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的白月光亡妻回来了》
1. 第一章
头好晕……
施令窈捂着额头,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娇艳欲滴的满树桃花。
桃花。
是了,施令窈记得,临出发前,她与身边的女使苑芳提起想去大慈恩寺的后山看桃花。
苑芳那时道:
“阳春三月,大慈恩寺后山的桃花正值花期,定然美极了。娘子不如等阿郎回来了,向他提一提呀。”
夫妻俩把臂同游,多么美好。
施令窈记得自己当时直接笑出了声,在苑芳不解的眼神里,她压下心底的寥落,满不在乎道:“谁要他陪,我自个儿去,没人约束,还乐得自在。”
大忙人谢纵微怎么可能有那份闲情逸致陪着她去后山看桃花,施令窈几乎都能想象到他皱着眉看向自己的样子,紧接着又要说一些让她安分待在家中,不要胡乱往外跑的话。
想想就觉得扫兴极了。
施令窈出神间,苑芳有些紧张地给她使着眼色,可惜她眼睛都快抽筋了,施令窈还是没反应过来。
苑芳都要急死了,怎么就那么凑巧,让阿郎听到娘子的那句气话?
一阵清冷香气拂过她面庞,施令窈才回过神来。
刚刚在她脑海中无情拒绝了她的人就站在她面前。
眉目疏朗,端严若神。
好一副超逸若仙的皮囊。
察觉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眸光有些冷淡,施令窈想起自己刚刚嘴硬之下说的话,有些后悔,又想起苑芳的提议,她狠了狠心,下了决心,大不了又被拒绝一次。
次数多了,她也不是很在乎。
“夫君。”她期期艾艾地开了口,“不知你今日有没有空,我想去大慈恩寺后山看桃花,你能……”陪我去吗?
她坐着,谢纵微站着,他垂着眼,轻而易举地就能从那张方桃譬李的娇艳脸庞上攫取到她浓浓的期冀之色。
她生得很纤细,哪怕现在已经是一对双生子的母亲,身量也纤瘦到谢纵微看了会皱眉的地步。
“春寒料峭,不宜出门。”谢纵微淡淡撂下这么一句话,又叮嘱道,“不许去,就在家里。”
待会儿让白老大夫过来给她把个脉。
施令窈怏怏不乐地低下头,苑芳过了会儿才小声道:“娘子,阿郎已经走了。”
施令窈趴在桌上,闷闷道:“还不如不来呢……”
说完她懊悔,恼自己明明知道谢纵微的性子,却还是要厚着脸皮凑上去。
就多余问那一句!
他怎么可能会对和她把臂同游赏桃花这种事感兴趣?
苑芳看着把自己缩了起来,愈发显得纤瘦惹人怜的娘子,心里又怜又叹,正想安慰几句,却见施令窈又挺直了背坐起来,让她去安排马车。
苑芳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施令窈一字一顿道:“我要去看桃花。今天,就是今天。”
谁稀罕他陪!
苑芳有心想劝,但见施令窈一张巴掌大的娇美小脸上满是坚定,就知道她是下定决心,不愿意轻易改了,便点了点头,出门安排去了。
施令窈如愿坐上了出发去大慈恩寺的马车。
回忆到这里,她又揉了揉晕沉沉的头,她记得马儿惨烈的嘶鸣、颠簸的车舆。
回想起当时的惊慌与绝望,施令窈不由得捂住胸口,眉间仍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阴翳。
马车直直奔向断崖,她拼命想要阻止,却是螳臂当车,没有用。
再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
施令窈皱着眉想了好一会儿,脑海里一片昏沉,像是被人大力搅了几转的浆糊,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想不起来。
一阵微风吹过,施令窈打了个哆嗦,竟然又想到谢纵微。
春寒料峭,的确有些冷。
这一晃神,施令窈才发觉自己还坐在地上,连忙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有些茫然地看着周遭的景象。
苑芳呢?
周围的景象很陌生,山丘连绵起伏,青绿之中,弥漫着一片令人忍不住心慌的寂静。
只有她身后的那颗桃花树随着风簌簌吹动花叶的声音。
施令窈抱紧了双臂,走到不远处的溪流边。
汨汨流动不停的水面上映出一张蹙着眉,带着愁绪的美人面。
施令窈仔细打量了一番水里的影子,自己不仅没有少胳膊少腿,身上的珠玉首饰、衣服鞋履也都十分齐整,不像是坠崖之后的样子。
一阵悚然。
施令窈花容失色,她不会变成鬼了吧!
她人没了,谢纵微会伤心吗?
意识到她脑海中第一个想起的人——居然是谢纵微。
施令窈恨恨地咬住唇,恼自己不争气。
“这位女郎,你没事儿吧?”
桃红背着背篓在一旁观察她很久了,见她对着水面神情莫测,一会儿笑一会儿又要哭,又见她打扮虽然看着有些过时,但衣着首饰无不是精细的好东西,疑心她是哪个大户人家跑丢的贵人。
桃红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上前问了问她。
施令窈被这一嗓子惊得差些跌进溪流里,回头一看,见一年轻女子正满脸关切地看着自己,她不由得用手指头指了指自己:“你看得见我?”
桃红确认了,面前这个生得如花似玉的女郎,脑子真的有点毛病。
见桃红默默点头,施令窈又拍了拍浑沌的脑子。
傻了不是,鬼是没有影子的,若她真的死了,那她怎么能在水里看见自己现在的模样?
施令窈不知道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她脚下踏着坚实的土地,却觉得心和魂都是飘的,这种不安定的感觉让她有些焦虑,看着桃红,她柔声道:“我与家人出游,一时贪玩,走到这儿来了。不知娘子如何称呼?”
桃红说了自己的名字,又道:“女郎也是特地来这儿看桃花的吗?我们善水乡地方偏僻,也就那颗桃花树有几分看头,这些时日也有不少人慕名前来看桃花,求姻缘呢。”
善水乡?她不应该在大慈恩寺后山那处断崖附近吗?
施令窈愈发糊涂了:“善水乡,在何处?离汴京远吗?”
桃红好脾气地给她解惑。
可怜见的,她家人怎么这样不负责,知道这女郎脑子不好,长得又这么美貌,也不说将人护紧一些。
“善水乡离汴京可有一段距离呢,我从前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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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我们当家的去过一次,走了约莫着两个多时辰,才到汴京城门口。若是坐驴车的话,就会快些。”
施令窈一听,心就凉了一半。
那么远,她又不识路,就怕半路走岔了,进了更荒无人烟的深山。
那才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施令窈抿了抿唇,褪下手腕上套着的赤金莲花镯,递给桃红,轻声道:“不知能不能劳烦娘子帮我安排一下,送我回汴京?”
桃红被她的大手笔惊得心怦怦跳。
虽说她一开始的确抱着能不能捡些便宜的念头,但看着施令窈那双明澈清亮的眼,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施令窈也没有催促,只安静地看着她。
桃红红着脸收下她递来的镯子,道:“这太贵重了。等女郎归家之后,随便打发些银钱就是了。”
见她答应下来,施令窈放了一半儿心,笑吟吟道:“哪能呢?娘子帮了我的忙,合该好好感谢一番的,你自个儿凭本事收下的谢礼,有何不可呢。”
她语气俏皮,桃红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叫我一声桃红嫂子,或是狗蛋他娘也行。”
施令窈点了点头,叫了一声桃红嫂子,又自称姓施。
桃红带着她往自己家里走去:“今日有些晚了,我家里没有驴车,得去村头二叔那儿租来,施娘子不如在我家中暂住一晚上?你放心,明日一早,我就叫当家的送你回汴京。”
施令窈点了点头,道了声多谢。
“不知施娘子家住在汴京何处?”紧接着,桃红又想起一桩要紧事,“你的符牌可随身带着吗?入汴京城的时候,守城的卫兵们得查看过你的符牌之后,才能放人进城呢。”
见施令窈愣了愣,桃红知道她脑子不好,只怕之前都是家里仆妇操心这些事儿,她自然不知道,便多解释了两句:“施娘子久在深闺不知道,这是显庆十七年的时候颁发的新规,施行下来也有四年了,不论什么人进汴京城啊,都要经历这一遭。”
显庆……十七年?距今又已施行了四年。
那今年,便该是显庆二十一年。
但是。
施令窈神情懵然:“现在,不是显庆十一年吗?”
她记得很清楚,显庆九年,皇太后邓氏崩,为了避开国孝,她和谢纵微在次月便成了亲。年底,她有了身孕,转到次年,她生下了一对双生子,到她出门看桃花的时候,再过几日,就是双生子两岁的生辰。
施令窈还兴致勃勃地和苑芳提过,她已经准备好了给两个孩子的礼物。
虽然对待双生子,许多人都怕被说厚此薄彼,干脆就送两份一模一样的礼物。
但两个孩子的性情和喜好截然不同,施令窈想了很久,才准备好两份礼物。
但现在有人告诉她,现在是显庆二十一年。
桃红眼带怜悯,摇头:“施娘子糊涂啦,显庆二十年的时候,圣人大赦天下,又在城中设棚发米,我家那口子特地往汴京走了一趟,领回来小半袋米哩。我怎么会记错呢?”
她的语气十分肯定,让施令窈感到深深的茫然。
所以说……
她出现在十年后的一个春日?
2. 第二章
“施娘子?你怎得了?”
桃红见施令窈脸色发白,本就纤细的身子晃了晃,就跟村头大河旁边的杨柳一样,都不用使劲儿去折,风一吹,就能把她折断。
萍水相逢,先前交谈下来,桃红嫂子是个热心人。
再者,也不可能会有人故意用夸大年月这种事来开玩笑吧?
施令窈勉强稳定住心神,摇了摇头:“可能是刚刚吹风吹得久了些,头有些痛。”
见她面色透着不健康的白,桃红点了点头,信以为真。
贵人嘛,总是娇气些。
这时候她男人方斧头还在地里劳作,两人的儿子狗蛋不知跑哪里野去了,桃红带着施令窈回了家,看着不远处一泡新鲜的鸡屎,有些局促道:“农家地方简陋,施娘子莫要嫌弃。”
施令窈现在哪里有心情挑剔,再者,人家肯帮她已经很不错了,她也没有多余的选择。
桃红手脚麻利地取出洗干净的床褥被子铺上,见施令窈站在门口没有进来,珠辉玉丽的美人儿把她们这间简陋的屋子都衬得亮堂了几分。
用村里老秀才的话来说的话,就是蓬……蓬什么来着?
桃红暗暗啐了自己一口,大字不识几个,和汴京城里的贵人说了几句话,就以为自己文曲星下凡啦?
她收拾好床铺,对着施令窈笑道:
“施娘子进来坐吧,这屋从前是我女儿大丫在住,她去镇上陪她姑摆摊卖早食了,不在家里。床上的被子枕头都是洗过了的,干净着呢,你放心用。”
施令窈轻轻点了点头,道了声谢。
看出她此时的疲惫,桃红没再多说,只道待会儿给她送饭过来,就把屋门一关,忙着找地方把她先前给的那个赤金莲花镯子给藏起来。
施令窈失魂落魄地坐在床上,农家屋舍里的床自然不比她睡惯了的高床软枕来得舒服,生下双生子后,谢纵微鲜少与她共寝,房里的那张架子床又稳固又宽敞,她想怎么睡怎么睡,别提多舒服了。
频繁地想起从前的事情,只会让施令窈悲伤地发现,她回不到从前了。
十年前那场坠崖的结果,是她莫名其妙地来到了十年后。
那么,在其他人眼里,她消失了十年,其实也就相当于,她已经‘去世’十年了吧?
耶娘还有阿姐、阿弟会有多么伤心,双生子还那么小就没了亲娘。
还有,谢纵微……
施令窈默默念了两遍这个名字,继而又觉得自己担心他这件事,实在是多此一举。
他和她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婚的三年里又夫妻情薄。
施令窈相信,谢纵微得知她的‘死讯’之后,会默默伤怀一段时间,是因为她是他的结发妻子,是他一对双生子的母亲。
除此之外……大概就没有其他了吧?
施令窈抠着自己的手指,这是她从小就有的一个坏习惯,每每遇到极度不开心的事情时,总爱抠自己的手。
一想到只有自己的亲人会为她伤怀难过,谢纵微却早已走出了亡妻的阴影,施令窈就觉得难过。
……反正,他也不喜欢自己。
他大概会官运亨通,续娶美妻,再给双生子噼里啪啦地添上十五六个异母弟妹。
‘啪’的一声,有泪珠坠下,洇湿了绣着幽静百合的碧色裙衫。
若真是这样,那她回去之后,该怎么办?与谢纵微续娶的妻室平起平坐,将就着过?
一想到要将原本完完整整只属于她的谢纵微一分为二,甚至分成更多份,和其他人分享,施令窈就觉得心头发闷,涩得不行。
谢纵微,王八蛋!
施令窈重重抹了抹还残存着水色的眼睛,下了决定。
汴京城,她是一定要进的!
虽然没有符牌暂时进不去,但她可以请桃红嫂子的丈夫先去施府给耶娘他们送信。
耶娘那么疼爱自己,见她‘死而复生’,应该会喜大过惊……吧?
施令窈想起过去的种种,想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
但她做不到。
横亘在她和其他人中间的十年,会不会让原本深厚的情谊变淡?
十年实在太过漫长,这段她无知无觉的时间,会不会让熟悉的亲友变成她陌生的样子?
这一刻,发现自己莫名其妙来到十年后的恐慌和迷茫深深攫紧了她的心。
施令窈倒在床铺上,无力地阖上了双眼。
……
方斧头结束了一日的劳作,回到家里时,平时沉默寡言的汉子想先去舀了一瓢水来喝,却被媳妇儿拦住。
方斧头一愣:“怎么了?”
桃红递给他一个粗瓷碗,方斧头见里面是水,以为是媳妇儿心疼他,特意烧开了晾好的白开水,不由得咧嘴一笑。
等到一大碗水下了肚,他砸吧两下嘴:“红娘,我咋觉着今天的水格外甜?难道因为是你特地给我准备的?”
猝不及防被男人说了句情话,桃红脸上一烫,啐他一口:“甜是因为我往里面加了白沙糖,足足一勺呢!”
她特地加重了‘一勺’这两个音,方斧头知道媳妇儿为了能存钱起几间砖瓦房有多努力,闻言故意瞪大了眼睛,语气夸张:“咋?这日子不过了啊?”
桃红被丈夫那浮夸的表演逗笑了,她伏到丈夫耳边,轻声把今日的事说了一遍,欢喜道:
“我试过了,是真的金子!当家的,有了这个金镯子,你就不用那么辛苦,大丫也不用再去给她姑打下手,咱们一家都能住上新的砖瓦房了!”
方斧头看着媳妇儿眼里快溢出来的欢喜之色,也跟着直点头,放下碗:“我,我这就去二叔家借驴车!”
看着丈夫难得透露出外放的欢喜之意的背影,桃红擦了擦眼睛,看了看天色,动作麻利地准备开始做饭。
看着屋檐下挂着的那串想等到大丫过九岁生日再拿下来的腊肉,桃红心一狠,把腊肉取了下来,又去屋后的菜地掐了蒜苗、野葱和其他小菜,卯足了劲儿要让他们一家子的‘财神娘娘’吃好喝好。
施令窈是被一阵又一阵的香气给唤醒的。
在这间狭隘昏暗的屋子里醒来时,施令窈一时升起了不知今夕何夕的茫然感,眨了眨眼,先前的记忆回笼,她又怏怏地垂下了眼。
如果这是一场梦就好了。
醒来之后,她已经在赏完桃花之后归家的路上,会让苑芳猜她给双生子准备了什么礼物,会……
现在再想那些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只会让人更加惘然。
施令窈深深吸了一口那股霸道的香气,觉得整个人都随着那阵真实的尘世烟火气而鲜活起来。
门正好被人轻轻敲了敲,施令窈连忙说了声‘请进’。
木门被人推着发出嘎吱一声,随即探出来一个小小的脑袋瓜。
狗蛋看向床上坐着的那个美貌女郎,吸了吸鼻子,乖巧道:“施娘子,我阿娘让我来叫你吃饭哩。”
施令窈看着那个小萝卜头,露出一个笑,点了点头,声音又脆又甜,像是扑簌簌振翅飞出林间的黄鹂鸟。
她才不要郁郁寡欢到把自己给生生憋闷死。
既然回来了,她就要好好活。
“来啦!”
施令窈下定决心,她要多吃点,才有力气去见耶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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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双生子。
爹不要紧,儿子却是要见的。
想到不久前见到的双生子比眼前这个小萝卜头还要小,眨眼间,就变成了十二岁的少年郎。
施令窈眨了眨眼,他们不会长得……比她还高了吧?
……
汴京城中,天色将将擦黑,已是华灯初上。
这座皇朝的都城,入了夜之后更是大方地展现出它更为世人惊艳的一面,处处端的是软红十丈,康衢烟月,哪怕是生活在汴京城中的民众,早已对此司空见惯,但每次看到这副花天锦地的模样,还是忍不住觉得与有荣焉。
生活在这样强盛、富庶的王朝,老百姓就是高兴!
一辆青篷马车静静地与满街的热闹繁华擦肩而过。
随侍在旁的侍卫不明白,明明大人是喜静的性子,为何每每从宫城中出来,都要车夫绕到春霎街走一圈,才打道回府。
这个习惯已经延续十年了。
马车徐徐停在一座幽静古朴的宅邸面前,两个侍卫严阵以待,只见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了靛青色的车帘,露出一张神情疏冷,却实在俊美的脸庞。
神清骨秀,典则俊雅,穿着绣有九章纹的青衣纁裳,腰间佩着山玄玉佩,玉佩下缀着长长的绶带,放在他身上,却丝毫不显累赘,反而愈发衬得他身量颀长,挺峻如松柏。
仆下们见主君回来,俱都默默颔首行礼。
谢纵微敛下眸中的倦色,看了管事钟叔一眼,冷淡道:“让钧霆去书房见我。”
谢均霆,府上的二郎君,今年十二,与曾被当世大儒赞过一声‘此子有鸿渐之仪’的同胞兄长谢均晏不同,谢均霆脾性乖张顽固,性烈如火,没少惹祸。
钟叔听到主君的吩咐,有些为难:“阿郎,二郎如今正在老太君屋里尽孝,这……”
老太君怜惜一对双生子从小就没了亲娘,偏心得很,连谢纵微这个亲儿子在双生子面前都要退一射之地。
钟叔这么说,也就是委婉表示:老太君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教训小孙子的。
“你自去请就是。”
谢纵微眉心折痕浅淡,觑了钟叔一眼,钟叔忙不迭地点头应是。
直到走出了主君的视线范围,钟叔才敢摸了摸泛着凉意的后脖子。
谢纵微虽说要与儿子谈话,但他回了书房,仍有许多政务等着他处理。
谢均霆故意踏着重重的步伐进屋来,也没能惊动他那位矜贵的首辅爹一丝半毫。
半晌,谢纵微将笔放在铜福山寿海笔山上,抬头看了一脸桀骜,却难掩清涩俊秀的少年,语气里隐约带了些无奈:“说吧,为何与尚书左仆射家的儿子斗殴?”
斗殴?
谢均霆不屑地嗤了一声:“分明是我打得他毫无还手之力。”
谢纵微目光平静:“你很骄傲?”
谢均霆一时没有说话,垂在身侧的拳头却攥得很紧。
他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不管他犯了什么错,都只会摆出这么一副高高在上的首辅模样,不生气,也没有旁的情绪起伏。
……就好像,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谢均霆咬牙,低声道:“尚书左仆射家的夫人要给你做媒,我不打女人,揍她儿子也不行?”
做媒。
谢纵微垂下眼,眸中郁色流转,但他瞳仁生得偏黑,谢均霆这样心性浅薄的少年郎,并没有注意到他眼眸中闪过的那分痛楚。
“钧霆,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谢均霆倏地抬起头来,直视那双永远淡漠无情的眼睛。
“你真要再娶?”
3. 第三章
夜色如水,偶有几声清脆的雀鸣。
谢均霆听得皱眉。
正在扯着嗓子叫的是谢纵微养在书房外檐下的一只白班黑石鵖。
说来奇怪,威仪深重、内敛喜静的首辅大人,私下里竟然有养鸟的爱好。
谢均霆发觉自己走神了,见谢纵微一直沉默,像是默认的样子,少年绷紧了下颌,脸庞上的清涩还很明显,他身上那股尖锐而悲伤的怒意却犹如实质,腾地一下就化作了滔天的怒火,恨不得将在场的东西都烧个精光才好。
“那我阿娘呢?”
“你要把我阿娘的牌位摆在原配席位上,眼睁睁看着你和新妇恩恩爱爱,永结同心吗?!”
谢均霆警告自己,不许崩溃,不许在这个薄情寡义的男人面前露出软弱的样子。
但他终究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平时装得再桀骜不驯,在得知父亲即将迎娶别人,而他的母亲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看着曾经属于她的丈夫又结良缘,看着她千辛万苦生下的孩子要叫别的女人为‘阿娘’的时候,内心涌上的巨大悲伤和茫然还是让他无法接受。
谢均霆上前两步,双手落在那张紫檀书案上,俯下.身去,逼近他的父亲。
这是一个冒犯之意十分明显的姿势。
谢纵微从容地咽下喉头的涩感,抬起头,平静地看着小儿子那双泛着红的眼睛。
人们都以为双生子,会有着相似的容貌。
但谢均晏和谢均霆这对兄弟,自出生起,众人就能分辨出他们外表上的不同。
哥哥生得英秀,五官更像他。
弟弟更为精致,有着一双与他母亲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
现在看着这双泛着愤怒、委屈与不可置信的眼睛,谢纵微极为难得地恍惚了一下。
透过这双眼睛,他依稀看出一点儿妻子的影子。
可她已经死了十年了。
总是有很多人在提醒他这个事实。每提醒他想起一次,就有一把被磨得十分锋锐的小刀又轻又快地捅进在他心口。
这份痛楚他承受过许多回,已经麻木,等闲不会再引起他那片几近死寂的心湖涟漪。
但今天的这一刀来自于他们的小儿子。
谢纵微尤为厌恶从他的口中,听到她早已不在人世的这个事实。
“出去。”
谢纵微看着那头炸毛的小狮子,眼神里带着淡淡的厌烦。
谢均霆旁的不会,但是在感知他人情绪这方面,却出乎意料地敏锐。
父亲眼中的厌烦与不快像是一阵骤雨,唰地一下将他整个人淋了个透心凉。
炸起的毛低落地贴紧了少年微微发抖的身体。
谢均霆不发一言,夺门而出,咚咚咚的脚步声足以看出他此时有多么愤怒。
力道之大,像是要把地板生生踏裂开来。
或许是今日想起她的次数太多,此时听到小儿子满怀怨愤的脚步声,谢纵微并不生气,只想起一桩旧事。
双生子满了一岁之后,想学走路的兄弟俩一双小腿格外有力气,有一日他从府衙归家,一进长亭院,便看见妻子灿烂的笑靥。
谢纵微一怔,还没来得及问她站在风口上做什么,就被她挽住了手,急急地往房里带。
“夫君,孩子们现在会蹬腿了,好厉害!你快来瞧!”
谢纵微生得比她高许多,一垂眼,就能将她红扑扑的脸、扑簌簌颤动的眼睫尽收眼底。
两个孩子躺在罗汉床上,卖力地蹬着一双小短腿,旁边的乳母和女使们看得阵阵欢呼赞美之声不绝,连带着她也激动不已。
谢纵微只看了一眼,就轻轻转了视线,停在了身边笑靥如花的妻子身上。
现在想起来,她比三月桃花还要娇美灿烂的笑靥也蒙上了一层旧色。
谢纵微看向打开的窗户,疏冷脸庞上带上几分萧索。
今夜月色很美,不知道她在天上看见的月亮,会不会更圆些?
……
当然不会啦!
施令窈坐在竹椅上,看着悬在头顶的那轮圆润美丽的月亮,摸着自己撑得溜圆的小肚子,莫名有一种重返人间的感觉。
施令窈被自己的这个想法逗笑了。
于她而言,只是睡了漫长的一觉,睁开眼后,迎接她的就是十年后的人间。
施令窈忽然觉得庆幸,至少她没有像一缕青烟般在人间飘荡。
落不到实地、触碰不到人,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意识还长存在这世间。
那样太寂寥,太可怕。
桃红递了碗大麦茶过去,见施令窈用那双澄透漂亮的眼睛看着她,下意识解释道:“这是自家种的麦子,炒过之后用来泡水喝,可以消食。也不知道施娘子喝不喝得习惯这种乡下的东西。”
施令窈有些窘然地接过碗,她晚膳吃得有些多。
“多谢桃红嫂子。”
桃红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喝了半碗大麦茶,施令窈觉得舒服了些,夸了桃红几句。桃红忙说明日给她包一些带走。
施令窈想了想,依着谢纵微那样古板的性子,喝茶只爱喝一种茶叶,若没有宁愿不喝。让他喝大麦茶?怕是刚刚端过去,他的脸就要冷下来了。
桃红还眼带期待地看着自己,施令窈点了点头,笑着道过谢。
何必扫人家的兴呢?
她自个儿喝也是很好的。
桃红松了口气。
施令窈起身回了房间,她能看出来,因为多出她这个外人,这一家子都有些不自在。
先前狗蛋急吼吼冲去菜圃边准备脱裤子放水的时候,沉默寡言的农家汉子一把捂住他露在外面的半个屁股蛋,把人带进了茅房。
屋外响起几声小孩子的笑声。
她翻了个身,想到明日就能和耶娘见面了,运气好些,说不定还能见到双生子。
不知道他们现在长成什么模样了,是更像她,还是更像谢纵微?
怀着对即将与亲人见面的期待,施令窈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日一早,吃了桃红做的香喷喷的萝卜丝馅饼,施令窈十分满足地登上了方斧头从村头二叔家借来的驴车。
村里的驴和牛一样,都要帮着做力气活儿,而且要买一头小驴或是牛犊子,所费不小,因此像桃红这样紧巴巴过日子,攒着钱想要盖新房子的人家就没有养牛养驴,难得有几次进城的时候,也就给二叔几文钱,借一回驴车来使。
一路上,方斧头鲜少开口。
除了在妻子面前,大多数时候他都不怎么说话,遑论此时对着的是汴京城里的贵人,他很紧张,害怕多说多错,惹了贵人不高兴,要收回那个金镯子怎么办?
妻子心心念念的砖瓦房轰一下全塌了,她定然受不了。
所以方斧头打定了主意,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施令窈也没心思闲聊。
她默默在脑海中演练起见到耶娘她们的场景,毕竟在别人眼里失踪,又或者说是死了十年的人突然上门寻亲,怎么看怎么奇怪吧?
为了增强可信度,除了她这个人,施令窈想,她应该再下点猛料。
是说阿姐送给她的新婚贺礼是一筐十分辣眼的风月小册,还是说阿弟十二岁那年学人家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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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救美,却被揍得鼻青脸肿,扯了幌子说要去问二姐夫学问,在谢家躲了半个月才敢回家,又或者说阿耶喜欢把私房钱藏在他书房那口青铜兽底座下面?
施令窈不禁有些苦恼,家人们的小把柄实在太多了,她一时不知道该说哪个,才能达成会心一击,让她们相信她是真的施家二娘。
她默默叹了口气。
拱卫着汴京城的高耸城墙渐渐映入眼帘,方斧头听到她叹气,以为她是担心进城的事儿,想了想,笨拙地安慰道:“施娘子莫急,我待会儿将驴车停在茶寮旁,您进去坐着喝茶,我进城去给您家人送信,有您家人担保,您就能顺顺利利进城回家了。”
但愿如此吧。
施令窈点了点头:“方大哥,多谢你。”
方斧头将驴车停在茶寮外的小树林旁,又给了小二几个铜板请他帮忙看顾着。
若放在从前,方斧头哪里舍得,但托那位贵人和自家桃红的福,他也知道该花的时候不能抠门。
茶寮里人不多,店小二每日迎来送往,八面玲珑,见施令窈一身不凡,虽说样式看着是老气了些,经不住那张脸生得着实出众,往那儿一坐,嚯,面前的桌子都像是变成了紫檀木的,那叫一个贵气!
店小二热情地凑了过去:“这位贵人,可是要暂坐着歇歇脚么?咱们这儿有上好的茶叶,冲茶的水都用的是汴京城三十里外那口浮云泉呢!每日天不亮就有人背着泉水过来,新鲜着呢,您尝尝?”
施令窈此时心乱如麻,又是紧张,又是期待,就算给她喝隔夜的水也不觉得有什么:“来一壶清茶就好,多谢。”
店小二推销失败,但还是十分热情地应下了:“嗳,贵人请坐,茶待会儿就来!”
方斧头看着刚刚对着自己还一脸不耐烦的店小二变脸,心中暗暗咋舌,到底是汴京城里的贵人,店小二都是势利眼,难怪不敢怠慢。
施令窈将身上系着的玉佩交给方斧头,又重复了一遍施家所在的位置,见方斧头连连点头,笑着道:“多谢方大哥替我走这一趟。”
方斧头讷讷地摇头,抬头看了看天色,与施令窈告别后,连忙往城门走去。
他不敢耽搁,按着施令窈给的地址,去了安仁坊。
汴京城讲究的是东贵西富,方斧头第一次来这种连脚下踏着的青砖石都比他身上衣衫光洁平整的地方,紧张得来走起路来都是同手同脚。
但他抬头看了看那座宅邸,门口的瑞兽石像仍旧气派,但看着,总有一种寥落感。
方斧头晃了晃神,连忙上前叩门,但许久没有人应声。
就算施娘子的家人再担心她,也不至于发动了全府的人去寻吧?
方斧头正纳闷,就见有人溜达着路过,见他傻愣愣地站在施府门前,笑着道:“这府上的主人家早就搬走了,你可别敲错了门。”
早就搬走了?
