校风好!
“……你还真是说得轻松啊?!神仙,你是神仙啊,你不觉得有人管着你难受吗?!”黎涛震惊了,“你怎么不选一中?!”
一中校风要开放许多,至少管得没那么严。
八中这种学校,家长们喜欢,但是在黎涛这种小学生眼里,住校,那比把他关在家里做题还难受。
他妈人脉广,这些学校都事先问过,这不能做,那不能做,晚上几点熄灯睡觉都有老师专门负责,要是熄灯了还敢玩——
呵呵,那就等着去年级主任接受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吧!
黎涛不敢想象自己到时候得挨多少顿爹妈混合双打。
他在家还玩随身听呢,他妈从港城出差带回来的游戏机,他晚上有时候偷偷躲被窝里玩。
去八中,这些全都不能玩——
校风能不好吗,管得这么严!
而且黎涛现在痴迷家庭影音,这东西更是不可能搬到学校去,不说别的,就那么大一堆东西,能把老师忽悠过去就怪了?
黎涛是不愿意被管的,一感觉有谁来要求他这样那样,像他那个唠唠叨叨的亲爹,和随时随地现找工具抽他的亲妈一样,他就浑身难受!
所以他对于宋言川要去八中这件事,羡慕中又带着点,看壮士的钦佩。
怎么不选一中呢!
宋言川无语地把黎涛拉走了,他还没去拿学校那边入学的资料呢。
陈念嘉估计都拿完了,他要是不过去,等会又要挨念叨。
中午还要去吃火锅呢。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而且都读初中了,管着就正经点,好好学习呗。”宋言川说道,“我要是之前努力点,就不会只考上八中了。”
他不说这话还好,他说了这句话,黎涛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现在黎涛开始觉得宋言川是外星人了。
这种话,是那个平时恨不得找空子偷偷溜出院子,和他俩去抓蛐蛐,去偷看别人踢足球偶尔还自己借着捡球机会踢两把的宋言川说出来的?!
完了,学习真的会让一个人脑子变得奇怪!
但他没时间再继续纠结这件事了,宋言川这下真的把他拉走了。
“走了,赶紧去拿开学要用的材料——”
……
厂附小每年最热闹的一天,不是运动会,也不是家长会,更不是文艺汇演——而是拿新学校东西的这一天,也是毕业这一天。
今年的“战绩”让校长脸上颇为有光,作为针织总厂的一份子,他的骄傲自然不用说。
厂附小当然不是针织厂,做多少套衣服,卖多少个品牌这些都没办法比,但是至少得在学习上狠狠碾压其他厂子的学校吧!
所以,当这一届捷报频传,校长脸都快笑烂了,尤其是拍毕业照的时候,人坐在座位中间,笑得活像是他自己考上了什么传奇名校似的。
这年头照相机还是个稀罕东西,不像几十年后,想怎么拍就怎么拍,拍完了还可以随时随地分享,现在的相机都要先拿去冲洗胶卷,然后才能拿到里面的照片。
“估计得再过一周才能拿到了吧,要不就是半个月。”
宋言川背着书包和陈念嘉并肩从教学楼里出来,书包里面东西不多,大多都是初中的东西——类似于几十年后录取通知书那样的一张“通知”纸,还有文具。
这回厂附小阔气地自掏腰包,还给考上了重点学校的学生全部买了文具盒,铁皮盒子在书包里叮铃哐啷的,宋言川有些无奈。
“这个这么响,我想迟个到都不容易了。”
在厂附小的时候,他老是趁老是没注意,偷偷摸摸从后门绕出去,上个厕所,或者是和黎涛嘀嘀咕咕几句。
大多数时候老师都没发现,等老师注意到这边少个人的时候,宋言川早就猫着腰回来了。
老师要发火,质问他刚刚跑哪去,宋言川还能一脸淡定地假装刚刚从地上捡橡皮,真的掏出一块沾了点灰尘的橡皮。
早上也一样,宋言川有时候完全起不来,哪怕陈念嘉怎么叫他都没用,一开始他经常吃警告。
后来他发现黎涛也起不来,他就撺掇黎涛,一起做了俩“纸脑壳”,假装是趴在桌上睡觉,面前立着一本课本——有时候真能以假乱真。
不过背着这铁皮盒子,他是做不成这事儿了。
宋言川自己又先笑了,“黎涛说八中管得挺严的,我估计我也没机会迟到了,说不定到起床的时间,生活阿姨就会把我们全部从床上撵起来。”
“然后我们就跟一群不想被抓去喂客人的鸡仔一样,在宿舍里面到处乱蹦跶,要不就是压根没时间刷牙洗脸,到处去别的宿舍借他们的洗脸盆——”
宋言川说着说着,自己先乐了,“哈哈,我肯定要先把最大那个脸盆抢走,我还没试过和别人抢脸盆呢?”
“宋言川。”
“嗯?”
陈念嘉静静地停下脚步,她一向是安静的,但今天比平时更加安静,两人早上出门到现在,她大多数时候都抿着嘴唇,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言川打了个哈哈:“怎么了,羡慕啊,你读三中就只能天天去挤轮渡了,你出门去上学的时候,我还在睡觉呢,以后都不用早起了,爽!”
“……宋言川。”
“……”
“我知道你不开心,你想哭就哭吧。”陈念嘉认真地看着宋言川的眼睛,“我就在这里陪着你,我不会笑话你的,也不会告诉别人。”
第119章 第 119 章 更新
“谁说的我不开心——”
宋言川跟平时一样回复道, 他往前走了几步,陈念嘉却没有跟上来。
她站在厂附后门角落那棵榕树下。
这条路是她今天选的,这会儿两人一前一后地站着,只听得见树叶在沙沙作响。
陈念嘉的目光很平静, 像是她平时一样。
宋言川见过很多安静的人。
徐妍就很安静, 但徐妍的安静更像是她不希望别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而陈念嘉不在乎别人能不能注意到, 她只是安安静静地保持自己的样子,就像是一座……小小的灯塔。
当别人在教室里大吵大闹, 追逐喧闹的时候, 陈念嘉会在一片混乱中安安静静地做自己的功课,看自己的书。
当他闯了祸,又或者是背着陈念嘉悄悄看了小人书、连环画, 看了电视, 被她抓包的时候。
她也是这样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他扛不住这种目光, 主动求饶。
而现在,陈念嘉仍然是目光宁静,但并非敷衍, 她认真聆听着宋言川的话。
只是那抹目光里多了几分温暖, 就好像, 无论宋言川这会儿说什么,她都不会嘲笑,也不会嫌弃。
她知道他很难过。
陈念嘉的声音很轻:“宋言川, 想哭就哭。”
宋言川仿佛像是被这种轻柔给牵引住了。
他嗫嚅了半天, 嘴唇动了动,情不自禁地张口:“我……”
他胸口有些堵。
这句仿佛是在喉咙里挤出来的“我”字,没有落到地上。
陈念嘉接住了它:“嗯。”
“……我是真的很想和你, 和景行哥一起念三中。”
“嗯。”
“……我想和你们一起坐轮渡,大不了就、就早一点起来……”
“嗯,我知道。”
“……我还想进三中……的篮球队。”
“嗯,你和我说过,我没忘记。”
宋言川抱着书包蹲在原地。
丢脸。
非常丢脸。
可就像是向日葵失去了追逐日光的力气。
他盯着面前的地面,盯着那些不知道怎么飞旋而下的树叶,他努力告诉自己不要哭,不要这么幼稚。
却还是阻止不了眼泪掉个不停。
他不甘心。
真的很不甘心……一点也不甘心。
宋言川声音瓮瓮的:“……我真的很想和你们一起念书。”
一只白皙的,熟悉的手出现在了他视野里,还有一张餐巾纸。
“别哭了。”
陈念嘉在他身边蹲下,女孩儿的声音出奇地轻柔,“你喜欢吃什么,我会给你带的。”
宋言川没精打采:“……我出不去学校。”
“我问过,八中有一个地方栏杆不太结实,我可以给你塞进来。”陈念嘉声音很平稳,“到时候你就可以吃了,而且不会被发现的。”
她的话让宋言川愣了一下,随后像是看见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样看着她。
那双哭得红通通的眼睛里倒映出了陈念嘉的影子。
宋言川是真的觉得不可思议,他愣愣地看着陈念嘉:“……你不是好学生吗?”
如果用三个字来形容陈念嘉,那一定是乖乖女。
校规、班规,她是最忠实的执行者,哪怕有些规定在宋言川这个捣蛋鬼看来简直是自讨苦吃。
她和任何人都相处得很好,不会让别人不高兴,如果别人请她帮忙,她也不会推辞。
她是老师眼里品学兼优的好孩子,是经常拿来和黎涛和宋言川这种“野马”做对比的“正面榜样”。
和陈念嘉认识两年,宋言川知道她的所谓“乖乖女”之下,是对她自己严格的要求。
作业几点要做完,说到就必须要做到,如果今天要戴红领巾——那红领巾昨晚上就会放在书包里。
她刚刚却说,她会“钻空子”,给他送吃的……因为他喜欢吃?
“你是我的朋友。”陈念嘉静静地说,“如果老师抓到,就说是我做的,我会和老师道歉的。”
会和老师道歉,但是,下一次还是会在他嘴巴馋的时候,给他带明瑜姐做的小零食。
那些酥饼,那些糖果,还有他最喜欢的冰棍,甚至是他念念不忘的金庸——
陈念嘉不喜欢那些闲书,可是,和朋友比起来,那些东西并不重要。
朋友。
光是听到两个字,就再次让宋言川的眼泪决了堤。
陈念嘉什么话也没说,默默地蹲在旁边,陪着哭得稀里哗啦的宋言川。
但是哪怕,她腿麻了,她感觉累了,她也没有动弹。
陈念嘉没有很复杂的想法,安慰和打扰,或许对此时此刻的宋言川来说都不需要。
他只是需要一个安心哭泣的地方。
……
宋言川大哭一场,眼睛肿得像兔子,之后回家的路上,他难得地有些羞赧,想用什么东西挡一挡。
最后他选择把校服给脱下来,挡在脑袋上。
今天拍毕业照,大家都穿了校服,刺绣着“针织总厂附小”的字样。
陈念嘉贴心地没有告诉他,那件薄薄的校服根本挡不住宋言川肿起来的眼睛。
但凡是长了眼睛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哭过。
宋言川心情却松快多了。
嚎啕大哭一场,好像让他心里有什么东西“解脱”了出去。
他挠了挠后脑勺:“陈念嘉,今天谢谢你了啊。”
陈念嘉摇摇头,“我只是看你心情不好。”
她知道的,宋言川并不是一个会收敛情绪的人。
但是,生病的时候他没哭,看到成绩的时候他也没哭,录取的时候也没哭。
宋言川需要一个人告诉他,他可以哭,陈念嘉觉得作为朋友,她应该去做这件事。
她的表情很认真:“考上八中一样很厉害,而且,你努力了,我不觉得这是一件很小事。”
宋言川鼻腔又有点不争气地酸了。
他确实一直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他不想表现得很糟糕。
尤其是周围的人都在关心他,每个人都在小心地绕过那个关键话题,怕让他伤心。
“你干嘛呀,说得好像很了解我似的——”
“我就是很了解你啊。”
陈念嘉说得理所当然,想也不想,反而让宋言川没话接了。
陈念嘉的确很了解她,就像他也了解陈念嘉,知道这乖乖女表面上虽然很柔顺,但实际上她内心固执得很。
——要不然,她也没必要带着他学习,他姐和林阿姨关系好,也不影响他学习就是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性子。
但是陈念嘉还是坚持下来了,整整两年,无论是宋言川再不争气的时候,陈念嘉从来没说过要放弃他。
也从来没说过他“学不好,没用”。
“你忘了,成绩单还是我们一起去拿的。”陈念嘉说道,“当时你一直笑,我知道,你心里很难过。”
因为宋言川不会隐瞒自己的情绪,他高兴就是高兴,不高兴就是不高兴。
考上八中,他想去的却是三中,如果换作平时,宋言川肯定会特别沮丧,而且是肉眼可见的低沉。
但那天没有,他笑嘻嘻地,还记得跟老师打招呼,还开玩笑。
拿到成绩,看到上面数字的时候,陈念嘉看到他顿了一下。
紧接着,又像是没事儿人似的,自嘲道,“看来我的愿望没实现啊,这次运气不怎么样。”
老师们总是调侃宋言川考试看运气,有时候运气好,就能考出一个超过预期的分数,有时候运气不好,就会比平时低。
宋言川自己也调侃自己是个运气选手,“平时运气不好就不好呗,说不定真到考试的时候,一下就给我考上三中了。”
但真的事实摆在面前,成绩比想象中差了一些……宋言川的笑容里只有苦涩。
他表现得太轻松了,轻松得让人真的以为,他还是那么没心没肺,一点不在意。
那时候,陈念嘉就很想和他说,你想哭就哭吧,没人会笑话你的。
可是她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因为接踵而至的报志愿、录取志愿、填表,各种各样的事情,一下把她的时间占满了。
等一切尘埃落定,她才终于找到了机会。
陈念嘉想知道一个事情的答案。
“……你为什么会选八中呢?”
……
为什么会选八中呢?
这个问题其实很多人都问过,但宋言川当时打着哈哈就过去了。
唯独这会儿,他犹豫了一下,选择说真话。
“……因为,我想赢回来。”
这一次输了,但是,他想赢回来。
“其实,我当时特别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不能接受我考不上三中这个事实。”
可是宋言川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三岁小孩。
为了给他填志愿,他姐带着他找了很多人,想方设法打听他要去哪个学校。
他知道他姐很忙,很累,他知道那些人之所以愿意帮他,是因为他姐很厉害。
每个人都对他说,其实一中也可以的。
“一中很适合言川这么活泼的性子呀,也不受拘束,到时候就自由发展嘛。”
不止一中,好多学校都可以。
甚至还有区重点中学,觉得宋言川的成绩考得非常不错。
问出来他当时是带病考试,这些学校不少愿意用“快班”和免学费来交换——甚至还有些学校更直接,愿意再给他发点津贴。
“至少保证他每个月的伙食费不用家里操心。”
多体贴啊,如果换成以前的宋言川,大概他会乐呵呵地,随便选一个听起来就不错的学校。
反正在哪儿上学不是上呢——他当初说要考三中,本来也没几个人觉得他是认真的啊。
要么,他会选择听大人的,听他姐的,反正哪个学校好选哪个呗。
他姐会安排这些事的,他只需要按着他姐的安排走就行了。
宋言川这种想法再正常不过。
毕竟,他的人生还是挺顺利的,父母以前为他遮风挡雨,没了父母以后,又是姐姐帮他遮风挡雨。
在筒子楼的时候受欺负,那段时间并不长——很快,他姐就找到了办法,带他搬家了。
宋言川在针织胡同的日子过得如鱼得水。
林阿姨,高阿姨,景行哥,徐妍姐,陈念嘉。
他有了很多认识的人,长辈,朋友,他感觉自己特别满足。
而且,他要考初中这个事情也没有人嘲讽他,说他肯定考不上哪个哪个学校。
每个人都在鼓励他,用自己的方法给他支招。
宋言川自己呢,总是笑嘻嘻的,那时候他总是想——
读书也不难,好像努努力,就什么事情就搞定了,也不是很费力嘛!
有时候陈念嘉训他,那一分不该丢,那一道题不该这么粗心,他总是觉得陈念嘉太谨慎了——他考场上肯定没问题。
何况他整个五年级都出奇地努力,他甚至连小人书都不怎么看了,也不和黎涛他们出去玩——虽然黎涛也没什么机会出去玩。
可是这一次考试的失利,让宋言川头一次看到了挫败。
……非常非常挫败。
第120章 第 120 章 更新
原来不是什么事情都会和想象中一样顺利, 原来不是什么事情努力了就一定有回报。
老师说,他距离三中的线没差多少分,估计也就是一个应用题多一点点的差距。
宋言川知道之后忍不住就想——如果呢?
如果他考场上状态再好一点,会不会他就能考上?
如果他平时再养成一点点好习惯, 会不会哪怕生病了, 他也不会错失那一点点机会?
如果世界上有后悔药多好。
可是事情没有如果, 没考好的成绩不会再来,他只能接受这个结果。
宋言川在屋子里躲着, 看着成绩单上的成绩, 想哭,但是哭不出来。
就好像有一块大石头压在了他胸前,他知道了原来“期待落空”的滋味这么难受。
尤其是当他已经兴致勃勃地规划好, 毕业之后要去哪里玩, 当他已经把“能考上三中”作为一个前提,去幻想未来三年的生活。
梦想——不, 幻想和现实的差距,把宋言川一下从那种轻飘飘的感觉中拽了出来。
他对着房间里的镜子看自己,耷拉着脑袋, 这一点也不像他。
他对自己说。
“宋言川, 你哭什么, 不就是一次考试吗?”
又不是没有在考试里失败过,可是偏偏这一次考试,让宋言川体会到了苦涩。
然后他找到了宋明瑜, 他想主动去了解这些学校。
不仅仅是依靠姐姐的力量, 他也想自己尝试一次,认真地去努力一次。
宋明瑜当然不会拦着弟弟,于是, 宋言川笨拙,却主动地开始查阅不同学校的资料。
哪个学校更适合他,这些学校有什么特点。
他不想依赖别人——至少在这个事情上,他不想依赖别人,他想自己做决定。
宋言川做出决定,是在一次周末的晚上,和林阿姨他们一起吃饭,在院子里聊天,一切和平时一样。
只是在和他姐一起回房间的时候,他叫住了宋明瑜。
他鼓起了勇气,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姐,我想念八中,帮我报八中的名吧。”
宋明瑜很惊讶。
她其实没想过让宋言川去念住读学校。
宋言川考试失利,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但没有人会责怪他,反而是很心疼,小不点这回是真的受了大罪。
所以听宋言川说要去八中,宋明瑜第一反应就是问他,有没有想清楚。
这年头的住宿条件绝对算不上好,如果不是那种对孩子要求严格的爹妈,又是八中这种名校,估计没几个人会选它。
何必主动吃苦呢?
宋明瑜的想法其实更倾向于一中。
一中校风开明,宋言川本来性格就跳脱,听说学校里面还有什么社团,正好适合宋言川。
宋明瑜不是那种认为小孩心性就完全不会受伤的人。
尽管受挫也是成长的一部分,她还是想让一中活泼一点的氛围能让他学习之余能轻松点。
结果宋言川却摇摇头。
他从来不会和宋明瑜唱反调,但是这一次,他格外地坚持:“姐,我就想上八中,帮我报名吧。”
他很冷静,很坚定地说出了他的想法:“我本来就喜欢玩,要是去八中,至少有人管着我,姐,我马上读初中了,总不能一直让你来操心我的事情。”
这是宋言川的真实想法——至少是一部分真实的想法。
他觉得自己要努力长大,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什么事都傻乎乎地,等着别人来决定,等着别人来说好或者不好。
他自己要去判断,好还是不好。
在选择八中之前,宋言川认认真真地思考了一个问题。
——一个适合他的学校,不在于学习成绩到底能不能把他培养成最好的那个。
而在于他得搞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而这个学校正好能给他。
宋言川问自己,是不是想要换个地方继续玩?
如果是,那为什么知道自己不能去三中的时候,心里会这么难过?
宋言川甚至认认真真地去翻自己喜欢的连环画。
从考试失利以后,他就再也没翻开过这些东西了,它们的存在就好像是在嘲笑他——
你一点也不努力。
你老是贪玩。
可当翻开封皮,看见连环画里头的大侠霍元甲,厉害的梁山好汉,还有他现在反反复复看看的金庸武侠连环画。
宋言川发现自己还是很喜欢。
不是喜欢这种可以捧在掌心里看的小人书——
而是喜欢那种拼搏的斗志。
里面他喜欢的角色,无论经历什么样的挫折,都一点不会放弃,还是会继续勇往直前。
宋言川做了决定。
他想去严格的八中——他想要努力。
这一次不是为了姐姐的期待,也不是为了一句和朋友的承诺,他想证明他能考上,他的努力一定有回报。
“我还是想考三中,考初中没考上,我就考高中的时候考。”
宋言川是这样和宋明瑜说的,“我这一次好好准备——我一定要考上。”
宋明瑜虽然有些意外,但还是按照弟弟的想法,帮他填了八中的志愿。
于是,就此尘埃落定。
可想而知,连宋明瑜都没想到,其他人会是什么感觉。
所有人都知道宋言川自己选了八中之后,第一反应都是震惊!
第二反应就是感慨——“言川是真的长大了。”
这年纪的小男孩,有几个会和宋言川一样,主动选择去一个严格管理的学校?
像黎涛那样的孩子才是常见呢。
而且八中又那么好,一三八嘛,都是名校,中间那一点点微小的差距不算什么。
只有陈念嘉没有附和这些话,她知道,这些话其实也是大家对宋言川的关心。
但,她觉得宋言川……想要的是一个能够发泄悲伤的地方。
一个可以哭的地方。
陈念嘉也很踌躇,但最终,她还是下定决心……在这一天,拍毕业照的这一天,在拿录取证明,入学资料的这一天。
她叫住了宋言川,和平时一样,看着他,告诉他。
“你可以哭,你难过,你就可以哭。”
“没有人会看不起你。”
……
“因为我想赢。”
“这一次输了,我下一次一定会赢回来,我一定可以考上三中的。”
陈念嘉感觉得到,宋言川是认真的。
尽管这个稚气未脱的男孩子还带着浓浓的鼻音,看上去有点委屈巴巴的,但是他的语气很坚定。
陈念嘉静静地看了他许久,点了点头,“好,我在三中等你。”
她没有说,你可以做到。
她也没有说,你要加油。
因为这些话不用她说,她知道宋言川心里已经有了明确的目标,这一次他不会三心二意,不会把这些事情当做轻飘飘的小事。
他会全力以赴。
两人背着书包回胡同。
恰好是换班的时候,不同的胡同之间本就有道路连接。
两人很快就遇见了邻居。
“哎哟,这不是念嘉和言川吗?”
“俩小文曲星,这么早就回来啦!”
陈念嘉看了宋言川一眼,他已经恢复了平时的那副笑嘻嘻的样子,一个接一个地喊人。
这种时候他嘴巴就很甜了,哄得那些阿姨心花怒放,又关心他眼睛怎么了。
宋言川难得卡了壳,他不是披着校服吗?
为什么她们还能看见?
陈念嘉在旁边把话接了过来:“灰尘大,他又去揉,就红了。”
宋言川感激地看了陈念嘉一眼。
“哦哦,这样子。”
阿姨们也不深究,又乐呵呵地调侃,“言川这考得可真好,也不知道明瑜怎么教的弟弟。”
另一个阿姨说道。
“哎呀,你不知道,人家和念嘉景行关系好,这成绩好的学生带着,能不行吗?言川啊,你笔记借我家囡囡看看呗,她开学也快五年级了。”
“你借言川的,那我借念嘉的,念嘉,你笔记方不方便借一下我们?”
学霸的笔记,向来是最受欢迎的东西,更别说小升初的考试刚刚结束,正是这些家长最热情的时候。
一开始还只有一两个,结果这路上换班的人上下班的,路过的越来越多。
宋言川和陈念嘉竟然被“围观”了。
这也是难免的,毕竟1986年,大多数家庭都还奉行放养教育。
小时候就光着屁股玩,等上学,反正厂子又不可能倒,父母在哪上班孩子就在哪读书呗。
会选择考到市里去的人不多,大部分本来就是沙区那边的,毕竟沙区一向是南城教育最拔尖的地方。
更别说,人家考还真考上了。
“一三八啊,我儿子要是给我考一个,我保证一年——不,三年,三年都不打他。”
尽管这句话的真实性存疑,但足以证明,这年头的名校光环一点不比几十年后低。
或者说,正是因为能考上的人很少,所以这个光环还要更加明显。
人多,话也是叽叽喳喳。
这回换成了陈念嘉手足无措了。
她性格安静,面对这么多人团团围着,七嘴八舌,感觉自己快要被人淹没。
关键时刻,还是宋言川把她给救了出来。
他拉上陈念嘉,脚底抹油就溜。
“哎呀,时间不早了,各位阿姨,我们还得赶紧回去填学校要用的表格呢!”
这才把陈念嘉给拉走。
当然,表格什么的,那都是宋言川随口说的,反正也不会有人真的去核实。
两个人几乎是一路小跑着,一头栽进了宋家的小院里,把门一关。
宋言川本就有点狼狈,刚刚从人群里窜出来,他校服早掉了,一对兔子似的眼睛看起来有点滑稽。
陈念嘉呢,也好不到哪里去……一路跑回来,头发有点乱了,还使劲拽着她的背包背带。
两人对视一眼,忽然都情不自禁大笑出声。
好久,笑声才落了下去。
“……你等着吧,我中考肯定考得比你好。”
“嗯,我等着。”【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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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第 121 章 奔赴港城
这个暑假对于胡同里的两个小不点来说, 或者说,对所有的学生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考试。
当一切尘埃落定,宋言川也从考试失利的阴影中走出来, 他们转而关心朋友们未来三年是在哪个学校就读, 大家离得近不近。
日子又恢复了之前的积极活跃, 宋言川甚至主动约黎涛他们出去打球。
黎涛开始几天还在沾沾自喜,再怎么说, 他也不差嘛, 毕竟他也是考上41中的人!
多少人想考还考不上呢!
开始真等他发现周围朋友一个在渝中区的都没有,黎涛迅速嫌弃起41中距离其他学校太远。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找人玩都没办法玩!”他可怜巴巴的, “能不能让明瑜姐来我们学校门口也开家店啊!”
他以后吃明瑜酸辣粉都更远了!
当然, 黎涛这段抱怨,最后又是招来了一顿亲爹的教训——
“你这臭小子还好意思, 要不是你妈辛辛苦苦拉着你,你还41中——你什么中都读不上,到时候还得你爸我去厂里给你报厂附中的名!”
……
日子就这么鸡飞狗跳地, 在日常之中缓慢流逝, 或许就连这些小不点们, 以后偶尔想到这个暑假,都还会有些怀念。
而对于大人们来说,这个暑假, 更多伴随着日新月异的变化。
针织总厂门口的路更加车水马龙了, 现在走到街上,就能听见叫卖声。
观音街那条路上摆摊的人越来越多了,甚至很多年轻人也在用那条街“练摊”。
每周周末去朝天门批发一点货回来, 要么是毛线,要么就是外地进的小件儿,像是袜子之类的,周中的时候就在观音街卖。
只靠着供销社买东西的人变得越来越少,家里的粮票、肉票甚至不得不专门趁天晴的时候摆出来,稍微敞一敞。
现在的票证还是能用的,但已经不是那么紧俏了。
粮食、食用油、肉菜这些,现在都可以在市场上正常买到。
曾经在猪肉摊负责切肉,那个手握“割肉大权”的阿姨如今再也洋气不起来了。
不买她的摊,并不影响大家吃肉,甚至那些菜市场上买到的猪肉,还要更新鲜,更美味。
街上到处都是追赶潮流的年轻男女,大胆、前卫着装,是前两年南城完全见不着的,五颜六色,姹紫嫣红,一眼望过去就像一条彩虹。
而这些变化之中,针织胡同也在悄悄地变换着它自己的模样。
手里有了钱,胡同里头的邻居们三三俩俩地都开始改造起了自己的小家。
有些是修个小院子,有些是重新把堂屋砸了多起几个房间。
宋明瑜把客厅重新修缮了一下,铺了新的地砖,又换了粤省那边过来的沙发,打了两扇大窗户出来。
这样平时堂屋的采光也好许多。
这年头因为都是红砖墙建房子,采光是个很严重的问题。
堂屋——所谓的客厅其实就是一件单独的屋子,和几十年后那种动不动就落地窗,大横开间的采光没法比。
加上顶上的吊灯,和前世寻常就能买到的LED灯完全不是一个级别,有时候还经常跳闸,在堂屋想做点正事看点资料,没多久就眼睛疼。
西厢房是宋言川的,小家伙马上去住读了,这房间他打算留给他姐随便用,堆点杂物也行。
宋明瑜没同意。
“你周末又不是不回家。”
但她的东厢房稍微调整了一下空间,加了一张新床垫,床头包了起来,加了一个小的储藏角,和小饭馆中间又隔了一层。
窗台上放了一盆吊兰,一盆芦荟。
太精细的植物宋明瑜是养不活的,无论她怎么努力,也只能让花坛里的花换得更快一点。
但这两个她不怎么管,反而长得很是精神,宋明瑜就干脆迁到了东厢房,放在窗台上。
宋明瑜的房子鸟枪换炮,外头没什么变化,内里却变得舒适漂亮了许多,隔壁,林香则是决定要把房子拓宽一下。
“现在这个院子大小倒是够,我和你陈叔叔就想着,干脆把厨房和厕所给分出去。”
之前林香家一直和蒋晓霞家共用厨房厕所,现在随着两个孩子大了,越来越不方便。
陈念嘉有时候想洗漱,还得和蒋晓霞那边错开时间,她之前又忙着复习功课,有时候实在不方便,只能借用宋明瑜这边的卫生间——这边就姐弟两个,很好协调时间。
卧室也要再建一个。
林香是这么说的,“念嘉也要上初中了,是大姑娘了,总不能一直挤在隔出来的房间里,而且景行又长高了,那房间对他也是太小了。”
厨房和厕所,她不占便宜,和蒋晓霞家,一家一半,这样大家都有得用。
兄妹俩的卧室直接分开,就在现在的卧室旁边再起一间,靠后院的位置是林香自家的,没有共用的邻居,那就正好给念嘉当房间。
林香早就想给女儿换个地方住了。
但之前家里条件一来不方便,二来,要换到哪里去也是个问题。
这年头家里俩小孩的情况很普遍,往往就是大的有一间房,小的那个要么睡隔间,要么睡阁楼,甚至还有跟爹妈睡一起的。
但林香还是想给女儿稍微修得舒服一点,“靠近院子那边,平时也见得着光。”
所以她还得要一扇大玻璃做窗户。
建材不是什么大问题,这年头盖房子都是用红砖,无非就是得找找路子,宋明瑜联合自己的需求,直接给盛凌冬打电话。
“你还在跟那些起砖窑的镇上联系吗,我想找他们买点东西。”
她原本只是想问问盛凌冬认识的那些镇上的人,有没有合适的方法可以买一点红砖,“我们只是拿来修房子,估计要的不多。”
结果盛凌冬二话不说,把事情全给办了。
从建材的红砖开始,到林香想给女儿打的木床,甚至连她想给念嘉房间里装上的那个玻璃窗,盛凌冬都帮忙搞定了。
宋明瑜这边的就更不用说,盛凌冬甚至帮她买好了窗帘。
窗帘也是粤省那边的调调,一层浅色纱帘,一层纯色窗帘,薄纱的那一层不影响光线,但又保护隐私,晚上睡觉就都拉上,早上也不会被太阳闹醒。
两人现在也是“铁杆好友”,又是合作伙伴,她也没说多少客气话,回头直接就找了时间请盛凌冬吃饭,她亲自下厨。
她自己都没发现,似乎她下厨,邀请盛凌冬过来吃饭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多。
至于她要重修房子,还有林香要起一间屋子、要分厨房厕所的事情,厂里没有阻拦,现在改房子的人太多,光是处理破墙开店的他们都忙不过来。
……
破墙开店,现在是个热门的东西。
1986年,改开的春风已经遍布了大江南北。
有人学着林香和张新民一样,停薪留职,保留了铁饭碗,但做不好生意,说要去南边闯一闯,那边据说厂子多,机会也多,还有些人倒腾点小东西,也能糊个口。
也有人不想背井离乡,干脆在家里破墙开店,做起了小买卖。
一些平时关系不错的邻居也来请教宋明瑜,要怎么和房管科说,要起多大的店面合适。
平时大家都是邻里邻居的,说得上话,有些还是她明瑜酸辣粉的顾客,宋明瑜也没藏着掖着,反正实话实说。
又不是什么商业机密,反而关心两句,还拉近了彼此关系——说不定回头人家又来店里消费。
于是,小小的冷饮店、小卖部,也一家一家在胡同里做了起来。
从此,宋明瑜和林香又多了一个去处,天气燥热,两人就喜欢窝在冷饮店里。
虽然没有宋明瑜家里凉快,毕竟也没有空调,但是那家的位置却很好,门口有一颗黄桷树,有树荫挡着,店里还开着电风扇。
最重要的是,那家做的冰饮很扎实,冰冰凉凉的饮料喝到嘴巴里,再配上老板挖出来的冰淇淋球。
要多过瘾就有多过瘾!
但大多数时候,宋明瑜的日常还是围绕着工作。
整个夏天,宋明瑜都一直在忙碌。
只不过和之前那种始终不停下的忙碌不同,现在她安排更多工作给员工去做,自己只负责总览。
这种工作分配明显地解放了她的精力,至少宋明瑜现在不用起得和要上学的小学生差不多早了。
她偶尔甚至会主动歇业,在家睡个懒觉。
等日上三竿的时候再懒洋洋地爬起来,可能正好遇到高彦芝换班回来,给她带了卤牛肉,过不多久,林香也忙完工作回来。
三家人就会坐在院子里吃个午饭。
有时候是宋明瑜下厨,有时候她就是在旁边打下手,让其他人来负责主厨,她就负责吃。
下午,就是宋明瑜的工作时间,如果小饭馆不忙,她会找点时间去探店,做笔记。
她想做南城美食的《米其林指南》,但要做出自己的新意,那就是要在南城这座城市身上下功夫。
南城的人文历史,这些店是如何而来,又是怎样的变迁才走到今天,这些她都想写在指南里面。
说得夸张一些……她觉得这顶得上一本《南城旅游指南》。
探店有时候是她自己,有时候是林香和她一起。
不过现在林香比宋明瑜还忙。
Venus的事业才刚刚展开,相比宋明瑜,林香在这件事上投入了极大的精力。
尤其是每一季要上的衣服——
快时尚不只是一种“概念”,它实实在在是要求品牌需要对市场快速反应的。
粤省、港城那边流行什么,甚至是宋明瑜想起来前世她见过的那些风靡一时的元素,林香都必须尽快了解,然后做出设计。
设计到厂里打版、出大货、物流运输,然后上店铺开。
尽管不像是几十年后那些品牌一样,恨不得一周上新一次,但每次季度上新,还是花了林香极大的精力。
她的努力也是有效的——现在南城街上,要说谁不知道Venus这个品牌,那是不可能的。
尤其是那些职场女性,像是黎涛妈妈翁莹那样,身居中高层管理的女性,就更加偏爱这种稳重,但又时尚的衣服。
在南城穿也时髦,带去港城,甚至是去美丽国开会,参加进修的时候也丝毫不逊色。
甚至还有人问她,这衣服是哪个品牌的,对方也想买一件。
人都是有虚荣心的,翁莹心花怒放,回来就又在Venus刷了几套衣服走。
她自己用不着了,可以给家里人送呗——她不缺这个钱,正好表现表现,她翁莹还是很有能力的。
翁莹的姐妹拿到这些Venus的服装就别提多高兴了。
她们并不是个个都在南城,有些在南城下面的区县里,翁莹是家里最出息的,又对家里姊妹好,一个个都心花怒放。
翁莹的妯娌呢,看到翁莹给家里的女家属们都送了一套Venus的套装——感觉就有点微妙了。
平时妯娌自恃是在锦城拿铁饭碗,还在翁莹面前多少有点优越感,年年回家送礼物给翁莹的时候,都要点一句。
“毕竟我们锦城是省城,这铁饭碗的待遇,南城真没得比!”
不仅教育资源比南城还好,最重要的是,锦城的厂子,那不比南城的厂子要过得好?
翁莹她老公就是南城厂子的,这不是点翁莹是什么,何况翁莹还不是铁饭碗呢。
再后来有一年,妯娌去锦江饭店参观了一次。
回来之后,团年饭的时候都要提,暗戳戳地表示,那个地方特别不好进。
翁莹都不想说自家集团年会就是在锦江。
她有心想驳对方一下,她还能去港城呢!
但她老公把她拉住了。
“你去港城买好东西送她,你自己不觉得钱花得心疼啊?”
翁莹觉得也是,但她要是毫不反击,总感觉自己又心里憋得慌。
就送Venus吧,家里的成了年的都买一套女士西装,给婆婆买了一件开司米,给妯娌呢,买了一件衬衫。
刚刚好所有人都有份。
要说便宜那对于普通人肯定是不便宜的,但是对翁莹的收入来说,不算什么。
最重要的是,送它有面儿。
这精美的包装,这一看质地就好的剪彩和用料,还有这唬人的LOGO和名字——她妯娌还以为她上哪儿去买的“华伦天奴”呢。
至于其他人……那就高兴坏了,一个个都感谢翁莹得不得了,尤其是有个刚从中专毕业要出来工作的女孩儿,挽着她手一个劲儿地说她好话。
妯娌的风头全被翁莹一个人抢光了。
那心情不爽才怪了。
翁莹这种想法的人不在少数。
不一定是为了打擂台,而是——当一个服装品牌不仅限于“能勉强穿”,而是和礼物、和面子搭上关系。
那它的品牌影响力,就已经比想象中更大了。
这种影响力是直接反应在销量上的,经过开业爆火之后的回落,之后Venus的销量一直很平稳。
每一季度上新的那几天,甚至还有人专门排队过来买新款衣服。
和郑氏兄弟合作Venus的事情,林香听过宋明瑜仔细分析。
有挑战,有机遇,但也有风险。
到底Venus未来会走到哪一步,就看这一次合作的结果了。
而这一天,宋家小院的院门终于被敲响了。
“您好,是宋明瑜宋女士吗?您和林香女士去往港城的飞机票办下来了。”
第122章 第 122 章 奔赴港城(下)……
坐飞机, 在宋明瑜前世所处的时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有时候飞机打折下来,比火车甚至都还要便宜,最淡季的时候, 她买过只要几块钱的票——加上机建燃油, 也不过就一百来块。
至于客运长途, 实话说,只有她成年离开福利院去读大学坐过一次, 之后就再也没机会了。
但眼下是1986年, 一个基建还远远不足,发展还远远不够的时代。
坐飞机?
飞机票并不难买。
但普通人压根买不到。
一来这时候还没多少民航航班和飞机,价格昂贵得吓人, 二来, 买机票需要单位出具介绍信,民航并不像几十年后一样开放对普通人售票。
所以长途出门, 就只能坐火车。
但是火车的时速只有几十公里。
别说复兴号和谐号了,宋明瑜前世坐过的那些绿皮车也和八十年代的绿皮车不是一个概念——
那都是2014年前后,除了高铁和动车以外, 被“刷成”绿皮车的列车。
它们的时速比起高铁是没法比, 但是一百三四的平均时速, 也远远吊打这年头的绿皮车。
从南城到锦城,在前世绿皮车也就几个小时,眼下的绿皮车能足足运行十多个小时!
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是, 即使是火车, 购票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在家千日好,出外半时难。
短途的票还好一些,大不了捱一会儿, 买个硬座,甚至不要座位,就拿报纸在连接车厢的过道上歇会儿,也能接受。
但稍微路途远一些,卧铺就很难买到了。
要么就托关系,要么就自己去火车站售票的窗口,提前一夜就打地铺排队。
什么APP,什么小程序,那都是不可能的。
完全靠人硬排队排来,有时候差那么一个两个,没能买到卧铺票,恨不得踹墙壁一脚发泄心里的郁闷。
上回去了锦城一趟,林香虽然对锦城啧啧赞叹,但回来也和宋明瑜说,要是再让她坐那么一回火车,还真有点累。
这还是两个城市隔得近,像是粤省——那就不是一晚上能到,而是要以天计算时间了。
吃喝拉撒全在绿皮车上,到处都是人挤人,尤其是这种长途火车,几乎个个都是大包小包,麻袋、背篓、编织袋……什么都有。
有时候连下脚的余地都没有。
宋明瑜没坐过那么远的火车,她只从盛凌冬分享的只言片语知道其中的难捱程度。
好在,这次去港城,有土豪包办。
买机票对普通人来说是一件难于登天的事情,但对于港商,尤其是这年头的港商来说,只是动动手的事情。
两张南城出发的机票,直飞港城。
都是纸质的,还能闻到淡淡的油墨味道。
林香拿在手里,本能地有点忐忑:“咱们是不是该拿个什么东西给装起来?这东西要是弄掉了可不得了。”
这种忐忑不是一时的,它几乎贯穿了林香的整个机场之旅。
和宋明瑜不同,林香别说坐飞机了,她压根就没见过、没去过机场。
就连飞机长什么样子,林香都是在报纸上看见的。
可是白纸黑字,油墨印刷的东西,远远比不上亲眼见到的震撼。
实话说,南城机场这会儿甚至是有些简陋的,和宋明瑜记忆中那个颇有科技风格,又宽敞又明亮的机场大相径庭。
整个大厅里的柜台也少得可怜,没有自助服务,都必须去前台办登机手续。
但林香已经有点走不动路了。
比起火车站,这年头的飞机场称得上是“豪气”了。
更别说还有什么她从来没听说过的这个手续,那个安检。
安检让她打开手提包的时候,林香的忐忑几乎是达到了顶点,生怕自己带了什么不该带的,被呵斥出去。
这无关于见识多与少,而是人在面对未知的时候,下意识会产生的瑟缩。
但是一切进行得极为顺利,没两分钟,林香就得到了通过安检的许可。
她捏着票走出安检通道,手心都被冷汗浸湿了。
“林姐?”前面早已通过安检的宋明瑜回过头来,拉着她一起往前走,“走啦,咱们的飞机在停机坪等了!”
没错,这年头的飞机竟然不停靠在廊桥——压根就没有廊桥这种概念,也没有摆渡车。
乘客通过安检,就要去停机坪上登机。
幸好行李是宋明瑜指挥收拾的,两人都是轻装简行,一人一个手提包,里面带的也就是一些换洗的衣服和随身物品,一点也不重。
从停机坪登了机,一阵兵荒马乱之后登机,等飞机起飞之后好一阵,进入平飞阶段,林香紧绷的心脏才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她忍不住往窗外看个不停:“咱们……这是真的飞到天上了?”
“当然啊,林姐,你看外面,咱们都穿过云层了。”宋明瑜笑吟吟的,“是不是很奇妙?”
林香情不自禁地点点头。
飞到天上啊……这是她这大半辈子,根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人怎么可能飞到天上呢!
可她现在不仅是飞在天上,还飞得稳稳的,旁边的过道上一阵叮叮咣咣的声音——
是空乘推着餐车过来了。
这年头虽然飞机什么都比不上几十年后,但有一点,因为飞机小,乘客少,空乘的服务要频繁许多。
先是过来倒饮料,紧接着又发食物,甚至还有酒可以喝。
“林姐,你要不要喝一点点?”宋明瑜扭头,知道林香有些感兴趣,出声鼓励,“就一点点,小酌一杯,会让你没那么紧张。”
“……那我就,试试?”
“试试呗。”宋明瑜看向笑容甜美的空乘,“你好,稍微倒一点点就好,我要白开水。”
酒很香,很醇,在几十年后,一瓶这样的酒能炒出四位数的价格。
可在1986年,在飞机上就能享受到它的美味。
宋明瑜坐惯了飞机,除了觉得这个飞机实在太小,位置比前世她坐过的廉航好不到哪儿去以外,其他也没什么特别。
她当然也不打算喝酒,保持清醒的头脑,她还有事情要想。
宋明瑜把资料翻了出来,之前她让郑嘉和留了一份意向书在宋家,她自己又让员工们做了一份Venus这边的报告过来。
再加上盛凌冬那边帮她收集的资料,宋明瑜大概心里有了底。
这次去港城,最重要的任务自然是签订合同,借着郑家这个港城巨富的东风,把店面开起来。
但这只是第一步,她没打算只是签个合同就走。
有港商背书,能坐飞机去一趟港城的机会实在太难得。
宋明瑜和林香商量,打算干脆利用这次机会,在港城多做一些事情。
之前和郑嘉和的约定里,关于两边的合作,郑嘉和的确是给出了十分丰厚的条件。
但宋明瑜在这件事上有点贪心——
港城,这么大的盘子,这么大的市场,只是多一个“决策权”,似乎难以让她满足。
她还想要更多的东西——
一个品牌代言人。
而有什么比八十年代的港城娱乐圈更适合捡漏的呢?
九十年代的星光荟萃,在1986年还没有完全成形,TVB,亚视,翡翠……港城小姐……
宋明瑜需要郑家的资源,让她接触到圈内人,而她的金手指就是——她知道谁现在不火,未来却会火遍半边天。
宋明瑜还想好好进修一下港城的商业模式。
作为这年头最和国际接轨的城市,港城有太多值得宋明瑜借鉴学习的地方——
不仅仅是为了Venus,还有她的“明瑜”。
论发展,港城要比南城的脚步快太多,餐饮行业在这边早就成熟了,宋明瑜需要一点“灵感”。
宋明瑜这一次,就是想给“明瑜”也找一些空间。
不仅仅是盘踞在南城一个地方,也不仅仅是在锦城开一家旗舰店。
她想要把明瑜酸辣粉推向全国,她想把“明瑜”这个牌子推向大江南北。
但光靠现在的经营模式是不行的,分店推行起来有难度,现在光是南城这几家分店,就已经大量吃进了宋明瑜的资金。
开店是要花钱的,前期投入的成本始终是一个不能忽视的事情。
哪怕她知道哪个地方选址更好,像是未来的CBD,未来的旅游圈中心……但仍然无法改变,在眼下,宋明瑜很难靠单打独斗,把事业版图完全展开。
也许这一次港城之旅会给她答案。
宋明瑜一路都思索着这些事情,而另一边,林香也没闲着。
在度过最开始忐忑又兴奋的新鲜期之后,她的目光离开了窗外的蓝天白云,和宋明瑜一样看起了资料。
酒意微醺,林香的心跳很快,但思维却前所未有的清晰。
她和明瑜约法三章,两人各自发挥长处。
明瑜的长处是和人打交道,她的谈判、交际和眼光是撑起来Venus这个门面的底气。
而林香呢?
布料,生产线,工厂……这些东西是林香更加擅长,也更加熟悉的领域。
明瑜是面子,林香是里子,两个都足够出众,Venus才能让郑家真正认可。
林香不想什么都等着明瑜挡在前面。
和郑氏的合作,要说她一点不紧张是不可能的——那可是郑氏。
但是林香这个人虽然柔顺,却有股不服输的劲儿,这种劲儿哪怕面对郑氏也不落下风。
Venus是两个人的心血,她林香作为创始人之一,和明瑜一起去港城,她就应该承担起这份责任。
——和郑氏正式合作商议的时候,她必须要给出最完美的表现,不能怯场。
在“沙沙”翻资料的声音中,很快,飞机在九龙缓缓降落。
郑家兄弟俩提前一步回了港城,要做正式合作,提前准备的事情不少。
不过,两人并没有忽略宋明瑜和林香的航班,这边飞机刚落地,郑嘉和派来迎接她们的人就已经到了。
行李自然是不用她们自己提的,下榻的酒店也早已准备妥当——
坐拥维港绝美夜景的顶级酒店,R&J。
第123章 第 123 章 合同商议
宋明瑜和郑嘉和约定见面会谈的时间是在第二天。
一大早, 那台专配给她和林香出入的奔驰S就已经落在了R&J酒店大门口。
引擎轰鸣,径直将两人送到了位于太平山半山腰的会所。
同样是俯瞰维港,地理位置又是恰到好处的半山腰,但和R&J这种酒店相比, 它最大的优势在于——
不仅奢华, 而且极为私密, 这个名叫“荟萃”的会所,是郑氏旗下产业, 出入都执行严格的会员制。
除非郑氏族人, 和郑家关系匪浅的富商名流,其他没有被郑氏认可的外人是不可能进来的。
奔驰S在“荟萃”并不是什么生面孔,稳重, 大气, 显然是郑嘉和的风格。
刚到门口,就已经有穿着燕尾服的侍应生, 操着一口蹩脚的普通话迎了上来,帮宋明瑜和林香开门。
“两位请跟我来,大少已经在等候了。”
该说不说, 郑氏手笔阔绰。
R&J独享维港夜色的位置, 观景极佳的高层。
这种房间, 许多人订都订不到,郑氏不过挥挥手,一间行政套房就宋明瑜和林香这两个客人订好。
但哪怕是R&J, 在“荟萃”这个会所面前也奢华得一点不夸张。
整个会所的每一处看上去都并不高调, 但只要稍微仔细注意一下就能看到它的用料多么不菲。
流水潺潺的中式庭院,玻璃幕墙的冰冷现代,缀上头顶一盏又一盏手工雕琢出来的巨型水晶灯, 一切都仿佛流光溢彩。
来来往往的男男女女,一个个打扮得跟在参加某种电影节颁奖盛典一样。
人群从两边走过,有人频频回头看中间与他们行进路线截然相反的两个女人。
林香有一点点紧张——不,不是一点点,是非常紧张。
露背装,露脐装,在南城这些装扮是一百年都很难看到一次,但在港城,在这座会所里,它是再普通不过的装扮。
甚至还有人穿了一身晚礼服,妆容精致,施施然拿着手包从旁边翩然而过,留下一缕香风。
一双手挽住了林香的手臂。
“林姐,咱俩今天看上去真好看。”宋明瑜笑眯眯地说,“这套西装我感觉不比垫肩卖得差,应该能吸引不少人来买。”
没错,为了这一场商业之旅,两人提前特意准备过。
胸针,手表,这些自然是不能缺。
主菜却是今天的服装——
一身得体的Venus女士西装,是林香在南城亲手订制的新款。
垫肩稍微缩小了一些,更多是腰身的流线,与利落的剪裁风格,削弱了一点凌厉的气场,多了一点“以柔化刚”的韧劲儿。
垂顺的裤腿往下延伸,随着走动勾勒出飘逸的步伐轨迹,但又不会像是长裙一样引人遐思,反而是克制的,坚定的,专注的。
就像是职场上为自己打拼的女人。
美丽而坚韧。
林香局促地笑了笑,小声在宋明瑜耳边说:“港城这边可真够……开放的。”
不仅是女人,还有许多男人,打着耳钉,头发染得五颜六色,林香刚下飞机的时候,险些以为自己来到了外星球。
相比之下,她和明瑜的打扮堪称规矩。
宋明瑜眨了眨眼:“咱们不用管,反正我们只是来做生意的——挣钱最大!”
该说不说,还是宋明瑜最了解林香的性格,“挣钱”两个字一出,林香一下就感觉自己有些惴惴不安的心跳稳定了下来。
是啊,她担心什么呢,她是来港城挣钱的,不就是换了个地方谈生意做生意吗,她能在南城做得,怎么在港城就做不得了?
宋明瑜感觉到身边女人的脊背都挺直了一些,目光也不像刚刚一样有些迟疑,顿时眉目舒展开。
要想林香完全不怯场是不可能的,就连她自己也是第一次出入这么豪华的拆分。
唯一的区别就是,她那个时代有互联网,豪宅,甚至比这还豪奢的地方,她在网上见过。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人对于自己没概念的东西才会小心翼翼,手足无措。
而且,就像宋明瑜刚刚和林香说的一样,她们俩是来做生意的。
说难听一点,Venus在她和林香手上,是,她们需求郑氏的投资,但没有这笔投资,无非就是上限降低。
它仍然是南城如今备受追捧的品牌,它仍然可以一步一步稳扎稳打,发展出自己的天地。
宋明瑜心里有数,自然不卑不亢,等推开包厢门的时候,她率先扬起了笑容。
“郑先生,郑二少,好久不见。”
……
宋明瑜带着林香款款入座。
郑嘉佑从宋明瑜出现那一刻开始就有点怔住了。
他见过宋明瑜很多样子——
她在厂里怒斥纪盛华的样子,她在明瑜火锅店门口笑意吟吟待客的样子,还有她在宋家小院里随和家常的样子。
但,眼前这副职场丽人的打扮,他是第一次见。
女士西装衬得宋明瑜整个人气质利落了许多,长发扎了起来,侧脸线条清晰又漂亮。
很漂亮。
人和衣服都是。
只是,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是人衬得衣服更加漂亮,还是衣服沾了人的光。
宋明瑜在观察形势。
说实话,和跟盛凌冬谈生意的时候,感觉完全不同。
或许因为两人很有共同语言,也或许两人认识很久,哪怕在谈正事,她也很少会紧张。
但在这个观景极佳,窗户望出去甚至是一处私享花园的奢侈包房里,她却有一种下颌紧绷的感觉。
——这就是郑氏啊,港城豪门,如今她要面对的“商业伙伴”。
在场的除了郑氏兄弟,还有两个宋明瑜没见过的人。
一个是郑氏的律师,还有一个是投资经理,一个笑意莞尔,一个面容冷漠。
宋明瑜也礼貌地冲着律师笑了笑,不过内心里,她却把这个人的危险等级提高了一点。
冷冰冰的人不可怕,笑面虎才是容易防不住的那个——尤其这人还是个律师。
在场恐怕只有郑嘉佑来这里不是为了谈生意的。
这桩合作他并没有多大的野心,他哥让他跟着一起,他就一起。
但他来这里纯粹是为了见宋明瑜。
所以等宋明瑜坐下,他第一句话就是问宋明瑜一路上顺不顺利。
“我本想去机场接你——”
郑嘉佑酷爱收集豪车,他在家挑了一周的车,从阿斯顿马丁V8,挑到保时捷911 turbo,就为了在宋明瑜抵达港城的时候去接人。
结果……人还没从车库把车开出来,就被他哥制止了。
“如果你不打算管这一单合作,也不打算以后再见到她,你就去。”
在南城,郑嘉佑无所畏惧,他大胆示爱,无非就是上个南城晚报,离开南城根本毫无波澜。
但港城不一样。
港城这些狗仔追风声追得比什么都紧,尤其是他身上花边新闻多得很,不少狗仔都专门追踪他,看他什么时候换新欢。
郑嘉佑以前觉得无所谓,万花丛中过,总不能片叶不沾身。
但如今——
他不敢,他怕自己和宋明瑜接触,害宋明瑜被拍到。
郑二少这会儿又完全记不得宋明瑜在厂里和纪厂长呛声的时候有多么强势了,他脑海里,宋明瑜肯定会被这些八卦小报吓得不轻。
而且,到时候她会怎么看他?
内地的靓女听说很是保守,要是她知道他有个浪子的头衔,他是不是就没戏了?
郑嘉佑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想不到,自己的八卦早就在港城满天飞,只想着不能让宋明瑜被拍到。
除了他自己,还有一点就是Venus的合作。
就像他哥说的,到时候合作没谈成,靓女还不肯再来港城……他不就鸡飞蛋打了么?
——他哥肯定也会打死他,郑嘉和什么都无所谓,唯独弟弟在事业问题上拖后腿,他是真的会面无表情执行家法。
好好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郑嘉佑眼巴巴地,语气颇有些讨好:“房间住着怎么样?那是我亲自订的,270度的落地窗,最佳维港观景位——你喜欢吗?”
宋明瑜客气地笑了笑:“谢谢二少,我们都很喜欢。”
她这话也不是作假。
喜欢确实是真的。
港城和国际接轨,顶奢酒店的行政套房远非南城饭店和南城唯一一家外资扬子江饭店可比。
浑身上下就写着两个字:有钱。
整个房间有足足一百五十平——比林香和宋明瑜两家加起来还要大许多。
客卧分离,房间分离这些基本的配置就不说了,这年头堪称奢侈的浴缸也少不了。
宋明瑜甚至还看见了迷你吧,里头除了气泡水这种软饮,甚至还有鸡尾酒。
至于景观,就像郑嘉佑说的,整个维□□一份的好,俯瞰下去,就像整个黑夜被攥在自己手中一样。
金钱教人腐败,高处不胜寒。
宋明瑜觉得自己也不是个物欲多高的人。
可是真当舟车劳顿之后,浴盐丢进浴缸,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侍应生送回洗涤烘干熨烫整齐的衣物,上面甚至还有淡淡留香——
她还是忍不住感叹,有钱真好。
怪不得大家都想当富二代呢,有钱能使鬼推磨,尤其是在这个大家都没钱的年代,生活水平差距是真的很大。
“林姐昨晚上还说有机会我们去维港走一走,转一转。”
林香微微一笑,把话接了过去:“来港城机会不多,趁此机会也想跟明瑜一起逛一逛。”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刚刚郑嘉佑还在那边努力制造的粉红泡泡,一下就消失于无形。
第124章 第 124 章 双更合一
但同样地, 郑嘉佑的插科打诨,也无形间削弱了房间里凛然的秩序。
刚刚那种泾渭分明的界限一下模糊了,气氛一下变得轻松起来。
丝绸包裹的墙面映出窗外鲤鱼池里的粼粼波光,紫檀木会议桌上的袅袅茶香氤氲开来, 透过有些模糊的雾气, 郑嘉和露出了温文尔雅的笑容。
“等这边事情谈妥, 你们可以多在港城留一段时间——家里还有事情要忙,我恐怕无法作陪, 但那台车仍旧派给你们, 想去哪儿让司机接送就好。”
郑嘉和自己是挪不开空的,他在南城时尚且还要天天加班处理文件,回到港城这个家族产业的核心地带, 一大堆事情等着让他处理。
东道主的好意, 宋明瑜自然不会拒绝,郑嘉和没时间, 她乐得轻松自在。
和林香两个人逛逛港城不好吗,实话说,除了合作项目, 平时她并不想和豪门大少一起出游。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郑嘉佑不甘于只在旁边当个空气, 这种话题他擅长, 果断说道。
“有什么想去的我可以陪你去——不方便的话我也可以给你们找个导游,我人脉很多。”
郑二少说到这里颇有些自豪。
富二代嘛,都是少不了朋友的, 郑嘉佑又是特别大方的那种人, 他认识的人什么三教九流都有。
别说今天要给宋明瑜选个导游——宋明瑜今天要是想吃港城最顶尖的餐厅,他也能想方设法搞到。
就像R&J那个房间一样。
不过郑嘉佑也没说自己一定要陪在身边。
一来,他到底还只是在追求对方。
二来, 他还是记着自己的身份不好公开和宋明瑜接近接触。
话说得满,是不甘心就这样没什么存在感。
宋明瑜笑了笑,话说得委婉。
“谢谢二少的好意,到时候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们会说的。”
又是“我们”,似乎什么事情都要把旁边那个温婉的女人给带上一起。
郑嘉佑悻悻地收了回去,他想陪宋明瑜是真,但有林香在场,这话就不好说了。
靓女的朋友要是得罪了,他也追不成人了。
郑嘉和看了弟弟一眼,抿了一口茶,“宋小姐……”
“郑总叫我名字就好。”
“OK,明瑜,你也直接叫我名字,轻松一点。你对港城——这座城市印象如何?”
港城印象?
宋明瑜毫不犹豫:“纸醉金迷。”
1986年的港城,纸醉金迷,是它最好的诠释。
内地还刚刚开始流行迪斯科,甚至被很多报刊媒体批为“过分开放”。
而港城呢?
这边的酒吧已经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加州红”,“兰桂坊”,酒吧街,夜生活丰富得好像白天黑夜毫无关系。
爵士乐,粤语情歌,灯红酒绿中的亮片裙女郎,拿着香槟欢呼怒吼的西装男人,在摇头晃脑的舞曲中,拿钱可以买到一切“忘忧水”。
就连会所也不止郑氏有。
各大豪门都有自己的私人会所,外客止步,能否进入其中,完全是看人脉,还有地位。
甚至许多人就以能出入这种豪门会所为傲,不惜一掷千金,也要拿到一个入门资格。
——那是通往上层圈子的入场券。
有私人,自然也有公开对外的会所,照样是珠光宝气,富丽堂皇。
一到夜色迷离的时候,这些大小会所门口到处都是香槟豪车,意大利手作西装,法国香水。
而这仅仅是宋明瑜在港城匆匆一瞥窥见的东西。
前世她看过港城的一些视频,当时还没太大感觉。
直到这一辈子,在南城生活了两年以后——
当她亲身踏上这片土地,当她坐在奔驰S里,穿越九龙热闹的唐楼街市,穿过遍布酒店和霓虹灯牌的黄金大道。
当她在R&J房间里,从270度的巨型落地玻璃中,窥见维港的灯光,港口的游艇,甚至能闻见海风混杂着香水的复杂香气。
当电影里叼着雪茄开枪的男人,赌桌上一掷千金的男人……这些荧幕上宋明瑜曾经以为是夸张手法塑造出来的形象,化作了一个个现实中会真切见到的面孔。
“纸醉金迷”,是宋明瑜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唯一一个定义。
挥金如土,奢华,彻夜明亮的霓虹灯,摩肩接踵的人群,摩登男女。
构成了这座城市的全部。
郑嘉和低低地重复着这四个字,似笑非笑:“宋小姐对港城印象不太好?”
宋明瑜摇头:“不,恰恰相反,很好。”
纸醉金迷往往和危险结合在一起。
但少有人意识到它的另一面,是足够多的机会。
尽管这种机会背后有风险,但是作为商人,哪有不冒风险的生意?
难道宋明瑜开小饭馆就没有风险?如果真的没有,她当初砸墙开店就不需要那么强硬的姿态。
她开明瑜酸辣粉就不需要让那么多人一直在外打“游击战”直到品牌有了初步的口碑。
她的Venus更不需要顶着一个洋文名字,还要让人对它的出身有所遐思——是内地品牌,还是港城来的高端货?
但宋明瑜知道风险,愿意冒风险,并不代表她喜欢风险。
她不是八十年代的土著,她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入驻港城,1986年,不早不晚,是一个天时地利人和兼备的最佳时机,比起她能获得的,她需要承担的风险要小得多——
这个时代的港城经济高速增长,股市、楼市催生了大量的新贵和中产。
有钱,才有得消费,
南城如今会追捧Venus,也是因为南城人如今有了闲钱。
而港城人的一大特点是,愿意为身份和享受花钱,看重品牌,看重体验。
这和内地保守求稳的消费习惯不同。
而Venus,在南城尚且能够形成足够稳定的影响力。
在港城,它可以很快站稳脚跟,甚至对那些已经有的品牌发起挑战。
更别说现在港城的服装市场还没有饱和,尤其是女装,大多还集中在旗袍之类的服饰上。
港城的女人显然是不满足于此的,她们也在追求个性化、品质上乘的优秀女装,彰显她们的身份品味。
横空出世的Venus,就会是她们的优先选择。
要是再晚十年,Venus还是Venus,但是到时候,市面上就不止这么几个女装和它竞争了。
到时候,也不见得还有一个郑氏,愿意为她这个品牌买单。
就算郑氏最终选择和内地的企业合作,但十年后,内地的纺织业大跨步发展,Venus不见得就是那个“唯一”。
“聪明的淘金人,不会等所有人都淘到金之后再出手。”
“风险和机遇是并存的,要是做生意怕担风险,那是不可能成功的——与其担心‘会不会和那些人一样失败’还不如多想一想‘为什么有人能在风口上成功’。”
宋明瑜这话是真心话。
正因如此,就连那个冷若冰霜的投资经理都多看了她一眼,目光缓和了许多。
显然,宋明瑜这句话,很符合在场所有人的心理。
不然为什么郑氏,郑嘉和要找Venus合作?
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是最容易被记住的,而他们的成功也能收获最大回报。
失败不可怕,可怕的是连挑战的勇气都没有。
Venus的合作,对双方来说就是一次吃螃蟹的挑战。
郑嘉和想要看看内地纺织业的潜力,而宋明瑜想要港城的资源和国际平台。
话说到这里,寒暄时间也差不多告一段落。
郑嘉和轻轻颔首,“那么,接下来我们就好好讨论讨论——这个风口,Venus要怎样才能抓住。”
宋明瑜和林香是郑氏花钱请来港城合作的伙伴,郑嘉和的诚意除了价值不菲的机票和一路接送的贴心,更多就是表现在合同中。
而宋明瑜自然投桃报李,她不会在合同上斤斤计较,大事要有商有量,小事都好说。
反正,Venus是她和林香的牌子,白纸黑字,谁也带不走。
宋明瑜心里大概过了一遍想法,然而真正合同谈起来,她却有些大跌眼镜。
她开始还有些警惕郑嘉和带的律师和投资经理。
毕竟豪门嘛,律师奸诈,投资经理刻薄,简直是标配,哪怕郑嘉和本人有心促成合作,但在商言商,总不可能口头条件句句当真。
宋明瑜都做好了和对方鏖战到底的准备。
但出乎意料的是,郑氏完全没有难为她,或者说,难为Venus。
给出来的条款全部是之前在南城时郑嘉和和她口头许诺的内容,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只有投资比例、分红、还有铺开经营的步骤、海外运营这些小细节,两边讨论了几个回合。
宋明瑜不太担心这些问题,以郑氏的能量,但凡意识到Venus真的有潜力,就不可能舍不得砸资源。
她更担心郑氏不会同意保留她和林香的自主权。
这很重要。
不仅仅是因为宋明瑜不希望她和林香的心血,就这样被摘桃子,还有一个原因——
这世界上,只有她知道未来会流行什么。
她和林香搭档,不能说什么错误都不犯,但至少可以避开那些早已被证明是错误的方向。
Venus很重要,作为她和林香的成果,它很宝贵,作为它本身,一个出生于南城的,将专卖店提前了十年在内地发光发亮的本土品牌——它很宝贵。
宋明瑜希望它能够健康成长。
如果郑氏要决策权……宋明瑜很难说服他们,这种豪门财团,不是她一个人可以拍板决策的。
但郑氏给了,尊重了Venus的自主决策权。
合同上写得清清楚楚——
郑氏不参与运营决策,但是会提供渠道上的帮助,比如说市场运营和营销,包括一些必要的资源。
比如说,物流、港口、供应链,可以让Venus进入快速铺货生产的发展期,跳过初期在港城举步维艰的瓶颈期。
郑氏这么个庞然巨物,这些东西对它说算不上多么丰厚,但对于Venus这艘刚刚启航的小船来说,非常重要。
宋明瑜快速地浏览了一遍合同,又目光征询林香,让对方也把合同好好看一遍。
里面包括生产设计之类的内容,就由林香来把控。
一切确定无误之后,两方在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律师熟稔地安排和提醒宋明瑜跟林香,回到内地还需要办哪些流程手续。
绝大部分郑氏都会代劳,但有些核心的部分仍需要作为创始人——品牌持有人的两人亲自去办。
厚厚的文件夹里面,合同被抚平得一丝皱褶也没有。
拿在手里,就连宋明瑜的肩膀也松弛了下来。
尽管她表现得游刃有余,但始终和港商做商业伙伴,还签订合同……她这辈子还是头一次。
头一次,就签了这么大笔单子。
这一次,换成宋明瑜率先伸出了手:“那么,祝我们合作愉快。”
郑嘉和风度翩翩地轻握了一下她的手,却说了一句让宋明瑜没想到的话。
“要不要去店里看看?”
……
宋明瑜想过郑氏动作很快。
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郑氏的钱估计能叫上一堆鬼主动推磨。
但她没想到,郑嘉和早就已经把门店都安排好了!
“时间就是钱,只是觉得没必要等。”
郑嘉和说得轻飘飘的。
谁能想象得到,他在谈论一家位于尖沙咀弥敦道的巨型店铺。
一面往维港方向,五分钟的距离,就是梳士巴利道。
光是这个位置,就已经千金不换,尖沙咀的黄金地段,人流量极为巨大。
而更加震撼宋明瑜的却还在后面。
乘着那台奔驰S抵达的时候,宋明瑜眼尖地看见外墙上流光溢彩的玻璃幕墙。
她险些以为那是什么LED的广告墙——然后想起来这年头还没有这么潮流的东西。
那是港城的“VENUS”。
店面还在装修,搭着脚手架,掩着布,但仍然看得出堪称阔绰的手笔。
大片落地玻璃幕墙,深蓝色幕墙锐利地将这座财大气粗的门店和其他的门店分开。
它就像一颗……恒星,伫立在车水马龙的街头。
也像是夜晚星光流淌的港城,缀满了流星一样的钻石光芒——那是银河一样倾泻的细小LED灯。
宋明瑜毫不怀疑,若是到了晚上,它上面的流星灯带全部打开,与弥敦道的霓虹灯海相映成彰,必然像是身处宇宙星系之中。
而它就是宇宙中心。
幕墙内,是展示模特的橱窗柜台,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个影子。
与外墙的深灰色相映成彰的是,店里铺陈的黑白色大理石,有金色的线条游走其中。
宋明瑜以为只有一层,但郑嘉和带她进去看,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足足有三层,超过五百平的面积。
“一楼,拿来做门店,所有的换季新品,全部会在这里售卖。”
郑嘉和说道。
“设计风格,我请Renato参考了你在南城的店,但多了更多的休闲空间。”
随处可见的镜面设计,让流连其中的女人无法挪开视线。
在流光之下闪闪发光的衬衫,长裙,一切都会变得更加梦幻。
“雷纳托?”
“Renato Cassanova。”
郑嘉佑在旁刷存在感,“你可以叫他雷纳托,米兰人,给纽约第五大街的C牌打造过旗舰店。”
“他很擅长几何和光影布置。”
郑嘉和淡淡补充道,“所以这次就请他参与设计了一下Venus的店铺。”
宋明瑜张了张嘴,竟然无话可说。
为了一家门店,专门请意大利的顶尖建筑设计师来打造这么一家旗舰店?!
她对豪门果然还是知之甚少。
仿佛知道宋明瑜内心的疑惑,郑嘉和开口解释。
“这家旗舰店代表的意义不同,以后并非每家店都要按照这个风格设计——但作为第一家店,它必须足够独特。”
“要让人想到女装,就想到断臂维纳斯——想到Venus。”
维纳斯是美神。
所以在决定建筑师的时候,郑嘉和毫不犹豫,哪怕是花费人脉关系,也要请动雷纳多来港城亲自操刀。
“二楼——原本我没想好,但既然你今天提出了这个想法,那我们可以把它用来展示。”
“限量款,设计师款,还有联名款。”
“全部采用预订制。”
既然决定在港城落脚,要把Venus这个品牌打造得星光熠熠,宋明瑜当然不满足于只做普通的品类。
在两边讨论分红和投资的时候,宋明瑜抛出了三个新的品类。
联名,限量,设计师款。
“比方说,我们可以和郑氏旗下的珠宝行合作,推出合作款金属纱外套,全手工制作,请珠宝行大师亲自手作镶嵌钻石,限量五十件。”
“或者我们也可以制造一个‘钟红联名皮革夹克’——限量一百件。”
钟红,是时下港圈最红的女明星之一。
郑嘉和听着就挑了挑眉头,而宋明瑜想的还不止如此。
港城的人追求的是什么?
“独一无二”。
快时尚的便捷,更是高端的排场。
是“特别。”
而联名,限量,设计师——无一不触动她们的神经。
1986年,哪怕在港城这座前卫潮流的国际都市中,品牌意识也只是刚刚处于萌芽阶段。
联名款甚至还是奢侈品圈的实验性尝试,手表、珠宝倒是和名人有关,但谈到“联名”,尤其是“服装联名”——
这是几乎没有人尝试过的“螃蟹”。
限量倒是有,郑氏珠宝自己也推出限量版,所谓的纪念款,符合人们追逐收□□特的心理,但对女装?
仍是一块未发掘的宝地。
只有设计师款在港城是早已风靡,港城百货引进不少国际设计师品牌,阿玛尼、范思哲……这些大师风头正劲,他们设计的签名系列足以让无数人狂热追捧。
但一个独立的服装品牌,还是本土的服装品牌——单独打造设计师款?
前所未有。
但宋明瑜知道,这三种方式,无论哪一种,在几十年后,都会迎来它的巅峰时期。
尤其是联名——什么都可以联,奶茶、服饰、衣服……甚至是一支笔,一个本子,一个徽章!
万物皆可联名的背后,是巨大的利益市场。
宋明瑜想要在1986年……在这些无人注意的地方,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她想要Venus掌握先发优势。
尤其是联名。
这种合作款式,只要Venus愿意,可以源源不断。
跨界都行,只要有新鲜度,顾客始终会买账。
宋明瑜提这个主意,并非是灵机一动。
论天时,1986年正是港城人疯狂追捧新鲜事物的时候。
论地利,港城天然就是名利场的中心。
论人和——她都和郑氏合作了,资本与人脉还会少吗?
宋明瑜是有备而来,显然,她再一次超出了郑嘉和的想象。
试想一下——
一家新的女装品牌。
和一家充斥着明星效应、设计师头衔、还源源不断推出各种新鲜玩意儿的女装品牌。
谁会更受欢迎?
显然是后者。
步入二楼,风格变得更加优雅从容。
深蓝色的地毯,镜面镂空的地面设计,仿佛在云端漫步。
LED灯带交织,仿佛星河璀璨,而中央的巨型水晶吊灯,比一楼的更加奢华。
“这盏灯是订做的,上面有很多细钻,是手工嵌进去的。”
宋明瑜颇有些感慨,“要不是我知道今天才讨论到联名这些方面的计划,我真的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这当然不可能,我又不是未卜先知。”郑嘉和失笑,“只是我喜欢凡事谋划在前。”
要做一个店铺,那就做到极致,而非小打小闹。
这些楼层,区域,可以暂时不知道如何安排,但基础的风格和装潢必须现在就安排,这样不至于后续手忙脚乱。
郑嘉和就是这种性格,这才是小郑总的行事作风。
“也是和你讨论之后,才更加清晰了——你说得对,Venus要做不可替代的那个。”
不是其他女装品牌的补充,而是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VENUS。
见宋明瑜看着周围的装饰,若有所思。
郑嘉和淡淡一笑,“如果对哪里的设计不满意,我可以叫雷纳多来——我们调整。”
数万,甚至数十万的装修费用,在郑嘉和嘴巴里轻飘飘的。
好像今天喝了杯茶那么简单。
宋明瑜摇摇头,她倒没有那么不知轻重,“不,我很满意。”
雷纳多显然是知道Venus这个名字的含义,或者至少他认真推敲过。
而且,他的确参考了南城的风格,或者说,宋明瑜当初参考了许多她前世见过的那些品牌店的装修风格。
大片的玻璃幕墙,利用镜面反射视觉上扩大空间,足够轻柔的休憩区和更衣室,让人感觉自己随时被细心对待的一切细节。
他全部保留了下来,之后再在南城那座“粗糙的VENUS雕像”——那座位于民族路步行街的门店基础上,做出了他大师的设计。
在他的鬼斧神工之下,这座门店给人最大的感觉,并非是奢侈,那种豪横的富贵感——没有。
它是一种,更加高级,更加让人舒适的奢华,低调,优雅,永恒。
就像是在温柔邀请每一个路过它的丽人在此驻足,然后,当她们的目光在那巨大的深蓝色幕墙上停留超过十秒——
Venus就会迎来这位客人。
所有的玻璃和大理石全部是整块切割。
墙面已经嵌进了不锈钢镜子,天花板上垂坠下来的水晶吊灯将灯光从这些镜中映射出去,视觉上甚至像是在漫步云端。
——说实话,换宋明瑜自己来,她可能也会扛不住,在这种店里,多少得买一件吧?
不买一件就像是……对不起自己一样。
这么漂亮,这么梦幻,这么美——就好像身处其中的自己,也成为了这场梦境中的一部分。
“你好像把前期工作都做完了,很完美——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郑嘉和不置可否:“品牌揭幕,明瑜有什么想法?”
宋明瑜沉吟了一会儿:“……我想办一场时装秀。”
一场……席卷港圈的时装秀。
第125章 第 125 章 双更合一
合同比想象中谈得顺利。
但真正震惊到宋明瑜的还是郑嘉和的决断手腕, 还有郑氏的财大气粗。
宋明瑜问他,有没有想过如果合同上谈不拢,门店要怎么安排,郑嘉和表示:“聪明的淘金人, 不会等所有人都淘到金之后再出手。”
竟然是拿宋明瑜的话来“回敬”她。
宋明瑜还无法反驳。
“门店想出手, 想做别的产业很容易, 但一桩好的合作生意可不是随时随地都有。”
“而且,Venus现在要和时间赛跑, 早一天开业, 就多一分抢占市场市场的机会。”
“我不想错过任何一个机会。”
郑嘉和的思路是完全正确的。
时间不等人,如果什么都等到合同商量之后再安排,哪怕有郑氏撑腰, Venus至少也要牺牲半个月时间。
而半个月, 足以改变很多事情。
他现在把这些事情全部安排妥当,宋明瑜这边能少很多烦心事, 从这一点上,作为商业伙伴,宋明瑜是很感谢郑嘉和的。
但是宋明瑜内心多少还是有点复杂。
看看人家小郑总, 说这话表情云淡风轻, 完全不把砸进去的资源和钱当回事。
让宋明瑜再一次感叹, 有些人的确是出生在罗马。
如果她当初穿越过来有这些资源,“明瑜”也不至于铺开得这么缓慢。
不过羡慕也只是一瞬之间的事,挽着身边的林香, 宋明瑜觉得自己没什么不满足的——
事业蒸蒸日上, 还在八十年代找到了心疼自己,在乎自己的人,家里还有个小不点在等她回家。
这一趟来港城, 最要紧的一件事已经办完了,接下来的时间就是自由安排,宋明瑜问林香,“我打算在这边留到时装秀之后,林姐,你呢?”
回南城自然也是郑氏包办,想什么时候飞回去都可以,这个不是问题。
两人一开始的约定是在港城逗留小一段时间,谈完合同,在港城转转,带点伴手礼就回南城。
但现在宋明瑜改变了主意。
她想看到时装秀落地,不仅仅是因为这场时装秀在1986年的港城必然掀起一场风暴,更重要的是,Venus的未来如何,就系在这一场秀上。
而她也想借这个机会,做一点之前没想到的事情。
至于南城那边的事情嘛……有松有驰,是宋明瑜来港城给自己定下的方针。
她可以给南城那边打个电话,反正重要的事情走之前就已经安排好,其他琐事交给小毛她们去处理。
林香犹豫了一小会儿,“那我也留下。”
她鼓起勇气,“这段时间,我想留在港城学习。”
不是真的去找一个服装设计学校学习,林香并不认为设计只能科班出身的才能做出来。
但是来到了港城之后,她意识到了以前自己的世界是多么狭窄。
这种感觉,她跟着宋明瑜去锦城的时候有感觉,但那时候感觉并不明显,因为那次去锦城,更多是她带着孩子们玩,宋明瑜去谈正事。
而这次,她自己也成为了谈正事的人,她意识到了差距。
不……甚至在谈正事之前,林香就意识到了这种差距。
不是锦城和南城那种,七十分和八十分的差距。
而是南城和港城,中间天堑一样的差距。
同样是1986年,南城有的,港城几乎都有,而港城有的,南城根本就见不着。
那些在友谊商店里花外汇券才能拿到的东西——手表、相机,在港城这里随处可见。
甚至还有些手腕上戴着流光溢彩的昂贵手表,明瑜告诉她,那个东西叫劳力士,一块表能租步行街那个店几百年。
郑嘉和,郑嘉佑兄弟俩,林香甚至是第一次见。
她的任务当然不是要在这种情况下掌握谈判主动权,这是明瑜的特长。
但只是坐在旁边,感觉到空气中时而温和,时而紧绷的气氛,就已经让林香感到有些喘不过气了。
她不适应,非常不适应这种环境。
不是因为她不愿意努力,而是三十多年的经历放在这里。
要是有人告诉两年前的林香,两年后,她会穿着自己设计的衣服,坐着飞机踏上港城的地盘。
甚至住在维港旁边,甚至有专车接送,甚至还在这种名门望族的私人会所里谈生意。
两年前的林香估计这人脑袋被门夹了,可能还会同情地给他五毛钱让他去买几个馒头吃。
但现在,林香是真真切切地体验了这一切。
她不沮丧于这中间的巨大鸿沟,恰恰相反,这个柔韧的女人产生了一种极强的紧迫感。
她的设计必须要足够好,能让Venus在这种地方脱颖而出。
她必须要成为Venus技术上的主心骨——她自己得支棱起来。
林香迫切地想要一个机会,一个可以精进自己的机会。
《大众电影》和《时装》这些杂志能够让她学习做出好看的衣服,但不够她做出一个“独一无二”的衣服。
“Venus光是靠现在的设计……不够。”林香说道,“我想看看,其他的品牌是怎么做的,能不能学到什么。”
有什么地方比港城的品牌更多呢,尽管本土品牌稀少,但国际上知名大牌,在港城都能找见。
宋明瑜想到这年头港城的时尚圈发展,很支持林香的想法。
要不是因为港城设计学院还有二十年才面世,她甚至想推荐林香去专门上个进修班。
这年头的设计进修班就算了,港城倒是有专门的工业训练中心,但训练的都是更实用的技术,像是制版之类的。
这些东西偏偏林香并不缺,她缺的是灵感,是观察,是更多成功的作品。
像是那些奢侈品的经典款,在港城街头随处可见的风衣、直筒裤、皮靴,这些才是林香需要汲取的。
宋明瑜问道,“那Venus总店那边?”