方斧头糊涂了,凑过去又问了几句,路人好心替他解疑。
“施公一家搬走也有五六年了吧,仿佛是他妻子因为小女儿的死受了打击,身子一直不好,一家人索性搬回了江州老家。可怜了这座大宅子,可是圣人赐下的太师府邸呢,那么气派,现在也荒废了。”
路人叹着气,摇头晃脑地走了,徒留方斧头愣在原地。
这家人早就搬走了,但听桃红说,施娘子昨日才与家人走散。
但看施娘子一身富贵,怎么着,也不至于骗他们啊?
方斧头有些纳闷。
他匆匆赶回茶寮,上气不接下气地告诉了施令窈那家人早已搬走的消息。
施令窈脸上的期待之情瞬间僵住。
4. 第四章
她们搬走了……离开了汴京。
施令窈下意识不愿相信。
阿耶是圣人倚重的当世大儒,自祖父入仕之后,施家此后三代便在汴京城中扎了根。
更不要说阿姐嫁的是陇西李氏下一任的家主,阿弟又在太学念书,今后也是要科举入仕的,施家的前程官途、姻亲友人,都在汴京。
她们又怎么会离开汴京?
对了,阿姐!
姐夫李绪十年前,时任大理寺卿,又出身陇西李氏,仕途坦荡。
那么他和阿姐,应该都会留在汴京吧?
施令窈心里存了几分期冀,看向方斧头:
“方大哥,我阿姐和姐夫可能还在汴京,能不能,劳烦你再帮我跑一趟?”
看着女郎含着满满期待的美丽眼眸,方斧头看了看天色,刚想点头说好,旁边就传来一阵喧闹。
有新的客人进了茶寮。
店小二热情地凑上前去招呼,几个中年男人点了一壶茶,又要了几样茶食,挥了挥手让店小二一边儿凉快去,转而谈论起正事。
他们的声音不算小,也没有刻意压低,是以他们话里的内容轻而易举地传到了施令窈耳朵里,让她愣在当场。
“也不知道今年的生意能不能顺利些,嗐,上面的神仙打架,偏偏要殃及我们这些小虾米,说出去可真是——”
另一个男人劝了几句,刚开始说话的人情绪却反而更激动了些。
“本来的事,你怕什么!从前陇西李氏这个名号摆出去,那也是响当当,名震四方!咱们虽不是李氏族人,但依附着他们做生意,日子过得也舒坦。”
茶寮里没什么人,旁边坐着一对男女,看着也不算什么大人物,说话的人就没什么顾忌。
“自从大郎君开罪了那位谢大人,被调去了漳州,李氏势微,那些个拜高踩低的小人对咱们也浑然变了副嘴脸,处处刁难!大哥,非是弟弟我贪财,只是这一年年的,往家里交的银子越来越少,秋娘和孩子们不说什么,但我心里愧疚啊!”
有人沉默地拍了拍兄弟的肩膀,艰涩道:“我听说大郎君在漳州政绩斐然,说不定到年底,也会有调令汴京的好消息……”
“有他谢纵微稳坐首辅之位一日,大郎君怕是,唉。”
男人说着说着忍不住更烦躁起来,听他直呼谢纵微的大名,其他人连忙拍了拍他,低声喝道:“噤声!你嘴上真是没个把门儿。”
男人也有些懊悔,环顾一圈,却看见一年轻的美貌女郎正愣愣地看着他。
是觉得他们太吵了?
男人皱了皱眉,正想转过眼去,却听见那位女郎问他:“请问这位郎君,我从前听家里人闲聊,说李家大郎,与谢纵微素有不合,心里还奇怪呢。他们不是连襟吗?怎么会闹到这样的地步呢?”
语气天真,带着一点儿不解,想来是被他们刚刚的话给勾起了好奇心。
男人松了口气,但提及谢纵微,还是没好气,不过也没必要对着一个素昧平生的年轻女郎发气,只不屑道:
“谢……,呃,此人心机深重,李家大郎乃是清白人,怎会愿意和他蛇鼠一窝,小姨子没了,这连襟自然也做不成了呗!人家不到三十就成了首辅,风光着呢,哪里是别人高攀得上的!”
首辅。
原来他已经是首辅了。
施令窈早知道谢纵微三元及第出身,若无改朝换代这样的意外,他的仕途定然一片明亮亨通。
却没想到,得知他进入内阁,登位首辅之前,施令窈先从别人口中得知他与自己的姐夫素有龃龉,甚至还有可能因为两人的矛盾,让姐夫不得不远离汴京,前去漳州。
阿姐和外甥自然也要跟着远赴漳州。
施令窈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强撑着不敢露出异样之色,坐回了方斧头面前。
那群人也没和她一个女儿家计较,转头说起生意上的事儿。
“施娘子,你……”
方斧头有些犹豫,因为对面的人脸色实在太难看,透着不健康的苍白,让人看了心里发紧。
施令窈慢慢摇了摇头:“我没事。”
她只是心里有些乱。
官场之上瞬息万变,人心也是这样。且不论姐夫远调漳州之事是不是和谢纵微有关,耶娘他们回到江州老家的事又是否和他有关系,施令窈默默攥紧了手,安慰自己一步一步来。
现在她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找到入城的法子。
暂时见不到耶娘他们,但她还有双生子。
于她而言是一眨眼的时间,但对于他们来说,她这个阿娘缺席了十年的时间。
不管怎么样,她总要去见一见他们。
但是她没有可以入城的符牌,桃红嫂子他们对这些事也爱莫能助。
施令窈垂下眼,脑中飞速思索着可行的办法。
旁边那桌的男人们仍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有人叹了口气:“只盼着这次从冀州进的那些香粉能够在汴京卖个好价钱,也不枉费咱们跑这一趟了。”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施令窈眼睛忽地一亮。
从他们的话里,施令窈大致能猜出来,他们是依附在陇西李氏旗号下的一支商队,如今皇权至上,世家衰微,为了维系体面,不少世家都会默认一些商号借着他们的名头行商,两头各自得了便宜,也算是汴京城里各个士族间彼此心照不宣的一桩事儿。
“几位大哥,恕我直言,你们那批冀州香粉,怕是只能砸在手上。”
施令窈头一回做这样的事,紧张得来手心都濡湿了一层。
她方才听了几耳朵,这几人就是嘴快了些,并不是穷凶极恶之流,但她一上来就说人家生意好不起来,不是找揍呢吗?
刚刚和施令窈说过几句话的男人横她一眼,哼了一声,没好气道:“你一个黄毛丫头知道什么?边儿玩去!”
商队前途未卜,手里捧着的饭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碎了,汪明心头又闷又躁,听到一个年轻女郎在一旁乌鸦嘴,心情更是糟糕。
商队的其他人见汪明这么说,心头本来也不痛快,但见施令窈一个女郎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猛喝了几口茶,去一去满心的苦涩。
施令窈被汪明顶了一句,也不生气,那双犹如点漆的灵动双眼此时流露出一种令人不自觉跟着静下来的坚定:“我没有骗你们。但我有法子,能让你们的商队在汴京,乃至在大聿二十三州,都能赚得盆满钵满。”
这话说得太像是吹牛,汪明嗤笑一声,对着方斧头招了招手:“你家主子是不是这儿有点问题?”他指了指自己的脑子,“快把人带回家去吧,好好一个女郎家,和谁学的吹牛的本事!”
方斧头是个老实人,但听到这样的话,都忍不住有些生气了。
虽然施娘子的脑子是有些问题,但是他们这些大老爷们儿怎么能当着施娘子的面就说出来呢!
“你们——”
施令窈转过头,对方斧头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之后又对着汪明他们微微扬起下颌:“你们千里迢迢去冀州进了一批香粉,可是因为冀州有一种矿石,加入香粉中,可令肌肤细腻香滑,更胜寻常脂粉?”
汪明他们脸色一变,连忙环顾四周。
见茶寮里除了他们两桌,只有闲得打苍蝇的店小二和掌柜的在,稍稍放下心来。
但他们再看向施令窈时,目光里多了几分忌惮。
没想到这女郎看着面嫩,肚子里却还有点货。
他们脑海里的想法要是被施令窈知道,她定要哼一句——说不定她的两个儿子站起来比他们还要高呢。
“这位女郎,请坐下说话吧。”
几人里的领队,名唤周骏,对着施令窈笑了笑,见她施施然坐下,周身气度淡然,并不像寻常闺阁女郎那般羞怯爱扭捏,心里对她的评估又微妙地变了变。
施令窈微笑道:“我姓施。”
“施娘子。”周骏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既然你知道我们选择冀州香粉,是因为它颇有可取之处。又为何断言这香粉,会砸在我们手里?”
“恕我冒昧,诸位可是挂靠在陇西李氏之下,除了商队来往,鲜少来往汴京,也难得与李氏本家的人说上话?”
她这话乍一听有些牛头不对马嘴,周骏瞥了急性子的兄弟一眼,示意他们安静,又点头:“是,我等家小俱都在江陵府,此来汴京,不过是想着销货罢了。至于旁的,不怕施娘子笑话,主家虽是家大业大,但如今时局不同,主家已是自顾不暇,我等一介商贾,又哪能忝颜再去打扰?”
施令窈颔首:“这便是了。那人怕是也琢磨透了您这边的处境,打量着您不知道冀州香粉曾经作为贡品入过汴京宫闱的往事,这才把这批积压了许久香粉给了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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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这香粉曾经作为贡品入过宫闱?
周骏几人面面相觑,肃然道:“但请施娘子为我等解惑。”
也不算解惑。
施令窈想起从前的事,一时有些恍惚,但周骏等人的目光十分热切,连带着方斧头也跟着好奇地望过来,她定了定神,徐徐将昔年由一瓶香粉引起的祸事说了出来。
那是显庆十年,她与谢纵微一同入宫赴宴。
当时隆宠正盛的孙贵妃在宴上突然起了满脸的疹子,不知是谁人在酒水饮食里下了毒,还是在她的胭脂衣饰上动了手脚。
因为孙贵妃当时与天子几乎是形影不离,谁也说不好这毒是奔着孙贵妃去的,还是意在天子。
一时间宴上风声鹤唳,闹得人人怛然失色。
施令窈记得,当时她才产下双生子不久,见到禁卫刀光凛冽、一派肃杀的场面,吓得手指发凉。
许是衣袖摩挲间,她不小心碰到了谢纵微的手。
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有一只温热有力的手轻轻握住了她。
是谢纵微。
施令窈愣住。
他分明是极重礼法,出了卧房便恨不得与她隔上八丈远的讲究性子,但在那个风雨飘摇、人心惶惶的夜晚,他却握紧了她的手。
让暖意源源不断地渡送到她指尖。
后来大家才知道,是孙贵妃用的香粉出了问题,这才闹出了一场乌龙。
回到家中,已是月上中天。
施令窈本就喜欢捣鼓香粉胭脂,听说了孙贵妃是用了香粉之后出了一脸疹子,至今见不得人,十分好奇,但她又不能怼到孙贵妃面前直接问人家。
她好奇得抓心挠肺,一连想了好多天。
又逢谢纵微与她同房的日子。
说是同房,其实不过是二人盖着被子纯睡觉罢了。
听着她翻来覆去睡不安稳的动静,谢纵微眉头微皱:“安静些,该睡了。”
施令窈怏怏应了一声。
却还是忍不住翻身。
谢纵微揉了揉泛着酸痛的眉心,声音有些低:“是要喝水?还是吃东西?又或是要起夜?”
她一愣。
施令窈未嫁到谢家时,也是家里千娇万宠的小娘子,性子却一点儿也不娇气跋扈,到了谢家之后,面对这样一位芝兰玉树,却冷淡至极的夫君,也信心十足,想着定能处得夫妻和美。
她有孕时,婆母怕他们小夫妻年轻气盛,闹出什么伤着孩子,劝他搬去书房起居,谢纵微却拒绝了。
得知这个消息时,施令窈还偷偷开心了好一会儿。
因她腹中是双生胎,月份渐渐大了之后,身上的痛苦不适格外多些。在夜里,种种痛苦不适累积起来压在她身上,委屈难过的情绪一下子就上来了,有时候上一瞬还好好的,下一刻眼泪就落了下来。
那个时候,谢纵微就是这么问她的。
替她端茶,送来热气腾腾的膳食,又或是扶着她去净房……
他总是沉默着,为她做一些在别人看来,谢纵微不可能会做的事。
所以才给了她那么多错觉。
施令窈被他的话问得恍惚了一下,想起自己心里记挂着的孙贵妃毁容之事,小心翼翼地说了出来,又眼巴巴地看着他。
朦胧的月光照进床帏里,男人的侧脸像是线条清绝的山。
一时间很是安静。
施令窈有些失落:“好吧……我不该拿这种事烦你。”
谢纵微一时没说话。
倒不是烦。
只是,他没有想到,让妻子辗转反侧了好几日的事情,竟然是这个。
又过了一会儿,久到施令窈都要忍不住盹过去的时候,谢纵微开口了。
“那款香粉,乃是冀州州牧进贡,只此一份。为示恩宠,圣人只将其赐给了孙贵妃。”
紧接着,谢纵微解释了一番香粉里添加的,所谓能够令肌肤光滑细嫩的粉末,其实弊大于利,人用得多了,脸上便会起红疹。
听了他的解释,施令窈恍然大悟:“夫君,你怎么懂得那么多!”
谢纵微抿了抿唇,正想说什么,解决了几日来一桩心头疑惑的施令窈此时心无杂念,很快就睡了过去。
她睡着了,谢纵微克制了许久的目光才敢完整地落在她脸上。
半晌,他探过身,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
5. 第五章
施令窈只用某位宫妃指代,将香粉里的玄机简单和周骏等人解释了一遍,末了又道:“事关皇家颜面,这件事自然没有在坊市街巷里流传开来,我也不过是侥幸得知。冀州那些矿产,自然也砸在了那些人手上。”
听说当年的冀州郡守因着此事吃了好一顿挂落。
至于献礼给冀州郡守,意在让冀州香粉奇货可居,孙贵妃能够在汴京贵妇人间提一提冀州香粉美名之人,他们的算盘自然也是打了水漂。
施令窈不清楚过了十年后冀州的情况如何,不过看周骏他们的表情,只怕他们也反应过来了,自个儿成了那波人找的冤大头。
冤大头周骏等人对视一眼,最开始与施令窈说话的汉子名唤汪明,听完之后心里难受得不行。
意识到他们被骗了,但又不想承认——那么大一笔银子啊!
就那么砸进去了,一点儿水花都不能有?!
想到施令窈刚刚说的那些话,汪明有些惶恐。
若是有出身显贵的女眷用了他们的香粉,脸上起了疹子,恐不止是赔了银子那么简单。
到了那种地步,他们兄弟几个都免不了一场牢狱之灾!
汪明紧攥着的拳头隐隐发抖。
但他还是强撑着道:“你一个黄毛丫头,我如何能相信你说的话?”万一面前这年轻女郎只是起了捉弄的心思,想诓一诓他们呢?!
其他人也跟着汪明一起抬头看向施令窈。
不是他们想要为难一个女儿家,实在是……这批货是他们最后的指望,若是败了,他们没有颜面回家去。
面对那群男人似凶恶又似期冀的眼神,施令窈瞥他一眼:“你打开一盒香粉往自己脸上多抹点儿,试个几天不就知道了?”
汪明脸一黑:“你——”
“汪明,坐下!”刚刚一直没说话的周骏厉声喝住兄弟,顿了顿,他看向施令窈,语气温和了一些,“施娘子,方才你口中提到,有法子让我们赚得盆满钵满。”
“不瞒施娘子,我等此来汴京,也算是背水一战。这批香粉出了问题,我们几个汉子忍饥挨饿倒没什么,但家中老幼却受不得这个苦。”周骏苦笑一声,站起身来,正色道,“请施娘子助我等一程,事成,我等必奉上重金酬谢。”
不愧是生意人,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
施令窈暗暗感慨,但得了周骏这话,她心里也是一定。
她固然可以当下就和周骏他们谈定生意,但他们没有亲自见过冀州香粉用在脸上之后引起的症状,眼前瞧着是信了她的话,但心里始终存了几分怀疑。
不如让他们眼见为实,到那时候,他们心里更慌,对她的好处自然也就更多了。
施令窈默默下了决定。
若是耶娘他们看到她现在这副精于算计的财迷模样,多半是又气又笑,嗔她实在没有士族出身的风骨。
没办法,谢纵微那个王八蛋靠不住,她眼下凭着自己赚钱铺路看孩子,不丢人!
“七日后,依旧在此处,我会给你们想要的东西。”
看着面前年轻,又美貌得过分的女郎,汪明忍不住狐疑,刚想说什么,就被周骏一个凌厉的眼风给压了下去。
周骏颔首应下。
“七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周大哥也可试一试那批香粉,看看是不是我故弄玄虚。”
周骏笑了笑:“施娘子并非信口雌黄之人,我等明白。”
话虽是这么说,周骏等人也的确急着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试一试那批曾被他们寄予厚望的香粉,在分别之际,周骏客气道:“不知施娘子如何住在何处?若是顺路,我等也可送施娘子一程。”
施令窈知道,借着周骏他们,她可以走进汴京。
但之后呢?
耶娘他们不在城中,昔年的手帕交小姐妹们也不知道境遇如何,至于谢纵微……
她的夫君,十年过去,已成了权势滔天的首辅。
听汪明他们话里的意思,姐夫与谢纵微之间仿佛积怨已深。
时间和权欲会把谢纵微改造成什么样子?
施令窈不想去赌一个男人的良心。
她总要有些安家立命的本事,才能去见双生子,之后再说去江州与耶娘他们团聚的事。
也不能让两个孩子小小年纪就要承担起赡养她这个阿娘的责任。
见施令窈摇头拒绝,周骏等人也没再耽误,客气几句之后便匆匆起身结了帐,带着几车的货物进了汴京。
方斧头有些不明白,施娘子为何不应下那些人的话,一块儿进城?
“方大哥,又得麻烦你替我跑一趟了。”
方斧头看着她递到自己面前的那支金钗,讷讷道:“施娘子,你先前已经给过报酬了。”
“一码归一码。”施令窈笑道,“先前我没有和方大哥你商量,就定下了七日之约的事,这几日少不得还要麻烦方大哥你和桃红嫂子,原是我理亏。这支金钗既是我后面几日得继续叨扰你们的酬劳,再者,我也需要方大哥你替我去汴京采买些东西。”
方斧头脸都涨红了:“……这也太贵重了。”
一支金钗,一只金手镯,就是起两座青砖大院也足够了!
施娘子为人纯善,方斧头憋足了劲儿想要替她做些什么,听她说起要买什么香材时,也格外认真。
施令窈想了想,将腰间缀着的玉佩递给方斧头,让他帮忙一并典卖,她也需要有些银子傍身。
总不能一直穿着这套衣裳吧?
施令窈低头看了看裙衫上精致的百合花纹,有些郁卒。
现在不是该她矫情的时候,到时候路过镇上的时候先买两身衣裳凑合就是。
方斧头这边知道施令窈买东西有用处,因此跑了几个当铺,选了一家价格给的最高的将几件东西都典卖出去,怀里揣着银子,他也不敢拿出来显眼,又依着施令窈的吩咐去买了她需要的东西,这才又急匆匆返回城外茶寮。
两人乘着驴车回了善水乡。
又走进方家小院,施令窈有些不好意思:‘桃红嫂子,又得叨扰你几日了。”
桃红把手擦了擦,接过自家男人手上的大包小包:“哪里叨扰了?有贵人住在我家,白白给我添了贵气,我高兴还来不及哩。“说着,她对着站在一旁的小姑娘招了招手,”大丫,来,给施娘子见礼。”
大丫看着不过八九岁大,模样生得白净可爱,五官生得更像桃红,笑起来有些微的腼腆。
桃红高兴得很,等施令窈和方斧头坐上驴车走了之后,赶紧关了家门,去镇上让女儿跟着自己回家。
天降大运,一下子就攒够了起新房子的钱,桃红也不舍得再让女儿小小年纪就早起出摊。
这会儿见本该回到汴京家里的施娘子又回来了,桃红心里虽然有疑惑,但脸上的热情不似作伪。
见女儿乖乖叫了人,施令窈笑着夸了她几句,大丫跑去倒了茶递给施令窈,桃红便是一脸的与有荣焉:“都是这孩子自个儿争气,我和她爹平时忙地里的活儿,不得空管她。还好,比她弟弟懂事。”
看着安静站在一旁的大丫,又想起不知在哪里疯玩的狗蛋,施令窈想起先前买衣裳的时候掌柜送她的一根粉色绸带。
细细长长的,本是拿来捆衣裳的,但现在施令窈却有了个新想法。
“大丫,来。”
大丫看了桃红一眼,见她点头,红着脸上前。
施令窈笑着把那根粉色绸带拿出来,她的手细长又柔软,珍珠般莹润,手指纷飞间,那条细细的粉色绸带很快就变成了一朵花,别在小姑娘有些发黄的小髻上。
“让你阿娘瞧瞧,好不好看。”
施令窈自小就爱美。
怀孕时大夫说她腹中是双生胎,她还憧憬着要是能得一儿一女,那就再好不过了。
若是她有个小姑娘,母女俩一起琢磨穿衣打扮,想想就让人高兴。
大丫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头上扎着的绸花,触感很特别,是她之前都没有感受过的柔软细滑,一时间她又是欢喜,又是忐忑。
施令窈看向桃红:“桃红嫂子别和我客气,我占了大丫的床铺,心里正不好意思呢,留给孩子玩儿吧。”
桃红点了点头,不好意思道:“又让施娘子破费了……大丫,快扶施娘子进屋歇会儿。”
大丫知道自己可以留下这朵绸花了,高兴地点了点头,视线触及施令窈那张美若明珠的脸庞时,又忍不住害羞,哪里敢上前碰她,只细声细气道:“施娘子,这边走。”
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
施令窈摸了摸她的头。
大丫的脸更红了。
施令窈进屋去捣鼓那些方斧头帮她买回来的东西。
方斧头则是把今日发生的事儿低声和桃红说了,她搓面团的动作一顿:“这……”
桃红忍不住叹气,施娘子虽然脑子不好,但是人心地善良。
大丫要是能学到她一两分的仪态气度,将来才是不愁嫁呢!
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找不到家了呢?
看着方斧头递过来的袋子,鼓鼓囊囊的,桃红起先还在感慨,没注意分量,直接扯开了,看到里面白花花的银子,愣了愣:“这——”
乡下人不习惯用银票,方斧头犹豫了一下,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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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换成了银子,一路上藏着掖着,可把他给紧张得不行。
他老实地把施令窈又给了金钗,他拿去汴京城里的当铺典卖了换成银子的事。
桃红虽然高兴,却也有些惶恐:“这也太多了些,大丫她爹,我心里发慌啊!”
方斧头也觉得不好意思:“施娘子若有什么要帮扶的地方,咱们尽力去做!如果说之后她真的找不到家了,就让咱狗蛋磕头认个干娘,之后给她养老送终!”
虽然方斧头看到今天施令窈和那群商人说话的样子,觉得她就算找不到家人,也能靠着自己的本事活得很好。
桃红听了,点头:“是这个理儿!咱们不能忘了本分。”
夫妻俩风风火火地准备给恩人做一桌子好菜,施令窈看着桌上的一堆东西,出了会儿神。
她从小在汴京长大,自然知道在皇城下的女眷们在穿着打扮这件事儿上有多舍得花费银钱和精力,要一举俘获她们的心,说实话,施令窈并没有多大的把握。
但大话都放出去了……
她抿紧了唇,毅然决然地挽起袖子。
为了早日和大宝小宝母子相见,她拼了!
……
这厢施令窈正在为了母子仨的重逢而拼搏,另一头,谢均霆还在为父亲疑要再娶之事生气。
眼看着他又有一两日不曾归家,只在外边儿游啊晃的,被大郎君派出来寻人的决明笑着道:“二郎君,可别让小的为难。大郎君和您一母同胞,您不至于连大郎君的面子都不给吧?”
谢均霆眉眼间浮现出薄薄的冷意:“不要随意扯我阿娘出来。”
什么兄长!谢均晏他和阿耶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冷酷无情,要是他知道阿耶要给他们迎一个继母进门,眼皮子都不带颤一下的,一心就只知道读书入仕,之后好继承阿耶的衣钵!
外祖母她们远在江州,姨母她们也许久不曾回汴京了。老太君身边的人对阿娘的事儿讳莫如深,轻易不愿提起。
桀骜不驯的少年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只觉得心情糟糕透了。
偌大一个汴京,只有他一个人在怀念着逝去的母亲吗?
决明见他心情低落的模样,也有些不忍,还想再劝两句,却见谢均霆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身形如风,转眼间不知道又钻到了哪里去。
决明看着街上往来的人潮,叹了口气。
逮二郎君这种事,可真是吃力不讨好啊。
谢均霆漫无目的地走了好一会儿,眼看着天色变得更加阴沉,蓄满了水珠的云不堪其重,很快就有雨珠噼里啪啦砸下。
谢均霆看着满大街的人飞快地抱头逃窜,顿了顿,才反应过来,慢吞吞地走到一处铺面檐下避雨。
今日的一切都糟糕透了。
谢均霆垂下眼,目光却被一处闪光给吸引了过去。
那处闪光来自于一对同在檐下避雨的主仆。
女使看起来很高兴:“老天保佑,咱们今儿运气真好,淘弄到了这样的好东西!虽说款式是有些旧了,但之后咱们把金钗和镯子再炸一炸,颜色看着亮些,就好看了。”
黄衣女郎点了点头:“好翠翠,还是你聪明,这当铺里的首饰在款式上虽比不过满玉楼,但……”她按下囊中羞涩这一点,心中暗暗庆幸。
主仆俩把买来的金镯和金钗拿在手心端详欣赏了好一会儿,正要放回去,却被一道略有些嘶哑的男声拦住。
黄月兰望去,见一个生得十分精致的少年正看着自己,脸微微红了。
听他问起自己这两样首饰的来历,黄月兰有些窘然,但还是如实说了。
“有人拿到当铺典卖……”
谢均霆低低重复了一遍,心头忽然狂跳。
人人都当他年幼不记事,早已忘记了从前与阿娘相处的那些时光。
但阿娘手心的温度、阿娘抬起手时镯子轻响的声音,还有阿娘脸上的笑容,他都记得。
还有最后一次见面时,她抬起手来摸他和兄长的脑袋,手腕纤细,莲花镯上的红宝石随着她的动作一闪一闪,他从前就很喜欢,抓着啃过好几次。
有一回劲儿使得大了,莲花镯上留下一个很浅的牙印,他哭得山崩地裂,好像一嘴的乳牙都被崩掉了似的,非要阿娘抱着手忙脚乱地哄了好一会儿才止住了哭声。
这十年里他翻来覆去想的那珍贵而寥寥的记忆,正飞快在他眼前闪过。
谢均霆抿紧了唇,征得黄月兰同意后,缓缓接过莲花镯。
他看得很仔细。
在莲花瓣下,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有着一个小小的牙印。
他眼睛倏地红了。
6. 第六章
谢均霆很确定,这只莲花镯,属于他的阿娘。
是十年前,她临出门去看桃花时,身上戴着的镯子。
谢均霆的手微微收紧,冰凉而坚硬的莲花镯在掌心烙下深深的印痕,泛着细密的痛感,他也不在乎。
——此时,他也正需要这样的痛,来提醒他,一切是真的,不再是他幼时午后醒来,光着脚奔出门去大声呼唤‘阿娘’的一场虚无。
“我想买下这两件首饰,开价多少都好,只要你愿意给我。”
谢均霆抬起头,脸上满是诚恳,虽还是清涩得紧,但那双澄澈干净的眼里含着满满的期冀之色,眼尾还泛着一点儿湿漉漉的红。
容貌精致的少年这样神态楚楚地望着自己,又有谁能够拒绝他的请求?
翠翠看得眼睛都直了,但还是不忘握住自家女郎的胳膊,提醒道:“但郭夫人的宴席就在三日后了,其他铺子里的首饰怕是……”
有合适的,早被其他人抢去了,剩下的要么太贵,要么太素,总之哪哪儿都有不合适的点。
黄月兰听了这话,有些犹豫。
谢均霆闻言,立刻道:“我不会叫你们吃亏的。五百两,可以吗?”
黄月兰和翠翠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
这两件东西,她们买下来也就花了一百两出头……
五百两,哪怕是在汴京,也足够一大家子舒舒服服地过上十年了!
“姐姐不必与我客气,这两件东西与我有缘,姐姐拿了银子可以买更漂亮更时兴的首饰,两全其美,谁也没有占谁的便宜。”
谢均霆自小是在人精爹和人精哥的身边长大的,不说与他们同流合污,至少也耳濡目染了些,冷眼看着黄月兰心动却又犹豫的模样,他有些不耐烦,面上却很是诚恳。
黄月兰的脸愈发红了。
眼前这个少年生得比寻常小姑娘还要精致漂亮,他叫自己‘姐姐’的样子乖巧极了,说话又那么体贴……
见黄月兰点头,谢均霆微微松了口气:“我身上一时没备着那么多银子,请这位姐姐陪我去鸿泰钱庄走一趟。银货两讫,咱们都安心。”
黄月兰二人自然无有不应。
谢家老太君疼爱孙儿,其他长辈出手也阔绰,谢均霆整日不着家,却没有什么浪费钱的嗜好,是以他也攒了一笔钱下来。
等到银货两讫,黄月兰脸带薄红,想要请谢均霆去一旁的茶楼坐一坐,歇一歇,再看过去,却只能看见少年带着急意的颀长背影。
翠翠有些遗憾:“只可惜小公子看着年纪小了些,得比娘子你小了三四岁吧?不然回头让夫人替你留留心,也是好的……”
黄月兰羞恼地瞪她一眼:“胡说什么呢!”
主仆二人想什么、说什么,谢均霆都不关心。
他握紧手里的莲花镯,怀里揣着金钗,金器冷冰冰的,却散发着融融的暖意,烘得他心浮气躁,心里的欢喜、忐忑和些许的茫然交织在一起,让他整个人像是一把正在沸腾到顶点的水,尖啸个不停。
阿娘,阿娘……
他在心底默默唤着她。
谢均霆一直知道,那座冰冷的坟茔下,埋着的不过是阿娘的几件衣物。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但搜寻了那么久、那么久,山崖下都不见阿娘的……遗体。
十年过去,天地间却仍连她一丝踪影都不见,饶是谢均霆再不愿接受,心里也知道,阿娘或许真的不在这世间了。
但今日,转机就那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面前。
谢均霆知道自己的父亲或许没有像寻常夫妻间那么疼惜阿娘,但出于为人夫的责任,当初在山崖下搜寻时,若是有阿娘的钗环衣衫落下,他的人必定不会错过。
偏偏就是没有。
但那些东西,就在十年后的一日,被一个乡村汉子拿着进入了汴京,重新出现在他视野之中。
想到当铺掌柜的话,谢均霆默默攥紧了莲花镯。
只要找到那个乡村汉子,询问他是从哪里得来的两件首饰。
那么,离他见到阿娘,就又近了一步。
……
善水乡的桃花的确很美,大丫帮着施令窈将娇艳的桃花瓣洗干净后又在竹匾上摊开晒着,天真道:“施娘子,你收这些桃花来做什么呢?”
大丫单纯的小脑袋里觉得,桃花嘛,长在树上的时候多看几眼,落到地上了,就是给桃花树的花肥,不觉得有什么稀奇。
施令窈故作神秘道:“这桃花,也能卖银子呢。”
“啥?”大丫惊得来眼睛都瞪圆了,忍不住说了句土话,等她反应过来之后,看着施令窈笑吟吟的眼,她脸红了,连忙又保证,“施娘子,您放心,我一定不和你抢生意!”
耶娘说,施娘子给了他们很多很多钱,人不能忘本,更不能贪心。
就算现在大丫眼里,那些粉白娇美的桃花瓣都变成了铜板模样,她也不会动摇。
施令窈被大丫给逗乐了,她拍了拍手,摸了摸大丫头上的绸花,笑眯眯道:“嗯,我相信大丫。”
大丫脸上露出一个特别不好意思,又有点开心的笑。
桃花不知道施令窈在忙活什么,但昨夜里听了男人给她复述了一遍茶寮里的事儿,她对施令窈就又多了几分钦佩。
贵人就是贵人,虽然脑子是可能有些不好使,但可比她们这些地里刨食儿的强多了!
桃红这么感慨着,动作麻利地揭开锅盖,瞬间就有浓浓的白雾伴着甜香飘了出来。
“是艾草团子!”
大丫深深嗅了一口那清香的味道,有些惊喜。
桃红挑了几个艾草团子端过来,招呼她们来吃:“乡间地方,没什么好东西,施娘子可别嫌弃。”
“桃红嫂子再这么客气,我就不吃了。”
施令窈故作生气,大丫呆了呆,连忙过去牵住她的手,摇了摇。
她小声道:“别呀,我阿娘做的艾草团子可好吃了……”
桃红一脸无措地看着施令窈,双手在腰间围着的布兜上擦了又擦,看着有些局促。
施令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桃红嫂子的手艺那么好,我一连得吃好几个才过瘾呢!哪里舍得不吃?”
她笑了,桃红心头一松,连忙道:“是,是,快吃吧。”
施令窈接过碗,里面卧着两个油绿如玉的团子,她咬了一口,野菜的香气在绵软糯团之中显得格外清爽,再咬,就有油汪汪的香气溢出。
春笋、猪肉丁、野菜,或许还有其他她没有辨认出的东西,共同汪出一种鲜美而多汁的口感,那香气和味道都十分霸道,瞬间盈满整个口腔。
“桃红嫂子这手艺可真好!”施令窈吃得开心,又有些羡慕,“只可惜我手笨,做不出这么好吃的团子。”
桃红喜滋滋地笑了,过后又连忙摆了摆手:“施娘子想吃的话,说句话我不就给你做了?您这样的金贵人儿,干啥亲自下厨房呢?”
施令窈的视线落在吃得喷香的大丫和狗蛋身上,目光里渐渐多了些桃红看不懂的温柔怔忡:“我想着,要是我会的话,之后也能做给我的孩子吃了。”
她只会捣鼓些香脂水粉,至于下厨这种事,真的是半点天分都没有。
她和谢纵微刚刚成亲的那段时日,为了彰显新妇的贤惠,施令窈特地请教了厨娘,把自己泡在厨房大半日,才勉强做出一盅甜汤给谢纵微送去。
时间过去得有些久,施令窈有些记不清谢纵微当时的神情。
她只记得过了一日,府上的管事就带了四五个厨娘过来,说是谢纵微的吩咐。
昨天她才巴巴儿地送了甜汤过去,今天谢纵微就让管事招了新厨娘——这不明摆着嫌弃她的厨艺吗?!
施令窈当时又气又伤心,之后再也没有为谢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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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下过厨房。
至于大宝和小宝……
说实话,施令窈舍不得祸害两个孩子。
让他们吃点儿好的吧。
但现在看着大丫和狗蛋吃得一脸满足的样子,施令窈心念一动,对双生子的想念又深了些。
施令窈随口一句话,桃红没有多想,以为她说的是以后生的孩子。
毕竟她看起来实在太过年轻,人又和善爱笑,看起来实在不像是成了亲有过孩子的妇人。
吃了两个艾草团子,施令窈腹中满足,干起活儿来也更有劲儿了。
周骏他们的那批香粉是不能用了,施令窈昨日想了半晌,决定做自己从前捣鼓过的一种香粉。
刚好如今又是春日,她想起善水乡的桃花。
刚从混沌中醒来时,那片娇媚绚烂的桃花,是天地间唯一一抹亮色。
施令窈便有了想法,斟酌着将从前的香粉方子改了改,觉得可行,眼下就只等着做出实物来瞧瞧了。
若是能成,说不定也能给桃红嫂子他们多带来一笔收入。
施令窈这么想着,觉得身体各处都充满了劲儿,先前无意中想起谢纵微时,心头的那丝滞闷也消失不见。
她现在的日子很有奔头,想那个狠心无情的男人干什么!
她低头看着石臼里的花瓣,只觉得每一张花瓣上都长着同一张俊美却又淡漠的脸。
施令窈紧抿着唇,发狠似地使劲儿舂着花瓣。
真碍眼真碍眼!
……
谢纵微正在看折子,不知怎得,心头有些闷的痛,他蹙眉。
“大人可是身体不适?不如早些回家歇着吧。”
坐在他下首的东阁大学士闫石礼温声关怀。
谢纵微等着那丝突如其来的疼痛消失之后,又继续看折子:“不必。”
其他人见谢纵微如一座玉雕般坐在那儿,冷冰冰的,眼瞧着是没有回府的意思了,心里不由得暗暗叫苦。
自然了,能进入内阁,做到他们这个位置上,无一不是惊才绝艳的人物。
他们为国为民,兢兢业业几十载,但再大的官儿,也得回家陪家人吃饭啊!
阁臣王敏中想起家里老妻的嘱咐,放下手里的折子,准备回家去。
众人都在安静地看着文书,只有时不时炸开的灯花声,他这儿发出的动静,就格外显眼了些。
王敏中只能解释:“今日是我孙女儿百日,家里人想着聚在一起用顿饭便当是庆祝了,不好缺席。”
众人恍然,跟着就是一阵恭喜之声。
谢纵微也颔首道喜,又说了明日补上贺礼的事。
王敏中连连摆手:“小孩子家家的,哪里需要这么兴师动众。不必,不必。”
“若是男孩儿家便罢了。女儿家,总不能怠慢。”
淡淡说完这句话,谢纵微又低下眼去批阅文书。
众人面面相觑,都知道首辅家里有两位小公子,一个有着逸群之才,另一个却很是顽劣,据说父子之间关系很是冷淡。
看来首辅爹,也要为家里的纨绔子头疼啊。
……
谢均霆模模糊糊地摸到了阿娘尚在人世的痕迹,正是兴奋的时候,却棋差一招,被人拦在了城门口。
来人穿着一身月白绣鹤羽的圆领袍,线条清绝的脸庞上眼睫生得格外浓密,眉骨高挺,他淡淡望过来的时候,眼神便显得极其深邃,凛若秋霜,丰神如玉。
谢均霆对这个和首辅爹同流合污的同胞兄长没什么好脸色,更不打算和他分享今天的发现。
“你来干什么?不忙着写文章赴诗会了?”
谢均霆对兄长这样小小年纪就汲汲营营的行为很是嗤之以鼻。
“我不来,来的就会是阿耶。”谢均晏看着一脸桀骜不驯的弟弟,神情冷淡,“说吧,你支走五百两银票,做什么去了?”
7. 第七章
谢均霆一愣,随即就是一怒:“你找人监视我?”
清澈里带了些脆的少年声线,因为愤怒,生生劈出几分粗噶,听感着实说不上好。
谢均晏听得眉头微颦,薄薄的眼皮垂下,复又抬起,看向站在他对面,神情不快又倔强的同胞弟弟。
同胞弟弟。他们拥有一个阿娘。
谢均晏默默念了一遍这句话,才又道:“你还小,又拥有太多常人难以企及的东西,犹如小儿抱金过闹市。失财事小,但若你吃了亏,伤了自己,阿耶与老太君会伤心的。”
他的语气平静,说着温情的话,但却并不能让听的人信服。
谢均霆哼了一声:“我已经长大了,不要你管,更不需要他管!”
少年人张牙舞爪的模样落在谢均晏眼眸中,他有些无奈:“钧霆,不要和阿耶置气。”
他不这么说还好,一说,谢均霆就想起自己可怜的阿娘。
若没有不得已的苦衷,她怎么会舍得丢下自己和兄长离开?
这小半日里,谢均霆想了很多,最后想出了一个最能说服自己的理由——一定是阿耶太冷冰冰不讨人喜欢,阿娘害怕他,不喜欢他,才不敢回来。
一定是这样的。
“他都要娶新妇了,日后肯定也会有别的孩子,我怎么样,他会关心吗?”谢均霆的语气尖锐又冷淡,夹杂着一点儿隐隐的酸涩,但很快又被他自己安抚好了。
等他找到阿娘,好好孝顺阿娘,谁还稀罕薄情爹!
眼看着谢均霆情绪激动,谢均晏抿了抿唇:“离家出走这么几天,你还没有闹够吗?”
“你口口声声不需要阿耶的爱护,倘若没有阿耶,没有谢家,你知道你需要辛苦多久,才能攒下五百两?”
“钧霆。”他微微加重了语气,“不要再胡闹了。”
谢均霆最烦的就是同胞兄长这副高高在上说教的语气!凭什么!
他们同年同月同日生,一样大小,不就是他比自己先出来那么一小会儿,书又读得好,人格外聪明些吗?
他应付完一个阿耶,转过头来,还有一个小爹在这儿等着他!
“我是胡闹,我就爱胡闹,你管得着吗!”
谢均霆烦躁地睨他一眼,转身就要走,肩上却落下一只手,将他牢牢定在原地。
“阿娘拼着性命生下我们。我不会浪费我的性命。”谢均晏看着双眼亮得像是藏了星火的弟弟,冷笑道,“我不会做的事,也不会允许你去做。”
“带他回去,不许放他出来。”
说完,谢均晏松开手,很快就有几个彪形大汉上前,利落地擒住了闹腾不休的谢家二郎。
谢均霆死死瞪着兄长。
他竟然还会为他的话动摇,犹豫要不要把阿娘的事告诉他。
结果他下一句就是让人抓他回去关禁闭!
弟弟愤怒又不甘的吼声渐渐远离,谢均晏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眉心。
回到谢府,谢均晏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去了谢纵微的书房。
仆从有些为难:“大郎,阿郎还未归家……”
未曾经过谢纵微同意,即便是谢均晏也不能擅自进去他的书房。
谢均晏摇头:“无妨,我站在门口等就好。”
仆从劝了几句,见谢均晏无动于衷,也就不再说话了。
早春的风带了几分让人瑟缩的寒意,谢均晏直直地站在书房门口,冷白的脸庞上没什么血色,只剩下一片玉似的让人猜不透他现在在想什么。
谢纵微归家时,天色已晚,仆从们早已点了灯笼。
有风吹过,烛火摇曳,他看见书房门口立着一抹挺秀身影,在夜色里,无端显出许多的寂寥。
“均晏。”
谢均晏从回忆中抽出身来,神情中没有一丝异样,恭敬地颔首:“阿耶。”
谢纵微嗯了一声,有仆从推开书房的门,原本一方幽暗冷清的空间里多了几分人气。
“钧霆回来了?”
谢均晏丝毫不意外父亲会这么问他,点头:“是。”
谢纵微没有再说话。
夜凉如水,檐下的白班黑石鵖兀自叫得轻快,父子二人脸上的神情却比外边儿的夜色看着还要冷淡。
谢纵微正想让长子回去好好休息,却听得谢均晏缓缓道:
“请阿耶宽宥钧霆,前几日是阿娘的祭日,每年这个时候……他脾气总是格外差些。过去了,也就好了。”
过去了,也就好了?
谢纵微险些被他云淡风轻的口吻气到发笑。
他抬起眼,看着从面容、心智到脾性,都几乎与他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长子,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眸中露出几分讥诮:“均晏,你是替你弟弟觉得委屈,所以特地搬出你们阿娘,来刺我的心。是吗?”
长子素来心性隐忍,他或许不会相信自己要续娶的谣言,但他实实在在地为他不曾向谢均霆解释,闹得家里鸡犬不宁的事而不高兴。
他们不愧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手段都是一样的,都知道怎么才能让他痛。
谢均晏默然半晌,才道:“儿子不敢。”
听着那几声鸟雀清鸣,好像是她在自己耳畔叽叽喳喳。
如果她在……
一定会为两个儿子说好话,拉一拉他的袖子,让他不要在孩子们面前那么严肃。
再者,他也并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
谢纵微闭了闭眼:“出去吧。”
语气温和了一些。
只是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仍紧紧绷着,谢均晏看了一眼,收回视线,低声道:“是。”
谢均晏走了,廊下悠哉游哉的白班黑石鵖隔着门板仿佛也感知到了主人极差的心绪,也不引吭高歌了,安安静静地用噱梳理着身上的羽毛。
书房内一片寂静。
谢纵微静静坐了半晌,打开桌案下的暗盒,拿出一条雪青色的手帕。
手帕用的料子很好,在烛光下淌着淡淡的柔软华光,上面绣着白鹤丹阳的图案,针脚算不上多么精巧,但胜在走线自然,原本清傲的鹤也多了几分翩然的灵气。
“孩子们都记挂着你,向着你。”
谢纵微凝视着那张手帕。
饶是保存得再好,手帕上也依稀有了些褪色的痕迹。
“……就我是坏人。”
他轻轻贴近那张手帕。
上面早已经没了她的香气,冷冰冰一片。
谢纵微闭上眼。
……
还在善水乡卖力干活儿的施令窈并不知道父子几个之间的风云动荡,她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待会儿她要多吃一碗饭。
桃红的厨艺不错,尤其是现在她自觉家里条件好了,做饭也舍得放油放调料,施令窈在她们家里又住了几天,吃得小脸白里透红,气色丰盈,任谁看了都要说一声这姑娘看着身体挺好。
今日是施令窈和周骏他们约好见面的日子,一大早,方斧头又去村头二爷家借了驴车,等两人赶到镇上的一家茶楼时,才看见他们的影子,等在茶楼门口的周骏几人便迈步朝他们走来,步履急促,倒是把方斧头都吓了一跳。
“施娘子。”
两边各自打过招呼,周骏引着她们往楼上雅间走去,施令窈看着汪明头脸都被巾子裹住了,有些好奇:“汪大哥怎得了?”
周骏睨他一眼,摇了摇头,没说话。
汪明支支吾吾的,直到进了雅间,他才把头上的巾子解了下来,露出一张红肿可怖的脸。
施令窈吓了一跳,这可比郑贵妃当年看着严重多了。
汪明叹了口气,苦笑道:“施娘子,实在是对不住,我性子急,那日冒犯你了。回去之后,我就开了两瓶香粉往脸上抹,结果,你瞧,我一个糙汉子都被折腾成这样,若是那些汴京的大姑娘小媳妇儿用了,还不得举着刀把我们给砍了!”
周骏沉默了一下。
汪明脸上的惨状,打破了他们最后的幻想,又有一个兄弟打开香粉用了用,虽然用量少些,但脸上也的确出现了施令窈口中的症状。
这样的香粉,完全是害人的东西,怎么可以拿去市面上卖?!
周骏叹了口气:“罢了,是我们识人不清。事到如今,只能另作其他安排。”
汪明恨得咬牙切齿:“冀州那帮龟孙把我们害得好惨!待日后路过冀州,且看我揍不死他们!”
周骏没有搭理他,只看向施令窈:“施娘子有何高见?”
“说不上什么高见,周大哥瞧瞧吧。”
施令窈从带的小包袱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他们。
周骏顺势打开施令窈递过去的小盒子。
刚一打开,只闻一阵轻盈淡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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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面而来,并不似寻常香粉那般有着馥郁的脂粉香气,他手里捧着的这盒香粉在香气上显然更加讨喜。
周骏心里不由得积起更多的期待,见盒子里的香粉洁白若雪,粉末细腻,他一时间还有些不舍得触碰,施令窈又递来一个模样有些奇特的棉扑,见周骏好奇,她笑道:“男子与女子之间在小节上总有不同,上脸用的东西,自然越仔细、越精致才好。”
周骏用她递来的粉扑蘸了一点儿香粉,见它完全不似寻常脂粉一样轻轻一碰就轻烟四溢,落在手背上,也是独一份儿的细腻柔滑,心里已经噼里啪啦地拨算盘了,手上无意识地按了下,绵软的触感让他又多了几分想法。
“其实就那么一小块儿棉扑,所耗不多。但许多家境普通的女子,也舍不得耗费丝绵特地去做一块儿棉扑。”周骏看着手里的小玩意儿,笑道,“但若买我们的胭脂,我们又送她一个棉扑,岂不是两全其美?”
送的是用丝绵制成的粉扑,香粉的价格能便宜么?汴京城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们最爱跟风,看到别人有了,她们肯让自己落人一步?
想个法子,寻些代替之物来做,所耗费的成本也不会太高。
总归羊毛出在羊身上,他们不亏就是了。
汪明等人跟着眼睛一亮:“好主意!”
为了试试这香粉用在脸上是个什么效果,周骏让兄弟里生得最秀气的那个上脸试了一试,汪明眼珠子都瞪大了。
“乖乖,肖兄弟,现在你这脸看着可比女人还要滑嫩!”
众人哄堂大笑。
不过看着施令窈带来的香粉的确好用,他们惴惴不安了几日的心也安定下来。
总算还有扭转的机会。
施令窈知道自己的短处,要说捣鼓香粉胭脂什么的,周骏他们不如她。
但说到生意场上的事儿,她就抓瞎了。
周骏是个厚道人,合作谈得很愉快,他们七,施令窈三,她只需要将配方给他们,便能得到分成,施令窈自己也很满意。
不用她多操心,挺好。
至于冀州那批香粉,汪明不假思索道:“自然是倒了扔了!施娘子,我们可不是那等黑心商人,知道那香粉里有问题,怎么还会拿出去卖呢!”
他生得一副横眉竖目的黑脸样,这么大声嚷嚷,显得更凶了。
施令窈倒是不怕他:“我只是突然想起这一茬罢了。若是设计让你们买下那批香粉的人见你们另起炉灶,会不会动了歪心思,移花接木,说新香粉里也有脏东西?”
周骏等人听了,脸色俱是一变。
很快,周骏自己拍了板:“先留着吧,以不变应万变,若是别人朝我们身上泼脏水,也有个对付的门道,不至于失了证据。”
“对了,施娘子,我们几个都是大老粗,这香粉的名字,你瞧瞧要不然给取一个吧?”
施令窈看着盒子里的香粉,笑了笑:“桃花靥,如何?”
周骏默默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抚掌笑道:“好名字!就叫桃花靥!”
敷上后肌肤白里透红,犹如桃花娇媚,桃花靥这个名字取得再恰当不过了!
出乎意料的,周骏提前给了施令窈五十两银子。
看着女郎脸上疑惑的神情,周骏笑道:“其实本该多给些的,只是之后花费银子的地方多,只得先暂委屈施娘子一段时日。”
施令窈也没扭捏,收下了:“多谢周大哥。”
钱倒是其次,她得要进汴京。
她将这事儿说了,周骏想了想:“这事儿不难,这样,施娘子你明日在城外茶寮那儿等着我,我带你进去。”
施令窈高兴地点了点头,又道过谢,心情愉快地拿着钱买了不少糕饼零嘴,又割了几斤肉,方斧头在一旁胆战心惊地看着,只觉得贵人花起钱来大手大脚的,他看着都觉得心慌!
桃红见他们满载而归,就知道施令窈这几日忙活的事儿成了,也替她高兴,又忍不住嗔怪:“施娘子挣些银钱不容易,买这么多东西做什么?家里的菜不少哩。”
“叨扰嫂子一家那么久,这是应该的。”
施令窈心情很好。
一想到有可能明日她就能进汴京去找双生子,她浑身都充满了劲儿,就是再让她熬两个大夜舂花磨粉,她也能干!
施令窈期待着和双生子的见面,而另一头,谢均霆正在试图翻墙。
8. 第八章
月色朦胧,小院静悄悄的,只剩下屋前翠竹在浓重的夜色里摇出婆娑残影。
谢均霆三两下就爬上了墙头,正想往下跳,眼睛却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光给闪了闪。
他眯了眯眼,才看清楚那阵晃眼的光是打哪儿来的。
墙的另一侧,从墙根到往前估摸着两三尺的地方,被人撒了一排又一排的尖刺,尖锐的刺头在夜色下闪着让人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的寒光。
谢均霆抿紧了唇。
他要是摔下去,别说偷跑着出去找阿娘了,只怕要在床上养个十天半月才能起身。
能使出这么狠毒招数的人,除了谢均晏,再无他想!
谢均霆骑在墙头上咬牙切齿,却听得身后传来一点儿动静。
他回头,见谢均晏好整以暇地端着一个托盘,站在院子里看向自己。
月光清冷,少年身姿挺拔,容颜如玉,一双肖似父亲的单薄凤眼里含着似笑非笑的光,看得谢均霆拳头攥得更紧。
“骑在墙头上看月色,风味更佳?”谢均晏看着一脸气鼓鼓的弟弟,平静道,“钧霆,你可真是好雅兴。”
谢均霆现在有些骑虎难下,但他不愿意在同胞兄长面前露出怯色,梗着脖子道:“我想在哪儿看在哪儿看,你管得着我吗?”
语气嚣张,配上那张俊美张扬的清涩脸庞,让人看得忍不住摇头发笑。
谢均晏哦了一声:“那你慢慢看。”
说完,他把手里的东西放在石桌上,就要离开。
“——你站住!”
谢均晏身形微顿,语气却淡了些:“钧霆,你的语气可以礼貌些吗?”
又来了!又是这副高高在上的兄长做派!
谢均霆气得脸都绷紧了:“你要我礼貌?你自己呢?你往墙那边儿放那么多尖刺干什么?是要防我,还是看着我摔下去刺个对穿,你就高兴了?”
少年人脾气暴,易冲动,激愤之下说出的话往往没有经过大脑思考,语气尖而利,像是一把薄薄的利刃,无需怎么动作,就能轻易将他对面的人给片得心头发痛。
谢均晏顿了顿:“院门没有上锁,路面也平整。钧霆,是你总要把事情想得很极端。”
他如果正大光明地走大门,哪会发生那些事?
谢均霆反唇相讥:“反正你做什么都有理,我做什么都是脑子一热愚不可及,行了吧?”
谢均晏开始反思,为什么要走这一趟。
他眉眼间的情绪更寡淡了些,不想和弟弟再吵架,他转过身去,却看见一双无奈的眼。
“苑芳姑姑。”
苑芳叹了口气,这兄弟俩,明明比谁都在意彼此,但凑到一堆,总要吵嘴。
“钧霆,快下来吧,你阿兄记挂着你今日都没有正经用膳,特地给你拿了春笋炖狮子头过来,快趁热吃了。”
苑芳是施令窈的贴身女使,是打小就在她身边服侍的,又陪着她嫁入谢家。再之后……苑芳没有选择回施家,而是留在谢府照顾双生子,看着他们长大。
谢均霆在别人,甚至父兄面前犯浑脾气大,但面对苑芳,他总愿意给她几分面子。
“要不是看在苑芳姑姑的面子上,我才不稀罕吃你拿来的东西!”
谢均晏看着弟弟狼吞虎咽还要故作不屑的样子,面无表情。
苑芳站在一旁,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等到谢均霆吃饱了,一放松,打了个饱嗝,他连忙坐直了,假装刚刚无事发生。
但他余光偷偷瞟了一下,果不其然,他那个爱装的兄长又开始冷笑了。
谢均霆气得脸都鼓了。
苑芳看着兄弟俩斗气的样子,有些头疼,索性开口转移话题:“再过两日就是你们十二岁的生辰了,虽不用大办,但老太君的意思还是替你们好好热闹热闹。均晏、钧霆,你们自个儿可有什么想法吗?”
谢均晏摇头:“长辈们决定就好。”
谢均霆没有说话。
苑芳看了一眼谢均霆,想着让兄弟俩快些修好,又实在心疼这个脾气倔又容易闹别扭的孩子,便笑着道:“均霆呢?你们兄弟俩平日里都是有主意的,怎么这会儿都成了锯嘴葫芦?”
谢均晏和谢均霆对视一眼,又很快挪开视线。
苑芳心里叹了口气。要是娘子还在,看见这俩别扭孩子,定然心疼。
想到施令窈,苑芳情绪有些低落,但她不想在两个孩子面前露出来,便收拾了桌上的碗筷,叮嘱道:“快回去歇息吧,明日去给老太君请安,可不许再闹别扭了”
谢均霆哼了一声:“谁有闲工夫和他闹别扭。”
他现在的大事是要找到阿娘。
谢均晏淡淡瞥他一眼:“早些歇息。还有。”
谢均霆勉为其难地看了眼他的兄长。
“钧霆,下次记得走大门。别再翻墙了。”
说完,神仪明秀的少年睇了弟弟一眼,施施然走了。
徒留谢均霆在原地狂怒地打了一套拳。
·
得知施令窈要走了,大丫哭红了眼睛,临行前还扯住她的衣角抽噎:“施娘子之后还会回来吗?”
桃红也悄悄红了眼睛,见女儿这么不依不饶,怕施令窈为难,忙道:“大丫,不许胡闹。”
向来懂事的大丫却倔强地攥紧了那一角粉紫色,不肯放手。
施令窈摸了摸大丫又软又黄的头发,心里边儿也觉得酸酸的:“那位周大哥不是要来善水乡收桃花和丝绵吗?得了机会,我也会回来看你的。”
桃红抹了抹泪,施娘子不仅给了他们不少银子,还给乡里带来了摘桃花和收丝绵的活计。
对于庄稼人来说,能多一笔额外的收入,可以说是意外之喜,全家人,乃至整个乡的人,干劲儿都足着呢!
桃红想到她们日子好过起来的源头,就是施令窈。
她忍不住感慨,施娘子可真是大大的善人啊!
施令窈告别了桃红一家,到了茶寮之后,方斧头却没急着走,憨厚道:“等施娘子你进了城,我就回去。”
这一家子都是好人。
施令窈没有客气推脱,诚心道了谢。
有周骏帮忙,施令窈顺利地进了汴京城。
十年不见,汴京城依旧繁华,车水马龙,熙来攘往,一派盛世景象。
国朝昌盛,施令窈自然高兴,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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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价格也太高了吧!”
兜里揣着五十两银子,施令窈拖着小包袱和周骏等人告别之后,就兴冲冲地去了春霎街。
汴京城里最时兴的首饰铺子和制衣铺子都在春霎街,施令窈从前出门的时候最爱往这条街钻,不逛上两个时辰都不尽兴。
但她才进满玉楼,见一楼陈列着的那些首饰都是些不过尔尔的款式便罢了,她勉强找到一件看着顺眼的珠花,一问,却要十两银子。
若是从前,施令窈大有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的天真娇纵,十两银子而已,说花也就花了。
她摸了摸荷包里的五十两银子,那可是她熬了几天亲自舂花瓣筛香粉才赚来的,买一朵珠花就要花去一小半,她舍不得。
再者,她记挂着过两日就是双生子满十二岁的生辰,她还想为两个孩子备下一份生辰礼。
满玉楼里客人不少,侍者见施令窈这样,也就歇了心思,没说什么讥讽的话,只转身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施令窈又看了一眼那朵珠花,用粉色碧玺、珊瑚珠和米珠做成蟹爪花模样,用料算不上多好,但款式和宝石成色搭配得当,称得上一句婉约别致。
她叹了口气,歇了去二楼看看的心思,转身出了满玉楼。
施令窈原本打算着买一身过得去的行头,漂漂亮亮地去见双生子,不曾想到时过境迁,汴京城的物价已经恐怖到这个样子了!
施令窈心有戚戚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再寻常不过的衣裳。
成衣铺子随便买来的裙衫,在款式与面料上当然算不得好。但如今情况特殊,还是得把银子花在刀刃上。
现如今,她还是得找个住处安定下来再说。
汴京居大不易,从前她住惯了的安仁坊和崇明坊是不可能去的了。
也不对,改日可以去安仁坊瞧瞧,万一耶娘留了老仆看守,她不就能找到他们了?
总之,进了汴京,她就是迈出了成功见到双生子的第一步,该高兴才对!
至于衣裳首饰,施令窈忍痛表示,以后都会有的。
找了一间客栈安顿下来之后,施令窈摊在床上,慢悠悠地转着脑子在想,直接上谢府叩门说要见孩子,显然是不行的。
她也没有做好直面十年后疑似变得醉心权术丧心病狂的谢纵微的准备。
大宝和小宝今年才十二岁,依着他们首辅爹的性子,应该会把两个孩子安排在太学。
她去太学找他们,见面的概率会更高吧。
施令窈愉快地翻了个身。
先睡一觉,待会儿就出门找孩子!