林香思考了一下,“Venus的工作,我来安排下去。”
林香从来是个亲力亲为的性格,但这一次她决定放一放手,“我想学你一样,试着把这些事情交代给她们。”
Venus当然也有自己的员工,“明香服装”的员工并不少。
但林香总是觉得自己是责任最大的那个,东奔西跑,根本闲不下来。
“你之前就跟我说,让我分清楚自己最适合做什么,我当时没听进去,现在明白了。”
林香感叹道,之前宋明瑜从锦城回来,就和她谈过,两人都不应该再和之前一样,对工作上的事情一把抓。
宋明瑜劝她把店里的事情先放下,更多专注设计这一块,“我们招那么多人进来,又不是为了供起来的,我们正经给了工资,这些员工也是希望自己做一份有意义的工作。”
只是那时候林香始终放不下,她就像是回到刚生第一个孩子——刚生景行的时候,小小的一个婴儿,抱在手里怕摔了,放在摇床里,都怕摇床垮了。
后来她意识到,小孩儿其实并没有那么脆弱。
就像现在,林香意识到了自己视野的局限性。
Venus的发展,不是靠一个店长来承担的,而是要靠她的设计,和明瑜的市场眼光。
如果她过多地把精力放在了杂事上,反而影响了Venus的前程。
想通这一点,林香不再纠结了,宋明瑜提议道。
“南城那家店的店长,要不然还是交给子琼姐负责吧,以后这种时候估计会越来越多。”
宋明瑜的话很有道理。
林香缓缓点头:“这次出来之前,我就有意在带她了。”
江子琼性格和宋明瑜有些相似,都是嫉恶如仇,风风火火,但和宋明瑜相比,她身上又多了一点柔软,这一点反而和林香很像。
开门做生意,尤其是做服装,顾客多了的时候总难免遇到一些难缠的角色,在所有店员里,江子琼是最耐心的,但也是对待那些找茬的人最强硬的。
她很清楚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不会无止境地忍让,加上江子琼之前就已经是预备店长,这个安排完全合理。
宋明瑜点了点头,忽然换了个话题:“那既然现在我们都要在港城多留一段时间——林姐,你想去哪儿玩?”
……
1986年,港城的主题公园还没有落地,但这座城市已经是一座时尚的旅游之都了。
宋明瑜问林香想去哪儿玩,如果是以前,林香大概会说不出门玩,浪费钱。
但是,这一次她想尝试一点不一样的, “有趣的地方我都想去,明瑜,你安排就好。”
“那我们就从海洋公园开始。”
宋明瑜毫无异议,干脆带林香来了一场港城“大冒险”。
两人先是坐那台奔驰S回了R&J,把今天的合同仔细放好。
接着换了一套休闲的衣服,容光焕发地出门。
宋明瑜定的第一个去处是海洋公园。
整个亚洲最顶尖的主题公园落户在港城,海豚、水族馆、激流勇进、过山车……
这些东西在南城根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南城唯一的游乐园,也只有秋千和滑梯。
不用担心生意,也不用考虑Venus的事情,两人在过山车上放声尖叫。
之后又在激流勇进里淋了一头一脸,看海豚,去餐厅,在鲨鱼的水幕外坐着吃饭。
林香吃饭的时候还好几次担心里面的鲨鱼把玻璃墙给冲破,每次它摆动着大尾巴冲过来,她都要下意识打个冷战。
宋明瑜看得哈哈大笑。
傍晚,两人兴冲冲地去了太平山顶。
这座港城的地标建筑,在1986年已经非常热门,而更加热门的,却是它山顶的缆车。
从花园道开始,沿着陡坡一直攀升,缆车窗外,是层层叠叠的摩天大楼,和维港昼夜不灭的灯火。
宋明瑜甚至眼尖地看见了R&J那栋星光璀璨的大楼。
等缆车在山顶停下,两人来到瞭望塔,黄昏暮色更浓了,这种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就更加明显了。
“林姐,说不定最边上那套就是我们住的房间。”
宋明瑜指着R&J的那栋高楼,眯着眼睛给林香指。
暮色打在金碧辉煌的酒店外墙上,让人目眩神迷。
林香忍不住感慨:“也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靠自己住得上这样的酒店。”
R&J的房间,在这个年代的港城也堪称是天价,要足足一千五百港币。
换算成内地的价格,那就是接近七百块。
内地的普通职工一年不吃不喝也就攒这么多钱。
但是,林香这句话却把宋明瑜逗笑了,“林姐,你要是想,我们现在就能订得起。”
可不是就订得起么,她们俩,一个是Venus的老板之一,一个坐拥自己的餐饮品牌,还有一半Venus的所有权。
六百块,对普通人来说的惊人天价,也不过就明瑜酸辣粉一天的净收入。
很难吗?
曾经在开明瑜小饭馆的时候,宋明瑜觉得这很难,哪怕那时候每天挣的钱也不少,但要她花这么多钱住酒店,那不是开玩笑嘛?
她不要钱订食材,不要钱运营小饭馆的?
但现在,似乎还真不难。
就好像是走了好远好远,终于发现自己竟然已经爬上了山顶——至少是一个小小的山顶。
暮色落了下来,宋明瑜扶着瞭望塔的扶手,俯瞰着港城的夜景。
星星点点的霓虹灯海在中间穿梭,她似乎能看见位于尖沙咀的那家即将完工的“Venus”。
白天签合同时尚未感知到的那种真实感一下子席卷而上。
不是梦,也不是幻觉,她和林香真的把Venus带到了港城。
下一步,就是它大放光彩的时候了。
而这对于宋明瑜,仅仅是个开始。
……
这一天,宋明瑜和林香玩了个尽兴。
就连兰桂坊两人也进去看了一眼,但实在不适应那种蹦迪热闹的氛围,又迅速返回了酒店。
宋明瑜在商店里买了一套面膜,她和林香一人一张,敷面膜,泡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
一夜无梦,睡得香甜。
第二天一早,林香背起包,一早就出了门,她迫不及待想去旺角看看。
“听说旺角那边,什么衣服都有,比十三行还要丰富,我就当取取经。”
林香上午打算去旺角看摆摊市场,“下午,我想去中环和皇后大道。”
阿玛尼,普拉达,这些国际的顶尖大牌都在那一条街上。
宋明瑜则是出门觅食。
走到哪儿,吃到哪儿,这是宋明瑜的座右铭。
她甚至还带了个小本子,是给《南城餐厅指南》做笔记的。
尽管港城并非南城,但关于餐饮,总有些东西是共通的。
Venus的事情初步搞定,接下来就是“明瑜”的事情。
现在宋明瑜手里有几张牌——
明瑜酸辣粉,主营小吃、快餐、饮料,她打算做成连锁模式。
明瑜小饭馆,主营川菜,走的是私房菜的路子。
明瑜火锅,未来估计也是连锁模式。
还有一个就是和南城饭店的粤菜合作,这目前对于宋明瑜来说只是一个业务,还没有真正成为“明瑜”的东西。
毫不夸张地说,她如果愿意把粤菜做出来,真正独立成为一家店铺,在南城应该会是很受认可的粤菜店。
毕竟不少港商来南城饭店,都指定要吃她做的粤菜,郑氏兄弟,陈老饕,还有很多她没有深入接触过的。
宋明瑜犹豫的是,有没有这个必要,会不会贪多嚼不烂。
粤菜是国内八大菜系之一,名气从来不低。
毕竟她前世的时候,差不多要到千禧年,粤菜这个品类才开始在南城比较流行。
而粤菜真正作为“网红菜系”爆红,甚至要等到千禧年之后的十来年,即使如此,在南城,它也不是最热门的菜系。
粤菜清淡,南城人爱吃辣,天然就是两种不同的风格。
但如果继续专注现在手上的这些摊子,那南城饭店这个合作能维持到多久不好说。
毕竟她现在动辄出差十天半个月的,明瑜小饭馆的客户们唉声叹气,她还能安抚一下,可南城饭店那边一个个都是港商——
张怀不知道打电话和她诉苦多少次了。
撇开粤菜这个业务不谈,就“明瑜”现在的版块,宋明瑜也觉得需要仔细梳理。
比如说明瑜酸辣粉。
很多人以为,宋明瑜最操心的是小饭馆,但其实不然。
明瑜小饭馆这种私房菜店铺,想要做成老字号,除了口碑,就只能依靠时间的发酵,陈酿出足够多的认可。
但明瑜酸辣粉不需要,作为一个小吃快餐连锁店,它可以扩张得非常迅速。
这就是为什么宋明瑜之前同意让盛凌冬入局合作的原因,因为小吃连锁这种东西,越早做,越是能占据先发优势。
目前明瑜酸辣粉在南城已经铺开了店铺,但是她对未来的发展方向的想法还有些模糊。
不是因为没有选择,而是因为选择太多了。
比如说沙县小吃,走的就是个体加盟,和家族式扩张的路子。
沙县小吃之所以到处都是,是真的因为最初推动它走出来的那些店铺老板全是沙县人。
从沿海的一座小城,一步步走到内陆,走入几大一线城市,靠“打工人续命套餐”在餐饮界屹立不倒。
但也有和沙县不同的,那就是老X鸡,乡X基之类的快餐。
它们的经营模式更多是直营为主,主要在某些地区经营,而不是全国撒网。
甚至有完全做标准化,加盟快餐的,比如说那些杨X福麻辣烫,张X麻辣烫,加盟商只需要在总部进货培训,就可以开店。
而总部呢,减轻了开店的成本,只需要给出物料,就足以挣得盆满钵满。
无路可选的时候,人硬着头皮都得找一条路,现在遍地都是路,宋明瑜反而有点举棋不定了。
正好抬头看见一家茶餐厅,宋明瑜停住了脚步。
茶餐厅啊……实话说,她很久没吃过茶餐厅了。
前世,茶餐厅在内地很是火爆过一段时间,那时候宋明瑜还在念书,经常听到这个同学说去某某茶餐厅吃饭,那个同学又说去茶餐厅过生日。
于是她很长一段时间,都对这个神秘的东西很向往。
想象中是和电视剧里面那样,高大上,来来往往都是燕尾服的侍应生。
等她毕业了,茶餐厅的热潮也退去了许多,宋明瑜找了个时间专门跑去淘了一家茶餐厅吃饭。
不能说不好吃,实话说,那家茶餐厅做的漏奶华,还有扒饭很美味,调味正好,刚做出来新鲜热烫。
还不是预制菜。
但和宋明瑜想象中那么高大上的“大餐厅”却是一点关系也没有,说白了其实是快餐厅。
不过她现在正好就想吃快餐。
宋明瑜进店,点了一份菠萝油,一杯奶茶,这是这家店的招牌。
她说的是标准的普通话,丝毫不在意店员看她的惊异眼光。
这年头,内地来港城的人很多,但大部分都是讨生活,为了能快速融入社会,大部分都会主动隐藏普通话,反而是说这边的粤语。
哪怕口音很重。
但宋明瑜却无所谓,她坦然地坐在那,就仿佛这些目光不存在一样,翻看着菜单。
她还真不关心这些人的目光,怎么想,怎么看。
她更感兴趣的是这家茶餐厅本身。
这是一家连锁的茶餐厅,在港城本地很出名,以直营为主。
明瑜酸辣粉的菜单已经是杜清认真设计过的版本,但平心而论,仍然不如这年头港城茶餐厅设计的精美。
有专门的分区介绍不同的品类,比如说意粉、焗饭、面,然后不同的菜色旁边,都配了有图片。
而且是彩色的图片,只是食物呈现在上面,灯光打在鲜艳的颜色上,就让人食欲大开。
尤其是招牌菜,甚至不需要打开,有一个单独的介绍单,就是专门给招牌菜准备的。
这一点,明瑜酸辣粉目前还没做到——品类多是多,但随着店铺扩张,它的招牌菜有点模糊了。
是酸辣粉,还是其他什么?
宋明瑜默默把这一点记下来,她得好好考虑一下。
而至于这家茶餐厅的装潢,倒是没有很令人眼前一亮。
就是普通的连锁茶餐厅装修。
宋明瑜也是自己去吃过一次之后才知道,茶餐厅从头到尾都和所谓的粤菜馆子不一样。
它是快餐的一种。
主要做的就是平民美食,所以才会有这么多品类,但每种品类的价格又刚刚好,踩在普通人能承受的价格上。
有一种说法是,茶餐厅的前身是冰室。
冰室,顾名思义,就是贩卖冰饮的地方,后来才慢慢多起来卖三明治之类的便捷速食。
之所以会形成这种茶餐厅,主要还是因为便宜实惠快捷,能满足大部分普通人的需求。
和明瑜酸辣粉一样,主打的就是一个,来了坐下就能吃,吃了赶紧就能走。
而且选择很多。
像是她今天来吃的这家广华茶餐厅,有粤式最传统的烧腊饭可以选,也有西点小吃,甚至有些茶餐厅自己还开的有面包工厂。
后来传入内地,茶餐厅一样受到了热烈吹捧,有很长一段时间内,各大CBD争先恐后地出现各种名字的茶餐厅。
宋明瑜也是那时候才真的分清楚,茶餐厅、粤菜餐厅、冰室这些的区别。
宋明瑜这边还在回忆前世她吃过的那些茶餐厅,点的菜就已经全部上桌。
菠萝油的味道一下子就席卷了整个鼻腔。
黄油在酥脆可口的外皮之下微微融化,宋明瑜刚刚还觉得自己不怎么饿,闻到黄油的味道,饥饿感一下就蔓延了上来。
但更令她震惊的还是这个速度,比酸辣粉上菜的时间还快——
要知道,酸辣粉可是做过专门的标准化、流水线化培训的。
后厨的员工并不会偷懒,尤其是诸慧英这个总厨性格缜密,出餐效率只在最开始开业那几天不太稳定,后面一直没收到过差评。
宋明瑜抿了一口奶茶,温热的奶茶带着一点点微苦的茶汤香气,之后,淡奶柔顺温和的甜味缠绕上来,再咬一口菠萝包。
感觉一天都精神了。
宋明瑜一边吃,一边打量着不远处忙忙碌碌的服务员。
一直在有人进店,但后厨出餐就没停过。
加上店里不时有人吃完就走,桌子很快就能空出来,服务员上前清洁,之后,下一个客户坐下来,点餐。
循环往复,桌子就一直没空过。
宋明瑜看着这一幕,缓慢地咀嚼着柔软香甜的菠萝包。
她能不能把港城茶餐厅的这套经营模式带回南城,带回明瑜酸辣粉去?
第126章 第 126 章 海上餐厅
五分钟出餐, 这对宋明瑜来说是个巨大的诱惑。
毕竟明瑜酸辣粉也是快餐小吃。
她还看上了一点,那就是茶餐厅的菜品分类,是,1986年, 港城的打印技术已经比内地好了, 她想要复刻这么清晰、鲜艳的菜单不容易。
但现在店里的菜品分类, 宋明瑜觉得可以稍微调整一下……像是那些甜品小吃,现在好像有点太混乱了。
也不方便排人手做流水线生产。
宋明瑜叫来服务员埋单。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意太忙, 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宋明瑜叫了好几声才有人匆匆过来。
这一顿吃了十块钱,港币。
这价格在港城只能算是普普通通,毕竟1986年, 港城的经济十分强势, 人均收入能达到几千港币一个月。
但要是放在内地——这快餐一点也不便宜,一杯饮料和一个夹心面包换算下来好几块钱。
这还是套餐价。
拿明瑜酸辣粉的套餐来比就知道了, 在南城,它一份套餐也就一块钱。
这是好几倍的差距。
怪不得这年头谁家要是有个港城亲戚,那都是让人羡慕的存在呢。
都不用是港商那种程度, 哪怕就是港城的普通人, 收入和消费也远非内地可想象。
宋明瑜身上是有港币的, 这些东西早在到港城之前就已经安排好了。
她用普通话叫服务员,到服务员抵达,给她埋单整个过程中, 一直有人在打量她。
直到那张港币拿出来, 宋明瑜又神情自若,完全没有被那些目光所影响,这些探寻的目光才又散开。
之后, 她一个人逛了逛尖沙咀,又在九龙之类的地方走了走。
有时候有小摊贩推着餐车卖鱼丸,她也停下来要一碗。
咖喱鱼丸,前世她读书的时候,学校门口总有一家在卖,和港城的味道没法比,但那时候却是冬天宋明瑜的最爱。
有时候是一家路边的冰室,卖冰淇淋,宋明瑜会进去点一只朗姆酒味道的。
但无论在哪里,只要她说普通话,似乎总是会碰上那种“奇怪”的目光。
这种目光她不是第一次遇见。
从落地港城开始,只要她说普通话,就会遇见这种目光。
带着客气,疏离,又有点审视,好奇的目光。
这种目光在锦城是不会碰见的,虽然锦城和南城的口音有区别,但总归都是省里的城市,而且两地一向关系紧密。
但在港城,又是另一回事了,这里处处都和内地不同,连带着,内地的东西在这里也显得格外“奇怪”。
如果宋明瑜真的只有二十岁,估计面对这种目光,她还会有点发怵。
毕竟周围的所有人都西装革履,文质彬彬。
她虽然穿的也是Venus的服装,但并不像港城人一样。
这边的人喜欢烫大波浪,烈焰红唇,踩着高跟鞋,一身金属亮片,所以在人群中,宋明瑜的打扮多少有些格格不入。
也许宋明瑜还会专门琢磨一下粤语要怎么说,尽管她可能会说出一口南城风味的粤语。
但宋明瑜早就度过了一次人生,在前世,这种程度的偷偷议论根本不算什么。
她就当自己是被当成了外国人围观就好,根本没什么心理压力。
又不是打算在港城长居,她是来赚南城人钱的,不是要把自己变成港城人的。
反正港城是一个商业社会,谁有钱谁就是老大,她能在店里消费得起,那这个店里的其他人也不比她高贵。
到目前为止,也没有谁真的真的把那些奇怪的目光,化作一些不友好的语言。
所以宋明瑜就更不会在意了。
宋明瑜觉得自己这样的态度很普通,没什么特别,但殊不知,在别人眼里,却并非如此。
尤其是这天晚上,郑嘉佑做东的晚宴。
……
宋明瑜应邀前往珍丽海鲜舫赴郑嘉佑的约。
来港城谈完生意之后,这还是她第一次正式地参与一次宴会。
或者说,这辈子她也是第一次——如果上辈子那些年会算宴会的话。
郑二少其实一直想办法约宋明瑜出去。
他的想法很简单,总不能宋明瑜来一趟港城,他什么都不做吧。
坐以待毙可不是郑二少的风格,作为一个能在八卦快报上长期霸占头版头条的男人,他自然对待异性相当大方。
但只可惜,他的热情在宋明瑜这儿是频频碰壁。
花?
不收。
约会?
不去。
宋明瑜一直在婉拒,海洋公园这些地方,她和林香去就挺好,没必要劳动郑二少大驾。
郑嘉佑也不傻,发现这些约会胜地确实没办法把宋明瑜约出来,他就干脆另辟蹊径,找了个她无法拒绝的地方。
珍丽海鲜舫。
吃饭,你总得来了吧。
珍丽海鲜舫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它真的是一艘船。
一座巨大的浮船餐厅,海上画舫。
1986年,这座浮船餐厅刚刚开业,就已经收获了全港城的热议和追捧。
而几十年后,它已经是全球数一数二的海上画舫,甚至在国外很多美食推荐的书里,这艘画舫是“此生必打卡之地”。
港城最为著名的电影之一《食神》是在这里拍的。
《无间道2》在这里拍过,《龙争虎斗》甚至《哥斯拉》这些电影,都在这里取过景。
毫无疑问,宋明瑜对这个传奇餐厅充满了好奇和心动。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是真没在浮船餐厅上吃过饭。
前世不是她不想,而是等她有机会去了,这艘画舫已经不在了——一场风浪,它翻转沉没。
而今生,它的辉煌历史才刚刚开始。
宋明瑜自然很想去,想去得不得了。
但她自己是进不去的,像这种地方,必须要提前预约,她在港城没名没姓,又待不了多久,自然是不可能拿到预约资格。
郑嘉佑却没什么烦恼。
海鲜舫再怎么说也是开门做生意的,绝不可能把郑氏二少拦在门外。
所以,他联系宋明瑜之后,宋明瑜很快就答应了下来。
两边现在有合作关系,再加上郑嘉佑再怎么说也是个人品正常的贵公子,人家愿意表现出善意,她也要表达自己的诚意。
不仅仅是对这桩合作,也是对郑氏,对于港城。
——当然,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她想尝试一下这个传奇餐厅的菜肴,是不是真有想象中那么好吃。
郑嘉佑也很绅士,这一场宴席不止他和宋明瑜,还约了不少他的朋友。
不是酒肉朋友,而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不少玩伴,很多都是郑氏的世交,和郑嘉和关系也很好。
当发小们问宋明瑜的身份,郑嘉佑非常知趣地先给了个底线,“人家没和我拍拖,是女老板来港城做生意啦。”
他敢提拍拖,宋明瑜会不会大发雷霆先不论,他哥就能把他先打发去珠宝行“实习”。
郑嘉佑用了一个非常“冠冕堂皇”的借口。
“我哥的合作伙伴来港城考察,我没什么做生意的头脑,只好负责待人迎宾。”
这样,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到了郑嘉和头上。
即使有人关心宋明瑜的真实身份,郑嘉佑也只是微微一笑,讳莫如深。
“回头你们就知道了,这次主要还是我哥……”
三两句把话题引回郑嘉和头上,反正没人知道他就是暗戳戳用这种方式讨好宋明瑜。
光看宋明瑜答应了这一点,郑嘉佑的这步棋算是没走错。
今天宋明瑜和林香分头行动,只有一台奔驰S,宋明瑜干脆就让林香用。
林香是第一次出这么远的远门,比她更需要一个熟悉本地的司机。
宋明瑜心宽得很,大不了就找个公共电话亭打电话,反正港城不比内地,这边的电话到处都是。
甚至还有有钱人用上了大哥大,内地都还没这东西呢。
但郑嘉佑可不能就这样放任宋明瑜自己搭的士过来——
让人知道了,他二少的面子往哪儿搁?
最后,宋明瑜还是坐的郑嘉佑的专车去了海鲜舫。
这是一艘巨大的浮船。
夜色垂下,它就像一座真正的宫殿一样,在海面上倒映出金碧辉煌的模样。
飞檐翘角,雕梁画栋,宋明瑜几乎被船头的那座金龙雕像给刺了一下眼睛。
人流如织,船舷的服务员身着燕尾服,早已在浮桥上等候,确认她是郑嘉佑的客人,微微欠身领她往前走。
越是往前走,宋明瑜越是咂舌。
如果说郑氏会所的富贵是大隐隐于市的低调,用最好的东西来雕琢属于“有钱人”的气质。
那这座浮船餐厅,它只是单纯地想让所有人都知道——老板非常有钱。
非常非常有钱。
水晶吊灯已经是这种奢侈地的标配,地面铺着天鹅绒地毯,大厅中央竟然还有一座喷泉,潺潺水声中,高低起伏。
周围来往的人甚至比进出郑氏会所的更加夸张,随处可见金光灿灿的礼服,全副武装的男男女女。
劳力士在这里是搞批发,江诗丹顿更是遍地走。
尽管是船体,空气中却没有混杂太多的海水腥味,反而是有淡淡的香气,来自于餐车上用银盘装好的热腾腾菜肴。
这么一艘海上餐厅,怪不得前世会火遍大江南北,甚至引得无数外国吃货竞相前往。
不说菜肴如何,光是这个餐厅的卖相就已经绝了。
服务员推开包厢的门,里头的所有人一下停止了交谈。
男男女女,目光齐齐顿住,落在了门口那个卓然而立的身影身上。
宋明瑜微微一笑:“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第127章 第 127 章 捡漏?
港城这边攒局, 从来是一个圈子和一个圈子的内部对话。
就像郑嘉佑,和他能当上发小的,家里不是某个领域行业的巨擘,也一定是港城举足轻重的家族后代。
这一桌子人, 除了宋明瑜, 人人都是富贵出身。
唯独宋明瑜不是。
但偏偏, 郑嘉佑对她就极为客气——
也不是没有发小觉得这人又是浪子本性发作,随便找了个漂亮姑娘就说人家是老板。
但郑嘉和的名字摆出来, 没人会质疑了。
郑嘉佑不想承认, 但是他哥名声实在比他好太多,就连他自己选这些人过来作陪,也是因为郑嘉和对他们很欣赏。
在郑嘉和眼里, 能不能继承家业不重要, 人品怎么样比较重要。
这也是为什么郑嘉佑当了这么多年花边新闻的男主角,但始终没有闹出丑闻的原因, 他知道底线在哪里。
这些发小同样知道底线在哪里。
他们面对一个和港城人完全不同,说着一口普通话,却不卑不亢的年轻女孩儿, 说不惊讶是不可能的。
太年轻了, 不像女老板, 反而像是港城大学里头背着通勤包,带着随身听的女大学生。
年轻,漂亮, 更重要的是身上的那种气质。
不卑不亢, 淡然,从容。
仿佛这不是全港城一桌难求,光是到餐厅都要乘坐专门摆渡船的海上巨无霸餐厅, 而是一座街边小店。
在座的也不是港城巨富们的子女,而只是一群一起吃饭的新朋友。
要不是宋明瑜开口就是普通话,真的会让人猜测她是不是港城哪家一直在国外上学回来的归国子女。
气场一点不落下风。
宋明瑜落落大方,郑嘉佑这些发小对宋明瑜的第一印象就很好。
所以他们没有挑剔,更没有审视,而是直白地表现了自己的好奇。
“你是怎么和嘉和哥认识的啊?”
“你是做生意的,什么生意啊,你好年轻,这么厉害!”
“个体户?什么叫个体户?不就是老板吗?”
港城这些富家子弟连港城许多普通人出没的地方都没去过,遑论内地。
加上他们大多数也不继承家产——
继承的那就不会和郑嘉佑一起玩了,所以,内地,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一个谜。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内地来的,还是和郑嘉和做得起合作伙伴的人,他们恨不得把宋明瑜当十万个为什么来问。
偏偏一个个态度又出奇地——好。
叽叽喳喳的。
这个说可以带她去半山别墅,那个说带她出海坐私人游艇,反正就是开party。
见宋明瑜似乎对吃很感兴趣,又把菜单塞她手里,让她想点什么点什么。
就好像在动物园里看大熊猫,只不过宋明瑜自己现在就是那只大熊猫。
她有些哭笑不得,少见地感觉到应接不暇。
但这种叽叽喳喳的热闹,并不让人讨厌。
不是宋明瑜见过,那种觥筹交错之间拿利益好处来交换友善的热闹。
而是有种……不谙世事,被家里保护得很好的热闹。
最重要的是,这些郑嘉佑带来的朋友,他们很会吃。
他们推荐的海鲜舫美食,比想象中还要好吃。
该说不说,港城这座城市就是有靠海吃海的能力,尤其是他家的招牌香辣蟹。
要说多辣,在宋明瑜这个南城嘴巴里倒是显不出来,但奇妙的是它的调味很丰富,不是只有螃蟹的本味,和浮在上面的辣味。
而是连钳肉都浸入了辛辣的气息,再加上蟹肉本身足够新鲜弹牙,整个菜入口就是让人感觉无比和谐。
还有什么炸蟹肉丸子,宋明瑜猜测丸子在搅拌上劲的时候,不仅打进去了马蹄,应该还有蟹膏用以提鲜。
所以在咀嚼的时候,除了蟹肉本身的清甜,还有一点蟹膏的浓郁香甜。
炸制的过程温度应该比较低,不是大火猛炸,而是刚刚好五六分钟就能炸好的温度。
这样一来,可以保持内部刚“断生”,蟹肉还是Q弹的,但外部又已经金黄酥脆,吃起来就是截然相反的口感,很有冲击力……
不对,宋明瑜又认真品味了一下,蟹膏在炸制的过程中有一部分融化,但它的口感仍旧很浓郁。
应该是还有一部分蟹膏提前做到断生,丸子炸制成熟之后,再将这部分蟹膏添进了成形的丸子中。
炸物的温度会让这部分蟹膏微微回温,但又不会到处流溢,上桌之后,一口咬开,里面的蟹膏就会爆开。
加上用的是鲜活的螃蟹,里面可能还搅了一点点虾肉泥进去……嗯,还有嫩滑爽口的一点点猪油,或者是肥肉,比单纯的蟹肉丸子多了一点颗粒感。
南城不太好买到海鲜,但宋明瑜有些手痒。
她好久都没正经下过厨了,小饭馆现在开张的时间都比较随意,不像之前压力那么大,她也是挑自己喜欢的做。
或许她回南城之后应该联系一下南城饭店的张怀总经理。
粤菜的业务可以上新菜了,这菜做起来肯定很好吃。
还有虾仁炒面,这个也好复刻,可能唯一不太好做的是火焰虾这种工夫菜。
给她一段时间,应该能琢磨出来,不过这个菜之所以叫火焰虾,不是直接拿到火上去烧。
而是要用酒去淋,再将淋满美酒的虾肉用火焰灼熟。
南城恐怕找不到味道正好契合的酒,相比起味道清淡可口的甜酒,南城人更喜欢辛辣的白酒。
又或者是男人们会呼朋唤友,一边看国足比赛,一边在脚下摆起堆的啤酒。
不过宋明瑜还是感觉自己收获颇丰,这一趟来海鲜舫没来错。
回去还真可以试试哪些菜能做出来,就当是给南城饭店的业务更新一下,免得张总经理老说她偏心。
当然,这些要先做给言川和林姐他们尝尝看。
宋明瑜这边大快朵颐,那边,郑嘉佑的发小们也没有让气氛冷场。
该说不说,能玩到一堆去的人都有共同点,那就是一个个话都不少。
尤其是其中一个和郑嘉佑勾肩搭背的年轻男人。
宋明瑜听见其他人叫他梁浩然,据说是船运巨头,振华船务的小儿子。
比起资产可能不如郑氏那么雄厚,但仍旧是港城跺跺脚就能抖三抖的顶级豪门。
梁浩然不是家里老大,不需要继承家里的事业,和郑嘉佑一样,完全是个玩咖,他也是席间最活跃的一个。
“钟红最近拍了个广告,就在‘远洋号’上拍的,我让你去,你怎么不去?”
郑嘉佑喝了一口XO:“有什么好去的,我又不感兴趣。”
“你不感兴趣?你之前不是说钟红——”
“我说她适合给郑氏拍珠宝广告,那之后不是拍了么。”
郑嘉佑赶紧把话截掉,“你之前追的那个小明星呢?”
梁浩然不明所以,被他把话题带开了。
“吹了啊,又是买包又是买衣服的,结果跟我说什么不合适,那就算了呗——我最近对追女仔没什么兴趣,我在等王冕的新电影。”
王冕现在是港圈的大导演之一,为人出了名的吹毛求疵,可他的出品就是有种别人无法复刻的味儿。
“王冕?他又要拍新电影?这次请的哪些大牌啊?”
“没有大牌,全是新人。”
梁浩然显然对娱乐圈更熟悉,“梁庭,刘迦音,曼宜,还有个叫Leo的。”
郑嘉佑有点无语:“这都谁跟谁?就曼宜这名字好像听过——”
“《警察故事》里面那个女朋友啦。”
“哦,她啊,有点印象。”
“她都还好了,其他人不知道王冕去哪个电视台找的演员,一个比一个没名气——连电影都没拍过!”
梁浩然啧了一声。
“投资方都撤资了,听说他现在烦着呢,我让老豆给他投资一点,老豆让我滚一边儿去——你说王冕就不能找点大牌吗?又不是没钱!”
梁浩然嘴上说话一点不带委婉的,拿自己开涮眉头都不皱一下,其他人顿时哄笑起来。
“你还替人家导演操心上了。”
宋明瑜默默啃着螃蟹钳没说话。
显然,这群富二代都对娱乐圈很熟悉,这也是自然,港圈和娱乐圈从来就不分家。
只是,从他们嘴巴里吐出的这些名字——
梁庭,后来的戏剧天王。
刘迦音,国际影后。
曼宜,时代天后。
至于那个叫Leo的……后来他取了个中文名字,登顶成为了港圈四大天王。
这些名字,随便提一个出来,在宋明瑜前世都是跺跺脚能地震的存在。
但是如今,他们只是整个港城娱乐圈里面名不见经传的存在。
甚至连一个电影的角色都拿不到,没人看好他们未来的发展。
宋明瑜慢慢放下吃干净的钳壳,擦干净了手指。
她心里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能不能捡个漏?
Venus作为一个服装品牌,一直还没有定下来代言人。
比起1986年,她更熟悉的还是几十年后的运作方式——品牌代言人,大使、形象伙伴、联名。
代言人是不可缺少的一环。
这些未来注定要登顶名利圈,成为红遍大江南北,甚至是全世界都闻名的天王天后,现在还是无名小卒。
偏偏港娱生态如此,对于这些还不红的小明星,甚至是小配角,大多数根本就签不到什么广告,更别说成为长期代言了。
Venus现在和他们签代言人合同,完全就是纯赚啊!
这个漏,必须要捡!
第128章 第 128 章 签明星?
这一顿海鲜舫的宴请可谓是宾主尽欢。
来攒局的这些发小自然不用说, 虽然谁也不差这个钱,但毕竟这家海鲜舫名气在外,又足够独特,还真不好预约。
大部分的确是看在郑嘉佑——或者说, 郑氏的面子上。
郑嘉佑叫上他们, 本身也一种交情的证明。
有几个发小原本还以为郑嘉佑这么久不回港城, 多半是顾不上他们这群兄弟,谁知道还特地找他们来吃这家海上餐厅。
顿时一个个感动得眼泪汪汪。
郑嘉佑也很满意。
虽然还是有很多其他人——有时候郑嘉佑都觉得他们有点过分喧闹, 但人多的好处就在于, 他想要关心宋明瑜,不需要借口。
因为一桌子人谁都对宋明瑜感兴趣。
他们还掌握得到分寸,没有把宋明瑜问得不高兴, 郑嘉佑呢, 也在里面“浑水摸鱼”,和宋明瑜说了不少话。
叫发小来完全是个正确的决定。
他嫌弃地把一个假装抹眼泪的发小往旁边推了推, 偷眼去看不远处和女孩儿们站在一起的宋明瑜。
一群人浩浩荡荡从海鲜舫包厢离开,别说宋明瑜,就连郑嘉佑都没引起街边狗仔的注意。
这是郑嘉佑计划之中的事情。
毕竟一行人全是豪门后裔, 光是梁浩然身上的八卦就不比他郑嘉佑少多少。
最近船王斥巨资又并购了一家公司, 才上港城报纸没多久, 要论话题度也是梁家更有话题度。
唯独全程他得一直小心翼翼,生怕哪个狐朋狗友真的失口把自己的“浪子轶事”给说出来。
只是郑嘉佑万万没想到,他这些好兄弟没掉链子, 但这些女人一点没给他好果子吃。
一晃眼, 宋明瑜就被她们给带走了。
偏偏郑嘉佑毫无办法,他总不能介入一群女人的谈话,然后要求宋明瑜和他单独说话吧。
他谁啊?
郑嘉佑多少有点后悔, 可又有点无奈。
组局自然是有男有女,郑嘉佑也不可能傻到组一个全是男人的局——宋明瑜会来才奇怪。
这几个女发小,都是和郑氏关系极好的家族的幺女,年纪有些就比宋明瑜大个两三岁,有一个甚至和她岁数差不多大。
郑嘉佑的本意是觉得岁数相仿,可能宋明瑜会轻松一点。
但没想到一顿饭下来,这群千金大小姐倒是全围在了宋明瑜身边。
其中尤其是宋氏钟表的千金宋琪岚最热情,连称呼都换了更亲近的:“明瑜,等会我开车送你。”
港城人喜欢豪车,尤其是港圈这些老牌豪门,子女们往往是刚到年龄就拿了驾驶证。
宋琪岚的座驾是一台法拉利308GTS,红色车身,流线型的线条,要多拉风就有多拉风。
她一开始只是觉得很巧。
她姓宋,宋明瑜也姓宋,两人还都年纪差不多。
而且宋琪岚性格并不忸怩,她自己就是个直率的性格,也喜欢落落大方的人,宋明瑜刚好不是个拐弯抹角的性子。
然而随着席间气氛升温,宋明瑜多少提了一点自己身上的事。
她没具体描述自己做了些什么,只简单挑了几件南城有意思的事情来说,里面少不了就有明瑜餐饮和明瑜服装的事情。
知道宋明瑜一个人带着弟弟,从一家店做成了餐饮老板,这次还和郑嘉和合作服装品牌,宋琪岚简直掩饰不住自己的惊讶。
这是二十岁的人生?!
宋琪岚年纪最小,是家里的幺女,平时在家里都是哥哥姐姐们一个个宠过来的。
一堆发小里,也因为年龄,总是当那个大家呵护着的妹妹,宋琪岚性格不骄纵,但也根本没吃过苦。
在宋琪岚的脑袋里,理所当然地觉得二十岁出头的年纪,能优哉游哉地念个大学,拿个文凭,喝喝下午茶,插插花就差不多了。
光是让她想想宋明瑜经历的这些事情,宋琪岚就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行,换她她根本做不来。
于是,宋琪岚就忍不住和宋明瑜主动搭话了——一个好奇,一个随和,结果一不小心,就聊到了饭局结束。
宋琪岚都还是没听够。
她头一次不想饭局结束!
“然后呢,然后呢,明瑜,那个酸辣粉的事情你怎么解决的?”
宋氏钟表虽然也是名门,但其实家族并没有那些辉煌的族史,最早是逃难过来港城,从最底层打拼,从一个钟表匠做起。
那时候多累多苦不用多说,也是受尽了白眼才能有了自己的店铺,然后一家家店铺做大,抓住机会,一飞冲天,才有了现在的宋氏钟表。
从宋琪岚的祖父那一辈开始,就清晰地意识到白手起家的能量,所以她对于宋明瑜的打拼经历,非但没有什么轻视的想法,反而是觉得这个女孩厉害得不得了。
女孩儿的声音又娇又软,宋琪岚会说粤语,也会说英语,普通话却很难,只能蹩脚地夹杂着三种不同的语言。
她眼巴巴地看着宋明瑜,缠着要送宋明瑜回酒店。
坐她的保时捷呀,她可以带明瑜从维港兜风一圈再回去的!
郑嘉佑应付完那堆喝得微醺的发小,转头一看宋明瑜已经被宋琪岚缠得不行,牙都要咬碎了。
“我送她回酒店。”
宋琪岚哼了一声:“你送?你想让明瑜上八卦——”
“我说司机,司机!”郑二少狼狈地打断宋琪岚的话,“我让司机送她回去。”
“又是你那台奔驰?”宋琪岚皱了皱鼻子,“老气,哪个二十岁的女孩肯坐?”
“宋琪岚——”
宋琪岚聪明得很,才不和郑二少纠缠呢,“明瑜,我送你回去好不好,我们两个女生可以在路上多聊聊天!”
她故意加重了女生两个字,宋明瑜也主动开口,坦率道谢:“二少,今天实在很感谢你,回头有机会让我请你一顿。”
感谢是真的。
要不是郑嘉佑,她的确吃不到海鲜舫的东西,前世今生,这算是很稀有的一次机会,重点是,这一趟她收获颇丰。
这些娱乐圈的消息,换作她自己还真不好打听。
而且宋琪岚这个港城姑娘还挺有意思的,宋明瑜也觉得和她很聊得来。
她还想问宋琪岚一些事情。
宋明瑜表了态,郑嘉佑还能说什么?
“……行。”他不情不愿地说道,又补了一句,“那你别忘了。”
郑二少转眼安慰自己,行吧,欠一顿饭也是进步。
至少比上次有进步。
上次送了花,但自己反而出糗了一场,也没得到宋明瑜什么另眼相待。
后面谈生意,也基本上是他哥在和宋明瑜谈。
仔细算起来,这竟然算是郑嘉佑第一次和宋明瑜一起吃饭。
要换作以前,郑二少可是压根不屑于用这种方式套近乎——
喜欢靓女,那就刷卡,一张卡搞不定,就再来一张。
但在他去了一趟南城之后,现在他已经完全收起了这种想法。
郑嘉佑有时候甚至会担心自己邀请宋明瑜的方式太过“庸俗”,人家压根不搭理他。
还好宋明瑜是做餐饮的,还好她对美食还感兴趣,还好港城不缺美食。
不然郑嘉佑估计是真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打动她的芳心了。
郑嘉佑很快就把自己安慰好了,或许这也是越挫越勇的一项证明。
“耶!”
宋琪岚完全没把郑嘉佑的失落看在眼里,她径直就带着宋明瑜坐上了自己的大红色保时捷跑车。
还大喇喇地把车停在了郑嘉佑面前,不忘和他炫耀,“那明瑜我就先带走了,bybye~”
赤红色的超跑呼啸而出,宋琪岚把敞篷打开,夜深了,这个天气下夜风却仍然是暖的。
宋琪岚对港城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过去的每一条街区有什么品牌,有哪些店是她平时常光顾的,她如数家珍。
宋明瑜耐心倾听,两人原本岁数相仿,但这种时候倒像是姐妹相处。
宋琪岚滔滔不绝地介绍了半天,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得太急,都没给宋明瑜说话的机会,耳尖一红。
“明瑜,你也说说话呀,说什么都行!”
宋明瑜还真有想说的:“我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联系上一个演员。”
“谁呀?”
“曼宜。”
宋琪岚操纵保时捷在十字路口一个漂亮的甩尾拐弯,“你找她做什么呀,要签名吗?她名气这么大吗,内地都知道啦?”
“不是……我想找她谈广告。”宋明瑜说道,“你知道,我的服装店就快开业了,我想找个女明星当代言人。”
“那你怎么不找阿梅,或者是钟红?她们在港城才是有名气呢。”
宋明瑜自嘲地笑笑:“我倒是想,但大明星我可请不起。”
“这倒是。”宋琪岚明白过来宋明瑜是什么意思,“像曼宜这种小明星,要是有品牌愿意和她签合约——长约的话,很便宜的。”
她报出了一个数字,宋明瑜心里大概已经猜到不贵,但这个数字也未免让人太惊讶。
也就相当于是普通港城人几个月的工资而已!
但,能让一个未来爆火的港星,签下一份长约……宋明瑜心动了。
宋琪岚耸了耸肩:“这条路就是这样咯,要是爬不到顶峰,那就只能给公司打白工。”
她说完这句话,火红色的保时捷刚好抵达酒店门口。
宋明瑜下了车,正想感谢宋琪岚送自己回来,却见宋琪岚拿着钥匙,潇洒地把车门一关,把要是丢给了泊车的门童。
“我送你到房间!”宋琪岚兴致勃勃,“你不是想知道怎么签这些明星吗?我熟,我告诉你!”
——好吧。
宋明瑜无奈地点点头,宋琪岚顿时眉开眼笑地挽了上来。
两人刚穿过玻璃旋转门,迎面却与一个醉醺醺的女人撞在了一起。
宋琪岚一个趔趄,要不是正好挽着宋明瑜平衡了一下,后者又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她就摔下来了。
“你这人,走路不看——”
宋琪岚竖起眉毛正要发脾气,看清那女人长相,却吓了一跳。
“大表嫂?!”
第129章 第 129 章 我想回家
“大表嫂?”
宋明瑜自然是不认识, 宋琪岚咬了咬唇,“她平时不是这样的。”
大表嫂一向温柔,体贴,笑吟吟的, 好像什么都不用说, 她已经什么都懂。
“大表嫂待我一向很好。”
“我小时候很不爱吃饭, 家里换了好几个保姆,也做不出我喜欢的菜, 我爸妈觉得是我在故意闹脾气, 说要是不爱吃就什么都别吃了 ——”
“大表嫂知道之后,亲手给我做了一道糖醋里脊,还和我爸妈认真地聊了一次天, 我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 但是那次之后,我爸妈就对我耐心好多。”
“大表嫂做的菜也很好吃, 那道糖醋里脊后来我找好多厨师做,那些大师傅都做不出大表嫂的味道。”
听见有人用“大表嫂”叫自己,女人偏了偏头, 眼神迷离, 却紧抿着唇。
宋琪岚有些心疼, 大表嫂对她来说感情完全和所谓的亲戚不一样,是真正的亲人。
她当然是不能看着对方醉倒在地,宋琪岚想也不想就往对方身边走, 想去搀扶她, “大表嫂,你喝得太多了……”
然而,大表嫂却冷冷地瞪了宋琪岚一眼。
“……你是谁?”女人眯起眼睛, 紧接着,语气变得更加警惕“你是——宋其何?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宋其何是宋琪岚大表哥的名字。
宋琪岚闹得摇得像拨浪鼓,“大表嫂,我是琪岚,我不是大表哥!”
“宋其何……你毁不了我的。”
女人却压根没有将宋琪岚的话听进去,又或许是她压根就已经醉到无法辨认对方的声音。
她只是用力摆了摆手,像是在挥退什么幻影。
而随着她的动作,本就东倒西歪的脚步一个没站稳,险些就踉跄着倒在了地上。
宋明瑜眼疾手快地将人一把扶住:“小心。”
这个被宋琪岚称呼为大表嫂的女人抬起头来。
她长了一张有些憔悴,但仍旧看得出来年轻时精致美丽的脸。
R&J酒店足够豪气,步入室内便感觉温度如春,十分惬意,然而女人显然是喝多了酒,两颊上酡红一片,额头汗水不断渗出。
被宋明瑜扶起来,女人迷迷蒙蒙的,只下意识道了一声谢。
哪怕在醉了之后都还能保持这种礼貌,宋明瑜对此有些意外。
但让她真正留下印象的是,她说的是普通话,而这个女人本能回应的,却是一句乡音。
一句宋明瑜听了许多年的乡音——
“没意思,没意思得很。”
宋明瑜还来不及去分辨自己是不是听错。
她这边乍一松手,女人的身体又开始东扭西歪,踩着一双高跟鞋,走路却像是画龙似的,完全保持不了平衡。
眼见着她又要一头栽倒在地上,宋明瑜只好赶紧又把人给扶住。
她仔细看了看女人的神色,对方身上的酒气浓得不行。
宋明瑜皱了皱眉:“她状态很不好。”
此刻女人的状态是但凡她撒手,就会马上醉倒在地上的程度。
尽管这是R&J,这是港城最顶尖的酒店,但这里人来人往,她们又正好在电梯间,已经有乘坐电梯下来一楼的宾客在往这边投来异样的目光了。
尤其是那些男宾客落在女人身上那条长裙的目光,更是令人有些不适。
宋琪岚顿时慌了神:“她肯定醉得不轻,她根本就认不出我了,我得把她送回房间才行!”
可大表嫂压根不愿意让她靠近,宋琪岚一往前走,女人的表情就极为警惕,像是见到了什么绝对不肯接触的人一样,极为抗拒。
宋琪岚尝试了几次,不仅没用,反而让女人头发更加凌乱了两分。
“这样不行。”宋明瑜制止了宋琪岚的无用功,直截了当地说道,“我跟你一起送她回去。”
宋琪岚犹豫了一瞬,宋明瑜皱起了眉头:“要是再晚一点,她可能会更难受。”
宋琪岚顿时回过神来,使劲点头,宋明瑜知道这姑娘是有点乱了阵脚,果断接过了指挥权:“房卡,你找找看在哪。”
“嗯!”
R&J的楼层和几十年后的许多奢华酒店一样,抵达哪一楼,就必须要哪一楼的房卡。
总不能把人丢在这里,这种时候也顾不上许多了。
大表嫂不肯让宋琪岚靠近,宋琪岚干脆借着她的抗拒,一把把手包拿了过来。
手包里肯定有,毕竟长裙可没有口袋。
女人迷迷蒙蒙看着宋琪岚把她的房卡给找了出来。
宋明瑜果断地指挥宋琪岚去按电梯,她把女人扶进电梯。
等电梯到了楼层,又派宋琪岚去提前打开了房门,她这边搀扶着醉得迷迷糊糊的女人往房间走。
等把女人搬上席梦思大床,又给她盖上了被子,甚至还给女人喂了一杯水,又给她擦了脸颊,女人才勉强安静下来。
宋琪岚一直怦怦乱跳的心这才镇定下来。
她平时都做千金小姐做惯了,每天除了吃喝玩乐其实什么事情都不用她亲自操心。
要不然今天突然出现意外情况,她也不至于慌乱成这样。
整个过程中显然是宋明瑜帮了自己大忙。
宋琪岚心里清楚这一点,毕竟那是她大表嫂,又不是宋明瑜的。
宋明瑜之所以愿意帮这个忙,完全是看在她宋琪岚的份上。
宋琪岚赶紧和宋明瑜道谢:“明瑜,实在太谢谢你了,要不是你在,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
她是个不会藏心事的性格,说着说着自己眼圈先红了。
宋明瑜刚刚其实就已经有个疑问了,这会儿直接把问题问出了口。
“你大表嫂,不是港城人?”
宋琪岚迟疑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不是,她是内地人——”
她本想把话题就此中止,但想了想,又叹了口气,有什么好瞒的?
“我直接告诉你吧。”
这是一个俗套的故事,但也是一个悲剧故事。
一个内地来的,名叫江宛如的“北姑”,年轻漂亮,为人又聪明又有冲劲,因缘际会下,被宋家大表哥宋其何追求,嫁入豪门。
当年宋家长辈本不同意,是宋其何坚持才结婚。
婚后宋其何经营公司,而江宛如这个贤内助更是体现出了她的能力。
不仅把家里拾掇得井井有条,还自学了粤语、英语和日语,在许多社交场合中完全展示了自己高超的交际的手腕,帮宋其何间接敲定不少生意。
谁都以为是佳偶天成,直到三年前,宋其何被抓到出轨,登上了八卦小报,险些影响到公司的前途。
江宛如雷霆手段将事情摆平,可夫妻俩从此离了心。
“……两个月之前,他们离婚了。”宋琪岚的声音有些闷闷的,“大表嫂……她一直是个很要强的人,她没有要公司。”
江宛如想要做自己的事业,她想要在港城站稳脚跟,用自己的名字,而不是谁的妻子。
但是,没有了宋家的庇佑,她的“缺点”一下被无限放大。
八卦报纸津津乐道地写这个女人的悲剧,在她痛苦的时候往伤口上面撒盐——
“江宛如就是个来自内地的北姑,她是个被豪门抛弃的弃妇。”
床上女人难受地哼了几句,宋琪岚很是心疼,“大表嫂总是表现出来没事的样子……我没想到离婚对她的打击这么大,她竟然会买醉……”
宋明瑜却猜测江宛如可能不是买醉。
实话说,她很能理解江宛如的心情,因为两人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自尊心很强。
如果被人看不起,就越发想要证明自己——这一点是宋明瑜前世就已经养成的性格。
哪怕到了八十年代,她的生活节奏慢了许多,偶尔这种强烈的自尊心还是会钻出来,让她忍不住想要做些什么。
但宋明瑜没有把她的想法说出来,只是说道:“今天就让她好好休息吧,她喝了太多酒,明天恐怕会头疼。”
“……好,那我送明瑜你回去。”
都送到了R&J,也不差这几步,宋明瑜点了点头,她还想再问问娱乐圈的事情,正好再和宋琪岚聊聊天。
郑家虽然和她关系更近,但宋明瑜并不想事事都依赖他们。
她也要有别的信息渠道。
宋明瑜又去拧了一根毛巾,帮床上的江宛如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就在她起身打算离开的时候,床上的江宛如却忽然拉住她,说什么都不肯放手。
“我想回家……我好想回家……”
“妈,我想吃你做的麻婆豆腐了……我想回家……”
宋明瑜顿住了动作。
这一次,她听得清清楚楚,绝对没有听错。
——江宛如说的是南城话。
宋琪岚的大表嫂,竟然是个南城人!
就在宋明瑜慌神的时候,江宛如仿佛再也承受不住了似的,嚎啕大哭起来。
“我想吃麻婆豆腐……”
宋琪岚赶紧过来,小声哄着她这位前大表嫂把手松开,可江宛如说什么都不松。
宋琪岚听不懂她嘴巴里嘟哝着什么,只是无论她怎么哄,江宛如都全然不搭理,只是说什么都不肯安静下来。
宋琪岚急得不行:“大表嫂,你想要什么你告诉我呀!”
宋明瑜却听明白了。
十八梯,吊脚楼,河边的大石头。
江宛如哭着说出来的,是她作为南城人的回忆,是她原本的家。
宋明瑜听着江宛如的南城口音,望着那张泪如雨下,有些委屈,又充斥着后悔与不甘的脸庞。
她叹了口气:“……我可以让她安静下来。”
“麻婆豆腐,我会做——她想吃,我可以做给她。”
“琪岚,我需要用R&J的厨房。”
第130章 第 130 章 家乡味道
宋明瑜开口要用R&J的厨房, 好像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一个厨师,需要做菜,那不就得需要一个厨房吗?
但这可是R&J,是港城最奢侈的酒店, 是名流聚集之地, 这不是南城, 不是她的小饭馆,也不是南城饭店那种互相合作, 离不开她手艺的本地饭店。
但她还是说得理所当然, 而宋琪岚也压根没觉得宋明瑜说这话有什么不对。
她立刻就联系了酒店。
酒店一开始是不同意的,理由很简单,后厨不是谁想借就借, 想吃饭直接去餐厅不就好了。
然而宋琪岚根本没让对方把话说完, 她只给出了两个事实。
第一,需要使用厨房的人是宋明瑜, 这次赴港是作为郑氏的合作伙伴,和郑氏谈生意,郑氏为她在更高的楼层定了一间套房。
第二, 宋琪岚亮出了自己的身份, 宋氏钟表, 港城人人皆知的钟表大王家的幺女。
两家豪门的名字虎视眈眈在前,R&J当然不会不识时务地再提拒绝的话,只说这件事可以安排, 他们去协调。
没多久, 总呼回电,说有一间零点餐厅的后厨处于空闲状态,已经过了营业时间, 可以使用。
宋琪岚也见好就收,R&J酒店让步,她也就态度温和地表示,事后会有酬谢。
钱反正她不缺。
R&J酒店的相关负责人很快来了江宛如的房间,态度谦逊地请宋明瑜和她一起去餐厅。
酒店当然不可能让宋明瑜一个人呆在厨房里,至少需要一个酒店方的“陪同”,只是恐怕全R&J酒店的人都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
借厨房,这当然不可能没有先例,总有些有钱有地位的人天马行空,忽然想到什么有趣的点子——比如说做一个蛋糕,比如说烤一炉饼干。
反正就是要用厨房,R&J当然也不可能像他们嘴巴上说的那么坚守“原则”——在这里,钱就是原则,只要给的钱够多,厨房给了就给了。
但一个来自内地的年轻女人进入了他们的后厨——甚至用的还不是“借”。
这是第一次。
陪同的人有心想看看宋明瑜到底是何方神圣。
毕竟刚刚打电话的可是那位宋氏的千金,宋明瑜用R&J的厨房要是是为了讨这个大小姐欢心,做点什么糖果饼干,什么巧克力。
那就太俗了,让人觉得嗤之以鼻。
然而宋明瑜进到厨房之后,却不像是负责人想象中那样,率先去看那些烤箱之类的设备。
反而是检查起了炉灶,又问起了负责人食材。
得知花椒和豆瓣酱这些必备的基础材料都有,宋明瑜这才松了口气。
这两个调味料都麻婆豆腐的灵魂。
她都做好没有食材,必须要退而求其次的准备了。
但多少会有点不甘心,毕竟川菜这种东西和很多菜系不一样,它讲究的就是一个调味的层次丰富。
退而求其次,必然就不够正宗——而江宛如现在最想要的,就是一碗来自家乡的正宗味道。
还好,R&J什么都有。
该说不说,R&J毕竟是全港城——甚至是全亚洲最好的酒店之一。
这种地方哪怕不打算把川菜当做自己的招牌,但是厨师什么都会是必须的。
最重要的是……这些材料对这种顶尖酒店而已,备料根本就不存在问题,如果港城没有,那就用飞机来运输。
反正就是个财大气粗。
跟着来的那个女负责人还很好奇,到底宋明瑜要做什么,另一边宋明瑜就已经动作了起来。
麻婆豆腐这道菜,宋明瑜已经完全驾轻就熟了。
宋明瑜先把花椒碾到稍微“开花”,再开小火焙香,这时候锅里虽然还没炝出火气,但是花椒的香味已经是四处逸散。
把花椒捞上来放凉的时候,就得切豆腐了。
宋明瑜切豆腐的动作很快,她甚至用不着案板,也不需要垫着什么东西,一方豆腐捧在手里,轻轻把最上面那层削掉,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开切。
一方豆腐整整齐齐切成九块大小一模一样的小方块,往锅里一煮,转头去找豆瓣酱,正好对上负责人震惊的目光。
“你的手……”
宋明瑜笑了笑,抬起手,手掌仍旧是光洁的,对方这才吐出口气,“我还以为切到手了——”
“不会的。”
前世她刀工最好的时候才能做到,刀刃与掌心擦肩而过,但这辈子她自己开了两年饭馆,光是做过的麻婆豆腐就不知道多少盘了。
这种刀工现在对她来说是小意思。
顾不上和负责人多闲聊,宋明瑜拿上豆瓣酱,在案板上剁碎,又将已经焙香的花椒碾到“花椒面”的程度。
豆腐起锅,她再切好其他配料和牛肉末,起锅烧火,下入牛肉末,调料洒入。
锅气蒸腾起来那一瞬间,沉重的铁锅像是轻若无物一样,被宋明瑜单手拎起来摇晃均匀。
之后就是豆腐,花椒面,勾芡……几个步骤行云流水。
等负责人眨眨眼,整个人再回过神来,那边葱花下入,宋明瑜最后用勺子微微将豆腐推开,装盘。
整个过程甚至负责人连多说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她只能将目光投向那盘麻婆豆腐。
她是个港城人,平时从来不吃辣,甚至辣椒的味道让她觉得过分刺激,有时候会想流泪。
但不知道为什么,闻见那本该呛鼻的麻辣香气,她竟然也有一瞬间……饿了。
负责人勉强咽了口口水。
宋明瑜没注意到负责人的表情,她开口问道,“有米饭吗?”
麻婆豆腐是一定要配饭吃的,要是这在南城,宋明瑜还真不好处理,只能用蒸锅尝试蒸一锅米饭出来。
但这是港城,电饭煲是不缺的,负责人点点头,没几分钟就把米饭盛了过来。
“我给您拿个托盘吧?”
“好,谢谢你。”
负责人还想说什么,宋明瑜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那我先回房间了,晚一点用完我给总机那边打电话,辛苦了。”
“……好的,这是我们分内之事。”
负责人只好放弃了自己的想法,只是她眼睛还直勾勾地盯着那盘麻婆豆腐,嗫嚅着嘴唇。
她也很想吃那盘麻婆豆腐啊!
“谢谢。”
宋明瑜礼貌地对负责人点了点头,迅速回了房间。
“明瑜!”
宋琪岚见她回来,就跟见了救星似的,扑了上来,“你可算是回来了!”
江宛如已经哭了好半天了。
要是她真的大发雷霆倒还好,可江宛如哭着哭着就跟小孩儿似的,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
想回家,想吃家乡菜,不想呆在港城了,想父母。
宋琪岚又听不太明白南城话,简直束手无策,想上去哄吧,江宛如一会儿还让她哄两句,一会儿忽然又把她认成了宋其何。
宋大小姐哪经历过这阵仗,整个人都不好了。
见宋明瑜回来,她就跟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狗似的扑了上去,“快救我——”
宋明瑜哭笑不得,赶紧让宋琪岚把托盘给放房间的桌上去。
她去带江宛如过来。
但其实江宛如不需要她带,早在麻婆豆腐的香味在房间里飘荡的那一瞬间,她就从床上一溜烟地爬起来了。
都用不着宋琪岚帮她布好碗筷,江宛如自己就坐好,拿着筷子和勺子,舀了一勺麻婆豆腐到米饭里拌好,吃了一口。
“嘶——”
从零点餐厅回来的路并不远,加上室内恒温空调,麻婆豆腐都还是烫的。
宋琪岚赶紧给江宛如拿了一杯水过来。
江宛如却没抬头,尽管被烫得“嘶”了两声,可脑袋却一直埋在碗里。
一盘麻婆豆腐,剩下的两个人都没有要吃的意思,就光江宛如一个人,却飞速地见了底。
江宛如却还不甘心,连盘子上最后一点料汁都裹进米饭里。
她的意识有些昏沉,唯独舌尖涌动的麻、辣、烫、鲜、香、嫩……不同的滋味一下把她拉回了南城的黄葛树下。
眼眶里又掉了泪水出来,砸在了桌上。
这就是家乡的味道。
是她苦求了十几年,都再也没吃到过的味道。
是她再也回不去的家乡。
江宛如就像是终于忍不住内心的苦楚,嚎啕大哭起来。
宋琪岚想去安慰她,被宋明瑜拦住了:“让她好好哭一场吧,哭完就好了。”
她没说错,这一场痛哭,仿佛是耗尽了江宛如最后的不甘心。
等她终于哭完,这一次总算是没有再闹腾,而是乖乖地任由宋琪岚将她送回了床上安顿好。
宋琪岚给总机打了电话让他们把餐具收走,又给江宛如留了字条,这才蹑手蹑脚地关上门。
她看向宋明瑜的眼神满是惊奇:“明瑜,没想到你做的菜真有奇效!”
江宛如开始还怎么都安静不下来,宋琪岚都做好给朋友打电话,找一家港城地道的川菜了。
但这个时间点,哪怕她找到了,恐怕人家大师傅也不会来,要是等到明天——总不能让江宛如这样一晚上吧?
关键时刻,完全是靠宋明瑜的那道麻婆豆腐,把人安抚了下来。
说实话,宋琪岚本是不抱期望的,毕竟今天席间宋明瑜是作为郑氏的合作伙伴出现的。
郑氏不做餐饮,也没有做餐饮的规划——宋明瑜的身份是做服装生意的老板。
谁能想到,一个做服装生意的女老板,竟然还会做菜?
还做得那么好吃?
宋琪岚没吃,但色香味俱全的一道菜,她不会看走眼。
宋明瑜笑了笑,大方地坦白:“服装生意是其中一个,我自己是做餐饮的。”
她简单和宋琪岚提了一下明瑜酸辣粉和明瑜小饭馆的生意,甚至还有南城饭店的粤菜合作。
“之前小郑总和郑二少在南城,就是吃的我做的粤菜,还有陈启邦陈总——之前港城考察团来南城的时候,是我接待的。”
宋琪岚听得目瞪口呆。
这听起来就是天方夜谭。
又做服装,又做餐饮,这在港城也不算是常见——至少对于普通的生意人来说不常见。
一般人能做好一样就不错了,宋明瑜竟然还挑战两个不同的领域,而且还做得挺好?
郑氏两兄弟的名字自不用说,陈启邦更是贸易业巨擘,她要是见着人家还得柔柔顺顺地叫一句“叔伯”。
宋明瑜谈起陈启邦的语气却不像是单纯吃过一顿饭的客人,显然关系要亲近许多。
内地人难不成都是三头六臂的神仙?!
宋琪岚越想越是压不住好奇心,时间其实已经不早了,她这会儿却说什么都不想走。
“明瑜,走,我送你回房间!”
宋明瑜觉得不必,这个时间,林香多半已经回来了,而且就在一个酒店的上下楼层,她一个人也没问题。
但宋琪岚坚持要送,宋明瑜也就不再婉拒。
宋琪岚当然不只是好奇。
宋明瑜早就该回房间了,但因为江宛如,在这儿耽误了不少时间。
宋琪岚于心有愧,挽起宋明瑜的手臂,主动表达了亲近,又转了转眼睛。
“明瑜,你之前说想签约明星做代言——这个事情,我帮你!”【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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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第 131 章 代言人
八十年代, 娱乐圈对于普通人并不像后来那样完全高不可攀。
更别说宋琪岚自己就是豪门出身,富豪圈子和娱乐圈这年头可以说是联系紧密,她要帮宋明瑜牵线搭桥,根本用不着费什么工夫。
很快就有人主动和宋明瑜联系, 说自己的名字叫陈望, 是艺人曼宜的经理人。
这年头的港城娱乐圈, 还是一个经理人——也就是经纪人占据举足轻重地位的时代。
这位经理人的来历不小,时下港圈最红的钟红是他一手带出来的, 就连圈子里最顶尖的成姓男影帝也是他的好友。
但这并不代表陈望就自视甚高, 恰恰相反,他从不摆架子。
而且对于自己旗下的艺人向来是主动出头的,他不会错过任何一个机会。
作为公司的金牌经纪人, 陈望在宋氏那边派人传话, 有这么个代言人机会的时候,他就已经心动了。
但要不要签, 陈望还很犹豫。
服装这种东西不比其他有些品类的代言,一旦签约,那曼宜的风格也就固定下来了, 如果这家品牌恰好是走甜美风的, 那曼宜要是答应了, 事儿就不好办。
——她出道时在港姐比赛里头就是走的甜美风。
但如今三年过去,甜美风也终究要往成熟女人蜕变,更不要说曼宜要往大屏幕常驻的位置冲刺, 甜美女孩的形象对她没什么帮助。
但是这个代言机会又很难得。
1986年, 不是哪个明星都能拿到代言,本身愿意找人拍广告、做宣传的牌子就那几家大型企业,等顶层的那些大明星们分完, 留的都不够中间的分,更别说曼宜还算不上是“中间层”。
顶多是个刚从底层脱颖而出的新星罢了。
曼宜的确年轻,这会儿也不过22岁,她十九岁的时候拿下港城小姐,二十岁的时候演了个第一个电影女主角。
看上去风光无限,似乎也不是不能等待一个更好的机会。
但是,八十年代的港城娱乐圈比想象中更危机四伏。
社团的存在,导致有些艺人压根没得选择,不得不对社团低头。
社团之外,还不断地有新人涌出。
这年头的港城影坛实在太红火,太能出头,甚至大把的艺人放弃了内地安稳的工作,跑到港城去打拼前途。
竞争是相当激烈。
曼宜现在走得顺,谁能保证她未来就一定能越走越顺,公司不能,陈望更不敢打这个包票。
Venus?
这个牌子的确是没听说过,但陈望很快通过人脉打听到了自己想要的——
这个品牌背后坐着的是郑氏。
陈望松了口气。
那其他的东西对他来说就不重要了,代言费?那些东西都是次要的。
能和郑氏搭上线才是最重要的。
哪怕只是郑氏不重视的项目,哪怕只是一个边角料的角色,对曼宜也有好处。
有豪门“背书”,至少曼宜在娱乐圈的日子能好过点,不至于被倾轧得太厉害,社团也会掂量着一点。
只是陈望很好奇,如果是郑氏的品牌,为什么郑氏不派人来,反而是宋氏?
要见他们的人也姓宋,难道是宋氏和郑氏的合作?
算了,不管是谁,总之他得亲自带着曼宜走一趟,无论成不成,面子上总不能过不去。
大不了就当是白跑一趟,反正跑片场、要试镜、求爹爹告奶奶的时候又不少。
陈望是这么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的,也是这么和曼宜说的,“万一能谈成一笔工作呢?”
曼宜倒是很乖巧,“我听你的。”
她知道自己的情况有些尴尬,已经出演过电影的女主角,再往下降咖位,又回去继续演电视剧,争镜头?
那会遭人耻笑。
只能继续攥着电影这条路不放,可电影是那么好拍的吗?
曼宜需要曝光,无论是什么曝光,总之她需要有曝光,有工作,有人看得见她,才能提之后的事情。
两人表面都还是镇定,但心里多少有点不安,等发现等待他们的人不在宋氏集团,也不在郑氏,而是在R&J酒店之后,就更不安了。
——不是没有在酒店谈合作的,但是这邀请女明星去酒店谈合作,还是令人有些警惕
这种警惕直到见到宋明瑜本人才打消。
开门的那一瞬间见到对面是个女人,曼宜和经纪人陈望两个人几乎是同时长长地舒了口气。
宋明瑜笑着迎他们进来,“不好意思,品牌还在筹备阶段,暂时在酒店办公——你们不介意吧?”
陈望和曼宜自然说不介意。
宋明瑜去给两人倒茶,今天林香又一大早出门了,最近林香是早出晚归,比宋明瑜还忙。
港城的物价不便宜,林香却舍得花钱在这边一口气买了不少本子,每天回来给宋明瑜分享,上面又是画图,又是记笔记,写得是密密麻麻。
宋明瑜当然不会拦着林香,倒不如说林香这么干劲十足,她很欣慰。
生产设计的事情她是帮不上忙,林香成长得越多,Venus的前景就越好——郑氏到底是合作伙伴,人家也不会做赔本的买卖。
而宋明瑜自己呢,则是要专注自己擅长的领域。
两杯清茶送过来,宋明瑜语带抱歉:“只有酒店的茶叶。”
R&J的茶叶可不差,更别说这一套是最俏最难定的海景套房,曼宜和陈望对视一眼,先是说了谢谢,接着小心地啜了一口。
曼宜喝茶的时候,宋明瑜就在观察对方。
两世为人,这是第一次,她见到曼宜本人,前世她别说没机会了,她步入社会的时候,曼宜早已经息影好多年了。
眼下呢?
这个未来的时代天后,如今身上还带着一点未脱的青涩稚气,眉眼间已经颇有倾国倾城得大美人风范。
宋明瑜定下曼宜,当然是因为她未来的影响力足够强大,而且未来的曼宜就是走的Venus一样的路线——
都市丽人,职业女人,漂亮得不像话,浑身有一种天然令人敬慕的气场。
但这个决定也并非宋明瑜一个人做的,她买回来当初曼宜参赛的碟片,和林香一起看了半个通宵才定下来。
林香对曼宜是一眼就相上了。
曼宜身高刚刚好,168cm,足够高挑,能撑起来Venus的女装,但又不会高到气场令人难以接近。
还有一点极占优势的,就是曼宜白皙的肤色,她好像天生就晒不黑似的,尤其是那双漂亮的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当她看着镜头的时候,天生就让人就有好感。
宋明瑜亲眼看到曼宜,真人比镜头上还要漂亮得多。
而且比她想象中还要礼貌。
尽管略带青涩的脸上还有一些没来得及隐藏的忐忑,但规规矩矩地坐在那,并不到处张望,说话也很慎重。
今天和曼宜她们谈合作,合同是提前找郑氏御用律师起草的,就是之前宋明瑜她们谈合作时候那个律师。
陈望接过合同。
他其实都做好了这一单只能给曼宜带来几千港币收入的准备。
毕竟这年头,又不是钟红那种顶级女明星,曼宜只是在电影里跟大腕搭过戏,自己还远不是大腕呢,几千港币一部广告,已经算是丰厚。
然而,合同上面写的字却让他有点意外:“……形象大使?”
Venus给出的条件是,十年的形象大使。
曼宜作为品牌官方的形象代言人,独享电视广告和平面广告的曝光。
品牌方不能越过曼宜去接洽其他人,即使有合作,也必须是其他子品牌,又或者是以不同的名义,总之不能影响曼宜的资源分配。
至于拿多少钱——
一次性支付两万港币作为签约费,后续按照合同,每次项目有单独的费用。
肯定比不上直接买断单个项目给得多,但是签约费两万——哪怕是十年,这个价格也足够诚意了。
毕竟谁能保证十年后曼宜在哪?
以港城如今激烈的竞争程度,说不定过两年曼宜就被其他人挤得从娱乐圈黯然离场了,港姐又如何,港城失意的港姐又岂止一两个。
但陈望更在乎的是这个title,这个头衔。
形象大使,这个概念很少见——几乎找不到几个。
在1986年的港城,主流还是拍一支电视广告,又或者是平面广告,直接按项目来计算,所以,哪怕给某个品牌拍了广告,也远远算不上是深度绑定。
宋明瑜微微一笑,往上又加了一点份量:“Venus希望能和曼宜长期合作,合同上也写清楚了,十年内,我们不会更换合作的形象大使——每一季新品发布会,曼宜一定是压轴出场的模特。”
未来十年正是曼宜一飞冲天的时候,她傻了才会换。
至于压轴模特,这个位置当然是只有品牌的心肝肉才能拥有——但宋明瑜本来就是要把最重要的位置留给自家人。
“十年合约期满,双方享有优先续约权,任意一方可以提起续约,续约合同以现在这份合同为基准。”
这一条明面上来看,是保证曼宜能够始终抓住Venus这个代言平台,保证了十年内,曼宜就算运气再不好,至少也能保证一个曝光的机会。
至于Venus会不会做不起来——合同里反正写了,如果Venus的公司运营无法再负荷代理人的费用,要双倍赔偿签约金。
曼宜是不亏的。
怎么看,Venus的诚意都是多到溢出来,对她这个如今还算不上是什么大明星的影坛新秀,堪称是推心置腹,真诚相待。
从曼宜和陈望时不时交换的目光也能看出来,宋明瑜给出的这份合同让他们颇为心动。
她也没催促,和两人聊了几句之后,借口要去书房拿资料,将两人留在了原地——这种时候她主动反而不是什么最优选。
十年,这个长期的胡萝卜,足够把兔子给钓上来了。
只是曼宜和陈望并不知道的是,十年,看似是对曼宜有利,实则是对Venus有利。
宋明瑜当然不可能一口气签二十年,太夸张,曼宜和陈望反而会觉得不正常。
十年,优先续约权,保证了足够的“诚意”,但又能保证十年后Venus可以继续和曼宜签合同——对方那时候不出意外,已经是三大电影节的评委了。
Venus的名字甚至有机会登上国际至高舞台的红毯。
但这些事情宋明瑜不会说。
曼宜和陈望自己讨论出来的结果,甚至是他们努力争取到的结果,他们才会觉得值得。
果不其然,宋明瑜这边刚走开,曼宜就迫不及待地开口了,她声音压得很低,“阿哥,我们签吗?”
陈望没说话,只一个劲儿地把合同翻来翻去,越是翻,手指越是抖。
两人都知道,这个机会不能错过,再没有第二家能够给出这么好的条件了。
曼宜可以不签,但港城女明星出了名的多,Venus签不到曼宜,可以签其他人——曼宜呢,过了这个村,还能有这个店吗?
陈望手里有钟红的经纪约,顶流女明星在这个年头的日子,也不见得有多么好过,钟红一年到头都在拼命拍戏,不就是为了能有一天稳住自己的曝光?
现在机会送上了门,曼宜拒之门外……傻子才做这种事。
陈望唯一犹豫的就是十年,“这时间会不会有点太长?”
曼宜却摇摇头,“阿哥,人生处处都是赌——但我至少想赌个能为我兜底的。”
也许五六年之后,会有更好的品牌找她签约,但谁能保证,这五六年里她不会一蹶不振,甚至是就此埋没在公司的芸芸众生里?
曼宜不信吃不到嘴巴的大饼,她只想要眼前的机会。
“十年就十年,我想签,阿哥。”
陈望沉默了一会儿,重重地点了点头,“好,那我们就签。”
等宋明瑜“姗姗来迟”,拿着资料再次出现在房间里,“不好意思,多耽误了一会儿。”
陈望吸了口气,露出了热情的笑容:“宋小姐,我想,我们可以就合同的细节谈一谈了。”
第132章 第 132 章 风暴前夜
曼宜签约Venus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港城。
此时此刻, 她的名气当然是不足以让这个代言签约的消息这么受人关注。
之所以会全港城人人皆知,是因为有人在背后推动。
其中之一,自然就是曼宜所在的公司,港城三大娱乐圈顶级公司之一。
他们没有错过这个机会, 尽管对于陈望给曼宜一口气签了十年有所不满, 但陈望给出的理由很充分——曼宜不够碰更大的资本。
“就连钟红也拿不到奢侈品牌的代言, 她拿什么和人争?女装代言本来就少——这个不影响其他品类,饮料这些代言曼宜照样可以签。”
现在的代言无非就是两条路子, 要么就走高端路线, 指望那些国际顶级品牌青睐,如果能接到一个,那就是平步青云。
要么就是走接地气的路线, 搞“全民”的头衔, 这种就得去接饮料、食品这些的广告,力争在师奶群体中刷好感——这群人有钱有闲, 追星最是不怕花钱。
而曼宜现在显然是走不了前一个路子的,后一个她现在国民度又不够,尴尬地在中间不上不下, 有个郑氏背书的Venus有什么不好?
公司还能说什么呢, 本来陈望就是公司的顶梁柱, 而且钟红也是陈望一手带出来的,他说这样对曼宜最好,公司也就捏着鼻子认了。
捏着鼻子认, 不代表他们都不做。
恰恰相反, 既然合同都签了,当然是要大吹特吹,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宣传的机会。
Venus是什么, 港城人不知道?
那就给我买通告,买报纸,总而言之,一定把这件事炒热,反正不能让人觉得曼宜签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品牌。
但公司也没有把所有的资源和人脉都砸上去,说到底,曼宜只是公司捧起来的新秀,重要程度远不能和钟红她们比。
反正这些宣传广告能起多少作用,就起多少吧。
谁知道一觉醒来,新闻爆了。
各大报纸上竟然全是曼宜签约Venus的通告。
照片很清晰,一看就知道不是狗仔偷拍,画面上曼宜戴了一副太阳镜,头发松散地披散在肩上,却不凌乱。
最引人瞩目的还是她那身剪裁合身的西服套装。
垫肩为曼宜那张还略带稚气的脸颊添上了几分英气。
女人整理着手腕上的淡金色袖扣,另一只手的袖子随意挽起,一双大长腿搭上垂顺的阔腿裤,尖头高跟鞋越发显得她四肢修长,气质十足。
似乎是注意到有人在拍,她半侧过头来,骨相漂亮的侧脸轮廓,隐约能窥见她唇上张扬的红。
封面下面印着一行加粗的大字:“Venus开业T台秀锁定周六”,旁边还有个倒计时,画着红圈的“5”,一下就吸引过去了人的视线。
但显然,比起一个没听说过的品牌,大家更关心的还是上面的明星。
即使他们只是觉得曼宜漂亮。
陈望去报刊亭的时候,听见不少人在议论,“这女明星是谁?”
他忍不住插话:“《警察故事》里的阿美。”
“哦!是阿美啊!”