但她这一睡,就睡到了华灯初上。
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一股莫名的重回人间之感袭来,施令窈还是决定先出门吃一顿好的。
繁华夜色下,女郎身影婀娜,她好奇地看着街道上新开的铺子,一双杏眼亮晶晶的。
有风吹过,青蓝色布帘被掀起一角。
端坐其中的俊美男人眉头微微蹙着,漫不经心地顺着那角缝隙,朝窗外投去一瞥。
熟悉的身影猝不及防地闯入他眼帘,那双山中静湖般极少泛起波澜的眼瞳倏地紧缩。
“停车!”
9. 第九章
在外驾车的车夫马三听到这句几乎是急吼出来的命令,下意识愣了愣,手中缰绳一紧,还没来得及停稳,就见谢纵微已经跳下了马车。
马三和护卫在马车旁边的侍卫们都吓了一跳。
见往日端严若神的首辅大人面无表情地快步穿过他们,直直奔入人群之中,四处张望,英英玉立的背影透着几分仓惶与说不清的期冀,侍卫们心里觉得古怪。
大人看见了什么?怎么激动到……失态的地步?
街道上人流往来络绎不绝,其中不乏有因为刚才的动静看向他的人,看着这样一位雍容闲雅的男子突然闯入人群之中,脸庞上隐隐带着焦急之色,猜他应该是在找人。
也不知道谁那么好命。
低声议论的杂音和小贩叫卖的声音交汇在一起,谢纵微都不关心,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眸极快地扫过憧憧人影,好半晌,却都没能再见刚刚惊鸿一现的那抹熟悉身影。
烟火人间,留不下她的影子。
谢纵微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
他只觉悬在心口那把刀沉沉坠下,砸开一片血花,痛得他抿紧了唇,却又舍不得走,期盼着那抹身影能够再垂怜他一次,再出现一次。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许多人与他擦肩而过,都要侧过脸偷看俊美得像是一座玉雕的男人。
侍卫们分散着站在四周,确保谢纵微的安全,又不敢扰了他的事。
但眼看着这一块儿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甚至看见好几个大姑娘小媳妇儿羞答答地挽着手在这条街上,在大人旁边路过了一次又一次,侍卫们觉得任由大人站在那儿也不是个事儿。
“大人……”
侍卫硬着头皮走上前去:“该回了。”
待会儿要是惊动京兆尹带人过来维持人流秩序,那就不好了。
谢纵微顿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众人都有些失望,巴巴儿地望着那抹颀长背影。
从饼铺里提了满满一袋子点心出来的施令窈好奇地顺着人潮的方向望去。
什么都没看见。
她收回视线,咬了一口枣泥酥,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就是这个味道!
而另一厢,见大人沉默着上了车,侍卫们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没什么头绪。
他们跟在大人身边几年了,还是头一回看见他这般失态的模样。
不过他们中间若是有跟随谢纵微十年以上的老人,听了这话定要不屑地唾一口瓜子皮。
这就失态了?十年前那日,大人疯得来都要跳崖了!
马车缓缓驶动,将那些视线与低语都隔绝开来。
车舆内一应陈设无不端庄素谨,他孤零零坐在中间,便无端惹出几分寂寥。
谢纵微垂下眼,唇畔含了几分苦涩。
也是。她怎么愿意在他面前现身。
他惹恼了钧霆,均晏也因为这事对他不满。一下惹了两个孩子都不高兴,若她还在……
应该会和孩子们一块儿生他的气吧。
最近想起她的次数频繁起来,谢纵微揉了揉酸痛的眉心,只觉满身疲乏,一阵又一阵的低落像是潮汐不断涌上,冲刷过他周身。
马车徐徐在谢府前停稳,谢纵微下了马车,侍卫们偷偷看了一眼,见他一如既往,神姿高彻,便放下心来。
“均晏和钧霆呢?”
钟叔笑道:“大郎和二郎正在老太君跟前儿尽孝呢。”
谢纵微脚步一顿,还是往老太君的寿春院去了。
寿春院此时很热闹,谢纵微才进了一重月亮门,屋里传出的笑语声隐隐随着微凉的夜风传到他身边。
见府上阿郎回来,女使们连忙打帘请他进去,激动道:“老太君,阿郎来给您请安了。”
屋内的欢声笑语一停。
谢纵微步履从容,进了屋。
见老太君正坐在墨漆螺钿屏风罗汉床上,一对姿容俊逸的少年一左一右地坐在她身边,不知说了什么,老太君脸上还挂着笑出来的红晕,只是见到儿子进来,那张慈祥的脸庞顿时就挂了霜。
罗汉床旁还摆着一个绣墩,坐着一个容色美丽、娥冶自若的贵妇人,谢纵微看了她一眼,目光又轻飘飘地刮过谢均霆。
还坐得住。
这可不是他的性子。
“阿耶。”
“阿耶。”
察觉到他的目光,兄弟俩乖乖站起身来同父亲问安。
谢纵微颔首,走到老太君面前,恭敬道:“阿娘。”
老太君哼了一声:“免了,我一个老婆子,哪里受得起首辅大人的问好!”
谢拥熙不满兄长对她的冷淡,她那么大一个人坐在那儿,他竟然都不对她笑一笑,问一问她什么时候回的娘家。
见老太君对谢纵微甩脸子,谢拥熙哼了一声,道:“阿兄是大忙人,本就鲜少到阿娘跟前侍奉孝敬。均晏钧霆两兄弟又忙着读书,若不是我时时回来陪着,阿娘平日里有多寂寞,我都不敢想!”
她话音刚落,一时间屋内都没人说话,只剩下铜丝梅花笼里那只珍珠鸟还在不知疲倦地叽叽喳喳。
谢均霆眼里闪过几分幸灾乐祸。
谢均晏垂着眼,默默在脑海里温书。
老太君见长子站在那里,一脸冷冰冰的模样。
虽说他一直都这样,她也难以判断他是不是为了女儿的话而不高兴,但她还是不轻不重地瞪了女儿一眼:“你且歇会儿吧。云贤什么时候来接你?”
梁云贤是谢拥熙的夫婿,时任鸿胪寺卿,与她多年夫妻,也算得上是恩爱和美。
只是二人至今没有子息,梁家人对此颇有微词。
但摄于儿媳妇有个首辅兄长,也不敢真的做出先斩后奏纳妾的事儿。
提到自家夫君,谢拥熙想了想:“这段时日他都忙得很,无妨,大不了我就睡在阿娘这儿嘛。咱们母女俩夜里说说话,多好。”
老太君看了一眼这出嫁多年还是没什么长进的女儿,叹了口气:“我年纪大了,夜里觉少,被你一吵,更是睡不好了。”
扑哧一声,有人没憋住笑了出来。
谢拥熙的眼刀子立刻杀了过去,见是谢均霆,她更是没好气道:“你这孩子,笑什么?”
“我在想,祖母养的这只珍珠鸟也算是棋逢对手了。姑姑你夜里要是睡不着,就让它陪你说说话吧。”
听着他促狭的语气,谢拥熙没有生气,反而睁大了眼睛,惊喜道:“哟,钧霆都学会用四字成语啦?”
这下谢均晏也不得不看了自家姑姑一眼。
很难想象,之前姑姑和阿娘吵架的样子。
姑姑这么……的人,难为阿娘还能和她吵得起来。
老太君忍不住笑了出来,嗔了一眼小孙儿,语气自豪:“我们钧霆从前是没把心思用在读书上,之后他认真起来,也和均晏一样聪明,一样会读书!”
谢均霆知道老太君这是好意,也是真心疼爱他,但他就是别扭,不喜欢别人把他和同胞兄长提在一起作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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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纵微进屋站了半晌,就说了两个字,还是向老太君问安时说的,众人见他又摆出那副惯有的故作高深模样,也不理他,就当他是尊玉雕就好,不料他突然开口了。
“阿娘说得是。钧霆,明日便回太学吧,你已落下了几日的功课,不能再耽误了。”
谢纵微语气平静,却又隐隐流露出几分关心爱护之意。
老太君听得连连点头,赞赏地看了儿子一眼,见小孙儿似乎有些不乐意,忙道:“钧霆,你阿耶说得在理。上回与尚书左仆射家那小子的误会,你阿耶都替你解决了,你只管安心念书,没人敢招惹你!”
谢纵微有些无奈,他时常担心由着母亲这般溺爱孩子,钧霆日后更要无法无天。
但他想到今日恍惚间的惊鸿一瞥,到底没说什么,默认了老太君的说法。
谢均晏清绝眉眼轻轻一抬,敏锐地觉察到了一些不对劲的东西。
三言两语之间,谢均霆便被打包好了准备明日一起被塞上去太学的马车。
谢均霆徒劳地张了张嘴,又闭上。
……大不了他再翻墙出去就是了。
好不容易得到阿娘的消息,他舍不得就此放弃。
谢纵微看了一眼突然老实下来的小儿子,又看了一眼大儿子,叮嘱道:“早些回去歇息,均晏,回去不要再点灯看书了。”
谢均晏颔首:“是,阿耶。”
父子之间的对话干巴巴的。
谢纵微顿了顿,便想先回书房,谢拥熙想起自己回娘家的一桩大事,忙叫住兄长:“阿兄,云贤家有一亲戚,容色甚佳,性情又谦顺,不如——”
不等她的话说完,谢纵微冷冷投来一瞥:“你现在真是出息了,要安排我的事?”
谢拥熙打小就怕这个大了她五六岁的兄长,谢纵微如今位居首辅,周身威势更是不凡,被他这么带着凉意地一瞥,谢拥熙一时愣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远。
好半晌,她才反应过来,跑到老母亲面前诉苦:“阿娘,你瞧阿兄,我好心好意替他张罗,他竟然这样说我!”
老太君摆了摆手,让两个孙儿先走。
见两个孩子脸色都不是太好,她心里便也不大高兴,瞪了女儿一眼。
“你说说你,当着孩子的面,提那茬事做什么?窈娘的祭日才过去多久,你说这个,他们爷仨听了心里能痛快?”
被母亲这么一点拨,谢拥熙有些心虚地低下头,但她性子就这样,过了会儿就又不服气道:“可嫂嫂都去了十年了,阿兄总不能一辈子都不续弦吧?我想着,思雁是云贤的表妹,彼此知根知底的,让她嫁给阿兄,之后两家的关系不就能更密切些吗?”
她虽然自信将夫婿拿捏在掌心里,但她迟迟没能生养,心里到底还是有些没底气。若是能将婆母娘家的侄女儿嫁给兄长,谢、梁两家今后往来密切,她在梁家的地位也能更稳固。
老太君知道女儿的性子,见她又犯蠢,虽是无奈,心里却也没太当回事儿,冷不丁听她竟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不由得一愣。
谢拥熙被母亲有些古怪的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阿娘?”
……可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老太君苦笑一声,不想再搭理她,只扬声叫人进来,吩咐她们套了马车送谢拥熙回梁家。
谢拥熙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女使们客客气气地请了出去。
夜风微凉,她扯了扯臂弯间的轻罗披帛,气呼呼地上了马车。
阿娘和阿兄怎么一点儿都不为她着想!
10. 第十章
第二日,施令窈早早起身往太学去了。
从前施家小弟在太学念书,施令窈跟着去过几次,知道大致的方位,但是越临近太学,她的心跳得就越快。
大概是,近乡情更怯?
施令窈慢慢地往太学走去,眼睛垂着,心乱如麻。
她一会儿想着该怎么和双生子解释自己‘死而复生’的事,一会儿又苦恼该给两个孩子准备什么生辰礼。
一时间施令窈脑子里一团乱糟,有一辆马车与她擦肩而过,她也没注意。
车舆里,谢均晏坐在小榻上闭目养神,谢均霆看着兄长那张仪范清冷的脸,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别过脸去,接着又想到什么,伸过手去捅了捅他。
谢均晏睁开眼:“做什么?”
谢均霆理直气壮:“给我点银子。”
谢均晏皱起眉:“你要银子做什么?”
“因为你告密才害得我没有银子用,你当然得负责!”谢均霆避开了他的问话,又强调了一遍,“我要的也不多,你看着给个五六十两就好。”
这语气,听着倒像是为他着想似的。
谢均晏重又闭上眼:“不给。”
谢均霆被兄长的抠门给震惊到了,想到还在苦苦等待他的阿娘,他忍下不爽,勉为其难道:“那,那就给个二三十两吧,我省着点用。”
谢均霆只重复道:“不给。”
他怎么能这样!
谢均霆愤怒又委屈地瞪了一眼兄长,但人家闭着眼睛,根本看不见,他又唉声叹气起来。
早知道,他从前就攒些银子下来,不那么大手大脚了!
这下他不能用钱庄里的银子,身上又没几两现银,够用什么?
谢均晏听着弟弟在那里唉声叹气,直觉有些不对,睁开眼,眼尾微微上翘,稍一抬眉,就有一股子与生俱来的傲慢与清冷。
“你急着用银子,是要做什么?”谢均晏还记着他死活不肯把那五百两银子的用处告诉自己的事儿,一时间想到某种可能,眼神幽幽变冷,“难不成你在外面有了相好?”
如今风气开放,世家大族里那点儿腌臜事便更多了,不少纨绔十来岁开始就整日流连勾栏瓦舍,谢均晏绝不允许自己的弟弟也变成那样。
谢均霆一愣,随即涨红了脸,险些跳起来。
“我才没有!”
谢均晏扫了暴跳如雷的弟弟一眼,淡淡道:“最好没有。若是被我发现你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不必阿耶动手,我会亲自打断你的腿。”
话里的威慑之意明显,谢均霆撇了撇嘴,又开始装了。
他实在是受够了谢均晏总是在他面前摆出一副长兄如父的样子。
谢均霆先前还动过和他一起合力找阿娘的心思,但现在么……
他看了一眼对面神情冷淡的兄长,哼了一声,休想!
就让这爱给人当小爹的书呆子抱着他的书啃去吧!
马车内外的人各怀心事,擦肩而过时,彼此却好像有一瞬的心神牵扯。
谢均晏睁开眼,看着自家弟弟气成包子样的脸,不动声色地按下心头突然的狂跳。
施令窈抬起头,看着那辆马车,方桃譬李的脸庞上浮现出一抹惆怅。
……她也好想坐马车啊!
叹了口气,施令窈继续老老实实地往太学走去。
太学坐落在开明坊,周遭没什么人家,大多是售卖笔墨纸砚的铺子和各类书铺,这时候时辰还早,铺子俱都还没开门迎客,街道上也没什么人,看着有些冷清。
施令窈才感慨了这么一句,下一瞬就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
她愕然回头,却见一人骑在马上,从后头巷子里猛地蹿了出来,马儿像是受到了某种惊吓般,奔跑的速度极快,须臾间,施令窈甚至能感觉到马儿喷出的温热鼻息就落在她颈侧。
施令窈想起坠崖前马儿的异状,一时间身子发僵。
明明知道自己应该避开,脚却像是生了根一般,死死钉在了原地。
眼看着那匹马直直地就要撞上她,施令窈想到她的耶娘和孩子,攥紧了拳,往旁边一躲,摔在地上,与那匹马几乎是擦着衣袂过去。
马蹄疾奔间的罡风吹到身上,竟有些像是小刀子刮过异样,有些疼。
施令窈惊魂未定,她才稀里糊涂地捡回一条命,还没见着两个孩子呢,差点儿就要当一回糊涂鬼。
她站了起来,试探着动了动脚,疼得她小脸煞白。
谁家倒霉孩子青天白日纵马行凶!
施令窈很想不顾礼仪教养破口大骂,但话还没出口,就听见身后传来砰一声巨响,紧接着,有马儿的哀鸣和男子的痛呼声同时响起。
现世报来得这么快?
施令窈可没有心善到要去救一个险些撞死自己的凶手,她瞥了一眼,见那人摊在地上呼天抢地喊痛,听那动静一时半会儿应当死不了,能够支撑到有好心人路过去救他。
至于自己。
施令窈低头,试探着转了转脚踝,又走了两步,光洁的额头上就浮上了一层细细的汗。
但好歹能走。
施令窈低头看了看身上那件雨过天青色的襦裙,被地上的碎石子磨得脏了一块儿,心里更是郁闷。
她只是想顺利见到两个孩子而已,怎么就那么难?
脚踝上的伤需要处理,依着施令窈爱美的性子,她也不允许和大宝小宝十年后的重逢时自己是一副狼狈模样。
施令窈一瘸一拐地沿着来时的路返回,隐约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仿佛是那人在向她呼救。
施令窈忍下转身捡块石头砸向他的冲动,兀自走了。
梁淮庆原本醉醺醺的,被摔下马后浑身都疼,那股子醉意倒是散了不少,他嚎了一会儿,头一转,看到一个身形窈窕的女人站在自己不远的地方,模糊间,梁淮庆记起那个女人好像差点儿被他撞飞。
但她现在不是没事儿吗!
梁淮庆看着那半边白净脸庞,想叫住她,却没想她根本不搭理自己,一时间他又痛又气,愤愤地砸了下拳,捶到坚硬粗砺的地面,又疼得他连连哀叫。
疼痛间,梁淮庆咬牙切齿地想到,总有一日,他要找到那个见死不救的女人,叫她知道他梁小爷的厉害!
施令窈哪里知道梁淮庆颠倒黑白的阴暗想法,她找了一家医馆,让大夫为她正过骨之后,又敷上一层药,回到客栈歇息了小半晌,觉得好些了之后,她不敢耽搁,换了一身衣裳,又急急忙忙地往太学走去。
她的倔劲儿上来了,今日非得见到大宝小宝不可,就算天下掉刀子下来,她也得去!
经过施令窈一番身残志坚的努力,她总算赶到了太学门口。
但她向门口扫地的老大爷问起谢家俩兄弟时,老大爷扫地的动作一停,狐疑地瞅了她一眼,慢吞吞道:“不巧,今儿兄弟俩都不在。”
都不在?
施令窈有些失望,又不想错过,又追问道:
“大爷,你可知道他们是为着什么事儿出去的吗?我找他们有急事儿。”
老大爷听了这话,眼神里古怪之意愈发浓,他上下打量施令窈一转,叹了口气:“妮儿,叔和你说句实话,这事儿不中,你还是放弃吧。”
施令窈迷茫。
老大爷便道:“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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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长得挺俊俏的,何必上赶着去给谢家兄弟俩当后娘哩?他们这兄弟俩,啧,可不是乖顺的主儿!”
施令窈听得一愣一愣的,怎么就上升到当后娘了?
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了,随即冷笑。
谢纵微那个老王八蛋,定然招惹了不少桃花债,有些都冲到太学门口来给大宝小宝送温暖了!
老大爷定然没少见识那种阵仗,所以才把她也当成了想给大宝小宝当后娘的人。
想起过去的十年里,谢纵微可能醉心权术之际也不忘左拥右抱,虽然对施令窈来说只是一顿觉的功夫,但她还是恨得在心里直磨牙。
老王八蛋!不洁身自好的老王八蛋!
骂完了老王八蛋,施令窈想起老大爷的后半句话,连忙关心起两个小王……呃,小宝贝。
“不是乖顺的主儿?叔,您这话什么意思啊?”
老大爷又叹了口气,这妮儿还挺执着。
“这大的那个呢,读书厉害得很,平时走个路都在叽里呱啦地背书,和我等俗人说不上话,刚刚跟着纪太傅匆匆忙忙地出去了,我一个扫大门的,可不知道他们往哪儿去。”
老大爷摇头晃脑地叹着气。
“至于小的那个,皮得很!喏,就你来之前没多久,我才看见他翻了墙逃出去,这会儿不知道跑哪里逗鸟玩乐去了,你这细胳膊细腿儿的,能撵得上他?”
施令窈沉默了一会儿,语气有些艰涩:“那两个孩子的阿耶,不管他们吗?”
“谢首辅天天有那么多事儿要管,哪里顾得上这两个孩子!”老大爷见施令窈长得漂亮,不想她一门心思去当人后娘,又加大了劝说的力道,“妮儿,听叔一句劝,你眼前看着谢家富贵,等嫁过去啊,有你好受的,丈夫整日不着家,两个继子惹了事还要你去善后,都那么大了,养不熟的。就是日日吃大鱼大肉,这样的日子也顶不住啊!”
老大爷一片好心,施令窈现在却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大宝小小年纪就变成了书呆子,小宝也惨,翻墙逃学都没有人管教!
谢纵微到底是怎么当人阿耶的!
和热心肠的老大爷道过谢,施令窈拖着沉重的身子往客栈走。
看来今天是见不到大宝小宝了。
期待了那么久,先是出师不利,又听闻谢纵微不管孩子,任由两个孩子迎风乱长,施令窈沉沉地叹了口气。
事已至此,她下了决心,准备明天继续去太学门口蹲孩子。
老王八蛋可以丢一边儿去,但是两个孩子是她辛辛苦苦十月怀胎才生下的,她舍不得。
施令窈一路想,一路走,冷不丁闻到一阵桃花香气,抬头一看,有些恍惚。
巷子口有一株开得正烂漫的桃花树,粉白花瓣层叠堆簇,很美。
她走过去,仰起头,默默看了好一会儿。
桃花。
她在去赏桃花的路上坠落悬崖,再睁开眼,见到的又是桃花。
到底是什么缘分?
施令窈想不通,轻轻叹了口气,转过身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与她一样,正望着桃花出神的少年。
他生得很漂亮,用漂亮这个词来形容一个小郎君,或许有些不太妥当,但他的的确确长得……有些像她?
施令窈倏地意识到这一点。
那双眼睛,和她生得几乎一模一样。
她愣在原地。
施令窈的视线太过灼热,谢均霆仿佛发觉了什么,转过头去。
另一侧桃花树下,那抹窈窕身影,顺势映入那双明亮却又蒙着一层浅浅阴翳的眼瞳之中。
谢均霆呼吸一滞。
11. 第十一章
谢均霆眼也舍不得眨,紧紧地盯着不远处的碧衣女郎,直到眼里的酸涩之意越来越浓,他眨了眨眼,心底激涌而上的情绪轻而易举地就将他击溃,眼尾的红意越来越重。
“阿娘,这是我的梦吗?”
他的声音很轻,唯恐声音高些、大些,就会打破这场来之不易的美梦。
谢均霆平日里不是犹豫的性子,但现在,日思夜想的人近在咫尺,他却不敢走上前去,只能用一双泛红的眼小心翼翼地看向她。
施令窈的心都要碎了。
她的小宝。
虽然母子二人中间横亘了十年的时光未见,但正如孩子记得母亲一样,面前少年带给施令窈的熟悉感仿佛已经烙印进她的骨血,视线相碰的一刹间,她便知道,这就是她的孩子。
“这不是梦,小宝。”
听到她用昔日温柔的语调唤他的乳名,谢均霆鼻子一酸,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少年人青涩的脸庞滚落。
他的眼睛里像是下了一场暴雨。
施令窈的心像是被谁重重攘了一下,又酸又软。
她对着站在原地,不敢上前的少年张开手,笑容柔和,一如当年。
“过来,让阿娘好好看看你。”
随着母亲柔软的呼唤,谢均霆再也抑制不住,大步奔向那个暌违的温暖怀抱。
是阿娘的温度、阿娘的香气、阿娘的声音。
和他珍藏着的那段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他闭上眼,有泪珠顺着他挺秀的鼻梁滑落,洇湿了施令窈碧色的衫子。
谢均霆比同龄的人生得还要颀长高挑,他得低下头,弯下腰,才能让施令窈能够更轻松地抱住他。
少年人虽然长得高大,但仍有几分单薄,施令窈抚上他颤抖不已的背,感受着他压抑却仍如山洪倾斜的激荡情绪。
像小时候哄他睡觉一样,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拍着他的背。
她有心说些什么来转移他的注意力,看着他哭得这么惨,她心里也好难过。
“我不会再消失不见,我会一直陪着你,陪着大宝。”
施令窈拿出帕子,给他擦掉面颊上的泪痕。
这还是她十年前出门那时候带着的手帕,柔软的细绸质地,上面绣着红桃碧叶,盈着她身上的香气,柔柔地往少年哭得发红的脸上扑。
他的脸庞因为泪水不断滚落,有些微冷,但施令窈的手轻轻拂过,他便觉得春回大地。
谢均霆觉得阿娘的声音好好听,说什么都让他觉得满足又高兴。
但是……
他又把头靠在施令窈肩上,蹭了蹭,含含糊糊道:“阿娘多疼疼我嘛,现在阿兄又不在。”
被比自己还高的儿子靠在肩膀上撒娇,施令窈暗暗叹气,却又实在受用。
她轻暖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抚过他的背脊,心头感慨万千。
前不久,他还只是一个走路都还磕磕绊绊的小奶娃娃,转眼间,他已经长得比自己还高,她要抱住他,还得他低着头弯着腰来迁就自己。
施令窈感慨岁月的威力可怕如斯,谢均霆渐渐缓过劲儿来,虽然仍有些舍不得,但想到这是在外面,还是恋恋不舍地从母亲怀里直起身子。
这时候,他才发现了些不对劲。
阿娘比阿耶小了一岁,现在也该是三十出头的年纪了。
但面前的人,鲜妍灵秀,莹□□致的脸庞上不见一丝岁月的痕迹,那双澄静漂亮的杏眼里丝毫没有染上中年人的倦怠与愁闷,干净清亮,一如往昔。
谢均霆怔怔道:“阿娘,您其实是桃花精,对吗?”
施令窈一愣,桃花精?
谢均霆却越想越觉得自己摸到了真相,一时间情绪又是低落,又是亢奋,气哼哼道:“阿耶不许家里有桃花树,也不许出现和桃花有关的东西,要不然阿娘您早就能附身在桃花上和我见面了!”
施令窈先是被儿子的奇思妙想给窘到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听到他气呼呼的话之后,心头又漫上了复杂滋味。
谢纵微不想看到桃花。
是因为,她当年就是贪看桃花才出的事吗?
这个念头才出现,就被施令窈无情掐灭。
自作多情的事她做得还少了不成?
面对一个不懂得洁身自好的老王八蛋,她那点儿想法更是多余。
“小宝,阿娘是人。你感觉到了吗?”
她的手轻轻抚过他的面颊,谢均霆微微红了脸,认真感受着她的温度,点头。
施令窈之前犹豫过该怎么给两个孩子解释她还活着的事儿,后来便想通了,再惊世骇俗的经历,对爱你的人来说,都没什么稀奇。
一个谎话要用许多个谎话来圆,万一哪日她说漏嘴了,前后圆不上,岂不是更尴尬。
“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对你来说,或许有些难以接受……”
没等施令窈说完,谢均霆就急急道:“不会!只要阿娘能留在我身边,再也不走,让我做什么都好!”
自己的儿子就是好,比那老王八蛋可靠多了。
施令窈慈爱地摸了摸他的脸,将自己在善水乡那株桃花树下睁开眼,发现已是时移世易的事儿和谢均霆说了。
末了,她看着他有些恍惚的表情,微微忐忑:“小宝,你会相信我吗?”
谢均霆下意识点头,他脸上的神情十分恍惚,喃喃道:“阿娘,您果然是桃花精变的……”
这孩子怎么对桃花精这事深信不疑?
施令窈无奈,其中或许有她参悟不了的缘分,她低声道:
“因缘际会,我能回到你和大宝身边,就已经很高兴了。”
谢均霆正要点头,却敏锐地察觉出了母亲话里微妙的深意。
只提到了他和兄长。
那阿耶呢?
谢均霆只犹豫了一瞬,就愉快地把老父亲给甩到了脑后去,他小心翼翼地拉起阿娘的手,点头:“对!阿娘您回来了,做什么都好,我都陪着您!”
幸亏这一处巷子清静,没什么人路过,母子俩亲亲热热地说了好一会儿话,施令窈提起她刚刚去了太学门口找他们的事儿,谢均霆脸上有些微不自在,就听阿娘施施然把他翻墙逃学的事儿给说了出来。
谢均霆低下眼,垂头丧气地准备迎接阿娘的训斥。
不管是阿耶、阿兄又或是老太君,哪怕再疼爱他,在面对他顽劣不堪、劣迹斑斑的行径时,都只有气得直骂他的份儿。
谢均霆想,阿娘不一样。阿娘说什么,他都受着。
“没摔到哪儿吧?”
谢均霆一愣。
他抬起头,看见阿娘含着担忧与疼惜的眼神,鼻子又是一酸,他连忙低下头去,努力用一种满不在乎的语气道:“那墙又不高,我闭着眼睛都能翻过去!”
施令窈却有些不放心,捏了捏他的臂膀,又来回掸了掸他衣裳上的灰尘,轻声道:“哪怕墙不高,以后也不能再翻墙了。”
谢均霆连忙点头。
要是让他父兄看到这一幕,定要疑惑,这个乖乖宝宝是谁?
总之不可能是谢家二郎就对了。
和小儿子重逢的巨大欢喜像一场格外酣畅的甘霖,施令窈沐浴其中,只觉得满心幸福,直到这会儿,施令窈才感觉到脚踝上传来的一阵又一阵刺痛,眉头微颦。
谢均霆的视线一直紧紧跟随着她,几乎在她皱眉的瞬间,他就反应过来了:“阿娘,你有哪儿不舒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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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在对待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紧张极了。
施令窈的心瞬间就被他眼神言语之间传递的关心之意给暖化了。
她想摸一摸他的头,但正担心她的谢均霆把身子挺得笔直,她摸不到。
也不知道这些孩子是怎么长的,她记得她自己,还有弟弟,十一二岁的时候都没那么高啊!
施令窈压下心头微妙的郁卒,摇头:“没事。”
她把躲过惊马的事儿简单说了一遍,没想到谢均霆听了,脸上露出一种浓浓的厌恶之色,听施令窈说了马儿的品相颜色,便道:“定是梁淮庆那个小畜生干的!他日日横行霸道,酗酒生事,竟然还伤了阿娘,我——”
施令窈连忙打断,生怕他要说出为自己报仇的话,索性转了个话题。
“梁淮庆?这个名字怎地听起来有些耳熟?”
谢均霆克制着不在母亲面前露出会让人讨厌的样子,闻言只哼了哼,这模样实在可爱。
施令窈又想摸一摸他的头了。
“梁淮庆是姑姑婆家二叔屋里的儿子,如今梁家就他一个男丁,被惯得很没有正形。”谢均霆评价完之后,反应过来自己在别人口中可能也是差不多的形象,忙道,“那些无关紧要的人,阿娘不必放在心上。我会找机会给阿娘出气的!”
想起谢拥熙,施令窈脸上的笑意淡了淡。
她伸出手,谢均霆没有犹豫,低下头去。
她心满意足地抚了抚儿子的头,少年人的头发没有像是成年男子那般必须用发冠高高束起,带着乌润的柔软。
不过她还是叮嘱道:“那种人,你还是少沾染上来得好。他今日从马上跌下,怕也摔得不轻,贱人自有天收,不必我儿出手。”
她的话里充斥着浓浓的偏爱之意,谢均霆被哄得晕晕乎乎地就点了头。
施令窈的脚伤了,谢均霆说什么都要送她回客栈。
她有些纠结,孩子现在该以学业为重吧?
但看着谢均霆用那双肖似她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她,一脸孺慕,施令窈有些受不了,点了头。
母子俩回了施令窈暂时下榻的那间客栈。
谢均霆看着客栈那间小小的屋子,只觉得哪儿都不满意。
施令窈倒是怡然自得,还有心思招呼他过去喝水:“你从小就不爱喝水,但是吃鸡蛋羹的时候最积极。你阿兄什么都吃,你去抢他的鸡蛋羹,也不哭闹。”
嗐,他那人自小就能装!
谢均霆接过母亲倒的水,一饮而尽,笑道:“好喝!阿娘是不是给我倒的瑶池甘露?”
……她真的不是桃花精!
“小宝,明日你可有空吗?我想见一见大宝,我们娘仨一块儿吃顿饭,好不好?”
他陪阿娘吃不就好了,拉上谢均晏干嘛?
谢均霆不大乐意,但看清施令窈脸上的期待之色,他又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脑子里灵光乍现。
“阿娘,再过几日就是我和阿兄十二岁的生辰了,到那时候我再把你回来的消息告诉他,他一定更高兴!”
施令窈听了,觉得可行。
脚踝上的伤养几天也好了,她再漂漂亮亮地出现在大宝面前。
见她点头说好,谢均霆笑了:“好,到时候让谢均晏出钱,请咱们吃顿好的!”
正好让他独享阿娘的宠爱几日。
谢均霆,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么聪明的人!
谢均霆暗自得意,施令窈却从他无意中的态度觉察出了些许端倪。
大宝和小宝的兄弟关系好像有些紧张啊。
忧愁过后,施令窈又开始生气。
都怪谢纵微,老王八蛋,不知道他是怎么带孩子的!
12. 第十二章
谢均霆依依不舍地走了,他执意不让施令窈送她,施令窈看着重又空荡下来的屋子,心头的寥落之意还没来得及涌上,就听见一声带了些忐忑的声音。
“阿娘。”
她抬起头,少年去而复返,一双还残存着湿漉漉水意的眼睛望着她:“阿娘,明日我还来。”
你不要走。
不要再消失不见。
施令窈从他的话里读出了饱含着复杂情绪的未尽之意,心头微酸,笑着点头:“好,阿娘在这儿等着你。”
谢均霆点了点头,眼里都是眷恋,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不知道谢均晏那么爱装的人听到阿娘一口一个大宝叫他的时候,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肯定很精彩。
谢均霆幸灾乐祸地呵呵笑了两声,紧接着,他又想到先前被他刻意忽略的一件事,脚步一顿。
阿娘,从始至终,都没提过阿耶。
自他长大了些之后,谢均霆从家里长辈,还有仆妇们的表现里模模糊糊地感知到——他的耶娘从前或许并不是十分恩爱和睦。
照顾他与兄长的苑芳姑姑也对阿耶没什么好脸色。
现在阿娘回来了,满心里只有他和兄长。
没有阿耶。
谢均霆纠结一瞬之后就释然了,少个人分散阿娘的注意力,挺好!
他高高兴兴地走了,看着此时天色已经不早,索性直接回了谢府。
谢均晏还没回来,谢均霆犹豫了一下,还是去了他的院子等他。
兄弟俩七岁之后,便分了院子,谢均晏住在观澜院,谢均霆住在晚枫院,两处院子离得不远。
观澜院里洒扫的小厮看见二郎君走过来时,都有些惊讶。
府上谁不知道,二位小郎君越长大,脾气越不对付。
二郎君上回主动来大郎君院子里,是什么时候来着?
谢均霆心里高兴,哪里顾得上注意小厮仆妇们脸上的古怪之色,只随意道:“给我拿些点心过来。”
小厮连忙应了。
谢均霆坐在罗汉床上,抬头望,就能从支开的窗户外看见翠柏成屏,岌然竞秀,居于室内,也有清爽拂面之感。
他想起阿娘如今只能住在小小的客栈房间里,心里又不痛快了。
和谢均晏把阿娘回来的事儿说清楚也有好处,至少他能光明正大地拿银子给阿娘花用,不必再被谢均晏跟审犯人似地问来问去。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谢均霆心情像是夏日初升的太阳,明媚灿烂,连谢均晏走进来时皱着眉头让他不要在罗汉床上吃东西时的训斥声都没有平时刺耳。
谢均霆慢条斯理地咽下最后一口酥饼,想着明日让厨房多做些糕饼,他好给阿娘带去。
谢府的厨娘们手艺都很好,过了那么久,阿娘说不定也想念她们的手艺了。
谢均霆愉快地下了决定,谢均晏等了等,见弟弟一反常态,没有和他呛声,有些讶异。
“你找我是有什么事?”
谢均晏递了一方青色帕子给他,柔软的绢帕,叠得方方正正。
谢均霆一把扯过去,擦过手之后又胡乱揉成一团。
看着兄长又开始皱眉,谢均霆难得有些不好意思。
习惯了,他下意识就想气一气他……
“咳。”他清了清嗓子,“阿兄,你最近是不是很忙?”
谢均晏睇他一眼:“你到底要做什么?”
谢均霆拉长了语调:“忙点儿好,忙点儿好啊。”
这世上最了解谢均霆的人,就是他的同胞兄长谢均晏。
现在看着弟弟一副明显‘我有事瞒着你’的模样,谢均晏按下心头的猜忌,不欲打草惊蛇。
他倒要看看,弟弟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丝毫不知自己即将被兄长扒个底朝天的谢均霆还在傻乐。
……
谢均霆这两天常常偷跑出来陪她用膳说话,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就算谢小宝再眨着眼睛,扮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企图让施令窈心软,她也表示要坚决抵制逃学行为,催着他快些回去念书。
谢均霆并不想离开,但看着阿娘对着他笑得十分慈爱,又不好意思早早露出他不学无术的真相。
只得又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这两日施令窈按着大夫的叮嘱勤敷药,到了今日觉得脚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走路的时候注意些别一直用左脚支撑,便也没什么问题。
她出了门,想要逛逛铺子,两个孩子的生辰礼还没着落,顺便再给自己做两身衣裳。
昨晚上周骏特地给她送来了分红,施令窈看到份量不小,还有些惊讶。
周骏笑着解释,他们紧赶慢赶,赶制了一批桃花靥出来。
在销货这件事上,他们自己有自己的门路,总之,如今桃花靥卖得很好,各家胭脂水粉铺子的掌柜都在想法子联络他们央着拿货。
施令窈并不擅长商贾之事,但见到桃花靥卖得好,周骏他们心头的重石落了下来,她也跟着高兴。
她现在宽裕了不少,路过春霎街的时候,还是没忍住,打算瞧瞧那日看中的那枚珠花还在不在。
正巧,笑着迎上前来的侍者还是当日那个,见是施令窈,她脸上的笑意略微淡了淡,而身后又传来一阵动静,仿佛是同时来了几位客人,侍者顺势越过施令窈,去了另一边招呼。
施令窈自觉她现在两个孩子都那么高那么大了,自己更该沉稳大度,不屑于与年轻小姑娘计较,自顾自地看珠花去了。
身后响起的声音却带着几分熟悉。
施令窈一愣,认出来了,是谢拥熙。
从前就与她不太对付的小姑子。
谢拥熙一身珠光宝气,神情倨傲,愈发显得站在她身边的年轻女郎身姿楚楚,一脸柔弱。
“思雁,过两日就是均晏和均霆的生辰宴,到时候你随我一块儿去谢府赴宴,可得把握住机会,别浪费了我一番苦心。”
孟思雁羞赧地点了点头,又道:“表嫂,不知首辅大人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我,我有些怕呢。”
谢拥熙想了想,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的兄长喜欢的人,只能道:“今日咱们好好挑些首饰,好好打扮打扮,再位高权重的男人,也喜欢美人。”
“又要劳得表嫂破费,我心里真是……”
花点银子而已,谢拥熙并不放在心上,只道:“只盼着我这番努力能有所回报吧。思雁,等你嫁进谢家,可得孝敬我阿娘,再好好笼络均晏和均霆两个孩子,恪守本分才好。”
孟思雁连忙道:“是,姑母也这么嘱咐,我自然是放在心上了的。听说近来有一种唤作桃花靥的香粉很是风靡,我特地叫人买了两盒,表嫂也试试吧?”
谢拥熙不以为意:“先挑首饰吧,这一楼的东西都是一般货色,走,我带你去二楼选一选。”
她骄慢惯了,孟思雁来了汴京一段时日,也了解这个表嫂的性子,跟着讷讷点头:“是。”
谢拥熙抚了抚鬓边的珠穗,视线无意间往楼梯下瞥了瞥,有一抹窈窕身影映入眼帘。
她愣了愣,一种莫名的熟悉之意涌了上来,没等她细看,满玉楼的掌柜笑着迎了上来:“谢夫人,这边儿请。”
谢拥熙便也没将那点儿微妙的熟悉感放在心上,径直上楼去了。
施令窈一直背对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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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珠辉玉丽的脸庞上一片冷淡。
谢纵微的爱慕者用她做出的香粉装扮自己,好去讨谢纵微欢心这种事……
施令窈垂下眼,压下心头腾得冒起的火气。
有侍者见她站在那儿好半晌,试探着问:“这位娘子,你看中了哪一款?不如我替你介绍介绍?”
“不必介绍了。”施令窈抿紧了唇,指了指那支珠花,“帮我包起来吧,多谢。”
侍者连忙笑着应是。
施令窈没有一味压着心头的无名鬼火,出了满玉楼,她又气势汹汹地进了其他铺子。
逛了大半个下午,等到施令窈心满意足地回到客栈时,一看自己买回来的东西,她吓了一跳。
竟然全都是给她自己买的东西。
要给两个孩子准备生辰礼的事早不知什么时候就被她抛掷脑后了。
施令窈有些心虚,但是看看珠花,又看看胭脂,再看看那件绣着碧桃水波的襦裙,又觉得哪件都喜欢的不行。
纠结了半晌,施令窈低头数了数剩下的银子,有些心虚。
礼轻情意重,两个孩子都很懂事,他们应该会明白她的良苦用心……吧?
施令窈倒在床铺上,客栈的床上只铺着一层薄薄的棉絮,摔下去有微的痛感,但施令窈并不在乎这点儿微末的痛感,她只觉得自己很莫名其妙。
她知道,小宝看出来了,她并不想提及谢纵微,所以这几天母子俩说的更多是他与兄长小时候的事。
既然她已经能接受,谢纵微不再是从前的谢纵微,为什么又要为知道有人接近他、想嫁给他这种事而生气呢?
从小宝的话里,她能猜出来,谢纵微并没有给他们添上什么异母弟妹,但这并不能证明他这些年就是清白的!
一想到谢拥熙要在两个孩子的生辰宴上带着人和谢纵微相看,施令窈心里就直犯恶心。
可她偏偏又什么也做不了。
满心的失落压低了她的眉眼,她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和衣倒在床上睡了一觉,等到醒来时,连鼻间呼出的气息都是干涩又滚烫的。
施令窈悲伤地确定,她生病了。
好在谢均霆来得勤快,今日一早来给她送新出炉的葱油饼时,见她一直没开门,担心之下撞开门闯了进去。
见她病得迷迷糊糊,两颊绯红,谢均霆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喂她喝了点儿水,僵在原地,不知道能为她做什么。
施令窈稍稍缓过来了,看见谢小宝手足无措地站在床前,眼睛红红的,看起来都要哭了。
已经长得比她还高了,怎么还像小时候那样爱哭呢?
施令窈想安慰他,但是她现在抬一抬手都费劲儿,只能艰难地蹦出几个字。
“小宝,请大夫。”
谢均霆这才如梦初醒,点了点头,转身想走,看着她烧得面颊红红的样子又觉得不放心,叮嘱道:“阿娘,我让小二找个厨娘来暂时看顾你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多么懂事贴心的好孩子啊。
见施令窈眨了眨眼睛,示意她知道了,谢均霆步履匆匆地离开了客栈,往医馆的方向飞奔而去。
而少年急匆匆的身影也被决明收入眼底。
“大郎君,那位女郎就住在客栈二楼左手第三间。”决明已经调查清楚了,这几日二郎君总是往外跑,还让厨房做了许多点心糕饼带着出去,决明不由得感慨,现在的孩子真是太早熟了!
才将将十二岁,就知道怎么哄女人了!
谢均晏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顿了顿,才缓步往客栈走去。
谢均霆,小小年纪就学会金屋藏娇了。
好,真是好得很。
13.第十三章
江州
三月底,江州便落入了雨中,一片阴雨绵绵,让人难得展颜。
施琚行从外边儿回来,收了油纸伞,在廊下的女使连忙接过雨伞,又有人递过巾帕:“外边儿雨下得可真大,三郎快擦擦吧。”
施琚行嗯了一声,二十出头的青年生得清俊雅致,他随了母亲,肌肤像是玉一样透润细白,因此眼下的青黑便显得格外明显。
“阿娘今日精神如何?服过药了吗?”
先前给他递巾帕的女使唤作菊蕊,是在汴京时便跟在施母身边服侍的,闻言连忙点头。
“是,夫人今日已服过药了。上午的时候没落雨,夫人兴致好,还叫奴婢们陪着去园子里逛了逛呢。”
施琚行闻言放心了一些。
前几日是二姐姐的祭日,他与阿耶唯恐又刺激到阿娘,没让别人动手,父子俩亲自准备了祭祀用的东西,却还是没防住,让施母发现了。
她原本已经好转了些的病情陡然又加重了许多。
施琚行深深吸了口气,跨入门槛后,便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
“儿子给阿娘请安。”
施琚行半跪在床前,看着妇人苍白憔悴的面容,视线擦过她掺着银丝的鬓角,他咽下喉间的哽意,见施母朝他伸出手,他连忙握住她微冷的手,笑道:“阿娘可是有什么要吩咐儿子?”
清醒时候的施母神情疲惫却平和,她看着陪在身边的小儿子,缓缓道:“我方才,梦到你二姐姐了。”
施琚行一怔。
“我梦见她叫我阿娘,撒着娇,说她嘴馋了,想吃我做的腌笃鲜。”施母想起梦里的小女儿,鲜活可爱,唇畔含着的笑意温柔极了,“都是当娘的人了,和我撒娇的时候那股黏糊劲儿还是没变。”
施琚行低下头,飞快调整脸上的悲伤,察觉到母亲的话语一顿,他抬起头,佯装促狭道:“二姐姐打小就嘴馋!我小的时候她就爱抢我的鸡腿吃,大姐姐也让着她,她一口气能吃三个鸡腿。”
施母笑了笑:“是啊……”
施琚行看着母亲脸上的怀念之色,正想转开话题,却听得施母叹了口气。
“我年纪大了,时常糊涂,但该做的事儿,还是少不得,少不得啊。”
“再过两日,均晏和均霆就要满十二岁了吧?我这身子不争气,怕是不能亲自去见他们了,你替我走一趟吧。让两个孩子知道,我们也牵挂着他们。”
因为久病卧床,施母说话的时候常常有气无力,是气血久亏之象,但施琚行仍能从其中听出快要溢出来的拳拳爱护之意。
他点头,应好。
当初施家搬离汴京,回到江州,固然有为施母身体考量,还有其他一些复杂又棘手的原因。
但无论如何,他们的的确确是亏欠了那两个孩子。
十年过去,舅甥也不过见了寥寥数面。耶娘年纪大了,奔波不得,更是一面都没能见上。
施琚行握紧了母亲枯瘦的手,点头:“阿娘放心,我一定把您的心意带到。两个孩子必定也思念着您。”
施母露出一个欣慰的笑,顿了顿,她有些疑:“若是你姐夫不快,你也莫与他争执,早些回来就是。”
提及谢纵微,施琚行脸上的神情便冷淡下来,但他不想让阿娘徒增担忧,便只是笑着点头应好。
……
谢均晏依着决明的话,上了楼之后,便左转至第三间房前。
在敲门前,谢均晏微微叹了口气,若是可行,他也不愿出面做这样很不体面的事。
但,谢均霆实在太过轻狂,才十二岁,就学别人玩儿起了金屋藏娇!
底下人吞吞吐吐地回禀这个消息时,谢均晏惊愕到失手摔碎了茶盏。
他想不到弟弟竟然会那么混账!
为了不叫这件事闹大,谢均晏让决明提前清空了客栈里的住客,待会儿与屋里的那位女子说清楚之后,只要她肯乖乖配合,他也会给她足够的银钱,让她远离汴京是非。
自然了,这笔钱,都会从谢均霆的小金库里扣。
谢均晏微微沉了口气,气定神闲地抬手,叩了叩门。
施令窈躺在床上,听到敲门声,以为是谢均霆找来暂时照顾她的人,想让人直接进来就好,但是她的嗓子此时哑得几乎没法听。
施令窈努力了半晌,只能憋出一句粗噶又低弱的‘进来’,她脸烫得更红了。
谢均晏微颦眉心。
他好像听到了一声鸭子叫?
那点儿怪声很快就消失了,谢均晏等了半晌,耐心渐渐耗尽。
他需要赶在谢均霆回来大发雷霆把一切闹得更糟之前,把屋里的女人处理好。
谢均晏决定不再等了,又敲了敲门,撂下一句‘失礼了’。
他推开了那扇门。
屋子很小,谢均晏的眼神里带着些他自己都未曾发现的傲慢与轻鄙——他不觉得一个会哄着还不满十二,甚至可以称为小孩的人为她花费银钱的女人有什么值得他尊重的必要。
同样还没满十二岁的小孩·谢均晏严肃地想着。
但他自小便受到父亲与先生严厉的教导,习惯了以温和有礼的模样示人,他克制着,不让内心的情绪外露,扫过外间简单的布置后,他的眼神一下便落在了半倚在床上,满面潮红的女人身上。
只一眼,他整个人便愣在了原地。
连带着满腹的不快也在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一片深深的惘然。
“阿娘……”
他几乎是依靠着本能走到床榻边,越来越近,那张熟悉到几乎刻入他骨血中的脸庞愈发清晰地倒映入他琥珀一般的眼瞳中。
谢均晏疑心自己推开的根本不是客栈的门。
他好似进入了另一个天地。在这里,她依旧鲜活、依旧年轻明亮。
少年情不自禁地半跪在床前,认认真真地看着她,仿佛想要把她的模样烙印进脑海中。
模样很严肃,又带着让人心酸的天真。
施令窈有些惊讶,但随即涌上的就是激动和怜惜。
大宝,她不会认错,这就是她的大宝。
双生子在模样外表上不太一样,小宝长得像她,而大宝则活生生就是另一个谢纵微。
施令窈有些吃力地抬起手,谢均晏下意识把脸靠了过去,感受着温热的指尖擦过他的眉眼。
“大宝长大了,真俊呢。”
她正在病中,嗓子也不如之前那样清亮柔美,但她说得很努力,一字一顿,谢均晏听得心潮澎湃,像是春日突然化冻的雪水,轰隆隆一路横冲直撞,把他引以为傲的理智与冷静给冲了个稀烂。
是幻觉也好,是巫术也罢,他此时什么都不愿想。
“阿娘,你抱抱我。”
清绝俊逸的少年跪在床榻前,抬起一双泛着泪光的凤眼,对着暌违十年的母亲轻轻张开手。
“像我小时候那样,好吗?”
施令窈不想把病气过给儿子,但他话里隐隐的颤抖与不确定太令人心碎。
施令窈不再犹豫,轻轻揽过他的肩膀,单薄清瘦的少年便主动投到了母亲的怀抱里。
她还在发烧,怀抱里带着异常的暖意,谢均晏埋首在她颈间,无意识间,有泪珠滑过他颊边。
他紧紧抱着母亲,像是一个好不容易得到心爱之物的小孩子,半刻都舍不得松手。
施令窈想要拍一拍他的背,但她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了。
她异常沉重的呼吸声落在谢均晏耳畔,他咬紧了唇,松开她,用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低声道:“阿娘莫怕,我这就让人去找玄道中人过来。”
施令窈一愣,随即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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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担心,我不是重返人间的鬼。”
她有些窘然,一个儿子当她是鬼,一个孩子以为她是桃花精。
怎么就没一个和人沾边的?
谢均晏赧然地抿了抿唇,他知道自己犯蠢了。
但在施令窈眼里,儿子不管怎么样,都是很可爱的。
她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笑道:“这么烫,若是鬼魂之身,早就魂飞魄散了吧?”
她本意是想说些促狭话来逗孩子笑,没想到谢均晏却是眉头一皱,握紧她的手,摇头道:
“阿娘,不要说这种话。”
施令窈一愣,随即心里更软了:“好,阿娘不说。”
谢均晏见她嘴皮发干,去给她倒了一杯温水,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下,姿态恭敬而娴熟,让施令窈如同喝蜜一般,心里甜滋滋的。
“大宝,我……”
施令窈原本想和孩子解释她的奇特经历,却见谢均晏摇了摇头,轻声道:“现在没有什么比阿娘的身体更重要。有些事,您可以稍后再告诉我。”
“您不会再离开我。我们还有许许多多,长长久久的时间相处,对不对?”
施令窈点头。
真是一个贴心的好孩子啊。
谢均晏接过水杯,正想出去让决明去请大夫,却听得一阵喧哗声,其间夹杂着他再熟悉不过的吼叫声,他便知道,弟弟回来了。
施令窈见他站在床边,像是在思考什么,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冷意,下意识道:“小宝去请大夫……”
不是故意不陪在她身边的。
谢均晏展颜,哦,原来他带了大夫回来。
“好,我这就吩咐他们,让大夫上来给您瞧瞧。”
至于谢均霆。
想起这几日他的异状,眼角眉梢都透着喜意,谢均晏还以为他……
阿娘回来了。他却不告诉自己,是什么意思?
谢均晏压下心头的怒火,对着虚弱的母亲笑得温柔又可爱:“阿娘等等,我一会儿就回来。”
施令窈点了点头,看着那抹颀长身影离去,不由得感慨一声——她可真有福气!
大宝和小宝都是又孝顺又聪明的好孩子。
之后一左一右走在她身边陪她逛街,多威风多招人羡慕啊。
施令窈美滋滋地想着之后带着两个孩子逛街的事儿,浑然不知,在客栈门前相遇的兄弟俩,一见面就剑拔弩张,差点儿就要打起来了。
谢均晏轻松地接住弟弟暴怒之下挥来的拳头,任由拳风擦过他冷白的面颊,语气仍旧平静:“均霆,我希望你能分得清轻重缓急。现在该让大夫上去为她看诊开药。”
看着他这副万万年都淡定从容的模样,谢均霆气得都想唾他一脸了。
这么自私虚伪爱把人往坏处想的伪君子,阿娘才不会喜欢呢!
想到刚刚决明为难地表示大郎君正在上面‘肃清门闱’,谢均霆当场气得浑身毛都炸了起来。
那是阿娘,那可是他最最最最爱的阿娘!
谢均晏怎么能那么揣测他,侮辱她?!
但现在听得谢均晏的话,谢均霆发热的脑袋勉强冷静了一瞬,对着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大夫点了点头:“大夫,劳烦你快些去替我……”他刚想说‘阿娘’两个字,就被谢均晏面无表情地狠狠掐了一把。
谢均霆捂着臀,差点儿尖叫出声。
那句‘你干什么’的怒音还没出口,就在谢均晏分外冷淡的眼神注视中消了音。
兄弟俩在眼神对碰的一刹间,忽地有了些双生子心灵相通的技能感悟。
他们并没有完全的把握,保证在场之人的嘴都闭得严严实实,若是阿娘仍在世间的消息传到阿耶耳朵里……
谢均霆还在思考,谢均晏已经引着大夫往楼上走了:“您这边儿请。”
14.第十四章
大夫给施令窈诊过脉,说只是寻常的风邪入体,吃几副药发发汗驱驱寒气就好了。
谢均霆却不相信:“只是风邪入体?那为什么她看起来那么难受,话都说不出来,像鸭子叫?”
少年人的关心直白而热烈,但是鸭子叫什么的……
谢均晏余光瞥过脸红得快要冒烟儿的阿娘,不咸不淡地横了弟弟一眼:“均霆,不要关心则乱,听大夫的话。”说完,他又提施令窈掖了掖被子,笑得温润,“待会儿我让人送些燕窝过来,给您补一补身子。”
大夫出门煎药去了,施令窈慈爱地摸了摸谢均晏的脸。
感觉像在占缩小版的谢纵微便宜似的。
“乖啦。”
看着兄长脸上含蓄却掩不住的笑意,谢均霆后知后觉地瞪大了眼睛。
好有心机!
他气势汹汹地上前,一屁股顶开兄长,睁着一双肖似母亲的大眼睛:“燕窝没滋没味的,有什么吃头?阿娘,等你病好了,儿子带你去吃清炖蟹粉狮子头!”
他喜欢吃的东西,阿娘也一定爱吃!
清炖蟹粉狮子头?
谢均晏笑了一声:“均霆,你若是嘴馋了,就先去外面酒楼吃一顿吧。阿娘身体柔弱,蟹粉性寒,吃不得。”
啥?
谢均霆气恼地瞪了同胞兄长一眼,握着施令窈的手怎么也不肯松手:“……我就是顺嘴说了一句,阿娘想吃什么,我都陪着您。”
谢均晏哦了一声:“均霆,你可真是孝顺。”
嘴上说着夸赞的话,偏他语气平平,谢均霆熟练地分辨出了几分阴阳怪气。
施令窈半坐着,看着兄弟俩你来我往地斗嘴,目光柔软如水。
谢均晏察觉到母亲落在他们身上的目光,柔软、眷恋。
他见好就收,对着施令窈笑道:“客栈里人来人往,我和均霆来探望阿娘,终究不方便。不如我去找一处宅子,阿娘委屈些,先搬过去。待日后有更好的,我再为阿娘寻来。”
谢均霆一听,也觉得这事儿好,他早就想这么干了,苦于钱袋子被兄长把控得死死的,有心无力。
施令窈却有些犹豫:“这会不会……”
让谢纵微,或是旁的人发现踪迹,把她给逮回去?
先是得知了耶娘与弟弟搬回江州老家、姐夫可能因与昔日妹婿的龃龉而远调,前几日她又听闻谢纵微对两个孩子都不怎么上心,正是怨他的时候。
更别提,她昨日还偶然撞见了从前的小姑子要带着人在双生子的生辰宴上和谢纵微相看的盘算。
施令窈心里快要怄死了。
尤其是她自己心里清楚,这场来势汹汹的风寒是为什么得的,更是浑身别扭。
她不愿意承认,她竟然还会为了谢纵微即将再娶的事儿生气到生病。
谢均晏察觉到她微妙的停顿,仿佛猜到了什么似的,温声道:“阿娘不必担心,一切交给我就好。”
少年的手细长而有力,握住她的手,施令窈便觉得心头也被裹得暖呼呼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个笑。
“好吧……你说这事儿闹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无论是需要孩子来替她安排住处,还是他们明明猜到了她不想与他们的阿耶有牵扯却体贴地没有说出来,施令窈都觉得有失长辈颜面,一张粉若春桃的脸红扑扑的。
谢均晏看着母亲年轻灵秀的脸庞,摇头:“阿娘,能为你做些什么,我已经很高兴了。”
从前他以为子欲养而亲不待,但现在,他的母亲就活生生地坐在他面前。
谢均晏压下眼底的泪意,低下头,额头轻轻触上她细腻柔软的手背,把自己细长脆弱的脖颈完整展露在她的眼下。
“阿娘,让我为您做些什么吧。让我自己去证明,这不是我的一场梦。”
施令窈险些老泪纵横。
她正要抱住脆弱的大宝好好哄一哄,余光却瞥到谢均霆以一种分外古怪的眼神打量着他阿兄。
施令窈想起兄弟俩关系可能不是太好的事儿,觉得自己更该一碗水端平。
谢均霆正要讥讽兄长太心机,扮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来吸引阿娘的注意力,下一瞬,他就被搂进了一个柔软芳馨的怀抱。
谢均霆为这突如其来的幸福睁圆了一双漂亮的眼。
紧接着,他就和同样被阿娘抱住的兄长面对面。
大眼瞪小眼。
他凭什么挤进来?阿娘抱自己一个就够了!
谢均晏及时攫住弟弟想要作乱的手,冷冷瞪他一眼,意思是叫他安分些。
谢均晏知道自己长大了,按照世俗礼法,不能和母亲这样亲近。
有记忆的碎片忽地在眼前闪过。
十年前,在他们还是一对奶娃娃的时候,阿娘也曾这样一下将他们两人都团到怀里,亲一下他的脸,再蹭一下他的脸蛋,逗得他们咯咯直笑。
十年的时光,没有她的参与,好像一眨眼就过去了。
谢均晏闭上眼,对自己说,再沉溺一小会儿,一小会儿就好。
……
施令窈在客栈里歇息了一日,不知是不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病去如抽丝,她自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双生子都不放心。
直到谢均晏又请来大夫给她把了脉,口吻确定地说她的病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谢均晏这才放下心,当即便让人准备着给她搬家的事儿。
“阿娘放心,那处宅院离太学不远,周遭住的都是读书人家,我与均霆一有空,便来陪您。”
儿子这么贴心,施令窈先是感动,然后摇头。
谢均晏顿了顿,轻声道:“阿娘不想我们多过去陪您吗?”