这话真让人又酸又甜。
甜的是阿美这个角色的确有记忆点,曼宜在片场被骂了许多次,甚至连替身都不用,亲自上场,浑身拍到淤青,总算是有回报。
酸的是,尽管演了《警察故事》,但这毕竟是个捧男主角的警匪片,曼宜这个女主角的比重并不高。
即便有人记得阿美,也少有人将阿美和曼宜挂钩在一起,属于是戏红人不红。
但有安慰的是来报刊亭的这些人,大多数都是冲着曼宜那张漂亮的照片。
漂亮是真的很漂亮。
这不是公司的手笔,陈望了解自家公司,尽管对旗下艺人算得上是慷慨,但始终还是传统资本的心态。
这种看上去十分逼真,恨不得全方面表现曼宜美丽,还有让人对她身上那身套装遐思万千的“狗仔偷拍照”,公司是想不到要给曼宜安排的。
陈望忽然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场景,那是当时曼宜在拍平面广告的时候,忽然被人叫了出去。
后来曼宜回来,问她是谁找她,她也是一头雾水,压根不知道怎么回事。
现在看看……这一身衣服,不就是那天曼宜穿的那套么!
陈望迫不及待把所有的报纸都买回来看。
里面除了公司给曼宜买的那些,还有许多绝对不是公司安排的,有影响力的杂志亲自下场。
他们的站队态度都很明显,那就是帮这个代言站台。
比如说《今日港城》,再比如说《秀场》。
前者是全港城发行量最多的社会报纸,集中焦点于港城的大事件。
后者呢,则是港城本地最有号召力的潮流杂志。
再仔细看一眼内容,陈望就发现了不同。
和公司买的那些通告里,对Venus几笔轻轻带过不同。
这两篇显然是来自Venus那边的人,字里行间都把Venus包装成了一个“来历神秘”,“设计独特”,“能够引领市场新风潮”的品牌。
显然,这是Venus品牌方的宣传手段——
这几家杂志,都和郑氏关系匪浅。
显然,无论是曼宜的那张“狗仔照”,还是这些报刊的力挺,都是郑氏在背后指挥。
就在报刊亭挂着曼宜海报的报刊杂志被抢购一空的时候,Venus的第二波宣传紧随而至。
这次攻势更加剧烈。
尖沙咀、铜锣湾、中环……港城最繁华的地段,户外广告牌全部都换成了曼宜穿着Venus的平面广告。
紧接着,港城几家最有势力的本地电视台也开始在黄金时段播放广告。
曼宜原本在最近一段时间是没有曝光的,可得益于Venus铺天盖地的宣传,她也沾到了光。
作为新电影的女主角,甚至还没等到首映会开始,就办了个小型的见面会,又给曼宜吸了一波粉丝。
就连曼宜和陈望也没想到竟然会有这种意外之喜。
广告倒是早就拍好了,但那时候他们都以为会是留到新品发布会上再放。
毕竟一个品牌要运营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两人都想到了,一开始不能指望这个“大使”的头衔太多——能有好处就不错了。
可幸福来得太突然。
随处可见的广告牌上,到处都能看见曼宜给Venus拍的广告。
有时候是干练的职场女性。
有时候是略有俏皮的都市丽人。
有时候项链耳环加身,修长的脖颈被衬衫衬得格外白皙。
有时候则是蝙蝠衫,牛仔裤,不羁的菜色束发带和烟熏妆,就像是叛逆时代的靓丽少女。
无论哪一种,都足够吸引人的视线。
而曼宜有了曝光之后,她的通告变多,她也极其乖觉地主动提起了Venus。
“有和一个服装品牌进行合作,请各位期待它的首次亮相,到时候我也会作为压轴模特出场。”
一张天然的,胶原蛋白充足的脸蛋,以及即将上映的那部著名小说改编的电影,曼宜的人气上升,又为Venus反哺了一点关注。
她吸引来的这些注意力,逐渐从单纯的“这港姐越长越好看”,渐渐变成了“这个叫做VENUS的牌子,衣服怎么那么好看?”
普通人不明白什么叫快时尚。
但不妨碍她们能看出来曼宜身上穿的衣服,哪怕是普通人也能穿出效果。
版型、剪裁这些东西是一眼可得的,哪怕曼宜只是轻松地站在镜头前,这些东西也清晰可见——毫不逊色。
不仅是对比现在港城柜台里在卖的那些,即便是对上中环那些大牌,它也有自己的特色在。
这么一来,原本完全不了解Venus的港城市民,现在也开始翘首以盼了。
报纸上的倒计时,从五天,到四天,到三天……每一天的倒数,都好像在往这个期待上加码。
曼宜自己都没想到,郑氏这次动作会这么迅速。
要知道这些广告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黄金时段的电视广告,那完全是把钱拎出来当纸烧。
曼宜还在等待电影的首映式。
这是之前接了一部小说改编的故事,作者是港城首屈一指的爱情小说作家。
这个角色甚至是她力排众议,要曼宜出演的。
所以电影票房如何,就关系着曼宜接下来的事业走向。
经纪人办公室里,曼宜放下封面是自己的那份杂志。
实话说,这封面比她想象中还要漂亮,要不是曼宜知道那就是摄影那天拍下来的,她甚至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Venus竟然花了这么大力气,她语气颇有些期待:“阿哥,你说……Venus是不是其实比我们想象中,要更受郑氏重视啊?”
……
郑氏比想象中更加重视Venus。
对于Venus的宣传,宋明瑜一共是拿出来了六个方案——
电视广告、报纸杂志、电影植入、户外广告还有电台广播还有明星宣传。
这是几十年后品牌发布的标配,甚至还有些品牌会提前搞什么买手会、小范围发布会,再开时装秀。
放在八十年代,这些宣传手段随便拿一个出来都足够有效果。
但宋明瑜想要的不仅仅是效果,她希望的是Venus能在港城一炮而红。
和内地不一样,80年代的港城大部分家庭都能收看得起无线电视。
至于平面广告这些,更是港城常用的宣传手段。
所以她毫不犹豫地就把几十年后的宣传方案给拿过来了,不用白不用。
反正在这里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只要有钱,真能使鬼推磨。
最终郑嘉和拿掉了明星和电影这两条,不是不做,而是Venus现在不适合。
“至少要等第一季的新品销量出来之后。”
没有成绩的服装品牌,真正的大明星也不会纡尊降贵来帮它背书。
剩下四个,郑氏大手一挥,全部都给配备了个齐全,甚至宋明瑜都没说要黄金档的广告,郑嘉和就安排了。
“要么就不做,要做就做最好的。”
宋明瑜当然没有不高兴的,其实她把市场运营的工作交给郑氏,原本郑氏也可以不用这么认真和她讨论。
决策权是一回事,但宋明瑜自己又不是搞广告出身的,郑氏完全可以用外行不要指挥内行的理由要求宋明瑜闭嘴。
但实际上完全没有。
在商言商,这当然不是因为郑嘉和和宋明瑜有交情。
宋明瑜和林香分析:“Venus比想象中更有潜力,也许我们的牌比想象中更好打。”
它的确填补了现在港城一个巨大的服装业空白——时尚快消女装。
不是为了一件衣服穿十年,而是在当下所有同价格产品中,它能做到版型剪裁各方面最优秀,而比它更加优秀的产品,做不到这个性价比。
这年头纯粹走高端,那是在自掘坟墓,哪怕是内地现在也吃不下那么大的蛋糕,更别说港城的常住人口根本消化不了所谓的高端市场。
走群众路线,赚大众的钱,慢慢积累口碑,这才是最优解。
当然,港城的“大众”也比南城要昂贵得多,价格比起内地岂止翻了两倍。
但在港城人眼里,它还是便宜的,让人想买的。
Venus的前期宣传,效果很好。
后续Venus的成绩真能撑得起这些前期砸进去的资源,那么它在港城的发展就不用再担心。
宋明瑜和林香把握好大方向,让郑氏来负责执行,这就是完美的搭配。
“林姐,你那边怎么样?”
林香最近除了忙着跑市场、跑各大品牌去学习,还做了两件事。
一件就是和宋明瑜商量,她想在港城这边招两个设计师助手,帮她分担设计的压力。
港城和内地的设计学习方向不同,内地更倾向于纺织技术,而这边虽然也有很多基本功的学校,但港城大学本身有服装设计的专业,这些专业的学生完全可以当助手。
这样林香的设计速度可以更快——有港城的压力在前,她打算每一次换季的时候多设计两个系列。
快时尚的奥义就是给消费者更多的选择,让人感觉“无论什么衣服在Venus都能买到”,那她们慢慢就会培养起忠诚度。
还有一件,就是她要负责和珞璜那边联络,怎么把这批货给运过来。
“已经没问题了,今晚上就能抵达郑氏的仓库。”
内陆那边是盛凌冬的物流在负责,一共三批物料,一批是时装秀就要用的,这批物料就走的铁路,先到粤省,再从粤省转道进港城。
还有一批是之前宋明瑜和林香准备的“压轴款”,在秀场会首次亮相,这批衣服是限量款,并且意义不同,做工又精细,珞璜当初是专门腾了一条专用的生产线来做,它就是走的机场。
后续店面还需要的物料和设备,没那么匆忙了,敲定合同那天开始,宋明瑜就和郑嘉和商量好,让盛凌冬那边发船运,从珞璜一路船运往下,到粤省,再改道进港城。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看这次T台秀的效果了。”
1986年8月2号,星期六。
宜开市,立券,双日寓意成双成对,生意兴隆。
尖沙咀的中心区域,那个一直掩藏着自己真面目的巨大门店,终于揭开了它的面纱。
港城最受期待的一场品牌发布会&时装秀,就在今天。
第133章 第 133 章 并不看好
1986年, 品牌服装秀在国际上已经是热火朝天了。
尤其是时下最火的那几个大牌,每次时装秀,几乎都是名流们聚集在一起的最佳场合。
但港城却鲜少有自己的品牌,所以除了固定的时装周和设计师服装秀, Venus的这场时装秀, 竟然是港城难得一见的品牌发布秀。
时装秀安排在晚上八点。
港城顶奢酒店之一, 东方酒店的宴会厅。
作为整个港城最豪奢的一处宴会厅,港城的许多重要活动都在这里举行。
宾客们早在六七点的时候, 就开始陆陆续续入场了。
郑氏这次手笔很大——
世交的豪门家族, 船王、地产大亨、钟表大王……几乎来了个齐全。
商界伙伴更不必说,而以《号外》之类时尚杂志为首的时尚圈人士和社交名流也在其中。
如日中天的女明星钟红、时下港城家喻户晓的天王谈咏,甚至连如今坐拥娱乐圈半壁江山的那些那几个璀璨巨星也来了。
几大娱乐公司的新星更是来了个齐全。
豪车一部接一部, 媒体娱记相机的闪光灯就没停过。
“Anita, 看这边!”
“Frankie,笑一下, 笑一下!”
“那不是陈源楼吗,大明星,能不能赏脸拍一张?!”
这种情况下的曝光, 自然没有明星会不愿意。
Venus甚至还特别讲究地在酒店门口准备了红毯, 还有一块签名墙。
明星们签了名, 靠着那张龙飞凤舞的VenusLOGO签名墙拍了照,这才提着裙摆,挽着手臂, 进入会场。
而明星之后, 就是那些常年混迹于各种圈子的社交名媛。
她们当然不具备明星的吸引力,但也是一个个打扮得无比精致,希望能在报纸上占据一席之地。
这也是秀场的日常了, 总有些人拥有名额,是为了能够给自己搏一搏报纸头条。
再之后,就是各大时尚杂志、重量级报纸的编辑。
安保齐全,狗仔进不去会场,只好在不远处偷拍,但即使是他们也忍不住咂舌,郑氏这次是真的下了血本。
竟然能请动这么多人——就连《明报》《港城早报》这些重量级老报纸都派了资深编辑来。
但这些狗仔不知道的是,实际上,有些人并不是为郑氏而来。
至少陈启邦就不是。
他收到的是宋明瑜本人手写的邀请函。
字迹秀丽,邀他来东方酒店,看Venus的开幕秀。
陈启邦当然欣然前往,不仅自己来,还带了老婆来。
他对Venus不陌生,论和宋明瑜的交情,他比郑家两兄弟岂止深厚了一星半点。
别说Venus了,就是明瑜小饭馆,都是他看着一步步发展起来的。
他见过的大场面自然不少,时尚圈的东西他不怎么感兴趣,但并不代表他收不到邀请函。
作为贸易界的大佬,他自然也是这些品牌的座上宾。
但无论是哪家,都只是奢华,要说好,陈启邦也觉得好,但要说亮眼——有待商榷。
那时候他夫人说是他不懂时尚,没有眼光。
但此刻陈启邦带着老婆,在步入东方酒店的Venus秀场那一刻,却感到了强烈的震撼。
这是一种强烈的感官刺激。
东方酒店的宴会厅很大,精美的壁画笼罩在灯光之下,高耸的天花板有罗马柱伫立期间,奢靡,却又优雅。
而最吸引人目光的,还是秀场中央设置的那条10米长的透明T台。
内嵌了LED灯带,清澈透明的舞台反射出天花板上精致闪耀的水晶吊灯,光影流转,就好像是步入了星河一样令人目眩神迷。
T台两侧还放了巨型的镜面玻璃,灯光从里面反射出来,越发显得这个舞台庞大而空旷。
1986年的港城,哪怕是设计师的时装秀,也没谁用过这么多装饰和道具。
一个够长够大的T台,就已经是绝大多数秀的全部配置了。
而这在Venus的会场布置里面,竟然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面带笑容的侍者引着陈启邦去专门的贵宾座位。
他还沉浸在震惊中,和他一道来的夫人轻轻摸了摸靠背,“用心了,是天鹅绒的。”
陈启邦自己就是做生意的,知道这一套排面得要花不少钱。
天鹅绒入手的触感还极为细腻柔软,显然是订做的款式,上面还纹绣着Venus的LOGO。
“你和我说这是内地小姑娘做出来的牌子,还和郑氏有了合作——”陈夫人问道,“这回是哪个内地的小姑娘,你怎么在内地老是能碰见这样厉害的后生?”
陈启邦解释,“就是上次和你说那个。”
陈夫人很是意外:“那个姓宋的小姑娘?她不是做餐饮的吗,你还和我说她粤菜做得好呢!”
陈启邦就是个老饕,在南城第一次吃过宋明瑜手艺后就念念不忘,回家就和老婆分享了这个事情。
再之后几次他去南城,也都是在宋明瑜的手艺下过得很舒坦——不用面对连番的辣椒轰炸,家乡味道,但又有一点南城的风味特色。
改良菜,宋明瑜是真的做得很有心得。
“是,粤菜做得确实好,但生意做得更好,餐饮她做,服装品牌她也做。”
陈启邦摸了摸鼻子,“这个Venus就是她和朋友一起开的。”
陈夫人的意外顿时变成了满满的惊讶。
一个普通女孩儿会做生意不是多么稀奇的事情。
她当初和陈启邦刚在一起的时候,两人也是一穷二白,靠自己双手打拼出来的。
她也不是没去批发市场和人厮杀过,遇到无良的上游拖欠货物的时候,她为了讨债还拿过菜刀呢。
但是她这辈子也就是做成了一件事,和陈启邦拥有了贸易这么一个产业而已。
一个小姑娘,年纪轻轻的,竟然能又做餐饮,又做服装?
这两个行业根本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去,能做成,那就只有两个可能——
第一,这姑娘走了天大的好运,老天爷追着往她嘴里喂饭,就是让她赚别人赚不到的钱。
这个可能性很小。
陈夫人脑海里对宋明瑜的印象还是一个小可怜呢。
毕竟陈启邦回家是和老婆这么说的,说他在南城吃到一家很好吃的粤菜,姓宋的小老板父母过世,一个人拉扯弟弟很不容易。
那就只剩下第二个可能了,小可怜并不是真的小可怜。
这姑娘拥有远超时代的眼光,主动抓住了这个机会。
就是——
陈夫人没好气地瞪了陈启邦一眼,“亏你还是先认识人家,怎么就没想过合作?”
现在好了,人情都给郑氏做了。
陈启邦被老婆白了一眼,他也觉得冤。
谁又能想到那个胡同里头做粤菜的小姑娘竟然成长到了这个地步?
要是当时在南城知道宋明瑜会有今天的出息,他再怎么说都会抢个先机——
他的贸易公司现在可是全球都搞出口。
服装出口,里面利润大着呢,不说别人,现在南城针织总厂不就是靠他的出口外贸这部分利润在撑着?
但陈启邦转念一想,人又舒服了。
“别急嘛,好饭不怕晚。”
他是没和宋明瑜合作,可是生意之外,宋明瑜关系跟他可不差。
这次来港城,宋明瑜还专门跟他吃了一顿饭,席间她专门说了,这次来港城,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陈启邦。
“之前忙着和小郑总的合作事宜,安顿好了之后我马上就想着联系您了。”
她甚至还给陈启邦带了伴手礼,宋明瑜在南城亲手做的牛轧糖,“听说Lily爱吃这些,我就尝试做了一点。”
Lily是陈启邦的小女儿,宋明瑜不仅记得他,还记得他女儿下场吃什么。
这不是把他看得很重要是什么?
而且这封邀请函就是吃饭的时候宋明瑜亲自给他的,VIP第一排座位——
这个位置一般都是给品牌方最亲密的人,郑氏那边就是坐的郑氏的族人。
他呢,作为宋明瑜请来的贵宾,坐第一排。
也就是说在宋明瑜眼里,他陈启邦在港城就是最熟悉的朋友,长辈。
合作开店是不想了,但也不是就没他的机会了,陈启邦想着。
别的不说,外贸的路子,郑氏还真不见得有他熟悉呢。
两口子这边絮絮低语着,Venus邀请的嘉宾也陆陆续到场。
大多数人都对这场秀很有期待。
能走进这个会场的,大多数都知道Venus的来历。
无论说得多么高大上,最终就是个内地品牌。
——一个内地品牌,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郑氏都愿意为之付出这么大的成本,只为把它捧红?
与此同时,有人即使坐在嘉宾的位置上,但仍旧是目光探究,语气质疑。
她问出了同一个问题,但语气截然不同。
“一个北姑,搞得出什么东西,值得我们郑氏这么大动干戈?”
并不是人人都看好这场秀。
至少这个女人不是,抱怨了两句,她的矛头又指向了郑嘉和。
“嘉和搞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个叫什么Venus的?”
说话的人穿着一身考究的旗袍,头发烫着时下最时兴的贵妇卷,深棕色的卷发用发胶固定得一丝不苟。
说话间,女人食指上的翡翠绿戒指缓缓转动,“郑氏自家也不是不能做服装,又何必借外人的手?”
旁边的人纷纷陪笑,三两下把话题岔开。
没人敢得罪这位贵宾。
同样坐在第一排,这个女人却是郑氏的族老之一,如今郑氏掌权人的姑母。
在这位老姑母眼里,郑嘉和只能算是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
她说郑嘉和考虑不周,甚至是语气里透露出了对郑氏总裁郑世辉的不满,其他人也不敢说她错。
但也没人敢说对——
又不是傻的,Venus这次大张旗鼓地又是在黄金地段搞门店,又是不要钱一样地铺广告,甚至还搞了个港城没人搞的品牌发布T台秀。
这不是要“进军”港城服装市场,这是要“占领”市场。
这时候说郑嘉和不该去找品牌合作,这不是明摆着和郑氏对着干么?
郑姑母念叨了几次,众人尽管也陪她说话像,却没人肯真的附和她的话。
她有些憋气,却又说不出什么。
郑姑母虽然在郑氏地位高,但那更多是因为她年纪大,在家族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但实际上,郑氏掌权的从来不是郑姑母那一脉——郑世辉对集团的掌控是绝对的。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但郑姑母此刻坐在天鹅绒的柔软贵宾VIP座位上,看着到处挂着的“Venus”LOGO,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她的娘家谢氏就是做纺织的,这两年日子很不好过。
港城地皮太贵,纺织厂一路搬迁,现在连郊区也待不下去。
卖衣服又不好卖,谢氏祖上是给宫廷做裁缝的,走的都是手工定制,高端旗袍的路线,全靠港圈里头这些太太撑场面。
可这两年呢,旗袍没以前那么受欢迎了,大家爱上了洋玩意儿,什么牛仔裤,什么蝙蝠衫,圈子里的女人又爱追逐潮流。
眼看着谢氏就要撑不住,娘家求到郑姑母面前,请她和郑世辉开个口。
“做服装能挣钱的,咱们两家姻亲,哪有不关上门一起做生意的道理?”
“更别说您还在郑氏地位那么高,您要是发话,郑生也得卖您的面子。”
郑姑母禁不住娘家人奉承,自然是一口应下,说是找郑世辉提一提这件事。
她其实打心底里也没觉得郑世辉会拒绝,谢氏的服装公司又不是什么巨无霸,只是养活这么个小公司,以郑氏的能耐,根本不在话下。
更何况那是她娘家——帮一帮又如何?
偏偏在这个时候杀出了个程咬金,一个北姑,竟然和郑氏合作做服装品牌!
郑姑母收到邀请函的时候险些把它当场撕掉,可她又压抑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今天来,她就是想看看这叫Venus的到底是个什么成色——
一个北姑,竟然比郑家的姻亲还重要!
就在郑姑母压抑怒气的时候,灯光暗了下去。
逐渐安静下去的众人目光投向了T台。
T台背后充当背景幕布的两块完整的大屏幕上,映出了一只翩翩欲飞的银色蝴蝶。
随着视线推移,屏幕上的蝴蝶羽翼渐渐画出了一个漂亮的花体LOGO。
VENUS。
第134章 第 134 章 时装秀
随着会场所有人坐定, 灯光慢慢地暗了下来。
轻柔的《Moonlight Serenade》倾泻而起。
幕布再次亮起,蝴蝶飞入了无尽的星空之中,仿若流星。
在旋转的星球与镜面打造的夜空幻境中,“哒哒”的高跟鞋轻敲着台面。
一抹高挑靓丽的身影顺着T台上闪烁的淡蓝色波光, 闯入了众人视线。
那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女人, 长得十分漂亮, 但任何人看到她的第一眼,映入脑海的都不是五官的精致。
而是那双眼睛, 仿若银河一样, 有种让人坠入其中的错觉。
而她身上的打扮则更是令人惊艳。
一袭淡蓝色的A字裙,淡淡的金属光泽镶嵌其上,柔美的曲线在长裙的烘托下越发令人目眩神迷。
但柔美不是这套打扮的主题, 不对称的垫肩西装外套, 一侧硬朗,另一侧则是有锁骨肩线在其中若隐若现。
仿佛水火在这一身中相碰撞, 像是晚霞映照在天际线上,与海洋交相辉映。
毫无疑问,站在台上的人, 就是Venus的创始人之一——宋明瑜。
她今天难得将头发全部盘起, 露出了优美修长的脖颈, 妆容精致,却不像是1986年时兴的那样夸张,而是淡淡的带一点裸妆的感觉。
配上正红色的口红, 整个人气场凛然。
现场响起了小小的惊呼声——宋明瑜背后的幕布再度流转, 变为了耀眼璀璨的银河。
正好与幕布两端垂坠而下的星型灯座和满月连接在一处,仿佛是真的在这里映出了银河的模样。
——这技术港城不是不能做,而是压根没人想到, 时装秀还能这么做!
时装秀,不就是在T台上展示衣服就好么?
可Venus的这场秀,做得仿佛就像是——一场美轮美奂的舞台剧。
精致,却不空洞,反而是充满了让人探索的欲望。
接下来是什么?
接下来还会有什么?
宋明瑜就在这些目光和窃窃私语中安然落定在秀台最前列。
她环视全场,将各异的神色收入眼底。
幕布上的银河在她身后闪烁不止,她随即在爵士乐的环绕中,轻盈地开口。
“各位女士,各位先生……”
她用的是英语。
不是粤语,也不是普通话。
她并不会粤语,强行去融入这个语言中,不见得就能获取别人的尊重。
用普通话?宋明瑜考虑过,但在这种时候,她需要的是——镇场子。
英语,当然是最好的选择。
哪怕是在港城,1986年,也不是人人都会英语。
而如此流利的一口英语,就更是难得。
——就连林香也没想到,宋明瑜会英语。
“宋明瑜”的确不会,但宋明瑜却是会的。
她前世读书的时候为了挣生活费,什么兼职都做过。
有一次她就是要给外国人当导游,带他们去本地的景点参观,那一次挣了她小半个月的生活费。
后来,宋明瑜就一直没把英语拉下。
穿过来以后,她的确没什么时间再把英语捡起来,但这不代表她不会。
来港城之后,她就把之前陈启邦送她的随身听带在了身上,每天听英语磁带,重新找回之前的感觉。
宋明瑜声音平缓,带着一点点自信的笑意,不张扬,不感觉盛气凌人,却又有一点亲近,一点甜蜜。
这场秀全程都是宋明瑜参与设计,灵感来自她前世所知道的那些被奉为经典的时装秀。
星空造景,镜面投射,甚至是这条长长的,漂亮的秀场,都是出自于这些时装秀的灵感。
这只专门安排于今夜全程奏乐的爵士乐队,也是时装秀的标配。
但这一切,在1986年,都极为超前。
宋明瑜从容不迫地缓缓说着话,柔软而坚定的英文单词从她口中倾吐而出。
“Venus是为女人而生。”
“你可以是职场上全副武装的女战神,亦可以是夕阳余晖落幕时,九龙街头的都市丽影……”
“你可以做任何事情,做你自己,没有不可能。”
“作为品牌,我们拥抱时尚,却不只是追逐时尚……”
“让更多女人能够自由选择自己的美丽——我们将它定义为,快时尚。”
台上的宋明瑜娓娓道来,而台下,已经有不少人在交头接耳。
有的人早已知道宋明瑜的出身,听她说话吓了一跳——
“她是内地人,这口语,完全听不出来……”
“后生可畏,如今这些年轻人真是后浪推前浪,这样的落落大方,一般人可没有。”
也有的人把关注点放在了Venus身上。
“这是要狙击现在港城最稀缺的一块服装领域呀,这女仔有心计的。”
“快时尚?Venus野心可不小,这是要开创一个新的时代?”
这会儿并不是品牌发布会,宋明瑜只简单地讲了讲Venus的品牌理念和发展愿景,就将主动权交给了接下来的秀场。
这才是这场时装秀的核心。
成与不成,就看这场秀到底如何了。
如果说刚刚还有许多人抱有看热闹的心态,那么,在宋明瑜刚开场就已经给出这么大一出惊喜的情况下,他们也坐直了身体。
那么,Venus会给他们惊喜么?
还是说,只是昙花一现?
……
秀场的后台已经忙疯了。
尽管台前一片安静,但幕后根本没人闲着。
手忙脚乱的化妆师和造型师,到处滚动的小推车和工具箱,拿着对话器不断下指令,语气一次比一次急促的场务。
知道这一天对宋明瑜和林香意义非凡,郑氏安排好了一切,还专门给她俩派了助理。
该说不说,和这种巨型企业合作的好处之一,就是很少会遇到缺漏,宋明瑜有些没想周全的地方,郑氏都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
宋明瑜需要做的仅仅是调整节奏,关注一下实时的秀台进展。
她回到后台,助理马上迎了上来,给她递了一杯水。
宋明瑜抿了一小口,不敢多喝,她还要盯着现场的情况。
秀台不会一次性把所有秀放出来。
Venus给了三组不同的主题,对应三个不同的标签。
第一场的名字叫力量。
这是给职场女性的“武装”。
聚焦的是女性的职场力量。
打破时下女性职业套装只能朴素低调,只能穿灰、黑套裙,裙子到膝盖,不能张扬的刻板印象。
仍旧是Venus最拿手的女士西装。
但却不只是时下最时兴的垫肩西装,这在内地尚算前卫,在港城就不够亮眼。
宋明瑜参考了几十年后那些大牌的经典设计,今夜的职场风格是完全不同的设计。
有流线型剪裁的无领西装连衣裙,有拼接西装套装,甚至还有她前世爆火过的短裤西装,与极窄翻领的西装外套……
这些要么搭配铅笔裙,要么搭配九分裤,既不像是传统的套裙一样生硬严肃,又比休闲服装多一分职场女人的专业与严谨。
模特个子都很高,身材却并没有刻意选择那种极瘦削的外国面孔,而是在港城找了本地模特。
宋明瑜始终很清楚,这些衣服的受众是谁——
是那些在街头会望着曼宜的平面广告,面露羡慕的格子间女员工。
是那些年龄上升,找不到自己合适的风格,只好在妈妈款里委屈求全的三十世代。
是那些急于摆脱身上“幼稚”标签,却又被黑灰两种颜色抹去了个性,刚步入社会的职场新人。
模特要尽可能接地气,要让看的人觉得——嗯,就是这套衣服,我穿,我也会好看。
她们才会为此买单。
第一组走秀时间并不长,然而现场的人却看得很仔细。
直到灯光落幕,又再次亮起。
出来的不是第二组的模特,而是明星。
今夜星光熠熠,当然不是所有的明星都只是嘉宾。
三王一后,今夜均都到齐。
八十年代最红火的三位巨星。
其中谈咏和Frankie,日前港城娱乐圈最家喻户晓的两位巨星,分明是针尖对麦芒的关系,今天却都登台献唱。
尽管只有一首,但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郑氏是有这样的手腕,能请动这两位出场。
至于那一后——Anita,港城娱乐圈顶峰的女人,今夜更是连番献上好几首曲子的串烧。
全场的闪光灯就没歇过。
甚至后来有不少娱乐公司都后悔,今夜这一场星光秀,他们没能拿到Venus的摄影权,后来Venus光是释出这一场的碟片,就引发了全港城的轰动。
但眼下,聚集了全场几百位嘉宾目光的秀才是重点。
郑氏在表演嘉宾上下功夫。
这场秀的所有设计,就靠宋明瑜和林香来下工夫。
林香过去看的那些杂志研究的那些服装,以及在车间工作那么多年的经验,全部浓缩在了这一场秀里。
而宋明瑜也几乎掏空了自己脑海里的知识储备。
那些后世早已经过验证,绝对会火,而且不是火那一时,而是成为经典款的设计,都被她还原在了纸面上。
“林姐,看什么呢?”
宋明瑜缓过一口气走到了林香身边。
“我在看我们的秀。”
Venus的这场秀是宋明瑜和林香两个人共同设计的。
早在南城的时候,宋明瑜就和林香提过这个幻想,未来Venus要是有一场秀就好了。
那时候林香只是笑。
在林香的脑海里,时装秀?
这是完全没听说过的东西,在那些时尚杂志倒是浅浅地提过一次。
但那太遥远了,只有沪上拥有这种财力,而且还不是一家品牌,是好多家品牌一起的时装周——
也就那么一次。
Venus也能成为里面的一员?这是林香根本不敢想的,宋明瑜开玩笑似的说出来,林香连这个玩笑都不敢开。
然而此时此刻,她本人却就在后场。
聚光灯打在幕布前,没有映在她身上,她却感觉全世界的目光似乎都聚在了这里。
那些模特穿着她设计的衣服。
全港城都在看她的作品。
嘈杂的人声,汹涌的人群,像是要把她整个人淹没。
“明瑜,我不是在做梦吧?”
宋明瑜的目光投向了坐在第一排,神色浅淡的女人身上。
——那是港城本地最有号召力的时尚杂志,《号外》的主编,Mercy。
宋明瑜曾在郑嘉和口中听说过这位主编的经历,用她的话说,和《穿PRADA的恶魔》里那位上司差不多。
目光极为挑剔,为人一丝不苟,圈子里有许多人对她敬而远之,可谁也不敢否认,她极为超前的目光,和极为精准的挑人思路。
但凡被她挑上封面的明星,哪怕当初寂寂无名,后来却都红遍了全港城。
就连那些国际大牌,来港城宣传也少不得请她出席,就为了她在《号外》上能写一篇稿子。
Mercy就是有这样的号召力,这样的影响力——以及这样令人又爱又恨的能力。
郑氏能请动她来,自然没少下工夫。
但她来,不代表她会为Venus站台讲好话。
——Venus能征服她么?
第135章 第 135 章 双更合一
Mercy的位置很巧妙, 作为一个圈内极有影响力的时尚杂志主编,她的位置非常靠前。
仅次于郑氏自家人,坐在二排,而且是离秀场很近的位置, 从她的视线, 可以将整个秀场一览无余地收入眼帘。
她当然不是一个人来, 她在《号外》算是说一不二的地位,平时自然也有自己提携的小编辑。
这会儿这些小编辑正在旁边交头接耳, 讨论着Venus的设计。
“刚刚那件剪裁很有意思, 不像是港城的东西,倒像是米兰那边过来的。”
“很聪明,超前, 但是保留了现在的元素, 整体一致性很强,不会给人感觉太抓不住重点。”
Mercy不会在这种时候发言, 她更多时候只是气定神闲地坐在座位上,打量着秀场上的模特。
但要她说真心话,这场秀的确超出她的预期。
作为时装周的常客, Mercy平时的工作就是和时装打交道。
实话说, Venus的设计当然算不上国际最前列那一批, 时下时尚圈最热捧的那几个顶奢大牌比起Venus还是要成熟优秀。
——但问题就在这里。
一个全新的品牌,她竟然在对比国际大牌。
这本身就意味着,在她眼里, Venus的潜力远远超过了一个“新品牌”。
Mercy修长食指摩挲着下巴, 灯光再度亮起,又是一组全新的主题系列。
第二组,漫游。
这一组聚焦的是都市丽人的时尚需求, 仍旧是保留着职场女性的优雅,但又多了一些属于港城的叛逆,个性与自由。
比起上一组,这一组的服装显然就更有特点,oversize衬衫,紧身皮裤,无袖连衣裙……
有些穿搭,像是oversize,在这年头根本不是“女装”的范畴。
但Venus就这么大方直接地摆出来了,模特神情平静,服装在星空灯影之下流光溢彩。
很美,不只是女性的柔美,还有一种令人为之侧目的中性美。
模特转身而去,任由下方嘉宾席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完全就呼应了宋明瑜的那句“Venus的目标是让女人拥有任何可能”。
如果说这两组对应的是白昼,黄昏,那么第三组主题就是港城的夜晚。
这一组叫夜宴。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高开叉的礼服裙,无尾礼服外套,斗篷裙……
更加大胆,更加吸睛,甚至就连Mercy的目光也为之一滞。
她觉得自己刚刚对Venus的评价还是太保守了。
但是眼下——
她微微侧目。
斜前方,一个打扮得华贵的旗袍女人一直嘀嘀咕咕不停。
“什么人会喜欢这种设计?裤子还把脚踝露出来,没做完的半成品!”
“哗众取宠,这些乱七八糟的西装哪里好,旗袍才是优雅大方。”
“什么夜宴,穿得倒像是夜总会的舞女,谁要是在我面前穿,我笑她掉价。”
那女人有些上了年纪,又坐在第一排,尽管位置一看就不是郑氏里多么举足轻重的人物,但仍旧是郑氏族人。
周围其他人听了,只当做没听见,那女人却当做是其他人听了进去,一直嘀嘀咕咕个不停。
那嘀咕个不停的女人,自然就是郑姑母。
郑姑母现在心里是酸水直冒。
她对什么时尚,什么秀就不感兴趣,在她眼里,翡翠绿的宝石,配上一身手工订做的旗袍,就连盘扣都要做足纹绣的细节,那才叫做体面。
宋明瑜的Venus,完全和她喜欢的东西背道而驰。
西装,礼服裙,还有些衣服甚至像是男人穿的!
这像什么!
偏偏就是这种东西把谢氏旗袍重振旗鼓的机会给抢了,郑姑母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人还端庄地坐在这儿,但嘴巴就一直没停过。
她倒是知道轻重,周围除了郑氏还有外人,这种时候说郑嘉和的坏话,她肯定站不住脚。
在家族里面也丢脸。
郑姑母把全部火力都倾泻到了Venus身上。
模特展示无袖的连衣裙,她就说这是伤风败俗。
模特穿oversize的衬衫,郑姑母就说这是男人婆。
反正件件都不合她的心意,件件都有得贬低,尤其是又听到周围有人窃窃私语,说着Venus设计多么多么超前。
郑姑母一肚子气。
至于内心嘛——
这一件件的,在她看来那都不是衣服,那是行走的港币。
那是酸。
模特从幕后走出,又是一件斗篷西装,郑姑母酸溜溜地又开口了:“一块破布拢在身上就算时尚啦?”
她一如既往,仿若周围没人似的小声嘀咕着,发泄着对Venus的看不惯。
谁知道身后却响起了一个女声。
“这位女士,我想,观赏时装秀时保持安静应该是一个人的基本品德。”
郑姑母先是怔了一下,随即,就发现周围所有人的视线都聚拢在了自己身上。
她又羞又恼地转过头去,身后是一个打扮得十分低调的女人。
那那张出众的脸蛋,郑姑母看一眼就知道是谁——
“你不就是宋家甩了的那个——”
北姑两个字还没出口,对方脸色沉凝了下来:“女士,请慎言,我与宋其何是协议离婚,我想谈不上谁甩谁。”
如果宋明瑜在这里,一定能一眼认出来这个女人是谁。
——宋其何的前妻,宋琪岚的大表嫂,江宛如。
郑姑母表情有点僵硬,一个宋家的弃妇,竟然也敢这么和她说话?
没了宋家,江宛如是谁,一个内地来的北姑!
一想到北姑,台上这个正吸引全场注意的品牌也是北姑做的,郑姑母一肚子的火忍不住就冒了上来。
“哦,怪不得你要来看秀,真是‘惺惺相惜’,看个麻袋也当是宝贝!”
她这话相当冲动,其他郑氏族人顾不得许多,赶紧就要把话岔开。
可不能让这位姑奶奶继续说了——她年纪是大,地位是高,可是任她这么说下去是干什么?
Venus是合作,可谁不知道Venus背后就是郑氏,你自家人打自家人的脸,这是不给郑世辉面子啊。
郑姑母也自知失言,可那口气怎么也理不顺,旁边的族人过来温言相劝,她只梗着脖子,不肯说自己说错了。
江宛如轻轻一笑,根本不把郑姑母的挑衅放在眼里。
“有时候眼界就决定了一切,有人看Venus是港城服装业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有人却看它像是洪水猛兽。”
“我不懂服装,我只是个普通的消费者,至少Venus这些衣服,我就很喜欢——如果它上市,我一定会买。”
江宛如这么旗帜鲜明地站在Venus这边,郑姑母还以为是因为“北姑”出身让她有共鸣。
只有江宛如身边的Mercy觉得很惊讶。
江宛如和Mercy关系很好,江宛如以前帮丈夫打理公司的时候,和Mercy有过交集。
都是靠自己拼搏的女人,两人很快就相谈甚欢,从商业合作,转向了朋友关系。
Mercy的邀请函名额,带多一个江宛如不难,知道好友最近心情不好,Mercy就想带着江宛如出来散散心。
江宛如原本是不打算来这场秀的,她知道宋家会有人来,她不想碰见宋家人。
但前几天,她突然给Mercy打电话,说想来。
Mercy原本以为江宛如只是想通了,想换换心情,谁知道她却出口维护了Venus。
江宛如并非喜欢出头的性格,她工作上处处严谨,为人并不张扬,也是因此,她之前操持公司的时候,公司的风评一向很好。
像是这种和人直接起冲突,就为了帮Venus说话的情况,在江宛如身上几乎是不可能的。
迎上Mercy疑问的目光,江宛如低低吐了口气,小声道:“……Venus的宋总帮过我。”
她顿了顿,又道,“很重要。”
Mercy没打破砂锅问到底,江宛如说到这一步,她能理解其中因果就好。
只不过,宋总——
Mercy脑海里映出开场时那个神采飞扬,一身飒然气息的年轻女人。
忍不住挑了挑眉。
一个优秀得不像是新品牌的新品牌。
一个来历神秘,却又让江宛如这个低调性子都愿意为之出头的创始人。
这个Venus还真是比她想象中更有意思。
郑姑母虽然被族人给劝了下来,却嘴巴里仍旧是小声嘀咕,只是不敢再说得那么离谱。
Mercy若有所思地盯着郑姑母身上的那套旗袍,忽然说道,“这是谢氏的旗袍?”
郑姑母正愁没人给她递话筒呢,Mercy这话一出,她就挺起了胸膛,仿佛是找到了知音似的。
“自然是谢氏——除了谢氏,谁还做得出来这样精致的纹绣,能用得起这么好的面料?”
“手工做出来才叫设计,不是那些机器流水线出来的东西能比的!”
郑姑母滔滔不绝地介绍起了谢氏。
在她眼里,谢氏就像自己的孩子,自然是哪里都宝贝,哪里都好。
她毫不掩饰自己和谢氏的关系。
本是想找回场子,Mercy一眼就看出这是谢氏的产品,让她面上十分有光。
然而Mercy却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并不像郑姑母想象中一样,露出欣赏或崇拜的表情。
下一秒,郑姑母就看见Mercy和旁边戴着编辑工作牌的下属交代。
“下一季的品牌趋势是不是有谢氏的稿子?”
“是的主编。”
“撤掉。”
那编辑愣了,别说她,就连周围的其他人也愣了。
江宛如扬起眉,这回换作她满怀疑问的目光投向了Mercy。
撤稿?!
“如果一个品牌连自己的定位都不清楚,仅仅因为自己做的是旗袍,就攻击其他的服装风格,这是眼光狭隘,坐井观天。”
“更别说,今天这场秀分明诚意十足,所有的主题都很鲜明,设计理念完全和国际接轨。”
“拿过去的老黄历压人,或许应该出门看一看世界,现在是1986年,不是1896年。”
“杂志不需要陈词滥调,更不需要活在旧时代固执己见的‘杂音’。”
Mercy从来是个毒舌,她想夸一个人,毫不掩饰,同样地,她想骂一个人,哪怕一个脏字不用,也足够把人气死。
郑姑母就是那个被Mercy几句话差点气得晕过去的倒霉蛋。
Mercy却根本没有一点慈悲,反而是再度重申了自己的决定。
“这是我的权限——撤稿,这个部分我亲自写。”
“换成Venus的专刊报道,就这样。”
Mercy的话音刚落,前排就小小地喧哗起来。
郑姑母晕了过去。
她晕的时机很巧,正好是第三组结束,灯光暗下来,明星出场之际。
场上爵士歌曲轻吟浅唱,台下,郑姑母早就被提前安排好的医生给带去了休息间。
或许她也不是真的晕过去,只是Mercy的话实在太打脸。
一个二个,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
……
幕后却浑然不知这一幕,原本这就只是一场小范围的唇枪舌剑,更别说郑姑母晕过去这种事,前排的郑氏族人谁也不想张扬。
——太丢人,实在是太丢人。
后台的目光现在集中在了一个人身上。
曼宜。
她早已打扮完毕,就等着出场。
终于,外头掌声雷动——表演结束,灯光再度熄了下来。
曼宜转过头,对着后台的宋明瑜和林香做了个俏皮的表情。
她是在表达自己的信心,也是缓解自己的紧张情绪。
宋明瑜被曼宜给逗乐了,林香则是对曼宜轻轻点头:“加油。”
见着那个婀娜的背影,慢慢越过幕布,走上了秀台,林香忍不住抓住了宋明瑜的手。
“……真的不是做梦?”
林香的声音有点抖,是,这场秀所有的环节她都没有错过,她都用尽了全部努力。
但是真的站在这里,看着那一件又一件的衣服真的穿到模特身上,真的站在了闪光灯前。
心里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像是在云端漫步,又有一种细微的恐慌,像是害怕这一切都是梦,等睁开眼——
她还是针织总厂的一个纺织女工。
她还是为了每天的三班倒发愁。
她还是要走上十几公里,只为了保证一个车间流水线上的机器正常运转。
这是林香这场秀不知道多少次说这句话了。
宋明瑜笑了。
“林姐,你想做梦也不行啊,今天我们可忙着呢。”
宋明瑜揽住了林香的肩膀,“你别忘了,我们等会也要出场的。”
今天不仅仅是Venus的时装秀,同时也是品牌的发布会。
这种重大时刻,两个创始人自然是不能缺席。
她们会和郑嘉和一起接受采访。
没错,最麻烦的不是后台的这些琐事,对她们俩来说,最重要的是要准备等会的采访。
稿子自然是提前准备好的,郑氏自家的公关帮她们严格把关,可以说是非常完美的发言演讲稿。
两人这几天在R&J酒店没少排练,落地的穿衣镜,别人用来试穿华丽的晚礼服,她俩用来彩排采访。
明明是令人更加紧张的话题,林香却笑了。
“还没到咱们最紧张的时候”,这种听上去不像是安慰的安慰,恰恰是宋明瑜会说出来的。
因为宋明瑜足够了解她,一句话就把她拉回到了现实世界。
这里不是南城针织总厂,她不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女工。
她是Venus的设计师,她在港城,她在见证属于自己的品牌冉冉升起。
“你说得对,等会还有采访。”
林香下意识想搓搓脸颊缓解一下自己的压力,但紧跟着就把手放了下来。
她和宋明瑜今天盛装打扮,脸上的妆可是不能碰的,万一花了可怎么办。
宋明瑜看着林香情绪平静了一些,这才笑吟吟地把话题又拉开。
“刚刚Anita的表演你看了吗?小郑总这次请她出场,光是这一场的费用都比咱们一整年的营业额都高了。”
“看了……确实很美。”林香叹道,“哪怕是在后台这样看着也觉得很有魅力,内地哪能看到这样的表演?”
1986年,内地还都处于保守状态,星光璀璨的时代还远着。
“关键是人还和善,刚刚在后台,还听见她在和助理说要点些咖啡给工作人员。”
这些东西郑氏当然有准备,就说Venus,宋明瑜也不可能放着现场那么多工作人员不管。
但一个大明星肯关注到这些细节,自然是很打动人的,尤其是林香这种从未见过明星的人。
宋明瑜微微一笑,忽然说道,“说不定哪天,ANITA也能穿上林姐你设计的衣服呢。”
林香差点脱口而出说大明星不会穿,但这话还没到喉咙就咽了回去。
——因为就连她自己也鬼使神差地有一种感觉,或许未来的某天,这是可以实现的。
不是两个人在南城院子里的闲聊,而是真真切切会发生在现实中的现实——让港城的顶级巨星也穿上Venus的衣服。
光是这样想想,就令人热血沸腾。
两人在这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顺便温习演讲稿,前面的秀台上,已经是一片寂静。
众人屏息期待着。
这是压轴出场了!
这一回,不是两个模特同时从幕布后走出。
昏暗中,只有一个人,追光灯亮起,将她踩下的每一步都纳入了光与尘之中。
——Venus的形象大使,曼宜!
在场顿时有些骚动。
不是因为他们没想到曼宜会压轴出场。
但凡对时尚圈有点了解的都不会不了解这一点,形象大使、代言人,这些就是压轴位的不二人选。
真正让他们骚动的点是——
今天的曼宜,竟然比报纸头条上的那一张照片,更加漂亮!
一袭不对称的红色连衣裙,一侧垫肩长袖,另一侧露出了纤细匀称的手臂,肩骨露在外。
裙子腰封是高腰,用金色的金属腰带收紧,裙摆前短后长,露出了修长的腿部线条。
这是一套在1986年极为大胆的尝试。
红色的长裙就像是烈火一样,衬上曼宜极为白皙的肤色,仿佛冰与火的共存。
她今天披散了长发,大波浪卷随意地往一侧撩起,挺翘的鼻尖下是饱满的红唇,随着她的步伐,长长的珍珠耳环在她骨相漂亮的侧脸轮廓边上摇曳。
曼宜走到秀台尽头,停顿了脚步,弯了弯唇角,一瞬间仿佛又回到1983年那场港城小姐选拔的时候,略带了一点少女还未褪尽的青涩。
然而眉眼中却又是万种风情,漂亮得让人挪不开视线。
这是曼宜?
这是曼宜?!
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实话说,许多人在知道曼宜和Venus签约代言的时候,并不看好这一桩合作。
哪怕曼宜在报纸上的那张照片十分亮眼,但内行看门道,光是一张照片说服力是不够的。
角度、光线、妆容,许多因素都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气质。
但走秀却很难,这是一个——近乎剖析一个模特的时刻。
曼宜长了一张略带少女气质的脸蛋,尤其是她的小虎牙,笑起来的时候就好像是缠着人撒娇的邻家妹妹。
所以她刚进娱乐圈的时候,几乎也是接到和妹妹、少女有关的角色。
《警察故事》里那个警察女友的角色,费了曼宜许多心思去准备,到了拍《玫瑰的故事》那会儿,她甚至忍痛把标志性的小虎牙都拔掉了。
可大众眼里,曼宜还是那个年轻的小姑娘,那个笑起来明朗又活泼的港城小姐。
Venus想打造都市丽人路线的品牌风格,要吸纳职场女性作为客户群体,和曼宜可以说是八竿子打不着。
甚至有人背地里嘀咕,Venus估计是相中了曼宜便宜好签,据说就五位数,签了整整十年。
但今天,他们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的。
曼宜美得不可方物,不是邻家少女的娇憨可爱,而是属于女人的成熟风情。
她低眸,她回首,全场的视线就情不自禁随着她移动。
早已结束表演,舒舒服服坐在好友Frankie身边的Anita换了个姿势,笑容轻快。
“看样子《玫瑰的故事》票房是不愁了。”
Frankie目光淡淡的:“是啊,今夜之后,恐怕全港城到处都会是曼宜的这张T台照片。”
张扬,明艳,大胆,她不需要说出她的故事。
她自己就是故事。
曼宜的身影施施然从追光灯的尽头中没入黑暗,现场灯光再度亮起。
全场这才像是后知后觉似的,爆发出了巨大的掌声。
而曼宜呢,刚离开灯光的追随,进入后台,就提着裙摆,一路小跑到宋明瑜和林香面前。
她咖位还不够,只有一个助理在身边,这场秀郑氏给她配了个专门的临时助理。
两个助理一左一右,一个帮曼宜提着后头的裙摆,一个帮曼宜擦汗水——高温的灯光打在脸上,再多的定妆工具也不够。
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兴奋,曼宜的脸蛋红扑扑的。
“我表现得好吗?有没有哪里不好?”
她一开口,分明还是那个有些跳脱,有些活泼的少女。
林香由衷地赞美:“很漂亮。”
曼宜期待的目光又转向了宋明瑜,尽管两个都是创始人,但宋明瑜总是更严厉的那个。
她有些忐忑,却见宋明瑜也笑了,轻轻帮她把碎发往后拨了拨。
“完美。”
能不完美吗,曼宜的这一套行头不是随便配的!
那些惊讶的圈内人没有猜错,曼宜如今的气质自然是和Venus有一点点差别,想要完全契合品牌风格,她需要更成熟。
这就是为什么许多人不看好这个代言的原因。
但偏偏这个问题难不住宋明瑜。
她知道曼宜未来十年会转型到成熟风格,她知道曼宜更适合什么样的妆容。
今天这一套的灵感,就来自几年后曼宜出演的那部《东邪西毒》,还有她最经典的那一场红毯妆容。
这一场秀的确是曼宜的完美演出。
但除了宋明瑜,谁也不可能让这一场秀完美。
宋明瑜看着曼宜那张漂亮的脸蛋,忽然有点遗憾——
《玫瑰的故事》里曼宜足足换了二十套衣服!
要是那二十套衣服都是出自Venus……
她现在就可以躺在家里数钱了啊!
第136章 第 136 章 江宛如来访
Venus毫无疑问在港城卷起了一阵飓风。
闻所未闻的品牌开业方式。
发布会与时装秀安排在同一天。
光是那场秀就已经足够吸引人眼球, 而在服装秀结束之后,宋明瑜又在发布会上公开表示,秀上的所有服装,都已经同步在门店上新。
“所见即所得, Venus追求的永远是每个人都能自由选择自己成为什么模样的时尚。”
全港城都疯了。
Venus玩得太大了。
之前哪有品牌像这样运作的?
谁家品牌不是在时装秀之后酝酿一段时间, 再开始慢慢往店里摆货架, 而且还要挑挑拣拣。
毕竟时装秀的很多服装,压根就不是拿来穿, 只是拿来看的。
这是港城服装业所有品牌心照不宣的规则, Venus却直接把桌子掀了。
宋明瑜自然要掀桌子,她又不是来加入这个游戏的,她是来重新拟定游戏规则的。
快时尚的重点不是时尚, 而是快, 上新够快,铺货够快, 营销也要够快。
时尚秀已经把热度炒了起来,她自然是同步将大货铺上了门市,把第一波也是最大的一波流量给吃得干干净净。
随着第二天各大报刊等出的Venus时尚秀报道, 清早七点, 就已经有人在Venus的门店排队。
截止到Venus的营业时间, 排队的人已经从路这头排到了另一头。
许多人手上就拿着最新的报纸,显然就是看到报道了之后赶过来的。
还有些是之前就在关注Venus的广告。
但无论是哪方,最终都融合成了同一句话——
“曼宜穿的衣服实在是太漂亮!”
无论是电视广告、展示牌上的那一身职场女强人打扮, 还是在秀场时惊艳中生的那一条连衣长裙, 都让港城人感觉眼前一亮。
人实在太多,港城不得不出动了警署的人前来维持秩序。
门口排队的人越来越多,甚至都已经绕过街区, 排起了第二圈。
至少有五六百人在这儿排队!
旁边其他的门市有苦难言,想抱怨都不知道去找谁。
总不能让Venus不开门吧?
人家顾客乐意排队,就是排成了贪吃蛇也要排,又有什么办法?
港城人本就爱追逐潮流,见着Venus门庭若市,有些原本不怎么关注的人也产生了兴趣。
真有那么好?
要不进去看看?
这些顾客的想法都很简单,一开始都想着只是“进去看看”。
可宋明瑜怎么会放任她们光看不买?
等顾客们真的跨进去那一步,进入到店里之后,这些人马上就把“只是看看”四个字给抛到了九霄云外。
太漂亮了。
衣服很漂亮,装修也豪华得不像话,可是再一看价签——
便宜说不上,但绝对算不上贵,最主要的是,每一件的设计,都绝对不是那种烂大街的货色。
谁不想做特别的那个,谁不想让自己脱颖而出?
光是想象一群灰黑色套裙的同事中间,自己成为那个不不一样的人,这些顾客就心痒痒。
更别说“夜宴”主题的长裙,那都是几十年后能当“红毯战袍”的设计。
要是穿上这么一件去酒吧,全场的目光恐怕都在自己身上。
还用不着像买什么香奈儿,Coach这种国际大牌一样花那么多钱,甚至还要负债消费。
要是工资高一些,甚至买一件Venus的衣服,都不会影响这个月的生活质量。
又好看,又有性价比,港城人只是追逐时尚,追逐潮流,追逐别具一格的个性化,但港城人不傻。
物美价廉,这谁能不买?
尤其是听到旁边还有人在议论报纸上报道的时装秀。
“全港城独一无二的设计”,“比肩国际大牌的风格造型”,“超前的眼光”。
这不就是把“特别”两个字写在脸上了么。
几乎是进店之后没多久,所有人都开始抢衣服了。
疯抢!
原本还只是几个人在抢,随着人越来越多,那种紧张的情绪仿佛有什么感染似的,更多人加入了抢购。
上衣,下装,裙子?
都不重要,抢到什么是什么。
Venus的店员一再呼吁众人冷静购物,可上了头的顾客要怎么才能冷静?
根本做不到冷静。
一开始顾客们还记得要放进购物篮,至少不要让自己看上去那么急切。
可随着抢购的人把货架渐渐清空,再矜持的顾客也坐不住了。
购物篮都用不上,直接把自己想要的衣服从货架上取下来,带着衣架一起,冲到前台就要结账。
在疯狂的抢购下,甚至连一整天都没用到,仅仅开业6个小时,店里所有的库存全部清空!
其中卖得最好的是职场系列,一个系列的服装占了总销量的80%。
全店的销售额总量达到了惊人的八十万港币!
而这个数字远非Venus的上限,进行一轮紧急补货之后,它甚至还有继续上涨的空间。
街上迅速出现了身着Venus新款的职场丽人,有的是气场十足的斗篷西装,有的则是身着一身柔和又中性的无领西装外套。
而毫无例外的是,每个人的目光接触到那一身穿着,都会本能地移不开视线。
《港城日报》再度将Venus送上了头版头条——
“Venus引发全城抢购狂潮,快时尚如何定义全新的服装理念?”
俨然将宋明瑜在发布会上描述Venus的那些内容,当做了一种值得推崇的理念,大书特书。
全港城但凡和商字沾点关系的人都看得清楚,Venus的这一仗打得非常漂亮。
郑氏的外联部门一下变成了香饽饽,不断有新的企业抛来橄榄枝,想争做第二个Venus。
一个内地来的品牌都能做成这样,他们肯定会比Venus更厉害。
郑氏却口风严密,只推说暂时没有再增加新合作的意愿,希望先维持好现有的产业。
但实际上内部谁都知晓,这一场巨大的成功,郑氏固然出力不少,但真正的灵魂人物却不是郑氏,而是宋明瑜。
秀场上郑姑母闹出来的那一点小小的插曲,甚至都不能称之为插曲。
郑世辉只是淡淡地在集团里提了一句,族内应当齐心协力,谢氏那边就断了最后一条路。
郑姑母的地位仍旧“很高”,但已经没有意义了,因为谢家再也起不来了。
而Venus也“因祸得福”,真的拿到了Mercy的亲笔专刊。
但此刻,这些都不在宋明瑜的考虑范围内,在时尚秀结束之后没多久,她就和林香乘飞机回了南城。
明明离开南城没多久,但这回回来,两人却都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耳朵边再也不是各种各样的粤语,而是亲切活泼的家乡话。
空气中弥漫着南城人习以为常的炒菜香气,还有火锅的浓郁牛油香味。
两人回到针织胡同时间都已经不早,可还是撑着精神去吃了一顿火锅。
说来也是奇怪,在南城的时候没觉得火锅有多么特别。
可离开南城越久,越是想念这一口味道。
一顿火锅吃得酣畅淋漓,宋明瑜不在南城,陈冬青这个徒弟却一点没懈怠,开店这么长一段时间之后,他的水平不仅稳住了,甚至还有进步。
回到家以后,宋明瑜钻进东厢房,就睡了个天昏地暗。
等她醒来,再一一核实公司的情况。
明瑜酸辣粉的运行一切正常,南城的Venus更是用不着操心。
宋明瑜之前在公司成立的时候,就给两个公司制定了规章制度。
她参考了几十年后的公司规章,又去掉了那些她觉得不合理的内容,整个规章制度清晰、明确、赏罚分明。
这就能保证,哪怕宋明瑜这个老板不在,底下的员工各司其职,也能让公司正常地运转。
宋明瑜无比庆幸自己提前就把公司给建立起来,有了帮手果然感觉就是不一样。
现在Venus铺到了港城,南城这边自然也不能落后,尽管在南城不太可能复刻一个时装秀出来,但宋明瑜一点没吝啬,直接给Venus定了电视台的黄金时间广告。
港城那边定价比内地高,有了那边的旗舰店收入支撑,内地的Venus自然能得到更多反哺。
宋明瑜当然不是只顾着服装产业,她这次去香港,还真让她“偷”了点师回来。
比如说更高效率的流水线,还比如港城的厨师培养体系。
宋明瑜之前一直将培养厨师的事情搁置在一边,那时候她手里还不够宽裕,但如今情况不同。
“明瑜”可以进一步扩张它的版图,宋明瑜需要更多厨师来负责这些门店。
就在宋明瑜稳步就班,将后续的工作一样样安排下去的时候,针织胡同迎来了一个港城来客。
宋家小院门口,宋明瑜惊讶地看着一身风尘仆仆的女人。
“……江小姐?”
女人似乎对宋明瑜能认出来自己并不意外,她摘下深棕色墨镜,莞尔一笑。
“宋总。”
正是之前宋明瑜在R&J遇见,后来又在时装秀之夜帮宋明瑜怼过郑姑母的“豪门前妻”。
宋琪岚的前大表嫂,《号外》毒舌铁腕主编的好友,江宛如。
第137章 第 137 章 加盟?
宋明瑜完全没料到江宛如会来。
两人坐在堂屋, 重新装修之后,这个堂屋总算是有点宋明瑜喜欢的样子了。
窗明几净,大玻璃往上一嵌,阳光都洒进来, 白天不用拉灯也亮堂。
江宛如没藏着掖着, 直接就说了这一趟的来意。
“上次在酒店我喝多了, 后来一直没找到机会说一声谢谢。”
她给宋明瑜带了不少伴手礼,都是港城有名的牌子, 护肤品、化妆品, 甚至还有给小孩儿吃的零食。
显然是给宋言川准备的。
这些东西要说加起来有多么贵重,那倒也没有,宋明瑜如今挣来的钱也能买得起。
但重要的是心意, 没有那种一看就是柜台随便挑一个包好就拿来送的, 尤其是零食,都找的是南城人比较偏爱的口味。
有些甚至是宋明瑜当时在港城就想买, 但是没找到门路的。
宋明瑜觉得江宛如太郑重,江宛如只摇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不瞒你说, 要不是你那碗麻婆豆腐, 也许那晚上我真是心灰意冷了。”
她没细说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根据宋琪岚当时告诉宋明瑜的那些信息,还有江宛如哭着说出来的那些话, 宋明瑜大概能猜得到一些。
江宛如离婚后过得不顺。
不是她没有能力, 恰恰相反,江宛如的能力很强,否则也不可能操持丈夫的公司把它发展得蒸蒸向上。
但在港城, 并不是有实力就能出头,尤其是江宛如还和宋氏有纠葛。
宋明瑜叹了口气:“也是举手之劳,当时我听到你说了一句南城话。”
“原来是这样……”江宛如笑了笑,如释重负一般,“不过,举手之劳也得说谢谢。”
她不再纠结之前的事情,而是转移了话题:“我听琪岚说,宋总去港城,除了Venus的开业仪式,还对港城的餐饮很感兴趣?”
宋明瑜没瞒着宋琪岚,倒不如说她当时还拜托大小姐帮她找了不少港城有名的老店铺呢。
江宛如问起,宋明瑜点了点头,“是,港城的餐饮一向是走在国际前列的,既然难得去一趟,我也是取取经——江小姐,有什么话,我们可以直说。”
江宛如苦笑了一下:“在港城这些年,都习惯了凡事出口先酝酿一下——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宋总,这次我回南城,其实是有求于你。”
“我?”宋明瑜有些诧异,“你要回南城发展?”
江宛如摇摇头,“早已离开故乡那么多年,想回来也不适应了。”
“那你的意思是……?”
“我想争取一个合作的机会。”江宛如认真地说道,“就像Venus和郑氏那样。”
“酸辣粉?”
“不……我希望和宋总合作开一家小饭馆。”
江宛如说道,“小吃也很好,但我更喜欢小饭馆——那碗麻婆豆腐的味道令我念念不忘。”
“……谢谢。”
宋明瑜默了默。
她其实猜到江宛如来南城是有事情找她,但没想到对方会直接提出合作,而且还是小饭馆。
“但是,江小姐,明瑜小饭馆是我的心血,实不相瞒,我就是从这家店开始了做个体户的路。”
“对于合作这件事,我必须非常慎重,恐怕不能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
这话其实是非常委婉的拒绝了。
和Venus不同,宋明瑜并不觉得自己的小饭馆必须要依靠港城才能发展。
退一万步说,即使她要选择合作伙伴,郑氏和陈启邦他们都在港城,而且和宋明瑜都打过交道。
江宛如和她不过一面之缘,宋明瑜愿意做一顿麻婆豆腐,但不代表她就乐意把合作这么重要的事情拿出来当做“善良”。
江宛如对宋明瑜的回绝并不意外。
她只是平静地继续说道:“宋总或许听琪岚说起过我前夫家,港城现在最大的连锁餐厅之一,旺跃楼,就是我一手做起来的。”
宋家是钟表业大王,但并不代表不做其他的生意,连锁粤菜餐厅之一的旺跃楼就是宋其何旗下的产业。
“他以为离开我可以做得更好,殊不知,最核心的东西一直在我手上——”江宛如微微一笑,将“如果宋总愿意和我合作,这就是我的诚意。”
她轻轻推过来一个小的计划书。
和当时郑氏的当然是没办法比,宋明瑜接过来看了几眼,目光却就凝住了。
尽管江宛如很聪明,并没有把她口中最核心的内容放进这本册子里,但宋明瑜仍旧感受到了它的份量。
——这是只有掌管过大型连锁企业,有过多年管理经验,而且对国际风向极为熟稔的人才能写出来的计划书。
对于一家正经的餐厅,它应该如何运营,如何发展,它都写得很清楚。
“我想和宋总合作,一来,的确是因为我感谢宋总对我伸出援手。”
江宛如笑了笑,主动解释,她知道宋明瑜很难理解那种感觉。
在人生最低谷,有人愿意给予一点温暖——她开始以为是因为宋琪岚,但后来她才知道,宋明瑜和宋琪岚认识没多久。
以宋明瑜的行事风格,她也没必要讨好宋琪岚。
宋明瑜给她做的那碗麻婆豆腐,是真的单纯的善意。
这让江宛如这个在港城豪门呆了许多年,不得不面对尔虞我诈,甚至是夫妻反目的女人感到了久违的温暖。
她坦然道,“而且,我并不想再做港城那些东西,南城的东西不比港城差——这是Venus给我的灵感。”
江宛如在港城生活了许多年,但Venus这种服装品牌的运营模式她根本闻所未闻。
那场时装秀更是给了她极大的震撼。
江宛如知道来自内地,尤其还是南城这种小城的人,去港城打拼有多么困难。
可是宋明瑜不仅做到了,还做得十分出色。
“现在全港城都在讨论Venus,讨论曼宜,讨论那场时装秀。”
Venus取得了空前巨大的成功,它不是降临港城,而是席卷了港城。
现在反而轮到其他品牌紧张,要为自己的市场占有率想办法了。
而经过这一系列的操作,江宛如对宋明瑜有了更加充分的印象。
宋明瑜不只是一个善良的人,她同样是个有手腕,有眼光,有远见。
一行通百行通,像宋明瑜这样的人,尽管江宛如只是听说她在南城还有餐饮产业,并没有真正见过,但她已经有了信心。
——更不用说,那碗麻婆豆腐。
“我从来没吃过那么好吃的麻婆豆腐。”江宛如笑道,“这么好的手艺,光是留在南城未免太可惜。”
宋明瑜翻到最后一页,将计划书合上:“……港城大概不缺想和江小姐合作的人吧?”
江宛如摇摇头,“有,但我不愿意。”
她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现在面临的难题,“我身上贴着宋其何前妻的标签,即使有人想和我合作,我也会考虑对方是不是别有意图。”
商场如战场,江宛如愿意释放善意给宋明瑜,是因为宋明瑜先拉了她一把,而且她本身就欣赏宋明瑜的能力。
可港城的那些人,并不能让江宛如卸下心防。
宋明瑜一针见血地问道:“如果合作,在港城也势必要面对同样的问题。”
江宛如只有一个人,这不像是在郑氏的庇佑下Venus可以自由生长,哪怕其他品牌再不乐意见到它的出现也没办法。
“明瑜”就不一样了,如果只有她和江宛如,那进入港城就会受到狙击。
可不要以为这些本地牌子就是什么好相与之辈,市场蛋糕就那么大,谁会愿意把客户拱手让人?
江宛如仿佛早就猜到宋明瑜会问这个问题。
她笑了笑,“所以,我不会选择港城——”
“我会选择岛国。”
宋明瑜眼神一凝,“岛国?”
“没错。”江宛如点了点头,“岛国现在的餐饮业发展非常迅速,最重要的是,岛国对川菜有很大的热情。”
东京甚至有专门的中国料理学院,NHK的《今日料理》节目甚至还专门有川菜的介绍。
“我在经营旺跃楼的时候,曾经去岛国进修过一年。”
一年时间,江宛如练出了流利熟悉的日语,还帮旺跃楼安排好了岛国那边的前期准备。
甚至连门店都看得七七八八了,人脉各方面更是早就牵线搭桥完毕。
江宛如做事情有章法,学习能力又极强,旺跃楼完全是靠江宛如一个人撑起来的。
哪怕是岛国那边,也非常认可江宛如。
那时候江宛如还和丈夫说,等港城这边时机成熟,就拓张海外市场,岛国就是第一站。
但这个时机还没来,丈夫就背叛了她。
江宛如翘了翘嘴唇:“我相信,如果把明瑜小饭馆带到岛国去,一定会取得前所未有的成功。”
宋明瑜当然也很心动。
八十年代的岛国的确发展得很迅速。
尤其是这个时代,原本人们就更喜欢那些在海外有名气的店铺。
比起从国内一点一点铺开,如果能在岛国开一家明瑜小饭馆,那对明瑜餐饮的发展有非常大的好处。
但是宋明瑜并不想复刻Venus和郑氏那种合作。
她有个新的想法。
“江小姐,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加盟?”
第138章 第 138 章 更新
不等江宛如说话, 宋明瑜说了下去。
“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其实江小姐你刚刚提到的开拓岛国市场,我很心动。”
岛国现在是亚洲经济最好的国家之一,而且餐饮业的发展已经很成熟。
如果能发展到岛国去, 相当于有了海外市场的跳板, 后续去任何国家都方便。
江宛如脸上神色微缓, 她也明白宋明瑜说这句话,就证明不是没得谈。
但宋明瑜不只是为了对江宛如说好话, 她也有顾虑。
“但是, 餐饮业品质把控和品牌形象是生命线。”
“对我来说,明瑜小饭馆是我的招牌,是我付出最多的心血, 一砖一瓦都是我亲手搭起来的, 跨国直营——恕我直言,管理难度太大。”
“我没有这个精力, 即使是有,这样做对‘明瑜’来说风险太高,我不能冒这个险。”
江宛如沉默了一会儿, “所以, 你才会提出加盟?”
她有些困惑地摇摇头, “我还真没有听过这个词——港城恐怕没人听过。”
“当然,目前港城也没有这样的例子,但实际上它可以叫特许经营。”
宋明瑜想了想, 尝试和江宛如举例子, “就像港城的茶餐厅连锁——这些茶餐厅开连锁,基本就是老板一家人来开,对吧。”
这个对江宛如来说倒是一点不陌生, 她自己就在港城开过餐饮,自然是十分了解,想也不想就答道。
“是,兄弟姐妹,要么就是儿子女儿,总之得是血亲。”
“加盟它也是一种连锁,哪怕没有血缘关系也能开店。”
1986年,时下最流行的就是金庸的武侠小说,包括港城——
宋明瑜目光瞟到柜子里宋言川还没看完的那本金庸的连环画,开口道。
“我们可以把一个品牌看成门派,经营核心就是武功秘籍。”
“谁拿到了这套‘秘籍’,谁就可以去其他地方成立这个门派的分部,声称自己代表这个品牌。”
“‘明瑜’可以把这个武功秘籍交给你,你可以拿去岛国开店,或者说,任何地方,你都可以开一家属于你的店。”
“这家店‘明瑜’不会过问,但是你必须遵守门规——也就是符合品牌的经营标准,而且必须主动维护门派的声誉——也就是必须要维护品牌形象。”
“做不到,那就收回品牌经营权。”
“还有一个门槛,那就是学费。”宋明瑜说道,“没有人会对免费的午餐心存敬畏,除非这顿饭的价值很贵。”
“明瑜小饭馆我不会开放合作,但如果是特许经营权——我们可以谈。”
这都是非常实际的考虑。
江宛如咀嚼着宋明瑜的例子,仔细考虑着其中的利弊。
这个经营模式她是闻所未闻。
但这种经营方式,这个所谓的加盟,稍微想一想就知道它的威力有多大。
太高效了。
品牌面临最难的是什么?
是扩张。
江宛如自己经营餐饮酒楼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扩张是个很麻烦的事情。
有时候不是资金周转不过来,而是缺乏合适的契机。
比如说开一家分店,得派人去管理,或者和人合伙,这其中就得留许多心眼。
但是加盟不一样,它天然就有个遏制的手段——如果不按照宋明瑜的规定去做,宋明瑜可以随时叫停。
江宛如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丝灵光,“岛国似乎也有这种加盟……”
“没错。”宋明瑜坦然承认,“我的灵感就来自岛国和美丽国。”
——和前世国内飞速发展的餐饮加盟。
当然最后这句话不能说出口,毕竟江宛如可不知道她是来自几十年后。
至于加盟,其实在宋明瑜前世那个时代,多少沾点声名狼藉。
但她本人对加盟其实没有什么恶感。
加盟做得好不好,关键在于品牌自己如何界定界限。
有的品牌什么门槛都没有,恨不得来个人就招对方当加盟商,甚至没有地区保护,两家门市可以肩并肩挨着开。
这种品牌的加盟自然容易做不起来,加盟商本身就缺乏经验,又赚不到钱,肯定就会偷工减料,毕竟人都得吃饭。
那久而久之,品牌给人的印象也不会好。
岛国现在的那一套加盟经营也不是她认可的方式,比如说最大的便利店龙头,甚至不允许临期食品降价。
理由是影响了利润——这不就是把加盟商往对面推吗?
所以几十年后这些品牌也在走下坡路。
那有没有做得好的?
有。
比如说国内最出名的快餐,金拱门的M记和“V我50”的K记都开放了加盟。
但他们的门槛极高,要想加盟,要先验资,一般人根本不可能拿到他们的加盟资格。
能达到这个要求的加盟商极少,能有资格的人自然不会把时间拿来浪费,更不可能是闹着玩,所以这么一限制之后,反而更容易筛选出那些有足够耐心和能力的加盟商。
宋明瑜想走的就是这个路线,精挑细选,宁缺毋滥。
“我想要‘明瑜小饭馆’的版图走遍全世界,是无论多少年后,都会有人记得有这么一个品牌。”
“它能做到国际前列的标准化,它能引领未来的餐饮商业模式——最重要的是,它很好吃,任何吃过它的人都不会忘记它的味道。”
这是宋明瑜从未说出口的野心,从前不是不敢,只是没往这方面想。
可是Venus的成功,不仅点燃了林香,其实也点燃了宋明瑜。
——她想要“明瑜”能走出南城,甚至走向国际。
她想要“明瑜”能够成为行业的标杆,成为以后谁提起川菜都绕不开的名字。
它不仅仅是一个大隐隐于市的川菜老字号。
它应该发光发亮,宋明瑜希望它能够发光发亮。
江宛如怔怔地看着宋明瑜,仿佛还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标准化输出……全球都能展开版图的品牌……”
江宛如喃喃着,目光中的温和逐渐被强烈的意志取代。
“这个想法很天才,而且,我相信绝对能成功。”
“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个加盟——我想要争取。”
不再是“我想和你合作”,而是“我想争取”,这是完全认可了宋明瑜所说的这些话。
江宛如的确是心服口服。
这个年轻的女孩儿比她年纪要小得多,尽管之前宋明瑜帮过她,但那时候江宛如毕竟醉了酒,许多事情都是宋琪岚之后告诉她的。
哪怕江宛如确实已经知道宋明瑜的能力——
但她没有想到,对方的想法比自己还要多,还要超前,还要大胆。
她心怦怦跳着,仿佛又回到了Venus时装秀那一夜,她在台下坐着,看宋明瑜在台上言笑晏晏,淡定地描述着自己的品牌展望。
只不过那时候她是看客,而如今,江宛如想要成为其中一员。
她有预感,这个加盟会比她想象中更加成功!
……
江宛如的确是一个行动力十足的女强人,她来南城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合作的全方面准备。
面对宋明瑜提出的“加盟”,江宛如魄力十足,直接一个电话,从港城那边找了律师过来,和南城这边“明瑜”合作的律师对接。
三天对接。
一周,合同落定。
里面的所有条款,即使在岛国也依然有效,甚至约束能力更强。
江宛如签合同的时候很干脆,甚至没有犹豫,丢下笔和宋明瑜握手的时候,就连宋明瑜都惊讶了。
“我以为,你会再考虑一下。”
“机会不等人,这个难得的好机会,我不要,别人就捷足先登了。”江宛如眨眨眼睛,“我可是听说,陈启邦陈总现在天天都被老婆提着耳朵质问,为什么Venus没有和他合作呢。”
宋明瑜摸了摸鼻尖,这个八卦她自然也是知道的。
郑氏每周会给她两次电话会议,有时候郑嘉佑也会突然给她打电话,提起Venus现在在港城的情况。
门店天天排队到爆满,现在全城一件衣服都难求,甚至还出现了专门的黄牛代抢Venus的衣服啦。
曼宜的电影上映,她特地穿了那天时尚秀的压轴服装去,正好碰上《号外》新的一辑面世,里面Mercy给Venus写的专刊,两边的流量叠加起来,Venus现在俨然成了港城人追逐的新时尚。
Venus也就算了,陈老饕要是知道宋明瑜连餐饮也是先和别人合作,他老婆估计会把他耳朵给揪肿。
“没关系,陈总钟爱粤菜,他也不吃辣。”
两人相视一笑,签了合同,就是自己人,开了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两人迅速拉近了距离。
江宛如本就对宋明瑜有好感,又欣赏她的能力,这下直接叫起了明瑜。
现在两个人就是利益同盟了,江宛如也拿出来从前做旺跃楼的执行力来。
“我们事不宜迟,该培训,该进修,你直接安排,人我会马上安排到位。”
江宛如深深吸了口气,她知道现在自己就是在和时间赛跑。
加盟这种东西,一旦被更多人知道,那些知道有利可图的港城人必然会跟闻着味的鲨鱼一样围上来。
宋明瑜当然会设下门槛,但如果是郑氏那种庞然大物,又是真心合作,宋明瑜不可能拒绝。
但江宛如不能放弃作为第一个加盟商的先发优势。
她果断地说道,“我需要尽快掌握‘明瑜’的标准和体系,越快越好。”
“岛国那边,我现在就开始联系,争取这边对接结束,那边马上就能开店运营。”
第139章 第 139 章 综艺
宋明瑜和江宛如最终谈下来的加盟费是一百万。
这个数字在这个年代, 堪称天价。
哪怕是对于港城的豪门而言,这笔钱不至于伤筋动骨,但也是必须要下定决心,豁出去做。
而对于港城那些普通人, 甚至是许多娱乐圈的明星, 这完全就是一笔巨款。
当初曼宜拿了两万块, 才会这么爽快地和Venus签代言合同。
仅仅是两万块,一签就是十年, 让Venus白赚了一个未来的天后。
但明瑜小饭馆的加盟不只是收了加盟费。
比起曼宜的代言费更像是买断十年的专属代言权, 加盟的运作方式完全不同,一百万充其量只是品牌保证金,或者说, 初始加盟费。
营业额提成才是加盟的营收渠道。
宋明瑜借用的是前世那些大品牌的加盟策略。
江宛如是第一个加盟商, 约定抽成3%。
这个抽成不会损失江宛如的利益,反而会刺激她更紧密地和宋明瑜合作。
同样地, 宋明瑜也必须要全心全意帮助江宛如打造“明瑜”的海外旗舰店,毕竟江宛如的生意做得越红火,其实对于“明瑜”和宋明瑜本人来说也越好。
这是一个双赢的方案。
所以江宛如提出要尽快将事情安排上正轨, 宋明瑜欣然同意。
小饭馆的事情她自己最熟, 像是管理方案、核心运营思路甚至用不着其他人代劳, 宋明瑜挽起袖子自己上。
就这样,小饭馆多了一个“学徒工”。
江宛如完全没有任何摆架子的意思,按她的话说, 以前在旺跃楼也不是没做过基层工作。
“要是当老板的自己都不了解, 那怎么管好一个公司?”