谢均霆在一旁看得很不爽。
自从上了马车,兄长就一直霸着阿娘,他本来就不高兴,听了这话,连忙缠上施令窈的胳膊,急急道:“不成!我要每日都去看您,您不能把我丢外边儿!”
施令窈看着他因为急切而泛起水意的眼,叹了口气:
“你们如今在太学念书,应该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我在那儿,又不会跑,你们折腾来折腾去,我看着也心疼。”
听到阿娘提起念书这档子事儿,谢均霆下意识觉得心虚,他拼命和坐在对面的兄长使眼色,让他不许在阿娘面前揭自己的老底。
虽然他经常逃学打架和人对骂,但他知道,他是一个好儿子!
看着弟弟用力得来眼都快要抽筋的样子,谢均晏心里冷笑两声,面上却道:“是,阿娘说的有道理。您放心,我之后会多关注均霆的课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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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令窈欣慰地点了点头:“阿娘知道你聪明,但也得量力而行,别把你自己给累坏了。”说完,她又扭头看向谢均霆,“要听你阿兄的话,不能再翻墙逃学了,知道吗?”
看着此时仍然年轻得如同二八少女的母亲一板一眼地说着慈爱的话,谢均晏不知怎得,有些想笑。
他想起弟弟提起阿娘的那段奇特经历,心里存了些考量,想着有时间了去大慈恩寺走一趟,为阿娘续一盏长明灯。
马车很快栽着母子仨到了槐仁坊。
谢均晏体贴地扶着施令窈下了马车,在扶着她平稳落地之后又忍不住想,光喝燕窝还不行,阿娘的身子太瘦太柔弱,他实在不放心。
谢均霆挽着施令窈的另一边胳膊,他可没有避嫌的意识,在他眼里,他还是阿娘的乖小宝,母子亲热些那是天经地义!
巷子里很干净,青石板上没有太多苔痕,三人走到一处小院前,谢均晏上前推开门,回首对着施令窈笑道:
“阿娘,您瞧瞧可还喜欢吗?”
施令窈点了点头,踏进了院门。
这是一座两进的小院,布置得十分清雅宜人,屋前有一葡萄架,下面放着一张翠竹贵妃椅,施令窈看着看着就想躺上去了。
院中种了海棠、茉莉、玉兰、牡丹等花,边上绿影婆娑,施令窈看着莲花缸里甩尾游动的红鲤,笑了。
谢均晏看着她的笑靥,忐忑的心微微一定。
“你们对我这么好,事事都替我安排好了,我这个做阿娘的真是惭愧。”施令窈叹了口气,变戏法似地拿出两方巾帕,在两个孩子懵然的视线中弯起眼睛笑了,“今日是你们十二岁的生辰,我没有忘。先收下这份礼,日后我再给你们补更好的。”
谢均晏和谢均霆接过巾帕,它软得像是一团云,他们捧在手里,却觉得沉甸甸的。
“……这样就很好了。”谢均晏珍惜地摩挲着巾帕上绣着的翠竹图案,“能再见到阿娘,有阿娘为我们庆贺生辰,便是最好的礼物。”
“不过,您养好身子,才是最重要的事。之后不要在病中还记挂着给我们准备礼物了,阿娘的心意,我们都明白。”
谢均霆在一旁看着巾帕傻乐,回过神来,他的心机阿兄已经说了那么多好话,他连忙也道:“就是就是!阿娘不要破费了,这帕子也很好呢!”
施令窈又开始感动得双眼泛泪花花了。
多么体贴的好孩子啊,知道她此时囊中羞涩,得到一条小手帕都高兴成这样。
母子仨在小院里亲亲热热地用了一顿午膳,算是给她暖居。
后来施令窈想起今天日子特殊,不提谢纵微,老太君想必也牵挂着两个孩子,想为他们庆生的。
在阿娘温柔的催促下,双生子不得不一步三回头地登上了回谢府的马车。
来的时候三个人,回去的时候只有兄弟俩。
谢均霆小心翼翼地掏出巾帕,一会儿笑,一会儿眉头紧缩,谢均晏斜斜睨他一眼:“均霆,我劝你在到家之前,收敛一下你的情绪。不要让阿耶他们看出不妥。”
他的声音凉凉的,听得谢均霆下意识抖了一下。
谢均霆犹豫了一下,还是凑过去问他:“阿娘不想我们告诉阿耶她回来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15.第十五章
谢均晏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衫上的褶皱,嗯,这宝相花纹看着还是太寻常了,不如翠竹看着有风骨。
“什么怎么想?”
谢均霆见他装傻,不由得急了,压低了声音问他:“阿娘和阿耶啊!我不信你看不出来,阿娘一直没提阿耶,就是还在生他的气,不想回家。”
谢均霆说完,却见兄长用一种微妙的眼神看着他,似是赞叹,又像是叹息,他有些别扭:“我说的不对?”
谢均晏摇头:“你说的没错,正是如此,我才觉得高兴。”
顿了顿,他语气变得欣慰起来:“均霆越来越聪明了。”
谢均霆默了默,随即炸毛:“你能不能不要用和阿耶一样的语气说话!”
谢均晏但笑不语。
兄弟俩之间的关系虽然还是不怎么好,但却有了共同的秘密。
施令窈出现,他们血脉之中的联系在冥冥之中倏然强烈起来,是以谢均晏现在看着弟弟,心境比从前更平和了。
他答应了阿娘,要好好照看弟弟,不能食言。
“均霆,阿娘是我们的长辈,我们应该尊重她、保护她。”谢均晏的语气平静,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从前阿娘与阿耶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便让阿娘随着自己的心意过活吧。”
谢均霆没料到向来冷心冷情的兄长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愣在了原地。
“再者,有我们两个在,阿娘便不是孤身一人。她做什么都好,只要她开心。”
谢均晏的声音放得有些轻,透出些外人难以见到的温柔,谢均霆一边点头,一边被恶心得忍不住抚胳膊。
阿兄突然有人情味儿起来,他还真不习惯。
谢均晏瞥了一眼自家的傻弟弟,轻轻笑了。
他瞒着自己想独占阿娘这件事儿,他还没跟他算呢。
到了谢府,钟叔早就在门口等着他们了,见兄弟俩一起从马车上下来,他松了口气,连忙迎上去,生怕两位小爷又飞了。
“大郎、二郎,怎么这时候才回来?老太君都打发人过来问了好几次呢。”
钟叔有些纳闷,今儿不是太学旬假的日子吗?这兄弟俩回来得晚不说,竟还是坐着同一辆马车一起回来的,真是稀奇。
谢均霆打着哈哈敷衍过去,他倒也不是想故意骗人,只不过他要是把他们刚刚去了哪儿,见了谁的事说出来,只怕钟叔年纪一大把,当即就能晕过去。
兄弟俩进了寿春院,老太君身边的徐姑姑见着如同一对玉璧的双生子走过来,脸上露出一个欢喜的笑:“瞧瞧,咱们大郎和二郎生得这般齐整,满汴京都找不出比这兄弟俩还要俊俏的人物了。”
老太君眯着眼睛看了看,十分赞同:“可不是么!”
双生子给老太君请过安,一左一右地坐在她身边陪她说话。
施令窈回来了,他们心情极好,连平时不怎么露出情绪的谢均晏脸上都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意,众人既是惊讶,又是高兴。
等到女使欢欢喜喜地来通传,说是阿郎下值回来了,正朝寿春院来,连老太君脸上都不由得露出一个欣悦的笑。
她心疼一双早早就没了母亲的孙孙,也心疼自己的儿子。
眼看着孙子越来越大,和自己的儿子却越来越疏离,老太君一面暗骂儿子那个别扭性子,闹到如今的地步也是他自己活该,但另一面,做母亲的,看着儿子茕茕孑立十年,昔年的枕边人早成了一捧白骨,与一双儿子又不亲近,心里又怎么会好过。
这会儿见谢纵微主动早早归家,老太君高兴地对着两个孩子道:“还算你们阿耶有心,知道今儿是什么日子,没耽搁你们的好日子,早早回来了。不然我定要赏他两个大棒子!”
谢纵微刚一进屋,就听见老太君的这番话,微微无奈:“阿娘。”
老太君一点儿也不心虚,呵呵笑了两声:“行了,可别告诉我,你是空着手过来的。若是叫我知道你随便拿两件平常东西就把我两个乖孙打发了,瞧我怎么收拾你!”
老太君放了狠话,在屋里伺候的女使们都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谢纵微淡淡一眼望过去,见长子一脸温润含笑,次子么,还是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只是他好像很开心,眼角眉梢都带着笑,那双澄澈的眼亮晶晶的,更像……
谢纵微及时止住思绪,从侍从手里拿过两件礼物:“拿去吧。”
谢均霆自诩有了阿娘亲手绣的小手帕,并不稀罕阿耶送的东西,不过他转念一想,若是个值钱的,他拿出去变卖了银子,拿给阿娘花用,不也挺好?
谢均霆高高兴兴地接过了匣子,又道了谢。
谢均晏同样礼貌地道过谢,虽然看着不大热络,不过他对谁都一样,谢纵微看了他们兄弟俩一眼,温和道:“打开瞧瞧吧。”
谢均晏颔首,锦匣里是一块延龄眉寿白玉牌,玉料与做工都是极好的。
系着玉牌的红绳隐隐散发着一股香气,像是供在佛案前许久,都沾染了佛前檀香的味道。
他唇角翘了翘:“多谢阿耶,儿子很喜欢。”
谢均霆拆开自己那一份,见也是一块白玉牌,伸过头去一看,和兄长的一模一样,他不由得有些嫌弃。
“阿耶,你可真敷衍。”
被小儿子嫌弃了的谢纵微也不反驳,只道:“我每年生辰,是谁只送我一张大字?”
笔迹还乱七八糟,一看就是匆匆写完之后就丢掉笔出去玩儿了。
眼看着父子俩又要开始闹别扭,老太君有些头疼:“行了行了,今儿是两个孩子的生辰,你和他置什么气?我也觉得你那礼物送得敷衍,从前窈娘在的时候,她——”
不要给双生子一模一样的东西,要选他们各自会喜欢的。
不然还算什么礼物?
施令窈说过几次,老太君也就记住了。
刚刚不过是想起了,随口一说,眼看着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老太君也懊悔自己失言。
徐姑姑忙道:“阿郎回来了,这会儿正好上菜。婢这就去催一催厨房。”
老太君连忙点头:“快去吧。”
今儿是两位小郎君十二岁的生辰,老太君特地嘱咐要好生操办,厨房的人更是一大清早就开始忙活,到了平时主子们用晚膳的点儿,各个灶头上忙得更是热火朝天。
大郎君爱吃的文思豆腐、芙蓉鱼片、八宝冬瓜盅,二郎君爱吃的清炖蟹粉狮子头、雪菜黄鱼、糖醋排骨,统统都备上了。
屋子里逐渐漫上诱人的饭菜香气,缓和了方才那阵让人无所适从的沉默。
众人正要入座,却听得女使来通报。
说是姑奶奶带着姑爷,还有一位客人登门。
这个时候,谢拥熙带着梁云贤回娘家干什么?还又另外带了一个客人?
老太君想起女儿前几日说的糊涂话,生怕她今日铁了心犯浑,到时候惹恼了儿子,毁了双生子的生辰宴,闹得所有人都不高兴。
她想要打发女儿回去,却又顾忌着姑爷的脸面。
老太君始终觉得女儿没有生育,在这件事儿上亏欠了梁家。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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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得了一儿一女,儿子自小聪慧,不让她费心。
她在会哭会闹的小女儿身上花费的心思自然也就更多。
老太君虽然知道女儿长大了,有自己的心思,有时也会为了女儿的凉薄自私而伤怀,但毕竟是从她身上掉下去的一块肉,她有时候也不是那么狠得下心。
这么一犹豫,众人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老太君慢吞吞地将视线投向坐在一旁的儿子身上。
谢纵微脸上神情寡淡,说话的语气也淡得像是三月雨后的云:“今儿是两个孩子的生辰礼,他们若是同意,我自然不会说什么。”
老太君却是一噎。
她看得出来,两个乖孙都和女儿不对付,这又怎么好……
老太君正犯愁,不料谢均晏主动道:“无妨,想来姑姑与姑父是特地来给祖母请安的。我等小辈简单过个生辰罢了,哪里用得着姑姑特地赶过来。”
这话乍一听十分谦顺,但有心人一听,就知道不对了。
若是谢拥熙有心带着丈夫回娘家来给两个侄子祝贺生辰,怎么会赶在饭点这种时候才到?
哪怕是梁云贤有公职在身不能早些赶过来,谢拥熙不用教养子嗣,也不必费心操持梁家中馈,若是有心,怎么不早些来谢府?
一时间众人脸上神情都有些微妙。
老太君叹了口气,人老了,心思也糊涂了。
谢均晏保持微笑。
从弟弟那里得知,梁家的小畜生醉后纵马险些伤了阿娘之后,谢均晏便对梁家上下都生出了空前的不满。
遑论苑芳姑姑从前说漏嘴过,阿娘与姑姑的关系其实并不好。
谢均晏垂下眼,眼瞳深处像是半涸的墨砚,淌着浓浓的冷色。
谢均霆也有些烦,他想开饭了。
“祖母,就让姑姑他们进来吧。”谢均霆哼了哼,“再耽搁下去,待会儿您最爱吃的那道清蒸桂鱼都要凉了。”
少年人的语气别扭又可爱,老太君心里一下就软得不行,扭头吩咐女使让人进来,又恨不得搂着乖孙心啊肝儿地亲香一道。
谢纵微坐得笔挺,眉眼清绝,看着小儿子的眼风时不时就往他这边扫,一次两次便罢了,频率高了,谢纵微抬眼看过去。
谢均霆没想到他会望过来,一愣,随即梗着脖子和他对视,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是不服气。
不服气什么?他又哪儿惹他不高兴了?
谢纵微微微皱眉,他实在是理解不了现在的孩子。
“把我面前这道干贝扒白菜放均霆面前去吧。”
谢均霆瞪大了眼,他馋的又不是菜!
他只是想看看,阿耶现在老成什么样子了,和漂亮得和十几岁小姑娘一样的阿娘还般不般配。
父子俩别扭了很多年,谢均霆很少认认真真地观察自己的父亲,今日揣着小心思想看看他,却被误解成他眼馋他面前的菜!
阿耶真是不讨人喜欢,难怪阿娘不愿意回到他身边。
谢均霆心里嘀咕了几句,廊下传来几道脚步声,他懒得应付,直到人都进了屋,请安问礼的声音依次响起,他才抬起头。
却看见谢拥熙夫妇身后,跟着一个态貌绰约,打扮娇艳的年轻女郎,低眉顺眼地站在他们身后,瞧着本分安顺,但谢均霆是何许人也,早年间就被一群想当他后娘的人嘘寒问暖,眼神早就被练出来了。
等到谢拥熙笑吟吟地开了口,谢均霆更是腾得一下心头火起。
真的没天理了!当爹的竟然要在两个孩子的生辰宴上相看未来新妇?!
16.第十六章
谢拥熙似乎没察觉到现场倏地凝滞起来的气氛,她将含羞低头的孟思雁拉上前去,让她站到老太君面前,笑着道:“阿娘您瞧,思雁多盘靓条顺一姑娘,又是自家亲戚,之后对着两个孩子,肯定也是尽心尽力,不敢生出半点儿坏心思的。”
说谢拥熙笨吧,她有时候又觉得自己精明得过头,这么几年下来,她早就看出来了,现在的阿娘满心满眼都是两个孙子,给她这个外嫁的女儿留下的地方着实不多。
这回她看中孟思雁来当自己的新阿嫂,自然存了许多小心思。
一来么,给婆母卖个好,让谢、梁两家的姻亲关系更密不可分,二来,新阿嫂承了她的情,又向来是个懦弱性子,翻不起什么风浪,之后她再回娘家,日子照样舒坦。
她打定主意,掐着时间回了娘家。却不曾想今日谢纵微提早归家,摆膳的时间便也提前了,两拨人撞在一起,有些尴尬。
老太君沉着脸,没说话。
看着女儿和姑爷进来,身后却跟着一个妙龄女子的时候,老太君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下真的坏事儿了。
见女儿一再犯蠢,她心里又是懊恼又是觉得亏欠了两个孩子,哪里肯再给女儿脸面,只淡淡道:“来者是客,竹苕,再多摆一副碗筷。”
孟思雁闻言,羞窘地低下了头。
主人家以为只有表哥表嫂登门,只准备了两幅碗筷,却不曾想还多了她这么个不速之客……
孟思雁并不是多么野心勃勃的女郎,听出老太君话里的弦外之音,她脸红得都快要烧起来了。
心底不由得对站在一旁的表嫂生了几分怨怼,不是说好了和老太君通了气儿,人家也表现出相好的意思了么?怎么这下变成了白白送上门来的?!
老太君那话自然是故意的,在谢府做事的人不会那么没有眼力见儿,连登门的客人具体是几位都看不出来,但谢拥熙的行为显然伤了两个孩子的心,老太君几乎不敢转过脸去看两个乖孙孙此时的神情。
至于儿子……
老太君更是头疼,委婉道:“熙娘,你阿兄的事,他自己知道操心。你若是还听我的话,就和云贤坐下来陪我用一顿饭,再给你两个侄子赔个不是,这事儿之后便都不提了。”
她有心打圆场,无奈谢拥熙并不领情,瞪大了一双妩媚的眼,正想嚷嚷,心思却突然一动,看向谢纵微:“阿兄都没有说什么,说明阿兄也很满意思雁!阿娘,你该尊重阿兄自个儿的选择吧?”
随着她的话,众人的目光悄然降落在仪范清冷、沉雅端严的男人身上。
孟思雁看得脸更红了。
她一早便知道,谢家这位年纪轻轻便入内阁,后来三十岁出头就得登首辅之位的大人生得十分俊美,坊间那些人私下打趣他是汴京城里最洁身自好的俊鳏夫,当时孟思雁听了还觉得不信。
怎么会有男人位高权重,又能洁身自好,不染一丝红尘?
但今日她见到了真人,恍恍惚惚间莫名觉得,坊间的流言并没有错。
他就该是高山明月,永远高高在上,不容人攀折。
但如果,能折下这朵高岭之花的人,是她……
忍一忍现在的屈辱,也没什么。
孟思雁面颊发烫,呼吸也急促起来,一副娇羞模样。
谢纵微仍坐在那里,背脊挺直,脸上没什么表情,听了谢拥熙的话,没有言语。
这副模样落在别人眼里,瞬间被解答出许多种意味。
谢均晏按住暴躁得险些从座位上跳起来的弟弟,用眼神示意他——冷静些。
谢均霆死死地盯着谢纵微,眼神阴郁,像是一头暴躁的小兽,大有谢纵微对那个女人笑一下、说句话,他就扑上去一口咬死他的架势。
谢拥熙见向来冷情的兄长没有起身就走,自觉有戏,连忙推了推孟思雁,低声道:“快上前和我阿兄说说话啊。”
孟思雁手足无措,被推得离那个俊美若神的男人又近了些,她紧张到口干舌燥,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拥熙见她这幅没出息的样子,心里嗤了一声:“阿兄,思雁这性子就是害羞。但她为了今儿的见面,可上心了,还特地去买了如今汴京最流行的香粉,叫什么桃花靥,你瞧,是不是很漂亮?”
桃花靥。
谢均霆听完更是火冒三丈。
桃花是阿娘喜欢的花!
连以桃花为名的香粉也不许她们用,不许不许就是不许!
他没有说话,只用一双黑亮的眼睛阴沉沉地盯着人。
谢均晏坐在他身边,却觉得耳朵被他心里不断漫出的咆哮震得生疼。
在两个女人含着期冀的注视中,谢纵微实在忍无可忍。
如果可以,他并不想中断这场家宴,给两个孩子关于十二岁生辰的记忆里除了姑姑胡搅蛮缠,还多出父亲冷漠离席的一段。
“我不喜欢桃花。”
甚至是,很厌恶。
谢纵微站起身,他看着清癯颀长,有着文官的超逸风骨,站起来时,身量却意外的高大,让人一眼便能分辨出来,两个小小年纪便出落得分外高挑的孩子,是随了谁。
谢纵微站着,属于他气势中威仪强势的那一面倏地释放,其他人的呼吸变得有须臾的滞涩。
梁云贤原本站在一旁,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张罗这一切,这下冷不丁被位高权重的大舅哥盯着,心里猛地一紧:“舅兄……?”
“你在官场上碌碌无为,连你的妻子都管不好么?”谢纵微心里憋着火,这股火不是他在意的人点起的,所以他没有必要逼着自己忍下。
看着梁云贤陡然苍白的脸,谢纵微自上而下地俯视着他,目光带着与生俱来的傲慢:“纪衡,要来做我的主,就在官场上大显神通吧,光是默认梁家长辈和你妻子对我的事指手画脚……可太没意思了。”
梁云贤被这番慢条斯理说出,偏又羞辱意味十足的话给气得脸皮涨红,他虽然性子温柔平和,但也是有脾气的!
他嘴唇嗫喏两下,最后拂袖转身,连与岳母赔句不是都没有,气冲冲地出了寿春院。
风度使然,谢纵微不会对女人说什么过分的话,但他显然对谢拥熙今日自作主张的事很不满。
“钟叔,让厨房在长亭院重新摆一桌。均晏均霆,扶着你们祖母先过去。”
他的话里带着不容拒绝,但看向两个孩子的眼神却能品出一些可以称之为温和的安拂意味。
谢均晏听到长亭院这三个字,微微一愣。
……阿耶已经独身宿在书房很久了。
阿娘曾经住过的长亭院,已经被冷落了许久。
除了日日前去洒扫、熏香的女使仆妇,这府上的主人们,鲜少踏足。
谢均晏正在走神,面上却一点儿也看不出异样,答了声是,谢均霆便不情不愿地跟着兄长一起站了起来。
钟叔心里倒是暗暗叫好,面上也露出几分松快:“欸,我这就去办。”
阿郎不动怒还好,一发作,就把姑爷给气走喽!
谢拥熙被突如其来的变动给吓得愣在原地,反应过来之后她气得眼里都涌上了泪花:“阿兄,你怎么能那么说我夫君呢?这事儿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你凭什么这么羞辱他!”
谢纵微不屑于与蠢货多说,哪怕这个蠢货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
“谢拥熙,你该庆幸你是个女人。”谢纵微冷冷的眼风刮过她,谢拥熙不由得抱住自己的手臂,企图在飞快爬满周身的寒意中找到一丝安定与温暖,“在阿娘过寿之前,我不希望再见到你。”
说完,他转身,很快,那道颀长身影便消失在了月光下。
孟思雁人仍是怔愣的,直到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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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人渐渐动了起来,她才如梦初醒般,捂住脸哭着跑了出去。
谢拥熙不明白起先还好好的,怎么一会儿功夫就变成了这么一团糟?
她红着眼睛看向老太君:“阿娘……”
老太君其实不大想去,她自觉今日做了糊涂事,毁了两个乖孙的生辰宴,一张老脸正挂不住,见女儿还对着自己哭哭啼啼,一副别人给了她委屈受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祖母,走吧。您平日习惯早睡,若是晚膳用得太迟,胃腹该难受了。”
谢均晏语气平和温柔,哄得老太君顿时忘了要骂糊涂女儿的事,笑呵呵地被两个乖孙孙搀扶着往长亭院走。
谢拥熙打小就是天之娇女,一路顺风顺水,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遑论还是在丈夫和婆家表妹面前被自己的母亲和兄长毫不留情地驳斥了一番,她心里又是委屈又是愤恨,见徐姑姑要来劝她,更不想听,愤愤地转身走了出去。
谢府外,一辆马车正停在那儿,谢拥熙心烦意乱,也没多想,直接上了马车。
意外发现丈夫和婆家表妹都在里边儿。
“夫君?你不骑马了么?”
……他被她的兄长狠狠羞辱了一番,结果她过来的第一句话,竟是问他骑不骑马?
梁云贤闭了闭眼,头一次对妻子烂漫天真的性子生出不满,余光扫过安静垂首的表妹,他心里又生出几分怜意。
同是天涯沦落人,说的大抵就是此时的他与表妹吧。
谢拥熙没有注意到丈夫异常的沉默,闹腾了这么一顿,她还没来得及用晚膳,又气又饿,连忙叫人驱马回梁府。
不回娘家就不回娘家,有什么了不起。
……
谢纵微陪着两个孩子用完了一顿生辰宴,虽然席上大家的兴致看着都不算高,但看着谢均霆面无表情地猛夹菜猛刨饭,谢纵微抿了抿唇,道:“均霆,细嚼慢咽,不要吃那么快。”
语气温和又无奈。
谢均霆有些惊讶,阿耶说话的语气像极了他的小爹——他扭过头去看了一眼谢均晏。
谢均晏淡淡瞥他一眼:“阿耶说的很对。”
……行,被针对的只有他一个!
酒足饭饱,谢均霆心里的郁闷总算消了些,老太君拒绝了他们送她回寿春院的孝心,只笑道:“今儿月色好,你们爷仨也一块儿走走,就当是消食了。”
谢均霆听完撇了撇嘴。
消食?不胀气都不错了。
但看着谢纵微和谢均晏几乎是一同起身,又站在门口回头看向他,两张相似的脸庞上都带着平静的催促之意,谢均霆下意识觉得有些头皮发麻。
只得乖乖起身,跟着父兄一块儿出去了。
谢均霆只是想陪老父亲散散步,应付交个差就溜走。
但……
他不满地抬起头:“你们有话就直说。”时不时瞥他两眼算怎么回事?
谢纵微立在月下,如一座巍峨玉山,风姿挺秀,望过来的眼神里自然而然地被谢均霆解读出了其他意思。
看着懵懂但不耽误生气的弟弟,谢均晏无奈,点了点唇角:“均霆,这里,沾着饭粒。”
谢均霆大窘。
“刚刚一路走过来你们怎么不早和我说!”
谢均霆下意识就要往怀里拿手帕,但指尖触及那张柔软的帕子时,他猛地反应过来,生生停住手,打算用兄长的手帕。
阿娘亲手给他绣的小帕子,舍不得用。
但他的动作太快太急,手抽出来的瞬间,有什么东西跟着轻飘飘地被拉了出来。
夜风微凉,将那方柔软绢帕吹着,飘飘荡荡地落在了谢纵微脚边。
看着谢纵微骨节细长的手从地上捡起那张柔软的绢帕,谢均霆的心像是绷得发紧的琴弦,连呼吸都不自觉停滞了一瞬。
17.第十七章
阿耶应该认不出来,这是阿娘绣的帕子吧?
毕竟阿耶这么不讨人喜欢,阿娘定然不屑于为他亲自做些什么。
谢均霆在心里这么安慰着自己,面上一派镇定,走上前去,向谢纵微伸出手:“多谢阿耶,把帕子给我吧。”
少年人的语气、神情、动作都很正常。
谢纵微幽深的目光凝在掌心那方绢帕上。
料子算不上顶好,右下角绣着青山白云,款式图样也不出彩,谢纵微却下意识觉得有些熟悉。
他还想再细看,眼前一晃,那张帕子就被小儿子给拿走了。
谢纵微眉头微颦,谢均霆佯装不高兴:“阿耶,你是不是不想让我擦嘴?就想看我出丑?”
谢纵微不紧不慢地开口:“哦,那你擦。”
谢均霆一愣。
……他舍不得啊!
但父亲投来的审视般的目光犹如夜色下翻滚的海面,带着让人下意识发颤的威仪。
谢均霆只好强忍心痛,满不在乎似地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擦干净了吧?”
谢纵微没说话,今晚发生的事儿说不上愉快,看着两个孩子的兴致也不高,他想了想,道:“过几日圣上会去骊山行猎,你们提前准备好,与我同去。”
两个孩子虽然长得高大,但面容里仍含着显而易见的清涩稚气,或许会喜欢骑马射猎这样的游戏。
就当作是今日的补偿。
谢纵微考虑得很周全,但谢均霆皱了皱鼻子,不想去。
有这闲工夫他去陪阿娘多好。
但谢均晏已经替他答应下来了,谢均霆忍耐着,见谢纵微先一步回了书房,才恼怒地瞪了兄长一眼:“要去你去,我可不去!”
谢均晏觑了弟弟一眼:“太过刻意,就会惹人怀疑。”
“均霆,你觉得,以你的性子,遇到能去骊山骑马射猎这样的事儿,会拒绝吗?你一反常态,只会惹来阿耶的注意。”
“这样一来,他落在我们身上的目光就会更多。”谢均晏微笑着看向反应过来之后一脸懊恼的弟弟,“你忘记你是怎么露出马脚,被我发现想要独占阿娘的事儿了吗?”
什么独占阿娘!
谢均霆险些跳了起来,他就是,就是想多和阿娘单独相处几日而已!又不是一辈子都霸着阿娘不和他相认……
谢均晏觑了眼一脸暴躁又掩不住心虚的的弟弟,警告道:“收好你的小心思。还有,下次记得在身上多备一张帕子。”
阿娘撑着病体给他们绣好的帕子,就被弟弟拿来擦嘴了,谢均晏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谢均霆哼哼唧唧地应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
施令窈得知两个孩子要随着他们阿耶一同前去骊山行猎,相比于一脸郁郁兴致不高的谢均霆,她倒很为他们高兴:“骊山那儿可好玩了,猎到东西了能够自己烤来吃。那儿长着一种果树,摘下果子来滴在烤肉上,解油腻不说,烤肉吃着滋味更香。”
她看着不知不觉间听得一脸认真的小儿子,笑道:“不过你们两个年纪还小,骑马行猎是强身健体的好方法,但也别贪玩,不然第二日身上酸痛得都起不来身。”
见施令窈说得头头是道,谢均晏将择干净梗的樱桃递给阿娘,语气孺慕:“阿娘之前也曾去过骊山吗?”