江宛如甚至没在南城饭店包客房。
尽管她现在的财力依然在南城可以享受这些悠闲奢侈的生活,但她却在大十字附近租了一个工厂福利房——筒子楼的一个套房。
步行过来几分钟的时间,所以江宛如得以全天无休地待在小饭馆里, 观摩店里所有人,尤其是宋明瑜的待人接物,以及明瑜小饭馆的运营模式。
有时候江宛如甚至会去明瑜酸辣粉那边消费,用顾客的身份来体验这种流水线生产以及统一制服、统一服务是什么样的感受。
有哪些地方她明白,有哪些她还不明白。
等闭店之后,宋明瑜就会关上小饭馆的大门,给江宛如上课,比如说后厨的运作标准,还有服务的细则标准。
江宛如提出的问题往往很犀利,有时候甚至连宋明瑜也吃不消。
毕竟是执掌了酒楼多年的人。
但有江宛如这个恨不得抓紧一切时间吸收新知识的加盟商在侧,就连宋明瑜都燃起了斗志。
两人有时候会因为供应链的一点分歧讨论许久,又会对比许多港城的餐饮运营特色和明瑜小饭馆的特色,寻找更适合在岛国落地的方案。
江宛如的笔记本越写越厚,宋明瑜甚至把之前给小毛她们写的手册重新做了一遍。
“明瑜餐饮”的框架现在就运行得更加流畅了。
等江宛如要带去岛国开店的那些“心腹”就位,宋明瑜身边就更热闹了。
这些人中自然也有人好奇宋明瑜的手艺,宋明瑜也不藏着掖着,在明瑜小饭馆亲自做了一桌席。
仍旧有江宛如最爱的麻婆豆腐,只不过这一次还多了不少其他的菜——辣子鸡,水煮肉片、炝炒莲白,还有许多小饭馆后来新上的功夫菜,就连开水白菜这种东西宋明瑜也还原了一次。
这些港城来的人原本就是江宛如信任的人,对宋明瑜就有天然的好感,只是觉得这一趟加盟会不会成本太高。
等这顿饭吃完,一个个都变成了宋明瑜的铁杆粉丝,举双手双脚赞成江宛如的魄力。
江宛如没想太多,只是真的沉浸进了美食里。
她会做饭,在港城也没有十指不沾阳春水。
但毕竟已经多年没回过南城,吃辣的能力早就退化得一干二净,当初醉酒之后没觉得辣,那是酒精麻痹了她的神经。
清醒状态下,这一桌菜给江宛如给辣了个从头到脚,宋明瑜给她拿绿豆汤来喝都解不了那股辣度。
但江宛如还是一边吃得嘶哈嘶哈的,眼眶红红,一边对宋明瑜笑,“就是我小时候的味道——我妈做饭可没你好吃呢。”
她抹了抹眼睛,或许是哭了,但是不想让宋明瑜看见,想到离开多年的故乡和不在人世的父母,江宛如还有些伤感。
但另一边,她也庆幸自己追到了南城来。
越是了解宋明瑜,江宛如就对自己的选择越是坚定。
明瑜小饭馆如今还只是在南城颇有名气,但江宛如知道,这家店并非池中之物——因为它有一个远超时代眼光的老板。
内地还将做餐饮的老板叫做“个体户”,江宛如这些日子跟在宋明瑜身边,却越学越心惊。
宋明瑜不只是会做生意,她的手艺,比江宛如吃过的那些所谓的老字号都要好,完全看不出来这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姑娘会有的本事!
港城多少顶级大厨,这个年纪还在给师父打下手,江宛如比宋明瑜大那么多,如今却是给宋明瑜这个后辈打下手。
但她一点不觉得不好,反而确信自己没有看错人。
江宛如主动地举起了杯子,笑容真诚,“这一声师父,明瑜,我先叫了。”
她决心要把“明瑜”做好,她肯定能做好。
江宛如发了狠,整个人就像是渴望知识的海绵一样,就连“明瑜”的其他员工都为之侧目——宋总新收的徒弟未免太拼命。
最坐不住的应该是陈冬青这个“大师兄”,江宛如的到来给了他很大的压力,正巧他妈和他妹妹现在生活都已经稳定下来,他妹妹的哮喘也好了许多,陈冬青干脆又搬回店里去住了。
明瑜火锅不断改良出新的锅底风味,江宛如这边在明瑜小饭馆也帮宋明瑜分担了许多压力,两人的“竞争”宋明瑜看在眼里,哭笑不得。
算了,良性的竞争,她就不要插手了。
她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来自京城的一通电话上。
一通来自贺飞文的电话。
“宋同志,综艺这边,台里已经正式敲定了——我们马上启程前往南城拍摄。”
……
贺飞文在中央台的日子有一段时间不太好过,尤其是在他在和宋明瑜见面之后,决定回台里,不肯再和周怀峰配合,给锦城当工具人拍纪录片之后。
周怀峰回台里,毫无疑问就“参”了贺飞文一本,说他没有敬业敬岗的精神,完全是给台里摸黑。
领导们当然是偏向周怀峰,毕竟周怀峰能说会道,贺飞文呢?
一个固执的、古板的科班导演,每回叫他拍点领导们爱看的他都不高兴,这回更是梗着脖子说自己不想拍那种没灵魂的、观众也不喜欢的纪录片。
台里的大领导没什么好声气儿:“行啊,贺飞文,你今天要是能拿得出来观众喜欢的,我就让你拍!”
贺飞文还真就拿出来了。
他掏出宋明瑜给他的本子——不是《舌尖》,而是那个明星和美食融合的综艺。
“现在明星比以前号召力可强多了,美食比赛本身又很有看点,这个综艺如果做起来,我们台里就有了一个长久的台柱子。”
贺飞文说道,“国内没有任何电视台做过这个,但这种模式在港城早就风靡好多年了。”
宋明瑜写的那份计划书,就连贺飞文这种酷爱纪录片,根本不愿意和综艺“同流合污”的固执导演都能说服,更何况是把收视率看作一切的台里?
“我和台里争取到了,我们这个综艺就在南城拍——就在你的‘明瑜’拍!”
贺飞文带着团队赶赴南城,和他们一起来的,还有这次综艺的嘉宾。
宋明瑜还是第一次和内娱的明星打交道。
贺飞文瘦了一大圈,本就不胖的身材现在更是瘦削得离谱,但精气神却比上次见面时好了许多。
“五个嘉宾,三个评委,这个阵容绝对是够了。”
贺飞文一共找了三男两女来。
当然,最顶级的那些演员他是找不来的,但这些演员也都是近几年颇有荧幕作品的。
宋明瑜一眼过去,除了有俩不熟悉,其他三个都是她眼熟的那些面孔。
只不过前世她是坐在电视机面前那个,现在她却可以主动打招呼:“你们好,我叫宋明瑜。”
几个演员纷纷和宋明瑜打招呼,贺飞文说道:“这次综艺之所以能做起来,全靠宋同志的点子,这次也是她当主评委。”
这就是在帮宋明瑜撑门面了。
即使这些演员都不是现在的一线大腕,但毕竟都是上过电视的人。
在他们眼里,宋明瑜就是南城一个个体户老板,怎么会和中央台合作?
尽管面上都还保持着客气的笑容,但显然都在打量宋明瑜。
宋明瑜也在打量这群“明星”。
她熟悉的三张面孔。
其中最出名的一个是未来的喜剧天王,拿过戛纳,创造过“沙发瘫”名场面的男演员。
第140章 第 140 章 更新
这年头内地的明星和港城的明星根本不是走的一个路子。
港城的明星, 哪个不是香车宝马,出行左右簇拥,粉丝的热情能掀翻天花板?
据说Frankie——也就是外号哥哥的那位港城巨星,甚至在一次活动里西服上所有的纽扣都被疯狂的粉丝给抢掉了。
最后只能穿一件没扣子的西装上台。
但内地现在可没这么夸张。
电视上演什么, 大家就看什么。
像是唐强这些奶油小生在内地也是“师奶杀手”级别的, 可大家也只是觉得这小伙帅气, 远远不像是港城的娱乐圈那样疯狂。
这些演员身上也都有限制,一个个都带着编制, 平时演戏大部分都是通过单位。
不像是港城, 娱乐圈那叫一个野蛮生长,能赚钱的明星,一部片子能挣出去普通人一套全款房。
说是不是娱乐圈呢, 倒也是, 反正现在走穴表演什么的都已经有了。
但能接私活,能走穴赚钱的那是少数, 那得很有名气才行,比如说这两年因为春晚一套“晓庆衫”而出名的女演员,未来的庆奶。
但是比起几十年后内娱那活跃的程度, 什么粉丝后援会, 什么路人粉, 死忠粉,这时候都是不存在的。
明星这个概念在内地也还没诞生。
这时候能登上荧幕的那都是科班出身,正经是叫演员, 拿编制的。
不仅仅是影响力和作品, 如果不看脸,光从打扮上看,压根看不出来这几个是娱乐圈的。
这种巨大的行业差距最明显的就是体现在打扮上。
贺飞文带来的这几个嘉宾, 除了其中一个个子高挑的女演员身上有一件梦特娇,其他几个都穿得很朴素。
在港城,哪怕是曼宜这样的新秀,来见宋明瑜的时候也是穿的C家的经典款——这是撑门面的行头。
这个未来的喜剧天王葛荣,却只是一身简单的衬衫夹克,朴素得好像哪个单位手拿菊花养生茶的大爷。
当然他前世也的确是靠“葛大爷”这个名字出名的就是了。
至于葛荣旁边的,宋明瑜认出来,都是在未来十年就会火遍大江南北的演员,什么金鸡什么飞天,都是拿到手的。
到那时候就不单纯是演员了,而是真的明星,那种去一个地方演出,当地老百姓都会出来围观那种程度的明星。
但眼下,都只是穿着朴素的连衣裙,脚上踩了一双透明坡跟的高跟鞋。
穿梦特娇的女明星倒是一身剪裁合适的小套裙,这裙子显然就比其他人的贵,她在这一堆人里头也明显咖位最高。
宋明瑜客气地和几个嘉宾打招呼:“你们好,我叫宋明瑜,我年纪轻,叫我小宋就好。”
她话说得客气,但这一溜儿谁敢真的把自己当长辈?
葛荣笑呵呵地先起头跟宋明瑜打了个招呼:“那我就厚脸皮一点,叫一声明瑜小同志了。”
如今葛荣没有未来的号召力,火遍全国的《编辑部的故事》得要好几年后才会面世。
但他从来很会察言观色,加上又是一群人里头年纪最大的,他一开口,刚刚还有些陌生、疏离的气氛一下子就活跃起来了。
宋明瑜也跟着笑了:“那我也脸皮厚一点,叫您一声葛叔了。”
“哎。”葛荣喜滋滋应下,不忘和旁边其他人吹牛,“看吧,我这嘴皮子功夫还是厉害的。”
“是是,你厉害。”
有了葛荣在前面铺垫,后面几个和宋明瑜说话就要亲昵多了。
有的叫“明瑜”,有一个年轻的女演员甚至直接挽上了宋明瑜的手,叫她妹妹。
“我家小妹和你就差不多年纪,不过她对这些事情可一窍不通,现在天天就知道在家研究那个什么喇叭裤,我爸妈正头疼给她找个什么工作呢。”
找工作就是这年头最好用的套近乎的理由,这些演员自己倒是都有单位,可谈论起家里的弟弟妹妹,大家说得火热。
最后一个和宋明瑜打招呼的女演员就是那个“梦特娇”。
她叫林梦,宋明瑜对她的模样有印象,对方不久前刚演一部电视剧的女二号。
男女主角是时下最火的阿雪和唐强,她也拿到了不少的镜头,报纸上说她是“小庆奶”,如今正是名气正盛的时候。
这身“梦特娇”显然就不是单位那点工资能买的,林梦估计没少在外头接单子,跑表演。
林梦笑吟吟地伸出手来:“这是港城的礼节,你应该不介意吧小宋?叫我林姐就好了。”
“林梦姐,你好。”宋明瑜礼貌地握了握对方的指尖,一触即分。
她当然不会随便叫人林姐,林姐这个称呼虽然听起来客气,但早就已经是宋明瑜习惯称呼林香的那个称呼了。
其他谁来都不可能是林姐。
“我之前还在电视上看到过林梦姐你拍的《天城知青》,你演的小翠姐又漂亮,身世又曲折,我们胡同都爱看。”
“真的呀,那真是要谢谢你们支持了,小翠这个角色演起来可难了,还好我之前在港城呆过一段时间,学了点他们的东西回来,不然可演不出来。”
林梦咯咯一笑,随后又拢了拢头发。
“导演,咱们这回要在哪里拍呀,这都到地方了,总得让咱们先休息休息吧。”
贺飞文特别痴迷于导演工作,一遇上工作的事情就是个倔脾气,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的那种。
嘉宾刚到齐,他二话不说就把飞机票给订了,直接把人拉到了南城来。
团队刚到南城,他又想也不想就拉到针织胡同来了——还能为啥,不就是为了直接和宋明瑜面谈么?
既然林梦主动提起来,贺飞文干脆就直接坦白了自己的计划:“这次拍摄,我打算就放在明瑜小饭馆。”
嘉宾们显然都没想到,不只是他们,就连宋明瑜本人都很惊讶:“……在我这儿拍?”
这个事情之前两人在电话里没有具体聊过。
贺飞文只是说他要拿到南城来拍,当时宋明瑜还以为他会去民族路那边租个场地。
又或者是找南城饭店合作,她都想着要是需要的话可以和南城饭店的张总经理沟通一下。
反正中央台又不差那点钱,南城这些能提供场地的要是能和中央台有个合作,到时候在电视上那么一放——不就是在全国人民面前亮相了?
这不只是光不光荣的问题,这是能不能借此机会让自家名声大噪的问题。
反正要是张怀知道南城饭店能摊上这个好机会,他保准双手双脚赞成,别说租赁场地费了,恐怕还要倒过来支持贺飞文拍综艺。
没想到贺飞文直接跳过了这些选项,他表情倒是自在得很,完全没觉得自己做了个什么惊人的决定。
“嗯,我还是觉得,既然是美食节目,还是得有点烟火气。”
贺飞文有过好几套想法,但是都一一推翻了,要是又做那种华而不实的模版出来,不就和以前一样了么?
那他还推掉锦城的纪录片干嘛?
见宋明瑜表情一脸没想到,贺飞文难得调侃起来她:“你不是很想把你的餐馆带上中央台吗,这会儿又不想了?”
宋明瑜无奈一笑:“……当然想啊。”
说不想是假的。
上中央台,还是1986年的中央台,这是什么概念?
这时候还远没到千禧年之后,地方卫视强势崛起的年代。
这年头的中央台,就是绝对的收视率扛把子。
那些引进来的岛国电视剧,还有一些地位重要的电视剧,那都是放在中央台上播放的。
这是个天降的馅饼啊。
宋明瑜根本没想到过竟然还有这么一出。
她原本只是想利用这个综艺的机会把自己名气打响,最好是能把“明瑜”和Venus两个品牌也“电视带货”一下。
可是直接用自家的餐厅,这不是带货了,这完全是用中央台的号召力帮自己打广告啊,硬广,不能再硬的那种!
“原本我是想着,这企划书就是你写的,与其我再去找其他地方,还不如就找你,而且你是主评委,用你的饭馆正合适。”
贺飞文观察着宋明瑜的表情,“你要是觉得这事儿接不下来——”
宋明瑜当然不会把到手的好机会给送出去:“接,当然接得下来,就在小饭馆拍!”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宋明瑜当机立断,直接找贺飞文要拍摄表,她要把日程给匀出来。
综艺当然不可能天天拍,这种综艺拍个十来集就是极限了,再多也不好看,剩下的时间明瑜小饭馆还可以正常营业。
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几个嘉宾自然也没意见——
好歹这还是城市里呢,之前拍知青片,甚至古装片的时候,有时候动不动就拉到那些小镇里头去拍,拍几个月就灰头土脸几个月。
“听说南城的东西也好吃,咱们难得有这个机会来一趟,明瑜,你可要给我们好好推荐推荐。”
“这还用推荐呀,就让明瑜妹妹带咱们去吃呗,先从你家明瑜小饭馆吃起,怎么样?”【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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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第 141 章 更新
几个嘉宾你一言我一语, 气氛活跃得很,还问起了宋明瑜怎么会想到这么好的点子。
“这东西现在港城也没有吧?”
“我听说粤省有个万紫千红,就是比着港城学的,但是还是不一样。”
宋明瑜微微一笑, “还是贺导给了我灵感, 贺导对纪录片就特别有心得, 教了我很多……”
贺飞文目瞪口呆地看着宋明瑜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他给宋明瑜灵感?
得了吧,当时他都“衰”成那样了, 要不是宋明瑜在他面前砸下来那两份文件, 他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呢。
说不好在周怀峰手底下,拍纪录片,然后天天沉浸在自怨自艾的情绪里。
但看其他人一脸理解的表情, 甚至对宋明瑜更热情了两分, 贺飞文哭笑不得地反应过来。
得,他自作多情了——这妮子拿他当筏子呢!
毕竟贺飞文再怎么说也是中央台的导演, 正经京城戏剧大学出身的科班,八十年代这个头衔拿出去足以有说服力。
宋明瑜直说是她想出来的,这些嘉宾表面上当然是顺着她话说, 但心里不见得认可。
但如果把贺飞文搬出来, 宋明瑜这话就很有说服力了, 关键是她口口声声是自己“教导”出来的,那就还有另一层意思——
宋明瑜和贺飞文不是交情泛泛,她有能力给出一份贺飞文认可的计划书, 还能和中央台也牵上关系。
几句话, 宋明瑜就点破了这些人心里的疑问——她不是什么无名之辈。
能做演员的,自然也不是什么情商很低的人,这年头工作都是靠分配, 要拍什么戏,那是领导说了算。
情商低的压根接不到工作。
闻弦歌知雅意,嘉宾们也乐于和宋明瑜友好相处,一时间气氛热闹得很。
见宋明瑜熟稔地和几个演员聊得起劲,贺飞文苦笑摇头。
亏他之前还担心宋明瑜会怯场,再怎么样,这些演员也是都上过荧幕的,这年头一般人可上不了电视。
他还专门提前打电话,给她打强心剂——
如今看来是他不够了解这姑娘,人家不仅一点不怯场,甚至还颇会控场。
宋明瑜本来就年轻,说话又带着笑,彼此都乐意的情况下,她三言两语就把距离拉近了许多。
四两拨千斤的工夫,贺飞文都感觉自己汗颜——他在台里呆这么久还不如宋明瑜这个小姑娘能说会道呢。
关键是一点亏都不吃。
尽管语气温和,处处都说着自己是“后辈”,但态度不卑不亢,并不把有些真把她当小辈糊弄的话题当回事。
贺飞文忍不住想,当初周怀峰拿捏他拿捏得这么顺手,但凡那时候他撞上的是宋明瑜,恐怕遭殃的都得是周怀峰。
宋明瑜和几个嘉宾相处融洽,言笑晏晏。
她做这些当然不是无用功,宋明瑜心里琢磨得很清楚,这些嘉宾和曼宜一样,未来都会大红大紫。
至少也是国内家喻户晓的级别。
她的友好,一来是为了让这一次的综艺顺利拍出来,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想和这些人结个善缘。
——说不定还能多个客户。
那个叫明瑜“妹妹”的女演员袁青就问了。
“咱们离得近,这还能蹭个工作餐吃,明瑜妹妹是不是?”
“当然,想吃粤菜还是南城菜川菜这些,我都能做。”
宋明瑜不会错过任何一个宣传自己品牌的机会,“除了小饭馆,你们还可以尝尝明瑜酸辣粉——也是我的店,做小吃快餐的。”
“真的假的?你这也太厉害了!”
几人原本还以为她只是有一家店的小老板,谁知道宋明瑜一细数,乖乖,光是明瑜酸辣粉在南城就开了小十家店铺了。
这怎么也说不上是小老板了吧——人家这叫企业家!
而且宋明瑜看起来才多大?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几人顿时又是震惊,又是好奇地围着宋明瑜问东问西。
宋明瑜也乐于一一解答,她甚至还把当初创业的“心酸”拿出来和这些“长辈”分享。
“带着弟弟,也没有其他能做的,正好我比较会做菜,就想到了做这个。”
这话一说,袁青这个家里的长姐就特别能共情,说她爱吃这些小吃,在这里拍综艺正好能支持宋明瑜的生意。
宋明瑜有些羞赧,但显然是早有准备地拿出来几张会员卡。
“我其实准备了礼物——这个特殊会员卡,是专门请人帮忙设计的。”
“能积分,有礼物和免费小吃赠送,会员日可以免费就餐,以后要是在其他地方吃,也能享受这个待遇。”
宋明瑜语气真挚,“这个卡目前就只送过你们,青青姐,你们好不容易来一趟南城,这张卡就当我的见面礼——希望大家不要嫌弃。”
卡面设计得很简洁,入手却发现质感出奇地好,很有份量,“明瑜”两个字在右上角,最显眼的地方用漂亮的字体飘逸地写着几人的名字。
这是给他们各自专属的会员卡,还是别人没有的。
“怎么会嫌弃!”袁青拿着卡片翻来覆去地看,望着上面那个龙飞凤舞的“袁青”两个字,惊喜得不得了,“哎呀,你这姑娘,怎么还送这个!”
谁不想被特殊对待?尤其是这些上过荧幕的,再平易近人,那也是希望自己被人当个腕儿。
哪怕只是一张卡呢——没听宋明瑜说么,一般人也拿不到这张卡,这是定制的,而且还有那么多福利。
对宋明瑜,这卡就是白送的,制卡本身没多少成本,都是杜清在负责。
最重要的是,拿了卡,还完全不消费的人很少,尤其是这种有自己名字的卡——
就是为了感受一下那种被重视的感觉,也多少会去一趟。
这些演员以后一个个都发展得好得很,这客户不拉白不拉,说不准明瑜酸辣粉开到京城去的时候,他们还能带朋友一起去呢。
眼见气氛越炒越热,宋明瑜又拉出来了另一个话题:“其实我除了餐饮生意,还有服装在做,总之都是一点尝试……”
宋明瑜不动声色把Venus在港城的店拿来提了一下。
“目前内地就只在南城开了一家,要是感兴趣,咱们可以周末去逛逛。”
餐饮,完了还有服装业?
这些嘉宾果然听得一愣一愣的,葛荣他们几个男演员还好。
但女演员就很上心了。
问Venus都卖些什么服装,听宋明瑜说她现在身上这套就是Venus的新款,袁青忍不住把她揽住肩膀,瞧了又瞧。
“这衣服可真好看。”
就是这价格也令人咂舌——彭青不是那种能频繁接到演出的大咖,让她花两三百去购置这么一身,她还真是舍不得。
就是好看,真特别好看,想想穿在自己身上,彭青眼里就放光。
可宋明瑜刚送了一张小吃店的会员卡给她,她总不能腆着脸,让宋明瑜送她衣服吧。
那也太厚脸皮了!
可是Venus的衣服真设计得好,京城也不缺大牌子,可袁青看来看去,还真没Venus这个料子用得好。
她下意识就把这个原因归结给了港城,是呀,都做到港城的牌子,那不比京城那些牌子更好?
宋明瑜把袁青纠结又渴望的神情尽收眼底。
她提Venus当然是故意的,在看到这群人一身朴素地出现在小饭馆门口,她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明瑜酸辣粉只能是给出去几张卡,但是Venus不一样。
什么赞助比穿在明星身上的更能吸引视线?
宋明瑜当初在《街坊邻居》里穿的那一套,现在都还是Venus畅销榜前几名的单品。
电视节目在这年头就有这么大冲击力,别说这年头了,就是几十年后那些综艺节目和电视剧里的“同款”,也是在某宝卖爆了的。
宋明瑜想赞助综艺的服装,只不过这话题她现在不能提。
不能让人感觉是Venus上赶着——哪怕她知道自己和贺飞文谈,贺飞文多半也不会反对。
但那不够,宋明瑜想要的不只是一个综艺,还有未来这些明星的“造型权”,想要Venus包办他们的一切!
那才是真正的“带货绝杀”。
林梦一直没怎么参与这些话题,酸辣粉也好,小饭馆也好,她都不怎么感兴趣。
直到宋明瑜提到Venus,提到港城,她才抚了抚头发:“港城我很熟悉的,时装秀我倒是听说了,可惜时间对不上,有点可惜呢。”
她又四下打量了一下小饭馆的陈设,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引开了。
“贺导,您还没说咱们住哪儿呢,我记得,这南城是有一家外资酒店的吧,叫什么扬子——”
南城也没几家拿得出手的饭店,贺飞文肯定是订的最好的那个。
林梦可不想在这儿杵着,天气热,她都出汗了。
想着不行她就干脆提前找理由回饭店了,谁知道就听见贺飞文的声音——
“不住外资酒店。”贺飞文想也不想就说道,“我打算就在附近租个大院。”
大十字街这半年空出来不少大杂院,贺飞文耿直得很,话也说得直白。
“我找人打听过了,这边院子也不贵,大家一人一间,距离拍摄地点也近,而且正好跟咱们综艺的风格一致。”
林梦一噎。
哈?!
不住扬子江——住大院?!
第142章 第 142 章 赞助
“这……咱们好歹是拍综艺, 用不着那么节省吧。”
林梦“啊”了一声,很有些惊讶似的,似乎没想到贺飞文竟然这么“接地气”。
“可是贺导,我之前去港城, 他们要是出去其他地方拍综艺, 那都是要订酒店的呀, 还是五星级呢!”
贺飞文还没说话,葛荣赶紧出来打圆场, “哎呀, 咱们当演员的,在哪不是拍,这住酒店还不方便呢。”
“干净整洁就行, 咱们拍戏那时候, 住郊外不也住了。”
“就是就是,没事儿贺导, 你安排就行。”
林梦咬了咬唇,“那……那贺导,房子已经定了吗?”
“还没, 现在找也来得及。”贺飞文说道, “先把综艺这边弄起来。”
林梦舒了一口气, 正想说既然没定那不如干脆就去外资酒店住,就听见宋明瑜说道。
“这附近我倒是知道,机械厂之前的福利房正好空出来了, 我可以帮忙联系一下, 楼房里头那种小套间也挺不错的,空间大,也够用, 比院子住起来舒服些,不贵。”
江宛如现在就住机械厂的福利房,还是陈继开去协调的,这些厂子最近两年效益说不上好,正好拿出来改善一下厂里的经济情况。
林梦噎了一下,想说的话一下子没说出口,贺飞文已经松了口气:“那就太谢谢你了,明瑜。”
袁青也笑起来:“明瑜妹妹是本地人,有什么咱们问明瑜妹妹就好了嘛,多大点事!”
大家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压根就没把住宿这事儿当回事。
毕竟八十年代嘛,大家都觉得这些事情很正常,反而是宋明瑜愿意主动帮忙,他们还挺高兴,觉得宋明瑜性格好。
个体户就个体户呗,他们是来拍综艺的,又不是真来摆长辈的谱的,能处得来才是好呢。
对于大多数这年头的演员来说,还宁肯和宋明瑜这种所谓的“个体户”老板打交道。
不打官腔,年纪轻又好交流,不比单位上那些老古董好说话?
那种三句话说不出一句正经事儿,满嘴巴套话的才是真烦人,什么工作都直接往脑袋上砸,哪里会
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宋明瑜给拉走了。
林梦想说的话这会儿压根没机会说了,再去提住宿的事情?那人人都觉得她拉着一个事儿说个没完,是个事儿妈了。
她脸色淡了淡,心里有点不高兴。
平时在拍戏的时候,谁敢这么轻忽她呀?
正牌的“庆奶”如今火了大江南北。
她这个“小庆奶”无论是气质还是脸庞都和庆奶有些相似,在剧组里除了男女主角这种扛把子的,就是林梦这个女二。
就算是比不得港星出巡那么大的阵仗,也是剧组众人围着她转惯了,更别说出去走穴商演,那些老板可有的是钱。
什么大酒店、大饭店的,只要林梦提了,那都是要给她安排上的!
一个中央台的节目,竟然这么抠——葛荣这些人却拉着宋明瑜一个劲儿亲近。
林梦心里轻嗤没见识,转而又换上了一副为难的表情。
“贺导,也不是我讲究,就是我这个人呀皮肤比较娇嫩,特别容易过敏,这住的地方稍微不干净一点,就容易长疹子呢。”
“你看,咱们拍综艺,时间要紧,我要是这节骨眼身上冒了疹子,也耽误咱们拍摄对不对?”
林梦叹了口气,“要是真的耽误了,贺导您别怪我就行。”
贺飞文还尝试和林梦再沟通沟通,可他说到底只是个中央台的导演,又不是什么有实权的大腕儿。
加上贺飞文又不擅长和演员,尤其是女演员讨价还价——最终的结果自然是林梦占了上风。
外资饭店当然是不可能的,把贺飞文卖了他也出不起那么多钱。
这年头的外资饭店都是天价,那都是给外宾住的,一晚上至少得几百块,要是套房,那恐怕得上千!
这什么概念呢,这年头,那些活跃在荧幕上的俊男美女,一集的片酬也不过几十块钱。
导演一集能多拿个二三十,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剩下的就是拍摄经费,即使片酬不高,也特别紧张,什么都要钱。
圈子里经常说,一分钱就能难倒个英雄汉!
贺飞文是中央台的导演,地位自然又高许多,但即使如此,台里也不可能给他拨下来这么高的经费——
那还拍什么综艺,钱都拿来住酒店了!
林梦也知道自己咬死了要住扬子江饭店是不可能的,最后她“退而求其次”,给自己争取到一个南城饭店的房间。
还是宋明瑜从中斡旋的结果,当场给张怀总经理打了电话,用“友情价”订到一间标间。
标间是最便宜的,张怀收的甚至就是成本价。
不过,哪怕是最便宜的标间,林梦也觉得这是自己扳回了一城。
她本就在针织胡同呆不惯,抢到了饭店的房间,自然是急不可耐地找了个身体不舒服的借口,就要回饭店。
“贺导,有什么事儿您给我打电话就行,饭店都有客房电话呢,绝对不耽误事儿。”
林梦施施然走了,其他几个嘉宾却坐不住了。
这林梦是真敢开口啊!
一开口就是要住涉外饭店,这是完全把自己当做这个综艺的老祖宗了。
但他们的立场也不好说什么。
贺飞文看向剩下几个人:“你们——”
袁青撇了撇嘴,搂着宋明瑜肩膀:“贺导就不用操心我啦,我呀就喜欢住这种烟火气重的地儿,还能吃明瑜妹妹做的菜呢!”
另一个男演员也道:“我也用不着,大院就挺好的,我以前跟我爸妈就住大院,邻里邻居的,平时还有人说说话,住饭店我都不自在。”
里头资历最长的,也就是葛荣了,他倒是很有老大哥的风范:“我就听贺导安排——不过我这个人住哪儿都行,我不挑地方,就是今儿给我支一张床睡街上,我都能睡得香。”
他一句幽默的调侃,总算是把刚刚有些凝滞的气氛给重新炒热了。
谁也没揪着林梦刚刚大胆“挑衅”贺飞文的事儿不放。
贺飞文心里怎么想他们也不知道,万一贺导觉得受了气,他们还提,那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么?
而且,人家林梦顶着“小庆奶”的名头,现在就是如日中天,有什么办法?
听说上回鲁省请她去演出,就唱了一首歌,那就是几千块钱,衣食住行什么都提前安排好,一分钱不用花那种!
几个嘉宾到底都是实诚人,都觉得有些坐立不安的。
节目还没开始呢,林梦给人的感觉就有点端架子,他们倒是没关系,贺导怎么想?
明瑜这姑娘又怎么想,可别让人觉得他们当演员的都娇气才好啊。
宋明瑜倒是没这么想,林梦和贺飞文呛声,她全程除了给张怀的那个电话,别的什么都没做。
贺飞文这才揉了揉鬓角,和宋明瑜说话:“大演员不好请啊,开口就是南城饭店——”
“南城饭店也不错。”宋明瑜调侃道。
“其实贺导,就算是大家都想住南城饭店也不是不行——你知道的,我很乐意当个赞助商,更别说这个节目还是咱们讨论出来的呢。”
贺飞文苦笑:“你这丫头还真是不让人喘口气。”
他正想说赞助的事情呢,宋明瑜就把问题给抛出来了。
“这——”贺飞文拧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我和台里说了,你说赞助的事情……”
“台里怎么说呢,两家都同意啦?”
宋明瑜想要赞助。
她当然不甘心只是在综艺上昙花一现,当主评委固然是一个出风头的好机会,也能帮她吸引到足够多的关注。
到时候配合一波足够重量级的电视广告和报纸营销,足够把Venus和“明瑜”都推到全国观众的眼前。
但这不够,远远不够。
哪怕现在节目落在了小饭馆,宋明瑜还是不满足。
所以,她和贺飞文谈的条件之一,就是“明瑜”必须要冠名赞助。
不只是明瑜,她还拉了盛凌冬一起。
宋明瑜在电话里劝盛凌冬那会儿就说,“肥水不流外人田”。
两人认识两年多,合作都不止一次,盛凌冬马上就理解了她的意思。
至少宋明瑜觉得,他理解的意思应该和自己差不多——有挣钱的生意当然是要关系好的一起挣啊!
两人现在共通合作明瑜酸辣粉的连锁扩张,是妥妥的“战友”。
盛凌冬的生意规模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小车队可以比拟,他脑子转得极快,上次接应Venus进港城,他压根就没打算把这条线给收回来。
而是直接把物流沿着南城——港城这条线上全部铺开。
尤其是本来粤省就有他的生意,加上沿途的这些还没被其他物流公司收拢的资源人脉。
盛凌冬的物流公司现在规模相当大,朝天门码头现在到处都能看见穿着公司马甲的员工。
——这个统一着装的点子就是当初宋明瑜教他的,盛凌冬选了亮黄色,哪怕在黑夜里,有一点光就能看得清晰。
又安全,又特别亮眼,有几回他们代替盛凌冬跑腿来小饭馆给宋明瑜送东西,宋明瑜一错眼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前世。
和某团的外卖骑手颜色也太像了!
宋明瑜心里盘算的是,盛凌冬不一定能拿下赞助权,但一开始价码要提高一点,后续才好谈。
不过现在开口,她当然不会露怯把这个想法给说出口。
万一呢?
宋明瑜等待着贺飞文的下文。
贺飞文叹了口气:“……领导批准了,可以,只要别插手我怎么拍就行。”
“……两个?”
“嗯,两个。”
第143章 第 143 章 更新
贺飞文苦笑, “你还真是看得起我,竟然让我去和领导说。”
在电话里他都已经打了一万个退堂鼓了,可宋明瑜硬是软磨硬泡,就是叫他去和台里磨。
“贺导, 这是你的心血, 你能不能做出‘舌尖’的纪录片, 就得看这个综艺了。”
“事儿可不是这么说的,贺导, 就是得平时不怎么说话的人说起正经事, 那才是有分量呢,你可是中央台的导演呀!”
“有赞助,节目能做得更好——它当然不是模仿港城的综艺, 它是为了超越这个时代所有的综艺, 它会永远记录在历史上。”
这丫头的嘴巴实在太会说了!
贺飞文被这连番的糖衣炮弹给炸得晕头转向,就鬼使神差答应她, 去和台里领导说说看。
“你不知道,我还是第一次因为这种事儿去领导办公室。”
台里都惊讶了,这贺飞文平时除了把拍纪录片当成终生追求, 在台里存在感并不强, 去办公室, 还是为了争取这种和钱沾边的事情。
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贺飞文也庆幸自己提前写好了稿子,领导实在问得太多,他要不是提前有心理准备, 就他这个性子, 根本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来!
“还好办成了,不知道我还真没脸面来南城拍这综艺。”
宋明瑜那么信任他,一个赞助商的事情, 说白了就是给台里送钱的。
这要是贺飞文都没办明白,他自己都嫌弃自己。
贺飞文压根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他在单纯的工作环境待久了,最难缠的也就是周怀峰那种人。
他压根不知道对于这年头的私营老板来说,能在中央台上挂名有多么重要。
他也压根不知道带货的效应有多么爆炸。
贺飞文甚至还觉得很抱歉:“本来是想着来小饭馆拍摄,还能给你长长脸面,你看这事儿闹的,怪我,事儿没做好,又害你欠了人情……”
他亲耳听见宋明瑜给南城饭店的总经理打电话,贺飞文的思维很简单很直接——
她是为了安抚林梦,为了让综艺顺利进行。
但这本来是他应该做的工作,贺飞文自责得很:“我真不知道怎么补偿你比较好……”
他又不善言辞,也没什么特别了不起的人脉,这种时候最是让他头疼。
宋明瑜眨了眨眼:“贺导真想补偿我,要不然给我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这次综艺,女嘉宾的服装——全部交给我来办。”
贺飞文沉默了很久,“不是赞助?”
“不是。”宋明瑜说道,“从化妆师到造型师,还有服装,一分钱不要——所有服装Venus免费赠送。”
贺飞文听愣了,其余几个嘉宾更是直接露出了呆滞的目光。
葛荣最快反应过来,赶紧就打趣地把气氛重新盘活,“明瑜小同志,这化妆造型什么的可没你想象中便宜!”
“是呀明瑜妹妹,实话说,咱们这演员平时都混不上自己专用的化妆师,那都是自己化化,造型么,到了剧组再说。”
袁青也说道,“而且你那衣服可不便宜,这样做等会亏本了怎么办?”
几人都觉得宋明瑜是太年轻,年轻人嘛,做事情之前估计没考虑那么多。
宋明瑜却摇摇头,“我也是希望能帮上节目的忙——除了录节目以外,我也希望能帮忙分担一些压力。”
“我知道这种节目经费不会太多,能帮一点是一点——青青姐,我也希望你和林梦姐能漂漂亮亮地站在节目上,穿你们喜欢的衣服,打扮成你们觉得好看的样子。”
这话一下子就把两个人击中了。
贺飞文觉得宋明瑜简直是太体贴了,他甚至有点后悔自己是不是把这妮子想得太“财迷”。
说来说去,什么赞助,什么衣服,那不都还是为了这个综艺能真的做出成绩来!
贺导这边开始了自我攻略,现在看宋明瑜是怎么看怎么人美心善能力强。
袁青那边呢,那就是惊喜了,完全是人在街上走,馅饼天上掉。
拍戏累不累?当然是累的,但更累的是,有时候这么拼命,其实并没有受到多少重视,有时候别说化妆了,就是戏服都是自己配!
有时候自己带去的戏服导演不满意,还得挨阴阳怪气。
袁青刚刚还在咂舌,这Venus那么贵,自己要是没什么演出机会,怕是置办不起一身来。
转头宋明瑜就说她送一套,甚至还给她配化妆师,配造型师——幸福来得太突然,袁青觉得自己简直跟做梦似的。
“明瑜妹妹,实在是太谢谢你了……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葛荣十分羡慕:“也不知道我这把岁数,还能不能再反串个女角儿?我也当女嘉宾嘛!”
“就是啊。”
“咱们也去戴个假发,都当女嘉宾——明瑜,你可不能偏心。”
宋明瑜却微微一笑:“不会偏心的,每个人都送!”
……
宋明瑜没开玩笑,《周六星厨房》除了两个女嘉宾,这些男嘉宾也有份儿,当然,不是给他们本人,而是给他们的亲属。
老婆、妈妈、女儿,三个男嘉宾那嘴巴都笑得合不上了。
赞助的事情宋明瑜狮子大开口,却误打误撞真让贺飞文给拿出了那个“万一”。
宋明瑜想到两家公司都能上赞助商名单,差点忍不住笑。
结果好事儿竟然还没完,竟然还让她又薅了贺飞文一次“羊毛”。
林梦要住南城饭店,宋明瑜打了个电话,这在贺飞文心里是很大一份人情,但实际上对宋明瑜算不上什么负担。
倒不如说,张怀其实巴不得她开口。
毕竟现在粤菜业务没了宋明瑜还真开不起来。
但宋明瑜意识到,之前自己把事情想得实在太复杂——
她早就该把摊子铺得更大的!
别的不说,明瑜小饭馆这个门店她老早就觉得太小了,趁着这个机会,干脆找两个主任问问,有没有民族路附近合适的门店。
当道,还要地盘够大,装修得足够亮眼。
最好是来南城的每个人看到都会走不动道的那种。
宋明瑜也知道为什么之前自己没想到这一步。
毕竟中央台对于前世的她来说实在太遥远了,她之前都不敢想——那可是中央台。
可实际上这年头,在中央台打广告的还少吗?
她又不缺钱——江宛如给明瑜小饭馆的加盟费还没花呢!
敲定了两个对宋明瑜来说最重要的事情,随着节目组这边热火朝天地忙活起来,她也没闲着。
通知盛凌冬赞助的事情谈下来,委托他帮忙找一个姓毛的男性化妆师。
“现在估计是在江南剧团,要是找到他,问问他,南城这边有一笔合作要和他谈——长期的。”
化妆师,重点是还是个男的,这个特征实在是很明显,没过多久,宋明瑜就接到了这个叫毛小平的男人本人打来的电话。
宋明瑜开门见山:“我这边要拍一个综艺,大概拍一个月,每天工资一百块,干不干?”
一个月也就是三千,这对于剧团的收入来说,简直是不可想象地高,毛小平想也不想就一口答应下来,坐了最快的一班火车赶来南城。
宋明瑜直接和他签了合同,提前给了三百块钱当做订金。
紧接着把战战兢兢,还没反应过来的毛小平给丢给了林香,“他很有能力,和Venus搭配,效果能翻倍。”
这个看起来还有些羞涩,在剧团里甚至没什么话语权,工资也平平无奇的年轻男人,过几年可是庆奶的最佳搭档。
能把一个四十岁的女演员,硬生生给化成十六岁的娇俏少女,在网上甚至有“换头化妆术创始人”的外号。
作为国内最强的化妆师之一,他手底下化妆捧红的造型不知凡几。
但如今,毛小平却是个十足的倒霉蛋——他本来是进剧团唱戏的,可戏没唱成,自己先倒嗓了,工作都差点丢掉。
一次意外,他替补剧团的化妆师赶鸭子上架给演员们化了妆,结果意外还不错。
但化妆师在这年头并不是什么很出彩的职业,加上毛小平还是想唱戏,他几次尝试,都没能重返舞台。
想做的工作做不成,能做的工作眼看着又随时会丢,毛小平接到电话说找他去南城工作的时候,整个人都是不敢置信的。
这么好的机会,竟然给自己捡到了!
殊不知宋明瑜才觉得自己是捡了漏,她的想法并不只是把人找过来化妆那么简单。
“咱们得组一个自己的班子。”宋明瑜对林香说道,“造型师、化妆师、甚至是助理,这些东西咱们自己培养起来。”
和餐饮这边不同,服装业主打一个排场,有些大牌甚至会派专门的团队驻场候着这些大明星,就是为了关键时刻,这些明星会选择自家的服装品牌。
Venus如今不缺底子,缺的是门面——
“这回综艺就是个好机会,如果青青姐她们有名气了,那不只是她们,Venus一样会受益。”
林香对宋明瑜的话从来深信不疑,带着江子琼赶来明瑜小饭馆,给两个女嘉宾挑选适合各自气质的服装,又和毛小平商量如何把这些嘉宾的特色给表现出来。
《周六星厨房》虽然是美食节目,但大家伙儿到底是来看明星的,该光鲜亮丽的时候还是得光鲜亮丽!
宋明瑜则是把明瑜小饭馆重新拾掇了一番。
之前就已经扩建过一次,空间是不缺的,这一次她把所有的就餐区全部挪开,取而代之的是足够宽敞,足够嘉宾们发挥的厨房灶台。
这边准备齐全,贺飞文也终于是协调好了团队和嘉宾们的状态,全组入驻明瑜小饭馆。
第一期的节目主题很简单——
“家常菜”!
第144章 第 144 章 更新
“第一集的挑战——家常菜!”
电视机里头放映出来的声音还带着一点点毛刺和底噪, 但随着画面越来越清晰,声音也越来越清亮。
堂屋里头人头攒动,外头传来陈继开的高声询问:“声音好点没,还要不要调?”
高彦芝眼睛一直盯着荧幕呢, 看着上头的人影儿清晰地映出了宋明瑜的模样, 还有那个显眼的“明瑜小饭馆”牌匾, 她在堂屋里头也嗓子回应。
“不用了,赶紧过来看电视了!”
“好!”
一阵梯子和房顶屋瓦的碰撞声响起, 紧跟着陈继开就擦着汗下来, 张新民把梯子撤走,拿去院墙角放着。
又是一年元旦,屋子外头都已经结起了冷霜。
今年的南城冬天尤其地冷, 院子里落了霜, 陈继开拍拍梯子上面凝结的水珠,让张新民慢点。
张新民应了一声, 去检查小院的门,确定没有上锁才往里走。
等会明瑜和林香还要来呢,可千万别把院子锁了。
一屋子的板凳乒里乓啷地响着, 坐得满满当当的小板凳一个个抬起来给两个累了半天的男人让路。
重新粉刷过的大白墙上挂着日历, 撕到了1987年1月。
曼宜的海报在日历旁边挂着, 美艳无双的民国大美人顾盼嫣然,旁边龙飞凤舞地写着“Venus”。
“这电视啥时候能不调呀,回回看个电视都得调半天!”
“进来一个, 咱们得挪半天, 哈哈。”
也有邻居笑着叫张新民走快点,“新民,我都看不见明瑜的脸了!”
电视机上正进入到综艺的正式环节, 最开始的嘉宾自我介绍,还有评委简介之后,正式比拼就开始了。
五个嘉宾正在紧锣密鼓地在食材区选择各自要做的菜,电视机荧幕里,宋明瑜正自信地侃侃而谈。
“一般咱们说家常菜,那都是要特别适合家里头准备的,像是双职工,下班回家的时间不多,也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准备起来……”
女孩儿个子高挑,上了电视站在演员们身边也一点不显得突兀,反而有股别样的气质,尤其是那张施了淡淡粉黛的脸,漂亮得不像话。
但最让人舒服的还是她说话的语气方式,不凌厉,不尖锐,也不急促,每一个字都落得很稳,给人一种温和又坚定的感觉。
张新民“哎哟”一声,赶紧弯了腰。
“那不行,可不能挡住明瑜——她这回可是做评委呢!”
原本众人都屏住呼吸,正听宋明瑜说话呢,他这一打趣,一屋子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笑声。
有人看着荧幕上那个熟悉的背景,忍不住感慨,“没想到咱们胡同还真有上电视的一天。”
针织胡同是个什么地方呢?
既不是景点,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城市中心,它只是一条长长的,紧紧依靠着针织总厂的小巷,会在这里住的也不外乎是针织总厂的那些家属和工人。
可忽然有一天,他们的胡同走上了中央台,综艺都放小胡同来拍了!
今天综艺要在中央台正式播出,针织胡同里里外外的邻居们全都动起来了。
亲戚、朋友,那是早个十天八天的就全通知了,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看,“针织胡同那几个大字儿都拍进去了!”
至于他们自己,家里有电视的就看自家电视,没有电视的就来了高彦芝家。
陈继开带着孩子,还有蒋晓霞一家也来了。
所以高彦芝和张新民家今天才会这么热闹,甚至还要专门调一调房顶上头的锅盖,让信号更清晰一点,让大家都听得清楚一些。
两三个月之前买回来的新款大电视放在堂屋里,今天综艺不播完,它可是下不了班。
至于堂屋,原本可挤不下这么多人,好在去年重新翻修过,堂屋往外扩了不少面积,堂屋的光线和面积都大了许多。
不过,哪怕是翻修了之后,今天来的人也太多了。
有的是本来就和宋明瑜关系不错,有的是想来看看热闹,整个堂屋挤挤挨挨地坐满了人,竟然还有些拥挤。
大人们还知道让着点小孩儿,陈景行和徐妍,宋言川和陈念嘉肩并肩坐着,小蝶被几个年长点的哥哥姐姐给围在中间。
小蝶叹了口气,小大人似的童言童语:“明瑜姐姐怎么还不来呀?”
电视上的姐姐都出来了,可明瑜姐姐本人却还没出现呢!
“你明瑜姐忙着呢!”
陈继开路过的时候往小蝶脑袋上揉了一下,荧幕上,宋明瑜已经说完了,镜头转到了几个明星身上,插入了一段广告,什么营养粉,什么罐头,还有机械设备。
他扭过脸和张新民说话:“你说说,这这孩子一天比一天长得快,感觉也天天见着,怎么一个错眼的工夫,小蝶都这么大了?”
“不是孩子长得快,是时间过得快。”
张新民在自己的小板凳上落定,接话道,“以前就是厂子里三班倒,睁开眼睛上班,下了班就是买菜回家,做饭洗漱睡觉,哪有这么明显的感觉。”
“现在不比以前啦,日子一天比一天变得多,有时候都感觉自己老了。”
广告还在播,蒋晓霞有些感叹。
她怀里搂着小儿子,语气倒是比之前平和多了,“彦芝比我过得舒坦,你们针织总厂效益还不错吧,不像我们纺三,现在都是混日子了。”
“哎哟,话题落我头上了?”
高彦芝哼了一声,往堂屋外头看。
“效益也不怎么样——你们不知道,今年据说又要倒回三班去,说是现在现在纺织业太多跟不上了……哎,那不是明瑜吗?”
高彦芝一句话,一屋子人哗啦啦地都动了起来。
坐在里头的人被挡了个严严实实,还在嚷嚷“人呢,在哪儿呢”,那些隔着窗户比较近的直接站了起来,冲外头挥手——
“哎哟,明瑜!还有林香!”
“真是她们俩,这边,这边——”
“快过来,给你们俩留着座位呢!”
宋明瑜和林香就是在邻居们热情殷切的呼唤声中走进小院的。
天气早就转凉了,两人都穿着Venus最新一季上的冬装。
进门先把大衣给脱下来,高彦芝帮忙挂起来,嘴巴里忍不住就有些亲近的“埋怨”。
“你俩也是太忙了,这半年歇口气的工夫都没有,元旦节怎么还要忙!”
高彦芝说道,“要不是前头林香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今天能回来,我都怀疑我这个元旦节还能不能见上你俩大忙人一面了。”
宋明瑜笑嘻嘻地和她撒娇,林香无可奈何:“我可不想当大忙人……都是没办法。”
高彦芝也只是嘴上说两句,张罗着给两人把大衣都放好,又开始数落林香和宋明瑜都瘦了,“不能老顾着工作,也得看顾身体”。
说了几句,她转身去厨房给两人拿点零嘴儿来吃,给她们指位置让她们赶紧坐下。
座位是一开始就留好的,沙发的正中央。
短短的几步路,宋明瑜却走得应接不暇。
宋言川自不用说,他姐刚一进门,他整个人就一振:“姐!”
宋明瑜在小家伙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嘴巴边上还有蛋糕渣呢,小吃货。”
“小吃货”宋言川赶紧抹了抹嘴角,抹了一手空,一脸懵地转头,陈念嘉已经笑倒在了徐妍肩膀上。
陈景行轻咳一声:“言川,明瑜姐逗你呢,咱们今天哪有吃蛋糕。”
对哦,他们今天压根就没吃蛋糕——他姐进来之前,他明明在磕瓜子呢!
宋言川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被亲姐调侃了一把,再想找姐姐撒娇,她的身影已经被热情的邻居给淹没了。
小家伙悻悻地坐了回去,决定等会回家再和他姐掰扯这件事——还有她突然又出差的事情。
本来就要住校,他姐又忙得不像话,已经好久没看见他姐了!
宋明瑜的确有点被邻居们的热情淹没了。
她想过大家会很友好,甚至会很好奇,毕竟拍综艺的时候,明瑜小饭馆那是妥妥的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但她没想到,这些邻居关心的反而更多是她本人。
“明瑜,最近在家呆几天呀?”
“明瑜,什么时候再来我家吃饭,上次你说老麻抄手做得好吃,我就惦记着再给你做一回呢。”
有的邻居是她帮过忙的。
许多人砸墙开店那会儿,她给过不少帮助,房管科来量尺寸的时候,宋明瑜帮忙给协调过,又或者是不知道开店做什么,宋明瑜给过建议。
这些邻居平时少见到宋明瑜,但回回宋明瑜回胡同来,他们都特别热情,又是请她吃这个,又是给她送那个。
还问她要不要电视上推销的罐头,“听说可甜了,你看看你瘦成这样,多吃点糖,养一养。”
大家的想法都很质朴,糖是甜的,甜的吃了有力气,那要是养身子,就得多吃甜的。
宋明瑜哭笑不得,却又舍不得拒绝他们。
这真是幸福的烦恼。
宋明瑜一边一一回应着,一边往人堆里头走,人还没挨到沙发座位呢,坐旁边的奶奶就伸出手,要来拉她:“明瑜,坐,赶紧坐。”
“哎,卢奶奶——”
这是胡同尽头卢家的老奶奶,卢家现在做的是小卖部的生意。
如今胡同能打电话都是去卢家,当时这电话就是宋明瑜提议装起来的。
“电话装起来贵,不太可能家家都装,奶奶你们家要是装起来,以后大家都可以在你们家打电话,打长途,你们也能挣点钱。”
卢家人听取了宋明瑜的建议,后来果然是靠这个长途电话费攒了不少钱下来。
见着宋明瑜来,卢奶奶脸都笑开了花,一个劲儿叫着明瑜,让她坐到身边来,又掏出一个荷包给她,“彦芝说你今天回来,这是奶奶自己做的,漂亮不见得漂亮,耐用!”
“您这说的,哪里不漂亮啦?这花纹绣得特别好——是不是林姐?”
“你卢奶奶可是咱们胡同里头手最巧的。”
林香也跟着坐在了宋明瑜身边,“我裁缝的手艺还是从卢姨这儿学的呢。”
两人一个当捧哏,一个当逗哏,卢奶奶笑得见牙不见眼。
林香在这儿是老邻居了,认识的人比宋明瑜还多一些,这会儿也是你一言我一语闲侃着家常。
“好啦好啦,专心看电视,看节目!”
高彦芝去端了一盘点心过来,主持现场的气氛。
“明瑜和林香好不容易跟咱们聚一块儿,让她们俩休息休息!”
第145章 第 145 章 综艺播出(上)……
能到高彦芝家来看电视的, 自然也是平时高彦芝就处得来的那些人,原本大家就只是热情欢迎一下宋明瑜和林香两个大忙人。
高彦芝发了话,大家笑一笑,就又讨论起了电视里的综艺。
高彦芝这才回过头来, 催促宋明瑜和林香都吃点点心。
“新民今天一早去买的, 说是新出炉的什么蜂蜜蛋糕, 小蝶特别爱吃,说要留着给林香姨姨和明瑜姐姐, 就等着你们来了!”
林香笑着应了一声好, 和宋明瑜一人夹了一块。
“好久没吃了,还是南城的东西最合口味。”
哪怕都是点心。
宋明瑜也低声道,“是啊, 在南城的时候不觉得, 总感觉这些东西哪哪儿都差不多,出去才知道, 还真不一样。”
港城的点心好吃吧,什么流心蛋黄莲蓉月饼,那都是人家港城先做起来的。
可这些东西在南城人嘴巴里头, 就始终是缺了点滋味。
宋明瑜从来不把粤菜业务的月饼拿来作为南城这边的销售产品, 也是这个原因——
没多少人真的喜欢吃那种口味。
她一边吃, 一边就在留意屋子里众人的表情。
《周六星厨房》也算是宋明瑜的“亲女儿”,但她还真的没从观众的视角看过呢。
这会儿看着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在电视机上,宋明瑜难得有点忐忑。
——也不知道这综艺能不能受欢迎?
宋明瑜是低估了这时代对娱乐的迷恋。
好多人刚刚的目光都舍不得从电视机上挪开呢。
不是因为没见过电视机, 这年头电视机虽然还没到后世家家都有的程度, 但也不再是前几年那种,谁家扛一台电视机回来,全胡同要羡慕半天的震撼。
真正让他们目不转睛的, 是综艺本身。
《周六星厨房》完全颠覆了这些胡同老邻居的想象!
八十年代就没有综艺这种东西。
所谓的综艺基本上就是主持人和嘉宾面对面坐着采访。
要么就是曲艺相声,晚会歌舞这种节目,不是说不好看,但电视上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个节目,久了感觉也就变成了日常。
离不开,但是也没什么新鲜感,除非是偶尔请了大腕儿来,那才是大家愿意看的时候。
但《周六星厨房》完全颠覆了所有人对于综艺的认知!
它不是在采访间里坐着,而是真的在一家正经的炒菜馆子里。
这些演员们也不再是电视剧、电影里头那一个个一本正经,嬉笑怒骂的角色。
而是乖乖地套上了带着“明瑜”LOGO的围裙,跟几个学校里头的学生似的,站在灶台面前听“老师”指导。
这个老师就是宋明瑜!
整个《周六星厨房》有两个评委,但专业评委只有宋明瑜一个人。
另一个人比起说是评委,更像是串场、暖场的主持。
宋明瑜会做菜,对胡同众人来说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宋明瑜会教人做菜——这两年她也收了徒弟,这也不奇怪。
可是说宋明瑜上中央台教人做菜,还是教那些能在荧幕里头演角色,能拿奖的演员。
这,这要不是他们亲眼见到综艺的团队就在明瑜小饭馆拍摄。
还里三层外三层地拉了隔离带,不让那些好奇心过分浓重的人闯进去影响拍摄,他们根本就不可能信。
假的吧,啊,明瑜还能指点起大演员啦!
不怪这些人不淡定,只因为这年头,中央台的地位是超然的。
国内唯一一个全国到处都能接收到信号的电视台,就是中央台。
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能登上中央台,那就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誉。
别说这年头了,就连几十年后,春晚露一把脸,那都得吹半天呢。
偏偏宋明瑜不仅正经上了一趟央视,还不只是露了个脸那么简单。
《周六星厨房》播出的时候,有一句专门的介绍词——
“本节目,由‘明瑜餐饮’及‘凌冬物流’冠名播出。”
后面还有两家公司分别的广告词儿,紧接着才是这个综艺播出的场景!
对只在南城这些报纸上见过广告的胡同邻居们来说,这太排面了。
什么叫冠名儿呀?
没人懂,但是不妨碍他们用自己的思维去理解,说白了就是明瑜现在能力强呗,就连中央台的节目,都要带“明瑜”的名字!
关键还不止这个广告和冠名播出的好处和曝光。
宋明瑜自身就在这个综艺里占据了巨大的版面。
她是评委,是重量级人物,
不仅指点这些年长又有资历地位的演员们,宋明瑜甚至还说得头头是道!
她领着五个嘉宾到挑菜的区域,娓娓道来——
怎么挑新鲜的蔬菜、肉。
“咱们可以摸一摸,碰碰它的茎杆脆不脆,新鲜的蔬菜都是脆嫩的,有弹性,不会摸起来蔫蔫儿的。”
“肉的颜色不是越白越好,得看光泽……”
还有烹饪技巧——
不同的菜的火候要怎么调配。
“像是青菜、菠菜这些特别水润的蔬菜,就得用大火猛炒,锁住它的口感,但是西蓝花、菜花这些菜就不能用大火,容易炒过头,变得软趴趴的。”
家庭小灶的特点是什么,有些菜做出来好吃,有些菜就差了点味道。
“咱们家里头用的灶头火力要小一些,也没那么精准,所以咱们宁肯火小一点,也不能太大,免得到时候不好控制。”
这些知识宋明瑜两辈子都已经烂熟于心了,连台本都不用,带着另一个主持“姚哥”在食材区。
随手拿一个食材起来,都能讲得头头是道,一点磕巴都不打的。
荧幕里,几个嘉宾听得一愣一愣的。
荧幕外,一屋子里的人听宋明瑜讲家常菜,感觉自己简直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他们平时都是回家,拿锅铲炒几个菜就当是吃过一顿,哪里有想过这么多?
等宋明瑜把这些诀窍了掰开了揉碎了放在他们面前,这些人才惊觉,自己过去的菜都白做了!
“原来家常菜里面有这么多门道!”
“我都说,这家常菜怎么还能当一道题目,结果它还能考基本功,这茬儿我压根没想到过。”
甚至还有几个胡同里头的女邻居开始摸自己的兜,懊恼今天没带小本子来记一记明瑜说的那些重点!
宋明瑜没用什么浮夸的言辞,但她说话沉着稳定,在“姚哥”的配合下,这些小小细节就显得特别生动。
特别适合她们记下来,回去在自家实验实验!
当即就有机灵的女邻居开口了,“明瑜,我家里人从国外带了一瓶洗发水回来,据说特别好用,我回头拿过来送你,你看看你喜不喜欢?”
国外的东西在这年头可是非常受欢迎。
交通不发达,加上那些外国的国家现在可是绝对意义上的发达国家。
吃的、穿的、用的,随便哪个抛出来都能让国内的人羡慕半天。
这女邻居要送宋明瑜国外的洗发水,这就是写在字面意义上的示好了。
其他人纷纷侧目,都被这女邻居大方的语气给惊住了,猜测这女邻居怎么要送这么贵重的礼物。
宋明瑜并不缺洗发水,她之前在港城还淘了不少好用的牌子呢,她习惯性推辞:“不用了,这个挺贵重的——”
那女邻居哎呀一声:“不贵重,不贵重!”
她压低声音,这才说了真话,“我家小的特别不爱吃我做的炝炒莲白,但别的蔬菜她又肯吃,你看看啥时候有空……能不能教教我,怎么做能好吃点?”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哦,原来是找宋明瑜帮忙!
有几个平时就在家里琢磨做菜的心思就动了。
说不定,他们也可以去找宋明瑜支支招?
倒也不是说他们要开什么餐饮饭馆,但自家做菜,总有这样那样的需求。
万一亲戚来了呢?万一家里小孩过生日呢?
需要露一手的时候,那不可就得做家常菜嘛!
于是宋明瑜身边不动声色地挤过来了好几个邻居,一个个笑容满面——
“明瑜,我也想请你帮个忙——”
国外的洗发水她们或许没有,可她们有别的呀!
反正礼物只要是认认真真挑的,那就是诚意,她们本来也只需要宋明瑜稍微指点指点在家做饭就好。
有些人心里琢磨着利用这个机会找宋明瑜指导家庭厨艺。
还有人则不然。
并不是人人的注意点都落在厨艺上,美食虽好,但总有人并不把口腹之欲放在第一位。
不过,这群人的目光仍然紧紧地粘在电视机屏幕上,甚至比那群看美食的人还激动。
双眼冒着八卦的色彩。
他们的注意力都在这几个演员身上!
1987年,内地娱乐圈还远没有几十年后红火,明星的商业化还早得很。
与此相对的是,观众们也不像是几十年后一样,可以随时随地在热搜在网络各大平台上知道这群明星的日常生活。
最出名的那些漂亮美人和小鲜肉倒是在全国范围里有很多“路人粉”,可这些路人粉平时也不会专门关注演员本身。
他们表达支持的方式很朴素,就是去看对方演的电视剧电影。
而除了荧幕之外呢?
这年头观众对演员们荧幕外的一面,生活中的一面,了解几乎可以说是没有。
零,一无所知。
不是因为这些演员个个深居简出,保持神秘。
这些演员们倒是经常参加采访节目,甚至也经常上报纸头条。
可是报纸上本身就是倡导积极向上的,全篇基本上是旁人描述多,演员们自己说自己,甚至表露自己不完美一面的时候很少。
这年头又没有八卦娱记——港城有,内地几乎没有。
而电视台的采访呢,虽然能看见动起来的演员,不再是单调的静态照片,可那种沉闷、冗长又特别官方的采访,听来听去大家都打瞌睡。
没意思!
而《周六星厨房》的出现,完全是给了这些吃瓜群众一个巨大的惊喜——
他们居然有朝一日能看到这些演员的八卦!
第146章 第 146 章 综艺播出(中)……
不是那种闷闷的, 让人看了直打瞌睡的采访节目。
而是鲜活的演员本人。
但八卦却不是那种令人觉得不适的挖掘隐私。
而是真真切切地看到这些荧幕上的角色走入生活,和他们这些胡同里头的普通人一样——
有点真实,有点呆!
这种真实,让观众们心里感觉特别新鲜, 也特别亲近。
这些演员一下子就从“神坛”上下来了。
他们不再是角色上固定的笑容或者泪水, 他们有真实的、随时会变化的喜怒哀乐。
他们也会在自己不擅长的事情上手忙脚乱, 也会紧张,甚至会自言自语, 会对着镜头做表情。
这是之前从没有人见过的另一面——
原来葛荣这个在电影里头看起来老老实实啥事儿都能计较的男演员, 生活里头却是个十足的马大哈!
原来那个演过冷酷反派的年轻男演员,私底下竟然是个害羞内敛,话都不敢多说两句的性格!
原来荧幕上的袁青冷冷清清的好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其实却是个爱开玩笑, 十足跳脱的明朗性子!
偏偏还不是这些人一字排开,自己讲述自己是什么性格。
而是这些性格全部融进了《周六星厨房》这个综艺本身的环节里!
这里就显示出宋明瑜当初给出这份计划书有多妙了。
前世, 她看到这些节目的时候和眼下不同,那时候厨艺争霸的节目已经很多了,这种明星+竞技+美食的模式国外甚至早就在做。
所以国内的这种综艺几乎都会使劲浑身解数, 和别人有所区别。
但在1987年, 压根没有这个必要, 倒不如说在这个时代背景下,把综艺设计得越复杂恰恰越不接地气。
宋明瑜保留了原本综艺里最核心的明星+厨艺+真人秀这个核心,厨艺比拼仍然有, 但却不是淘汰制——
贺飞文也压根找不来这么多愿意被淘汰的演员, 这年头的演员虽然挣钱不多,但人家也是有傲气的。
但是这种不淘汰,只是每期排名次, 有奖励有惩罚的拍摄方式,反而就给整个综艺带来了特别多的欢乐。
比如说葛荣,他一开始就剑指第一名!
鼓励自己的话说了不少,那劲儿简直像是大厨似的,结果一到真要做菜的时候,就出糗了——
丢三落四,在挑菜区挑了半天都没挑中自己要的!
偏偏葛荣还很自信,姚哥和宋明瑜走到他灶台前,他拍着胸脯说绝对没问题。
好么,大家一开始还以为他心里特别有数。
结果没多久就发现了这人压根不靠谱!
一会儿忘了青椒,一会儿又把灯笼椒给认成了辣椒,做出来的辣椒菜一点不辣,倒是清汤寡水得像是要去洗锅。
偏偏葛荣又节约,做出来的菜难吃,不好给宋明瑜点评,丢了吧又可惜,气得他管节目组要了碗米饭过来,拌着汤汁三两口吃掉。
一边埋怨自己,一边又赶紧重新找食材,还拉来宋明瑜救场子。
“宋老师,帮帮我吧!”
电视机前的所有人笑得前仰后合,“明瑜,你脸上那无奈的表情太真实了!”
“葛大哥当时是真的慌了神了,拍完那一期,他还请我吃饭了呢。”
宋明瑜也想起了当时给葛荣救场子那会儿的“花絮”。
这年头不比后世,有什么高超的P图技术,甚至还可以逐帧来处理后期。
眼下的技术不好做到,即使能做到,那成本也不是贺飞文能做到的。
他倒是拿了宋明瑜和盛凌冬的赞助,但那些钱也不是进了贺飞文或者是台里的荷包,而是全变成了综艺的成本——
像是拍摄设备,就要花去一大半。
姚哥这个专业主持也是台里的台柱子之一,贺飞文之前考虑了许多人都不太行,匹配不上这个综艺的风格。
他咬了牙才给这个台柱子请来,花了不少工夫还有钱。
还有场地、道具这些,光是食材就是一大堆开支。
即使服装道具由Venus包办,化妆都有Venus的专人带着那个叫什么毛小平的化妆师东奔西跑,可资金还是捉襟见肘。
所以开拍之前,贺飞文就和众人说好了,这东西很难再重新拍第二次,“咱们拍成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
可综艺哪有不出岔子的呢,葛荣开始答应得好好的,真到他那边出了差错,老大哥第一个滑跪了。
葛荣看着墙上的挂钟,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个人也就四十分钟的烹饪时间,这都过半了,他还在狼狈地找菜呢。
“宋老师,千万得救我一回,教教我还能做啥菜吧!”
宋明瑜不能帮嘉宾做决定,但她可以提建议。
“时间不够,咱们就选一到两种素菜就能做的那种,不考虑刀工,也别考虑做那些复杂的菜,凉菜和炒菜二选一。”
她语气稳定,又帮着葛荣挑选合适的食材,总算是帮这个手忙脚乱的老大哥稳住了心态。
但葛荣可不是这里唯一一个“掉链子”的。
另外两个男演员呢,一个压根就不会做饭,灶台就放在他面前,他光是找食材都找半天——
他甚至不好意思叫宋明瑜来,一个劲儿小声地催促葛荣,求葛荣来救场子,帮他挑菜。
葛荣也是真敢教,手一挥就开始指导:“你就做鱼香肉丝吧!”
那男演员站在灶台面前用力点头,过了五分钟又窜到了葛荣灶台前头,“葛大哥,鱼香肉丝是啥菜?”
葛荣听呆了,往嘴巴里刨饭的动作都停了!
电视机前早就笑倒了一片。
高彦芝笑得直拍大腿,她之前还怪喜欢这个演员的,觉得他身上有股特别冷厉的特质。
用几十年后的话来说,就是妥妥的霸总,结果谁知道内里完全就是个羞涩的奶油小生。
“哎哟,看他那可怜巴巴的样子,跟电视剧里头可一点不像。”
“鱼香肉丝这菜可不简单,葛荣也是把他给害惨喽!”
电视机面前一屋子人纷纷绝倒,幸好第三个出场的袁青不像前头那几个掉链子的,她是真会点厨艺。
镜头扫过的几个人里头,就只有袁青完全没惊慌失措,决定好要做的菜之后,她就特别仔细地挑食材、布置灶台,切配……
总之顺利得不像话。
和她对比起来,另一个明显腕儿更大的林梦就有点不够看了。
论模样,林梦自然是漂亮的,不然顶着“小庆奶”的头衔也出不了头。
但是在综艺里头,林梦的表现就有点怪怪的了。
姚哥和宋明瑜两人巡视到林梦的灶台前,见她早早挑好了东西,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姚哥就主动问起了林梦要做什么菜。
林梦说自己打算做花胶鸡,宋明瑜就友情提醒了她一下。
“花胶鸡不太好做,今天的主题是家常菜,林梦姐也可以考虑做一个简化版本,只要味道好,它就是一个好作品。”
林梦却没听,硬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做,别人三十分钟了都已经该炒菜炒菜,该处理主菜处理主菜了,就她一个人,还在面对那堆花胶无从下手。
“这个要炒……要焯水……”
林梦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手忙脚乱地操作着。
张新民摇摇头:“这演员感觉不太会做菜。”
“你看她手指头就知道了,下厨的人哪个敢留这么长的指甲呀。”高彦芝火眼金睛,一下就看到了破绽。
“留指甲也算了,这衣服也不该穿得这么夸张吧。”蒋晓霞啧啧道,“看看袁青,就穿得很利落,谁家下厨房的时候穿得跟上台表演似的。”
她嘴巴向来不饶人,又是八卦心藏不住,甚至自己还要亲自下场的个性,评判起林梦的装束来更是毫不留情。
要是换作平时,高彦芝和林香她们肯定会把蒋晓霞的话题岔开——再怎么说,也不好去对人家评头论足的,多没礼貌?
可林梦在综艺里的确穿得夸张,蝙蝠袖配了一串串亮晶晶的首饰,从脖子一路延伸到了肋骨的位置。
手腕上还丁零当啷地挂着俩手链,一脸的浓妆,看着都让人害怕她会不会一眨眼把眼影粉给掉锅里。
“林香,这不会是你们安排的吧?”
林香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这锅她可不背:“和Venus没关系,她自己准备的。”
“林梦姐不喜欢Venus的风格,我们也不强求,就只给青青姐安排了。”宋明瑜补充道。
她这么一说,众人表情都有点微妙。
Venus也算是胡同里头走出去的牌子,虽然不是每个邻居都去光顾过,但提起来那也是与有荣焉。
更别说林香这个厂子里的老人出去干起个体户,还迎来了人生第二春,胡同里头不知道多少女人羡慕她的毅力和勇气。
竟然有人看不上Venus的衣服……可左看右看,这林梦的打扮也不像是会搭配的呀,人家袁青在旁边利利落落地站着忙活,反而比林梦“精心搭配”出来的更加亮眼。
“人家有名气,小庆奶嘛,有自己的想法也正常。”高彦芝说了一句,只是这话里怎么听怎么不像是觉得林梦的选择好。
荧幕里的林梦倒是完全没觉得自己这身搭配有什么不好,她反而是窃喜Venus给袁青搭配的那套休闲套装。
这可是中央台的镜头,傻子才穿那么“优雅”,到时候镜头一打过来,袁青就是衬托她林梦的绿叶。
林梦心不在焉地起锅烧油,把剁大块的鸡肉往里扔。
这花胶鸡做着真麻烦,要不是她不屑于和其他人一样做那些普普通通的菜,就想做一道特别港城特色的,她才懒得费这个工夫——
“呲啦——”
就在林梦走神的时候,油锅忽然剧烈地燃了起来,一股冲天的炙热混合着灶台噼里啪啦的异响,一下引爆了荧幕内外所有人的惊叫!
第147章 第 147 章 综艺播出(下)……
林梦吓得慌了神, 第一反应就是要去旁边的水桶里头舀水灭火。
“停!”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熟悉的高挑身影冲了过来。
正是宋明瑜。
她厉声喝止了林梦的动作,毫不犹豫将林梦手里的舀水瓢给丢到了一边。
紧接着,宋明瑜毫不犹豫地抄起灶台旁边的锅盖, 一下盖在油锅上, 又赶紧招呼其他人。
“湿麻袋, 河沙,全部拿过来!”
节目组当然提前就考虑好了安全措施, 作为美食综艺, 最重要的当然就是厨房安全。
这些嘉宾也都专门接受了一期安全教育,在厨房里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说得一清二楚。
谁都没想到, 这才刚开拍第一期,就有嘉宾闯了祸。
偏偏节目组的人本就各自忙碌着, 出了这么个临时状况,所有人一下就变成了无头苍蝇。
这件事发生得太突然了!
一片混乱中,宋明瑜虽然语气严肃, 却是最镇定从容的那个, 她一开口, 所有人都像是找到主心骨了似的。
递麻袋的递麻袋,上河沙的上河沙。
宋明瑜动作利落地用这些提前就准备好的道具,三下五除二递封锁上油锅四周, 把那些锅盖没能彻底挡死的地方给加固了几层。
氧气彻底隔断, 灶台的煤气早已切断,油锅放去了远离厨房的位置。
刚刚还冲上众人视野的火焰顿时灭了下去,尽管灶台一片狼藉, 但这一场意外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度过。
这会儿哪还顾得上什么综艺不综艺的,贺飞文赶了过来,摄像头摇摇晃晃,显然是摄影师也凑了过来。
还有场务、助理、主持人姚哥也急急慌慌地跑过来,袁青、葛荣这些嘉宾更是一个个赶紧关火,丢下手里没做好的菜,先来检查宋明瑜的情况。
“明瑜,有没有受伤,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明瑜妹妹,你没事吧?”
众人七嘴八舌地关心着宋明瑜,宋明瑜笑了笑,示意众人她没事。
“当厨子哪有不跟火打交道的,今天这一趟就算是演习了。”
宋明瑜笑吟吟地,还不忘向镜头眨了眨眼睛,“电视机前的各位观众朋友,遇到厨房起火先盖盖儿,千万别第一时间浇水哦!”
她语气轻松,又镇住了场子,一点也看不出来刚刚有多么惊险,甚至还借机科普起了厨房用火安全。
给人一种这甚至不是意外,而是提前排练好的“厨房小课堂”似的。
摄像机就在宋明瑜身上没挪过。
宋明瑜神采飞扬地说话,又十分沉稳地和姚哥一起再度安排嘉宾们各回各位,摄像机一路跟随。
这一刻,综艺的主角从几个嘉宾身上变到了宋明瑜身上,直到她和姚哥一起去查看林梦的情况,摄像机里头才出现了林梦的样子。
林梦吓得不轻,她以前没什么名气的时候当然是会做饭的,但自从因为长得像庆奶能捞着不少走穴赚钱的机会,她已经很久没有自己下过厨了。
那一瞬间,她是本能地想要去拿水灭火,其实事后想一想,她也记起来不能那么做。
可宋明瑜的提醒让林梦觉得很难堪,她并不觉得这是一种提醒,她觉得宋明瑜是在借机会呵斥她。
凭什么?
不就是一个小个体户老板,有什么好得意!
这种屈辱感在宋明瑜检查她灶台之后达到了顶峰。
“林梦姐,这个花胶鸡肯定是做不成了,现在时间也不够,我建议你就做一道拍黄瓜,简单快手,时间上也来得及。”
宋明瑜完全是出自好意,一通折腾,哪怕她这边愿意再匀一点时间给嘉宾们,可林梦的那道菜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她对林梦的行事态度不怎么感冒,但这综艺可是她宋明瑜一个字一个字写的企划书,是她和贺飞文努力了好久才做出来的——她还是赞助商呢!
跟什么过不去都别跟钱过不去,宋明瑜不希望第一集就出现嘉宾交白卷的情况,还是委婉地建议林梦做个简单的。
但在林梦的耳朵里,这可就是羞辱了。
她想也不想就道:“你不懂,花胶鸡那是港城爱吃的,补气养身,内地压根就没有——”
“林梦姐,今天的比赛内容是家常菜,这菜内地有没有不重要,重要的是得把菜做出来。”
宋明瑜静静地看着林梦脸色变了又变,似乎是忌惮旁边的摄像机,最后林梦什么也没说。
但她也没把那道拍黄瓜做好。
其他人做的菜多少都还有可取之处。
袁青自不用说,她很擅长做家常菜,一看就是在家没少亲自下厨。
一道青椒炒肉丝不仅色彩搭配得好看,而且味道也很不错。
连最呆的那个男演员最终都做了一份味道普通,但卖相还行的作品。
只有林梦交上来的拍黄瓜,稀里糊涂地摆在一起,黄瓜大一块小一块的,上面的调料更是一尝就知道没认真做。
姚哥吃得都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宋明瑜直接放下筷子:“林梦姐,这道菜如果让我评分——我会给不及格。”
先礼后兵,宋明瑜觉得自己已经够客气了,这是拍综艺,又不是给林梦一个人准备的过家家!
她一点没给林梦留面子,从色香味三方面直接把林梦这道拍黄瓜批评了个彻底。
林梦脸都涨红了:“拍黄瓜是你让我做的,你现在又说我做不好,我又不是你,我不是厨子!”
“对,我是厨师,但我也是咱们《周六星厨房》的评委,咱们是在一起进步。”
宋明瑜一点没被林梦带跑,没把气氛顶得更加严肃,反而柔和下来。
“这个厨房并不是要求大家做得十全十美,而是掌握一些做菜的技巧,也在这过程中,发现以前没有发现的那些日常中的小细节。”
“做的是美食,品味的是生活,林梦姐,一时跟不上不要紧,咱们慢慢来就好。”
刺儿头可怕,但更可怕的是会刚柔并济的刺儿头,那才叫一个刀枪不入。
宋明瑜这话一出,电视机前的一众邻居们顿时松了口气。
“我还以为明瑜会说不过她呢。”
“哎哟,那你是小瞧明瑜了,明瑜可不是吃亏的性子。”
“我知道,但那不是演员嘛,人家还那么出名——”
“出名怎么啦?出名也得讲道理,这个叫林梦的,从一开始我就不喜欢她。”
高彦芝皱起了眉头,转头问宋明瑜,“明瑜呀,这《周六星厨房》,难道每一期都得看见她?”
即便是明瑜的节目,时时刻刻要看着这么个让人不舒服的嘉宾,高彦芝可难受了。
恨不得进电视机里头把林梦给拽出来,问问这人到底在闹什么幺蛾子。
宋明瑜但笑不语,“高阿姨,下一期你就知道了。”
但答案没有等到第二期播放就揭晓了。
贺飞文好不容易才争取到这么个做综艺的机会,每一期他都录制得精细,但上电视台嘛,一集也得拆成两集去适应台里的时间段。
第一集结束在了宋明瑜点评各个嘉宾家常菜中,接下来的一周,《周六星厨房》直接横扫了全国所有地区的报纸和节目收视!
中央台的收视率统计,《周六星厨房》直接把之前那些曲艺、歌舞节目给压得死死的。
不是那些节目不用心不好看,而是国内的观众实在是等了太久了,他们想要一个有趣的,能称得上是娱乐的综艺。
《周六星厨房》就是最与众不同的那个,让这些观众们坐在自己家里,也能看到这些演员们的另一面。
但报纸上除了鼓励和赞扬这样创新的节目,把宋明瑜和贺飞文两人单独拉出来表彰以外,却出现了另一种连宋明瑜都意想不到的声音——
那就是怒斥林梦。
一篇名为《演员只需噱头?修演技不如先修人品》的社论直接空降国内最大的社会报纸《今日视角》。
作者自称并非《周六星厨房》的观众,只是他老婆对宋明瑜在里面提到的厨艺小技巧非常感兴趣,但他作为文艺工作者却在里面发现了一个令人非常失望的事情。
那就是林梦这样缺乏德行的人竟然能正儿八经地登上综艺,甚至还在圈子内颇有名气,顶着“小庆奶”的名字到处走穴挣钱。
笔者怒斥这种现象极为荒唐,作为演员不务正业,一年拍出来的作品“还不如其他嘉宾的零头”,“一个奖拿不到手,也没有观众缘”。
却还敢在综艺中“大放厥词,甚至闹出了安全事故还死不悔改,完全败坏了演员的行业名声”。
可以说是把林梦骂了个狗血淋头,一点没留手,与此相对的,这人在文章里把宋明瑜大夸特夸,说她是现在难得有社会责任感的民营企业家。
“不卑不亢,在自己的专业领域中能做好,更有责任心在这种娱乐节目中传递正确的生活知识和技能给更多人受益,这才是一个中央台节目应当做的!”
这报纸一刊发出来,顿时就引起了轩然大波,只因为这个笔者的身份实在特殊,是从前演艺圈的一位大佬,如今年纪大了早已隐退多年,但仍旧是京城戏剧学院的院长。
他自己就已经地位够高了,更别说他执教那么多年还有满天下的桃李弟子,转头各地方的报纸就迅速跟上了话题。
有的附和这个大佬的意见,认为如今演艺圈就该整治一下这些耍大牌的演员。
“一个从业多年的专业演员,在节目中却不如一个年轻的餐饮老板表现得当,值得深思。”
有的则是着眼于宋明瑜的表现,甚至把她和林梦的对话给摘抄了出来,大力称赞宋明瑜不仅专业技能强,而且情商也高。
《周六星厨房》、宋明瑜、林梦,这三个词一下就成了各大报纸日日不缺席的名字。
甚至有不少狂热的观众给中央台打电话过去质问,“闹得这么大,你们难道还要请林梦拍节目?”
“我们要看小宋厨师做菜,或者教他们做菜,要是再有林梦,我们就不看了!”
第148章 第 148 章 小牌大耍
中央台也傻了眼, 贺飞文以前拍节目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毫无存在感,完全被周怀峰这种老油条玩弄于股掌之中。
现在让他自由发挥,就这么一期, 《周六星厨房》直接吊打了其他所有的综艺节目!
天天重播都还是收视率居高不下, 电视台的电话都被打爆了!
宋明瑜是谁, 南城这个明瑜小饭馆在哪里,这个节目什么时候放第二期, 还有最重要的——
“林梦什么时候滚蛋?!”
中央台不想放弃这个香饽饽, 领导甚至亲自上阵接电话,被观众骂了个狗血淋头也笑嘻嘻的——
这收视率实在是太稳了!
观众骂台里可不是因为这节目不好,是因为这节目实在是太好, 太受欢迎, 以至于观众们的怒火全部集中在了林梦这一颗“老鼠屎”身上。
而且是越骂,收视率越高!
中央台也不含糊, 迅速在报纸上“辟谣”,称林梦身体不适,退出了节目录制。
下一期没她了!
……
“没她, 那又是谁来?”
高彦芝忧心忡忡。
“可别来第二个林梦才好, 我听说你给节目投资了不少钱, 万一亏了可怎么办!”
“不会亏的。”
江宛如笑眯眯地端着茶水进来,先说了一声“师父用茶”,把茶杯递给宋明瑜。
接着把茶杯和点心盘子放在桌上, 请林香和高彦芝用。
今天难得三人都有空, 凑在一起能聊聊天,享受享受这个难得的空闲午后。
江宛如作为徒弟,主动请缨要给三人做些好吃的, 她现在最拿手的就是做点心。
林香对江宛如说了声谢谢,高彦芝则是努力挖掘自己的粤语底子,费力地挤出一句:“多谢晒!”
发音倒是那么回事儿,但还是浓浓的南城腔调,江宛如也没笑话,而是正儿八经地说了一句:“应该的,彦芝姐,你粤语又流利了。”
高彦芝顿时眉开眼笑,“那是小江你教得好!”
江宛如如今是名正言顺的宋明瑜的徒弟,天天宋明瑜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
起先胡同里头还很不习惯,这怎么就空降了个港城人来呢!
后来众人才知道江宛如的出身,但她那一口流利的港城话,仍旧让邻居们感觉只可远观不可套近乎。
江宛如并不在意这种距离,倒是店里的事情她越来越熟稔,宋明瑜这边布置下去的“功课”她完成得越来越快。
小半年过去,不仅宋明瑜教的“明瑜小饭馆”这边的事务她学得有模有样,就是厨艺,她也有了长足的进步。
宋明瑜抿了一口茶:“接替林梦来参演的……是郑coco,就是港城现在最出名的那个主持人,coco姐。”
“这名字……哎哟,我在报纸上都看到过的,是不是林香?”高彦芝想了一会儿想起来,“就是你上次从港城带回来那个《港城今日》!”
“《号外》上也有郑coco的特辑。”林香补充道,“她在港城现在是电视台主持一姐。”
高彦芝对这个郑coco印象可不浅,毕竟报纸上可写着,人家是主持什么,什么就红,还是个看眼缘的性子,哪怕给钱,她不喜欢的节目根本不接。
她忍不住咂舌:“这怎么把人请到的……这个导演这么厉害?”
宋明瑜顿时笑了:“这可跟贺导没关系,是宛如姐请她来的。”
“啊?”这下高彦芝崇拜的目光落在了江宛如脸上,“小江,你这也太有本事了!”
“也没什么。”江宛如轻描淡写,“只是那个林梦对师父态度不太好,既然她不是认真想参演,那就别参演了——coco我正好认识,就请来帮个忙。”
她话说得清淡,但在场的人都感到了字里行间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这是在港城执掌多年企业的魄力,也是背后她强大的人脉网。
高彦芝听得呆住了,这可比电视剧上演的那些厉害多了。
港城真是卧虎藏龙!
宋明瑜和林香两人都在港城呆过,很清楚事情没江宛如说的这么简单。
港城明星,那可是内地现在压根没几个人见过的,更别说上节目了。
郑coco愿意来,是因为江宛如和《号外》的大主编Mercy关系匪浅——Venus如今还“欠”着Mercy大主编一篇专栏稿件的人情呢。
而人脉网的另一面,则是江宛如护短的性格。
在场众人中,只有宋明瑜真正经历过自家这个徒弟发怒的时候,在林梦给节目组下绊子的时候,江宛如毫不犹豫地就拦在了宋明瑜面前。
“谁也不能欺负明瑜,欺负我师父——她不拍,我找人来拍!”
“林梦其实早就对节目,对明瑜不满了。”
林香给高彦芝讲述当时的场景,“她嫌弃明瑜小饭馆太破,嫌弃南城什么都没有。”
“一天拍摄下来,化妆间能听到她提港城几十次。”林香扯了扯嘴角,捻一块桃片来吃,“这儿不合她心意,那儿又太简陋,不像是来拍综艺的,倒像是什么大领导在发号施令呢。”
“林姐也是脾气好。”宋明瑜摇摇头,“她那个性子,我跟她面对面三分钟都忍不下来。”
这桃片是江宛如跟着宋明瑜学做的,味道清甜,不腻,口感也细腻柔软,是江宛如最得意的作品。
回回林香来宋家小院,江宛如都要自告奋勇做这么一道点心。
高彦芝嘴角抽了抽,她可不觉得如今林香“脾气好”,或许是跟宋明瑜相处久了,林香现在嘴巴也犀利得很。
“她是把港城当做了炫耀的资本。”江宛如微微一笑,给高彦芝复盘当时的前因后果。
“师父说出了她的问题,她就含恨在心……后面的内容,她就直接说不录了。”
还是最过分的那种,一声不吭,待在饭店里人也不来拍摄现场,众人等了她大半个小时,差人过去找,才发现林梦在饭店里敷面膜。
“哎呀,我今天身体不舒服,拍不了,实在不好意思哦。”林梦还做出一副很惊讶的样子,“我让助理和贺导说了,怎么,她没说吗?”
贺飞文气得够呛,什么找助理和他说,这摆明了就是要给他下马威——
“就因为在节目里被评委说了两句,她就使性子了?她差点把厨房烧了,把节目捅出大篓子来,我还没说她呢!”
可是偏偏事情就有这么棘手,贺飞文嘴巴上再怎么埋怨林梦,但是林梦有一点没说错,那就是嘉宾不好临时换。
现在可不比几十年后,想要上综艺的明星一抓一大把,要是导演乐意,一期换一个都绰绰有余。
这年头本来大部分演员都只对拍戏感兴趣,更别说《周六星厨房》这个综艺压根就是第一次做,有几个愿意来的?
林梦就是吃准了这一点,她在饭店优哉游哉,等着节目组这边来叫她去拍摄。
她可不在意别人说她耍大牌,倒不如说耍大牌本身就是因为她林梦不可或缺不是么?
有种就别让她去拍咯,看看贺飞文这一回能怎么办,看看那个叫宋明瑜还能有什么办法。
林梦可对宋明瑜一点好感都没有,在她眼里,宋明瑜就是个小地方的“暴发户”。
暴发户都算不上,她之前走穴表演那些土老财老板,还要给她配这个买那个呢。
宋明瑜呢,对待她的态度竟然和其他人完全一样,这不就是不把她当回事么?
更别说那个明瑜小饭馆,那个胡同,处处都让林梦觉得不爽。
完全比不上她在港城的时候见到的那些灯红酒绿,富丽堂皇……差远了!
说什么Venus还在港城开业,林梦可不记得自己去港城见过这牌子。
肯定就是宋明瑜在吹牛皮,胡说八道。
林梦看不起Venus安排的化妆造型,也看不起这个拍摄的小饭馆,更看不起其他嘉宾。
但她没想到宋明瑜竟然在综艺上敢公开怼她,林梦完全不觉得厨房起火是自己处理不当,她把责任都怪在了宋明瑜身上。
要不是这小饭馆那么简陋根本不好操作,要不是宋明瑜故意说什么花胶鸡不好做打扰了她的思绪,她才不会闹出这种笑话!
竟然还敢训斥她不会灭火,还说她拍黄瓜做得不好,她肯做都是给脸了!
反正千错万错都是宋明瑜的错,林梦敷着面膜,想着如果宋明瑜不来给她亲自赔礼道歉,她才不会会去拍呢!
林梦这边等啊等,从大早上等到中午,饥肠辘辘的,助理推门进来,小心翼翼问她中午要吃些什么,林梦感觉有点不对了。
“节目呢,今天不拍了?”
小助理平时都被欺负惯了,讷讷地说不出话,林梦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直接用客房电话给节目组打电话。
接电话的是贺飞文的助手,接到林梦电话语气还喜气洋洋的,还问她出发没有。
“出发,出发什么?”
那边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林梦顿感有什么事情脱离了自己的掌控,赶紧赶去了综艺拍摄的现场。
而明瑜小饭馆这边呢,贺飞文压根就没等林梦!
林梦耍大牌,想的就是贺飞文会低头,宋明瑜会低头,全节目的人都会低头,会和以前她拍戏一样,围着自己转。
贺飞文的确好欺负,不好欺负他也在中央台当不了那么多年的“老实导演”,老被指派一些吃力不讨好的工作。
可宋明瑜并不是什么好欺负的人。
她不是,她新收的徒弟江宛如就更不是!
第149章 第 149 章 踢她出局
即使在港城呆了十几年, 江宛如骨子里还是泼辣的南城辣妹子。
面对前夫家的步步逼迫,她都能想方设法给自己找出路,更何况林梦这么个小角色?
给宋明瑜下脸子,给综艺使绊子, 想影响宋明瑜的赞助?
没门!
江宛如根本不希望宋明瑜为这事儿耗神, 林梦和节目组不欢而散, 她等都不等,毫不犹豫地联系上了自己还在港城的人脉, 几个电话就把事情摆平。
面对港城那边好友的探询, 她丝毫不提别的,只说是“想帮我师父解决一点小问题。”
很快她那边就联系好了人,港城时下最火的主持人, 电视台一姐郑coco, 而且往返所有事情,江宛如一力全包。
贺飞文这个导演基本没派上用场, 江宛如还是很客气:“我这人习惯做事直来直去,希望贺导不要见怪。”
见怪,见什么怪?
少了一个林梦, 多了一个郑COCO, 这是亏是赚, 傻子都能看出来。
贺飞文难道就不想把林梦踢出去么,他早就想了!
只是他不像是宋明瑜,有个看不得师父受委屈的徒弟——话又说回来, 从节目上来看, 还真不知道是林梦和宋明瑜,谁才是受委屈的那个!
宋明瑜自然是记得江宛如的情分。
她不只是有江宛如这一个港城人脉。
这件事郑氏能不能帮忙?能,但那对宋明瑜来说是利益交换, 是生意场上的事儿。
江宛如呢,她做这事却不是用的加盟商的身份,而是实实在在的,宋明瑜徒弟的身份,这就很让人熨帖。
综艺不用延迟拍摄,也不用再看林梦脸色,从贺飞文这个导演,到现场的嘉宾们,一个个脸上都舒了口气。
等林梦来了现场,人就差点晕过去了。
原本她的位置上,多出了一个漂亮的女人,正言笑晏晏和旁边的袁青说话。
这女人一口有些不流利的普通话,从咬字上就能听出来,是粤省、港城那边的人。
偏偏袁青这个死女人见到林梦第一面就没打算让她好过:“哎,COCO,我来介绍给你认识一下,这位是林梦,之前还到你们港城去拍过戏呢,不知道你们见过没有?”
“郑coco当时看她的时候,林梦的脸都涨红了。”
“为什么啊,她们有什么过节?”
“没有过节,完全是个巧合。”宋明瑜给聚精会神听八卦的高彦芝细细道来,“林梦去港城,其实就是去当了个小龙套……那个片子的女主角,就是郑coco。”
“啊?!”高彦芝目瞪口呆。
脑子里稍微捋一捋,就知道这事儿多有多炸裂——“那林梦不是很丢脸?”
林梦当然很丢脸,但其他人没什么反应,甚至在看热闹。
港城艺人习惯多栖发展,郑coco就是演员和主持人双栖,所以两人在同一个戏里出现过,很正常——这年头也有很多大陆的明星去港城找机会发展的。
哪怕是给人当绿叶,能衬托郑coco这么一个电视台一姐,其实也能打哈哈圆过去,毕竟coco本人也不是什么咄咄逼人的性格。
唯一的问题就是,林梦实在是太嚣张了。
整个节目组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听过她的“港城回忆录”。
一会儿是南城这个不如港城啦,一会儿是人家港城明星都怎么怎么受欢迎,她也是明星却没受到尊重啦,恨不得把港城的一个车轱辘都说成八抬大轿。
说实话所有人都受够了。
你林梦在港城混得好不好,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关键是你要是真的混得好,你干嘛还回内地来,你回来了,又这也瞧不起,那也看不上的,自己不觉得自己憋屈么。
所以袁青挑起这个话题,没有任何人帮林梦说话,而林梦本人呢?
平时耀武扬威,真到了港城明星面前,她又哆哆嗦嗦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偏偏郑coco是帮江宛如“找场子的”——
这个场子可不是《周六星厨房》。
是为了宋明瑜!
这位一姐直接顺着袁青的话,笑着走到了林梦面前:“好巧……对了,你在戏里是哪位角色,我好像不太记得了。”
林梦脸色一会儿青一会白。
郑COCO当然不认识她,她只是个龙套。
平时林梦在内地炫耀惯了,动不动就说自己在那边演了个挺重要的角色,可是正主来了,她反而不敢撒野。
可是要她怎么说?林梦嗫嚅半天,最终是没有真的把那句“你不认得我,我只是个龙套”说出口。
要是真说出口,她就彻底成笑话了!
可这个综艺她也待不下去了。
林梦耍大牌的事情并没有瞒得密不透风。
葛荣、袁青……这些演员哪个在圈子里没点私交?
大家拼拼凑凑,很快就发现林梦这个人是真的“败絮其中”。
去港城是给人当龙套,压根没有五星级宾馆和车接车送;走穴表演也不是事事都有土豪买单,经常也只能挤在普通招待所里。
而最令众人无语的是,林梦天天都摆出一副看不起别人的样子,但实际上她那个“小庆奶”的头衔还是她自己找人炒作的——
人家庆奶压根就没回应过这事儿,也跟她一点交集也没有!
现在节目的两大老板,出钱的宋明瑜这边直接找了腕儿大得多的coco来救场子,出力的贺飞文也不想搭理林梦。
还能怎么办,只能接受自己被踢出局的事实。
林梦还是心里不平衡,还想找贺飞文补偿,“你们临时换嘉宾不通知我,懂不懂尊重两个字怎么写!”
有了港星加盟助阵,一个林梦又算什么,贺飞文也被林梦的无耻气个半死。
幸好宋明瑜在许久之前就教他要留个心眼。
合同里要把这些事情给掰扯清楚!
贺飞文那时候还想着宋明瑜是不是想太多,现在才意识到宋明瑜的高瞻远瞩——
做节目和做个体生意根本没两样,完全符合宋明瑜说的“见识了生物的多样性”!
“合同上写得清清楚楚,无缘无故迟到一小时以上就算旷工,节目有权利开除你!”
综艺就这么有条不紊地拍下去了,林梦想走之前敲诈贺飞文一笔也没成功,只能又羞又恼地回了京城,找了个角色,等着进组拍戏。
她还想借着自己的势头,等节目开播,给这个节目,给宋明瑜上眼药——节目组仗势欺人!
她可是演员,她是能上荧幕的,宋明瑜一个小小的个体户跟她斗,想屁吃!
更别说那个综艺……古里古怪,能红才怪呢!
可紧接着节目开播,林梦傻眼了,事情完全和她想象中不同,之前那些在她抱怨时说好话,说要帮她撑腰的人全溜了。
林梦再去联系剧组,好么,剧组那边直接不接她电话了,再问,就是已经决定好了更合适的演员,气得林梦把座机电话直接摔在了地上!
林梦这下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以为自己可以小牌大耍,殊不知大家又不是傻。
这林梦压根不占理。
同样是荧幕上,对宋明瑜的表现那是清一色的好评,说她不仅专业能力强,最重要的是临危不乱,控场的能力非常好。
林梦呢,完全成了衬托宋明瑜的丑角,跳梁小丑,哪个剧组还敢请她拍戏?嫌自家领导骂人骂得不够是吧!
这场闹剧就这样落下帷幕——不,宋明瑜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宣传,宣传,还是宣传!
林梦明明已经下线了,可关于《周六星厨房》的那一场对峙仍然甚嚣尘上,只不过这一次重点已经不在林梦身上了,而是全部聚焦在了《周六星厨房》和“明瑜小饭馆”身上。
这就让观众们越发期待起第二期了——
以前没觉得综艺播出时间有这么难熬呀?
到底哪天才播!
大家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等到了又一个周六晚上。
《周六星厨房》开播,全国观众们翘首以盼的林梦不再出现,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报纸上说的是真的——
林梦出局!
倒是来了个新人。
港星郑coco,能说会道,特别会烘托气氛,虽然普通话不流利,却比林梦要谦虚客气得多,还会做真·粤菜!
开始观众们还提心吊胆的,和高彦芝一样,有了林梦这个前车之鉴,谁都怕综艺再来一个脑子不正常的嘉宾。
可完全没有!
不仅没有,这一期的气氛特别活跃!
所有人都特别正常,特别友爱,虽然这群演员们还是一如既往地闹出了不少笑话,比如说有人把糖和盐看反了,差点给宋明瑜齁个够呛。
甚至中途袁青还少见地出了岔子,菜还没做好,就当场打翻了!
就在袁青想哭的时候,其他人纷纷伸出了援手——郑coco还主动帮来不及重新切配的袁青切土豆丝!
至于让观众们抓心挠肝的那些八卦,这一期也一点没少。
什么葛荣以前住大杂院,拍戏连夜赶回来被联防队当小偷之类的,什么袁青当年第一个角色其实是导演把她二八大杠给撞坏了,为了道歉,给她安排了试镜,结果意外发现袁青很有天赋。
总之就是小说都不敢这么写的内容,反而让观众们听得津津有味。
而观众们最期待的,那就是宋明瑜亲自上场,做一道菜了。
第150章 第 150 章 综艺爆火
上一期因为林梦打岔, 本来应该有的评委示范版块就这么被岔开了,这一次却让大家看了个爽!
宋明瑜也不慌不忙,一点不像是刚上中央台的新人,反而是配合着姚哥的主持, 慢慢推进流程。
作为评委, 当然要秀一把基本功。
什么文思豆腐, 什么蓑衣黄瓜,这些基本的刀工对宋明瑜如今的水平来说都可以轻松拿下, 而且刀工是最简单直观的。
姚哥还乐滋滋地给宋明瑜当对照组, 蓑衣黄瓜险些切成了“大锤黄瓜”,他自己都笑着说那黄瓜厚得可以去垒院墙了。
其他的嘉宾更是个个面露震惊,真情实感的震惊。
他们在拍摄综艺的时候自然也是品尝过宋明瑜的厨艺, 但是面对面地看着她下刀如飞, 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能轻轻松松做成这样, 还是令人震撼不已。
秀过基本功,宋明瑜却没继续在这条炫技的道路上越跑越远。
而是把话题收拢回来,转而讲起了厨房里的小技巧、小知识。
这个思路还是她在《街坊邻居》火爆之后意识到的。
这年头的人很爱看这些生活小窍门。
怎么切丝、切片、切条, 怎么处理清洗不同的蔬菜和肉类, 怎么保存, 哪些是变质的特征,变质的东西为什么不能再做来吃……
这些常识在几十年后,都不一定人人都知道, 经常网上都有“老年人吃隔夜菜进医院ICU”的炸裂新闻, 就更不用说八十年代了。
距离大多数普通家庭,吃饱的日子都还没过上多少年呢,甚至冰箱这年头还是奢侈品, 大部分家庭都还是阴凉通风的地方储存食物。
坏了洗洗就吃,那是大多数人的朴素思维。
可想而知,宋明瑜这些寓教于“表演厨艺”的厨房小知识,对电视机前的这些人有多么大的震撼。
原来绿叶菜最好不要隔夜,容易产生亚硝酸盐,会中毒。
原来泡发木耳不能放一晚上,容易中毒。
原来蜂蜜也不是绝对安全的,有酒味就不能再吃了,不然也会中毒——
宋明瑜分享的可不只是这些安全知识,最重要最核心的,当然还是秀厨艺。
鱼香肉丝?回锅肉?
都不是。
既然来了中央台,宋明瑜绝对不会放过的招牌菜,自然就是麻婆豆腐!
哪怕隔着屏幕,也能闻见豆腐上席卷而上的麻辣鲜香,尤其是嫩白的豆腐衬着鲜红的辣椒。
电视机前的父母们还没说什么,小孩儿们都闹了起来。
“我想吃这个!”
“咱家怎么从来没做过这个?”
“这个一看就很下饭!”
麻婆豆腐并不是一道多么精致的料理,但宋明瑜本来就不是为了展示那种精巧的东西。
《周六星厨房》的观众都是这年头要自己下厨,自己做饭的人群,富裕点的也就是家里有保姆。
她教的自然就是这些人愿意尝试、也能复刻的家常版本。
经过层层尝试之后,二十分钟就能做出一道家常版麻婆豆腐。
味道能达到宋明瑜认真做的七分左右,最重要的是它简单、快捷又营养。
最重要的是特别方便拿来拌饭、做盖浇饭,是家庭菜的最优选!
这一晚上不知道多少家里打起了电话,要录像机,“赶紧的,把这个节目给录下来!”
不是刻录一套,而是好多套,拿去亲朋好友那些没看《周六星厨房》的人家里显摆,当礼物。
这么好的综艺,自己也得留一份!
……
又接地气,又有大腕助阵,《周六星厨房》一下又掀起了新的热度。
林梦已经无人在意了,虽然说节目官方说得委婉,只是档期出了点冲突。
但明眼人谁不知道林梦是被《周六》给踢出局了?
林梦现在骑虎难下。
甚至连在京圈的工作都难找,拉下身段去试镜找角色,都能听见别人在窃窃私语!
最让林梦绝望的,却不仅仅是自己的事业一落千丈。
而是她压根不看好的《周六星厨房》现在彻底成了现象级作品。
中央台甚至改了节目表,周六最好的黄金档给了《周六星厨房》——
不然真正的黄金档时间,那些节目压根就没多少人看,轮到《星厨房》,收视率一下就飙升了上去。
而和《周六星厨房》一起火的,就是宋明瑜。
这个来自南城的,原本默默无名的厨师、餐饮老板,就因为这个综艺,一下就跃进了全国观众的视野。
她是谁?
她为什么这么厉害?
她的“明瑜小饭馆”在南城哪里!
全国观众有多么庞大的声量呢,别说电视台的电话了。
就连那些报道过宋明瑜和《周六星厨房》的报纸,也纷纷接到了观众们的电话,想知道年轻女评委更多的信息。
综艺节目有热度,如今是报纸的常客,宋明瑜自然是要抓紧时间——
加大力度打广告!
想要吃明瑜小饭馆?
很简单,来南城就好!
不知道南城还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那正好,宋明瑜执笔的专刊,南城版的米其林餐厅评论早已经连载好几期了,在上面可以找到关于南城最全面也是最正宗的南城旅游信息。
没错,祝秋秋和她家主编,以及省城出版社的主编……一干人等,谁也没想到,最后事情会变成这样,一方是莫名其妙就天降惊喜,另一方呢,则是迎来了重大打击。
祝秋秋升了职,兴高采烈地给宋明瑜打电话,“明瑜姐,现在专刊都卖脱销了!”
明瑜小饭馆的知名度骤然飙升,因为《周六星厨房》的宣传,南城来旅游的人明显变多了许多。
这年头有许多新婚夫妻赶潮流“火车度蜜月”,而南城如今就成了这些新婚夫妇们的蜜月首选,大多数夫妇来了南城,第一件事就是先去报刊亭,让老板来一份宋明瑜的专刊。
《南城晚报》等一干参与了宋明瑜这次专刊计划的报纸集团,都受到了省报社集团的大力夸奖,今年不仅能多拿些福利奖金。
最重要的是,整个南城传媒行业在报社集团面前刷足了存在感。
甚至不用锦城那边再想什么办法,报业集团的大领导们已经明显表达了希望未来多一些资源倾斜给南城的愿望。
锦城那边其实也不想再角逐下去了,没意思!
当《周六星厨房》的制作人员名单上同时出现贺飞文和宋明瑜两个人的名字时,他们就知道大事不妙。
锦城可不觉得这是宋明瑜的单独决定,他们只是捶胸顿足,南城这些传媒报业太狡猾了!
竟然用这种盘外招,直接给他们釜底抽薪了!
一边又觉得自家人没用,听说人家宋明瑜去锦城是谈出版的,结果最后出版书的事儿不说,反而先搞了个全国爆火的综艺,锦城在里面什么好处都没捞到。
就不能学宋明瑜截胡贺飞文一样,先把宋明瑜给截胡了嘛!
锦城那边自家关起门来把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很快宋明瑜在锦城那边开设的明瑜酸辣粉旗舰店就有人上门了。
什么工商局,什么劳动局……明瑜酸辣粉的员工们一开始还担心是不是惹上了什么麻烦,结果这些领导全是来送温暖的。
说明瑜酸辣粉这个符合他们当地的政策扶持,那个适合在他们当地搞试点改革,反正就是一大堆好处,最后才拐弯抹角地问一句——
“你们宋总什么时候愿意再来一趟锦城?”
以前没合作,以后可以合作嘛!
他们可不像出版社那个闫总编,自己几斤几两都不知。
听说闫总编之前还只是受了点小处罚,毕竟都坐上总编的位置了,不可能真给他撸下来。
可《周六星厨房》一火,情势就不一样了,报业集团的大领导也护不住他。
宣传部和□□的两个部长问过来,得知了宋明瑜本来是有出书机会,却因为“个体户”的身份被排除在外,只淡淡地评价了一句——
“挑门第排出身,这可不像是报业集团应该有的作风。”
就这么一句评价,闫总编的前途就彻底完蛋了,甚至集团都呆不成,被发配到了清水衙门,喜欢掉书袋子,看不起这个那个的,那就在这儿慢慢整理典籍,当个十足的文人吧。
省出版社的橄榄枝重新递到了宋明瑜面前,这次甚至不用她去锦城,而是报业集团的领导亲自来南城和她面谈。
“现在正好趁热打铁,出一本《明瑜家庭菜谱》,一定能大卖!”
但省报业集团却没能得到宋明瑜第一时间的回复,来找宋明瑜的实在是太多了。
哪怕是省报业集团来的时候,宋家的电话也响个不停。
报业集团的领导只依稀听到宋明瑜说了“京城”和“社会”两个字,又提到出版社,心里的警惕值就拉满了。
“京城日报出版社”,国内最权威的出版社,地处京城,可谓是国内出版业界仰望的那个。
“社会出版社”,沪上最大的一家出版社,虽然名气没有京城日报那么大,但胜在沪上这两年发展飞快,特别舍得花钱。
一个比一个不好对付,都比省报业集团家大业大!
可是要是不努力,可就错过宋明瑜这个金元宝了,现在谁不知道和宋明瑜沾上关系就能卖爆,沪上和京城那两家明显也是为了《周六星厨房》的热度啊!
于是,等宋明瑜再坐回来,省出版社的领导在报业集团的施压下,直接把压箱底的福利都给扔出来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50-160
第151章 第 151 章 餐饮扩张
“版税按最高的计算, 最优先印刷出版,还有全国书店铺货。”林香感慨道,“还真是下血本了。”
哪怕是正经出版小说的那些作家,可都拿不到这些待遇, 多少成名的作者版权都是从最低档开始慢慢写起的。
宋明瑜直接一跃到了最高档, 甚至不是不同销售量不同版税那种阶梯计算方法, 而是无论卖出去多少册省里出版社都兜底给最高版税的意思。
“下血本,也是因为《周六星厨房》红了。”
宋明瑜懒洋洋地说道, 语气慵懒, 内容却一针见血,“要不是《周六》,恐怕我这辈子也是看不到报业集团这么热情的一面。”
她像只懒得动弹的猫, 窝在宋家堂屋里。
房间很温暖。
宋明瑜如今不差钱, 修缮完宋家小院之后,马不停蹄就给家里买了两台小太阳, 一台给宋言川,一台自己用。
她倒是想一劳永逸,铺个地暖什么的, 但打听了一下, 南城现在压根就没有能做地暖的师傅, 还是北方那边盘炕的多。
她也就放弃了这个想法,转而去买了两个小太阳回来,还撺掇林香也买, 如今有小太阳暖着, 她和林香都不用裹得厚厚的。
昏昏欲睡,甚至有点打哈欠。
三花猫九月如今已经是一只优雅的大猫了,天气冷, 它就蜷缩在宋明瑜的腿上呼呼大睡。
周末宋言川会回家来,碰见他姐窝在堂屋,他都习惯了。
他姐就一句“言川”,如今长高了许多的少年人就会一边无奈地叹气,一边去东厢房给他姐拿毛毯过来盖着。
顺手再撸她膝盖上的九月一把,然后被九月不耐烦地拍开,又蜷缩回去睡得不知天昏地暗。
还真是一大一小两只“猫”。
林香听着宋明瑜一针见血地点破出版社的想法,摇了摇头,并没否认宋明瑜的话。
当初在锦城的那一番遭遇,愤怒的自然不只是宋明瑜。
林香那时候忙着要带三个崽,不想再给宋明瑜添乱,所以她一点没说。
但实际上林香也是个相当护短的性格,和宋明瑜关系这么亲密,她怎么可能不生气?
陈继开那段时间可没少受老婆的“迁怒”,毕竟陈组长在家一贯以“文人”自居,当时可没少撞到林香枪口上,被当做“闫总编替身”承受了不少火力。
如今风水轮流转,还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甚至都不到一年,事情就完全掉了个个儿。
“你想签就签,不想签就算了,反正现在也是他们求着你。”
的确是出版社如今求着宋明瑜,生怕这只就在嘴边的鸭子飞了,就连祝秋秋都打了几个电话过来,委婉问她的想法。
显然是报业集团那边知道她和祝秋秋关系不错,派这个“小斥候”来打听情况的。
但祝秋秋心里可记着小本本呢。
她千辛万苦把明瑜姐请去锦城,就因为那个神经兮兮的闫总编,明瑜姐白跑一趟不说,她还在出版社的大楼里大哭了一场。
当时有多丢脸,祝秋秋就对出版社现在的“后知后觉”多不满,借了报业集团的名头就不得了啦?
她才不得罪明瑜姐呢!
祝秋秋在电话里很坦荡:“明瑜姐,我不劝你做决定,反正我只承诺——南城这边,专刊一定是你!”
她现在也是个小主编了,不是当初那个可以被人随便揉圆搓扁的角色。
宋明瑜也懒得再想这事儿,反正现在来联系她出版的出版社也都还有“谈判空间”。
《周六星厨房》距离播放结束还有不少时间,而且按照综艺现在的热度,接下来一年至少重播收视率是不可能低的。
宋明瑜揉了揉眉心:“暂时没空想这些事儿,筹备新店都没弄完,我还想休息休息。”
这半年里,宋明瑜不是大忙人,她简直是空中飞人。
除了拍综艺以外,宋明瑜在餐饮上花了不少工夫。
优化生产流程,提高出菜效率,加强员工培训和服务……这些日常的琐事就不用多说。
最重要的是,明瑜酸辣粉要在西南范围内的省会城市铺开店铺。
南城的这些连锁店铺不说,如今“明瑜酸辣粉”早已经不仅仅是所谓的“南城名小吃”,而是正经代表南城的一张名牌。
许多南城市民找不到吃饭要去的地方,就会选择明瑜酸辣粉,那些学生聚餐、玩乐、过生日,也会选择明瑜酸辣粉。
小吃加快餐的模式易于推广,在锦城如今也是站稳了脚跟,甚至一下子就变成了许多上班族习惯去吃午饭的地方。
本来锦城和南城的饮食习惯就非常相似,接受起来可以说是一点没有难度。
更别说锦城那边为了对宋明瑜示好,希望两边也能达成一些合作,拼了命地在明瑜酸辣粉身上下功夫。
宋明瑜接下来的打算就是,保证周围这些口味相仿的省会城市,明瑜酸辣粉都能在当地扎根下来。
她并不追求马上就要做成当地最红的美食,但至少要让人感到不可或缺。
就像K记M记,像老X鸡、沙县小吃这些连锁,论口味,它们都没办法和当地最优秀那一批美食抗衡。
但人家走的就是这种耳濡目染的路子,当吃K记成为一种不可忽略的日常需求,那自然而然地它的存在感就会越来越高。
天天都去吃明瑜酸辣粉的人,他们对于明瑜酸辣粉的归属感就很高,会觉得“这家店不会踩雷”,那下次带朋友、带家人,也很有可能会选。
就为了选址这事儿,宋明瑜不知道跑了多少趟。
如今以她的行程,到处都靠坐火车已经不现实了,时间长不说,这年头的绿皮火车坐着也是真的难受。
这时候,之前的积累就完全派上了用场,甚至都不用两位主任专门去拜托人脉,听说宋明瑜这边有生意需求,市里的工商局直接协调,帮她办了长期证明,可以正常搭乘飞机。
尽管班次少,能飞的地方也不多,但总比火车要好许多。
宋明瑜的筹备工作也顺利了许多。
光是一个选址就把她累够呛,上辈子没发现,这辈子没了网络没了手机,才发现原来能即时通讯,这些东西是那么重要。
一个电话,一条微信就能解决的事情,这年头只能依靠发紧急电报和打长途电话,就这俩还不见得能马上联系上。
不过一通折腾,总算是把接下来马上要开的鄂省省城店铺给物色好了。
店铺以外,还有人员运营,后厨厨师这些东西,都要一步步安排下去,不过这些就不用宋明瑜亲自操心了,“明瑜餐饮”一直在源源不断地招人。
如今公司里的中坚力量一点不少,除了选址这种关系到未来许多年的事情得要宋明瑜亲力亲为,其他的事情都可以交给他们去办。
还有一个宋明瑜很上心的事。
那就是明瑜小饭馆。
明瑜小饭馆作为宋明瑜的第一家店,对她来说感情自然是非凡。
当年破墙开店,完全是迫于无奈的选择。
那时候她带着言川,原身父母什么都没留下来,连个能帮衬的亲戚都没有。
要不是宋明瑜自己当机立断,用进厂的铁饭碗,换了这么个小院子能开店养活自己和弟弟,如今还不知道两人在哪里呢。
这个时代到底是不像宋明瑜前世那样,有手就能挣个温饱,她也是穿过来才意识到,八十年代虽然机会多,但是需要克服的麻烦也多。
光是一个介绍信,就够难倒人的了,没有介绍信,去外地想办个事甚至都不行,更别说去坐飞机,去粤省这些地方了。
破墙开店的选择是对的,明瑜小饭馆也的确帮宋明瑜支撑起了最艰难的时光,让她有了不少的收入,甚至还开启了她的餐饮事业之路。
但过去三年时光,倒回来看,这个小饭馆就有许多不足了。
不仅仅是装修的问题,硬装软装这些都是可以重新再布置的,真正麻烦的是它实在有点小。
每回黄燕燕她们那群嘉陵厂的老顾客来店里吃饭,都要问她什么时候再扩一扩,店里是真坐不了几桌,哪怕扩建了,也还是僧多粥少。
“咱们现在想预订个位置,至少得小几个月,小宋老板,这馋起来可等不了啊!”
于荣芳都结婚多久了,小孩儿都揣肚子里了,明瑜小饭馆的位置却一天比一天难抢。
她还时常打趣黄燕燕,“当初叫你一起去吃,你还不屑,说什么我选不出来好馆子,现在又眼巴巴地天天给明瑜打电话?”
黄燕燕被好姐妹调侃了,却是头一次没办法反击。
人的本质是真香。
当初荣芳找了个没听说过的小馆子,还当做宝一样和她们分享,带着姐妹们专门坐公交过来吃,黄燕燕可没少调侃于荣芳。
结果现在呢,黄燕燕自己成了明瑜小饭馆的铁杆粉丝,她一个人订餐的时间,比所有姐妹加起来都多!
甚至有时候明瑜小饭馆实在排不上号,黄燕燕拉着姐妹们就去明瑜火锅和明瑜酸辣粉吃饭。
陈冬青的火锅炒料功底是宋明瑜手把手教出来的,自然令人满足,哪怕是更在乎出品稳定的酸辣粉门店,也照样是按照宋明瑜的配比调料来做。
至少能缓一缓那股馋劲儿!
这么做的人还真不少,没办法,明瑜小饭馆实在是太火爆了!
宋明瑜也很无奈。
之前在南城就已经是排队排得不行了,宋明瑜接到最多的电话甚至不是张怀那边的粤菜业务,而是小饭馆这边频频打电话求预订。
自从《周六星厨房》火了以后,那就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第152章 第 152 章 八一路开店?
《周六星厨房》不是一个地方性节目, 它现在牢牢霸占着中央台最好的频道,最好的黄金时间段!
这影响力可想而知!
光是南城观众那就不少,这年头电视机能放的频道特别少,除了地方的一两个台, 剩下的就是中央台。
《周六星厨房》根本不需要和别的节目竞争, 就已经在这群观众心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外地的不说, 南城本地这些观众知道明瑜小饭馆就在针织总厂旁边,那可不就是要去吃吃看了?
这下可就跟开闸放水似的, 客人源源不断地来, 明瑜小饭馆压根就招待不过来。
预订的号都排到不知道多少个月之后了,甚至明瑜小饭馆门口都贴上了提示公告。
但想吃上宋明瑜一顿手艺的人还是只多不少。
哪怕排队也要等,也要吃!
这可是上过中央台的手艺啊!
黄燕燕就很崩溃, 等到再一次, 她打电话来,发现包房又没排上, 她委屈的都不行了。
“小宋老板,什么时候才能再吃到啊,我现在做梦都是在小饭馆吃饭!”
要是和以前一样只是排队预订, 黄燕燕还勉强能忍受。
偏偏她爸妈都喜欢看《周六星厨房》, 好么, 现在家里天天都在放综艺,她好不容易才压下去的馋虫又给勾起来了!
但是这种事儿能怎么办呢,黄燕燕嘴巴上状似埋怨, 可她也只是说说而已。
谁知道, 电话听筒那边却传来了宋明瑜带着笑意的声音:“燕燕姐,不用等多久了,我在筹备再开一家小饭馆, 到时候就不用一直排队了。”
黄燕燕一下愣住了。
啥?!
小饭馆要开新的了!
……
宋明瑜想要把明瑜小饭馆做成真正的地标餐厅。
一家谁来了南城,都一定不会错过的,老字号餐厅。
《周六星厨房》和江宛如要在岛国开连锁加盟的事情,让宋明瑜想提前一步把她最早的愿望达成。
她如今已经有这个分量和地位做这件事。
宋明瑜提前联系好妇联和就业办的两位大领导,这是甚至不需要两人用什么人脉。
听说宋明瑜要开店,南城这边二话不说,就给她拍板了。
现在宋明瑜的身份可不比从前,Venus和港商合作是要经过南城这边批准走流程的,她的名字早就挂在骆市长面前了。
宋明瑜唯独没想到的是,骆京明竟然亲自见了她一面。
作为南城市的市长,骆京明的工作有多繁忙可想而知,就连宋明瑜和他见面的时候,她也一直听到有人在敲门。
时不时就有秘书带着歉意的“不好意思,里面目前有客人……”隐隐约约透过办公室的门传来。
宋明瑜在骆京明面前还是很老实的,她对这个市长印象并不差,甚至可以说是很好。
如果没有骆京明的决断,或许纪盛华那种工厂蛀虫还会继续在针织总厂肆无忌惮地利用自己的职权以公谋私。
如今针织总厂的日子虽然也远没有巅峰时期那么好过,但是谁也没抱怨——再怎么说,也比进了纪盛华的腰包好。
骆京明把手中处理得七七八八的文件放到一边。
看着办公桌对面坐着那个出落得更加高挑、大方从容的年轻女孩,他微微一笑。
“小宋,好久不见。”
骆京明这句话诸多感慨。
实话说,就连骆京明这个南城市市长,也没有想过宋明瑜竟然可以走到这一步。
他和宋明瑜拢共只打过一次交道,那就是当时纪盛华在针织总厂做下丑事,吃里扒外,被宋明瑜带着人当场揭发那一回。
在骆京明眼里,这个年轻姑娘有胆气,也有魄力,他那时候就知道Venus和宋明瑜的关系,年纪轻轻的,能做起来服装生意,更是不缺机灵的脑瓜子。
但是后来随着宋明瑜的名字越来越频繁地被提起,骆京明对宋明瑜的印象也一变再变——
不仅仅是一个会做服装的个体户。
她的眼光极为超前,知道注册品牌、商标,做专卖店,甚至还能结识港城人脉,让郑氏这么个巨无霸都亲自为她背书。
光是这种手腕,就远远把南城其他人甩在了后头。
偏偏还不是这个丫头的全部,他后来才知道,这丫头竟然是做餐饮的,服装只是她的第二事业——
半个副业!
在餐饮上宋明瑜显然更加如鱼得水,尽管看起来并不像Venus一样高歌猛进,但骆京明很清楚宋明瑜这种餐饮运营模式的好处。
做得好的餐饮品牌不是靠短时间快速扩张来的,而是靠口碑,靠用户的忠诚度。
毕竟衣服不会有人天天买,但是吃饭可是真的会天天去吃。
宋明瑜在出版社碰壁的事情骆京明有所耳闻。
那大概是宋明瑜少见受挫的时候。
这个年轻女孩会不会就此一蹶不振?
还是说,她还是会和之前在厂里一样,烈性子,激烈反抗,甚至可能大闹省出版社,让他们像当初的纪盛华一样抬不起头?
但骆京明竟然猜错了。
宋明瑜两条路都没选!
她压根不和出版社纠缠,反而灵巧一个转身,联合几家本地报纸做了专刊,《南城食代》他还写过刊首语。
更釜底抽薪,找中央台的导演和她合作做综艺,当了节目的评委不说,还拿了赞助冠名,深藏功与名。
如果说一开始骆京明对宋明瑜还只是一种过来人看朝气蓬勃年轻人的眼光,那么如今他已经完全收起了这种目光。
宋明瑜不是无知的年轻女孩,她也不是什么需要人可怜甚至同情的角色——她实打实,是一名正经的青年企业家。
企业家,那可就和个体户完全不是同一个概念了。
骆京明找宋明瑜来,当然不是闲话家常,简单的寒暄之后,他迅速切入了主题。
“听说你最近在找合适的店铺,想开第二家明瑜小饭馆?”
宋明瑜点点头,把小饭馆现在面临场地不足,人手也不足的窘况大概说了一下。
面对骆京明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这种大佬她说不说人家都已经知道得七七八八了,还不如坦诚一点。
“我的想法是看能不能在民族路找一家店铺……”
骆京明抿了一口茶,淡淡地说道。
“市里的想法是,明瑜小饭馆不必只做成单打独斗的模式。”
“市里可以在八一路给它安排位置,虽然不在民族路,但同样是在最繁华的商圈里面。”
骆京明声音很温和,尽管是领导,却一点没有盛气凌人的意思。
“市里打算牵头把八一路作为一个长期发展的市级地标项目来建设,如果明瑜小饭馆愿意在八一馆开一家店,那么它会是市里的重点扶持。”
宋明瑜微微一愣。
如果是她自己来经营发展明瑜小饭馆的新店,靠她的能力能不能运营好?
当然能,光是宋明瑜前世掌握的那些菜谱,她的厨艺,以及她超前的商业眼光,这些就不是问题。
但是背靠自己,和背靠官方,发展起来可不是一个难度。
这和当初Venus的合作不是一回事。
和郑氏合作开Venus,是因为郑氏本身瞧上了Venus的巨大潜力,说直白一点,人家那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一切的合作基础都建立在Venus自己能打能扛上。
如果有一天宋明瑜的水平下滑,无法再让Venus维持如今的水平,那这个合作还能不能继续下去,要打问号。
这也是为什么现在林香几乎二十四小时扑在Venus上的原因——创业初期由不得懈怠。
但是政府出力扶持的项目情况就不一样了。
说白了,能不能发展好,不再是宋明瑜一个人来负担扛住这个风险,而是整个八一路上的商户,和南城政府一起来扛。
如果骆京明打算让八一路真的成为日后南城的地标景区,成为每个人来南城必会打卡的地方,那么这种政策不可能是一时的,而是长期的。
甚至是永久的。
唯一一个眼下的“麻烦”,就是地段。
眼下,八一路不算是最热闹的那一圈,毕竟南城百货就在民族路步行街上,Venus也就在百货斜对面,这一块的人流量是最大的。
八一路还得往外头走一截才到,算人流量的话,最多算是第二、第三梯队。
骆京明显然也知道这一点,他也没藏着掖着,直说了。
“明瑜小饭馆这边——市里可以给你直接划最好的地段。”
“那这个门面租金?”
“没有租金。”骆京明微微一笑,吐出两个字,“归你。”
宋明瑜的眼睛微微睁大了。
骆京明这两个字听起来轻巧,但实际上却关系到这年头最重要的一件事——那就是好的地段,私人压根没权利拿到。
个体户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去问街道,哪里能租,哪里不能租,像宋明瑜之前的Venus和明瑜酸辣粉那些店铺,靠的就是两个主任帮她找的人脉。
以及宋明瑜自己本身的名气和头衔,那些荣誉多少也帮了她一些。
但是,即使如此,宋明瑜也拿不到最好的,不是瞿主任和高主任不肯帮她,而是她们俩的权限也不够。
骆京明却有这个权力,作为政府的立场,他可以给明瑜小饭馆批下来一块地皮。
这就意味着……八一路的店铺,不再是宋明瑜需要绞尽脑汁去租十年二十年,而是……一直属于她。
第153章 第 153 章 旅游IP,地标餐厅
但这个令人咂舌的优越条件, 宋明瑜知道,它并不是因为骆京明不顾底线也要帮衬她。
这是一种弥补手段,弥补的就是八一路如今地段不够繁华,不够中心热闹的缺点。
显然, 八一路如今的人气儿可不足以吸引明瑜小饭馆这种如今最红的餐饮店入驻。
她表面上只是微微惊讶了一瞬, 就把神情收了回去, 又做出一副沉思的态度。
似乎还在衡量这块免费得来的地皮到底够不够抵消明瑜小饭馆位置受到的影响。
骆京明也不急,点了点茶几, 又继续说道。
“除了可以送明瑜小饭馆一个门面, 还有一些别的政策。”
“比如说,涉外接待,窗口单位, 还有免息, 前五年免税……”
如果说刚刚骆京明丢出来的那是地雷,这一回就是十足的炸弹了。
涉外接待?这意味着明瑜小饭馆和南城饭店一样, 可以接待外宾。
如今整个南城也不过就两家大饭店有这个资格!
窗口单位虽然不如涉外接待这么有表面上的影响力。
但是,这是一种官方的认可,不仅仅是《南城食代》那种默许宋明瑜成为南城餐饮领头人, 而是真真切切地授予她这个地位。
明瑜餐饮, 就是南城第一。
宋明瑜, 就是南城餐饮的第一名。
宋明瑜可不会小瞧这个头衔,它背后代表的不仅仅是荣誉,而是真正的隐形福利。
这个头衔意味着, 招商引资的时候, 包括一些重要会议在南城召开,甚至是机关宴请之类的商务活动,明瑜小饭馆都是他们的优先, 甚至是第一选择。
未来八一路如果做起来,明瑜小饭馆就是妥妥的元老,加地标餐厅,还是官方大力主推的那种。
唯一有风险的就是,八一路未来到底能不能做起来?
别人或许不知道这个答案,宋明瑜却是知道的。
八一路岂止是做起来了,几十年后,提及南城,那就是八一好吃街!
到时候可不只是南城人会去光顾,可以说全国、乃至全世界来到南城旅游的人,都会踏足八一好吃街,在这里大快朵颐。
这人流量不是和民族路齐平,而是超越,毕竟民族路那边也就一些大店铺和一个纪念碑,八一路这边可是实打实的有一整条街,全部是美食。
宋明瑜曾经在一个教人开餐饮店的up主那里学到过什么叫“聚众效应”。
一条街如果全是餐饮店,只要味道不差,很难挣不到钱。
相反,一家店味道很好,如果它周围全是什么五金店、建材店,那它也很难做起来。
八一好吃街之所以能做成全国数一数二的美食街,就是把这种聚众效应给做到了巅峰。
那明瑜小饭馆落在八一路是亏还是赚一目了然了,不仅是赚,而且是大赚特赚。
关键是骆京明可不是穿越者,他并不知道未来八一路会有多么红火的发展。
他给出的这些“补偿”,对宋明瑜来说,那就是额外的惊喜!
宋明瑜沉吟着不说话,似乎这件事让她陷入了艰难的抉择。
但实际上呢,宋明瑜根本一秒都没犹豫过。
宋明瑜脑海里联想到了她前世所见过的锦城宽窄巷子那些老字号餐厅。
这些餐厅原本只是当地的老牌子,但宽窄巷子被锦城官方改造,重新包装推出来当做旅游文化地标以后,这些餐厅也作为“项目”一起加入了政府的运营内容。
它们的身价完全是跟着宽窄巷子本身水涨船高的,随着这个地标火遍全国,这些餐厅也成了所谓的“必打卡地标网红”。
还不止是锦城,陕省长安市的的永兴坊,也是“中华老字号+文化IP”的地标项目。
苏市的平江路,那些苏帮菜馆子,也是依靠这条路的地标流量,人气更上一层楼。
宋明瑜甚至能找到完全对标她现在情况的餐饮品牌。
那就是哈市的马迭尔餐厅,早期马迭尔就是靠成为哈市的地标餐厅,城市名牌,才一下跃入了全国人的眼睛。
那时候哈市的文化宣传,旅游宣传,可是一点没少提到马迭尔餐厅。
官方亲自下场带流量,这个牌子不火都难。
宋明瑜眼神有些复杂,骆京明不愧是大领导,做法又和郑氏完全不同。
郑氏再怎么样也是不肯吃亏的,但是南城就不介意“吃亏”,地皮都可以免费送。
虽然这地皮本来就在南城手里,拿给宋明瑜也是为了让明瑜小饭馆在现在人气儿不旺的八一路镇镇场子。
骆市长有意给宋明瑜多一些发展空间,宋明瑜自然也不会错过这么一个难得的机会。
“谢谢骆市长,我一定会好好经营‘明瑜’,不让您失望。”
两边都是聪明人,又都是直截了当做事情的性格,在八一路开店这件事上既然谈得来,骆京明也就不再浪费时间,让宋明瑜回头和秘书联系。
市里会给“明瑜”优先处理这些事情。
不过又和当年那点人脉开出来的绿灯不同,骆京明有交代,这绿灯可以说是一路畅通无阻。
明瑜小饭馆具体要怎么装修、怎么安排布置也立刻登上了日程。
宋明瑜对小饭馆的规划提前就想过了。
老店用来接待那些念旧的老顾客,也是给游客们观光打卡用。
新店,这个八一店到时候就会是主力。
毕竟它实实在在拥有足足两层楼,接近三百平的面积!
八一路店不缺包房,也不缺大堂的席位,这么富裕的空间,甚至连后厨都可以放心大胆设计。
至于这边到底谁来负责,宋明瑜脑海里转过了许多个适合的人选。
最后主动请缨的是江宛如。
“反正我还会在国内待小一年再走,这段时间,师父不如把八一路店交给我?”
江宛如的确是加盟了岛国的明瑜小饭馆,但是她却没有急急慌慌离开,马上去岛国把店铺做起来。
在港城掌控公司这么多年,江宛如早已明白,要想做起来一个品牌有时候和先后无关,端看是谁准备更充足,谁的眼光更犀利。
要不然,港城那些服装品牌怎么会被Venus一下冲散?
要不然明瑜小饭馆在南城凭什么就能力压这些老字号,成为如今最受欢迎的餐厅?
江宛如的想法很简单,她想留在南城,留在宋明瑜身边,她想要学习更多,体会更多。
岛国那家明瑜小饭馆,不仅仅会是她江宛如打出去的漂亮的翻身一仗,更会是明瑜小饭馆在海外打响名气的第一步棋!
她决不允许这个过程中有一点点不完美。
以江宛如如今的水平,当店长是绰绰有余,甚至是大材小用。
但她愿意,宋明瑜完全拒绝不了——
谁能拒绝一个在港城当过大酒楼老板的资深经理人,更别说江宛如如今是一线也呆过,管理层也做过。
她的火眼金睛之下,宋明瑜压根不担心会有浑水摸鱼的人从江宛如眼皮子下逃脱。
至于后厨,这就完全是依靠宋明瑜之前的“无心插柳”。
宋明瑜之前曾经和林香提到过“新X方”厨师烹饪班的事情。
那时候她还忙于自己两个初创的事业,尤其是明瑜酸辣粉,那时候还没完全站稳脚跟。
后来找到了合适的机会,这件事还真让宋明瑜做起来了。
名字特别朴实,就叫“明瑜厨师烹饪集训班”,但是刚开门招生,就意外地收了不少学生。
宋明瑜自己都很惊讶,“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愿意来当厨师?”
她想象中人当然也不会太少,否则这个厨师培训开起来就是亏钱,但这么多人来报名,也完全超过了宋明瑜的想象。
最后还是其中一个学生告诉了她真实想法——
“反正也进不去厂子,没有铁饭碗,做啥不是一样?”
“去工地扛大包还朝不保夕的,倒不如学个手艺,以后还能混口饭吃。”
明瑜厨师烹饪集训班当然不是做慈善,虽然学费低廉到跟做慈善差不多,但宋明瑜本来就是把它当做了“明瑜”的后备力量。
毕业的厨师要和“明瑜”签十年的工作合同,在这十年中,如果学生单方面想要解约,那就要赔一笔违约费。
这笔钱不少,比报名费可贵得多,但是在这些学生眼里,却跟白捡的一样。
毕竟这年头流行的还是学徒制呢,要是按照学徒的那种说法,学徒帮师父工作甚至都不能要工钱,还得卖苦力,干杂活。
而集训班呢,说是要签十年合同,可反过来想——那就是十年的铁饭碗啊!
现在宋明瑜的事业做得有多大大家都看在眼里,这班多少人想报都报不上!
傻子才违约呢,这十年的合同,拿钱给他们都不换好不好!
所以,宋明瑜开始猜测可能会出现的没多少人报班这件事压根没出现,不仅人多到爆满,不得不多开了几个新的班次,甚至还有人拿着钱来求宋明瑜。
“给钱都行,只要能让孩子学个手艺,以后能进明瑜!”
还有一部分学生的来历是宋明瑜也没想到的。
那就是以前这些餐厅的墩子和打杂的小帮厨们。
他们在餐厅的地位是相当低,如果说学徒制里面的学徒好歹还能学点东西,那这些人无疑就更惨。
他们压根没有师父,日子好不好过就靠上头那些大厨子们一句话的事儿。
而且因为终年都只是在边缘做做杂活儿、累活儿、脏活儿,厨师水平也是不可能得到提升的。
想靠近灶台?想都别想,后厨那都是人家大厨子的地盘,是压根不会让这些小角色碰的。
“以前是没有选择,现在有了培训班,疯了才继续受那气!”
第154章 第 154 章 改头换面
钱没有可以借, 可是手艺学到了可就是自己的了!
就在这种种的原因,层层叠加之下,明瑜厨师培训班可以说是完全不缺生源,开班到现在, 还真给宋明瑜挑了不少好苗子!
其中一部分宋明瑜安排去了各家酸辣粉门店。
还有一些手艺突出有过厨师经验, 或者是学习能力特别强的, 她就带在了身边,给八一路做准备。
宋明瑜只有一个人, 自然不可能分身去两家店当主厨。
所以八一店, 宋明瑜打算执行主厨轮班制。
简单来说,明瑜小饭馆会有不止一个主厨,保证餐厅无论是在什么时间段都有一个经验丰富的主厨负责。
他们会像工人到岗一样轮换班次, 不同班次的主厨负责的内容不同, 这样既可以全方面地保证餐厅的运行,又可以节约主厨的精力。
最大的好处就是出品稳定。
明瑜小饭馆的这些主厨, 宋明瑜会亲自培训他们——
地狱级集训。
保证他们的出品水平完全稳定,保证客人无论什么时候到明瑜小饭馆吃饭,哪怕人再多, 菜品再复杂。
吃到的都一定是最巅峰、最完美的一餐。
内地极少有餐厅尝试这种方法, 哪怕有, 也基本都是酒店的宴会部门。
其他的餐厅不是不想,而是很难找到合适的人选,而且这么一来成本也会高出去许多。
但宋明瑜压根不在乎这个。
她的主厨们全是培训班出来, 又经过她亲自调.教的“入室弟子”, 根本就不需要担心这些人会没办法上手——宋明瑜一开始教的就是明瑜餐饮的那一套。
至于成本,十年的合同,还都和宋明瑜深度绑定, 和明瑜餐厅绑在了一起……能有什么成本?
宋明瑜压根不担心他们跳槽,真的跳槽了,后悔的只会是这群学生,不会是她宋明瑜。
主厨轮班制这个东西算是港城先行一步的尝试,在国际上也是很常见的。
尤其是那些米其林餐厅,五星级酒店,许多都会采用这种做法。
宋明瑜这个举动可谓是非常大胆,但同时也的确是最符合明瑜小饭馆经营的特点。
毕竟老店她一个人都搞不定了,新店可是在八一路上那么大一家店铺,不调整一下方法,谁来当这个主厨都得累晕过去。
对江宛如这个店长也非常友好。
大多数时候都她也用不着去后厨盯着亲力亲为,忙前忙后,后厨自己有轮班制度,这些主厨之间会彼此监督——
开玩笑,谁要是在大师姐面前露了怯犯了错,大师姐可比师父还严格!
而且,师父愿意看重他们,给他们这个机会,他们恨不得拿回家里供着呢,谁要是在这种事情上敢堕了明瑜的名字,那都用不着江宛如亲自出马,这些主厨自己都先羞愧欲死了!
如果说对于明瑜厨师班的学生来说,这是一次非同寻常的嘉奖。
那么对于明瑜小饭馆的老顾客们来说,这可是一个惊人的好消息!
谢天谢地,盼星星盼月亮,还真给他们盼来了!
黄燕燕哪里还忍得住,马上就去和小姐妹分享了,还有董辉那些熟客,大家都是工业厂子里的,少说也算半个兄弟单位,平时没少彼此打交道,这事儿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所有人都知道了。
八一路虽然不如民族路那么当道,可是再怎么说也是在最核心的商圈里头。
大家平时去民族路逛逛街,百货里头买买东西,再在Venus剁剁手挑几套新衣服,走过去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就能吃上明瑜小饭馆了。
而且不用排队,不用预约,地方宽敞了不知道多少倍!
什么家宴、结婚、订婚、商务……新的店铺据说也完全不缺包间,以前那种几个月都订不上一桌宴席的难过日子,很快就要一去不复返了!
还能有比这更幸福的事儿?
根本没有!
老顾客们奔走相告,普天同庆。
就连本地的报纸也报道了这件事——
不是明瑜小饭店即将建新店,而是八一路即将作为“南城重点文化旅游项目”,配图是明瑜小饭馆正在建设的样子。
而宋明瑜本人这时候在做什么呢?
忙,还是忙!
上辈子,宋明瑜眼中的老板,那都是一个比一个轻松,早上从来不打卡,下班时间都还没到就不见人影了。
可这辈子轮到她自己当老板,宋明瑜多少有点怀疑人生了。
当初小饭馆有小饭馆的忙法,一日三餐,怎么卖才能多赚钱,怎么样才能留住这些来之不易的食客,那是宋明瑜天天都得琢磨的事儿。
现在呢?
摊子铺大了,自然要考虑的事情也就越多了。
毕竟她现在不只是要管明瑜小饭馆一个店铺,还有那么多明瑜酸辣粉的总店和分店。
宋明瑜的忙碌大多都是得管理这些酸辣粉的门店。
怎么把标准化、流程化这些东西给掰开了揉碎了教给底下的人。
还有明瑜餐饮这个公司。
这个得她拍板,那个得她拿主意,虽然是比一开始的时候要轻松许多,但想完全当撒手掌柜是不可能的。
自己当老板哪里都好,就是没个稳定的休息日,高彦芝一周能捞到一天固定的休息,她和林香却不行,工作上的事情说走就得走。
所以上辈子那些老板是怎么做到的那么闲?!
这一次回来针织胡同,宋明瑜说什么都不肯再累了。
偷得浮生半日闲!
宋明瑜和林香说好,她俩尽量多一点时间呆在胡同里,好好享受这来之不易的时光。
林香想说她Venus那边还有很多事,她身体扛得住,她也还有精力。
宋明瑜说什么都不肯,硬是把林香给按在了椅子上。
“工作是很重要,但是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好不容易在家待着,绝对不要自己给自己找事儿做了,我还想下厨给大家做一顿好吃的——林姐,你都瘦了!”
林香听得无奈苦笑。
以往这句话都是林香对宋明瑜说。
回回宋明瑜忙碌回来,林香都心疼得很,给她炖汤,又做好吃的,恨不得连夜宵甜点都给她备上。
这也是“风水轮流转”。
林香又是觉得自己一把年纪了还被宋明瑜叮嘱这些事儿多少有点赧然,另一边,却又熨帖得不得了。
宋明瑜可不是对谁都会这么亲近,这声“林姐”叫得又温柔又亲密,不是别的人,她只会对林香这样。
林香也就顺着宋明瑜的语气说:“真的呀,那我可要不客气了?”
“没问题,林姐,你可以随便点,想吃什么我都能做!”
宋明瑜语气跃跃欲试,岂止是胸有成竹,甚至是有点对亲近之人才有的,那种“邀功等夸奖”的感觉。
不过宋明瑜倒也没夸张,她现在的确是林香点什么,她就能做什么。
本来上辈子宋明瑜就是做美食UP主的,她又是个不怕吃苦的性子,学了不知道多少菜谱,好多压根没多少人会做。
穿过来之后,宋明瑜的厨艺并没有停步不前,恰恰相反,她的厨艺进步了许多。
不是像上辈子那样,精雕细琢,为了一道菜做到极致,可以不断推翻重来,而是靠明瑜小饭馆的历练。
一个餐饮馆子,就靠一个厨师,还是一个始终追求进步的厨师……宋明瑜的厨艺如今可以说是手到拈来。
毕竟明瑜小饭馆完全是靠宋明瑜一个人的厨艺撑起来。
更别说这过程中她还又练了不少粤菜,甚至小吃、快餐这块她也一点没放松,最开始的明瑜酸辣粉,那都是宋明瑜亲手做出来的。
林香也笑了。
“行啊,你不是想琢磨新菜?做出来咱们一起吃?”
林香的确是瘦了,瘦了,但是精气神更足了,如今看她说话,倒是更像宋明瑜。
一样的神采飞扬,一样的笃定自信,完全不像是以前那样,一句话恐怕要在脑海里先绕三圈——会不会伤害这个,会不会得罪那个,最后才慢悠悠说出口。
如今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喜怒哀乐,想怎么表达就怎么表达。
有时候林香出门前在落地镜前匆匆一瞥,都会被自己惊讶到。
有时候她甚至在想,若是从前的林香站在此刻的自己面前,会不会也完全认不出来?
不是说如今的林香就穿得多么奢侈。
当然,现在林香的生活条件已经好了许多,Venus的收入完全能够支撑她在南城百货自由购物,以前那种只能自己裁缝衣服,连成衣都不敢看不敢摸的时代一去不复返。
但实际上她自己平时穿搭都很休闲,都不是Venus那些吸睛的系列,反而是通勤、休闲、职场这一块的多。
可能人在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会幻想未来拥有了这些东西,什么都会想要。
但实际上真的那一天到来,当回过头来再一看,其实那些曾经自己以为想要的东西,都只是过眼云烟,让自己舒服的、让自己轻松自在的那些,才是真正想要的。
宋明瑜说林香如今的心境完全可以是已经“看破人生了”,“林姐,你去写杂志投稿,陈叔叔可比不过你。”
林香倒是觉得自己其实和哲学什么的隔了十万八千里。
如果说有什么变了,她自己眼里最大的区别还是在于她的想法变了。
第155章 第 155 章 内地崛起
眼界宽了, 心胸宽了,目光从曾经的小小针织厂车间里挪出来了,如今的林香,见过广阔天地, 也知道外面的世界到底有多么丰富多彩。
她不觉得压力压得自己喘不过气, 反而觉得处处都让她充满斗志。
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要是现在的林香, 说什么也不会为了陈继开弟弟的事儿生闷气,她只会直接找上这位小叔子家里, 要他把那些布给“回购”回去。
她更是会和丈夫约法三章, 救急不救穷,陈继开要顾弟弟可以,就应该他自己想办法赚额外的收入来补贴弟弟。
而不是从儿子女儿嘴巴里抢食。
说来也好笑, 以前林香软和的时候, 陈继开虽然也对老婆不错,但远远不像是现在这样, 家里大事小事,陈组长都特别自觉地先过问老婆的意见。
就连他弟弟再叽叽歪歪什么,陈继开都当耳旁风。
林香和高彦芝的关系还是很好, 但和蒋晓霞家的关系就淡了许多, 唯独就和徐妍保持着不错的来往。
一来现在蒋晓霞的纺三日子过得不如意, 蒋晓霞的性格比从前更加破罐子破摔了,二来,林香发现她和蒋晓霞越来越谈不来了。
两家虽然把厨房厕所都分开, 但毕竟是两隔壁, 偶尔蒋晓霞还是喜欢过来摆龙门阵,闲聊,说些张家长李家短的事儿。
那些林香曾经习以为常, 甚至内心也隐隐认可的“厂里最好,铁饭碗大过天”的说法。
还有“女人到了中年就该认命了,这辈子也就这样子了,一辈子能一眼看到头”这样的言论——
如今林香发现自己听不下去。
不仅听不下去,甚至还嘴痒想反驳。
她林香也是到了这年纪,怎么她还感觉自己活力无穷,还感觉自己能再奋斗个几十年呢?
怎么到了蒋晓霞嘴里就是一眼能看到头了?
蒋晓霞觉得日子难过,说实话和其他的都没关系!
是她自己选了这条路,纺三现在办停薪留职出去闯荡的工人那么多,有男有女,她偏偏不去。
问就是儿子徐思成要人照顾……可徐思成就一小学生,需要额外照顾些什么,他亲爹又不是不在。
林香是真想怼人,幸亏她多年来的养气功夫好,忍了又忍才忍住什么话都没说。
但那次以后,蒋晓霞再过来,就总是能“巧合”地碰到林香不在。
宋明瑜听说林香不太想和蒋晓霞聊天,笑得在椅子上翻来翻去。
“林姐,所以当初你出来专心做Venus,这个选择一点没错!”
林香非常同意这个看法,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她之所以如今这么有主见,不就是因为Venus给了她足够的自信和底气么?
而Venus,如今发展劲头同样非常强劲。
不仅仅是在港城,在内地同样如此!
《周六星厨房》捧红了宋明瑜,捧红了明瑜餐饮,捧红了小饭馆和酸辣粉,当然也没落下Venus。
一开始不知道是哪家报纸,又或者是哪个眼尖的观众,注意到了这一次综艺的不同。
仅仅是拍摄的地方很接地气,有烟火气儿,拍摄的时候甚至还能听见外面二八大杠的声音。
更重要的是,来参与的嘉宾们也完全不同,无论男女,一个比一个精气神好,却又不是穿着朴素的衣服,而是穿得相当新潮。
尤其是宋明瑜和袁青,两人身上的衣服是又简约大方,又漂亮得特别有质感。
这衣服是哪儿来的,许多观众都猜测是不是中央台那边给安排的,毕竟中央台还是很有钱的,万一这综艺是中央台主推的节目呢?
但很快,报纸上就出现了Venus的介绍!
众人这才发现原来他们想错了!
什么中央台呀,什么节目自备的呀,这都是人家服装品牌的衣服。
Venus的广告也是主打一个勾人好奇,并不像其他的品牌广告一样干巴巴地,什么都抖搂出来。
满篇都是《周六星厨房》的介绍,这个造型,那个装扮,这件衣服的质地,那条裤子的设计思路。
字里行间就这么一个感觉——
好奇宋明瑜身上穿的那套得体又优雅的套装?
来我们Venus买!
想知道袁青为什么比之前电视剧还要漂亮,还要有气质了?
那是因为她身上穿的是Venus!
一下子,全国观众的好奇心都给勾起来了,要是这年头有网络,估计Venus这个词语能第一时间冲上热搜。
但众人在好奇心涌起的同时,又发现了一个问题。
这Venus是什么牌子,怎么之前从来都没听说过!
这时候,早就“预谋已久”的Venus广告宣传,直接强势上线!
不仅仅是Venus,明瑜小饭馆的宣传文章当然是必须要有的,全国几大报纸都没落下,宋明瑜和林香两个人的筹备,让两家公司都在这次综艺爆火里给“蹭”了不少流量。
宋明瑜直接借着这个综艺的跳板,干脆利落地和中央台的广告部门对接,和林香一起买下了半个月的黄金档广告时间打广告。
其中就有Venus。
广告拍得并不复杂,但也不是那种完全重复千篇一律的内容,而是找了个模特,把过去三十年的女性服装造型给浓缩成了一个二十秒的视频。
再用十秒的时间,让这个模特全方位地展示了Venus现在的服装风格。
重点是,整个广告的左上角一直能看见一行大字——
《周六星厨房》嘉宾评委同款服装,正在热卖!
这一下子就把观众的心都给攥住了。
好么,现在他们知道Venus是什么了,不仅知道了,购买欲也挑起来了,毕竟它的衣服看上去就漂亮。
Venus选模特并没有选那种身材特别夸张的,反而是比较贴近普通人的身材。
所以观众们在看到广告的时候,第一感觉并不是“她太漂亮了,怪不得好看”,而是“这衣服她穿都那么漂亮,我穿肯定也漂亮”。
而且,Venus这一次不声不响,就用黄金档期丢出了重磅的两个字:同款!
有谁能够抵挡同款的魅力?
几十年后一部电视剧播出,全网的同款商家都能销量暴增,不知道养活了多少品牌。
更别说这年头还没有所谓的网购渠道,本来普通人能选择的余地就不多,那些国际大牌?
贵到上天好么!
但不是国际品牌,去粤省批发回来的那些衣服又很难让人满意,说到底是批发市场出来的大货,有的人做得好,有的人就做得不好。
作为普通的消费者,哪里能分辨那么多?
哪怕买了质量不好的,也只能自认倒霉。
但Venus不一样,人家正经是个服装品牌,没看广告里说了么,港城都有专卖店!
而且播的是Venus同款,那就一定是同款,绝对不会差!
Venus如今也有单独的办公室,还拉了专门的办公电话,负责接电话的女孩儿不知道一天接了多少通电话,喉咙都说干说哑了。
全是来问Venus开在哪的,怎么他们城市一点没瞧见?
得知Venus只在南城和港城有之后,那些远离南城的观众一个个捶胸顿足。
而离得近的,则是一个个都琢磨去了要不要真的去南城旅游。
这南城又有美食,还可以购物……怎么想怎么完美呀!
Venus却不止步于此,宋明瑜这边在给餐饮准备新的连锁店铺,Venus自然也有扩张计划。
港城的Venus如今风头正盛,已经吹到了内地来,对临海那边的影响很大。
那边原就受到了不少港城的影响,再一联系上中央台的《周六星厨房》,这些人是最渴望能买到Venus衣服的。
林香和宋明瑜讨论一番之后,决定谨慎地铺开门店。
和宋明瑜的餐饮业务不同,Venus是做女装,而且是做职场和都市丽人这些用户群体的女装,所以距离反而不是重点。
城市规模才是。
第一批门店,最终选择了四大城市——京城,沪上,粤市,鹏城。
也就是日后的四大超一线城市。
哪怕是八十年代,前三个城市也已经是所有城市中的佼佼者了。
发展比其他城市要迅速许多。
鹏城虽然是改开的时候才开始发展,但迅猛的势头正劲,宋明瑜知道未来趋势,这座城市会成为寸土寸金的超级大都市。
Venus当然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四大超一线城市,都要开!
不仅要开,而且还是贯彻原则到底——只做专卖店!
宋明瑜前世见过很多有加盟的服装品牌,但是她拍板敲定,整个Venus不接受加盟。
品牌直营,目标就是杀入这四大城市。
它如今什么都不缺了,论品牌知名度,Venus不仅有内地的综艺加持,还有港城的身份做支撑。
论服装质量,更是真金不怕火炼,如今林香和张新民,一个管一线,一个负责后方,两人原本在服装厂就是同事,又是多年老邻居、老朋友,这个配合度自不用说。
店里现在是江子琼在统领负责,这次又跟着林香和宋明瑜一起跑了一趟综艺的全流程,毛小平如今就跟着她,和Venus一起四处奔走。
第156章 第 156 章 投资电影
毛小平这个人才, 在宋明瑜前世能靠化妆神技“捧红”庆奶,自然是有两把刷子的,尽管如今他年纪轻得多,手艺还远没有前世那么厉害, 但他进步速度却快得令人咂舌。
这并非只是天赋的作用, 还有相当大一部分, 是来源于他如今的工作单位——Venus。
Venus如今作为内地最后起之秀的服装品牌,它的影响力是肉眼可见地在变强, 光是要在四大城市开“专卖店”这事儿放在报纸上, 就引起了无数热议。
毛小平跟着东奔西走,自然是没少学到东西,比起给《周六星厨房》做化妆师那会, 他的手艺又好了许多。
《周六星厨房》火成这样, 就连他这个化妆师也有人来挖角。
林香还没表态,毛小平自己先表忠心了, 直截了当和Venus签了十年约。
他现在早就辞了戏剧团的工作,在Venus这儿,工资不只是翻了十倍, 最重要的是, 他做的东西有人认可。
疯了才跑去其他地方呢。
而且毛小平如今还有个特别特别重要的任务, 也是一个他人生中梦寐以求的难得机会——
那就是给公司的两个大BOSS当随行化妆师,一起去港城。
林香和宋明瑜难得要“全副武装”,她们在港城有一场硬仗要打!
……
Venus在内地如今蒸蒸日上, 一方面的确是因为《周六星厨房》的功劳, 但不可否认,也和港城Venus运作得非常成功离不开关系。
宋明瑜不是个会坐在家里等天上掉馅饼的性格,港城的顺利推进更是给了她十足的信心。
如今万事俱备, 她直接带着林香启程来到了港城。
Venus现在不缺客户和人气儿,但是它还缺一根“定海神针”,缺一个让全港城,甚至是全世界为此着迷的理由。
宋明瑜找到了一个非常完美的机会——那就是去投资电影电视剧。
Venus不是娱乐公司,她也不是什么娱乐圈大佬,当然是不可能像那些小说里一样,动不动就砸出去几百上千万,真的作为投资人身份入局。
但Venus有一个得天独厚的优势——它是服装品牌。
历史上,又有几个服装品牌没在电视剧和电影里“植入”过自家的广告?最经典的就是《穿Prada的女王》,就是奢侈品,尤其是PRADA的经典“广告案例”。
所以这次来港城,宋明瑜目标明确——
她要找到那个未来会在港城,乃至全球闻名的传奇导演。
不仅拿过国际三大顶级电影奖项的最佳导演,甚至还坐上重量级电影节,成为了第一个华人评委!
趁着对方如今还没有大红大紫,她要趁机把Venus“推销”出去!
绑定这么一个传奇大佬,以后Venus的路会好走很多很多,而且这是独立于郑氏之外的一条路,这是Venus的底气!
郑氏给两人安排的助理和保姆车早已就位,这次不是载她们去郑氏的办公大楼,而是径直将她们送到了港城尖沙咀的富成大厦。
虽然叫大厦,但这里并不是什么商务会议中心,恰恰相反,它是一幢足够繁华的公寓。
在这年头,能住得起这里的都是非富即贵,基本都是港城叫得出名字的明星。
坐着郑氏的专车,宋明瑜和林香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入公寓大楼,按下十一楼的电梯,在11-7门口站定。
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头发有些凌乱的中年男人——说是中年男人也有些不确切,至少宋明瑜记得对方这会儿年纪应该还不到四十岁。
这是一张港城八卦报纸登得不多,但在港城娱乐新闻中却不罕见的面孔。
这就是宋明瑜选定的对象——港城的新势力导演,王冕。
“哪位?”