玛瑙珠似的朱红樱桃盛在白瓷碗,看着很是喜人,谢均霆看着眼馋,眼巴巴地看了看兄长,又看了看阿娘,就差把‘我想吃’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谢均晏横了弟弟一眼。
从前怎么没见他那么嘴馋?就是看到阿娘在,故意撒娇。
施令窈点头:“大宝真乖。”
看着大儿子冷玉般的脸上浮上淡淡的晕红,施令窈按捺住想要挨个呼噜头的冲动,拈起一颗樱桃吃了,抿出满嘴的蜜意。
“我从前跟着耶娘还有……去过几次。说来,你们俩还在我肚子里的时候,也去过呢。”
这樱桃不错,施令窈拈了两颗红彤彤的果子分别塞到双生子嘴里,笑眯眯地问他们:“甜吧?”
谢均霆连连点头,弯起的眼睛里洇出开心的水光:“我们还在阿娘肚子里的时候就去过了?都没人和我们说过。”
谢均晏不动声色地瞪了弟弟一眼。
施令窈笑了笑,其实她也能理解,谢纵微一直都是理智的人。在他看来,妻子已经去世,在两个年幼的孩子面前频繁提起她,只会让孩子们越来越放不下她。
既然她在他们的生命中已经缺失,就没有必要再回头看了。
“那个时候,你们大概只有那么大。”施令窈比划了一下,“从汴京去往骊山,一路上你们两个都好乖,没有折腾我。”
谢均霆听得不自觉挺起了胸,一脸骄傲。
谢均晏听得认真,脸上含笑,清绝俊逸的脸庞柔和得像是天边散发着模糊光晕的月亮:“那时候的我们大概也高兴能和阿娘一块儿出门玩,不敢调皮。”
谢均霆:……就显摆他能说会道呗?
谢均晏怡然自得,眼睛都瞪酸了也没等到回应的谢均霆只能悻悻地收回视线。
施令窈又笑着和两个孩子说了从前在骊山的一些趣事,想了想,又道:“你们两个若是身子乏累,你们阿耶在骊山有个别院,那儿有一口从地底下引来的温泉,你们兄弟俩可以去泡泡,松松身子骨也是好的。”
从前二人新婚,小夫妻头一回住一个帐篷,中间或许发生了些特殊的事儿,施令窈现在想起只觉得那团记忆有些模糊。
但是在清冷月色下,她的手无力地攀在他鼓得发涨的胸膛上的画面,就那么不合时宜地在她眼前闪过。
小夫妻俩背着人半夜偷偷去了温泉别院,天未明时又赶回帐篷。
这样被长辈知道了会被叱责的出格事,施令窈谁都没说,只放在心里,偶尔为谢纵微的冷淡性子生气时,就拿出来自己偷偷回味一下。
察觉到两个孩子还在看着她,施令窈连忙命令自己不许再想。
兄弟俩倒是没发现阿娘脸上异样娇艳的红晕。
只觉得好奇,阿耶在骊山还有产业?
双生子对视一眼,乖乖点头应好。
浑然不知,因为这口温泉,会抽丝剥茧,引出多大的震荡。
……
双生子这两日得忙着去骊山的事儿,不怎么得空过来,施令窈也忙着研究新的香粉。
俗套地来说,施令窈承认自己是一个喜好享受的人,但她喜欢的那些东西不能总指望着儿子给她买,还是自己挣的银子花起来比较自在。
她忙活了一下午,舂花瓣舂得粉腻若云的掌心都透出脆弱的红,调出了两个暂且满意的版本,伸了个懒腰,才觉得腹中空空。
施令窈想了想,索性走出门去,看着满院的花,脸上神情松快了些。
正蹲在院子里浇花的小丫鬟看见碧衣红衫的女郎出门来,眼睛瞪得大大的,虽然她伺候这位贵人也有几日了,但是每次一见到她,还是忍不住惊艳。
“娘子,您饿了吗?今晚想吃点儿什么?”
小丫鬟唤作绿翘,谢均晏担心她照顾不好自己,特地送了她还有一个厨娘与两个婆子过来。
施令窈觉得不必安排那么多人,谢均晏却难得坚持:“阿娘,这次就听我的吧。我与均霆不常过来,您平时孤零零一个人待在这里,我们哪能放心呢?人多些,院子里生机浓,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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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的身体好。”
施令窈被儿子委婉的话说得有些窘。
……她真的是人,不是什么桃花精也不是借尸还魂的鬼,要人气生机做什么!
“阿娘,您就答应阿兄吧。月钱都让他出,反正他有钱。”
谢均霆在一旁哼了两声,也不知道谢均晏背着他做什么了,他也想像兄长一样眼也不眨地为阿娘花好多钱,买好多东西。
施令窈的确是有了条件就不会委屈自己的人,便点头应下了儿子的好意,但说好了让她出她们的月银,不然她心里不安。
谢均晏无奈,见阿娘抿着唇看向他,那双漂亮清亮的眼睛带着熟悉的倔强之意,只得点头应下。
绿翘很机灵,陪着她说话的时候,会让施令窈想起从前在长亭院养的那只白班黑石鵖。
施令窈莞尔,还没想好今晚吃什么,就看见谢均晏和谢均霆并肩走了进来。
此时夕阳西下,泼墨般铺开的万丈霞光将小院染成一派旖旎梦幻,两个身姿挺拔颀长的少年披着瑰丽霞光缓缓朝她走来,施令窈看得心潮澎湃。
可真是养眼。
看到两位小郎走过来,绿翘便乖顺地退了下去。
“阿娘。”
谢均霆一走近前,就迫不及待地挽上施令窈的胳膊:“今日我们出去用晚膳吧!”
谢均晏冷淡的目光从弟弟那只碍眼的手上掠过,望向施令窈时,又变得柔和:“阿娘,我与均霆去了骊山,得有好几日都不能过来陪您。我记得您上次说松风楼的清汤麒麟鸭子滋味不错,不如咱们今日一块儿再去尝尝吧?”
施令窈点头:“好呀,我今日也没怎么正经吃东西,有你们俩陪着,我定能多吃些。”
她此时还很年轻,被两个高过她的儿子一左一右地包围着,更显得身形娇小纤细。
太瘦了些,还不爱按时用膳。
谢均晏皱眉,暗暗想着之后得想个法子,把阿娘的身子养得结实点。
一家三口高高兴兴地去了松风楼,这儿的菜式味道那么多年了还是没有变,一顿饭下来,不仅是施令窈,谢均晏和谢均霆兄弟俩吃得也很满足。
看着都开始盛第三碗米饭的谢均霆,施令窈有些担心:“小宝,你吃这么多,晚上睡得着吗?”
谢均霆满不在乎地点头:“当然睡得着!”
他注意到阿娘担忧的神情,想了想,从一旁打开的窗户望下去,正好瞧见有人在街边卖糖葫芦,笑着道:“我去买几根糖葫芦,待会儿吃了好消食。阿娘和阿兄要吗?”
施令窈看着谢小宝亮晶晶的眼睛,笑着点头,又从荷包里拿出银子递给他,顺手揉了揉他的头:“去吧。”
她隐隐约约明白了,小宝为什么能长这么高。
都是吃出来的!
谢均霆还是第一次体会到阿娘给零花钱的感觉。
阿娘只给了他,没给阿兄。
谢均霆得意洋洋地看了兄长一眼,跑了出去。
谢均晏并不在意弟弟那些不入流的小心思,但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粉白掌心,他难得愣了愣。
抬起眼,他看见阿娘笑眯眯的脸。
“小宝有的,大宝也有。”施令窈贴心地把钱放到他手掌心里,又把他的手指往里弯了弯,“留着买糖吃。”
谢均晏失笑,阿娘这是把他当三岁小童哄了。
但随即,他看着那双柔软明亮的眼瞳,又反应过来。
……阿娘和他一样,也在遗憾过去的那十年里,没有参与到彼此的生命中吧。
谢均晏咽下眼底的酸涩,顺势握住了施令窈的手。
“阿娘,我想和你谈谈。”
“谈一谈阿耶。”
18 第十八章
谢均晏心细,不愿意阿娘在人来人往的大堂里草草用完一顿膳,提前便订好了雅间。 随着他话音落下,雅间内一片寂静,只剩下一旁的铜鎏金掐丝珐琅缠枝莲纹香炉还在袅袅吐着香雾。 施令窈垂下眼,她不想在孩子面前表现得太过抗拒,但她也没有办法顺着他们的办法开开心心地回到谢家,做谢纵微的妻子。 刚成婚时,她信心满满要与夫君琴瑟和谐的那股豪情壮志,再想起,竟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施令窈没有说话,但是轻轻颤动的眼睫却泄露了她此时并不平静,甚至十分复杂难言的心绪,谢均晏看在眼中,轻轻叹了口气。 他握紧了施令窈的手,低声道:“阿娘,我们需要的是健康的、开心的阿娘。不是作为谢家妇的阿娘。” 不要担心,我永远不会强迫您。 少年人的掌心柔软又温热,源源不断的热度通过相握的手传递给施令窈,她抬起眼,看着谢均晏,他生得很像谢纵微,但轮廓仍有着少年人的清涩,看起来比他柔和一些,好亲近许多。 施令窈的心便软了下来,不管怎么样,她与谢纵微之间的确没办法彻底分割开来。 若是可能,哪个孩子不想父母俱全,一家团圆。 等她见到耶娘他们,弄明白十年来发生的一些事,她想,或许是该找个时间和谢纵微见上一面。 ……老王八蛋那么能招桃花,应该不会强迫她一个在世人眼里已经死了十年的亡妻留在他身边吧? 施令窈有些不确定地想着,发觉孩子还在静静等着她的表态,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心意,大宝。” 看着她年轻而灵秀的脸庞,谢均晏笑了笑:“您应该能看出来,我与均霆,和阿耶的关系并不是十分亲近。” 施令窈想起就来气,她沉下脸,点头。 看出来阿娘在为他们不满,谢均晏的眸色愈发柔和:“其实为人子,不该置喙父亲的为人处世。阿耶 除了性子冷淡,不常与我们相处,在其他方面,对我们无可指摘。” “当年您……”谢均晏顿了顿,将这部分略过,“之后,不仅是祖母,还有许多人都在催着阿耶续娶,让新妇尽快过门,主持中馈,照顾幼子。他都拒绝了,这十年里,他没有续娶,也没有在外面生子、养宠。他搬出了长亭院,常年只宿在书房。” 至于阿耶当年绝望之下,险些跟随阿娘跳崖之事,谢均晏并不确定,那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谣言。 老太君不愿告诉他这些,至于阿耶,更不会告诉他流言的真伪。 他握着施令窈手的力道微微加重了些:“阿娘,我告诉您这些,不是想为阿耶美言,也不是在为他开脱。我只是不想您做了决定之后,在未来机缘巧合之下知道了这些事,会为当初做下的决定而后悔。” 所以他宁愿冒着被母亲误会的风险,也要把这些事告诉她。 不管她做下什么决定,谢均晏都会陪伴她、追随她。 但他不忍心看到母亲在之后或许会因为不知全貌便做下决定而懊悔。 这对她不公平,对阿耶也不公平。 少年人的目光清澈而明亮,施令窈能从里面读出浓浓的眷恋与孺慕。 她明白大宝的意思。 乍一听闻谢纵微十年未娶,独身抚养两个孩子的事,施令窈的确受到了些冲击。 她原本以为,像谢纵微这样理智至上的人,会在她走了之后,依循礼法,再娶一位妻子。或许这个人仍然不是他喜欢的,但为了谢家、为了两个孩子,他还是会娶。 自然了,这只是她的猜测。与谢小宝重逢之后,她也从他的一些话里模模糊糊地猜出了,谢纵微并没有如她设想中那般娇妻美妾、庶子成群。 但是从谢大宝口中得知他不曾续娶,独身在书房住了十年的时候,施令窈心里有一种很难用言语描述的感受,有密密匝匝的蚂蚁爬上她的心廓,有些痒,又有些莫名的空。 她明白,她与谢纵微之间的隔阂,不止是十年里彼此缺失的陪伴,还有之前夫妻三载积攒下的失望和难过。 施令窈静静出神,谢均晏没有催她,只安静地垂下眼,看着母亲身上的红衫碧裙。 阿娘穿这个颜色很好看,近来春光明媚,可以让织衣阁的人上门去给阿娘多裁几件新衫,她有了新衣裳,他们兄弟俩不在的时候也能开心些。 忽然,他握着的手动了动。 谢均晏顺势抬起眼,望进母亲温柔的眼眸里。 小时候,谢均晏曾经疑惑过,为什么只有他长得像阿耶,弟弟却长得更像阿娘。 这一点都不公平。 但后来,他也释然了,或许是阿娘知道弟弟比较笨,他看见那双和阿娘相似的眼睛,总是舍不得发太大的火。 “无论我怎么决定,我们血肉至亲,不会更改。”施令窈轻轻拥住她心爱又心疼的孩子,鼻间充斥着他身上淡淡若青竹的气息,鼻尖微酸,“大宝,谢谢你能理解我。” 如果双生子执拗地想让她回到谢家,回到他们阿耶身边。 施令窈在犹豫为难之后,为了两个孩子,可能真的会按照他们的期冀去做。 但他们没有。 真是她的乖宝宝! 施令窈心里感动,顺嘴就在少年人冷白细腻的面颊上落下一个响亮的吻。 谢均晏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施令窈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他小的时候脸蛋胖胖的,软软的,亲的时候口感可好了。 要不是谢纵微不许她带着两个孩子一起睡,她一天能亲上八百遍。 “小宝怎么还没回来?” 施令窈想着一碗水要端平,但突然亲他一口,在谢小宝看来会很奇怪吧? 她看着大宝红扑扑的脸,芝兰玉树的少年犹如上等细瓷一般的脸上红晕遍布,那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垂着,眼尾洇着一点儿湿漉漉的时光,看得她慈母之心险些又要融化。 真想再亲一下。 “咳,咱们出去看看吧,小宝又跑哪儿去了。” 谢均晏默不作声地扶着母亲起身,紧紧抿着的唇泄露出少年人此时害羞的情绪。 他不想去找弟弟,只想和阿娘单独相处,听她温柔地叫他大宝。 雅间的门一打开,施令窈才要走出去,碧色的裙摆拂过门边,就看见右前方的楼梯缓缓走上一行人。 位于最前方的男人仪望俱华,英姿隽迈。 一张得天独厚的俊美脸庞上情绪极淡,像是天边的彩云,色虽秾丽,却与生俱来一股高高在上的飘渺之意,令人不敢心生亲近。 施令窈呆呆地看着他。 是谢纵微。 是十年后的谢纵微。
19 第十九章
岁月似乎格外厚待他,十年过去,他的模样竟与从前别无二致,一样的端严若神,若霁月洗云。 只是他周身的气势变了些,冷淡而强势,让人望之生畏。 只匆匆一眼,施令窈不敢多看,好在她们所在的雅间与楼梯间有回绕廊柱伫立,挡去了大半视线,她暗自庆幸,连忙绷紧腰腹往后退,还没忘了把谢均晏也一起拉了回去。 “你阿耶怎么会来这儿……” 谢均晏也有些意外,今夜阿耶让人回府传话,不回来用膳,他才想着与弟弟一块儿来找阿娘用晚膳。 他以为阿耶会在衙署里处理政事,没想到,却在这儿遇见了。 谢均晏安抚着有些不安的母亲,轻声道:“阿耶没有注意到我们,阿娘不必担忧,待会儿我们从另一道门出去就好。” 施令窈正想点头,却听得外面响起一声意外的‘阿耶’。 是小宝的声音。 门外,谢均霆抱着大包小包的点心和三串糖葫芦站在楼梯上,和风度翩然的首辅爹两两对望。 谢纵微轻轻皱了皱眉:“均霆,你怎么在这儿?” 他的视线落在少年怀里的那堆点心和那三根糖葫芦上。 三根。 谢均霆被亲爹那颇具威慑力的幽深目光看得头皮发麻,哼了哼道:“就许你来吃饭,我就不能来吃点儿好的?” 跟随在谢纵微身后的众人面面相觑。 早知道首辅大人家里有个纨绔爱惹祸的小儿子,但众人见父子俩见面还没说上两句话就开始剑拔弩张,一时间都有些尴尬。 谢纵微看着小儿子虚张声势的张扬模样,语气平和:“当然可以。只是我要提醒你,明日一早你们须得随我一同出发,不要误了时辰。” 他瞥了一眼少年捧着的东西:“吃得这么杂,均霆,我很担心你明日能不能如期出发。” “还有,均霆,你一个人能吃完三根糖葫芦吗?” 男人说话时声音不疾不徐,却又带着一股敲冰戛玉的冰凉,听得谢均霆心头一紧。 他下意识扬高了声音,仿佛这样就能给自己壮胆:“阿耶又不是不知道我胃口比较好……” 后面的话却在谢纵微瞥来的冷淡眼神中默默消音。 其实说和友人一块儿来这儿吃饭就好了,但谢均霆怕他盘根问底,要是提出见一见那几位友人,不就露馅了? “阿耶。” 有一英秀少年从众人身后走过来,瞬间将他们的注意力给引了过去。 谢均霆暗暗松了口气,他头一回发现兄长的声音犹如天籁。 谢纵微看向长子:“难得见你们兄弟俩约着在外边儿一起吃饭。” 语气淡淡,听不出多的情绪。 谢均晏微笑着微微颔首:“赶巧罢了。我们想着明日出发去骊山,人多事杂,不好麻烦别人,提前备上一些点心也是好的。” 他看了一眼弟弟紧紧攥着的三根糖葫芦,笑容不变:“祖母近日胃口不大好,均霆看在眼里,怕也急在心里,看着路边有人在卖这糖葫芦,便想带一根回去给祖母她老人家也尝尝。阿耶可要试试么?” 一番话滴水不漏,谢纵微身后的人不由得赞赏地望向迥然超群的少年。 好竹出好笋啊。 谢纵微收回视线:“不必。早些回去吧。” 兄弟俩齐声应是。 目送着谢纵微与其他人进了雅间,谢均霆瞥了一眼守在门外的侍卫,心里焦急,却被兄长拉着往楼下走。 “走吧,早些回去给祖母请安。” 谢均霆不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又不好明着问,担心引起站在门外侍卫的注意,只好顺着他的话往楼下走去。 眼看着谢均晏直直就要往马车走去,谢均霆急了,又不得不压低声音:“阿娘呢?咱们就不管阿娘了?” 谢均晏淡淡睨他一眼,眼神里含着显而易见的嫌弃。 马车帘子轻轻一动,露出一双灵动的眼。 “大宝小宝,快上来呀。” 阿娘……?她什么时候跑到马车上去的? 谢均霆晕晕乎乎地上了车,施令窈被他用那种‘阿娘你果然是桃花精’的眼神看着,有些无奈地拧了拧他的面颊。 “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我之前订座的时候便选了那间连通了另一方楼梯的雅间,不会引人注意。” 谢均晏语气很淡,谢均霆哼了一声:“看来心眼子多也是有好处的。” “的确。”谢均晏赞同地颔首,“总比不够用来得好。” 谢均霆差点儿蹦起来打他。 余光扫过施令窈,却见她低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均霆顿时心疼坏了,阿娘肯定被吓到了吧? “阿娘,您在想什么呢?” 儿子的语气过于温柔了,施令窈无意识间把自己的心声给说了出来:“我在想,之后不能再叫他老王八蛋了……” 怎么十年过去了,谢纵微一点儿没变,还有越来越让人怦然心动的本事? 难怪能招那么多桃花…… 她犹在出神,双生子对视一眼,神情都有些古怪。 好在孩子们都很体贴,没有继续追问。 在临别时,谢均晏握了握母亲柔软的手,道他已经派人往江州去了,让她放心。 耶娘为什么要带着弟弟回到汴京,姐夫远调是否又与谢纵微有关,施令窈并没有向双生子问起这些事,在她眼里,双生子虽然已经长得比她还要高,但还是两个孩子。 这些沾染了沉重意味的事情留给她自己去了解就好,没必要让他们插手。 再等一等,她只要再耐心地等一等。 还不知道弟弟已经在前往汴京路上的施令窈点头笑了笑,分别抱了抱双生子,骑马的时候不能贪快之类的事叮嘱了一大堆,见两个孩子都乖乖点头应下,这才转身回了小院。 马车又咕噜噜往谢府的方向驶去。 谢均霆一口一个糖葫芦,把嫣红剔透的糖衣咬得咔哒直响,还不忘用肩膀撞了撞一旁的兄长:“阿兄,你说阿娘刚刚是什么意思?” 不能叫阿耶老王八蛋了?原来阿娘平时都是用老王八蛋称呼阿耶。 那他和阿兄不就成小王八蛋了? 谢均晏瞥了一眼愁得来眉毛都要打结的弟弟,怜爱地拍了拍他的头:“没你事儿,吃你的糖葫芦吧。” 这傻小子。 只不过……阿娘很中意阿耶的那副皮囊吗? 谢均晏若有所思。 他头一次庆幸自己和阿耶长得像这件事。 …… 华灯初上,谢纵微提前离席,谢绝了其他人相送,径直出了松风楼。 在上马车之前,他顿了顿:“去查一下,均晏他们待过的雅间,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山矾点头应是。 谢纵微上了马车,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夹杂着街道上的热闹烟火一起传入他耳中,有些吵。 今夜原本不是需要他饮酒的场合,但不知怎得,他心头莫名躁动,索性喝了些酒,压下那股无名的郁火。 但好像没用。 车窗外的香气忽地变了,带着胭脂香粉的甜腻香气。 他知道,春霎街到了。 男人深邃的轮廓在昏暗的车舆里更显峻挺,他揉了揉酸痛的眉心,有些自暴自弃地任由自己沉浸在回忆中。 她从前最爱逛春霎街,恨不得一日梳妆打扮三次,好让她梳妆台上那些宝贝都有出门发光的机会。 这十年里,长亭院里她当作嫁妆带来的几个紫檀嵌螺钿花鸟衣柜已经被一年四季不断的新衣裳塞满了。 谢纵微没有带到衣冠冢前烧给她。 她那么爱漂亮的人,那么久都没有新衣裳穿,一定会生气。 夜风微凉,吹开车帘一角,有朦胧的光落在他琉璃般的眼瞳里,晕出迷离的华彩。 他想,生气的话,为什么不入他的梦? 十年里,一次都没有来。 一次都没有。 谢纵微疲乏地阖上眼。 …… 出发去骊山的一路上,谢纵微的心情都算不上好,虽说他平时也冷着一张脸,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起伏,但众人就是莫名觉得今日的首辅大人周身散发的气势格外冰冷。 他如今身居高位,早不用和其他臣子一样上场打猎,只站在高台上,陪着永嘉帝看着武将与世家男儿们驰骋猎场。 热热闹闹的一天过去,永嘉帝早早回了御帐歇息,谢纵微婉拒了镇国公让他一块儿去篝火烤肉的邀请,独自回了营帐。 山矾正在营帐内等着他。 谢纵微忙了一天,也就在此时才闲了下来,他示意山矾等一等,他安排在双生子身边的侍卫顺势过来回禀。 他问过双生子的情况,又叮嘱侍卫多盯着兄弟俩,不许让他们吃鹿肉喝鹿血,又叫侍卫拿了松乏筋骨的药油,等双生子回帐篷之后给他们揉一揉。 山矾在一旁面无表情,心底却不由得感慨,平时寡言的大人关心起儿子来,也挺啰嗦。 只是说了这么多,想到了这么多,怎么就不自个儿亲自去看看两位小郎君呢? 方才说的有些多,谢纵微喝了一口茶,微涩,入口回甘,他抬眼看了看山矾:“说吧。” 山矾神情一肃,将昨日他奉命调查那间雅间异样之处的结果说了。 谢纵微骨节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可以通向另一侧楼梯?” 他了解自己的儿子,谢均晏绝不是做事喜欢多此一举的人,他要做什么,都是提前打算好了的。 他特意安排了一间方便避开人群离开的雅间,就不会是无的放矢。 看来那第三根糖葫芦,是给他特地做出这番安排的人。 “可曾有人看到雅间内离开的人是谁?” 山矾惭愧地摇头:“只知道是一个女人。”至于旁的,大郎君耳聪目明,他不想打草惊蛇,再者,也实在查不到更多。 不知谁扫尾扫得那般干净,若不是后厨洗碗的大娘无意间看着平时鲜少有人走的那侧楼梯有一抹倩影飞快掠过,他也无从得知。 一个女人。 莫名地,谢纵微想起前几日在春霎街,人影憧憧间的惊鸿一瞥。 这个念头才出来,他有些克制不住心底泛的痛与贪,微凉指腹落在眉心上狠狠揉了揉。 山矾屏气凝神,好半晌,才得了一句让他先退下的话。 寒夜孤寂,桌案上的灯烛被扑进来的风吹得凌乱,有几缕光影落在他线条清隽的脸庞上,像一座被笼在万古长夜里的孤山。 这阵寂静持续了很久,直到外面又传来求见的声音。 谢纵微听出是他安排在双生子身边的侍卫。 “让他进来吧。” 谢纵微有些疲惫,半阖着眼,神情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却在听到温泉别院四个字时,倏地抬起眼,沉睡的玉山在须臾间弥漫起危险的迷雾。 “你刚刚说什么?” 侍卫被首辅大人莫名变得冷沉危险的视线盯得后脖子发凉,下意识按照他的吩咐又说了一遍。 “大人,两位小郎君说跑了一天马乏得很,让属下过来和您说一声,想去您半山腰那座温泉别院泡一泡……” 半山腰。温泉别院。 侍卫看着谢纵微脸上突然露出的笑容,不敢多看,连忙又低下了头。 大人怎么笑得那么让人……瘆得慌?