和成名后相比,王冕如今还有些随性不羁,甚至是有点大大咧咧。
似乎还有些睡眼朦胧,声音却是正儿八经的港城口音。
宋明瑜微微一笑,“王导?你好,之前和您通过电话,我是宋明瑜,这位也是Venus的创始人,首席设计师林香。”
“哦——”
王冕这才有些慌乱地抓了抓头发,别过去偷偷看了一眼房间里头,似乎是在犹豫不决,要不要以这么凌乱的样子见人。
但客人都已经到了门口,他也只好硬着头皮,“请进——请进——”
他焦头烂额地留了半扇门敞着,就逃也似的折返回房间。
至少要在客人进门之前这短暂的空当,稍微把挡路的地方收一收。
林香透过门的缝隙,隐约窥见里面的一片狼藉,“明瑜……?”
宋明瑜冲她眨眨眼,“走,咱们进去。”
她率先迈开了脚步,林香也只好赶紧跟上。
来港城见王冕自然是宋明瑜的主意,林香之前只在宋明瑜口中听说过王冕这个人的名字。
她知道对方是现在港城新兴的王牌导演之一,心里还想着,也许对方会住在半山别墅之类的地方,总之非富即贵……不知道好不好打交道。
如今倒是可以松一口气了,王冕住的公寓还没到半山别墅那个级别,更别说对方显然比她们俩要手忙脚乱得多。
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还没起床就被宋明瑜敲门给吵醒,甚至还有些睡眼惺忪,头发也凌乱地翘成了冲天炮。
加上那一屋子的狼藉……这么一想,也有可能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不好打交道。
林香这么想着,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真当她踏进家门,才发现脚下的那些“狼藉”并非她想象中的那些脏乱。
是有很多垃圾,但全是被揉成一团的白纸,上面有的密密麻麻写着笔记,有的则是被图画得已经看不清原本的字迹。
王冕拙手拙脚地收拾出两个单人沙发给她们坐,林香道了声谢坐下,目光被客厅顶天立地的几个书柜全部给占据。
宋明瑜目光四下逡巡,发现了不远处的白板,和上面涂涂画画的内容。
“王导在准备新片的东西?”
王冕正在努力翻箱倒柜找茶叶,只可惜连放茶杯茶叶的桌子上都被他堆满了文稿。
找不见想要的,又听她这话一说,王冕顿时苦笑地站起来,打着空手回到了两个客人面前。
“宋小姐说笑了,我现在这个情况,能什么新片……”
他口中的情况,自然是影片筹资不顺利的事情,宋明瑜之前在港城听郑嘉佑的发小说过一次。
宋明瑜微微一笑:“王导要是不嫌弃,或许Venus可以帮上一点忙。”
“Venus?”王冕正揉头发的手顿了顿,苦笑加深,“宋小姐,你在和我开玩笑不成,Venus是做服装的——”
又不是做电影的,八竿子打不到的关系,能帮上什么?
宋明瑜不置可否,这回轮到林香说了:“王导,相信你也看见了,曼宜如今作为Venus的代言人,无论是媒体还是民间,对她的好评都越来越多。”
曼宜长得漂亮,从前却不是报纸媒体的宠儿,毕竟港城最不缺的就是长得漂亮的女人,而曼宜的清纯可爱,在娱乐圈有太多对手。
至于民间,对她印象就更浅,“那个警察女朋友的演员”,“那个演过电视剧”的,仅此而已。
一切转折发生在曼宜代言Venus以后。
曼宜的公司起初还以为曼宜签下十年“卖身契”对她来说不是好事,还对曼宜和她的经纪人陈望有些不满意。
可随着时间推移,Venus在港城不仅没有折戟沉沙,甚至还发展得越来越好。
曼宜如今可谓是青云直上,《玫瑰的故事》首映场,她接受采访时甚至专门提到了Venus的存在。
“这一切都得益于当初与Venus的创始人见的那一面——”
“在她身上,我学到了许多,首先第一点就是,要勇敢地面对自己,不论是不是完美,都要接纳自己——”
宋明瑜有没有说过这些鸡汤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部电影获得了不低的票房,而在电影中,曼宜贡献了足够美丽的镜头。
电影的成功,倒过来反推了曼宜人气的水涨船高,而且比起以前花瓶的称呼,如今曼宜在大多数人眼里,那都是“职场女性”。
这就是服装品牌对明星“人设”的包装,因为Venus是这样的品牌,所以曼宜自然也会染上Venus的风格。
“如果没记错,王导是希望曼宜出演女主角的,对吗?”
王冕张了张嘴,下意识像是面对那些探听消息的狗仔一样想否认,可面对两张笃定的脸,他叹息一声,点了点头。
“可惜曼宜演不了。”
当初他定的的确是曼宜,可那时候投资商不满意,硬要把没名气的曼宜给换掉,想换一个投资商那边塞过来的女主角。
王冕自然不肯,两边就这么僵持,曼宜那边见始终没有下文,也渐渐就冷淡了下去,如今曼宜人气爆棚,又有口碑加持,事情就掉了个个儿。
如今是投资商又要王冕把曼宜请回来当女主,王冕却要头疼这位女主角肯不肯了。
“谁说演不了?”宋明瑜笑了笑,“王导如果青睐曼宜的演技,曼宜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这……这人情……”
“王导,一部好的电影,当然是值得为之付出的。”宋明瑜接道,“Venus不仅可以帮王导你协调女主角的问题,我们还可以帮别的一点忙。”
王冕下意识顺着她的话问了下去:“……什么?”
宋明瑜和林香相视一笑,宋明瑜先说道,“这部戏,我们可以投资五十万。”
她话音刚落,就该是林香说话的时候了。
“同时,Venus全程包办剧组的所有妆造——尤其是女主角曼宜,Venus会亲自为她设计所有戏服!”
第157章 第 157 章 洛神
王冕其实很想说不。
但他听到五十万这个数字, 不字在舌头上转了一圈,无事发生地咽了回去。
五十万。
在几十年后的娱乐圈,这个数字都够组个短剧剧组还有多的了。
在八十年代就更是如此。
它不是一个小数字,在1987年不是, 哪怕是在港城, 它也是一个足够上报纸头条的数字。
对于拍电影来说, 五十万当然不够进入一个顶级制作团队,但对于那些中、小级别的电影来说, 这五十万就足够江湖救急的了。
更别说, 宋明瑜还“送”了个女主角来。
曼宜现在是什么地位?有《玫瑰的故事》傍身,又和Frankie有一部电影合作,还是如今港城新贵最钟爱的Venus代言人。
她能进组, 用后世的话来说, 那就是自带流量。
王冕显然是没想到宋明瑜这么大方。
他现在境况当然不算是港城导演里差劲的,毕竟他都争取到独立执导的资格了, 这在港城这种论资排辈的地方还是相当不容易的。
但是要说有多么好——光是上次郑嘉佑发小透露的那一点点,就足够宋明瑜这种局外人看到他的进退两难。
这是什么年代?
八十年代,还是港城的八十年代。
社团, 豪门, 老牌娱乐公司……光是这三条, 就足够把许多人的未来给限定死了。
反正不是听这个的话,就得听那个的,不想听可以呀, 你自己找出路。
这个“自己找”, 反正到最后就是找不到的。
毕竟肉都在人家锅里,怎么可能分出来呢?
所以圈子里哪怕有异议,也都捏着鼻子认了, 忍呗,大不了过几年等自己飞黄腾达了,就有底气了。
王冕偏偏又是个特别钻牛角尖的个性。
忍字这种事情对他来说根本不存在的。
多少好友劝他低头妥协了吧,投资商塞这个要求那个,为了吃饭嘛,有什么不能忍的,人家多少导演大佬为了吃饭都得低头,就你王冕清高?
他不肯。
他一定要拍自己眼里的好作品,一点点不完美,他宁肯这东西砸了不要。
这就导致王冕在圈子里多少有点进退两难。
欣赏他的人有没有?有,可是谁也不会为了这么一个导演和其他家过不去。
大家要谈生意的嘛。
那剩下的人呢,不说落井下石,至少是不会给他多少真正的帮助。
所以王冕的《旺角》筹备了整整一年多,可是连开机都开不起来。
投资商小猫两三只,演员们也一个个打退堂鼓,港城一年出品几百部电影,也不是非得你王冕对吧?
宋明瑜之前打过电话,王冕其实压根就没把那通电话当真。
一个服装品牌的老板,就算要跟他见面,那也没什么好聊的。
现在光是《旺角》的窘境,就足够让他焦头烂额的了。
可是让王冕真的对那些投资商低头,他是一万个不愿意——
那带资进组扔进来的女主角都是些什么成色!
别说会不会演戏了,就是简单当个花瓶这个工作都做不好,长得也不够漂亮。
偏偏还要改他的剧本。
笑话,王冕的剧本往往自己都是当天才知道,好多剧情都是他为了演员量身定做,他自己都不知道剧本,还想改他的!
但不可否认,王冕的硬气,就让《旺角》一直卡在这里,不上不下。
再拖下去对他没好处,但是王冕找不到出路。
谁知道,宋明瑜这个“大礼包”,直接把王冕打了个措手不及。
女主角曼宜,五十万投资……她抛出来的条件一个比一个丰厚,至于最后的所谓全套妆造,在王冕眼里倒是添头了。
这谁能拒绝?
谁拒绝得了!
自诩文艺青年,绝对不对资本低头的王冕——
当然也拒绝不了。
甚至他不小心脱口而出,问宋明瑜,还有没有这么“乐于助人”的朋友。
说出口之后,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太市侩,太追逐金钱了!
可是不追逐金钱,他拿头拍电影啊?
关键还是这么个“通情达理”的投资商!
在王冕家,宋明瑜当然不会直接和他签合同,但双方签了一个初步的协定。
五十万投资,曼宜入剧组当女主角,以及Venus全权负责这次剧组的妆造。
约定好三天后在郑氏大楼,签署正式合同,到时候双方的律师也要到场云云。
Venus现在在港城是郑氏运营,律师这些自然也是郑氏配备,根本用不着宋明瑜操心。
等宋明瑜和林香签好字,王冕这才抖着手,想点烟。
又碍于宋明瑜和林香在场,只好悻悻地把烟放下来,装作拿水杯的样子,抿了一口。
宋明瑜看到他水杯里压根没水。
她暗笑,抿着唇带林香离开,留足空间给王冕来想象。
其实哪怕没有宋明瑜,过几个月,他人生中最大的“贵人”也会出现。
那个贵人不仅给他足够的投资资金让他拍完了这部《旺角》,甚至后续几部叫好不叫座的作品,对方也是自掏腰包,说什么都要支持他的电影事业。
可以说,没有这位贵人,就没有王冕之后的飞黄腾达,一路成为国际三大电影节的最佳导演不说,还成为了第一个华人导演评委。
但王冕现在哪知道呢?
他整个人都沉浸在天降投资商的美好之中。
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被套路了”。
他甚至激动得打电话给好友马上说了这个消息,对方还劝他在正式谈合同的时候,多给Venus让一点利。
王冕激动得连连说好,和平时那个文艺青年根本就不像同一个人。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毫无疑问,Venus如今就成了王冕心里的“大恩人”。
而另一边呢,宋明瑜和林香也大感满足。
宋明瑜这一次有备而来,但王冕的困境看样子比她想象中还要严重,甚至连讨价还价都没有。
他的《旺角》,在宋明瑜前世成绩还不错,当然没有大红大紫,却正式让这位天才&鬼才导演进入了主流的视线。
再之后的几部曲,他的路越走越直,而最初跟着他一起起家的曼宜这些演员,日后也是和他合作了多部电影,一起走上人生巅峰。
曼宜的金像奖最佳女主甚至就是和王冕合作的那部《美丽年华》拿下的。
宋明瑜现在投资王冕,那五十万可不是看在《旺角》的份上,是完全看在王冕这个人身上。
现在港城娱乐公司林立,她去投资那些已经成名的大导演,人家都不会正眼看Venus一眼。
宋明瑜不会自讨没趣,更不会做赔本生意。
要投资,有什么比投资潜力股更有前途?
在《旺角》就和王冕绑定,而且王冕还是个特别在意服化道的导演,为了一个镜头,他能翻来覆去拍几十遍。
有谁比他更契合Venus这个服装品牌?
毕竟Venus是要在里面打广告的,当然是越美越好的呀!
“这一趟我们真是收获颇丰。”
坐在郑氏的保姆车上,宋明瑜挑了挑眉,轻轻弹了弹面前的纸张,“没想到他竟然全部同意了。”
“那五十万投资,对王导很重要吧……他估计是想着,过了这村就没有这店了。”
林香忍着笑,脑海里浮现出刚刚签署合作意向的时候,王冕那龙飞凤舞的字迹。
生怕晚一秒,她俩就要改换主意似的。
甚至没注意到上面写的是“Venus全线品牌全权代理”,当然林香还提醒了王冕一下——至于对方有没有听进去,那就不知道了。
这意味着,Venus的妆造,不仅仅停留在Venus这个品牌。
如果后续出现了其他子品牌,其他的产品线,它同样可以进入王冕这部《旺角》的妆造里面。
一般子品牌上线都需要额外打广告,这么一来Venus却不需要了。
任何子品牌,这都有了个现成的广告,还是一本万利的那种。
宋明瑜把合同收进手包里,两人去一趟王冕的公寓,妆容倒是丝毫不乱。
她和林香都还精神奕奕,显然,这辆车不是送她们回酒店。
“下一站,半山别墅?”
“当然,Anita还在等我们。”
Anita。
港城如今最火的明星——不,可以说是超级巨星。
她在港城的号召力,可以说是全城追捧的那种程度,港城的天王天后,她在天后里是独一档的存在。
宋明瑜和林香这一趟来港城,当然不只是要和王冕谈合作。
Anita这位超级天后,就是她们看上的第二位合作伙伴。
这次宋明瑜和林香专程跑一趟半山别墅,要的当然还是合作。
但比起王冕那种雪中送炭,面对这位不缺名利,也不缺钱,可谓是金字塔的女人,林香和宋明瑜必须拿出另一张压箱底的牌。
Venus的全新产品线,或者说子品牌。
面向豪门、明星们的高奢定制线,与国际大牌们的定制线又略有不同。
它仍旧超前,仍旧毫不掩饰自己的锋芒,但更多的是——它独一无二。
一套作品,全世界仅此一套。
“这个系列的名字叫做——洛神。”
Venus面向的是广大的女性市场,而洛神,则是要收割那些对高端线心驰神往的上层名流。
曼宜显然不是代言的最佳人选,洛神的代言人,宋明瑜一眼相中的,就是Anita。
第158章 第 158 章 青梅竹马
“终于能在家歇两天啦——”
宋明瑜不知道第多少次感叹这句话, 伸个懒腰,叫弟弟,“言川,给我倒杯白开水来。”
“知道了。”
西厢房传来窸窸窣窣穿鞋子的声音, 紧接着宋言川从西厢房走出来给他姐倒开水, 瓷白的水杯放在茶几上, 宋明瑜舒舒服服地喝了一口,看见弟弟手掌上的墨迹。
“又在做题?”
“嗯。”宋言川脑袋都没往这边转一下, 径直回了西厢房去。
宋明瑜“啧”了一声, 去摸弟弟脑袋的手难得摸了个空。
九月在膝盖上懒洋洋地“喵”一声,宋明瑜拍了拍猫脑袋,“你睡你的。”
和林香跑了一趟港城, 自然是收获颇丰。
Venus这边的战绩自不必说, 王冕直到签合同的时候看到曼宜在场还在傻乐,觉得自己捡了一个大便宜。
洛神的代言人也成功敲定, Anita的代言费当然不是曼宜能比的,但比起曼宜,这位时代天后不仅在港城, 在内地、海外同样有极高的影响力。
港城这边交给郑氏运作, 内地的报纸媒体, 如今以宋明瑜的知名度自然也用不着操心。
倒不如说她这边橄榄枝刚抛出来,就已经有媒体闻风而至,争相要在内地转载Anita给Venus新系列品牌“洛神”的新闻。
这年头港城明星可都是香饽饽, 谁要是抢到了第一手的新闻, 不卖爆才怪。
林香甚至因为这事儿,回了南城连饭都没吃,就去了珞璜服装厂。
生产如今才是Venus最要紧的一环, 不仅仅是因为林香抓质量抓得特别严格,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产量。
产量上不去,随便衣服怎么受欢迎,客户来了没得买,那不是白搭么。
生产这块宋明瑜不懂,也不外行指挥内行,就干脆先行回了针织胡同,把明瑜餐饮这边遗留下来的事项给处理一下。
八一路的的地皮已经批下来了,宋明瑜没想到自己在八十年代,南城第一批商品房她还没遇上呢,就先在南城拥有了一块属于自己的地。
那地方以后可是在南城真·寸土寸金,现在成了她宋明瑜的,和骆京明骆市长见过那一面之后,市长秘书带着她去八一路逛过一次。
一条街,长长的,已经完全有了几十年后“小吃美食一条街”的雏形,小饭馆的地皮占地面积不小,宋明瑜环视了一圈,发现恰恰好就是“八一街”最核心的位置。
在主街,当道不说,随着周围这些地方建设起来,它仍然坐拥一个“闹中取静”的位置。
什么都不做,小饭馆往那一摆,开局简直就是赚足了便宜。
有了地皮批复,往上头建小饭馆就只是时间问题了,宋明瑜也不着急,这个店未来会成为整个南城的名牌,建得快自然是不如建得好。
反正其他的分店也都在做。
明瑜酸辣粉做到如今的规模,除了周边省会的分店安排,宋明瑜还做了一件事,就是开了个招商大会。
明瑜小饭馆开放了江宛如的海外加盟,明瑜酸辣粉没理由不做这个,宋明瑜计划是从西南这边的省市开始。
省会保证有她的直营连锁,这是品牌的最优质保证,宋明瑜不会放弃这一块的市场,而具体到区里,还有省里的其他城市,那就由这些想要加盟的人来竞争。
这在1987年又是一项极为超前的举动。
多少餐馆都还保留着只做本家,甚至连连锁都不做,宋明瑜的明瑜酸辣粉直接一步到位,让其他人也做“明瑜酸辣粉”。
只不过宋明瑜可不傻,“明瑜酸辣粉”的授权给得极为严格,不仅要审核资质,本钱,有没有经验,最重要的是,所有的原材料,必须统一由明瑜餐饮供应。
负责供应的自然就是盛凌冬的物流公司,两边如今在明瑜酸辣粉上利益完全一致,宋明瑜信任盛凌冬的物流链,盛凌冬需要“明瑜”这样体量的客户。
忙完这些事情,宋明瑜总算是有机会在家里又休息一段时间,她打算休息到年后再说。
年前,还是都在家里躺着当咸鱼吧,忙乎这么久,也得在家陪陪弟弟了。
不过——
想着宋言川刚刚淡定的样子,宋明瑜越发觉得宋言川这小家伙是有点少年老成了。
明明人还豆丁那么大一个,就学起大人一副沉得住气的样子——以前明明她干什么都在后面当跟屁虫,叫她姐的!
现在根本不需要她陪呀?
偏偏高彦芝和林香都说宋明瑜这想法不对。
“多少男孩子在言川这年纪,什么事儿都扛不住,言川自己知道努力了,这得高兴。”
这倒是,虽然不像是陈景行那么稳重,宋言川的性格并没有变得安静,他还是爱说话,爱出去玩,朋友一大堆。
但要说努不努力嘛,宋言川是挺努力的。
自从进了八中,他就真跟他自己说的一样,学习也用不着人催了,一周回来一次,甚至穿衣吃饭给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
“明瑜姐,你在家吗?”
宋明瑜回过神来,椅子“吱呀”一声,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迎出门去,竟然是许久不见的徐妍。
“小妍!”
“明瑜姐,我过来拿信。”
徐妍略有腼腆地笑了笑,但比起许久之前那个连脑袋都不敢抬的小姑娘,精气神好多了,“明瑜姐,你又瘦了。”
宋明瑜无奈一笑,有一种瘦叫你没瘦,但是全世界都觉得你瘦了,不过既然徐妍来了——
“小妍,我问你个问题。”
宋明瑜给宋言川留了不少饭钱,甚至还有零花钱,但回回她回来,放钱的那个盒子都好端端地藏在衣柜里,一点没被花出去。
她还以为是不是宋言川不知道那儿有钱,还是说借了陈景行的钱,光靠那点饭钱能用?
谁知道徐妍摇摇头。
“能用的,明瑜姐,他甚至都没用完。”
徐妍把宋言川的“雄心大志”说了一遍,宋明瑜才知道宋言川比她想象中还会计划这些钱怎么花。
那饭钱里头就一半是他留出来自己吃啊花的,剩下一半都存起来,说是“万一哪天想要个什么东西,就不用我姐再给钱了。”
宋明瑜睁大了眼:“……这小子,葛朗台转世?”
她也没这么节约吧,怎么到了宋言川这儿,节约得过分?!
徐妍差点被宋明瑜这个比喻给逗笑。
她因为要投稿,读了不少名著,当然知道什么叫“葛朗台”。
仔细想想,宋言川每次都在兜里一张一张数毛票,数到那些摊上的小贩脸色都变了的模样,还真是挺像葛朗台的。
她知道这事儿是因为她打算考三中,经常请教陈景行题目,也和陈家兄妹走在一起,宋言川呢,又跟陈念嘉是形影不离的青梅竹马。
宋言川在陈念嘉面前提自己打算攒那些钱干这个那个的,徐妍在后面没少听到。
宋明瑜还想知道更多的事儿,她太久不在胡同了,这种八卦还得问人家小姑娘。
干脆带着徐妍去胡同里头坐一坐——至于宋言川嘛,宋明瑜理直气壮地想,反正小不点要在卧室写作业,这回就不带了。
而且她不正好要打听弟弟的近况么,给小不点捎上,那她今天就什么正经话都听不见了,全是宋言川的插科打诨。
经过这么久的发展,整个针织胡同早就已经大变样,她带着徐妍去一家专程吃小汤圆的店铺,老板和老板娘生意好着,还专程给她腾了个里头的座位。
宋明瑜说不用,老板娘却热情得很,“这点小事情有什么用不用的,没你愿意拉一把,我们这个店都开不起来。”
宋明瑜这才带徐妍进去,这家是专程做南城小汤圆的,这种汤圆没有包什么黑芝麻,什么花生之类的。
它的滋味全靠调的汤,宋明瑜要了个多加醪糟的版本,还给徐妍的碗里加了个荷包蛋。
香香甜甜的醪糟小汤圆,喝一口浑身都暖。
宋明瑜问徐妍,宋言川和陈念嘉分开两个学校念书,平时有没有闹别扭。
“我和你林阿姨经常不在南城,直接去问他俩又怕他俩自尊心过不去。”
问陈景行么,那孩子现在快初三了,闷头读书都来不及,宋明瑜可不想去打扰他。
徐妍一边喝小汤圆,一边抿唇笑,“明瑜姐,不用担心,他们呀,关系比以前还好了。”
谁也没想到,宋言川和陈念嘉这对欢喜冤家,在胡同里头就鸡飞狗跳的。
如今明明是读了两所不同的中学,甚至宋言川还住校,可交集一点没少。
不在一个学校,两隔壁的距离甚至让心里头的惦念更加抹不去了。
陈念嘉还真像当初自己说的那样,跑去给宋言川送过学校门口的明瑜酸辣粉——
也真的差点被八中的保安找到,如果不是徐妍和陈景行都在,赶紧给妹妹打了掩护,让陈念嘉顺利“逃跑”。
估计陈念嘉就要上三中头条了——
“专钻铁丝网漏洞送零食,初一小学霸此举为哪般?”
毕竟她可是如今的年级第一,小姑娘年纪大了一点,出落得更漂亮了不说,性格又温温柔柔的,特别有耐心。
班主任甚至还打算让陈念嘉去竞争一下学生会的职位看看,爱护这学生得不得了。
要知道陈念嘉费劲千辛万苦就为了送那么一碗酸辣粉,差点被保安追出去三条街……班主任估计要怀疑人生。
可偏偏陈念嘉自己不以为意,这一次没被抓到,下次还敢!
只是下次更聪明,更隐蔽,有一次保安甚至已经看到了陈念嘉的人,可小姑娘一副安静又文雅的样子,手里还抱着厚厚的试卷。
不是满分,就是接近满分。
谁会怀疑她?
第159章 第 159 章 醪糟汤圆,吴书记……
宋明瑜听得恨不得拍桌子。
碍于两人在店里, 这样夸张的动作当然是不好做,但宋明瑜还是丢下小勺子,汤圆都来不及吃了,捂着肚子大笑不止。
实在是这事儿, 当年她在宋言川那倒霉小不点嘴巴里就听说过。
那是宋言川小学时期的黑历史。
他上小学迟到, 全靠陈念嘉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把他“捞”进去。
宋明瑜现在还记得宋言川回来又是高兴, 又是郁闷的样子,念念叨叨, 说陈念嘉那个班长怎么就那么厉害。
“那个管纪律的连问都没问就把我们放进去了!”
万万没想到, 过了好几年,现在念初中,竟然又出现了同样的事情。
又是靠陈念嘉用“学霸”的模范样儿忽悠其他人, 只不过这一次不是把宋言川带进学校, 而是给他送吃的。
该说不说,小姑娘的胆大叛逆简直全花在宋言川身上了。
徐妍吃着小汤圆, 猝不及防宋明瑜就笑成了这样,“明瑜姐?”
“哦,我给你说, 言川小时候的糗事——”
宋明瑜绘声绘色把宋言川小学那次差点被“抓迟到”的事情说了一遍, 徐妍也忍俊不禁。
“念嘉要是摆出班长的架势来, 一般人还真看不出破绽。”
这一点和陈景行倒不像,陈景行脾气好,虽然是哥哥, 但反而没那种威慑力, 反而是当妹妹的陈念嘉,端正脸色的时候,连大人们也会下意识认真听她说话。
至于宋言川呢?
小不点以前就突出一个讲义气, 虽然他那时候还是个学渣,不喜欢陈念嘉天天盯着他写作业,但有什么好吃的,他还是会和陈念嘉分享。
上了初中之后就更不是那种不会投桃报李的人了。
徐妍说,“言川剩下来的饭钱,大多就成了念嘉的零食——我们有时候都不知道那些零食哪里来的,言川说是朋友帮他捎的。”
宋言川多有商业头脑,毕竟在宋明瑜身边耳濡目染,他哪怕没有真的做过生意,但是也比这年头的同龄人要聪明。
黎涛他妈翁莹是可事可乐的高管,黎涛又和宋言川是好兄弟,虽然黎涛初中不在这边上学,但两人还是经常碰头。
有一回宋言川知道黎涛因为他妈,经常能吃到港城啊国外的零食,他就起了做生意的念头,和黎涛俩合伙,他在八中兜售,黎涛就负责“货源”。
这些零食当然也卖得不贵,太贵了也没学生买,但是八中那种大家都住校的环境,这点零食就成了八中学生的“救命稻草”。
宋言川耿直就耿直在,他不仅要赚钱,他还惦记着陈念嘉也有份。
一个隔着铁丝网投喂住校的宋言川。
一个拿零食赚钱还不忘留专门的零食回报陈念嘉。
真不知道是说这俩脑瓜子都是吃货思维,还是该说事情就是这么巧,俩都是吃货。
这么你投喂我,我投喂你的,竟然也能相处下去?
宋明瑜听得是啧啧称奇,不过宋言川这点“进步”也让她很欣慰。
说实话,小豆丁比她想象中聪明多了,光是这个赚钱的脑瓜子就不得了,重点不是他能和黎涛搭伙赚钱,重点是这家伙怎么能在八中做生意还不被抓!
要么就是讨好了老师,要么就是同学人脉够广够铁,没人出卖他。
以宋言川的性格……多半是两者都有。
窗外呜呜刮着冬风,室内坐满了来吃醪糟小汤圆的人,大家说说笑笑,屋子里温暖如春。
宋明瑜难得有时间能和徐妍见面,比起徐妍哭着来宋家求助那一次,如今小姑娘长开了许多。
说话也有了许多条理,或许是因为她如今养成了给杂志投稿的习惯,说话也文文雅雅,带着一股子书卷气。
却又不会让人觉得很古板,反而很善于倾听。
碰上宋明瑜这么个爱表达的,一个愿意听,一个愿意说,这一场聊得很是起劲。
徐妍很好奇外面的世界,她长到如今的岁数,连南城都还没出去过。
听说那些港城的人和事,她目光中流出向往:“什么时候,我要是也能去看看就好了。”
她不奢望去港城,只是,她有时候也想着,能不能离开家里那个小小的,四四方方的院子。
去远一点,更远一点的地方,去见证更大的世界,去一个不需要作为“忍让的姐姐”和“懂事的女儿”,也能被人喜欢的地方。
“这一天不远了,好好准备考试,考上三中,再考个好大学,眼睛一闭一睁,就到了。”
宋明瑜帮徐妍捋了捋碎发,“到时候你还遗憾呢,时间过太快啦,咱们胡同里这么多好吃的还没吃到,你明瑜姐的新菜都少吃上两个。”
徐妍噗哧一笑,“明瑜姐……我可舍不得少吃你做的菜,走到哪儿我都惦记呢。”
宋明瑜笑着去揽小姑娘肩膀,就在笑闹间,一个身影从窗外走了过去。
宋明瑜坐着的位置正好在窗户旁边,她还没注意,面对窗户的徐妍却惊讶地“咦”了一声。
“明瑜姐,刚刚走过去的那个人好像是吴书记……?”
“吴书记?”
宋明瑜扭过头,窗户外撇过去一个有些佝偻的背影,她略略开了一点窗,在冬风灌进来之前,定睛看清楚了对方的样子。
还真是针织总厂的吴书记。
“吴书记!”
宋明瑜想也不想就喊出了口。
片刻后,温暖的室内,用来暂时隔离不同座位的帘子拉开,有些佝偻的身影走了进来。
“还真是暖和啊,里头。”
吴书记把手上东西放在一边,搓着手,嘴唇冻得有些苍白。
看向宋明瑜和徐妍时笑了笑,“怎么这个表情,我脸上有东西?”
若是有人几年前见过当初的吴书记,恐怕压根认不出面前这个男人,竟然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甚至一度被纪盛华挤走,还能绝地反击的那个针织总厂书记。
吴书记的头发全白了,眼角多了一层又一层的皱纹。
整个人的身影都比从前佝偻了许多,穿着一身黑色夹克,要不是刚刚徐妍眼尖,甚至宋明瑜都没意识到,这竟然是吴书记。
她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对方了,明瑜这边事业繁忙,加上Venus又是去了几趟港城,宋明瑜自己都忙得脚不沾地。
但她也从高彦芝嘴巴里听说了,现在针织总厂情况不太好。
准确地说,不是针织总厂情况不好,是整个南城的国有针织厂,日子都不太好。
高彦芝说,“生产的东西跟不上时代,大家都尽可着流行的东西生产,但总厂总是慢一步。”
那时候宋明瑜还问高彦芝,“为什么,吴书记总不会不知道做什么挣钱吧?”
高彦芝就笑宋明瑜不懂厂子,林香那时候也在旁边,三人喝茶,林香就给宋明瑜科普。
“不是吴书记不肯,是大家觉得没必要。”
林香拿珞璜服装厂和针织总厂打比方,这两个都是她如今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了。
“珞璜都是步厂长说了算,挣多少钱,下头的工人就能拿到多少钱。”
“总厂不是这样子的,规定了是多少钱就是多少钱,什么级别,就拿什么级别的工资。”
可想而知,这种情况下,工人的积极性能有多大。
高彦芝补充,“也不是只有员工没兴趣,我听说吴书记上面那些领导也没兴趣。”
针织总厂到底是个国字头企业,头上“婆婆”一个比一个严厉。
倒不是说这些领导没有远见,可这么大体量,之前还遭遇了纪盛华那种情况的一个地方纺织工厂,哪个能承担它再冒风险的后果?
前面跟纪盛华一起作死的还在牢里坐着呢。
所以,纺织局还有其他部分的直管领导做了一个非常合乎情理的选择,那就是让吴书记稳住。
那些潮流,不赶也罢,重点是针织总厂不能再来一次动荡。
不过看吴书记目前这个样子——
针织总厂目前日子恐怕并不好过。
宋明瑜收起了眼底那一点惊讶,“没有,只是好久不见了——难得见个面,今儿想吃什么,我来请呗?”
她语气还是轻松的,但里头多了些委婉的关怀。
吴书记挥挥手,在对面的座位上坐下。
“哪有小辈请客的道理。”
老板娘掀开帘子进来点单,吴书记呵呵一笑,“我请,我请——这家醪糟小汤圆配酒糟蛋特别好吃,你们尝了没?”
“小妍点了。”
吴书记“唔”了一声,“那我也要这个。”
老板娘拿着菜单出去,他这才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一把年纪了,也要吃点甜的了,不然这冬天还真扛不住。”
他说的是冬天,眉宇间的那点落寞却清晰可见,但转瞬即逝,他显然不想在徐妍这么个小姑娘,和宋明瑜这个后辈面前提起太多负面情绪。
“明瑜这次回来,在胡同待多久?过年在家吧,你阿姨给你准备了羊绒围巾,自己织的,我呢搜罗了点茶叶,你在胡同,我回头给你拿过来。”
“对,这次就在胡同里待到过年,年后大概再处理那些事儿。”宋明瑜顺着他转移了话题,“您老人家也不用每次都送茶叶来,还有羊绒围巾,这也太麻烦阿姨了……”
“不麻烦,不麻烦。”
小汤圆送上来,吴书记道过谢,抿了一口热汤,整个人都感觉活过来了,“反正她闲着也是没事做,我现在这样子,也就忙活点这些杂事儿了。”
徐妍在人进来的时候叫了一声“吴伯伯”,这会儿飞快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吴书记,又低下头乖巧的不说话。
细腻如她,自然是读出了吴书记话语中的落寞,宋明瑜又怎么会读不出来?
“困难是一时的,再撑一撑,总会好起来的——马上就过年了!”
过年的时候,针织总厂再困难都会拿点福利出来给员工发,一年里头大家最盼望的就是这时候。
人人脸上都有笑影子。
吴书记不知道是不是也被宋明瑜的话感染,想到了过年红火喜庆的一幕,他的笑容深了一些。
“是啊,再怎么样,过完这个年,总会好的。”
——只是谁也没想到,针织总厂的变故来得如此快。
根本没有等到过年。
第160章 第 160 章 出乱子
周六一大早, 高彦芝提早了一点出门。
1987年的冬天格外地冷。
出门之前女儿小蝶特别殷勤地给她拿了副手套来,高彦芝又围了围巾,戴好帽子,这才亲了亲女儿, 带着女儿出门。
周六, 小蝶是不上学的, 她没走几步路,就真跟小蝴蝶似的钻进了宋家小院里, 小奶音一叠声地叫着“念嘉姐姐”“言川哥哥”。
高彦芝掏出一张大团结, “念嘉,言川,拿着, 等会小蝶要是想吃什么买什么, 你俩也买,高阿姨请客。”
俩孩子规矩地推说不要, 高彦芝“哎”了一声,硬是塞到了宋言川兜里,“我还要去厂里, 先走了啊。”
不等两个孩子回话, 高彦芝又匆匆忙忙地赶往了厂里。
她今天有事要去一趟厂办办公室。
说起来, 明明是年前,但南城针织厂如今的氛围却并不太好。
或者说,并不太好, 已经是一个非常委婉的形容。
明明是年前, 一年最热闹的时候,往年这时候厂里早就已经挂起了红灯笼,庆祝过年的条幅那是一条接一条。
而现在呢?
高彦芝走入厂区, 平时隔着老远就打招呼,特别乐天派的传达室老大爷只是掀了个眼皮儿,“来了啊。”
高彦芝应了一声,大爷也没说什么,又垂下了眼睛,高彦芝看见他面前摆了个象棋棋盘。
老爷子在自己和自己下象棋。
她继续往里走,墙上已经有些花白的标语上,隐约还能看到“抓生产”三个字,但上面已经斑驳地染上了其他颜色。
总之不是节庆的红。
一点不像是即将过年的气氛。
换班的女工们推着二八大杠往外走。
巧的是,都是车间的熟面孔。
高彦芝主动打起了招呼:“玲儿,小方!”
“高姐。”
二八大杠在高彦芝面前停了下来,两个女工人熟稔地和她打起了招呼。
玲儿年轻一些,梳着马尾辫,小方年长一点,梳着胡兰头,两人身上都还戴着袖套,显然刚刚换班下来,面容有些疲惫。
见到高彦芝,两人努力打起精神,高彦芝却眼尖地发现平时爱美的玲儿首饰都没带。
“你爱人给你买的银耳环呢?”高彦芝打趣道,“不是前头还说喜欢,那茉莉花的样式多漂亮的,怎么不戴了?”
玲儿摸了摸耳垂,“戴什么呀……才为了这个吵架呢。”
高彦芝惊讶,“吵架?可这银耳环不是说的给你买的结婚礼物——”
“前头是说不贵,这不是厂里现在连工资都发不起了么。”玲儿说道,“说过年的事情,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
过年,是每个人一年里头最大的盼头。
小孩们盼着过年能拿压岁钱,大人们就是指望着过年之前,厂里头能发一笔工资,再加一笔福利。
尤其是针织总厂这种大型工厂,除了钱这种硬通货,多少还有点其他的,米面粮油,这就是铁饭碗受欢迎的原因。
“也不知道厂里头在做什么,这马上就过小年了,迟迟不给咱们发工资,更别说往年都有的福利了……”
玲儿不能不急,她和她男人两个人都是针织总厂的。
福利就不说了,总厂这边发不出钱来,影响的不是她家一丁点,是全部的经济来源!
有钱的时候当然不吵架,可没钱了,一对银耳环也能成为吵架的源头。
“年后说不定就好了。”高彦芝当然不好掺和人家家务事,只能安慰道,“吴书记不是说了嘛,年后就能补上。”
“从秋天说等到冬天,冬天又说等到年前——这不,年前又说等年后了。”玲儿叹口气,“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高彦芝能怎么说呢,虽然她是老员工,而且对吴书记的付出,她也是看在眼里。
但是没钱就是没钱。
只能叹息一声,“这个年就紧巴着过吧,还能怎么办?又不是没遇到过。”
“这人心惶惶的,还不知道年要怎么过呢。”
玲儿示意高彦芝看看旁边,这会儿换班的、上班的,人都不少,但都比平时安静得多。
——或者更确切的说,不是安静,而是沉默。
偶尔有人说话,面上也是郁气沉沉的。
高彦芝隐隐约约听得到那些讨论。
“工资”、“效益”、“困难”。
总而言之,大同小异。
玲儿摇摇头,“今年我说婆家娘家都别回了,回了也是吵架,等年后看看情况好不好吧。”
“年后能不能补上还是个问题呢。”小方低声抱怨道,“高姐,你不知道,我妈的药现在都拿不到!”
“说什么年后就能发工资,要是真能那么轻松,怎么连药房现在都推三阻四,说什么没有!”
这下不只是高彦芝,玲儿也惊讶了,“药都拿不到了?小方,你之前咋没说?”
“说什么呀,之前药房一直拖着,一会儿说可以,一会儿又说不行,把我们当猴子一样耍呢。”
小方说话的语气不太好,“结果我妈去药房,这回和那药房拿药的吵起来了,才知道压根不是什么手续没办齐,就是拿不到!”
拿不到药!
高彦芝这下是真吓了一跳。
玲儿的情况倒还能说是正常。
就像玲儿自己说的,往年也有过不发工资。
毕竟国营厂子嘛,也不是什么时候效益都好,效益实在不好的那两年就会先按着工资不发,把厂子运转起来。
作为国字头的老人,高彦芝也是经历过那些日子的。
她和张新民还吵过架呢!
都是过来人。
但小方说药房不给开药,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厂子是厂子,按理来说,这些东西不应该是影响的,就像是厂子不论是盈亏,那厂里的学校都不可能停课,也不可能把学生们撵出去。
国营厂配套的这些东西,无论如何都要正常运行。
不然那真是乱套了,这些学生没地方上学,病人没地方看病拿药,哪个工人还愿意认认真真给厂子里干活?
“工厂是我家”这句标语还挂在厂区里呢!
可是厂子的药房从来没出过这种事,哪怕以前厂里情况困难的时候,药房都还是正常配药发药的。
有一回过年也是没发工资,小蝶正好发高烧,张新民当时还背女儿大晚上去厂医院看病。
她印象深刻,所以才更加想不通,高彦芝下意识就用了平时的想法去推测。
“这不能吧,厂里药房一贯都是拿着条子就能去拿啊——是不是你妈那个药没批下来啊?”
这年头医疗条件也算不上多好,心脏病的药额度不多,哪怕是针织总厂,也不可能随时随地备一大堆,也基本上都是有数的。
哪个职工申请了,要了几盒,这些都是登记在册的,药房往上面申请药,就是按照这些来。
“要真是没有,那我们也不胡搅蛮缠。”
小方冷笑一声,抛出了个高彦芝想都没想到的答案——
“人家说,有是有,但是不能走条子……得拿钱买。”
玲儿先反应了过来:“现在厂里连工资都欠着,药房根本记不了账,也报销不了,只能自己拿钱买药,要不就算有药也给不出来。”
“我这都不算什么了。”
小方说道。
“二车间那个王茗,她前两年做了膝盖手术,当时说打了条子等厂里慢慢报销,结果现在去根本报销不了,厂里压根就没钱了!”
她发泄似的说道,“平时说什么铁饭碗多好多好,到了这节骨眼上,我看呀,是根本指望不上厂子。”
小方的怨气是情有可原。
她家里条件一般,她爸早早地就没了,她读完书就进了厂子,也因为她的关系,她妈这个直系亲属也能在厂里享受到不少福利。
比如说前头小方她妈心脏病,搭了支架,就是能靠着小方这个在职职工,在厂医院拿药,平时有个头疼脑热的,也可以直接去厂里看病。
小方不知道逢人说过多少厂子的好话。
现在呢,厂子走下坡路,她这种家里有病人的,第一个就感受到了这种巨大的反差。
小方羡慕地叹了口气:“要是和高姐你一样运气好,那多好,厂子里现在都愁,高姐,你肯定不愁。”
“是啊,谁叫人家张师傅有能力呢。”
玲儿也说道,或许是因为在自家男人那受了气,她看着高彦芝身上的羊毛围巾,还有手套,说话颇有些幽怨。
“我家那个,天天就知道在厂里混着,让他寻摸点办法也不知道,现在厂子变成这样了,又倒过头来说什么后悔——”
“早知道是这样,我就申请停薪留职了,干个什么不行?”
两人抱怨了半天,心里那口怨气才勉强散了一点。
要说她们是真的对厂子有什么恨意,那是没有的,就像她们说高彦芝命好,也不是出于恶意。
而是普通人在面对这种自己无力对抗的事情面前,唯一能做的发泄。
停薪留职,也就是开个玩笑。
是,张新民日子好过,林香离开了厂子日子也好过。
但是谁敢说自己就能有那么好的运气?
在厂子里,效益差,发不出工资,但始终心里还有个盼头。
“只要等到厂子效益好起来”,就像是胡萝卜一样吊在眼前,始终心里那一线希望是不断的。
可是出了厂子呢,那就真的是什么都得靠自己。
上哪儿再去找第二个铁饭碗,个体户的工作不是没有,但谁能保证这些个体户的工作能做几年呢?
针织总厂说是风雨飘摇,说是现在日子不好过,那也是铁板钉钉的在南城伫立了好几十年呢!
好几十年,那就是绝大多数人的一辈子。
玲儿和小方嘴巴上说羡慕,心里可不敢去赌,出去还能不能找到给自己一辈子兜底的工作。
这也是眼下国营厂大多数员工的心态,说是得过且过也好,说是习惯了在厂里的环境也好。
总之,再怎么恨铁不成钢,也不可能真的就离开厂子。
玲儿回过神来,“对了,高姐,你今天怎么这么早来厂里,我记得你是下午的班次吧?”
高彦芝犹豫了一下,正要说话,厂房那边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抓小偷,抓小偷了!”
“别让他跑了!”
“把人按住,按住!”
……
厂里出了小偷!
这件事一下子打破了整个厂区的寂静氛围,一大早,厂子的员工就呜呜泱泱地挤进了办公楼里。
高彦芝和玲儿、小方她们是第一批“现场目击”的人,在人群中占据了极为靠前的位置。
高彦芝回头张望了一下,一时间竟然有些咂舌。
人太多了!
分明刚刚厂区里面看着还有些零落,可是那几声扯着嗓子的“抓小偷”,一下子就把所有人都炸了出来!
厂办办公室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不知道是来了多少人,有的身上还戴着纱帽袖套,显然是刚刚下了四班倒就跑过来,甚至不像是玲儿她们一样换过衣服。
高彦芝目光投向人群中央的对峙的两拨人。
其中一方是厂办。
里头还有个熟人,竟然是蒋晓霞的丈夫徐伟康。
只不过徐伟康没注意到高彦芝的存在,这个闷不吭声的中年男人正把一个年轻男人给押在地上。
厂办的常主任就站在被押的男人面前,居高临下。
他这会儿样子颇有些狼狈。
跑得太急,看上去还有几分体面的西装都皱巴了许多,平时用摩丝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风中凌乱,眼镜腿歪着,他甚至就只来得及在衣摆上擦了擦,就戴了回去。
有了眼镜的帮助,他总算是将地面上那堆成一堆一堆的东西看清楚。
用麻袋装起来的棉纱。
一匹接着一匹。
棉布料,尼龙,涤纶,甚至还有昂贵的开司米。
其他的布料有多有少,开司米只有一两匹,还是因为当初绝大部分都卖了。
一匹开司米,能值不少钱,平时都是专门存放在特殊的仓库里。
而如今,它就这么被甩在蛇皮口袋里,像是路边随意批发兜售的那些烂布条!
这位厂办的老主任脸色沉郁,像是不敢置信,又像是因为愤怒,他声音都有些发颤。
“老钱,金永……我是怎么都想不到,竟然是你们几个偷了厂里的东西——现在厂里什么情况你们不知道,不想着怎么和厂里共渡难关,竟然还要监守自盗,当厂里的蛀虫!”
“你们知不知道这些东西拉出去卖了是什么后果?你们自己的肚子是填饱了,你们有没有想过厂里其他人怎么办?!”
常主任越说,声音越是高亢激烈,整个人的脸色都发红。
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厂里会出内鬼!
而且还不是纪盛华那种情况。
在常主任,或者说整个针织总厂的人的眼里,根本没把纪盛华当成总厂的人。
哪怕最如日中天的时候,纪盛华在总厂人的眼里,也是外人。
为什么?
因为他压根就不是从总厂一步步起来的,和吴书记、常主任这些人不一样。
吴书记虽然是厂里的书记,当年也是正经在一线待过,甚至很多大生产的集体活动,吴书记都是带头第一个。
所以吴书记当上厂里的书记,那是水到渠成。
但纪盛华呢,他压根就不是“自己人”,而是上头的领导派遣过来“空降”的。
这种感觉就像什么,自己辛辛苦苦经营起来的家庭,忽然有个外人进来,大马金刀往客厅一坐,就说自己是这里未来的主人。
所以纪盛华当厂长那会,即便从上而下腐败很多,即便常主任恶心这种人,可他仍然不觉得这是针织总厂的问题。
纪盛华被抓走,厂里皆大欢喜,但更多是那种“让一个本就不属于自家人的坏人滚出针织厂”的欢喜。
其他,针织总厂的人还真不怎么在乎。
不是说不同仇敌忾,而是什么纪盛华判什么刑之类的话题,并不新鲜。
毕竟这年头领导贪污不是什么很罕见的新闻,报纸上天天都有报道,经常都有人被判刑,甚至是吃枪子儿。
可是金永和老钱他们情况不一样。
他们是针织总厂的工人,从厂子的角度来说,他就是这个大家庭中的一份子!
正经的自己人!
金永年纪小一些,进厂子没几年,但为人直爽,在厂里有不少关系好的工友兄弟,有时候大家还会一起约出去喝啤酒,看世界杯。
常主任作为厂办的,也和金永打过不少交道,年轻人虽然脾气是直了点,有时候有点鲁莽冲动,但是性格还是好的,干活也利索。
老钱和常主任的关系,那就更近了。
老钱可是常主任一起过来的老同志。
常主任以前还在生产科当小职员的时候,老钱甚至还帮过他忙。
两人平时在厂子里遇见了,也是会笑呵呵打招呼,还会彼此调侃的关系。
——可是,这两个人,竟然联合起来,里应外合,监守自盗。
这让常主任如何不意外,如何不痛心?
还偏偏就是在年前,这么个节骨眼上!
常主任内心愤怒不已,却也忽略了,本来就是这个节点上,最容易发现厂里的问题。
只因每一年过年之前,各大国营厂里都会做年终盘点。
一年的账目核算,为了即将到来的春节长假,仓库、车间、财务这些都会核对清点原材料、半成品和成品。
针织总厂自然也要核对。
常主任觉得这个点不会出问题,那是因为在针织总厂这种已经运行了几十年的大工厂里面,这就是走个流程。
毕竟数量多少,平时大家心里都是有数的,进出仓库也都要登记。
不仅仅是他,绝大部分人压根就没想过会出现这种情况。
可偏偏,做汇总检查的时候,发现数据跟登记的数量完全对不上。
厂里的第一反应,就是设备这些大件上登记出错了。
一般来说厂里是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但针织总厂情况特殊,厂里租赁的那些设备,哪怕吴书记到处奔波,也没能全部处理掉。
但指望它们能派上用场显然是不可能,这两年厂里一边在想办法继续处理这些东西,一边又在添置设备。
之前的运动套装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生产出来的。
登记上有时候就没管得那么严,虽然这也是不好的习惯,但特殊时刻,肯定还是以厂里的生产为重。
问题是,对不上的不是设备那种大件,而是各种原材料。
棉纱、涤纶这些东西。
如果只是少一点点,那无关紧要,基本就会算作耗损了。
但这一次却不是缺一点点,而是缺了很多!
这一下核账的人不敢把事情轻描淡写了。
吴书记人不在厂里,马上就请了厂办的过来。
吴书记不在的时候,常书记日子不好过,吴书记回来以后,他倒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如今是吴书记的左膀右臂。
这事儿他一拿到手,第一反应就是里头有点差错。
要么就是仓库员漏记了,要么就是拿的人登记错了。
这种事不算罕见,国营厂子毕竟都很大,有时候这种细枝末节也不可能全部面面俱到。
而且仓库员老钱又是厂里的老人,已经在厂里上了二十多年班了。
连纪盛华在的那会儿,老钱都顶住压力,虽然不是什么事儿他都能做主,但至少他的正直,还是没让仓库这一条线上彻底沦为纪盛华的“后花园”。
只是本来现在厂子里就在抓风气,常主任想了想,还是决定去找仓库员谈一谈。
老同志嘛,厂里当然是可以宽容宽容的。
常主任唯独没想到的是,他只想着是不是老钱工作上有疏忽,谁知道老钱竟然跟做贼似的,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常主任起了疑心,再仔细一问,老钱只含混地说,厂里有人拿了仓库的东西——
“没有登记得太清楚。”
这是什么意思?
这不就是有人顺手牵羊,把厂里的东西给拿走了?!
常主任很是生气,但这会儿他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想着或许只是个别情况,东西也不会很多,所以放出话去,谁要是手上不太干净,可以去厂办“自首”,厂里不会从重处罚,只是要给个态度。
结果压根没人来认,而令常主任脸色越来越差的是,仓库那边查出来更多的缺漏!
许多之前年度盘存的时候感觉没什么问题的地方,经过再一轮的仔细核查,才发现都是假象。
根本就是有人刻意做了假账,想要瞒混过关——实际被拿走的厂里的东西,要比想象中多得多!
常主任动了真火。
直接组织保卫科去调查,先从内部排查开始,查进出库的登记资料,交叉询问。
故意偷厂里的东西,是大忌。
偷了东西,甚至还有意识地把这些记录给隐藏起来,更是大忌中的大忌。
常主任不再等着有人“良心发现”,直接找上保卫处的人去蹲点。
金永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抓了个人赃并获!
常主任怎么想都想不通。
如果说有人偷厂里的东西这一点已经让他愤怒,那么,这个人竟然是金永,就更是让常主任怒火中烧。
“金永,你可是车队的人,你怎么能对厂子做这种事!”
金永是一个剃着平头,年纪大概二十五六岁,穿着蓝色工装的年轻男人。
他被人押在常主任面前。
个子并不高大,可那张脸上的桀骜不驯的表情却一点不落下风。
金永瞥了旁边已经瑟瑟发抖的老钱一眼,冷笑一声:“车队怎么了,车队就该忍着受你们的鸟气,工资不发,就指望我们喝西北风是吗,我家里还有两个孩子,我不用养家吗!”
人群躁动起来。
工资,孩子,家庭。
几乎是如今针织总厂难以提起的话题,不是禁忌,而是一提起,每个人都会想到即将要到来的春节。
——和颗粒无收的这个年。
小方的情绪显然就被这个金永给挑了起来,“……是啊,要不是厂子不发工资,谁会去偷厂子里的东西?”
她也是厂里的,她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纪,她给亲妈拿药都拿不到。
这让她很难不共情金永的话。
小方不是唯一一个帮金永说话的人。
食堂的师傅和阿姨也颇有同感。
他们的待遇很好——曾经是很好的,食堂不仅可以吃大锅饭,而且工作比起车间的工人来说要轻松许多。
这是个美差,也是个肥差,多少人想进食堂都进不了。
但食堂日子再好过,那也是和厂子本身挂钩的。
当厂子效益不行,甚至是亏损的时候,食堂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做不出什么有油水的东西,自己也吃不到什么油水。
说白了,福利待遇变差了。
所以他们是相当能共情金永的,毕竟这两天吃一顿肉,还是一周吃一顿肉,区别是很大的,尤其是由奢入俭,难于登天。
“都是生活所迫,逼到那份上了,没钱咋办,平时都说厂子是咱们的……这到了吃不起饭的时候,不也只能做这种事吗?”
也有人并不把这句话当真。
或者说,知道金永说的话也有缘由,但是并不觉得有缘由就代表他说的真的就对。
高彦芝就不觉得金永的话对。
在车间里待了那么多年,高彦芝难道就没有个日子难过的时候啦?
别的不说,就张新民被纪盛华的狗腿子带头排挤那会,高彦芝也没见说去厂里顺手牵羊个什么。
哪怕她当时都在家里大哭,狠狠地怒骂这个厂子不待也罢——但无论如何,她就算是真的不在针织总厂了,也做不出这种事。
张新民也是一样。
后来张新民雪上加霜腿摔断,家里当时情况难成那样。
要不是明瑜拉了一把,让张新民有了新的去处,她们一家人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但即使是那样,她和张新民也没想过,要把厂里的东西据为己有。
是她们没那个本事吗,其实张新民作为设备维修科的,他不是真的做不到,只要维护保养的时候,轻描淡写把某个设备的毛病说夸张点。
不说变卖什么大设备,至少把上头的零件拆一拆拿出去倒卖给那些乡镇企业,还是很有利润的。
可是这么做,张新民自己良心就过不去——他为什么遭排挤,不就是因为他不肯和纪盛华那帮子人同流合污吗?
但身边杵着一个小方,玲儿脸上的表情也显然是沉浸进了金永的话里,高彦芝这话是无论如何也不好说出口。
但她不说,并不代表没有其他人说。
比如说压着金永,不让他乱动的徐伟康。
徐伟康的声音闷声闷气的,却掷地有声:“没钱,也不至于去偷。”
徐伟康说话的语调十分认真。
他本人却似乎没有注意到似的,仍然是那副一板一眼的样子,“偷东西是犯法的,偷厂里的东西,违规,也违法。”
金永和老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这人——不可思议!
金永眼睛睁大,像是觉得徐伟康虚伪。
“你谁呀,你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谁是站着说话的那个?”常主任怒气冲冲地打断金永的话。
他是真的有点忍无可忍了!
“要真是说这厂子里谁是站着的,那也得是你们车队的人!”
车队受厂里鸟气?
常主任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气晕过去!
“金永,你摸着良心说话,咱们针织总厂什么时候亏待过你们?”
“明面上的待遇差吗,金永,你拿的可是比你高一级技术员的工资,就因为你经常‘跑外’工作,厂里体谅你们车队的人辛苦,都是给你们提了待遇!”
这年头都还执行八级工资制,车队的司机作为技术工种,起薪和晋升级别都要比普通的工人高一些。
比如说,一个普通工人的工资,现在差不多四十五块。
司机呢,差不多有六十多块。
像是在厂里待久一些的那些车队的老师傅,甚至和老技术员、工程师差不多。
遇上任务繁重的时候,一个月一百多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这种待遇多少人求都求不来,车队的司机可一直是香饽饽工作!
“在车队,好处没少拿吧,前几年到处都靠票证,你们没少用厂里的货车拉私货吧,赚外快,顺人情,厂里哪一次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和你们较真?”
“你们要开货车,经常去外地,这些补贴厂子里什么时候少给过你们?没有吧,甚至很多时候你们的路费、招待费这些东西,厂子里给的只多不少!”
常主任一口气就说了一大堆,厂子里对车队好,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他甚至都不用打草稿!
就这么连珠炮似的几段话,一下就把整个办公楼乱哄哄的空气给压得静了下来。
刚刚还在窃窃私语的围观群众们都哑了火。
只因为国营厂的“车队”,是有点特殊的存在。
如果说厂里的工人都是“自己人”,那车队可以说是“自己人中的自己人”。
每个国字头工厂这年头都会配这样的车队。
他们主要负责原料、成品的运输,都是些卡车司机,像是有些钢铁厂、机械厂,甚至不只是货车,还有专门的火车专列。
还有些就是开班车的。
总之都是厂子里的重要成员,毕竟没他们到处奔波,这些产品就算做出来也没人去运,而且所有产品拿出来,都是他们负责安全运送到客户那里去。
一般人是进不去所谓的车队的,同样的他们的待遇可以说是最好的,也是厂里最信任的人。
这种信任不止体现在金钱待遇上——车队的工资是厂里比较高的。
还有一点,就是地位。
针织总厂从上到下谁见了车队的都得叫一声“师傅”。
也就高彦芝这种老资历的还可以叫得随意点,但哪怕是她,平时遇到车队的人也客气得很。
常主任这一通话,说得金永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他无法否认,怎么否认?
刚刚还在帮金永说话的小方和玲儿也变了脸色。
是啊,她们在这和金永共情个啥,人家是大车队的司机,人家一个月光是出去“公差”,能捞到的油水,比她们一年到头的福利都多!
刚刚还在说金永不容易的人顿时倒了戈,一个个声讨了起来——
“太过分了!”
“这种人就应该重点惩罚!”
“抓到派出所去,让他把钱吐出来!”
就在乱哄哄的人群声讨之中,有人忽然叫了一声——
“吴书记来了!”
吴书记!
厂里的主心骨!
不知道谁起了头,人群自然地分开成两派,楼梯尽头露出一个有些苍老的身影。
若是宋明瑜在这里,会发现和前段时间相比,吴书记又老了一截。
不是那种容颜上的苍老,而是精气神像是被抽空了一样,有种沉沉的暮气。
甚至步履都有些缓慢了。
走到金永面前,常主任早已迫不及待开口,将今天的事情全部报告。
吴书记“嗯”了一声,沉沉的目光盯住了被压住的金永。
“金永,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偷厂里的东西,还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吗?”
和桀骜不驯的金永相比,吴书记看上去甚至有些风尘仆仆,眉眼疲惫,狼狈得不相上下。
但即使如此,他身上的那股不怒自威的压力,仍然是让金永一瞬间差点忘记了自己应该说什么。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我没错。”
“你——”常主任眉毛一挑,就要发作,被吴书记按下。
金永似乎又被常主任的表情刺激到,顿时嚷嚷起来。
“常主任,叫你一声主任,你还真把自己当个角色!”
“你是不是忘了,我们车队的兄弟不分白天黑夜地给厂子运货,前头过国庆节,我们可是一天没休息,一整个假期都在帮厂子跑货运输!”
常主任没说话,吴书记接过了话头:“厂子给你们津贴,也给了你们假期补偿,说厂子薄待你们,这话你觉得能站得住脚吗?”
“是,津贴。”金永冷笑一声,“一个津贴,就能从国庆说到春节——”
“春节,一年里头就这么个重要日子,厂里别说福利了,连工资都发不出来,你怎么不说?!”
“一年到头就指望这点钱过年,你现在上嘴皮搭下嘴皮一句让我们等,我们怎么等!”
“你们不发工资,家里揭不开锅,谁来给我的老婆孩子负责!”
“金永,厂里现在是困难时期——”
“别说那些漂亮话!能不能有人告诉我,这个年怎么过?啊,没钱怎么过!”
金永向其他人说道,“大伙儿说是不是这个理!”
该说不说,金永是真的会煽动人心。
金永身边还有些也是车队的小年轻,来厂里日子没几年,和金永关系很好。
虽然碍着吴书记本人在场,他们不敢真的造次,可金永这么一煽动,这些人顿时就跟着起哄起来。
“就是啊,这谁能等啊!”
“针织总厂这么大个厂子,过年连工资都不发给我们,我们喝西北风去啊!”
“我们给厂里卖命,累死累活,最后就换这么个下场,凭什么呀!”
吴书记平静地说道:“我知道你们心里有委屈。”
“前头员工大会,已经明确说过了,厂里发不出工资这是暂时的事情。”
“现在厂子正在最困难的时候,针织总厂是咱们的家,家里有困难,我们这个大家庭更是要齐心协力,先把眼前的难关过了。”
“欠着大家的,每一笔厂里都实实在在有记录,等年后就能补上,这件事我拿针织总厂书记的身份和大家承诺。”
金永撇了撇嘴:“你一句年后补上,我们就得当一群傻瓜蛋子是吧?”
“说什么拿你的身份承诺,吴书记,你看看这厂子如今都成什么样子了,要是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厂子能度过这次危机,为什么厂长都不来——还不是咱们又被放弃了!”
吴书记盯着他:“宋厂长去供应商那边协调事情了,你注意言辞。”
金永又转移了话题:“行啊,厂长这一茬我就不提了!”
“那你也别说什么厂子是我们的家——要真是这样,那我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你不给我发工资,还不让我自己想办法!”
“那些东西丢在仓库,坏了也就坏了,为什么不能给我们拿来抵工资!”
“说什么偷东西,那叫偷吗,那叫预支工资,那是拿回我们应有的!”
“这些东西卖出去,还不够抵我们工资的,我们只是拿回我们应得的血汗钱!”
金永说着说着,又看向了旁边的老钱,“欺负我们这些没资历的就算了,我看这老员工也是没人搭理!”
“吴书记,你口口声声厂子对员工好,把员工记挂在心上,那钱叔家孩子之前发高烧去看病,厂医院凭啥拒绝他报销?凭啥说家属不能报销!”
吴书记扭过头:“老钱,这事儿是真的?”
“吴书记,我……那个……”
老钱在旁边听得瑟瑟发抖,如果说在场有谁后悔,那一定是他了。
作为一个仓库员,他本来没两年就该退休了,怎么就非得被一时的利益给蒙了眼睛,硬是要趟这趟浑水。
“领导,没有……没有这事儿……我就是……当时手续不齐全。”
“什么手续不齐全呀,说白了就是厂子亏钱了,所以厂医院只给领导看病,不管我们这些小虾米了!”
“不信你问,是不是有很多人报不了销,是不是厂医院现在连家属的药都不给拿了!”
吴书记的目光扫过去,许多工人都躲开了他的视线。
他心里一沉,金永见他不说话,越说越起劲。
“吴书记,你一个月拿多少工资?你的生活有困难吗?你是根本就不知道普通工人困难!”
常主任急了:“你怎么能这么说,你不知道吴书记他——”
吴书记拦住他,摇了摇头,没让常主任解释什么。
“一码归一码,金永,老钱,你们私自运输厂里的原材料出售,这是绝对违反厂里原则纪律,也是违法的行为。”
“这件事上,没得商量。”
“同时,厂医院的事情,我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厂里如今效益的确不好,有困难,我也知道大家心里有怨气,如今这个情况,我作为总厂的书记,我负有责任。”
“只希望大家给我一个机会,也给总厂一个机会,再等等它,只要过了这个春节,我保证,三月之前,厂子一定会把这些事情解决掉。”
“无论是拖欠大家的工资,还是医院报销的事情,到时候都会得到解决。”
吴书记的语气极为诚恳,他说着,甚至深深地向众人鞠了个躬。
在场无人不动容。
高彦芝更是有些难受地转开了目光。
要说她和吴书记有多么好的私交那是没有,但毕竟大家也是几十年的同事,而且这两年厂子也经历了不少风波。
说句公道话,吴书记为厂子付出得一点不少,当初调走之后,他本也可以在纺织局就这样安安稳稳地过下去。
反正以吴书记的性格,在局里也能吃得开。
偏偏他回来了,回了针织总厂,揽上了这么个烂摊子。
现在,所有的矛盾和冲突又都集中在了吴书记身上,她都有些不忍看下去。
为什么好好的厂子会变成这样?
还没等高彦芝心里那点酸楚和不解飘散,她忽然听到了常主任的惊呼——
“吴书记!”
……
吴书记晕倒了!
刚刚还人声鼎沸的办公楼寂静了一瞬之后,完全炸开了锅!
吴书记晕倒这件事,仿佛是扯断了众人最后一根神经。
再没人顾得上刚刚的争执,被送到了医院里。
众人七手八脚把吴书记送去医院,医生给吴书记做了个全面检查之后,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你们是不把人当人使了是吧,这病人的身体差成这样,怎么搞的!”
长期作息不良,过度劳累,加上吴书记的胆囊、胃都有很大的毛病——
这就好像是一座大厦,本就地基摇摇欲坠了,这一次晕倒,就是加速它倒塌的过程。
这一头的白发就是很好的例子,医生怒不可遏,数落常主任为首的针织总厂众人。
“再像这么下去,他这身体保不住!”
吴书记在厂里还是很有威望的,也的确是厂里的主心骨。
众人都慌了神,哪怕被医生骂得头都不敢抬,也不敢说什么。
一点不像是刚刚在办公楼里那副闹哄哄的样子。
还是常主任小心翼翼地跟医生说:“医生,他醒了之后是——”
“现在什么现在?”医生没好气,“病人就算醒了也必须住院,他现在的身体不能再接受一点刺激了!”
这一次之所以会当众晕倒,是因为吴书记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常主任叫苦不迭,现在厂里群龙无首,要是吴书记不在,还真是镇不住厂子。
宋厂长?那也是纺织局这个“婆婆”给派下来的厂长,倒不是说和纪盛华一样人品败坏,可到底不是厂里的“自己人”。
这种厂子的关键时刻,还是得吴书记在啊!
但也没办法,医生说了这话,证明吴书记的身体是真的已经撑不住了。
一通人仰马翻,总算是把吴书记给送进了病房里歇着。
吴书记打着吊针,过了许久才悠悠转醒。
抬眼看到灰白色的天花板,闻到医院里的消毒水味儿,吴书记就皱起了眉头。
他勉强看清旁边正削苹果的常主任,“……小常?”
常主任赶紧把手里的苹果往盘子一丢,“吴书记!”
吴书记深吸口气,“我怎么在医院?金永他们呢?”
“刚刚在办公室门口,您突然晕倒了……”常主任看到吴书记眉头皱得更深,赶紧说道,“金永他们,已经交给派出所的同志了。”
吴书记的眉头这才微微展开,嗯了一声。
“吴书记……您这个身体……”
“我身体没什么事。”吴书记平静地说道,“现在厂里的事情重要,小常,麻烦你帮我办一下手续,我要回厂里去。”
常主任张口结舌,“这——”
“小常,麻烦你。”
吴书记加深了语气,常主任踌躇了一会儿,忍不住还是问道,“吴书记……您这么拼命,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吴书记深深地叹了口气,目光终于是从常主任脸上,转移到了窗外。
难得冬日暖阳,他心里却很是沉重。
“是有点事。”
后半句话,他压在喉咙里,没能说出口。
——要是年前解决不好,厂里恐怕撑不过去这一回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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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第 161 章 泥菩萨过河
吴书记当场晕倒这件事自然不是小事, 尤其是事发的时候现场还有那么多人呢!
尽管吴书记醒来后第一时间要常主任给他办出院,但这件消息还是很快传开了——
“厂里出了小偷,偷了厂子好多东西,把吴书记当场气得心脏病犯了送医院了!”
这个流言当然第一时间被常主任他们压下来了, 都让别在厂里胡说八道, 吴书记的身体没问题。
结果打脸的来了, 常主任心心念念能回来救场子的吴书记,没撑到回厂子主持大局。
吴书记倒是想回来主持。
工资拖欠的问题, 厂里积攒下来大大小小的事务, 还有他得趁年前把那些家庭有困难,有看病、读书这些需求但是没得到解决的员工走访一遍。
这些指望不上宋厂长,也指望不上其他人。
其实算上宋厂长, 这已经是针织总厂第三个厂长了, 继纪盛华之后的第三个——
而这三个厂长有一个共同特点,他们都不是出身自针织总厂。
履历倒是都很好, 但都是其他行业过来的领导,有些甚至从来没有参与过针织行业的工作。
吴书记的权限在这种情况下自然是与日俱高,但能者多劳, 就针织总厂这几年的情况来说, 权限大只意味着吴书记肩上的担子更重。
就比如说现在宋厂长不在, 吴书记就必须要站出来,不能整个厂子一个能说上话的都没有。
可吴书记却是有心无力。
“他身体比想象中更差,就出院后……连一天都没撑到。”
吴书记的爱人声泪俱下, 作为吴书记身边最亲密的人, 她是真的差点吓掉了魂——谁能想到平时身体精干的丈夫,一辆救护车,又将他送回了医院?
“前几年, 老吴身体一点不像是这样!”
这回更是糟糕,如果只是劳累还罢,可医生检查之后,发现吴书记甚至已经有了中风的前兆!
吴书记的爱人在医院里哭得几乎厥过去,等常主任他们赶到,吴书记老婆只红着眼睛在床边说了一句话。
“吴建国除了是针织总厂的书记,也还是上有老下有小的男人!”
吴书记老婆不是个不讲理的人,可在这种节骨眼上,她也做不到理性。
常主任他们顿时被这句话给堵了回去,厂里谁来都不许进病房,吴书记爱人是动了真火。
“兢兢业业为厂子这些年,我总不可能让他真的为厂子连命都丢了!”
“他也做得够多了,中风是什么意思,你们难道不懂吗?就当我求你们了,让他好好休息一场吧!”
但还是有例外——那就是胡同里的这些人。
宋明瑜、林香、高彦芝、张新民……这些胡同里的熟悉面孔,都来了病房探望吴书记。
面对他们,吴书记的爱人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毕竟除了高彦芝,其他人压根就不是厂里的人,说起来,这都是吴书记的“私交”。
大家每年和互相送年货呢。
尤其是宋明瑜,还帮过吴书记不少忙,别的不说,要不是因为宋明瑜,吴书记在厂里的地位还真不会这么稳固。
几人都是提着补品来医院问候。
就连张新民和林香这两个已经离开厂子的老人都和高彦芝一起来了。
吴书记还很虚弱,他现在的情况,醒着的时候不多,大多数时候都是昏睡着。
哪怕有客人来了,他挣扎着也起不了身,只能是勉强地点了点头。
“您就别动了。”
宋明瑜看着吴书记这个模样,就觉得唏嘘。
谁又能想到,这么一个强势能干的厂领导,如今会变成这样子?
要是不说,光看他那从被子下露出的瘦弱手腕,恐怕还以为是哪来的老爷爷呢。
可吴书记的岁数,无论如何也是和爷爷两个字沾不上关系的。
这几年针织总厂的压力是真的很大。
宋明瑜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吴书记的爱人,后者还在擦眼泪。
她不想把气氛拉得太沉重,干脆打趣着开口。
“上次一起吃小汤圆的时候,就说您看起来太劳累了,那会儿您还硬说您不累——不累怎么进医院来了?”
当久了老板,宋明瑜说话还是锋利,却又不像是当初那样毫不饶人。
一听就知道她的语气里更多是调侃,吴书记扯了扯嘴角,显然是听懂她话里的轻松。
他似乎是想说什么,马上就呛咳起来。
宋明瑜没想到吴书记的身体已经差成这样。
差成这样还想说话呢!
连忙让人停下来:“别说话了,吴书记,好好休息!”
吴书记的爱人也埋怨地把丈夫给按回了病床上:“你是想吓死谁?明瑜这回还没说什么,你自己就先受不了了!”
这回,对应的是上回,是宋明瑜刚穿过来那会儿,吴书记当初为了厂里分房子还是工作的事情,被宋明瑜顶着一句一句怼回来。
过去两年时间,宋明瑜的性格其实没什么变化。
刺儿头还是那个刺儿头,吴书记却是变化那么大,吴书记爱人忍不住又说道。
“厂里那些麻烦事儿还不够你烦的,别什么时候都惦记着说话,一会儿不说话死不了人!”
吴书记被老婆训得一个劲儿苦笑,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吴书记老婆脸色这才缓和下来:“厂里的事儿不是一天一会儿就能搞好的,别担心了,先休息你的。”
“阿姨说得对,再怎么惦记厂子里的事情,也得先把身体养养好,不然就现在这样,厂子里大家都还等着您回去呢。”
宋明瑜也说道,“今年三八表彰还没开始呢,这么多荣誉,都等着您带着队伍去拿呢。”
宋明瑜都用上“您”了。
她现在的立场完全就是一个晚辈看长辈。
——还是看一个为了针织总厂,把自己全部燃尽的长辈。
提到荣誉,吴书记总算是有了点精神。
“三八红旗手”啊,那可是针织总厂连着拿了许多年的荣誉!
这份荣誉,重要的不仅仅是它本身,更多是对针织总厂这个厂子的认可,然而一想到现在厂里的情况,吴书记忍不住就又有些想叹气。
气息刚吐出来一下,气管就难受得让吴书记咳了一声:“我知道……”
林香几人纷纷劝说吴书记,让他好好休息。
说实话,吴书记现在面临的这种困境,真的很让人唏嘘。
是他做得不好吗?
不是。
可这担子最终落在了吴书记头上。
吴书记也没有避开,没有退让,而是毅然决然将厂子给扛了起来。
看着几个胡同里的老面孔,尤其是还在厂子的高彦芝和徐伟康,吴书记想露出一点笑容,想和他们多谈谈心。
他想知道现在厂子里的情况,他想知道,到底对于高彦芝他们来说,现在有哪些困难,他还能做些什么。
可是却连这种程度的交谈,他都困难。
说不了几句话,整个人又开始喘气,医生正好过来查房,说什么也不让吴书记再多说话。
林香和宋明瑜、高彦芝她们就打算走,反正今天本来也是来看看病人。
吴书记他爱人却有些不知所措,想把胡同几人送的营养品给推回去。
“你们回去,把这些补品也带回去!这太贵重了!”
港城来的营养品!
这换作前两年,那都是友谊商店里面靠外汇券才能拿到的东西,虽然这两年因为改开推进,外汇券和友谊商店的存在感和粮票、肉票这些东西一样,不像前两年那样,是唯一能用来买到港城商品的东西。
可港城的东西,仍然是非常金贵的,尤其是林香和张新民两口子带来的这个牌子,还是现在最火的奶粉……友谊商店里头可都买不到。
宋明瑜送的最多,满满当当两大手提袋,什么炼乳、牛奶豆奶、阿华田,还有一些进口的巧克力!
“这些实在是太奢侈了——”
“就当是我提前送的年礼。”
宋明瑜轻巧地说道,“这不马上春节了吗,阿姨,您和吴书记不爱吃巧克力,拿去给弟弟妹妹吃,小孩儿爱吃这个。”
这年头,“小孩儿”就是家长们的死穴,她这么一说,吴书记的爱人也说不出话了,搓着手颇有些不好意思。
年前,吴书记得了这么重的病,一个春节都不会过得多舒坦。
加上厂里的那些破事……想想就让人头疼,这种节骨眼上有人雪中送炭,这让吴书记老婆的心情松快了许多。
“那,明瑜,你的心意我们就收下了。等老吴好了,阿姨给你也准备了年礼……到时候给你送去。”
宋明瑜应了一声。
“病人身体要紧,这些事儿都不急。”林香温声道,把她带来的东西放在了床头柜上,“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最后这一句话是对吴书记说的,吴书记沉默许久,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又吃力地补了一句,“厂子……对你们有愧……”
他其实已经很难说出话了,但这话不说不行。
他于心有愧。
林香和张新民都是被厂里“逼”走的,尽管和吴书记本人没什么关系,但始终是失去了两个陪伴着针织总厂一路风风雨雨走过来的老人。
偏偏他也没立场叫人回厂子里来,无论是林香还是张新民,离开厂子日子都好过太多了——反而是如今的针织总厂,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之中。
吴书记说着说着,呛咳起来,林香和张新民赶紧让人别说了。
“这和厂子没什么关系,要说也是纪盛华那人不是东西,这我们还是分得清的!”
徐伟康一直在旁边站着没说话。
他不是一个很有存在感的人,直到其他人都说完,吴书记又躺了回去,他才开口。
他带了不少水果来,“书记,你别嫌弃,这都是去乡下新摘回来的,很新鲜。”
吴书记摇摇头,吴书记老婆看见丈夫神色还有些惦记,主动开口:“小徐,你家里,现在情况怎么样?”
她不想过问,但是她一看丈夫的样子就知道,她要是不问,他恐怕今天在病房里能一晚上心里焦灼得睡不着。
徐伟康瓮声瓮气:“还好,老样子。”
但实际上在场所有人,谁都知道徐伟康家如今情况不太好。
他老婆蒋晓霞也是纺织厂的员工。,
纺织三厂虽然没有拖欠工资,但是那厂子本身也要小许多,什么福利都别想了,现在除了八级的技术工种,和那些领导,剩下的人统统只有基本工资。
基本工资多少钱?
二十!
哪怕蒋晓霞她们去厂里撕吧了一场,能多拿一点,那钱也是远远不够的。
加上现在徐伟康的工资完全到不了手上,光靠蒋晓霞一个人的基本工资,哪里足够养两个小孩?
蒋晓霞成天在家和徐伟康吵架。
拍着胸脯说幸好当初让徐妍读了个厂附中,“要是小妍念市里头的高中,咱们家现在锅都揭不开了!”
上高中可是费钱得很!
靠两口子当工人那点钱,早些年是尽够的,可是现在就不够了,物价涨那么老快,工资可是不涨的!
不涨就不涨吧,现在还直接拖欠了,“真不知道你们针织总厂那些领导在做什么!”
徐伟康不知道领导在做什么,他不懂,实话说,他没什么大志向,就只是想端着铁饭碗,能有工作,有收入,能养家,就仅此而已。
只是看到了吴书记的一头白发,徐伟康嗫嚅了一下嘴巴似乎是想问什么,到底说不出什么蒋晓霞交代他来质问的话。
怎么质问得出口?
高彦芝叹了口气,她注意到了徐伟康的踌躇。
她知道为什么徐伟康踌躇。
虽然对方在家事上颇有些拎不清,蒋晓霞又是个不愿意吃亏的性子,虽然也八卦,但和乐呵呵愿意让步的高彦芝聊不到一块儿去。
但是就多年同事的角度来说,徐伟康不是个坏人,甚至他称得上是厂里工作相当卖命的那类人。
毕竟要支撑一家老小,徐伟康在厂里没少和人换班,逢年过节那更是经常主动申请值班,图啥,不就是图那三瓜两枣的钱,能让日子好过一点么。
林香和张新民离开了厂子,没有立场也没有必要再说。
徐伟康说不出口。
高彦芝也有一瞬间的犹豫,但是她想了想,自己还在厂子里,对厂子的感情也最深,有些话也只能自己来说。
“吴书记……咱们厂子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
针织总厂如今到底是什么情况?
没有人知道。
但厂子的气氛越来越差是事实。
如果说之前只是情绪低迷,感觉所有人都有点没士气。
那在这两件事情以后,在越来越多的人“因病请假”之后,整个厂子都已经显得像是暮气沉沉的老人一样,连喘气都费力了。
毕竟这两件事实在对针织总厂来说都是大新闻——
厂里出了小偷!
吴书记昏迷进医院了,据说身体败了,再好不起来了!
接踵而来的两件事,几乎让本就风雨飘摇的针织总厂,气氛一下跌入了最低谷。
尤其是吴书记的倒下,几乎是为针织总厂如今本就困窘的情况再一次雪上加霜——
没有大领导在厂里主持大局,厂里一下子群龙无首了!
一时间谣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
有些人觉得针织总厂的日子一时半会好不起来。
“算了,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吧,说不定什么时候日子才能好呢。”
有些人甚至觉得针织总厂会重组领导班子,好好破除现在的僵局。
“我们厂子说不定要被重组了,现在费那劲儿干啥,到时候新领导下来,又没人认咱们的!”
也有人寄希望于市里,觉得市里不可能见死不救。
“咱们厂子帮市里挣了这么多外汇,我不信局里和市里的大领导们不管咱们,要我说,静观其变!”
在这种流言蜚语之中,厂子不知不觉往更加崩坏的方向滑落——
订单在急剧下滑,整个厂子陷入了半停工的状态。
其实订单变少不是一件奇怪的事儿,这两年国营厂子,尤其是纺织厂,基本都面临着这样的巨大变化。
可半停工这一点,就很耐人寻味了。
针织总厂仍然执行四班倒,工人们的工作时间仍然没变。【工作时间变少厂里想稳定但人还是跑】
但车间的人却变少了。
究其原因,找各种原因请假的人越来越多,甚至还出现有人称病,在家说什么都不来厂里上班的例子。
请假,其实是国营厂子的一个“福利”。
说白了管理不会那么严格,很多时候大家也就招呼一声,反正铁饭碗端着,只要不是太过分,也不会有什么麻烦。
但在这种节骨眼上,请假就很微妙了。
尤其是本来人就会有点从众的本能,看到有人说自己生病,不去厂子上班,车间里的其他人多少也心理不平衡呀——
又不发工资,她们都可以不来,我凭什么还得在厂子里兢兢业业地干活?
不干了!
这一个、两个、三个地,渐渐地,车间里头的人竟然是越来越少!
哪怕生产科抓了几次纪律,甚至科长还专门跑到这些人家里去,好说歹说,可很多时候一件事就是“她能做,我干啥不能做”?
这个逻辑简直无懈可击!
只要有人不肯去上班,其他人都张望着,不想自己当那个没钱还给厂里工作的冤大头。
也有一些骨干老同志还在尽职尽责地待在岗位上,有人笑他们傻,他们也无动于衷。
“要是没人撑这个家,那口气儿散了,未来就难咯。”
只可惜,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少。
也怪不了其他人,毕竟厂子都不发工资,又有多少人能承受这种压力呢?
压力来到了常主任身上,他也没办法。
现在两个大领导都不在厂里,也只能他临时顶上了。
常主任不敢寄希望于吴书记神兵天降——眼前暂时自己先挽着袖子解决问题。
先把眼前这团乱麻给理清楚。
金永和老钱直接通知派出所带走,没有异议。
有了他们俩的例子,常主任猜测,这场“针织总厂偷盗风波”里恐怕不止这两个人是对厂里的东西监守自盗。
毕竟,这么大一个厂子,金永只是一个车队的司机,老钱只是个仓库员,这中间恐怕还有其他人也在浑水摸鱼。
比如说,谁批的出门条?
再比如说,之前每个月都有定期盘存,负责盘存的人在做什么?
一个、两个、三个,还真是像兔子拔萝卜似的一揪一大串。
这些员工倒是没人否认自己做了什么。
大部分手轻,只是偷了点产品,甚至都不敢大批量拿出去卖,都是拿去黑市上,用一些别的借口,单件单件地往外出。
这也是为什么厂里没发觉的原因。
“常主任,我们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
设备车间的一个男工抹着眼泪跟常主任哭诉,“我老婆月子就没坐好,现在孩子没得吃的,这又不发工资,孩子连口吃我都准备不上,我还算什么男人啊!”
常主任也头疼!
揪住这些人不麻烦,可是揪住之后呢,就算全部抓去派出所,那也是治标不治本,连带着这么多件事堆积在一起,其实指向的就是最根本的问题——
人要吃饭,要活下去!
倒不是没给宋厂长打过电话,但宋厂长却说暂时回不来。
“小常,我知道现在厂里的情况,但我在外面,也是为了厂子奔波,如果厂里工作热情实在不高,暂时给大家放个假也是可以的,反正也快春节了。”
如果是旁人来听,估计觉得宋厂长特别开明,但实际上处于常主任的角度——你还不如骂我一顿呢,你就说这些话,对厂子现状也没什么帮助啊!
可宋厂长态度很客气,作为第三个被派来针织总厂的“倒霉蛋”,他其实可以一句话不说,也完全不管厂里的情况的。
毕竟人家也不是自愿要蹚这趟浑水,说难听点,宋厂长和针织总厂的感情,还不如门卫传达室的大爷深呢。
宋厂长说到这份上,常主任还能说什么?
加上他职级本身也没宋厂长大啊,只有人家教训他的,哪有他教训厂长的。
最后想来想去,只能中层领导们聚在一起开会,想想看能不能再给员工们打点鸡血,再怎么样把年前给撑过去。
周围那么多兄弟厂子,就针织总厂如今处于是半死不活——不是发不发工资的问题,是厂子现在的精气神面貌都太差了。
这样下去,厂子难道要停摆么?
真要是停摆,那就成南城的轰动新闻了!
可个个都是光杆司令,没了吴书记镇场子,就凭他们,能开个什么结果出来呢?
常主任等人一筹莫展,真正能话事的人躺在医院。
他反复去了几次医院,都没见到吴书记本人。
吴书记老婆也没有那么不讲理。
之前她是有怨气,但眼下她是真的没办法。
——吴书记从普通病房,又转到更严密的病房去了。
现在他每天都得有护士医生盯着,身体状况一点没有好转。
连清醒的时候都少。
厂子被这一步步逼到了风口浪尖之上,没有大领导出来主持大局,中层领导们一个个都缄口不言,越发让底下的人更是感到恐慌。
如果换作以往,那必然就是领导们一层层往外给消息,厂里上上下下都要整肃纪律的!
哪怕是针织总厂最难熬的那会儿,也没有到这个地步——纪盛华那帮人掌控厂子的时候,厂里虽然也是沉默,但那种沉默是敢怒不敢言的沉默,是被强行压下去的沸水。
现在呢?员工们一个个神思不属,领导们甚至都说不出什么话来了,常主任天天倒是准时去上班,也完成分内工作,可是对于这些事情,他也只是苦笑。
“等领导回来再说。”
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恐慌之中,厂子这是怎么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厂长呢,吴书记是病了,可厂长又去哪里了?
没人知道答案,没有人给得出答案,常主任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流言把厂子彻底掀翻天,可是要破除流言,首先就要真相。
真相不在,流言是堵不住的,倒不如说是越演越烈。
一开始是说针织总厂的几个领导已经跑了,现在厂里没有人管;后来又说金永他们之前偷了不止一批货,现在厂子要赔很多钱;又说纺织局那边要考虑针织总厂这个“总”字还能不能保住。
甚至还有人说,市里的大领导们震怒,要派一个特别厉害的人来镇场子!
反正堪称一个群魔乱舞,这种特殊时期,自然监管也就跟不上了,于是,明明前不久金永和老钱他们刚被派出所带走,但厂里又开始稀稀落落地“丢”东西了。
小方又一次从厂医院铩羽而归,一肚子气,脸色很不好看。
厂医院这次是演都不演了,直接跟她说,要么自费花钱,要么就拿不到药,“现在厂里还欠着医院的钱呢,咱们的工资也没发!”
小方据理力争,“可我这个早就批了条子了!”
“谁给你批了条子,你就问谁要药去,反正咱们厂医院是给不出来!”那取药的说道,“我要是给你取了,回头这盒药可就得我添钱了,你胡搅蛮缠也没用!”
小方都不知道回家怎么办,她肯定又要和亲妈吵起来。
当时她妈生病,就说不要用这么贵的药,是小方坚持说厂医院能报销,能批条子走厂里的申请,对家里没什么影响,她妈这才松了口。
结果现在不上不下的,再去换更差的药,小方不甘心,而且她也担心这样贸贸然换药会不会对她妈身体有影响。
可是不换药,这么一盒药,就得小半个月工资——小方现在可是没有收入的!
她妈天天就唠叨:“要是当初听我的,现在哪有这么多事儿……”
娘俩几乎三天两头为了这件事闹别扭,小方委屈于自己的付出没人看见,又怨怪厂里的变动害得她烦心。
小方不想回家,在外头逛到黄昏才回家属楼。
进楼道的时候,小方“哎哟”一声,不小心撞上了个人,“小花袄,你这个点还出去呀!”
小花袄是二车间的,这个名字自然不是这姑娘的原名,而是她刚来的时候,冬天就特别喜欢穿一件花袄来上班。
小花袄本来就年轻,花袄穿着还衬人精神好,加上又长得比较标致,一度是厂里的“小厂花”。
两人一起参加过研讨进修,小方和她关系挺亲近。
小花袄含糊地笑了笑:“是,有点事儿。”
小方“哦”了一声,她刚刚在街上给她妈买了一袋子白糕,“我分你两个?我记得你爱吃这个。”
小花袄摆摆手说不用,迟疑了一下,又说道:“小方姐,你妈的情况还好吗?”
说起来这个小方就头疼,但两人平时就经常闲聊家常,小方想也不想就吐出了苦水,“能好才怪了。”
小方把厂医院现在不给报批药物,也没办法报销的事儿和小花袄说了说,小花袄问怎么办,小方脑袋疼得要炸,“谁知道呢,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还好她妈的药还没吃完呢,要是真吃完了这会儿还不知道多焦虑!
“这药太贵了!”
小花袄左右看了看,忽然把她给拉到了一边儿去,“小方姐,其实……我有一个办法。”
“啥办法?”
小花袄指了指厂房,“那不就是办法?”
小方还没太明白她的意思,“啥?加班?这个点加班咱们也拿不到工资了吧。”
针织总厂自然是有加班的规则的,换班、加班,那都是可以的,也是一种表现机会,可眼下厂里都这样了,大多数人连正常班都不去上。
小方倒是还坚持去上班,可让她额外加班?
她又不是傻了,这时间拿去做什么不行呀,多少针织总厂的女工现在都在外头做兼职手工呢。
现在做外贸单子的那么多,听说粤省过来的单子又多,给的单价又高,小方都打算手上这一批沪上的单子做完,找点路子去做粤省那边的。
也有很多厂里的男工人,并不擅长这些东西,他们也给自己找了出路,朝天门码头现在据说到处都缺棒棒,有一家物流公司天天招临时工,帮忙搬家什么的,给的工资还挺好。
厂里那些身强力壮的男青年们全都跑去码头了,那些没那么有力气的,也都想着去做点别的,实在不行出去找个个体户,看看人家要不要雇个短工兼职。
这些人再怎么说也是在厂里劳动了这么些年的,这些事儿做起来也是比较得心应手。
哪怕不得心应手的,在这个节骨眼上也只能硬着头皮想办法。
毕竟挣钱才是硬道理,现在物价那么贵,一个家庭动不动就是好几张嘴巴吃饭,那可不是上嘴皮搭下嘴皮就能解决的麻烦。
没钱就是万事难,贫贱夫妻就是百事哀!
小花袄摇摇头,压低了声音,“不是加班,我听说,最近很多人都去收了点东西回来——”
小方目光一下凝住了:“……你说收东西,意思是,去偷?不行,不行,我们可是厂里的正式工。”
“小方姐。”小花袄不赞同地看着小方,“这不是情况特殊吗,平时咱们对厂子劳心劳力的,这特殊时期,还不让咱们也拿一点呀?”
小方没说话,小花袄咬了咬嘴唇,“反正这些领导现在都自顾不暇,你不拿,别人也会去拿,不拿白不拿呢。”
“我是觉得不如做手工,做钩织这些心里来得踏实。”小方说道,“钱来得可能慢了点,但是都是干净的,也不怕被找麻烦——你忘了,金永和老钱现在还在局子里呢。”
提起金永和老钱的名字,小花袄噎了一下。
全针织总厂谁也忘不了金永和老钱被抓的那天,金永一个桀骜不驯的人,硬是被来的公安给按得死死的,连动都动不了。
老钱呢,更是已经吓破了胆子,一个劲儿地嚎,说自己就是被金永骗了,自己压根就不想偷厂里的东西。
两人都快上派出所的车了,老钱的老婆还声泪俱下地冲过来,求公安同志不要把老钱带走,“家里还有个那么小的女儿,我又没有工作,老钱要是被抓了,我们娘俩只能一头撞死了!”
当时留了个女公安同志下来安抚这位家属的情绪,但人还是被抓走了。
据说两人在局子里就撕扯了起来,金永说老钱主动跟他说,厂里还有很多原材料,平时也没人关心,就算丢了也可以当耗损。
老钱说金永先找上他,还说事成之后愿意给他分钱,但是到现在都没分,肯定是金永自己把钱卷走了。
两人吵着吵着抖搂的东西越来越多,大部分都和厂子有关——什么金永之前出外地去跑货运的时候吃了回扣,又是什么拿了上游那些厂子的好处,隐瞒了折损率之类的。
总而言之,一团乱麻。
尽管现在还没有正式走到上法院判刑那一天,但是谁都知道,两人的下场绝不会好。
针织总厂是国字头的企业,这行为可是挖厂子的墙角,这是偷窃国家资产!
小方虽然恼怒于厂子如今不景气,更是被厂医院的态度气到不行,但她终究是个安分守己的人,嘴上说两句可以,真让她去做,她做不出来那种事。
甚至还想反过来劝小花袄别做那种事。
“要是真给公安抓到,这进去吃牢饭,可就是一辈子的事儿!”
这年头判刑是相当严重的!
“到时候就为了这些钱,连自己的人生都搭上了——你看老钱他家里现在什么样儿。”
老钱这个二十年的老库管被抓,他老婆当天哭得差点厥过去,第二天却就收拾包袱走了。
老钱是这年头少见的大龄才结婚,快三十岁才相上老婆,还是因为他这个针织总厂库管的工作不错,稳定,人家才愿意和他处。
婚后又过了好几年才有孩子,老钱都中年了,孩子还小小一个呢!
还是只有三岁多的小女儿在家里哭得不行,楼上楼下的邻居们去看,一推门,发现门压根没锁。
小女孩儿在沙发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她饿,小孩儿又太小问不出来,还是邻居里头有带娃厉害的,上去哄她半天才知道,她一整天,没喝过水,没吃过饭。
再一问,是妈妈昨晚上带着她不让睡觉。
小孩儿熬到凌晨四五点就困得不得了,一睡觉就是一整天,等她醒来时,妈妈就已经不在了。
邻居们再一搜罗,就发现老钱家里似乎有很多东西都不见了,不用想,就是老钱老婆拿走了。
连衣柜都收了个干干净净,唯独没有把女儿带走,邻居们到处托人去问老钱老婆的意思,对方只说“去公安局问要怎么离婚,小孩就留在爸爸家”。
言下之意很明显——
不想跟着老钱这个一辈子注定是完蛋的男人过了,就连和他生的女儿也不想要。
现在那小孩还不知道怎么安顿呢,厂里这情况,大家都自顾不暇,也没人能接手,只能是先吃着百家饭,勉强让厂里还在运转的托儿所跟着把孩子带着。
见小花袄垂了眼睛,小方这才把话头收住。
她轻轻按了按对方肩膀,“给你的糕点,记得拿回去热一热再吃啊,冷的吃了容易肚子疼。”
“……好,谢谢小方姐。”
小花袄看着小方走进家属楼的楼道,这才撇了撇嘴。
平时小方姐小方姐地叫着,这个方文梅,还真就把自己的想法当回事。
她明明是好心好意,想着方文梅平时和她关系不错,这种时候带上对方一起,结果还被对方反过来数落一顿!
都没钱买药了,还装清高呢!
小花袄又轻轻地哼了一声,扭着腰继续往厂房那边走,途中还遇到了不少和她一样想法的人,逐渐落下的暮色中,大家心照不宣,相视而笑。
不占便宜王八蛋!
……
厂子的风气已经刹不住车了,或者说,在这一团乱流里已经没多少人真的还关心厂子还好不好,大家只关心自己还好不好。
一两个人去偷的时候,还会有些忐忑,可是人多了去偷,反而就理直气壮了。
法不责众,难道厂里还能把他们怎么样不成?
而且他们又不是像金永那样贪得无厌,也不过就是你拿几件产品,我就抱几个工会的水杯毛巾,反正数量不多,问起来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小方当然也不止遇到了小花袄这么一个,她开始还有心想帮对方隐瞒,再怎么说,想偷厂里东西,这事情也太不光彩。
可渐渐地,她发现自己才是那个异类,就连一起相处的玲儿都有些心动了,有几次小方都扫到对方鬼鬼祟祟的,似乎是想趁着工作间隙的时间去车间的堆料处拿东西。
然而因为小方撞破,玲儿迟迟没有下手。
小方也不好说,只能和高彦芝叹息——现在全车间还能坐稳当的就是高彦芝了。
听说高彦芝还去吴书记病房探望过,小方就问这些领导们什么时候能回来。
高彦芝摇摇头,“吴书记……那身体估计难。”
吴书记转移到高级病房之后,她也没探望成功过了,“听说常主任他们也去了,现在吴书记还见不了人。”
“那就只能等宋厂长回来了……可宋厂长都出差那么久了,他真的还会为厂子考虑吗?”
小方忧心忡忡,这种忧心是有理有据的——
宋厂长要是真的抛弃针织总厂跑了,人家也是有理由的。
但,跑路还不是最恐怖的。
宋厂长一直以出差的名义在外面,怎么看,怎么感觉这个故事的走向有点熟悉。
“咱们厂子该不会又出一个纪盛华吧!”
……
小方这个想法,要是被宋厂长本人听见,估计会怒极反笑。
他还真不是纪盛华那种满肚子坏水的东西!
被分配到针织总厂来当厂长,要说心里有没有怨气,实话实说,多少是有点——不,很多!
毕竟能空降这个位置的,多少也是自己的履历足够过硬的,要不然压根就坐不到这个位置上来。
可是这么漂亮的履历,坐到这么个位置上来,有什么好处?
宋厂长反正是没感觉自己拿到了什么好处,倒是刚落地就接了个不定时炸弹。
针织总厂是个多么大的国字头厂子,它的存在压根就不是它一家的事情。
往小了说,周边的兄弟厂子很多就是靠针织总厂的原材料在生产,甚至有很多进货了他们的原材料半成品进行加工再售卖。
往大了说,这么个巨无霸在南城,纺织这边给配额的时候要不要考虑它的地位?
现在可是1987年,双轨制还没结束呢,体制内的配额,那可是对于一个国字头企业来说最重要的东西了。
它出了问题,领导们要不要问责?
必然要的!
国字头的企业享受着关注,这是一把双刃剑,好的部分就是它在这个时代背景下拥有个体户没有的庞大支持,坏的部分就是它的存在也牵一发动全身。
而宋厂长被迫接手的这个定时炸弹,它就是——讨债!
让国营工厂们最头疼的就是债!
针织总厂的上下游厂子、企业都不少,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和针织总厂一样的国字头工厂。
所以,大家的习惯也差不多,平时都“赊账”、“记条子”,等到了时间一起结款。
反正都是自家人,兄弟姐妹,没有说分得那么清。
而且本来这种国字头要做个什么流程手续就比较多,要是什么都等手续压下来再办,那黄花菜就凉了。
但这就引发了一个八十年代的地雷,债里面最难讨的那种。
那就是三角债。
什么叫三角债,说通俗点,就是厂子之间互相欠钱,互相还不起,又互相拖着不还的死循环!
比如说,针织总厂欠了南城棉纺厂的钱,之前进购了一批棉纱,钱没付。
棉纺厂呢,又欠了上级棉纺总厂的欠没付,原材料没付钱。
针织总厂自己呢,卖给下游的成衣厂的面料,成衣厂没把欠付给针织总厂。
成衣厂又欠其他企业,比如说维修厂、设备厂的钱。
这就像个无比稳固的三角形一样,互相纠缠,互相顶死了。
一数,所有链条上的企业都有债在外面没收回来,可无论哪一家都没钱付账!
债务链条一开始可能不多,但随着时间推移,就越来越多,直到这条资金链彻底断裂!
资金链断裂,工厂没有了现金流,没办法继续生产。
比如说像针织总厂这种,大规模生产的能力其实很强,遇上亚运会、运动会这种大型赛事,一套体育运动装做出来,那产品根本不愁卖。
可是生产要原料,原料要钱,设备开机要钱,根本做不了啊!
这就相当于是金山银山摆在面前,但是没办法去拿,全部卡死在三角债上了!
宋厂长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要去成衣厂讨债,可是直到现在,他还是颗粒无收。
三角债不是针织总厂一家的窘境,而是这年头国营厂普遍的境况,这个不是哪个厂长出来说一句“我要讨债”就能解决的事情。
说难听点,这一条链上的工厂都卡死了,谁能有钱拿出来还这个债,真要是能还出来,那就不至于叫三角债了!
三角债是真的令人头痛,收不回来就是一笔烂账,不是只烂一点点,是会把整个针织总厂慢慢地拉入沼泽里,慢慢地毒发身亡。
可眼下,最让宋厂长欲哭无泪的,甚至不是这笔三角债,而是一个更加迫在眉睫的东西——
宋厂长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法院传票。
又有谁敢相信,一张小小的传票,却比“三角债”的威力大得多!
如果说三角债是慢性中毒,那这传票就是南城针织总厂的“催命符”,是真的现在立刻马上就能把针织总厂拉入深渊的存在。
传票上清晰可见写着“设备租赁”四个字,宋厂长气得咬牙切齿。
要说来厂子之后什么事情让他抓狂,那一定就是这个事情!
什么三角债,什么厂子效益不好,宋厂长坚定觉得这些事情都是可以解决的,毕竟吴书记又不傻,说实话他都佩服对方治厂的手腕,而且这都是“阵痛”。
现在纺织业没几家国营厂子不经历这种阵痛的,说难听点,这事儿想找人来负责甚至都找不到——
大家都陷在泥沼里头呢!
可是法院的传票可是冤有头债有主,真的找得到罪魁祸首的!
第162章 第 162 章 破产
宋厂长牙痒痒的就是, 他明明知道谁是这里面最应该负责的,他却没办法把对方揪出来打一顿,让对方负责!
因为那人压根就不在厂里——而是在局子里!
那个人就是纪盛华。
而这张传票的源头,就是纪盛华当初在针织总厂横行霸道时引进的那一批“海外设备”!
当初, 纪盛华新官上任三把火, 第一把火就是把厂里的设备给“引进”了一大批, 那时候他认为自己把吴书记给斗倒了,压根就没考虑过这样做的后果。
生产线在八十年代是极为昂贵的, 国内很多厂子甚至根本没钱引入, 针织总厂虽然家大业大,但也是一下欠下了一屁股的债。
真正致命的是,纪盛华引进的这批设备还一身的毛病, 根本就是人家国外淘汰过期的生产线!
早在纪盛华被抓的那会儿, 厂子的效益就已经被这一批设备给拖累得够惨的了——次品率高,又压根货不对板, 动不动就故障。
后面厂里一盘查,才发现这才是个开始,那堆设备的存在本身就是比“拖累生产效率”更大的雷!
因为它们不是厂里买进来的设备, 而是租赁来的!
租赁就意味着, 厂里是要付租金的。
尽管在吴书记重新回来执掌厂子之后, 迅速处理掉了一批设备,但是这些设备本身就十分不合格,也只有那些乡镇的小企业愿意收购——还是跳楼价。
不卖不行, 卖了也是亏, 反正就是两头都是罪,更别说对于整个引进造成的危机来说,抛售这些设备本也是杯水车薪。
只因这批设备压根就不是走的国内的路子, 而是用的外汇支付。
中间当“中介”的那家租赁公司当初吃了纪盛华的回扣,两边直接约定用外币结算。
而外币的汇率那是不固定的,从最开始的那一笔数字,渐渐地越滚越大,尤其是这些租赁设备的租金还不是一次□□满的,需要源源不断地“三月一付”!
这对针织总厂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负担,
可以说,纪盛华是在引进设备这件事上,每一步都恰到好处地踩到了最雷、最不能走的那一步上。
所以滚雪球滚到最后,等他自己被抓,吴书记回来顶上之后,事情的严重性马上就暴露了出来,纸包不住火。
极高的残次品率、完全无法维权的设备来源,以及还在层层垒高的租金,每一个对厂子都是致命的。
吴书记当然也没有坐以待毙,他回来复任之后,马上就联合厂里的领导班子开始想办法。
出清设备、出清不少原材料的盘存,像当时给宋明瑜的那批开司米,就是自救的产物。
最重要的是,他当时眼光十分独到地意识到了厂子可以做运动套装那些市场上受到好评和欢迎的产品!
然而……不够。
远远不够!
租赁的租金是多少?百万起步!
不是一百万,而是几百万,这个数字甚至还在继续滚大,因为租赁和汇率的影响会持续下去,这不是针织总厂说了算的。
也就是说,针织总厂无论多么努力,这张租赁的合同都像一张无形的巨口,怎么都摆脱不了!
因为这件事,厂里已经连续换了两个厂长了,甚至纺织局那边也想过要不要再派一个新的书记来——可是想想,这个节骨眼上,除了吴书记,谁还能支撑这么个烂摊子?
没办法,只能让吴书记来保持这个核心的管理员的身份,再不断地调新厂长去,死马当活马医。
宋厂长就是被抓的那匹“马”。
他当然也想解决问题,毕竟人都来了针织总厂了,唯一一条生路,只剩下——解决这个租赁合同!
直接赔付违约金是不可能的。
租金都能动辄上百万,违约金可想而知。
纪盛华当初为了自己捞钱,合同上给出的可是一笔天价的违约金,是整个租金的好多倍!
把整个总厂卖了都赔不起!
打官司,只剩打官司这一个方案。
吴书记和宋厂长这些日子一直在忙碌的事情,除了三角债,就是这个劳什子的官司!
可官司的进度丝毫不乐观。
这种跨国官司是最难打的,针织总厂当初是纪盛华白纸黑字签的合同文书,现在总不可能因为纪盛华进局子了,这些事情就当没发生过吧?
这年头的法院也压根没处理过这么复杂的案件,整个打官司的流程极长,这不是有人刻意刁难,而是一点点差错,在这个案子里都可能引起巨大的影响。
可官司的进度如此缓慢,针织总厂的租金却不能停——
停了,那就是违约,这是合同上写清楚的。
加上这边三角债又迟迟得不到解决,收不回来资金,现在针织总厂的状态就好比是被放在火上烤一样。
两头都要烧焦了!
常主任反复打来几次电话,都想让宋厂长回去,吴书记不在,厂长得在。
不然厂里真要乱套了!
常主任维持一下日常纪律还行,这种特殊时刻,他说话就没人搭理了。
宋厂长怎么回去呢?
他回不了,没办法回。
而且说难听点,现在针织总厂这个样子,谁来都不好使。
宋厂长心里也很清楚,他就是现在马上赶回厂子也做不了什么,他还不如继续在外面待着。
万一要债成功了,又或者是官司有新的进展,这才是真的有利于针织总厂的事。
他把事情直接交代给常主任,让对方在厂里好好稳住人心,常主任叫苦不迭:“厂长,这可不好做啊,厂子迟迟发不出工资来,大家都在猜。”
宋厂长能咋办,现在厂子的困境是实打实的,他也不能说别的,只能跟常主任说,“那就这样吧,半停工也行。”
反正现在一分钱工资发不出来,是真停工还是半停工都无所谓了,半停工也就是给厂里留个脸面。
“等这些事情解决完,我会尽快赶回来的。”
常主任也拿宋厂长没办法,对方也不是在外头偷着玩乐,是真的在帮厂里做事。
租赁设备的官司宋厂长和常主任说了,常主任在电话里破口大骂纪盛华不是个东西——纪盛华肯定是要坐牢的,甚至说不好会更严重。
但厂子呢,厂子里这么多人,都被他一个姓纪的给弄成这样了!
还有一个就是三角债。
这个常主任熟悉,他作为厂办主任,这些东西还是有接触的。
但就是因为有了解,所以更明白,这东西不是一两天形成的。
常主任在吴书记身边办事,自然也是知道这些东西纠缠起来有多麻烦。
尤其是大家都还是国字头,都是一个行业里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
很多事情压根就不好处理,来硬的也行啊,但问题是人家厂子里现在也是没米下锅,对着谁来硬的?
常主任唯一一个庆幸的事情就是,宋厂长到底还是不像纪盛华那种眼里只有自己利益的人一样。
而且,宋厂长还是比之前的两个厂长要好相处许多。
有纪盛华这个前车之鉴,纺织局那边派来的新厂长自然没有人敢和纪盛华一样猖狂,但要说他们为厂子考虑什么,那是开玩笑。
反而是都想趁着厂子还有一口气,最好是从中多少攫取一点利益,反正自己捞点。
要说捞多大那肯定不至于,但是多少得有点好处,加上他们又不是搞纺织出身的,只是有当厂长之类的经验。
这能做成什么工作呢?
这些厂长自己也心情放松,没把针织总厂的困境真的当成一个不得了的东西。
这也是这个年头国字头许多领导的普遍心理——
厂子好不好,和自己无关。
反正上面的领导总会扶持的,反正纺织局不可能放着针织总厂不管的。
实在是效益不好,那也没关系,过两年说不定厂子就合并重组了,跟自己也没什么关系,那会儿说不定人都调走了。
反正针织总厂是不可能垮的,像纪盛华那种幺蛾子闹个一回也就差不多了,总不可能真的有一天厂子倒闭吧?
开玩笑呢!
尽管这年头个体户都涌现了许多,甚至像“明瑜酸辣粉”和“Venus”这种优秀企业都已经在南城存在,但是绝大多数人仍然抱着老想法——
“厂子不可能完蛋。”
“铁饭碗一定有人兜底。”
普通员工抱着这种心态,就是在针织总厂遇到危机的时候发发牢骚,自己出去找找兼职,把日子先过下去。
但领导抱着这种心态,那问题就大了。
从上到下失去了一种活力,一种向死而生的顽强意志力。
吴书记是独木难支。
这事儿偏偏又不好处理,还是他积极往上面申请了几次,又加上纺织局那边见这些人实在是搞不好工作,这才松了口。
宋厂长就是这么来的。
前头一个纪盛华,加上两个没什么本事的厂长,已经严重拖慢了针织总厂的恢复元气的速度。
宋厂长虽然是被分配到针织总厂来,也不是对这个分配结果没有意见,但在其位谋其职,他还是想把手里的事情做好的。
想来想去,宋厂长还是不能放任厂子里一个能话事的都没有,他拧了拧眉心,“这样,等我半个月,我就赶回厂子。”
半个月,已经足够他再做很多事情了,哪怕现在千头万绪一团乱麻,也总得把事情做下去。
吴书记目前的情况是肯定出不了院的,不能指望吴书记这个时候还来帮他把厂长那份工作给执行了。
宋厂长只能赶回去了。
常主任能说啥,只能捏着鼻子说“领导就等你了”。
至于厂里的情况——熬着吧。
说不定宋厂长回来之后,就有转机了呢?
往更好的地方想,说不定宋厂长回来之前,吴书记身体好起来了呢,能回厂里来解决掉眼前的困境呢?
这些念头不只是常主任有,厂里人人都有,甚至人人脸上都出现了一点振作的模样。
之前就觉得事情糟糕透了,现下领导要回来,似乎又往这死气沉沉的一潭死水中灌入了一点鲜活的水源。
像是小花袄他们那些曾经在厂子里“监守自盗”过的员工,这下有点坐如针毡了。
领导回来,会不会清算他们?
会不会他们也和金永一样进局子,成罪犯?
小方也松了一口气。
这天难得她、玲儿、高彦芝三个人都轮到了一起,三人一边在厂区里头戴帽子、戴袖套这些,一边闲聊。
所谓的闲聊,自然就是厂里的事情了。
小方还和玲儿说着:“还好你没真的动,这下领导回来了,厂子的事儿总算是有个说道了。”
她后来才知道,小花袄他们一点没有收敛,她也只能一声叹息,总归是别人的事情,她当时说了那些话,已经是尽力了。
而且那以后,小花袄显然也不太乐意和她主动来往了,小方一开始还傻傻地没反应过来,把小花袄“忙着去干活”当成了真实,后来才知道,人家是觉得她笨,不知道变通。
小方很是失落,甚至想过玲儿会不会也这样做,还好玲儿最后关头自己刹了车。
玲儿也说是。
她之前有一次就被小方注意到,差一点就加入了小花袄他们的队列中。
本来就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完全是之前看着其他人似乎都在小偷小摸,她总感觉自己不跟着一起做,像是不甘心似的——
凭啥这些人就能不讲道德原则,凭啥她就要当好人!
“幸好你和高姐拦着我。”玲儿有些不好意思,“不然我真就成我看不起的那种人了。”
高彦芝笑了笑没说话,她最近在厂子里沉默了许多,不是因为她性格变了,而是如今的厂子实在是陌生。
她在心里也默默祈祷着领导们能快点回来,可在内心的角落里,她又想着另一件事——
厂子的未来会怎么样?
针织总厂陷入危机以来,高彦芝没少和林香宋明瑜聊天,大多数时候都是林香和宋明瑜两人看到她心情不好,主动招呼她一起喝茶吃点心,闲聊点家长里短分散注意力。
就是在闲聊的时候,高彦芝无意间听到宋明瑜提到了一句——
“也许以后厂子会改革得更多,也许会和现在完全不一样,说不定会和现在的个体户相似呢,会有下岗,会有做不下去关门。”
如果换作几年前,高彦芝肯定觉得这是宋明瑜不了解国营厂,国字头的厂子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
可现在,针织总厂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高彦芝不敢再把这句话当成一句随口调侃。
她是真的在想……万一呢。
万一厂子支撑不下去了,她要怎么办?
高彦芝十几岁进厂子,如今工龄已经很高了。
她晚上睡不着,就和丈夫张新民商量着,考虑要不要停薪留职。
不是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抛弃厂子,而是她作为家庭成员,也得为自己的小家庭未来考虑。
如果针织总厂未来真的前途未卜,如果真的像明瑜说的那样……她高彦芝要怎么办?
关键是,高彦芝现在也知道了外面的世界还很大。
林香和张新民两个人停薪留职之后日子也挺好过。
是,那是因为Venus发展得蒸蒸日上。
可Venus也不是第一天就这么成功,也是靠所有人一步步走过来的,高彦芝想,即使自己做不成那么厉害的事情,但总有能做的吧?
她还知道胡同有家的纺织女工,人家从去年厂子效益严重下滑的时候就给自己找了条退路。
先是接那种练手的钩织单子,慢慢地手艺做大了人也会来事儿了,就开始去主动问那些粤省、沪上的外贸公司。
熟练工,又要价不贵,加上这两年国内的流行越来越俏,愿意买衣服的人越来越多。
国营厂的老款式无人问津,这些新潮的衣服却根本不愁卖不出去,哪怕质量差一点,也照样能卖出去。
那女工听说早在厂子第一次说发不出工资的时候就办了停薪留职,如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还自己组建了个女工作坊。
就连玲儿之前都去作坊接过单子,反正人家来者不拒,订单多,大家就多赚钱,订单少,都是临时工,那就不用来了。
日子虽然不能和林香她们比,但过得也是如鱼得水。
重要是那种不知道明天在那儿的恐慌感和空落感一下就没了,自己的人生掌握在自己手里呀!
出去的人都过得那么有成就感,高彦芝态度早就从当初的“要留一个人在厂里保底”,变成了“我也出去寻摸寻摸机会”了。
只是这次厂里出变故,让她这个念头越发地清晰了。
不过,在小方和玲儿面前,高彦芝没把这事儿说出口,本来这两姑娘就已经有点惴惴不安了,自己要是这会儿又说从厂子离开,总感觉有些不好。
高彦芝这人就是热心肠,所以总也有些多愁善感,哪怕这些事情与她没什么关系,她还是惦记。
甚至在整个上班的过程中,高彦芝都在努力地活跃气氛,希望车间里头大伙儿多少能活跃一点。
小方和玲儿被高彦芝的快人快语给逗得一个劲儿笑,说“高姐这嘴巴,上电视台当女主持人都够了”。
三人有说有笑地过了一个班次,谁知道刚下班走出生产区,就发现外头乱了起来。
高彦芝本能地就整个人一紧,以为是金永那种事情又来一遍。
谁知道这次却不是有人抓小偷,所有人都围在通告栏面前,人群激烈地吵吵嚷嚷着什么。
她和小方、玲儿三人挤过去,玲儿个子小巧,一下就钻了个空进去。
高彦芝在后头扯着嗓子问她是什么情况,却迟迟没听到玲儿的声音。
“玲儿不会是给他们那群人给挤着了吧,她那小身板。”小方急了,挽起袖子就要往里头冲,就在这时候,玲儿的身影从人群中又钻了出来。
“玲儿,通告栏说什么了,大家怎么都围着呢?”
玲儿嗫嚅了两下嘴唇,看了看小方,恐慌的目光又投向了一旁的高彦芝,半晌终于说出了口——
“咱们厂子要垮了!”
……
针织总厂要垮了!
这件事无疑是给满怀希望的针织总厂员工们脸上响亮地来了一巴掌。
玲儿脸色煞白,泪珠连连往下滚:“厂子要垮了,我们怎么办!”
小方硬是自己挤到了人群最前面去,看到那张白纸黑字写着的内容。
什么“针织总厂资产即将进入清算”,什么“天价债款无法偿还”……她脑子嗡嗡的,根本看不清后面写了什么,只是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发抖。
但她说什么也不信。
“不可能,我们是国营厂,哪有国营厂倒闭的道理,玲儿,不能慌,不可能出现这种事的!”
小方拼命地说着,像是安慰玲儿,又像是给自己灌注勇气。
“你看,这连红头文件都不是,如果咱们厂子真的撑不下去,怎么可能不下发红头文件!”
旁边响起了一声冷哼,小方扭过头,正是小花袄。
“之前我就说,厂子长远不了,要为自己打算,某些人把我的好心当做驴肝肺。”
小花袄拢了拢头发,“现在呀说什么都晚了,这厂子没了,某些人引以为傲的那点责任心也不知道够吃几碗大米饭的!”
她语气里头满满的都是幸灾乐祸,之前小方站在道德高地说她不该偷东西,那时候小花袄没反击,不是她害怕,就是她等着找个机会,落井下石呢!
看着小方——方文梅脸上那青白交错的表情,小花袄觉得解气极了,叫她装,叫她装,这下怎么不装啦?
说起来,自己前两天去拿的那件运动裤,黑市上似乎还能卖个小二十块,攒一攒,又能给自己买件首饰了。
小花袄正幻想着呢,就听到高彦芝说话了。
“算盘打得倒是挺精的。厂子会不会没了我不知道,不过有些人的面子里子,那是比厂子没得快得多。”
“责任心是换不了几碗大米饭,但至少晚上睡得踏实,出门也不会耸着个脑袋,不像做了亏心事的人,揣着几斤‘大米饭’,自尊都搭进去了。”
小花袄脸色一变,本能地就想反讽高彦芝,可高彦芝是什么人,针织总厂那一批老员工之一,在她面前可是妥妥的大前辈。
最重要的是高彦芝不仅年纪比她大,资历比她深,人家高彦芝现在日子过得好!
之前张新民离开厂里的时候多少人看热闹,说风凉话,现在呢?
高彦芝身上穿着的可是Venus的新款,戴的帽子围巾手套,哪个不是一看用料就好,质地就柔软?
一般人还真消费不起,至少小花袄就买不起,哪怕她在厂里“顺”了那么多东西,距离这些也遥远得很!
想怼,小花袄都怼不过,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她眼珠子一转,忽然想到另一个办法。
“高姐,你站着说话,当然是不腰疼的,谁叫你命好,有个能挣钱的老公。”
“要我说,有些人不要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别人是什么情况,自家又是什么情况,学着装清高,小心到最后就自己日子过得最惨咯!”
小方和玲儿脸色顿时变了。
这话相当于是直白地打在了她们身上,嘲笑她们——人家高彦芝不缺钱,哪怕针织总厂不在了,人家也能过得好。
你俩能吗?
很显然,不能,不管是她们俩,还是其他人,都不能。
无论平时是多么好的工友,多么好的同事,但问题牵涉到钱上,牵涉到未来上,比较,就会产生差距。
这不仅仅是高彦芝和小方、玲儿她们的差距,这是厂子里所有已经有打算,有退路的人,和那些没有退路的人之间的巨大差距。
有退路的人,默契地不再讨论针织总厂会不会垮,办停薪留职的人一下多了许多。
虽然这个节骨眼上,所谓的停薪留职也就只剩个门面撑着了,谁不知道这就是变相的“辞职”?
但厂子再垮,那总不会没人管后头的事情吧,人人心里都精着,都知道不能把这条路彻底堵死,铁饭碗还是得留住。
而那些没有退路的人,则是全力抵抗“厂子可能会垮”这个可能性。
他们想要说法,想要结果,想要真相。
没有人说,他们就去问!
厂办办公室的门前门庭若市,天天都堵满了来要说法的人,常主任根本招架不住。
“具体的事情我也不清楚,只能等领导回来再说。”
如果说之前,大家盼着领导回来,更多是一种“会不会有希望”的期盼,那现在,更多就是焦虑,甚至是焦躁不安。
厂区的气氛不再像死水一滩,而是像是一座还没爆发的海底火山。
表面风雨欲来,而底下早已沸腾到了极点。
在这种氛围之中,宋厂长回了厂子。
半个月,不多不少,和他当初承诺的一模一样。
常主任谢天谢地,他如今也是完全没办法了,只能时不时称病在家。
不是他不愿意去上班,而是一到厂区,那些想要说法的工人就把他团团围住。
厂子到底是什么情况。
厂子是不是要垮了。
那封文件到底是领导们让写的,还是什么?
常主任的地位自然是给不出答案,他也不敢给啊。
再怎么也得大领导回来。
尽管宋厂长在厂子里也没多少话语权,但好歹是来了个能说得上话的。
但常主任万万没想到的是,和宋厂长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未曾想到的身影——
吴书记!
吴书记还很虚弱,坐在轮椅上,厚外套裹着,里头还能隐隐约约看到病号服的边角。
“书记——”
吴书记咋能出院的?!
常主任人都傻了眼,可吴书记却没力气说话,宋厂长主动交代:“准备一下,紧急召开员工大会。”
“……让所有人都来。”吴书记用力吸了两口气,“愿意来的,都来……”
“知道,我马上去办!”
常主任赶紧动员了起来。
全厂子都动了起来。
吴书记坐着轮椅来了!
就连宋厂长也来了!
那些在厂子出事以后早就躲得远远的人也听说了,一骨碌就从床上爬了起来。
有的人垂头丧气,觉得领导回来了也没用。
也有还抱着希望的人想着,既然一把手二把手都回来了,肯定是厂里没垮呀。
反正无论这些人是什么想法,总之整个厂区奔走相告,总厂要开员工大会这件事,一下就风也似的席卷了整个厂区。
本来针织总厂的员工基本就住在这个片区,绝大部分都是步行几分钟就到。
要想召集,根本就是分分钟钟的事情。
一把手,二把手全部到齐,厂子里能说上话的中层领导,常主任他们全部待命。
工人进到厂区礼堂的时候,都感觉现场的气氛格外严肃。
令人大气都不敢出。
高彦芝来得晚一些,她到的时候,小方和玲儿她们这些工友都已经到了。
她没有过去坐到对方身边,反而是找了个角落坐下来,但她不是一个人,在高彦芝身边还有一个人——那就是林香。
作为二十多年的老员工,林香如今虽然不是总厂的员工,但她今天还是想来听听看。
这是吴书记默许的事情,事到如今,很多事以前的老员工也有资格听一听。
也不是什么机密。
像林香这样的老员工不少,甚至还有些人是拖家带口,早已退休了许多年的老员工还穿着当年的工服。
大家谁也没说话,心事重重,各自坐在偏一些的位置上,静静地等待领导讲话。
比起这些不在厂里的,前面的在职员工们就没那么淡定了。
玲儿和小方,今天都很沉默,虽然两人坐在一起,但还是看得出来肢体上颇有些僵硬,之前小花袄的挑拨离间,不仅仅是影响了高彦芝,也多少对两人有一些影响。
幸好,大会很快就开始了——
主席台上。
宋厂长的脸色有些白,他看了一眼吴书记,后者对他点了点头。
开弓没有回头箭——宋厂长深深地吸了口气。
“大家静一静。”
“……今天,我和吴书记,需要向大家宣布一个很重要的消息。”
每个人都有预感,这个节骨眼上召开员工大会,肯定是要谈厂子的事情。
是之前通知栏上的那封文件?是要解释一下厂子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也有人还抱着一点希望,也许不是那么糟糕,也许是工资,也许是接下来厂子的安排。
这些都是大家想知道的,一颗心悬着,就等着大领导们回来了,能给个说法。
也有人猜测,是不是要杀鸡儆猴。
趁这个机会,把金永和老钱他们的事情先通报出来,让剩下的人紧紧骨头?
抓风气,抓纪律,这也是这年头国营厂子的一个习惯。
什么猜测都有,众人都屏着呼吸,等待着两位大领导开口。
然而下一句,却让现场掀起了千层浪!
“通告栏的文件,想必大家都已经看过了。”
“没错。我们针织总厂……已经申请破产。”
……
破产!
这两个字就像是一块巨石丢进沸水了一样,一瞬间,就把所有的针织总厂职工给打得魂飞魄散。
谁也没想到,两个领导回来第一件事不是安抚他们,不是说厂里接下来要怎么弥补他们这些员工,而是这么直截了当地给厂子宣布了死刑!
破产,这两个字,在几十年后不罕见,但在八十年代,这是一件不可想象的事情。
这年头挂国字头的厂子,那就跟家门口的榕树一样,几十年都不可能倒的,别说破产了,倒闭这两个字都很罕见。
前头万县那边有个国字头的小厂子要扛不下去,市里还派了专门组下去,硬是起死回生,给那厂子续了一口气,这些员工顿时叫嚷起来。
整个会场闹哄哄一团。
没人听宋厂长说话,所有人都在发泄自己内心的不满,甚至是恐惧。
在那封文件贴在通知栏之前,许多人甚至压根没听说过什么叫破产。
到处问才后知后觉地知道,破产,就是厂子要垮了,倒了,什么都没了。
他们最后的救命稻草就是宋厂长和吴书记,只要领导说厂子能过下去,那一定是能过下去的,不可能没人管他们针织总厂的死活了。
他们拼命地安慰自己,国字头,那就是铁饭碗,是人和厂子一起发展,人都传三代了,厂子还是会伫立在那里!
没有人愿意承认这两年又是支持破墙开店,又是鼓励停薪留职,其实已经很有迹象。
更没有人愿意承认,厂里一会儿效益好一点,一会儿效益就落入谷底,这种急剧震荡的运转方式是很不“针织总厂”的。
或许他们心里清楚,只是没人愿意说出口,说“这根本不对”,因为所有人心里始终抱有最后一点点幻想,幻想着这一切都会被推翻。
厂子不会有问题,会和以往每一次遇到挫折磨难一样,虽然也是一路坎坷,但最终都会平平安安度过。
可宋厂长一个“破产”甩出来,坐实了之前通知栏上那份文件,这个事实击碎了所有人的心理防线。
“不可能!你在骗我们!”
“吴书记,你说句话呀,这姓宋的又不是咱们厂子的人,他知道什么!”
那些年纪大,资历深,老早就已经进了针织总厂的员工们更是一个个嘴唇颤抖,带着哽咽一个劲儿地嘟哝,说着绝对不可能。
“进了国营厂,终身保平安!”
这话谁不是挂在嘴边,谁不是为了有一个针织总厂的名额欢天喜地!
这牵涉的不是一个人,一个家庭,而是整个厂子,几千个员工,几千个家庭上万人的人生!
员工们不敢置信,在巨大的情绪震荡之下,无数人在这场风暴之中完全失去了理智。
他们能接受厂子日子不好过,他们甚至能接受厂子这几年都不会再跟从前一样,有那么好的福利,有那么多的工资。
但日子嘛,总能过下去的。
唯独厂子要垮这一点,把这些美梦全部给化为了虚无。
即使员工大会上已经说得非常清楚,尽管宋厂长和吴书记两个人都出面向所有人解释了这一点,但是还有许多人不肯接受现实,说什么都不愿意相信厂子要倒。
直到市里的红头文件下来。
打破了针织总厂所有人最后一丝幻想。
……
这份红头文件,直接引爆了针织总厂最激烈的一场狂风暴雨。
它的影响范围实在是太大、太大。
几千员工的身家性命捆在厂子上,破产轻飘飘两个字,不可能就把这些员工给抹去。
更别说针织总厂还是本地最大的一个纺织厂,它的骤然倒塌,对整个南城都是一场大地震!
处于漩涡中心的厂区这几条胡同首当其冲,成为了风暴爆发之地。
日子不再太平,之前还欢声笑语,筹备着即将到来的春节,甚至还挂起了大红灯笼,还有春联。
可现在那些春联早就被揭了下来,灯笼有的砸得稀巴烂,家家户户充斥着激烈的吵架声,怒骂声,还有痛哭的声音。
针织胡同名字都带着针织两个字,整个胡同都是厂里的员工,或者说至少一个家庭里面有一家是针织总厂的员工——除了宋明瑜姐弟。
这边自然也是吵得河翻水翻,根本没有停歇的意思。
晚上十点,林香翻了个身,听着隔壁传来蒋晓霞歇斯底里的声音,说什么都睡不着。
她又翻了一下,身边的陈继开静静说道:“你想做什么就做吧,这节骨眼了,还管那么多干嘛。”
林香吸了口气,没回话,只是扭开了床头那盏暖黄色的小台灯,拢了拢头发,披外套起身。
陈念嘉这个点已经睡了,陈景行还在做功课,他有中考的压力,三中的竞争又激烈,他几乎每天都在给自己加功课。
但几乎是林香刚走到门口,陈念嘉也起床了,隔壁实在太吵,小姑娘的房间又恰好和隔壁毗邻,说什么都睡不着。
陈景行给妹妹倒了杯热水,陈继开干脆把堂屋的灯打开,也披着衣服起床,问儿女:“要不要喝牛奶?”
家里条件好起来之后牛奶豆浆这些蛋白质就没断过,尤其是宋明瑜特别叮嘱一定要给小朋友们补充蛋白质。
肉蛋奶才是长个子的关键。
这年头的人个子比起后世来说算不上高,很大原因就是因为肉蛋奶摄入不足——
肚子能填饱就不错了,大多数家庭根本供不起天天吃肉喝奶这样的消费。
陈念嘉点了点头,她是睡梦中被吵醒的,人还睡眼惺忪,颇有些不舒服。
陈继开给两人一人热了一杯牛奶,想了想又热了一杯。
他让陈念嘉把上次宋明瑜和林香从港城带回来的零食给拿出来。
不多会儿,林香把徐妍给带了回来,她脸色难得有些沉。
徐妍更是低垂着头,隐约能看到眼角泪痕。
陈继开冲老婆使了个眼色,做口型“隔壁还吵呢”?
林香微不可见地点点头,陈继开轻咳一声:“小妍啊,来,跟你念嘉妹妹聊聊天,她晚上睡不着觉,你俩小姐妹有共同话题。”
陈念嘉察言观色,马上拉着徐妍:“小妍姐姐,我做噩梦了,有题目我做不明白……”
徐妍本就是个体贴人的性格,一听陈念嘉说噩梦,又说学习,她一下就把其他事儿都抛去了脑后。
“什么梦,没事儿,你和我说说,你放心,梦一定都是反的。”
陈景行在亲爹的眼神中知趣地给两个妹妹把牛奶零食端到陈念嘉房间去。
房门关上,林香这才压低了声音,颇有些不满:“也太过分了,大半夜吵成这样,关键是小妍又没做错什么!”
针织总厂破产,直接戳碎了蒋晓霞最后一根神经。
开始还在家里絮絮叨叨抱怨,徐伟康忍无可忍顶了一句“厂子倒了是我的错吗”,蒋晓霞就怒火中烧,两口子一下吵了起来。
吵了一晚上,直到睡觉这个点还没吵,翻来覆去的无非就是那几件事。
蒋晓霞和徐伟康都是二婚,当初是工会牵线两个人才会走到一起,但蒋晓霞可是给徐伟□□了个孩子的。
蒋晓霞抓住针织总厂破产这件事现在不依不饶,处处数落徐伟康之前的做法有问题。
不该去厂子拼命换班上班,现在一分钱也没拿到。
不该送徐妍去厂附中,现在厂子要倒了,学校要是办不下去,徐妍就是待业青年,工作都找不到,家里没地方多养一个闲人。
不该提前不给徐思成谋划,以后儿子怎么办。
总之就是从过去吵到现在,两人结婚前的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也变成了导火索。
林香心气儿不顺,更多的却是觉得悲哀。
针织总厂那场员工大会她去了,正是因为她去了,她才发现,如今的针织总厂早已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家。
如果不是因为厂区熟悉得闭着眼睛都能找得到方向,如果不是因为那些墙上的标语倒着都能背下来,那些去车间的路来来往往走了不知道多少趟早就已经变成了肌肉记忆……
她真的快认不出这是总厂了。
破落,陈旧,充斥着一股沉沉的暮气,让人简直不忍卒视。
林香和高彦芝去的,两人坐在距离大部队略有些距离的地方,就像是两个局外人——实际上林香本来如今也是个局外人,所以她越发能感知到厂子里那种浮躁、绝望和迷茫交织的矛盾氛围。
可针织总厂从前是多么兴盛,多么令人羡慕的地方啊。
就连她从针织总厂离开那会儿,多少人都说她选错了。
林香去职工大会的时候,听到有人小声议论自己的名字,还有Venus。
是啊,以如今的眼光来看,林香选错了吗?
没有。
如今林香是明香服装的老板,是Venus的话事人。
而针织总厂却已经陷入了深渊!
针织总厂破产这件事闹出了多大的风波呢?
本地大大小小的报纸上,全都在报道针织总厂宣布破产的事情,连续好几天都是头版头条,街头巷尾所有人都在讨论!
甚至陈继开订的那些京城的报纸,都提及了南城针织总厂宣布破产的新闻,只是没提到具体的名字而已,但在南城人眼里,这不明摆着就是针织总厂吗?
最吸引人眼球的就是破产。
这件事在八十年代实在是太特殊,特殊到不仅仅是南城,全国都轰动了,什么厂子才会走到破产的这一步啊,不知道多少人都在背后议论——
还不知道这厂子的人多不争气呢!
也有人暗中恭维林香,说她当初选了条好路,要是在厂子里可就跟那些人一样吃苦了。
可林香没觉得“扬眉吐气”,她只觉得这种时候落井下石的人恶心,更多的还是深深的悲哀感,一下把她勒得心口疼。
破产的红头文件下来那天,林香还在Venus忙工作。
她受宋明瑜耳濡目染很深,Venus的发展不像是这个时代的生意,倒是很有几十年后的风格。
春节要搞活动,搞大促,要吸纳新会员,要跟进《旺角》这个电影的进度。
新开的洛神系列,要参加时装周,要和代言人拍新的广告,还要赞助一下年后的影展红毯。
听到“破产”两个字的一刹那,林香的大脑甚至没办法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在这种事情上,她的反应根本就眉笔还在厂里那些人好到哪里去。
她甚至有一刹那怀疑是自己最近连轴转,耳朵出了差错,过了那一瞬间,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是啊,厂子没了。
她亲耳听到宋厂长宣布的。
但知道归知道,哪怕是此时此刻,她也是心潮难平。
再怎么决绝地离开,南城针织总厂,这几个字对林香的特殊性也是不言而喻的。
那是她曾经的第二个家。
她的少女时期,就是在针织总厂度过的。
她从大杂院搬到这个胡同,之后就一直住着。
她从青葱少女,一步步成长到二十岁,组建家庭,生儿育女,儿女从牙牙学语到如今懂事的年纪。
哪怕她离开针织总厂,她的人生也已经深深地和针织总厂绑定在了一起。
……怎么就,突然破产了呢?
林香看着陈念嘉房间的微微灯光,长长地叹了口气,拢了拢衣服,“我明天给明瑜打个电话……问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之前去探望过吴书记,又传出针织总厂要出事的风声之后,宋明瑜就说她有一点想法,想试试看能不能帮总厂一把。
这都快过年了,现在还没回针织胡同!
“早知道我就和她一起了……”
“你去了,Venus谁来看着,你还得帮明瑜盯着点餐馆这边呢。”陈继开安慰老婆,“你不是在厂子里有那么多朋友吗,最近也问问她们吧,有咱们帮得上忙的,咱们就帮一帮。”
“知道了……”林香感觉胸中的郁气仍旧笼罩着,让她有些喘不过气,“……你说,几十年的厂子,怎么会就变成这样了呢?”
林香的疑问也是绝大多数针织总厂员工的心声。
无论之前说得多么斩钉截铁,又或是破罐子破摔,真到了生死关头,针织总厂的所有人反而又拧成了一股绳。
不想厂子倒闭,不想厂子破产!
“可是,我们又能怎么办呢?”
有人弱弱地说道。
“厂长和书记都说了,咱们厂子没办法了呀?”
……
站在宋厂长和吴书记的角度,不是不想救厂子,是他们也没办法。
时间倒回员工大会那一天,当时宋厂长作为厂长开口,把话说得很明白。
“针织总厂破产,是我们没办法更改的事实。”
“我最近一直不在厂里,作为厂里的领导,我知道,大家对我的表现有许多疑问,想知道我为什么总是‘外出办公’,想知道我到底在忙些什么,是不是和厂子有关。”
“从前,这些话题我从来没和大家说过,今天趁着这个机会,我就来推心置腹地和大家聊一聊,我到底做了些什么。”
宋厂长换了口气,接着说道,“我最近不在厂里。是去了锦城。”
“这几年,咱们厂子的效益一直起起落落,市场变化又快,咱们除了之前的运动套装这些产品在市场上卖得好,还有很多时候,就是卖半加工的原材料出去,这一点大家也知道。”
半加工,也就是说羊毛那些面料。
“锦城的几个小国营成衣厂,还有乡镇的制衣厂,基本就是我们在供货,这是针织总厂的能力,也是我们快速回笼资金的一个办法。”
“问题就在于,这个货款,从去年开始就一直在拖欠。”
拖欠两个字,现在就相当于是往总厂这些人的神经上戳,底下顿时议论纷纷起来,宋厂长尝试往下说,也没人注意到。
吴书记坐在轮椅上,轻咳了一声:“肃静,等宋厂长说完。”
他一开口,下面众人顿时安静了下来。
宋厂长也丝毫没有因为说话没吴书记管用而感觉有什么气恼之处,只是推了推眼镜,“所以,这一趟我去,就是为了收回货款的。”
底下有人忍耐不住,问道:“那这货款收回来了吗?”
宋厂长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缓缓地摇了摇头,底下顿时一阵喧哗。
“没收回来?!”
“什么意思,我们卖给他们衣服,他们不给钱,哪有这样的道理!”
“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没得发工资!”
甚至还有人气血上头,直接站了起来,“他们不给,我们直接去讨不就好了!”
“就是啊,去讨,讨回来,这个年就能过了!”
宋厂长连续说了几次安静,都没人理会他,无可奈何,他只能把目光投向了吴书记。
吴书记平静地转动轮椅上前,“接下来,我来说吧。”
这个颇有些苍老憔悴的男人的声音,从会议麦克风里传了出来。
“我知道大家心里有怨言,我知道,你们可能此时此刻正在想,为什么堂堂一个针织总厂的厂长,连货款都要不回来。”
“这件事,宋厂长不好解释,我来替他解释——问题不是我们想不想讨,而是这些下游的企业,已经没有能力结款了。”
吴书记拿出一沓资料。
“比如说,这家锦城的成衣制造厂,已经资不抵债,拖欠锦城纺织维修厂设备维修费一百多万。”
“……我去的时候,他们连车间的设备都已经变卖了。”
宋厂长叹了口气,“不只是我们在向他们讨要货款,还有很多供应商,都在找他们……”
“那我们就这样吃闷亏——”
“不。”
吴书记摇了摇头,“这种情况不是一两家。”
“……”
“以前,厂子从来没有这么公开和大家讲过,厂子目前的情况。”吴书记咳了两声,似乎是连续讲话,让他的肺部压力前所未有地大。
但他还是坚持说了下去,“三角债不是最麻烦的,最麻烦的,还是当时引进的那一批设备……”
他和宋厂长当然不愿意厂子破产,尤其是他。
自己花了那么多心血,一头白发,出去都给人叫老爷爷,这是图什么,图权,图利?那吴书记当初就不会回针织总厂来。
他从头到尾就图一个……他想厂子好。
吴书记算过厂子的情况,其实三角债都能勉强维持,只要把那笔设备的烂账给清掉,只要官司能打赢,剩下的都不是问题。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官司输了。
这是法院第一次处理这种复杂的官司,还牵扯上了南城最大的国营厂,还有国外的企业,自然是十二万分地小心对待。
但没办法,纪盛华当初签订的协议实在是太死板,所有东西都已经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人家中介公司那边压根就不认可针织总厂这边的主张。
反而是反过来要求法院清查针织总厂是不是刻意利用权限,在吃白食!
给宋厂长气得够呛,官司打完那一天,他就找了个最近的报刊亭,给吴书记一口气打了十几分钟电话,把那家公司和纪盛华全部痛批了一遍。
可是痛批归痛批,既定事实,谁也无法改变。
吴书记和宋厂长压根没瞒着针织总厂的人。
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好瞒的,三角债是慢性毒药,而设备引进就是超级大地雷,一个就够呛,针织总厂面对的是两方面的夹击。
总厂的破产决定,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诞生的,上面的大领导们不知道吵了多少场,开会从早开到晚,都是为了讨论这件事。
从来没有国营厂破产的先例,更何况针织总厂这种巨无霸!
可是不破产,针织总厂没有第二条路走。
最终,红头文件盖棺定论,总厂撑不下去,是没办法,是无能为力,不是大家不努力……的确是世事弄人。
吴书记和宋厂长倒是很爽快,说厂子如今是这个情况,也就不再想办法继续维持了,账上能有多少钱,都给大家把工资尽量补一补。
“能补多少,厂里尽量都补,实在不行的……只能说一声对不起了。”
两位大领导发话,厂办、财务科这些科室马上就进入了高速运转,整理账上的余钱,哪些东西还能处理,哪些东西不能动,这些都需要人力时间。
而对于大多数职工来说,他们没办法考虑这些,因为还有更要紧的事情悬在他们头上——
他们的未来,何去何从?
许多人一辈子都在针织厂,出了总厂可以说是两眼一抹黑,在这场巨大的变故中,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明天在哪里。
而就在这个时候,厂里的通告栏、胡同门口的宣传栏上,忽然多出了一篇新的文章——
“关于年前组织针织总厂人才集中招聘会的通知”
与此同时,风尘仆仆的宋明瑜,总算是拖着行李箱,出现在了针织胡同。
第163章 第 163 章 特殊的招聘会
大多数人都沉浸在自己的绝望之中不可自拔。
只有极少数人看着宋家小院亮起的暖煦灯光, 颇有些羡慕。
“当初都说明瑜是傻了才不要进厂名额,现在风水轮流转,人家眼里我们说不定才是傻子呢!”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的是, 第二天一大清早, 这些院子陆陆续续地就被人敲响了门。
来传话的人一脸振奋, 前些日子还挂满眼泪,整个人又憔悴又没精气神的, 这会儿却眼角眉梢都飞扬着:“走, 快去总厂,明瑜在办招聘会,说是要招好多人!”
不只是针织胡同、厂区附近, 只要是针织总厂员工的家, 都被人拍响了。
不少人甚至愤怒地扬起眉毛,觉得是平日的好友在拿自己开涮。
这些人开始也不信, “咱们都山穷水尽了,你还有心情在这说什么笑话呢!明瑜又不是厂子里的人,人家好端端的来厂子搞什么招聘会!”
然而来叫他们的人却一点没被训斥的语气给惹毛, 反而是一脸“你干嘛不信”的笃定模样。
“可不止我们在叫人, 人家‘明瑜’的员工, 还有那个什么服装的员工,都在叫大家伙儿去应聘呢!”
“你不信,就去外头听听看, 还有通知栏——通知栏就是明瑜发的!”
“哎我不和你扯了, 你去了就知道了,我要先走了,招聘会马上就开始了!”
最终, 这些人都去了。
里头就有家属楼的小方。
作为车间的工人,小方受这次厂子破产的影响也是最大的,她家有一个还等着看病吃药的亲妈,宣布消息那几天过来,小方几乎天天是以泪洗面。
在家人面前还不能表现出来,硬是要挺直了脊背,表现出自己心里有数的样子,不然光是她妈就接受不了这个噩耗。
可再怎么强撑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小方也越来越焦虑,找不到出路的焦躁和亲妈天天在家念叨的压力堆积在一起,让小方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
高彦芝来家里通知招聘会的时候,小方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太久没睡好,产生了幻觉。
谁?明瑜——宋明瑜?!
针织总厂?还是要开招聘会!
这三个词组合在一起,怎么听怎么像是天方夜谭。
可再怎么心里半信半疑,但眼下小方还是本能地收拾起了自己,厂子分崩离析之后,这就是她唯一一个觉得还有可能的机会。
说什么也不能丢啊!
小方心怀忐忑地走下楼,发现有不少邻居,也是针织总厂的同事,都和她一样,带着一点点犹豫,却一个个都打扮得十分整洁。
众人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说话,只是往外走。
离开家属楼没多远,小方就听见了广播喇叭的声音。
“参加招聘会的职工同志,请前往礼堂——”
小方精神一振,还真有!
她忍不住心里的期盼,匆匆地迈开步伐。
礼堂这地方,针织总厂的人都熟悉,这是每次厂里有什么大事件的时候都会用的,只不过小方对这里印象并不好,毕竟上一次来,就是听吴书记和厂长他们宣布厂子破产的事情。
在小方的印象里,礼堂也很久没人维护了,就像是针织总厂一样,弥漫着一种大限将至的沉沉暮气。
然而映入眼帘的模样却截然不同!
比起上次员工大会的时候,今天这里显得要喜气洋洋得多!
整个礼堂的四面墙壁上都挂着鲜艳的横幅——
“不论过去,只看未来。”
“脚踏实地,劳动致富。”
“公平,公正,公开。”
每一条横幅上,都是激励人心的内容,一句话都没提到针织总厂破产的事情,却又好像句句话都是在为总厂如今走投无路的职工们打气。
小方怔怔地看着那上面的横幅,本已经感觉冰凉一片的心里,却又慢慢酸软着,像是冒了一点零星的泡泡起来。
就在她愣神的时候,礼堂门口,宋明瑜派来负责维持秩序,引导路线的员工小跑着过来了解情况了。
知道小方就是针织总厂的员工之一,是过来参加招聘会之后,对方迅速把她引进了会场。
礼堂的主席台上,原本给领导们用来讲话的长桌,如今改造成了一个“临时招聘桌”,长长的木桌拆成不同的小桌子,每个小桌子里头都坐着一个负责招聘的人。
引导的员工把小方领到了其中一张桌子面前。
“新民叔,这位方姐是第一车间的职工。”
张新民应了一声,从一摞资料里抬起头来,“哎哟,小方!”
因为高彦芝的关系,小方和张新民也是打过交道的,张新民爽朗地笑了笑,毫无陌生感地和小方寒暄了起来。
小方原本还有些忐忑,但张新民一来小方本来就认识,二来,都是出自针织总厂,那股心里弥漫的不安一下就暂时止住了。
唯独有些不安的是——
她能行吗?
宋明瑜,这个名字如今可是针织总厂人人知道的神话。
她还是个小纺织女工,人家年纪轻轻,都已经当上了大老板,那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的。
平时大家只是闲聊,聊到宋明瑜的时候都还是有些羡慕,如今对方办了招聘会,小方一方面跃跃欲试,把它当做了救命稻草,另一边又有些自我怀疑。
她就一纺织女工……能做什么呢?
但是无论如何这个机会也不能放弃,小方还是逼着自己开口,下意识还保留着以前的称呼:“张组长,我是看到说招聘会……”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呢,张新民点点头:“是这样的,这次招聘会,主要就是明瑜和明香两家公司招聘。”
张新民很耐心地和小方讲解。
“这一次呢情况特殊,也和外头的招聘会有点区别,不是投简历那种方式,而是根据咱们这边的名单来分配。”
“分配?”
“对,主要是结合你的工作经历,纺织这边呢就去明香,其他岗位那就去明瑜……”
“当然,这个也会尊重你的意愿,还有你自己的特长。”
“要是你有特别擅长的方面,那就以这个为准,总而言之,只要你有认真工作的心,明瑜也好明香也罢,都会欢迎你的加入……”
……
这一套“特殊”的招聘规则自然是出自宋明瑜之手。
宋明瑜当然早就料到了针织总厂的结局。
不是这两天,也不是这两个月……而是从她刚刚穿越那会儿开始,就已经知道针织总厂最终会走向没落。
而这只是一场时代潮落的起点,不止是针织总厂,有太多国字头会在这一轮行业大洗牌中,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步针织总厂的后尘。
所以,很早之前,宋明瑜就在想一个问题——
她能做什么?
在这场时代变故之中,她能做些什么,才能保护好身边的人?
那时候宋明瑜的想法很简单,她的能量有限,能把林姐、高阿姨这些亲近的邻居帮一把就不错了。
毕竟那时候她的明瑜小饭馆也才刚刚步上正轨,泥菩萨也自身难保,再多的她也做不到。
但是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明瑜”从一个饭馆,渐渐变成了她美食事业的起点。
小饭馆,酸辣粉,粤菜业务……甚至是和林姐一起开了Venus,成立了“明香服饰”。
宋明瑜如今的话语权和份量,已和当年不可同日而语。
在针织总厂破产的消息刚出来的时候,宋明瑜就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她有没有更多能做的?
不仅仅是能帮助到更多的人,而且,她也能从中有所收获。
宋明瑜想了很久,想到了一个很好的办法——
那就是自己吸纳掉针织总厂的这些员工!
她的思路很清楚,针织总厂的消亡是时代不可逆转的洪流,她有再大的本事也无法改变这件事情。
但是反过来说,正是因为她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所以现在才是她的机会。
现在明瑜和明香的摊子已经渐渐铺开了,作为一个八十年代的新兴民营本土企业,它们俩的发展势头都堪称迅猛。
盘下针织总厂不是一个好主意,它如今负债累累,仅有的厂子资产也会被债权人瓜分,那些设备更是不值钱。
真正针织总厂的核心是什么?不是那些生产线,也不是那些厂房。
而是这数以千计的员工!
如果有了针织总厂这些员工,完全可以让宋明瑜的事业版图直接往外扩张一大步。
之前针织总厂里闹得鸡飞狗跳,宋明瑜却离开南城,就是为了处理这件事——
要想吸纳掉尽可能多的总厂职工,她需要做更多的准备,不是小打小闹,而是要大施拳脚。
宋明瑜先飞了一趟港城,和郑氏谈了一笔生意。
她要建厂。
面对郑氏兄弟,宋明瑜的话说得直白而清晰,“我打算让它背靠明香服饰,成为南城,乃至西南地区最大的纺织工厂!”
这不是狂妄,这是野心,而且是如今宋明瑜的力量完全能够实现的野心!
Venus在港城如今如日中天,早已有了自己的固定受众。
曼宜的《旺角卡门》还没面世就已经引来了无数关注,Venus更是靠这部电影的先期宣传有了不少的潜在新客户。
更别说新增设的子品牌“洛神”,专走高定路线,已经在港城有了一定的名气,毕竟Anita这个天后巨星亲自为其代言,哪个红毯都穿着夸着,洛神火,只是时间问题。
单靠珞璜一家服装厂,对于接下来宋明瑜要扩张版图的计划显然不够,而且她也已经不满足于和步厂长合作的方式。
她的计划第一步就是收购珞璜服装厂。
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厂子,那才能指哪打哪!
新的厂子会在现有的珞璜服装厂厂房上继续扩建,利用郑氏的港商身份,这个厂子就可以做成“合资”模式。
还是和Venus一样,郑氏不参与管理,但仍然可以拿到丰厚的盈利分红。
这是一步双赢的棋,对郑氏来说,他们早就想要一个彻底打入内地的机会,哪怕纺织业并非是郑氏老本行,但这种商业巨擎本就擅长从一个口子开始,以点及面地发展。
而对于明香服饰,对于宋明瑜、林香,对于Venus和洛神,它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那就是有港资的加入,极大地分摊了建厂的风险和成本。
对于郑氏来说,在内地建厂那简直是不要钱,免费建,他们甚至非常殷勤,直接派人前往南城,直接把这件事给彻底敲定下来。
和郑氏商谈完,宋明瑜马不停蹄又飞回了南城。
这一回,她去见了南城市长骆京明。
两人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八一路美食街,骆京明做主给宋明瑜安排了明瑜小饭馆门店那会儿。
但她刚好吃选在针织总厂破产后来找他,并没有令骆京明多惊讶。
就在两人洽谈小饭馆的事宜那会儿,宋明瑜就曾经有意无意委婉和他提起过针织总厂的情况。
那时候针织总厂的情况还没有这么糟糕,宋明瑜也只是点到即止,提了一下Venus的情况,延伸到珞璜这种私营服装厂,和针织总厂这种国营厂子。
骆京明好奇,问她怎么从来没考虑过和国字头合作。
宋明瑜只把在纺三的经历一笔带过,随即笑吟吟地说。
“私营厂子有提成,有奖金,有绩效,利润其实一点也不低,关键是精气神好,一个厂子都卯足力气往一个地方使劲。”
“骆市长,国营厂子的确是中流砥柱,但随着日子往前走,说不定以后这些私人厂子会越来越有存在感——比国营厂子还过得好也是有可能的。”
宋明瑜当时说这番话,骆京明只做是笑谈,他掌管着整个南城,南城就是在国营厂子上建立起来的,他当然知道如果国营厂子真的没落,南城必然也讨不了好。
所以他才大力招商引资,南城的国营厂子,谁家没有吃到这份红利?
骆京明觉得宋明瑜关于私营厂子的优点说得很有道理,但是要说国营厂子会过得不如私营厂,这判断有一点稚嫩。
毕竟是年轻人嘛,能理解。
可骆京明没想到的是,针织总厂爆的雷,远远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震动了整个南城——
原来一个国字头的厂子衰败起来,一点不比私营工厂要慢!
甚至这倾颓之势如山倒,连挽救的余地都没有。
骆京明不知道和纺织局、工业局、市委办的开了多少次会,熬夜熬得头发都掉了一堆,却就是没有第二条路走。
宋明瑜来找他,骆京明也只能苦笑,头一次承认自己在年轻人面前也得甘拜下风,“明瑜,还真让你说中了。”
私营企业的灵活,他如今看得透彻,那些乡镇企业为什么挣得盆满钵满?他们船小好调头!
可国营工厂是大船,是巨型船,牵一发动全身,它想调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这就是为什么针织总厂一步步陷入泥沼,无力回天的原因。
骆京明已经知道了这个年轻姑娘的来意,那就是针织总厂的事情。
但让他震动的是,宋明瑜并不是想借针织总厂这个大树倒塌的时候,为自己寻求什么好处。
而是提出了一个令骆京明都没想到的方案。
“我想在针织总厂开一场特殊的人才招聘会。”
宋明瑜认真地说道。
“针织总厂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为南城付出了很多,我身边亲近的人也都在总厂待过——如今我有能力,我也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这场特殊的人才招聘会,就是当下,在礼堂召开的这场招聘会。
由骆京明亲自审批通过,以一场前所未有的、别开生面的方式,以明瑜餐饮、明香服饰两家私营企业牵头,给针织总厂的所有下岗员工,提供一个全新的就业机会!
宋明瑜之所以会找骆京明,一方面是因为这种大型的招聘会必然是要经过市里同意。
不能她自己想怎么搞就怎么搞,而且针织总厂毕竟还是国字头的厂子,她一个私营企业的老板更要注意分寸。
还有一方面,就是这位一把手点头,就意味着很多地方可以“开绿灯”,比如说宋明瑜给出的这套招聘方案,就没有遇到任何阻力。
甚至市里还大开方便之门,关于这些针织总厂工人的待遇、档案转移、还有许多零零散散的东西,都尽可能给予方便。
总之就是一点,只要宋明瑜能想办法解决这些员工的就业工作,那市里都举双手支持!
毕竟这么多人放在总厂,市里心里也是犯嘀咕的,几千个待业青年,那可不是开玩笑。
宋明瑜在市里看来,那就是雪中送炭,跟从天而降的救命恩人差不多!
更别说明瑜小饭馆那会儿开始,宋明瑜就经常帮市里解决待业青年的大麻烦,人家可是连续两年都拿了市里的模范企业家表彰的!
不论宋明瑜自己有没有获得好处,可市里是妥妥的得了便宜。
那就必须卖人家个好,总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市里上上下下一通气,可不就尽量给宋明瑜行方便么?
宋明瑜当然喜欢这种自主权,什么事情都由自己决定,那感觉是最好的。
明瑜和明香两家都是私营企业,在八十年代,哪怕宋明瑜如今发展得已经很好,但它在招聘市场上受欢迎的程度,始终比起铁饭碗要差了一截。
且不说大部分会从社会上被招聘吸纳进公司的这些人,或多或少,经验上比起厂区里的工人都有一些欠缺。
最重要的是,能进厂的人,本身就不会考虑进“个体户”的公司,很多十几岁中学毕业就已经进厂当工人了。
所以,这对于宋明瑜来说,是一次很好的吸纳新鲜血液的机会,而且绝对不会白费,她在招聘待遇上都写得很丰厚。
总之,全方位吊打针织总厂!
而这就是小方整个人大受震撼的原因。
张新民说的话,在小方耳朵里和天方夜谭差不多。
不是条件差,而是条件太好、太好了,无论明瑜餐饮,还是明香服饰,那待遇都是小方想都没想过的好。
啥,基础工资比许多工人还高?
啥,还有让人热血沸腾的绩效、提成……还有每年固定的奖金?
啥,节假日也有福利,加班还有津贴,旺季生产甚至都有津贴?
还有颇具宋明瑜风格的,公司提供的升职路线,写得清清楚楚,保证那些勤劳、踏实的员工一定能往上走,绝对不会埋没和无视任何一个人的努力。
也不会让那些浑水摸鱼,滥竽充数的人影响公司的发展。
赏罚分明,手段果决——这和外头那些人嘴巴里所谓的“普通个体户”哪有一丁点相似!
这待遇实在太梦幻,小方都想问张新民,是不是给自己单独开了“小灶”。
可这话,小方不是厚脸皮,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只是听着听着,甚至都觉得在宋明瑜那儿上班的人怕不是修来了八辈子的福气!
硬要鸡蛋里挑骨头,那就是,它不是铁饭碗——
可如今经历了针织总厂的风雨,小方早就不信什么铁饭碗了。
再铁的饭碗,厂子也会倒闭,也会破产,她也会无路可走!
张新民看小方愣愣的,迟迟没有回答,开口提醒,“小方?刚刚我讲的那些,你有没有加入的意愿呢?”
“我有,我特别有!”小方打了个激灵,整个人都回过神来,“张组长,我希望能得到这份新工作!我做什么都行,只要有一份工作就行!”
小方激动坏了,生怕错过这个机会!
张新民却还是按照宋明瑜的交代,问了一下小方的工作经历和特长。
小方当了大半辈子的车间女工,这个点儿也不想再换一份工作,决定还是继续做纺织,做别的,她万一搞砸了,被辞退了可怎么办?
上哪儿再找这么好的工作?
不可能再有了!
张新民这才在明香服饰上给她打了个勾,让小方签劳动合同,所有刚刚张新民给小方说的内容,全部都在上面,白纸黑字。
小方激动得不行,把合同揣在心口的位置,一直到从主席台上走下来,整个人都还是喜悦到了极致,近乎懵的一个状态。
她刚踏出礼堂门口,那个引导员却又把她注意到了。
这圆脸小姑娘扬声叫她,“方姐,先别走,食堂这边还能再领一碗腊八粥!”
许多人和小方一样,都只是抱着来试试的想法,谁知道进了礼堂,整个人就走不出去了。
新的工作,更好的待遇。
这一切都像是天降馅饼一样,把所有人砸得晕晕乎乎的。
而最令人震动不已的是,每个人离开礼堂的时候,宋明瑜的员工还招呼他们去食堂。
“喝碗腊八粥,暖暖身子!”
食堂里架着一口大锅,咕嘟咕嘟地正冒着泡泡。
几个穿着“明瑜餐饮”制服的员工正忙碌地制作、分装到碗里,布置勺子之类的。
站在最前面,一身休闲西装的宋明瑜言笑晏晏地向针织总厂众人打招呼。
一碗又一碗的腊八粥从她手中送了出去。
“感谢大家来参加招聘会,没事儿,都可以过来领一碗腊八粥——”
“年字当前,什么事儿都不如团圆美满来得重要!”
第164章 第 164 章 双赢?都赢
宋明瑜今天同样是一大早就来了。
作为这场招聘会的牵头人, 明瑜&明香两家公司的老板,这么重要的场合少了她本人还真不行。
“明瑜”和“明香”的员工们布置礼堂。
两家公司的员工早就接到了通知,现场人影绰绰,到处都是员工们忙碌的身影。
“小路, 把那个横幅给我一下!”
“岗位表呢, 谁还有多的岗位表!”
“Venus分店的名单在谁那里, 我借一下!”
尽管再怎么提前有安排,所有的东西都已经提前准备好, 但真到了现场要弄的时候, 一开始还是难免有些兵荒马乱。
尤其是今天这一场招聘会意义非凡——
它决定着针织总厂这么多员工的未来!
能跟着宋明瑜来这场招聘会的,无一例外,都是“明瑜”和“明香”的中流砥柱。
包括各店的负责人, 还有公司现在各部门的管理。
员工们勤勤恳恳地忙碌布置, 等待着随时会来的针织总厂职工。
宋明瑜则是居中调度指挥,她观察力敏锐, 哪个部分需要多一点人,哪些东西不需要现在就整理得完美,她一下就能发现。
整个现场在宋明瑜的控场下越发上道, 有条不紊地展开, 宋明瑜也得以脱身来做别的。
她今天当然也有“工作”。
食堂这锅腊八粥, 就出自她的手笔。
腊八粥这东西本来是北方传来的,但南城其实也有吃这个的习俗。
针织总厂往年,每一年到了腊八节这一天, 都特别喜欢给员工们发腊八粥。
有些年头效益好的时候, 像是八五年春节那一趟,当时吴书记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还让人提了桶子去街上发。
只是后来随着厂子的处境越来越差, 风气越来越沉凝不说,这些老习俗也都渐渐地没人顾得上了。
今年更是因为破产,根本没人管这茬——或者说就算有人想起了,也没人敢在这节骨眼上提这个。
厂子那边刚破产,大家都愁云惨雾的,谁敢在这种时候触霉头呀?
可要说内心里,谁也不向往着这一碗温热呢?
宋明瑜用料从来都是扎实得很,哪怕是免费的腊八粥,她也不会败了自家口碑。
要做腊八粥,大米、红豆、红枣、桂圆这些基础的材料自然不少。
宋明瑜还加了一点花生仁、核桃仁在里头,增加了风味不说,整个粥的口感也更香。
腊八粥并不是一个难做的菜,逢年过节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做,但要做得细腻、绵软,口感丰富又不会互相打架,是需要相当的技巧的。
不过这对宋明瑜来说没什么难度。
提前浸泡好需要的豆子和米,这天气不会坏,像是大米,再进冰箱里头冻一冻,再拿出来煮粥,那就自带“开花”的效果。
而且米香味儿也会更浓,口感也更稠。
所以来参加招聘会的这些人,大老远就已经隐隐约约闻到了那股香味。
等走到食堂里头,腊八粥那股香甜的气息就更是抵挡不住了,带上宋明瑜那一张见谁都先三分笑的表情——
她甚至热情地招呼众人找地方坐下慢慢喝粥。
“这没赶上腊八,再怎么年前也得喝上这么热腾腾的一碗,新年才有新气象。”
这些针织总厂的职工心里不知道怎么的,感觉有根弦,像是被人轻轻拨了一下。
软软的,酸酸的。
是啊,腊八都过了,可这个年前过得兵荒马乱,谁也没心思管所谓的腊八粥。
腊八粥,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缩影。
家家户户都因为厂子破产,大家找不到出路的事情纠结、哭闹、争吵个没完。
说什么年味,连以后都没了,哪里还有年味可言?
但偏偏,就在他们满心绝望,山穷水尽的时候,宋明瑜却出现了。
招聘会。
这在从前的针织总厂员工看来,简直是天方夜谭——铁饭碗拿的好好的去应聘什么呀。
可如今,这就是他们的救命稻草。
关键是宋明瑜三观真的正。
她给的待遇很好,一点没因为他们困难的处境,就趁人之危,用底薪把他们套住。
工资是多少,福利有哪些,什么情况下能拿到更多的奖金、绩效,这些都写得清清楚楚。
大部分青壮年的工厂职工,自己都是能识字的,那合同上写的白纸黑字不可能造假。
但这个待遇,定得又非常公平。
不是怜悯、也不是施舍,而是非常中肯、客观。
明瑜和明香两家公司的员工人家就在现场,这个合同,就和他们当初入职的时候一模一样。
“宋总说了,只要加入咱们这个大家庭,一切从头开始,咱们一视同仁,不问出身,只看前程。”
这年头国营工厂的工人,多少都有些心气儿高。
不是那种看不起人的心气儿,而是一直待在国字头里,天然有着很强的自尊心和骄傲。
尽管针织总厂的陨落,让他们心里的那份骄傲遍体鳞伤,可这些工人的内心深处,仍旧渴望着被认可,被正视。
而宋明瑜的做法,就正中了他们心里最软的那个点。
尽管宋明瑜并没有想那么多,她只是觉得招聘按以往的规矩来就行,没必要搞特殊。
但恰恰就是这份不抬高,也不贬低的“正视”,让这些职工们感觉自己已经碎成渣渣的自尊心,又开始慢慢能拼回去了。
他们是有人要的,他们的技术也好,经验也罢,他们在针织总厂的这么多年,是值得被人说一句“能行”的!
宋明瑜的这一碗腊八粥,无疑是卸下了所有人内心的最后一条防线。
不少人甚至一边默默地喝着腊八粥,一边用粥碗挡住了自己的脸。
眼泪无声无息地掉进了碗里,再抬起头来,眼睛都还是红红的。
明天,有了。
宋明瑜给他们带来的,还能够为之奋斗的新工作。
这个年,也有了。
宋明瑜从头到尾没说什么鼓励大家重新站起来,什么笑脸对人生之类的片儿汤话。
她只是笑吟吟地,对每个人都说着新年祝福,给每一个人都端上一碗朴实、亲切又温暖的腊八粥。
没人是傻子,没人是铁石心肠,尤其是经历了破产这么个大起大落的事情之后,所有人都明白——
这就是宋明瑜在用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在照顾他们的自尊心。
这让众人怎么不感激,怎么不想着要在新的岗位上发光发亮?!
他们要是不在宋明瑜手底下好好干,不仅仅是愧对宋明瑜给得这么好的机会,更是愧对针织总厂职工这个从前的头衔!
尤其是那些女工人们,更是下足了决心。
这年头,纺织女工的要强程度,自尊心,可比那些男同志还要高!
针织总厂虽然破产,可她们从前都是正经在厂里轮班过“铁姑娘班组”的!
在新岗位上,她们也要做到最好!
食堂里人渐渐多了起来,不少都是旧相识,前几天大家见面还是凄凄惨惨戚戚的,现在一个个脸上都挂着藏也藏不住的笑容。
不少人聚在一起闲聊,有人一兴奋,就忍不住说道。
“要不说厂工子弟就是团结呢,你看明瑜不在厂里,还是心系着厂里。”
这话一出,同一个桌子其他喝腊八粥的工友同事都笑他想法太简单。
“明瑜人好是真的,但是真的厂工子弟可是半毛钱关系都沾不上吧——咱们厂里那么多厂工子弟,除了明瑜,有谁管过咱们吗?”
“别说厂工子弟了,咱们厂子里这两年出去做生意的人不少吧,除了明瑜,这回谁来帮咱们啦?”
“林香、高彦芝、张新民他们,哪个不是跟着宋明瑜一块儿的?”
这还真是。
厂子出了这么大事儿,结果最后真正伸出援手的,竟然是宋明瑜这个从头到尾都不在厂里的。
林香就在负责明香服饰,也就是Venus这边的招聘。
宋明瑜负责食堂,林香那边就负责礼堂的招聘现场。
高彦芝、张新民他们,全部被编进了今天的“面试小组”里,帮忙做工作分配的工作。
宋明瑜是特意这样安排的。
一方面,招聘这件事说起来其实挺琐碎,宋明瑜之前跑港城又去找骆京明,现在就想摸会儿鱼。
另一方面,作为前针织总厂的员工,林香和张新民的身份也是最适合在这种场合下给宋明瑜当左膀右臂的。
高彦芝是张新民老婆,而且又是总厂的职工,她对厂子里的人员什么的都最熟悉,也适合来帮忙。
但即使宋明瑜不在招聘会场那边,谁不知道今天这场招聘会是宋明瑜办的?
这是真的人比人气死人,有的人厂子还没歇气儿呢,就忙着给自己怀里搂东西。
有的人呢,自己发达了,还记着要拉别人一把。
怪不得人家明瑜就这么两三年时间,能做成这么大生意呢!
有人出来打圆场,“……唉,别说了,大家都不容易,算了算了。”
“是啊,都不容易,所以咱们才得念情,不然成啥了,人家明瑜给咱们机会,咱们也得中用啊!”
也有人感慨,“明瑜也是大度,换我,和厂里闹过矛盾,就算有钱也说不定不管。”
“所以说你是你,人家明瑜现在是南城杰出企业家,你就别跟人家比了。”
其他人说道,“不过,说真的,那些人也不配有工作。”
就不说之前进厂名额的事情了,现在谁不知道宋明瑜宋言川姐弟俩当初为啥要从筒子楼搬走?
是,院子是大,但再大也就是个平房,谁不想住楼房?
还不是筒子楼有些人就知道挤兑人家姐弟俩呗!
“反正呀,我觉得是个人,都该念着人家明瑜的好……要是人家对咱好,咱还闹幺蛾子,那真不是东西。”
一仰头,一口甜糯绵软的腊八粥喝下去,料放得足,用的又都是正经好东西,花生仁提前烘炒过一会儿,甚至还带着一点点焦香。
“……这个年,总算是能好过了。”
食堂里气氛轻松和缓了许多。
宋明瑜的心情也很轻松,毕竟今天的招聘会提前就计划好了,她只需要在这边说说话,招呼大家喝粥就好。
谁知道这边正发着腊八粥呢,一个员工一路小跑过来报信儿。
“宋总,不好了,招聘会上有人闹事儿!”
“张工和高姐他们拦了好几次,林总也和对方说了,就是怎么都说不听!”
宋明瑜干脆把发放腊八粥的事情交给其他人,和这姑娘一起去了招聘现场。
她开始还想着是不是什么厂子里有些厂工子弟,趁这个机会当街溜子耍浑。
这种人是常有的,尤其是最近物价又涨了一波,许多找不到工作的待业青年也不想着怎么找工作了,一个二个直接就变成了“混混”。
时不时就去街上那些摊上耍浑,要吃霸王餐,甚至还有人嚷嚷要收保护费。
但直到迈入礼堂大门,宋明瑜这才知道员工嘴里的“大吵大闹”是什么意思——
不是什么街溜子什么混混,而是一群男女职工正站在主席台下,气势汹汹,虎视眈眈!
带头的那个女人声音尖锐:“我不管什么名单不名单的,说好的是给针织总厂的职工安排工作——那你们今天必须要给我们一个交代!”
……
对有些人来说,这个招聘会简直是收获得盆满钵满。
合同签了,工作拿到了分配,还有新老板亲自慰问的腊八粥喝!
这是天大的喜事,恨不得奔走相告,让所有人都知道。
而对于另一些人来说,这个招聘会就没那么令人愉快了。
比如说小花袄。
在厂里小偷小摸固然是让她日子过得不错,至少小方这些人苦巴巴地勒紧裤腰带的时候,小花袄还能继续吃肉喝汤。
可针织总厂破产,这些东西都要被债权人收走,她就没辙了。
偷点总厂的东西,她还能理直气壮,她就是总厂的职工,而且是总厂欠她的,她还不怎么心虚,可东西要是是别人的——
她还真不敢。
不是不想,是不敢。
万一真吃牢饭了咋办!
小花袄就想到出去找个别的活儿来做,可哪有那么容易,针织总厂一下子失业那么多人,几千人嗷嗷待哺,厂子还在破产清算环节,能做活儿的工作都有人抢呢!
加上小花袄又不是那种技术特别突出的,她根本就不吃香。
之前靠着薅厂里羊毛,顺手牵羊拿了不少好处,小花袄过了段时间比别人更好的日子,现在由奢入俭难,又喜欢攀比,心里那口心气儿就下不去了。
就在她表面若无其事,心里焦虑得很的时候,忽然有人来通知她,说厂里开了招聘会!
小花袄开始还提不起兴趣,宋明瑜办的,她心里暗暗嫌弃。
她对宋明瑜可没什么好印象,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说话跟带了刺儿似的,一点没有后辈的样子不说,还去当个体户。
挣钱又怎么样,挣钱了还不是个体户,也就趁着这两年运气好,还抖起来了,现在厂子破落了,还在厂子里开招聘会——她一个个体户怎么能的呀!
可经不住家里真是没米下锅了,小花袄脸上僵着,安慰自己就是去看看,说不定根本就不咋地。
换以前她还真看不上,别说工作了,这招聘会她扭头就走,这要不是情况特殊,哪有她去给个体户低头的道理。
小花袄自觉是情况所迫,纡尊降贵地跑一趟。
可等到了礼堂她才知道,原来这什么招聘会,竟然是专门给他们针织总厂这些职工安排的!
说是招聘,可听说直接就是工作分配。
不仅有很多钱拿,还可以自己选,不用继续在一线当纺织工人,这可把小花袄给激动坏了。
什么对个体户的鄙夷,对宋明瑜这人的不喜欢,她都抛之脑后了!
在小花袄的想法里,当纺织女工是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儿了,她最看重的就是长得漂亮,进纺织厂的时候都恨不得下巴看别人,可现在呢都被一线摧残成啥样了!
小花袄自我感觉良好,甚至想着等会要不要提个要求,她呀就想去Venus。
工资高那是必须的——听说还有福利,她可不能少,她得比别人更多才行,而且Venus那些衣服可老贵了,说不定随手拿一件就能挣不少。
她甚至有点后悔了,今天就该穿得光鲜亮丽点,不过没穿也无所谓,看看旁边这些总厂的职工,一个个愁眉苦脸的,整个人气质都不咋地。
哪个老板喜欢这种员工?
小花袄觉得自己可明白这些个体户的心态了,都喜欢能撑门面的,她小花袄就很合适呀。
小花袄哼着小曲儿在招聘队伍里排着队,这会儿来的职工多起来了,队伍排得长长的,时不时就能听见有人震惊的声音,一会儿又是有人喜极而泣的声音。
陆陆续续有人带着欢天喜地的表情从小花袄身边路过,她那心里就更跟猫爪子挠似的,好不容易终于排到她,她一屁股坐下,就问:“都有些啥工作能选?!”
桌子后面那人眼睛都没抬,就说道:“名字先报一下。”
小花袄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对方顿了一下,“不好意思,你不在名单上。”
小花袄愣了一下,“名单,什么名单?”
对方这才抬起头来,仔细一看,这对面坐着的人竟然是她认识的——高彦芝!
高彦芝语气平静:“今天的招聘会是面向优秀员工的,礼堂门口也写着,只对名单上的员工进行招聘。”
“什么礼堂门口贴着——我不知道!”
小花袄顿时急了,她期盼了大半天呢,就等着这么个好机会,她连进新单位要去Venus买点什么新衣服都想好了。
不,她说不定就是Venus的员工——
针织厂不去,可以去店里呀,听说那些门店的员工,公司都要发套装,她到时候转手卖出去不知道能赚多少钱呢!
“名单上凭什么没有我,我也是针织总厂的职工!”
“我刚刚说了,只有优秀员工在名单上。”
小花袄顿时炸了,她左顾右盼,伸手抓向旁边的一个辫子姑娘,“你说什么疯话呢,我不是优秀员工,难道这种愣头青才是?!”
那姑娘刚签了合同,本来年纪小,又不是学纺织出身的,申请分配到了明瑜酸辣粉去,正欢天喜地地抱着合同往外走。
哪想到杀出这么个气势汹汹的小花袄来,顿时往后退了一步,面容警惕。
“合同是我签的,你抢也没用!”她说着还宝贝地把合同又往怀里紧了紧。
谁要你的合同!
小花袄气得更厉害了,转头就叭叭地输出起来。
“高彦芝,你就是记恨我之前拆你台是不是——什么名单,根本就是你胡编的吧!”
高彦芝淡淡道,“我是来负责招聘的,你想多了。”
她要是当场跳起来和小花袄掰扯,反而就被小花袄给扯进了节奏里,高彦芝八风不动:“名单上没有你,你回吧。”
小花袄哪里肯走,“我那是实话实说,我有哪里说错了,你这人心眼也太小了吧!”
“实话实说?我可不觉得当着别人嚼舌根有什么好实话实说的,再说了,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不清楚?”
高彦芝说道。
“今天这场招聘会,就不是给你准备的,麻烦你离开吧,后面还有人排队呢。”
小花袄更怒火中烧了,她才不管有没有其他人排队等着应聘呢,煮熟的鸭子飞了,原本以为自己能拿到的工作没了,她能消停才怪,当即就扑上去要抓高彦芝的脸。
高彦芝也不是什么战斗力很弱的渣渣,小花袄敢动手,直接站起来就要跟她扭打在一起。
其他人肯定不会就这么看着,负责现场维持秩序的员工们顿时跑了过来,正忙其他事情的林香也赶了过来。
林香脾气要比高彦芝温和一点,但原则性问题她当然是不会退让的。
“抱歉,我们的招聘原则就是只挑选那些在针织总厂有突出表现的员工。”
这本身是一种委婉的说法,林香顾念着自己曾经是总厂的职工,而且今天本身也是这些职工的一次难得的机会,她不想把事情闹得太难看。
她想和气点解决事情,但碰到小花袄那就是秀才遇到兵,根本说不清。
小花袄不仅自己闹,还撺掇其他人一起闹,有些也不在名单上的顿时就吵吵嚷嚷地纠集了起来。
本来他们都放弃了,觉得就是自己倒霉,可小花袄在这儿这么一闹腾,他们也壮了胆气儿,“法不责众”呢,总之他们闹一闹也不吃亏,说不定就能闹出来个工作。
“谁管你们文件不文件的,说了要安置针织总厂的职工,你们必须拿出个章程来,不能欺负老实人!”
现场的其他人当然不会让他们就这么闹腾着,不仅是宋明瑜带来的这些员工和招聘负责人,就是总厂的其他人也看不惯他们这么做啊。
他们闹了拍拍屁股走了,等会宋明瑜一发火,干脆招聘会撤了不做了,他们怎么办?
他们还得过日子呢!
现场顿时混乱成一片,全靠林香带着人才没真的打起来。
所以宋明瑜赶过来的时候,才碰上这么一出两方对峙的场景。
她一来,所有的员工都精神一抖擞:“宋总来了!”
林总工作能力是人人称道,尤其是专业水平那是真的强,可轮到说和人打交道,那林总是真不如宋总彪悍!
别说其他人了,就是林香自己也松了口气,和高彦芝俩你一句我一句,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给宋明瑜说清楚。
高彦芝尤其气愤!
平时在厂里还没这感觉,现在却不是厂子内部的事情,而是针织总厂的下岗职工们要来应聘新单位。
高彦芝是多有集体责任感和荣誉感的一个人,偏偏小花袄能当场闹出这么大动静,在高彦芝眼里那就是丢总厂的脸,简直让人脸上还火辣辣的。
“明瑜,这事儿都赖我——”
她就该一开始就把这个女的赶出去,高彦芝越发后悔,发现自己是真的觉得和小花袄这种人说不通!
宋明瑜摇摇头,目光落在了小花袄身上。
小花袄本还是一副嚣张的样子,见宋明瑜的目光投来,她马上就变了脸,一脸堆笑:“高姐,您说得太严重了——什么这个那个的,我都不懂呀!”
“我就是一个小小的下岗职工,我怎么可能闹事?”
说着说着,她还装模作样地抹起了眼泪。
“我就是想知道,我到底犯了啥规矩,怎么这名单上就是没有我呢?我在总厂也是辛辛苦苦、勤勤恳恳地工作干活,我家里条件还不好,我儿子发高烧,我都买不起药——”
高彦芝脾气可不像林香那么温和,小花袄一而再再而三地玩心眼,哪怕是张新民拦着,她也想冲上来撕吧这人的嘴巴。
怎么就颠倒黑白,把自己说得跟小白花似的!
但高彦芝更担心的是明瑜上当受骗,毕竟明瑜又不在厂里,对厂里有些人是什么德行不见得清楚,万一被她这副梨花带雨的样子给蒙骗过去了——
但高彦芝显然是关心则乱。
宋明瑜压根没被小花袄的演技骗过去。
她全程都只保持着淡淡的笑意,看不出来是觉得小花袄好,还是不好。
任小花袄在那又是流泪,又是跺脚哭诉,她都不发一言。
反而是小花袄自己哭着哭着,没人接茬,她自己先觉得尴尬了!
周围静悄悄的,她装模作样地平静下来:“宋——宋总——让您见笑了——”
宋明瑜一句话就把她给噎住了:“你在名单上吗?”
“不……不在。”小花袄迟疑了一下,又想开始抹眼泪。
宋明瑜却抬了抬手,理都不理她,四下环视。
整个礼堂,熙熙攘攘的,有许多针织总厂的职工。
有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脸担忧忐忑,像是怕招聘会开不下去了。
还有的人义愤填膺,似乎是在咒骂小花袄找茬,破坏招聘会的气氛。
宋明瑜将众生百态纳入眼底,声音嘹亮。
“每一个勤勤恳恳在总厂里工作、生产的职工,我们这边名单上都做了登记,不会让任何一个认真劳动的工人同志受委屈——”
“但是,我们也必须要重申这一点。”
“无论是明瑜餐饮,还是明香服饰,我们只想要那些吃苦耐劳、诚实努力的同志。”
“对于有些浑水摸鱼,既在专业上缺乏能力,道德上也毫无底线的人,我们的企业并不欢迎,也绝对不会给这种人一丁点机会!”
这话真是字字扎心,小花袄脸色一变,“宋总——”
宋明瑜压根就不给她插话的机会。
“这位同志,如果你不在名单上,只能证明你根本就不符合我们的要求,如果你觉得不服气,大可以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说看——”
“你的岗位是什么,你的经历、技能有哪些,你在针织总厂获得过哪些荣誉,你有没有做过任何一件对不起单位的事!”
宋明瑜连珠炮似的抛出问题,把小花袄炸得晕头转向,本能地开口“我当然——”
“她有个屁的荣誉,她就会偷东西!”旁边却响起来一个职工的声音,“王梦丽,当着我们所有人,你不能撒谎,你偷了厂里的东西!”
说话的人赫然是小方,她签了合同之后并没有走,而是去了食堂喝腊八粥,端着碗默默流泪的人里头就有她一个。
她喝完粥的时候,恰好宋明瑜收到礼堂有人闹事的消息,两人是前后脚到的。
小方盯着小花袄,眼神很是不善!
在签订合同的时候,小方就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更加努力认真地工作,不要辜负这得来不易的机会。
可是小花袄这种人凭什么,自己道德败坏不说,还踩那些努力生活的人,小方上次被小花袄怼懵了,但回去以后越想越不对。
明明做错的人是小花袄,不是她,不是玲儿,更不是高姐!
这一次,小方不想再当那个说不出话的旁观者,她决定勇敢站出来,揭发小花袄这个表里不一的人!
有人牵头,其他人顿时也叽叽喳喳地说了起来。
“她偷东西,我知道,她上次还想拉我们一起,说偷的人越多,厂子越是没办法管,这人心眼坏得很!”
“而且她也没有表彰,她在的小组,她是动作最慢的!”
“我可以证明,我和王梦丽是同一个车间的!”
王梦丽就是小花袄的本名。
小花袄是万万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小方——方文梅竟然把自己拆穿了。
还不止方文梅,那么多人,竟然都站出来揭她的老底!
“这位同志,看来你的‘光辉事迹’真不少,厂里那么多同志都知道你的情况。”宋明瑜微微一笑,“我们是做合法生意的,不是培养小偷的专门学校——恐怕我们的小庙容不下你这样的大佛。”
嘲讽,太嘲讽了,这话简直是把小花袄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什么叫小庙容不下大佛,什么叫不是小偷专门学校,这字字诛心,就是嘲讽小花袄是个手脚不干净的小偷。
这话传出去,不仅宋明瑜不招小花袄这个人,恐怕知道这事儿的都不会招了,宋明瑜这不是想警告小花袄,而是想杀鸡儆猴!
众目睽睽之下,小花袄脸色由青转白。
她竟然忘了,宋明瑜就是个刺儿头!
这下没办法,只能放大招,一屁股蹲坐在地上就开始撒泼!
“你宋明瑜就是我们针织总厂走出去的,做了老板,怎么就能不认我们厂子的长辈!你有饭吃,不能把别人的饭碗给踢烂呀,凭什么不让我们有工作!”
“你们别听她的,她今天能这么对我,明天就会这么对你们,你们以为她是好心,你们就是一群蠢货,给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宋明瑜看都不看她一眼,直接招呼门口的安保队:“麻烦把她还有这些闹事的人,全部清出去。”
这安保队可不是厂里的保卫处,正经是一群彪形大汉,面容冷肃,光是杵在那就给人极强的震慑感,小花袄吓得话都不敢再说了,一个劲儿地哭嚎。
“别抓我去派出所,我不去派出所——”
宋明瑜的目光再缓缓地往其他人面上一扫。
刚刚那些趁着小花袄怂恿的时候跟着闹的男男女女本还想求情,对上她冷淡的目光,一个个缩了脖子。
宋明瑜打蛇打七寸,这些人是真的怕!
怕像小花袄那样,她一句话,前途就被彻底钉死!
甚至都没等安保队来“请”,这些人自己灰溜溜地就离开了招聘会场。
只是离开礼堂的时候,一个个都又露出了那副怨恨的表情,甚至有人冲着地上吐了口唾沫。
“呸,什么企业家,就是一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然而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目光还是紧紧地盯着礼堂里头那影影绰绰的人影,心里又是贪婪又是不甘。
去宋明瑜那上班,一个月至少能拿一百多块!
想来想去,这些人的目光交接,都把怨恨发泄在了小花袄身上。
“要不是那个疯女人刚刚撺掇咱们,咱们怎么会和宋明瑜起冲突!”
“哪有老板真的不要员工的,咱们一个个都有一膀子力气,她肯定会招咱们,都怪那个疯女人!”
小花袄还不知道自己一通操作,不仅工作没找到,甚至还又多了一堆“仇家”。
她现在也无暇他顾,她被那群人高马大的保安直接给扔在了家属区门口!
对方还粗声粗气地说:“再去扰乱招聘会,看见你一次,就把你送到派出所去!”
小花袄怕的就是进局子。
如果她真胆大包天,就不至于是等到厂里走到最艰难的时候,和其他人一起,混在人群里去偷偷摸摸地顺东西了!
她憋憋屈屈地回了家。
儿子跑过来问她是不是去参加招聘了,“妈,我听说那个老板很有钱,你一个月能拿多少工资啊?”
能拿多少工资?
小花袄反手一巴掌,这就是她的工资!
……
宋明瑜却压根没把这场小小的插曲放在心上,反而是趁这个机会,又和礼堂里的总厂众人好好地打了一副感情牌。
“我们企业欢迎优秀人才,但绝对不会让任何一个居心不良的人浑水摸鱼,滥竽充数!”
“各位请放心,我们对所有员工都一视同仁,只要你有技能,有本事,无论你是从哪里来,是什么样的身份,什么年龄,在我们企业,一定能获得足够的回报!”
“所有的合同从今天开始起效,虽然咱们年后才开始顶岗工作,但是今年的年货,一分也不会少,作为咱们明瑜餐饮和明香服饰的家人,大家热热闹闹的,过好这个年!”
刚刚小花袄跳出来被宋明瑜几句话轻松制裁,已经起到了杀鸡儆猴的效果,这会儿宋明瑜又一点不见刚刚的威严,反而是又亲近,又包容。
一连三句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恩威并施的手段,一下就把剩下来的这些预备员工们给感动得眼泪汪汪的,心里都有了底气。
——他们想要的不就是这样的安心感吗?
别人给不了,宋明瑜给得了!
她大方的手笔,几乎是一瞬间就把这群长年在厂子里,真正认真工作的职工们给俘虏了。
他们这个年,能过得体面了,也不怕别人嘲讽他们是一群下岗职工……一年到头,连单位的一根毛都见不着。
他们也是有家的人了!
实际上,这个年货宋明瑜也没亏。
本身也不是什么很精贵的东西。
精贵的人家也用不上,更多是米面粮油,这种生活刚需作为企业福利,又接地气,员工们也会承情。
然后就是Venus和明瑜餐饮旗下的员工会员卡。
自己人,打折多,能攒积分,像是明瑜酸辣粉,每个月还专门有几顿员工免费套餐可以吃。
谁不希望自己是特殊的呢,而且还是这种受人尊重的特殊,别的不说,去店里拿出来“明瑜”和Venus的员工卡,不知道多少人要羡慕!
一般人想进都进不来呢。
而处在宋明瑜的角度,这都是培养客户。
毕竟在八十年代这个没有互联网的时代,有什么比耳濡目染更能够宣传一个品牌呢?
连品牌的员工自己都吃、都用自家的东西,这就是活生生的广告。
还省了一笔广告费,员工们得了实惠,品牌这边也没亏,到时候在本地媒体报纸上一宣传,又是一波“流量”。
不知道是不是小花袄的这一场闹剧,反而让更多针织总厂原本的职工们得知了招聘会的消息。
招聘会原本只定了一天,结果来的人实在是太多,最终一口气办了整整两天。
绝大部分的针织总厂职工都被“瓜分”了个干净。
不仅仅是宋明瑜的两家公司,还有一些本地的其他企业,像是盛凌冬的物流公司也来参与了招聘会。
针织总厂也有不少男工人,尤其是设备、运输车队这些,像这种部门,和宋明瑜公司的对口程度就很低,反而是很适合盛凌冬的公司。
宋明瑜乐得他接手这些运输熟手,未来十年甚至是几十年,谁掌握了物流,谁就掌握了生财密码,盛凌冬收了这些人也是对她有好处的。
——两人现在可是深度绑定的“全方位战略合作伙伴”,从“明瑜”到Venus,那都是一条船上的。
不过这些企业招聘,宋明瑜就没再露面了,她还有的是要忙的事儿呢!
见宋明瑜不出现,也有之前被宋明瑜拒绝的人还想再来蒙混过关。
谁知道一听到名字,就直接被对方拒绝了,“不好意思,你不在名单上,我们只认宋总的名单。”
这些人满脑子以为,他们只是断了在宋明瑜那的前途,殊不知他们的所作所为早就已经上了行业“黑名单”。
宋明瑜说不要,其他企业也不会要!
整个招聘会下来,来招人的企业一个个笑得合不拢嘴,除了盛凌冬那种搞物流的,还有其他行业的,大多都是小厂子,或者是乡镇企业。
这些老板收人都收得很开心,针织总厂的员工们也都很开心。
不是每个人都能去到宋明瑜的手下。
但他们的确有了新的出路,不用守着这座已经没了的厂子苦熬,这也让他们心里轻松了许多。
而对于这次的招聘会发起人宋明瑜来说,这次招聘会可以说是收获满满,甚至很多“意外之喜”,远远超过了她的想象。【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全文完结】
第165章 第 165 章 大结局
“今天, 是全国第一家国营工厂,南城针织总厂宣布破产整整一年的日子。”
“一年前,这家拥有数千名职工的老牌国企轰然倒塌,在全国范围内引起了极大的影响, 这数千名企业员工要何去何从, 受到了广泛关注。”
“现在一年过去, 前些日子,针织总厂已经彻底完成了破产工作, 从此不再有‘南城针织总厂’, 但那数千名员工过得如何呢?让我们跟着记者的脚步,一起去看看他们如今的生活——”
镜头从记者身上挪开,一座令人望而惊叹的纺织厂进入众人视野。
这是一座宽敞又漂亮的厂子, 设计风格和时下绝大多数国字头的厂子都不同。
光亮、崭新的铁大门两侧, 还能看到有涂得干净又鼓舞的生产标语口号。
厂房用的色调不深,看上去并不压抑, 反而有一种轻松、温暖的感觉。
厂区里头有好几个厂房,显然都是重新装过的样子,漆面都还是新的, 旁边还有搭起来的脚手架, 看上去是还要扩建好几个新的。
厂房楼最上面挂着金光闪闪的五个大字——
明香服装厂。
记者介绍道。
“大家现在看到的就是位于南城珞璜的明香服装厂。”
“它的前身, 只是珞璜的一座乡镇工厂,如今是明香服饰旗下最大的纺织厂,也是Venus如今的直属服装厂。”
“这座工厂虽然‘年轻’, 但却安置了许多原本针织总厂的工人, 为再就业做出了重大的贡献——”
“啊,我们来得很巧,这里有几位正好从厂区出来的工人同志——”
记者带着笑容迎了上去, “几位同志,你们好,我是中央电视台《社会观察》节目的记者晓丽,不知道方不方便接受一下采访?”
她运气很好,这几个女工都很愿意接受采访,听闻记者是来问针织总厂后续的,几人都不约而同地指向了中心的两个人。
“小方和玲儿以前都是针织总厂的,问她们总没错!”
记者精神一振,还真就这么巧!
她忙不迭就把问题抛了出来,其实都是一些很常规的问题,像是针织总厂破产清算已经彻底完成,问问两人知不知道。
又像是,在新单位工作的感受如何,和原来在针织总厂相比较,有没有什么区别之类的。
小方和玲儿对视一眼,玲儿轻轻推了一下小方:“你先说。”
“……那我就先说了。”小方吸了口气,面对摄像机,她还有些发怵,但还是把话努力说得清楚明白,“我很感激宋总能给我这个机会,能让我到明香服装厂来工作——”
“厂子里的日子?我觉得很好,换班什么的安排都很合理,不会太累,工作效率也很高。”
“设备这些都是最新的,我们的奖惩规则都很严格,如果谁浑水摸鱼,就会被扣除绩效、工资,但如果反过来,工作勤奋,或者是发明了新的设计款式,改进了什么纺织技法,也会给专门的奖金,宋总还说要保护……保护……”
玲儿提醒,“版权!宋总说的是版权!”
“对,宋总说,如果是做出了好的设计,给品牌用上了,就有专门的设计费。”小方把话接上,“加班也有加班费,逢年过节的,还有年货,有津贴……我只能说,这样的条件,绝对是找不到第二个的。”
“看你们这样有精神,也能感觉得到明香服装厂对员工的用心——你们是刚刚换班吗?”
小方点点头,“没错,刚刚换班。”
长时间在车间里面忙碌,高强度绷着神经,多少是有点累。
但好在厂子里倒班时间安排得合理,不是生产繁忙的时候,还能多休半天,平时加班也有工资,所以几人这会儿精神头都还挺不错。
“而且,厂子里还会给夜班员工安排免费早饭。”玲儿补充道,“要是不吃,也可以折成现金存起来,等月底一起跟工资发。”
记者听着听着,忍不住就连连点头,“明香服装厂这一点做得非常好,这是真正的人性关怀。”
不是针织总厂的几个女工也跟着吹彩虹屁。
“我们宋总,那是做事最妥妥帖帖的了,跟着她只要认真干活就行了,别的啥也不用咱们愁。”
记者对这个问题很好奇,问她们平时明香服装厂具体有没有什么福利和照顾。
“生活上,对员工有关心吗?”
几个员工都笑了,玲儿捂着嘴笑得最开心,“这照顾和关心,不就在咱们身上吗?”
楼房外头的光线要比厂房里面明亮许多,但到底是冬日,哪怕光线也没什么温度,几人身上都有围巾手套,这会儿一齐举了起来。
记者定睛一看,“这是——”
“厂里统一订制,给咱们发的。”玲儿美滋滋地抚摸着手套,“你别看它款式简单,用料可扎实,可暖和。”
她让记者摸了一下手套的料子,记者失笑,“这下我都快羡慕了,也不知道明香服装厂招不招记者,我觉得我也是很适合的——”
镜头里,众人都笑了起来。
“今年比去年暖和了。”玲儿说道,“去年,我就感觉浑身都冷,骨头缝里都冷。”
去年春节,南城针织总厂宣布破产清算,一夜之间,几千个员工失去了工作,失去了赖以生活的收入来源。
铁饭碗是一辈子的,可还没到一辈子,就已经吃不上了。
整个总厂当时乱成了一片,人心惶惶,所有人都绝望而不安,甚至还险些出了一些治安事故。
不仅是身上冷,心里也冷,铁饭碗丢了,国字头的家不在了,连明天睁开眼要去哪里养家糊口都不知道。
可就在所有人都觉得没了希望的时候,宋明瑜却宣布要办一场给针织总厂工人们的招聘会。
说话的这几人,当初都是参加了这场招聘会,才有了后半生的出路,因为一直在车间里工作,她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继续留在纺织这边。
今年多了围巾手套,冷是不冷了,心里也是暖的。
玲儿甚至听说许多国营厂子今天的福利都取消了,更别说围巾手套这种东西。
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她的选择。
她无数次庆幸自己当初很听劝地来了服装厂。
“一年了,要不是你提起,我都想不起来,我们竟然来明香服装厂一年了。”
一年了,想起来还真就是一眨眼的事儿。
这边采访着,记者越问,小方和玲儿也越来越放得开,答得越来越激情澎湃。
旁边不少路过的员工也听见了这边的采访对话,也围了上来。
听说是中央台的节目组下来采访,一个个都把胸脯拍得震天响——
“我之前也是针织总厂的工人,这个我特别了解——要不是宋总,我们早就没活路了!”
“对、对,就是她办的那场招聘会!”
“你们是不知道呀,那场招聘会当时有多少人去,我当时为了抢个名额,鞋后跟都给人踩坏了!”
“当时我回家还怄气呢,结果上了一个月,你们猜怎么着,工资都够给我再换双耐穿的新鞋子了!”
“也有人不肯来,嫌远,现在呢,又后悔了没要这个机会,前两天还托我问,厂子还能不能要,她以前也是总厂的员工,我说那哪能这样做事儿的,给她回绝了。”
“哎哟,现在那些厂子哪有咱们明香服装厂过得好——唔唔——”
有人被捂住了嘴巴,警告他说话注意点分寸。
可任谁也看得出来,这群在宋明瑜手底下干活的前针织总厂工人,一个比一个过得舒坦!
甚至还许多员工还记得住宋明瑜拿了什么表彰,七嘴八舌的。
什么本土优秀品牌,什么进步个体企业,那叫一个吹得天花乱坠,听得记者都晕乎晕乎的。
可也渐渐地,在这些人的话里,勾勒出了一个更加清晰的,生动的形象。
记者越听越入神,甚至本有些躁动的心也安了下来。
出外勤,是个好活儿,但年前出外勤,那就不是什么让人羡慕的活儿了。
这意味着她回去可能将将能赶上年夜饭,还是挺多人不愿意的。
但她毕竟是台里的新人,资历不够和前辈们竞争,只好硬着头皮来。
幸好,这次的主题,她还挺感兴趣。
《针织总厂不在,希望始终在:一年后,探访下岗职工,他们现在好吗》
题目取得很巧,是这一年来最让人关注的主题——国营工厂破产。
记者当然也知道这个事儿,不止知道,她还特地去了解过,甚至是特别惊奇于这里面传播度最高的一个大事件。
那就是一家私营企业的老板,竟然主动提出愿意为这些下岗职工的再安置出力,还牵头举办了一场专门的招聘会!
那场招聘会自然是空前绝后地成功,有那个老板牵头,南城政府也迅速展开了安置工作,在众多企业的协调下,最终是实现了针织总厂职工妥善安置的佳话。
记者对这个叫做“宋明瑜”的老板——这个传奇人物,充满了好奇。
她听着员工们你争我抢地说话,惊奇于他们对自家单位的了解,甚至是对老板的了解——
“平时厂里经常都会宣传宋总的事迹吗?”
她这话一出口,玲儿就大笑出声,“记者同志,你以为我们是因为厂里头宣传才知道呀?”
一众服装厂的员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笑出来声。
“宋总的事儿,还用得着专门在厂子里宣传吗?”
“别的不说,咱们就是宋总救下来的。”有人粗声粗气地说道,“要不是宋总人看我有经验,愿意要我进服装厂,我就只能去扛大包了,你说就我这个年纪,我能扛得动个啥!”
“昨晚上电视你们看没,说是今年要做一场一样规模的招聘会,就仿着去年那个做,还说愿意去的企业都有补助。”
“去年办得那么好,今年估计肯定很多人去——不过今年也就是补助了,去年市里头那个阵仗才叫大呢!”
记者眼看着话题又歪到了千里之外,赶紧又把话题拉回来。
“宋总在你们员工中间,声望似乎很高?”
“那是当然,诶,你知不知道宋总有多厉害,除了咱们这个服装厂,她自己还做餐饮呢——咱们一个活儿都干不明白,她一个人有两个!”
“哦哟,你是京城来的记者哇,你不知道的,晨报、晚报、日报这些,天天都是头版头条,说是要踊跃学习‘明瑜餐饮’和‘明香服装’的企业精神!”
“今年那些企业估计也能上报纸,但反正和宋总比不了。”
“那能一样吗,去年那可是宋总和市长谈下来的——你们说哪个老板敢和她一样胆大呀?”
这当然是没有的,这话一说出口,所有人都摇摇头,“宋总那胆子,没人敢跟她比。”
小方叹了口气,“大胆不说,还偏偏好就能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
生怕这记者不知道宋明瑜有多厉害,这些员工那叫一个殷勤,凑在记者身边给她科普宋明瑜的厉害之处。
有不少人一开始心里嘀咕宋明瑜是不是太着急,与其把珞璜服装厂给盘下来做大,倒不如去和国营厂子合作。
可宋明瑜反手就给这些人好好上了一课,她不是作为一个私营企业的老板去盘厂子,这个厂子除了明香服装,还有郑氏的入局。
区区服装厂,对郑氏那种庞然大物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更别说本身郑氏就有进入内地的想法,两边是各取所需,花点钱,对郑氏来说是最不费精力的。
“你知道Venus吧,我们服装厂就是给Venus生产的,是一家人!”
有员工甚至兴致勃勃地冲着摄像机说道,“Venus的衣服特别好,都去买,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这还做起广告了,记者哭笑不得,却又拿这些热诚的员工们没办法。
他们说话一点也不油滑,反而是处处都真诚,像是生怕记者对他们如今的“家”有误解似的,一会儿拉着她说这个,一会儿拉着她说那个。
人心都是肉长的,更别说这些员工说着说着,自己也眼眶红了。
“现在的日子,一年前,想都不敢想。”
一切和当初在针织总厂的时候很像,却完全丢却了那份暮气沉沉,反而是空气中到处都充斥着年轻人的欢声笑语。
男工女工们三五成群从他们身边路过,有些面露好奇,有些则是三五成群,似乎是在聊过年要怎么过,慢悠悠地走着。
小方和玲儿转过头去,看见有人和传达室的老大爷告了个别。
同样是熟面孔,曾经总厂的保卫处老爷子,对方笑呵呵地挥挥手,“新年快乐,好好过个年!”
年前,纺织厂都陆陆续续停工了。
员工们要年后才会继续回来上班,到时候又是新的一年,不仅天气转暖,最重要的是,一年一度的员工升职之类的,也会在春天举行。
“我相信,在这里,我们可以真正地过个好年。”
……
针织总厂的员工安置花了宋明瑜不少工夫,但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
像是这些员工口中讨论的那些表彰,宋明瑜可以说这一年是拿到手软。
有劳动局、就业局这些和安置直接相关单位给她颁发,也有市里给她专门的表彰,像是什么“下岗职工再就业标杆企业”。
针织总厂破产这件事影响深远,宋明瑜为市里分忧,市里自然也投桃报李。
这些表彰,不仅仅是从名声上,给宋明瑜加了好几层“滤镜”——
如今在南城,就没谁不认识宋明瑜这个名字的。
报纸、电视台的轮番报道,让宋明瑜这个名字一下在南城传开了。
等南城人把这名字左看右看,咦,似乎感觉很眼熟?
再去一翻,好么,原来宋明瑜就是《南城食代》的主笔,他们平时寻觅美食,甚至是推荐外地朋友用的这本“南城旅游指南”就是出自宋明瑜的笔下!
再回过味来——
Venus是宋明瑜的,如今大街小巷都是穿Venus的女同志,男人们不买,可家里的老婆、亲妈、女儿这些总要买吧。
“明瑜”也是宋明瑜的,明瑜酸辣粉,谁没吃过,南城人出门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就是去酸辣粉吃饭。
那他们简直天天和宋明瑜打交道啊!
南城人这么一寻思,就觉得更要支持一下宋明瑜的生意了。
宋老板人美心善,这可是市里都认可的!
这下消费得是一身正气,消费得是心安理得!
无论是服装生意,还是餐饮事业,本都是走群众路线的,宋明瑜从建立品牌之初就一直很小心地维护客户关系。
如果说,那时候还得品牌自己给自己打吆喝,那有了这些头衔和正面报道,品牌的群众基础就和宋明瑜本人绑得更深了。
她是优秀的正面典型,和她有关的品牌无疑就更稳了,哪怕牌子没听说过,但宋明瑜大家都听说过呀!
就连宋明瑜本人都没想到这年头,“名声”的影响力会这么大,甚至市里还专门又给她名下的企业追加了一系列的政策。
就连银行也主动伸出了橄榄枝,表示可以给“明瑜”和Venus提供更高额度的贷款,和更低的利息优惠,甚至还有两年内免息的政策!
“优秀的民营企业家,我们当然是要扶持的。”
南城银行的行长满脸笑意。
个体户其实银行并不喜欢放贷款,因为他们实在是很不稳定,今天放出去的贷款,可能没多久,他们就已经做不下去了。
这些贷款收不回来,久而久之就烂账一团了。
可宋明瑜却是银行最喜欢的那种客户——稳定,有资本有眼光,最重要的是还有南城市帮她背书!
到这节骨眼上,谁要是没看懂南城是想把宋明瑜推出去做代表人物,那就是真瞎了。
银行也不介意做这个人情,宋明瑜一步步走得越来越高,他们也不会吃亏。
而这些只是宋明瑜这一年来收获的其中一部分。
对宋明瑜本人来说,1987年到1988年的这一年,她过得极为充实。
之前也忙碌,但更多是在为事业版图打地基。
但针织总厂破产倒闭,这些员工都成了她的有生力量。
餐饮和服装业两边的发展进度一下子跟坐了火箭似的就往前冲了!
明香服装厂几乎是一上马,把这些针织总厂的老职工们召集进来,就火力全开,直接成为了Venus最强力的后盾。
之前怎么说,虽然珞璜服装厂也能干活儿,但一来明香服饰到底是和珞璜签的合作,而不是直属。
二来,珞璜服装厂的产量也是有限的。
要不是步厂长本人给力,一直拖着整个厂子到处拉外援,可能进军港城的时候产量这边就要出岔子。
宋明瑜和林香商量之后,吸取教训,这次既然有郑氏参与,干脆一来就建了个足够大的。
明香服装厂不是位于珞璜,而是珞璜整个小镇,几乎被这个服装厂吞并了。
这当然不会是尽头,宋明瑜甚至打算把厂子开到南城来。
南城有朝天门码头,有菜园坝火车站,还有飞机场,这些都比珞璜要方便。
现在Venus生意都在一线城市推进,物流上是绝对要保证的,不能再和之前一样。
但这些事情还不是那么让宋明瑜操心,她的精力主要还是扑在了明瑜餐饮上。
如果说明香服饰那边还有林香,那明瑜餐饮这边,那就是宋明瑜一人面对所有挑战。
有许多人都以为,宋明瑜有了明香服饰这个摇钱树,估计餐饮这边就随便做做就好。
但实际上,餐饮才是宋明瑜的初心。
她是真的喜欢美食,也是真的想要把“明瑜”这个品牌经营得越来越红火。
原本明瑜酸辣粉只是在周围的几个省城开了直营店,但有了针织总厂这些老职工的加入,人手上顿时宽裕了不知道多少。
宋明瑜马上启动了扩张计划,以南城为中心,向外面广撒网式地开直营连锁店。
明瑜酸辣粉的优势在这个时代太大了。
去年京城刚开了一家肯爷爷。
国外来的舶来品,对普通人是天价奢侈消费,即使如此,也是让全京城的人排队一两个小时,就为了那一口炸鸡。
南城当时许多人看了报纸都以为,肯爷爷这种洋牌子进入国内,像明瑜酸辣粉这种店肯定就经营不下去了。
其实不然,在明瑜酸辣粉,炸鸡、薯条这些东西是都有的。
宋明瑜又不傻,汉堡可乐薯条,这些都是无数八零后、九零后的童年记忆,明瑜酸辣粉当然是要做的。
但店里的主力不是这个,大多数人买不起汉堡,也吃不起薯条,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没接触过。
所以明瑜酸辣粉提供了另一种选择——
想要吃更平民化,更接地气的酸辣粉、中式小吃,明瑜同样提供!
甚至今年,宋明瑜还设计推出了所谓的“工作套餐”,一碗例汤,一份盖浇饭,加一个煎蛋。
在几十年后,这种模式早已经是大街小巷,大大小小的店都会用,可以说是市场上最有竞争力的一种快餐模式。
可是在这个年头,套餐的概念都还不多,更别说这种针对上班族的套餐了。
而且明瑜酸辣粉一向定价都便宜又实惠,许多,在很多饭馆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明瑜酸辣粉就靠这个套餐,又吸引了一大批客户。
宋明瑜也没少赚。
一方面薄利多销,另一方面这些上班族大部分都已经成家立业。
他们自己爱吃,也信任,回头会不会带朋友,带亲人,带小孩?
小孩可是明瑜酸辣粉的主力军,这些小孩儿不仅对店里日渐丰富的“儿童套餐”情有独钟,而且还特别能带动同行的大人消费。
在这个没有网络的年头,这种口口相传的营销策略无疑是最有效的。
报纸上报道,许多人看过也就忘了,可是身边的人你一嘴我一嘴,很难不去尝试一下。
等尝试之后——
那就再也回不去了。
天知道宋明瑜怎么做到的,竟然能让所有的店面味道出品都差不多!
如今明瑜酸辣粉随便一家店,都能做到每天营业额稳定几千块的佳绩。
要是遇上逢年过节大酬宾,甚至能做到一万左右。
尽管这个数字还要刨去店里的各种成本,但收入也是极为可观——毕竟这可是个连锁小吃餐饮店啊!
有些人开始不感冒,可是有明瑜酸辣粉放在这里,看其他的饭馆——
好么,比明瑜酸辣粉好吃的,没它便宜有性价比。
比它便宜的,又完全没那么好吃。
要是让宋明瑜听到这种烦恼,只会抿嘴一笑,告诉对方其实还有一个选择。
那就是去吃明瑜小饭馆!
比起明瑜酸辣粉的强势扩张,明瑜小饭馆就要低调多了。
但这种低调并不是因为发展得不好,倒不如说……现在明瑜小饭馆的发展,远远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仅仅一年时间,明瑜小饭馆就已经跻身成为了整个南城最受欢迎的饭馆!
如今明瑜小饭馆也是焕然一新。
于八一路的明瑜小饭馆新店装修没花多少时间就落地了。
地皮是骆京明这个南城市长亲自签字批下来的,宋明瑜拿到手就开始建设,进度卡得刚刚好。
市里显然很看重八一路的建设,甚至还主动推荐了建筑队和设计师,宋明瑜当然自己也能找到,但这种福利不要白不要。
这家新店的风格,比起老店在胡同门口那样朴实无华的样子,就要大方漂亮许多了。
宋明瑜还是维持了中式的装修风格,还专门设置了沙发卡座,彼此之间用镂空的木质屏风隔开。
最花工夫的还是后厨,宋明瑜考虑了很久,还是将后厨做成了半透明的模式。
像是几十年后风靡的“开放式厨房”,食客们哪怕在大堂进餐,也能看见后厨的师傅们是如何在制作。
一楼是大堂,二楼就是包房,曾经老顾客们最“怨声载道”的就是不好订包间,如今也总算是不用再担心了。
开业的那天,宋明瑜还亲自上场,当着所有围观群众,在电视台摄像机、报纸记者的相机镜头的拍摄下,现场表演了一回文思豆腐。
这一手朴实无华的炫技,当天毫无疑问,又是引来了一大批新食客。
最重要的是,八一路美食街因为明瑜小饭馆的入驻,竟然比想象中更早就组建了起来。
一条街上都是美食的香味,什么小吃、糕点、冷饮,应有尽有。
而明瑜小饭馆在为整个八一路美食街提供人气儿的同时,也因为它独一无二的“大店”身份,狠狠地吸引了一波外地来的游客。
加上当初骆京明承诺明瑜小饭馆的“驻外对接”还有“单位食堂”,明瑜小饭馆如今可以说是整个南城最红火的一家店。
周末、节假日这些就不说了,就连工作日,店里也通常是座无虚席。
不是说南城没有这样受欢迎的饭馆,但那些可都是经营了许多年的老资格,老字号。
而明瑜小饭馆满打满算,也就成立几年而已!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偏偏同行的这些饭馆还真拿宋明瑜的明瑜小饭馆没办法。
以前还能勉强说一句开在胡同门口的店不上台面,可如今人家八一路坐拥两层楼的巨大店铺,谁还说得出口。
想挑剔她新店的厨师水平,那就更不能够了,宋明瑜自己就是厨师,哪怕新店这边不是她亲自下厨,可抓徒弟这一块,她从来不是温柔那挂的。
加上还有江宛如这个严厉的大师姐盯着,轮班的厨师组一个个可都把身上的皮收紧了,生怕一个不好,师父的眼刀子还没飞过来,他们先就被江宛如给狠狠教训了。
厨师们兢兢业业,加上小饭馆的菜单本就敲定得早,都是提前练习过的,等度过一开始紧张的“实习期”,厨师们的发挥是越来越好。
正值春节前,明瑜小饭馆也没闲着,酸辣粉那边开了抽奖活动,小饭馆这边也做起了新春活动。
什么订宴席送小吃送菜啦,什么单桌消费满多少钱可以返一张餐券,下次来就能消费啦,总之是让食客们应接不暇。
这会儿,店里就人声鼎沸。
过年之前,带着亲朋好友出来下馆子的人变得多了许多。
八一路虽然不在民族路步行街的正中央,可耐不住明瑜小饭馆名气大呀!
更不乏家里有小孩的,更是要趁这个机会,好好带孩子出来吃一点小孩儿喜欢的。
店面大,人手也充足,哪怕这会儿店里都坐满了,但还是井然有序,后厨也完全忙得过来。
甚至员工们还难得忙到告一段落,抓紧时间歇口气。
墙上多了一台电视,这会儿正传出主持人铿锵有力的声音——
“为了表彰宋明瑜同志对南城发展的大力贡献,市政府决定授予她‘巾帼企业家’、‘时代先锋’等四项荣誉。”
宋明瑜穿着一身Venus典雅套裙的身影缓缓进入摄像机的视角中,长长的头发烫了一点波浪卷,看上去又知性又坚定。
她起身上台,在骆市长的手中缓缓接过表彰,并且在快门中不断露出得体微笑。
主持人在旁边激昂澎湃地说着:“希望未来能有越来越多的企业家,能够学习宋明瑜同志,为社会做出更多贡献——”
“……真厉害。”
穿着员工制服的小姑娘情不自禁看入了神,虽然人还规规矩矩地站着,但目光早已经飞到了电视机里头。
她才来明瑜小饭馆上班不久,但对宋明瑜却是实打实的迷妹,就这份工作,那都是冲着宋明瑜的名头来的。
南城的女孩儿们没几个不把宋明瑜当“偶像”的,年轻有为,工作能力强,又人美心善,谁不喜欢?
但偶像实在是太忙了,她来小饭馆上班以来,都还没见过呢。
只能隔着电视机这样看——
这是宋总第几个表彰了呢?电视机里的年轻女人笑容耀眼,让小姑娘忍不住晃了神。
“要是能见一面就好了——”
她肩膀忽然被轻轻地点了一下,年轻女孩儿吓了一跳,转过身来,原来身后竟然站着人。
不是一个,而是一群。
这女孩儿一下就认出来,其中一个就是负责小饭馆的店长,江宛如!
江宛如在店里可是颇有威名,这小员工一下子就紧张得不行了,下意识挺直了脊背。
“店……”
她尝试自我解释的话没说完,因为她一下意识到江宛如的目光没在她身上。
而是侧着头,在和队伍最前列那个年轻又优雅的女人说话。
逆着光,女人肩头的日光好像蒙上的一层闪闪发光的细纱。
嘴唇微微弯一弯,目光投了过来——
不是刚刚电视里的宋明瑜又是谁?!
这员工的心跳顿时停跳了一拍,整个人都抖了起来,“宋、宋总——”
咬字都模糊了。
“嗯?”
宋明瑜正听江宛如说话呢。
今年是明瑜小饭馆新店开业后,第一次过年,店面巡视是她亲自做。
江宛如正低声汇报着店里的情况,耳边就响起了小鹿似的怯生生的话,宋明瑜一抬头,一下就看到了有些不知所措的小员工。
不知道是不是没想到她会来,小员工见她目光投过去,更紧张了,脸上都出现了淡淡的红晕。
宋明瑜哭笑不得,她什么时候这么让人害怕了,不过想想也正常,可能是最近才入职的新人。
但她习惯了,在员工面前也不摆架子,上前两步,帮小姑娘把胸前的员工铭牌正了正,语气温柔。
“年前店里忙,工作很辛苦吗?”
这年轻女孩儿嗫嚅着,紧张得话都有点吞吞吐吐:“没有……没有辛苦,谢谢宋总关心。”
“辛苦也可以表达,咱们‘明瑜’都是一家人。”
宋明瑜温声说道。
“要是没有你们一线员工的辛苦,这家店也不会那么受欢迎,要说,也是我要和你们说谢谢。”
这小员工眼眶一下红了。
她想过很多种见到偶像本人的方式,她甚至都想过宋明瑜会生气!
毕竟自己走神了,尽管只是短短的一点时间,但她知道的,没有哪个老板能接受员工发呆开小差呀!
这个工作是她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要是、要是因为自己走了神,被宋总给开除了,那她真的要哭死了。
可宋总没骂她不说,还主动关心她累不累。
长辈们都说上班哪有不累的,尤其是在饭馆干活。
小员工也从来都是咬牙撑着,反正时间久了都习惯了。
累着累着,人就感觉不到身体上那股疲惫了。
谁知道宋明瑜的温言细语,让她一下就感觉到自己心里一股暖流流过。
累,原来是可以被人看在眼里的,努力工作,也是会得到这样的温柔的。
最重要的是,那可是宋总!
宋总在和她说话,在关心她累不累!
宋明瑜见这年轻的小员工迟迟不说话,以为对方是累坏了,冲对方微微笑了笑。
“累了就去坐会儿,顾客是很重要,但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要是累坏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说着,宋明瑜又和身后的江宛如她们说了几句,转过头来,冲她眨了眨眼。
“大伙儿都辛苦了,今年春节,多给大家发一个月的工资当津贴,好好过年。”
“……啊?”
等到小员工再回过神来,宋明瑜一行人早就去了后厨那边,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其他人刚刚就注意到了宋明瑜,可宋总是公司最大的老板,可不是店长那种天天与大家相处的角色。
所有人都是小心翼翼地围观,没人敢上前,直到这会儿才一拥而上,把这年轻小员工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宋总刚刚给你说啥了?”
“我好像听到津贴——咱们要发津贴啦?”
那员工的嘴巴一下就张大了,整个人脑袋都陷入了空白。
“是、是吧?”
众人都小声欢呼起来,“宋总太好了!”
那年轻员工还晕乎乎的,感觉自己刚刚像是做了一场梦似的。
……她刚刚见着偶像啦?
偶像还帮她整理了铭牌,还关心她累不累。
这小员工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胸前的铭牌,决定今年……不,明年这块铭牌她不能让人碰了!
想到还有一个月的津贴,这小员工忍不住兴奋地蹦了起来。
跟着宋总真是太好了——
这个年肯定能过得特别好!
……
这个年,也比宋明瑜想象中更加轻松,她甚至早早地就完成了一年最终的收尾工作,回到了针织胡同。
去年今日,整个胡同里头静悄悄的,就仿佛是一处无人之地,只有偶尔有些平房院子里传来低沉压抑的咳嗽声,能知道这里还有人在居住。
今年,它仍旧安静,却不是那种压抑的安静,而是带着新年之前的平静。
打开宋家小院的门,高彦芝和林香已经在院子里磕着瓜子等她了。
“张叔叔和陈叔叔呢?”
“他俩买菜去了,说是今天也要露一手。”林香含着笑,让宋明瑜过来坐下。
三人坐的位置极其宽敞,哪怕奢侈地还燃了篝火炉子,也不过就占了这个院子一丁点面积。
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从宋家小院,往右边跨过去整整两家的院子,都全部打通了!
这其实是之前胡同里头搬走了一半以上的人家,针织总厂倒闭的时候,宋明瑜和林香、和高彦芝一起做出的决定。
这些平房原本也要被收走,但最终政府从中协调,还是让它保留了下来,不过所有的房子产权不会再归针织总厂所有。
所以,要这些房子的人,就得自己掏钱,把它买下来。
宋明瑜和林香、高彦芝三家是第一批去办购置的,对普通工人来说不算便宜的房价,但对他们三家来说,都能承受得起。
尤其是宋明瑜,她现在手里的存款甚至多到南城银行专门给她开了个账户——逢年过节银行行长还要过来送年礼寒暄呢。
这笔钱,宋明瑜打算之后拿来多囤点门面,买商品房用,毕竟以后商铺和房子都是很值钱的,内地这两年商品房还没怎么做起来,等宋言川他们考大学,宋明瑜到时候就准备和林香她们一起去买点商品房放手里。
自家住也可以,放在手里等升值可以,反正都不亏。
蒋晓霞家搬走了。
纺三虽然不至于像针织总厂那样直接破产,可也已经是强弩之末,她和徐伟康商量了之后,决定一家人搬到大渡口去。
徐伟康没在明香服装厂,而是被安置去了大渡口一家小厂子,虽然规模要比明香小许多,但蒋晓霞说什么也放不下铁饭碗。
徐妍也只能跟着一起搬走。
小姑娘投稿的事儿坚持做了下来,如今人身上的书卷气儿更浓了不说,性格也坚韧了许多。
最开始的那些拒稿不仅没能把她压垮,反而是激励着她在这件事上更勤奋的钻研。
如今,徐妍已经能稳定在两家杂志上供稿了,她还和宋明瑜、林香一起分享过自己的投稿规划,一边备考,一边投稿。
“我现在知道了,无论在哪里,只要我想好好努力,我都做,以后,我再不哭了,有哭的时间,我都宁愿用来多看一点书。”
换作以前,徐妍是绝对说不出这种话的,投稿的经历,让她也多了许多机会和宋明瑜接触。
身边有一个以身作则的榜样,徐妍的性格也开朗了不少,临走时还给宋明瑜、林香买了礼物。
“等我考上三中,再和明瑜姐,和林阿姨报喜。”
这房子空着也是空着,高彦芝夫妻俩商量了一下,干脆就把它也买了下来。
三家的院子打通,如今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前院。
平房背后的后院清扫出来,各家的厨房卫生间又都是分隔开的,张新民找人给家里重新砌大了一些卫生间和厨房的面积,堂屋学着宋家小院的样子翻修了一下,如今也是亮堂得很。
这样一来,之前负责照顾小蝶的爷爷奶奶也就搬到了这边来。
高彦芝如今是意气风发。
针织总厂在那会儿,她其实就已经想着要停薪留职。
而在针织总厂快不行那会儿,宋明瑜和林香就商量过,要把一些熟悉的人给招进来。
和郑氏他们的服装厂马上落地,这新厂子不能只依靠那些针织总厂转移过来的下岗职工,里面必须得多多安排熟手。
林香和张新民两个人肯定不够。
只是她俩还没开口,高彦芝自己就找过来了,说想去珞璜帮忙,两边通了个气儿,一拍即合,高彦芝听说年后新厂就能开工,更是斗志满满。
“那我更得上一线盯着了,新厂子可不像是做熟的老工厂,别看都是些老人,但都有磨合期。新民是管设备的,生产线上的事儿,我比他懂。”
林香自从接过了Venus的大小事宜,如今还兼任着洛神的首席设计,她的日常事务忙到飞起,珞璜那边肯定是没时间去,高彦芝主动请缨,自己可以帮林香顶上。
高彦芝正和林香说起未来规划呢:“这胡同的房子现在看起来也用不着住一辈子了,说是南方那边好多都起小楼了,叫什么……商品房。”
“不过你说那商品房,真好么,楼高高的,房间却那么小一个个的,能住进去几个人?”
林香抿唇笑,“你还当是以前呢,一家人匀不出多的房子来,三代四代人都住在一起,这不独生子女政策都下来了,以后家家户户就一个孩子,哪有那么多人住。”
高彦芝琢磨着还是觉得那商品房有点不得劲,“总觉着像是换了个样子的筒子楼。”
“那可不一样,高阿姨。”
宋明瑜坐下来,林香去厨房帮她盛过来一碗酒酿圆子,大冬天的暖暖热热,酒醪糟带一点辛辣和甜,一下子就把冬日的寒意去驱散了。
她搓搓手指头,又去捻了块糍粑来吃,珞璜那边的小特产,用炭火炉子烤出来的糍粑,外壳焦香,里头又糯又绵。
“以前那是没钱,老想着一套房子要住一辈子,真让我们选,我也想住小楼,想住套间,有啥不好。”
两人如今阅历都不少,但要比起眼光,都还是自认不如宋明瑜。
“明瑜呀,你觉得这商品房真能做成……比现在这些房子还厉害?”
“当然,以后商品房会越来越多的,咱们要买就买商品房,都能升值的。”
宋明瑜吃掉一块焦香的糍粑,擦擦手,“而且粤省那边不是在推广吗,买房子可以贷款,能买肯定是买了划算,以后城市发展规划什么的那就是白赚。”
林香有些疑惑,“但港城的房子……我看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港城和咱们不一样,他们前头发展过了,咱们这边还没发展呢。”
“以前很多人也说个体户做不起来,可是时代是会变的,你看,现在大家宁肯去Venus买衣服,那也比买国字头那些老款式好。”
“现在咱们看着那些房子是觉得和平房院子住起来不一样,但是林姐你想想以后呢?”
进入九十年代,尤其是千禧年前后,那日新月异,发展得特别快,情况完全不同。
“就打个比方,咱们只需要一两个小时就能到锦城,要是咱们在家里头动动手指就能吃到饭馆的菜,就能买到天南地北的东西,甚至就能订到去琼岛的飞机票,早上在南城吃小面,下午就在琼岛的沙滩上漫步——”
“这太稀奇了。”高彦芝忍不住插话,“明瑜,你说的指不定是哪个电视剧里的呢。”
宋明瑜笑了笑,没纠正高彦芝的说法,对八十年代的人来说,这一切的确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南边儿这两年肯定能卖出去不少房子,到时候咱们就知道了。”
高彦芝若有所思地把这句话给记了下来,打算回头好好去找找南边的报纸。
要是这买房子能行,她也买商品房呀——明瑜说的准没错!
三人闲聊着,去买菜的中年男人两人组也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串大大小小的孩子,陈景行、陈念嘉、宋言川,徐妍也来了,牵着最小的小蝶。
除了小蝶,其他人手里头都提着菜和肉,今天这一顿可是鼓足了劲儿要做一大桌子菜的,采购的时候是一点没手软。
除了猪肉,甚至还奢侈地买了牛肉、羊肉——还有两条鱼!
两个男人屁颠屁颠地提着那两条大草鱼进厨房打理去。
几个孩子带着小蝶去屋子里烤小太阳玩纸牌。
宋明瑜之前趁着有空教宋言川玩“乌龟”,现在变成了几个孩子打发时间的最爱。
没多久,小院的门又被敲响了,今晚上的客人们陆陆续续到来。
宋明瑜的两个徒弟——江宛如、陈冬青和他母亲跟妹妹、“明瑜”这边的负责人毛小静、夏娟和她儿子薛绍、如今升任明瑜酸辣粉的负责人彭倩、“Venus”的负责人江子琼。
每个人手里都提着年礼,还有什么糕点之类的东西。
“今天难得大家一块儿聚一聚,不能空着手来。”
江宛如还记着要给宋明瑜最后站好一班岗,她今天是从小饭馆赶过来的。
明瑜小饭馆的运作很稳定。
江宛如本身就是资深管理,连港城那种大茶餐厅她都能运转得井井有条,宋明瑜这个明瑜小饭馆虽然在南城算是大饭馆,但对她来说还是信手拈来。
她甚至有空帮宋明瑜带了一批管理出来,包括之前负责主管人力培训的毛小静她们。
“这样,我回头离开南城,师父也不用担心小饭馆的店长不好找了。”江宛如笑吟吟地说,“我这个徒弟可是又带了个徒弟出来,帮师父分忧。”
轮子轱辘轱辘地划过地面,吴书记两口子也来了。
不过如今不能再叫吴书记,针织总厂破产清算之后,吴书记拒绝了市里面的橄榄枝,没有去纺织局上班,而是来了明香服装厂,当了副厂长。
厂长还是交给步厂长在做,名义上是一正一副,但谁都知道,两个人在厂子里都有相当的声望。
尤其是吴副厂长,明香服装厂有许多总厂的老员工,他镇着厂子,一来更加井然有序,二来,他也有丰富的经验,明香服装厂现在许多技术管理经验,都是他带过来的。
“年夜饭,我也没什么好带的,就带了两瓶好酒。”吴副厂长如今身体是不方便起身了,两瓶酒抱在他怀里,稀奇得很,“今晚上不醉不归。”
陆陆续续又来了几波人,盛凌冬难得来得晚了一些,严鸿飞跟在他身后,骑了个三轮车,里头摆着半头结结实实的羊。
“大冬天的也放不坏,炖汤红烧都行。”
严鸿飞累得满头大汗,薛绍招呼着他去堂屋打热水瓶的水洗把脸,严鸿飞都来不及,直接去院子旁边接冷水擦了把脸。
“两个月前凌冬就订了,就等着今天送过来呢!”
众人本身忙忙乱乱的,这么多人,哪怕是三个院子打通,那都不是一个桌子能坐下的,拼了足足三个长条桌,从这个院子摆到那个,才将将是能坐下大部分人。
还得再搭几个分桌,像是吴副厂长、张新民、陈继开这些要喝酒的男人就去单独的酒桌。
盛凌冬是不喝酒的,他到了院子就挽起袖子主动帮忙,偏偏就那么巧,无论他手里头正忙什么事,宋明瑜那边要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她动手,他都能第一时间不动声色把事情接过去。
最后宋明瑜就惊奇地发现,自己手上没活儿了。
其他人看了都挤眼睛——这铁定是有情况!
吃饭的时候就更是了。
盛凌冬直接正大光明地坐到了宋明瑜的左手边——她右手边是林香,众人就看见两边都在殷勤地帮宋明瑜布菜。
没一会儿宋明瑜碗里就起小山了。
林香看了盛凌冬一眼,默默地把话头给止住了,高彦芝坐在她身边,拿手肘轻轻撞了她一下,“这是……明瑜处对象啦?”
任谁来看,这两人都是在处对象。
不仅仅是因为盛凌冬很关心宋明瑜,关键是宋明瑜也接受得很自然,两人一边吃饭甚至还在旁若无人地聊天。
林香点点头,又摇摇头,“就算没处,也快了。”
宋明瑜本人却不知道这些八卦,她在和盛凌冬抱怨今天大家都太热情。
“在自家竟然还有抢厨房的一天。”
这一顿宋明瑜差点没能下厨,有江宛如,有陈冬青,这一屋子还有一堆愿意毛遂自荐当大厨的,三家的厨房都被征用了,旁边还有小饭馆的老店厨房,哪里还用宋明瑜亲自动手。
最后还是宋明瑜自己坐不住,总算是“抢”到了一个做菜的名额,做了一道大伙儿都没见过的菜——
雪衣豆沙。
这是道地道的东北菜,也是著名的“有人点菜厨师都想打人”的那种难度,技艺上说不上多么复杂,但极为考验耐心和操控力。
川菜这块儿,宋明瑜觉得明瑜小饭馆如今是不缺了,倒不如往外扩展一些,像这道雪衣豆沙就是她接下来想在店里上新的品类。
而这一场年夜饭也是它的试菜会,该说不说,不愧是东北相当受欢迎的甜品,老少皆宜,几乎是所有人吃了都说好。
但最热闹的,永远还是你一嘴我一嘴地聊天。
一桌子都是自己人,大家都把话敞开了聊。
像是几个孩子要考高中的,复习情况怎么样了。
像是薛绍和小毛处了这么久对象,过年要不要去小毛家里看看,高彦芝还调侃薛绍,“咱们一大桌子人,都是小毛的娘家人,你可不能欺负她。”
又像是开年之后的这样那样的安排。
针织总厂破产之后,似乎其他厂子也有一些动静,像是纺三那些如今效益极差的国营厂,说不定也动了同样的心思。
吴副厂长说,它们身上没什么债务纠纷,说不定明香服装厂到时候可以盘下来。
明瑜酸辣粉开年之后打算做加盟投资会。
光靠宋明瑜一个人是没办法吞下全国这么大的体量的,她打算做前世某个著名奶茶品牌的路子,走直营加加盟的模式。
虽然店铺不是她直接开,但这些店铺全部由明瑜餐饮来负责统一培训、品控。
“这顿年夜饭吃过,我也要启程了。”
江宛如在岛国的基础基本已经打得很牢实,现在飞过去做最后的筹备,岛国的“明瑜小饭馆”就能正式开张。
高彦芝感叹:“这时间过得可真快,一晃眼四年,明瑜的餐饮店都开到岛国去了!”
“以后不止在岛国,要我说啊,咱们漂洋过海,弄到什么鹰国,什么日不落去好了,让全世界都来尝尝咱们南城的美食!”
陈继开指点江山,彭倩从菜肴堆里恋恋不舍地抬起头来很是好奇。
“Venus不是也要去海外了吗?”
“对。”
彭倩不是Venus的,她是明瑜酸辣粉的,坐旁边的江子琼却是真的在负责Venus这边的许多店面事务。
“Venus是要去日不落那边参加一个时装周。”
陈继开又是啧啧两声,胳膊搭着张新民肩膀,颇有些哥俩好的意思:“咱们本土品牌,这是不是第一个?”
“是第一个。”林香笑了,“第一个去参加时装周的国内品牌,也是第一个在港城有自己时装展览的品牌。”
宋明瑜和盛凌冬聊得告一段落,接过话来:“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第一个。”
光是宋明瑜自己身上的“第一个”就数不胜数。
她是内地第一个把美食综艺带到荧幕上的人。
中央台的《周六星厨房》第一季大获成功,自然是要趁热打铁做第二季,这个第二季的嘉宾人马比起第一季,可以说是换了天地,全是如今最当红的男女演员们。
唯一一个不变的,就是宋明瑜这个主评委,这才是节目收视率的根本保证!
她是第一个,在本地专刊写美食相关,最后却做成了一本旅游必备手册的。
宋明瑜撰写的《南城食代》,最终还是交给了沪上那边的出版社来负责,宋明瑜年前刚交给那边编辑最后一卷,等校对之类的流程走完,今年就会面世。
她也是第一个做出本土化版本“米其林餐厅指南”的,比起《南城食代》在旅游上的贡献,这个餐厅指南可以说是兼具了辛辣的点评和专业的目光,还有出版社专门想要宋明瑜来写个全国版的。
连飞机食宿这些东西都给她包,还要给她顶满的版税。
换作1984年,那个春雨绵绵中的宋明瑜,那个为了能不能给自己争取到一间平房的宋明瑜,这一切都是不可想象的。
生计已经不再是她发愁的事情,如今宋明瑜有了无穷的时间和空间,她可以尽情去追逐自己上辈子没能完成的梦想。
她想要明瑜小饭馆开遍全球,成为一家能留下浓墨重彩印迹的餐饮美食店。
她想要明瑜酸辣粉比肯爷爷和麦叔叔这些洋牌子更加受欢迎,甚至出海去将那些故步自封的洋牌子的摊子都掀翻。
她还想要让Venus走向国际,让所有人都知道,国产品牌一样可以做得很好,甚至做得更好。
宋明瑜举起了杯子。
从长长的席桌尽头望去,宋家小院翻修过之后,早已和从前大不相同。
但她的目光穿越了四年的时间,仿佛又回到了那天,她带着宋言川,还有点焦虑,有点不安,有点对新生活的期盼,走入这个针织胡同。
有志者,事竟成。
这句话是真的。
所以她才能从一间破墙开店的小饭馆,一路走到如今这样的地步。
而对于宋明瑜来说,这一切,仅仅还只是开始。
她微微一笑,目光熠熠发光。
“希望今年,明年,咱们年年都能聚在一起吃年夜饭,希望新年万事胜意,想做的事儿都能成!”
长长的桌子上,每个人都举起了杯子来。
杯身轻撞,发出清脆的回响,整条针织胡同响起了异口同声的一句——
“万事胜意,新年快乐!”
(全文终)【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