20 第二十章
“别院一直有人洒扫,叫他们直接去吧。”顿了顿,他又道,“若是天色晚了,你让他们在别院歇一夜就是,不必急着赶回来了。” 侍卫连忙点头,他一定不会辜负大人一腔慈父之情,要在两位小郎君面前好好提一嘴。 营帐里重又安静下来,谢纵微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上雕刻着的仙鹤纹图案。 力道有些大,凸起的图案磨出钝的痛感,他的神智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半山腰,温泉别院。 他只带一个人去过。连替他打理产业的钟叔都不曾知晓。 除了他自己与在别院洒扫维持的老哑奴,唯有一个人知道。 那个人在世俗眼中,已经坠崖身亡,不见人间十年。 他的妻子。他的发妻。他的亡妻。 该用什么称呼她更妥当? 谢纵微忽然笑了,深邃凤眼里泛红的血丝像是蛛网,覆上他的心间,一刹间攫紧,逼得他几乎快喘不上气。 在这样剧烈而密集的疼痛中,谢纵微更用力地握紧了扶手,将这些时日以来感知到的种种异样的微妙串联起来。 谢纵微是理性至上的人,但此刻,他相信他的直觉,还有冥冥之中的牵引。 “你不肯入我的梦来,是因为在外面活得很自在,是不是?” 声音沙哑颤抖,声音轻得像是一缕烟,在这空荡而寂静的营帐里,却回荡出令他心潮澎湃的响声。 谢纵微阖上眼,再睁眼时,眼尾的红已经消失不见。 戍守在首辅营帐门口的侍卫见大人突然往外走,下意识想跟上去,却被谢纵微冷得骇人的神情吓了一跳。 “不必跟着。” 他来到双生子的帐篷。 里面没有点灯,黑黢黢一片,他却顾不得让人点灯,直直走向其中一张床铺。 上面凌乱堆着东西,牛角弓、箭囊、还有几件衣裳。 一看就知道是谢均霆的床铺。 不问自取即是偷。但谢纵微此时顾不得什么礼义廉耻,他只想要一个答案。 那抹颀长身影在床前僵了半晌,终于,他抬起枕头,细长如玉竹的手指往里探去。 该感谢均霆从小到大都喜欢把心爱之物藏在枕头下的习惯没有变么? 被压扁的山楂饼,硌得他后脑勺发疼的九连环。 还有。 谢纵微慢慢地,从枕下抽出一张柔软的巾帕。 指腹轻轻压上右下角的那朵云彩,感受着针线图案微凸起的质感,谢纵微闭了闭眼,压下眼底的酸涩。 原来是她。 真的是她。 彼时新婚,三朝回门时,岳母曾笑着与他提起,她小的时候学女红,起初还能静下心,但到了最后要收尾的时候,便总是不耐烦,收针的时候常被针尖戳中指腹。 久而久之,她就有了个习惯,最后收针的时候,她总习惯多绣一针,换一头收尾。 谢纵微摩挲着那一角几乎不会引人注意,小如米珠的凸起。 他留在书房的那张帕子是这样,眼前这一张,也是如此。 这个发现让他心底的猜测像是一块巨石,砰然落地。 又像是有一把火丢进了他周身血液里,轰地一下,眨眼之间,便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 帐外响起侍卫巡逻走动间铠甲摩擦碰撞而发出的铮鸣声。 天子正在围场之中,此时骊山已经宵禁戒严,连一只鸟都别想轻易飞出去。 再等一晚上。只需要再等一晚上。 谢纵微攥紧了手里的巾帕,他已经等了十年了,再多一晚而已,他应该习以为常。 他走出帐篷,看着沉如墨色的夜空,忽地在想,后裔为什么要射掉另外九个金乌? 今夜可真是漫长。 …… 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盯上的施令窈还在开开心心地照镜子,确认自己仪容衣衫都很完美,这才高高兴兴地准备出门。 正蹲在院子里浇花的绿翘看见碧衣红衫的女郎出门来,只觉得眼前一亮。 绿翘忙道:“娘子,您这是要出门吗?需要我陪您一块儿去吗?” 施令窈这次出门是要去见周骏,一来是给她这次的分红,二来也是商谈之后的合作。 桃花靥在汴京城的大姑娘小媳妇儿里出乎意料地受欢迎,他想要趁热打铁再推出新的香粉胭脂,特地邀了施令窈去茶楼详谈。 她想了想,点头:“你和我一块儿去吧。” 她虽然和大宝小宝解释过之前和周骏他们做了交易,才攒了些银子下来,但两个孩子没有和周骏他们打过交道,怕也不放心,让绿翘跟着也好。 绿翘高兴地嗳了一声。 周骏近来可以说是春风得意,打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不说,他们商号在汴京也算是有了一席之地,若是能与施娘子定下长期合作的关系,之后的路想必会更顺遂些。 施令窈经历了这么一遭,也有了自己的考量。 她喜欢珠玉首饰,喜欢每日都穿不一样的衫裙,喜欢给她的孩子们买东西。 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她手里有钱。 从前她被耶娘捧在手掌心里,出嫁后做了谢家妇,从来没有为吃穿用度发愁的时候。 但时移世易,就算与耶娘相认,施令窈也断不可能厚颜到要让耶娘、弟弟继续养着她。 她偶尔享受一番双生子的孝敬,感觉很好,但一味地依靠两个孩子,施令窈会觉得在善水乡拼命舂花瓣的那个自己很傻。 周骏听到施令窈想要自己开一个香粉铺子的时候,浓眉微挑,近日总是微微发热的大脑慢慢冷静下来,他审视着对面坐着的女郎。 她很年轻,也很美,鲜妍灵秀的脸庞上没什么忐忑之色,仿佛笃定,他一定会同意她提出的合作。 周骏笑了,他想起当初第一次见面时,施令窈便说她有办法让他们在大聿二十三州都赚得盆满钵满。 谁能想到一个柔柔弱弱的女郎,说不定还真有本事把这句话变成现实? 他颔首:“施娘子,合作愉快。” 施令窈的意思其实也很明确,她在汴京开铺子,汴京之外的地方要买到她铺子所产的香粉,只能通过周骏他们手底下的渠道。 这样互惠互利的事,周骏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 见他给到了明确肯定的回复,施令窈微微提着的心也落了下来。 桃花靥开了个好头,施令窈拿着新鲜出炉的分红,又和周骏商量了一会儿具体事宜,出来之后便和绿翘往春霎街去了。 有银子了,先把上次看中的那对耳铛买下来! 到了满玉楼,施令窈看着那对用粉碧玺与翠玉制成的耳铛,怎么看怎么美,正想让侍者帮她包起来结账,身边却传来一道怯怯的女声。 “我看这朵珠花便不错。表哥觉得呢?” 施令窈随意瞥了一眼,却发现来人正是那日和谢拥熙来买首饰,准备与谢纵微相看的女郎。 她身边陪着的男人……可不就是谢拥熙的夫婿,梁云贤?! 梁云贤,和他表妹? 施令窈瞥了一眼,又往她们旁边看了看,没瞧见谢拥熙,更觉得这事儿有趣。 表哥和表妹,是一个易引人遐思的亲戚关系。 更何况梁云贤那个人么,总有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清高,对妻子却又极好,谢拥熙脾气大,他也一概包容,从不与她红脸。 看来这十年里,没有变的人才是少数。 施令窈感慨一句便罢,别人的事她才不乐意管,更别提这里面还有一个她讨厌的谢拥熙。 绿翘殷勤地护着施令窈走出了满玉楼,才一出去,就有湿润的水意落在脸上。 “娘子,下雨了呢。” 绿翘有些烦恼,她们的马车停在春霎街的另一头,从这儿走过去,得淋好一阵子的雨。 她想起那位冷玉般的小郎君叮嘱她的话,娘子体弱,要多照顾她。 “娘子在这儿等一等,婢去隔壁的铺子买把伞来。” 施令窈望着屋檐下滴落下来的雨珠,飞快坠下,啪嗒咂到青石板上,积到浅浅的石坑里。 听到绿翘的话,她点了点头,又把她手上提着的东西接了过来:“去吧。” 绿翘踏着有些急的小碎步走了,施令窈不想碰见梁云贤他们,特地往旁边站了站,准备静静地发会儿呆,想着等香粉铺子的事儿有个章程之后便出发去江州见阿耶阿娘。 还有阿弟。 她坠崖的那年,他才十五岁,比现在的大宝小宝大不了多少。再见面,就是二十几岁的青年了。 耶娘会因为她的死讯苍老成什么模样,她更是不敢想。 施令窈叹了口气,总觉得命运过分奇妙。 或许雨天总会把人的心情洇成糟糕的一团,施令窈感受着冰冷的雨丝落在脸上,眉眼间难得多出几分忧郁。 她知道,她和两个孩子相认,又会在汴京开铺子做生意,之后少不得会遇见从前相识的人。 这里面,包括谢纵微。 ……但老实说,她现在还没有做好和他见面的准备。 他总是高高在上,像是死寂的静湖,不会有一丝的波动。她呢?却还是会为他与别人相看的事气到生病。 一点也不公平。 从前也是这样。夫妻之间,总是她在乎得要多很多。 绿翘回来了,正低头准备撑伞。 见施令窈直愣愣地就要往雨里走去,绿翘及时拉住她:“娘子,打伞,得打伞啊。” 施令窈脚步一顿,怏怏地哦了一声。 绿翘见她情绪不大高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停下了絮叨,只在听到一阵马蹄重重踏过青石板的声音时,忙拉着施令窈往路边避了避。 绿翘这样又撑伞又拿东西有些辛苦,施令窈接过伞继续撑着。 伞微微倾斜,甩出一串晶莹雨珠。 油纸伞轻扬,伞面下露出一张粉若春桃的美人面。 马蹄声蓦地一停。 施令窈莫名觉得身上冷飕飕的,后心发凉。 像是……被一头许久不曾进食的野兽给盯上了。 她皱了皱眉,朝着那阵令她不适的视线来源望去。 却直直撞进了一双深邃的眼瞳之中。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男人身上一丝避雨的物事都无,豆大的雨珠顺着他俊美无俦的脸庞滑落,身上的衣衫尽数湿透,却一点儿也不显得狼狈。 是谢纵微。 施令窈心头倏地一紧。 这次不遮不掩,两人四目相对。 她忽地就生出了逃跑的冲动。 事实上,她也真的这么做了。 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扭头就要往马车上爬,谢纵微久违地尝到肝胆俱裂的滋味。 “施令窈,你敢跑?!”
21 第二十一章
不过,古隆泉国的这些人毕竟在之前的打斗中消耗太大,现在已经有些力竭,过不了多长时间他们就会被毙命。 刘邦在城里气得只差跳脚骂樊哙了,这好好的筹码让樊哙给弄没了。 “再来烦我就把你也吃了!”影澜不屑地看着穆枫青白交错的脸色,更加不屑地甩甩尾巴。 冷月怔了一下,手中的杂志被捏得有些皱了。脑中有着翻来倒去的话。 老板见魏公子打的人是三爷的客人,忙跑上前去想拉住魏公子,但魏公子根本不吊他,抬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打得老板晕呼呼的。 “嗤——”豹头俢者拿出一个骨‘棒’形状的灵器,不过显然不是诛魔剑的对手,被诛魔剑一下子斩断。 一个早点摊子里,齐晏紫点了一桌子早点,众人围坐在八仙桌上。 “我要带她回去,我要和她结婚。她欠我一个婚礼!”姬无双眼底的光华如窗外海上的朗月,清明耀眼。 春日的阳光并不烈,宫门巍峨,投在地上的影子却是极深极深的暗色。 此刻穆枫竟能凭一己之力,施展出天神级的法术强度,其功力之深已堪称当世之最。 校长先生的解释中充满了有奈,也是知道我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如此破防。 随着男人的消失,江屹煊身上的气息缓缓上升了一节,虽然体内依然有些因为消耗过多的虚弱感,但他的总体实力还是提升了不少的。 能来东街消费的都不是穷人,为了美,区区三十两银子还是拿得出手的。 说着,这老五朝徐开山躬了一躬,便也退了开去,将这大堂的房门重重合上。 当然根据奥克莫斯家族对自身血脉的研究,虽然血脉源头的记载已经失去,但也判断出很可能是由魔力变异所形成的。 这些年要说占便宜也是我们三家占了三哥的便宜!三哥,我们二房的那亩田还给你,你不要推辞,这是你该得的。”说完直接回了房。 他们恨,恨那些靠着权利就肆意妄为,没有一点尊重意识的男人及背后下令的人。凭什么要逼着他们的宗主去完成两脉合一的大业?他们又凭什么可以逼着宗主去做她明显不愿意去做的事情? 虽然饭菜十分美味,但没听过谁来青楼是吃饭的。台下的客人逐渐不满起来大声嚷嚷着让姑娘们赶紧出来。 最后,柳琴儿还是没有说出不同意的话语,让江屹煊这名弟子首次晋升成功。 感受着两人心中的情绪越来越浓,两人的心越来越近,赵幸的心神开始安宁下来,对于这件事情关注到的点也是越来越多。 过了好一会,一声咳嗽声从外面传来,两人赶紧将双手分开,急急忙忙的端坐好。此时杨大眼便走了出来。 希儿点了点头,率先出了‘门’,往三位爷爷的院子的方向走去,月无常看着害羞的希儿,脸带微笑跟着希儿出了‘门’。 听见吕子祺声音,春草冷静下来,这是在古代,只能气愤的看这李三被放了。 然而这三股势力却没有任何想要停止的意思,看它们那架势貌似就是为了让我爆体而亡的。 感应虽然被掐断了,但绿郦也准确地知道了晨星所在的方位,离她并不远。 玄天并不害怕不死鸟的袭击,他是这一行人中修为最高的,自保完全没问题,而且他还有青玉笛这样的神器,不死鸟若非想灰飞烟灭,不太可能会选他作为攻击对象。 元尾想要终结这些屈辱,他相信只要自己自爆一定会把那些烛阴修仙者炸成碎片,甚至在场的几个天仙也将受到重创。 劳资在这里浴血奋战,这丫的居然还惦记着他那几块建公共墓地的破楼板。 魔罗举起孔雀尾巴向一簇火焰盖去,出乎意外,两颗火种被熄灭了。 元尾看着众人离去,整个比武场转眼只剩下他们四人,“天雷,你认识聂修能吗?”刚才聂天雷施展的“万钧锤”让元尾想起了青丘宗的聂修能。 希特勒满怀期待的表扬信没有收到,几乎每五分钟都有一个电话打进国社党的总部,电话里,各处的国社党干部传来一个又一个的坏消息。 一颗子弹随即打在了林风的车身上,溅起的火光在黑夜中很是醒目。林风几乎没听到枪声,在安静的夜里,对方显然还是使用了消音器。 没错,那些狼狈不堪回到英伦三岛的人,他们使用的词语是“逃回来”而不是“撤退”。对于他们来说那是一场事先没有想象到的悲惨战役,远征军几乎可以用全军覆没来描述,有的是战死有些是被关押进战俘营。 将军中,格莱姆第一个跟着伸出手臂,他本来就是一个国社党员,伸手臂这个动作做出来极其标准。 那冷漠的话语如狂风一般,伴随着楚天的杀意席卷全场,冷冽无比。 英国人的傲慢和偏见是几个世纪以来养成的民族习惯,他们的军官哪怕是被俘虏了都还是高高在上的可恶模样。 秦阳脸色微微一变,连忙大喝道,秦阳能够感觉的出,这团毒雾的强大。 同时,停泊在但泽港外伪装友好访问的德国战舰‘霍尔斯坦’号也突然向波军基地开炮。 如果到时候和无极他们重逢,若是知道当初那个让他们吃足苦头的水麒麟会变成如今的这幅模样,也不知道他们会有怎样的反应。 果不其然。距离在院子里疼了一下之后,第二次的疼倒是隔了许久,紧接着第三次第四次,一次次都是挺长时间。 贝里克上去准备跟南野秀一握手,毕竟大家都是代表同一个学院,即使有矛盾,在这样的场面都应该表现得大方一点的。 柳若汐喜欢安静,现在出来玩,也是陪着风月蓉出来散散心,反正现在也没有什么事情,一路上,都是风月蓉在说话,柳若汐静静地听着,两人手挽手,像是两姐妹一样,因为生的漂亮,倒也引来不少人观看。
22 第二十二章
“你别忘了,自身的血海深仇,便是缘起鲁国公府,如今算是大仇已报。”他冷了眸色。 看他严肃的表情,褚昊轩拿起手机,按下了叶栗的号码,竟然是关机。 她没有多想,走过去伸手敲浴室的门,但是没有料到男人根本就没有锁门,她一敲门就刷的一下就开了。 之后的会议开始,一番讨论研究,不可谓是不激烈。苏楠的任务,就是记录会议全过程。这两年在秦世锦身边,她的速记也是在督促下飞速长进。在嚷嚷的汇报声中,可以听见她敲打着键盘的声音。 闲庭信步间,封锁风华前后左右的全部退路。以乌兰为首,身后跟着全部的中坚力量。 姜丽云愣了一下“我,我是她的婆婆……我孙子怎么样了……医生,我求求你告诉我。”姜丽云说着,一张脸好像就要哭了出来。 为了这个,风华甚至是报名了一个顶级大厨的厨艺班儿,而且还是一对一教学的。 若棠倒没有做出什么关门锁门的举动来,这是楚千岚的地盘,他若真想看她光着身子沐浴的模样,她身为他的妻子,他身为她的丈夫,名正言顺的关系,她有什么权利对他说不? 无论是命不该绝,还是佛祖保佑,她从这里走了出去,也算是一种奇迹。 阴暗的东辑事正殿,唯有赤金蟒椅旁的明珠在闪烁光芒,映着慕青那张冰冷肃杀的容颜,有种教人打心底里发怵的感觉。他面无表情的靠着蟒椅,对外界的一切都熟视无睹,这看似心实则是种极度的威胁。 傅恒嘲笑道:“就你这品性,是个男人都受不了!他们想娶你,无非是看你家世好,或者相中美貌。 听说李三斗的目的地,郝健仁就忍不住大笑出声:“你以为摩夷天是什么地方,是你想去就能去的? 将慕容梓彻底打翻在地,一脚踹开他手中的手枪,然后,踩在了慕容梓的胸口。 更有大量疯癫的修士和魔族,在临死的时候完全没有任何顾忌的使出了恐怖无比的大规模杀伤的神通,杀死敌人的同时也误伤了不少友军。 李三斗双手插兜,望了一眼远方的夜色,寂静之下,竟被一层神秘笼罩,那原本就是秘境所在处。 当然,丹帝也可以把夏天宇打晕,但是除非让夏天宇一直昏迷,否则他根本无法阻止夏天宇自杀。但他弄个一直昏迷的家伙来干什么用?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池思思的袅无音讯让池家的气氛也一度低迷到了极致。池妈妈每天以泪掩面,池爸爸也是各种电话打个不断,青城的地界只差给翻了个遍了,但就是没找到任何的蛛丝马迹。 醒凡却是深呼吸,万分为难地望着海丝,道:“婶婶,侄子可能真的对不住你了。 之前李三斗没能感受到是因为食人魔在吞噬他的时候并没有完全展示血脉之力,加上李三斗当时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食人魔身上,根本就没有去注意食人魔的血盆大口里有什么古怪。 里傲好不容易才落地还没来得及稳住自己的身体,便急忙朝着爆炸中心跑去,爆炸激起的灰尘遮挡着他的视线,“华!”不管他怎么大声呼喊着,前面都没有回应。 整个空地微微的颤抖了起来,爆炸产生的劲风四散飘来,宋征将双臂挡在身前,衣袖瞬间便被劲风撕裂,几道红痕立即出现在了手臂上。 任玛格丽表现得多么从容镇定、不卑不亢,在谈判中如何据理力争、伶牙俐齿或口若悬河,都掩盖不了他们已经吓破胆的事实。 姜宇轩很佩服的朝郁楚轩竖了竖大拇指,就好像是在说,他的萝莉养成的很厉害一般。 蝎魔将再次喊出了一声,只见其身上平静的魔气,在此刻陡然沸腾了起来,就像是烧开了水一样,翻腾不止,气息骇人心神,心中的战意渐渐弱了下来。 他缓缓在浓雾中穿行,试图回到龙飞那里,毕竟要是在这里不动,等着康义出手,那反而会更加被动,叶天刚刚飞出一段距离,背后忽然那传来一股猛烈的杀气,叶天不用看也知道是康义出手了。 自此之后,每年天险森林开启的这十天,都有无数的修炼者汇聚此地。 “你们就该冥想的冥想,该研究的研究,保持状态,这种体力活就交给我和华吧。”里傲上前拍了拍两人的肩膀,笑着说道。 除了白港,罗柏和他带来的上百名临冬城卫兵,都从来没在颈泽以北的地方看到过更热闹的地方。 “他说要去办点事!这个没义气的家伙!”望着莲华消失的方向,里傲气呼呼地说道。 我这才硬着头皮弯下腰去,微微提起他的衣服,拿着湿巾擦拭起来。 缓缓的深吸口气,周天的眼瞳之中的那一丝犹豫之色便是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清澈而漆黑的双眼。 别问我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我只是觉得在黑暗中哭,会显得没那么丢人。 然而,我在后来,还是后悔这时的我,总是太乐观,还有些天真。 雷嗣看着已经变黑的屏幕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就来到后院将真嗣的五只精灵放了出来,让他们自己去玩了,可是,这五只精灵一出来就直接跑去和尼多王,怪力等精灵开始展开对战。 在满场那复杂的目光注视下,周天来到了验灵石前,运转玄火诀,丝丝淡红之气,从周天的手掌之上,渗透而出,缭绕其上。
23 第二十三章(小修)
在经过了短暂的磋商之后,天朝和美国和合作,将所有骼能人,秘密送往开罗。 他不光只有一个妻子,没有妾室,就连外面应酬去一趟青楼都不可以,还经常被老婆家暴。 其他人,或许看不出来血歌的实力,还以为是鬼蜘蛛今日出了什么差错。 此刻狼毒山已经是非常的安静了!夕阳也已经渐渐的落下这个西山了。 一路朝着西方海域深入!而才前行了一天,见识了三个不可思议的神奇岛屿之后,一头海鸥飞过,落下了一份信件在冥王战舰的舰艇之上。 海瑞想了想,放下了手中杂物,起身离开府衙,骑马而去,他要去见见严嵩。 面对凡尘的全力一击,独孤求败也不敢怠慢,右臂化作一柄长剑,丈余长的剑罡直接向掌罡劈去,身影一动,人也消失在原处,双手化剑,和凡尘近身交战起来。 作为天底下,最厉害的武器之一。玄清自然想要得到它。虽然自己本身不用。但是明月心是用白练的,如果得到这个鞭子可以说是如虎添翼。 作为这个阴阳家的掌门人,东皇太一年少便已经成名,作为诸子百家之中,非常强大的阴阳家的首领。可以说是百年难得一见得天才。 “什么情况?怎么这么慢?”典狱长对武装守卫们迟迟没有打退这些泥巴种的进攻深感不满。 不过怀疑归怀疑,秦学川确实给陶家解了燃眉之急,大家显然都很感激他,要留其在家中吃饭。但秦学川声明要早些回去,以明天一早还要开会为由婉拒,然后便独自开车离开了陶家。 第二天到来,作为云华云氏代家主,云元恺没有前往府衙处理云华郡公务,反而带着一些人向云氏拍卖行西侧走去。 一直以为自己做事很谨慎细致,却没想到这会儿竟然会一错再错。 而对于那些公司里男员工居多的公司来说,则是一个个垂头丧气,纷纷感叹着命运的不公以及自己为何偏偏生成了男儿身之类的。 五十九名先天宗师,四百六十六名高阶武者,这是多么庞大的一股力量,此时却聚集在这里,一旦传出去,一定会引起无数势力关注。 “殿下,凉都那边近日可有消息传来?如今二王爷一人在凉都,臣担心……”陈松阳想了想,忽然说道。 说真的,若非是陈豪现在还要在这神幽学院呆上一段时间,需要找一个有点势力的人作为保护扇,就贺长老这种实力,陈豪真心是懒得抓他来做奴隶。 云鄢皱了皱眉,看了一眼高玥璃,眸中闪过一道寒光,不过看这情形,高太后的状况似乎并不大好,她轻挑着眉眼,不由多看了几眼高太后,思索着她的病状。 “你,你,你怎么会知道?”被陈豪一猜就中,血狼王自然是诧异的很。 视频里,一个医生发现产房门被打开,于是让一个护士去关上,那护士转头的瞬间,叶少阳看见是许雅娟。 “一个魔法师而已,林家主这么广的人脉也找不到一个魔法师么?”断臂轩辕说了一句很雷人的话。 后来,王天杰在西凉又意外遇见深医--张机,并把张机请到辽东,王天杰师清澄两人曾经与张机一起讨论过像黄叙所得风寒之病症的治疗方法。 青冥界全是法师和各种邪物,没有真正的人类,这些道士都是辟谷不用吃饭的,叶少阳是用肉身投影之法过来,跟在人间没有两样,但本身是一种半灵体状态,不用吃喝拉撒,感觉不到渴和饿,倒也没什么后顾之忧。 “周少爷,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想法呢?”林风见只有周兴一人没有开口呢,于是很好奇的问道。 “公爵级别?!”那伯爵在感受到林风的修为波动后,面色一凝。对林风顿时重视了几分,但是转眼一想,顿时像是明白了什么似得。 而楚月一直也就像一个无辜的路人一样,看着自己的手指刚刚被神无从玉前的嘴里拔出来就放进神无的嘴里。 出乎红笺预料,这个妖兽聚集地非常得大,上百头的“赤岩蛮牛”仅是外围,再往里依稀有几道十分强大的气息,无法断定是什么东西,但肯定都是元婴妖兽。 林风从另外一个角落现出了身来,很是不屑的看了一眼先知,而且还毫不留情的奚落着一边的山本不武道。 夏青萝想,算是这样,天道云止的这些东西都融合掉了,云清让也还是她的云清让。 听到这话,赵馨柔的心砰的跳了一下,瞬间加速,脸颊似乎有些发烧。 对于神之惩戒被破解的局面完全束手无策的八重云居然精准地摸索到了球的方位。 双手撑着沙发沿上,稍微抬眼就看到了桌上那些歪着倒着的酒瓶,立即想起昨晚的事情来,昨晚的确是过分了,喝的太多,这会儿自己嗓子都干的不像话,更何况是她。 老猿猴也是将那句夹杂着你老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的,一张猿猴顷刻之间就好的通红,通体爆发出慑人的光芒。 十多年前,苏叶萱就是传闻和周世澜有染,因此被宣王世子厌弃。 忍足的这个发球的刁钻度丝毫不逊色于不二的消失的发球,让全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想到了百里炎,洛缨内心之中,竟禁不住升起了一股子轻蔑和不屑。 “有点吵……”古手川微微皱眉,魇梦无形扩散四周,惊慌失措,还有几个吓的腿软瘫坐在了地上的人表情瞬间木然了起来,像是莫得感情的机器,转身走了。
24 第二十四章
昨晚上拥着萧乐儿入眠,楚风好不容易有了难得的心安,本来想着,自己今天早上起床第一眼睁开眼睛的时候,也会看到萧乐儿的笑脸,可没想到,一睁眼竟然看到是空空如也的床边。 上次门派大比的结局她们也是道听途才知道的,现在眼见为实,不由得更加爱慕起对方。 这昆阳公子是一个大家族的公子,我和若云她妈根本不是那人的对手。 “随便你怎么罚我都行!”高临枫自已打脸,左一手,右一手,两手一起上,打到谧儿破涕为笑,此事才算罢。 根据胡亥的话,嫪毐但是一定在场,但最后却没有露面,所以嫪毐一定是见过我的,偷渡者跟我的关系就跟死敌似的,真要在这种夜店打起来,恐怕不太好办。 “正好撞上敌人来袭了,他们一般会怎么办?”陈澈非常关心这个问题,不论干什么事,没有稳定的环境显然是不成的。 纳兰潮汐低下身子,跟后面的纳兰韵汐、沈仙寻等人手指比划一番。 青铜制成的百兽丹鼎表面镌刻着奇形怪状的妖兽,有飞禽,有走兽,还有水妖。 果真如此,一个翩翩少年在朝他们奔来,脚下是数百米的剑气切口,先前那道分开双方的凛然一剑就是他斩出来的。 要知道,孔麟是最近几届公认的天才,上一届却也才完成了四十七种木屑。 “对,你给清词打电话。”我记起来了,她可是竹门的大弟子,核心牛逼人。 我是有些激动,也有些紧张和不安,毕竟,这是第一次面对安家的公主,我未来的老婆? 激愤的众人边叫嚷着边朝诊室涌去,堵在门口的保安在莫枫的示意下,连忙把门口让了开来。 听他这么一说,在场的人又是瞪眼,来拍卖竞标的,居然说这样的话,这家伙到底是不是从精神病院出来的。 看到神奈天三下两下就将事情处理干净,西野千绘已经麻木了,心中有种弄巧成拙的感觉。 “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你怨不得别人!”目光阴森的盯着远去的路虎,莫枫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自言自语道。 朝臣的注视只是让朱厚炜感到有些不舒服,到了最前面,双膝下跪,磕头道“儿臣叩见父皇。“这里是朝堂,大明最重要的地方,这时候可不能用平时的礼节。 精锐部队,大部分都是骑兵,这些人都是经过了战场的历练之后调教出来的人,见过血的这些人浑身的本事,可谓是千里挑一,他们学的就是战场上杀人的本事。 秦王和魏王谦虚的说着还要向大哥多多学习,他们还有很多事情,需要请教父皇。 李伏和冬青跟着老太太出了城,一直走到第二天中午,却还没走到孙家堡,路边有一个面摊,老太太点了两碗面给李伏和冬青,自己坐在路边吃杂粮饼子。 这个家伙到这里打听事情干嘛?难道他也是哪个公司的职员,想要买这块地?好像也不像。 正装青年瞬间愣住,他没想到居然有人这么强悍,敢动手打黑虎会的人。 密集的交击声响起,楚风的修为比对方弱了足足一个大境界,虽然挡住了鲁庆元的第一记杀招。但是气血浮动,双臂发麻。 可是她和叶青风的关系也只是泛泛之交,再说叶青风脾气一直很冷淡。 这几天,王前因为感冒发烧,躲在家中休息。店里的生意,都由都一梅负责,一旦遇到特殊情况,他们采取电话遥控的方式解决。 相信终有一天,会如臂使指。甚至,让它主动配合自己杀敌,发挥出十二成的威力。 余诗洋在公布名单中倒数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同时应确认对应个考生号正是他的,如此也就意味着他顺利通过摩登音乐学院的面试,获得了进入摩登音乐学院的资格。 传说卫星的内部空间全都是各种尖端的精密仪器,它们散发着各种特种金属的光芒,给人一种神秘而又高大上的感觉。 钱步奇在等离子百式中也是相当震惊的,短短几秒就达到了亚光速,而且这种加速度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要不是周围扭曲的空间画面,他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是在光速飞行了。 不久之后,辐射生物再次出现了。它们如同潮水般涌来,向着城市的方向前进。但是,当它们接近能量场发生器时,突然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它们的身体开始不断地颤抖和扭曲,仿佛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这种想法虽然只是一种逃避现实的软弱情绪,但这确实是关晓军自己的真实想法。 许秩也很想知道策划这些阴谋的人,那些忌惮【杯】又利用【杯】的人,以及躲藏在暗处的【杯】在想什么。 这种村里之间的大架,如今已经不多见了,最起码凤山乡里,已经很多年没有发生了,可一旦发生,那就是大事情,别说乡里,就是市里都不一定压的住。 她的脸虽然已被打青了,嘴角虽然在流着血,但眼睛里却充满了兴奋之意。 “卫道友,卫道友,你在吗,还请回话。”透过禁魂珠,虽然无法直接交谈,但也可以迅速传递神念信息。 因为,她对自己的天赋回路一无所知,而这个实验似乎与她的天赋回路有什么关联,她或许可以通过这个实验稍微了解一下自己的回路。 ──你自己若是愿意沉沦下去,不能自拔,那么世上也决没有任何人能救你。
25 第二十五章
“去南城门!”李昙没有回应贴身侍卫的劝告,而是语气坚决的下发了命令,身边侍卫也只好再次将其扶上马车,向着南城门前进。 “不用,二婶你不知道,伊娃做菜可好吃了,不比饭店那些大厨差。”陈最往嘴里塞着车厘子,含糊不清的说着。 不知道是否已经睁开了眼,反正还是昏黑一片,但那哭诉声绝对不假,他离我不远,仿佛就在面前,呼一口气都会感觉到温度的距离。 而在三人开始追寻前方洛灿汤齐的身影之时,身后已经能够模糊的看见在那树林当中的人影幢幢,而发觉到这一幕,就算是陈东也终于面上开始出现一些惊惧。 原来是我想错了,我就说嘛,夏浩宇的脸庞比城墙还厚,怎么可能因为我的一句话便触动了心思,迅速的绕过他,转身朝沙发的位置走去。 “姑娘们,出来吧!跟我去复仇。”基德站在台阶上,抬头喊了一句。 “听起来不错,但实施起来一旦失误,咱们都要完蛋!”丽芙咽了口唾沫,很是紧张。 说也奇怪,对于能否战胜武牧荣,他本是信心十足,可如今居然不知为何,也自心内第一次产生隐隐的不确定之感。 就这时候,独眼龙突然动了,我立刻感到了刺眼的光线照了过来,随之而来的就是“碰!碰!碰!”连续三声枪响。 忽然,一串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我不露声色的挣脱开了夏浩宇的肩膀,却见他看着手机,眼神停留了两秒钟,转过身去接听了电话。 朝华下的毒比较轻微,因为她想逼问宝贝的下落,武归的人下的毒重,因为她只想要鲁氏的命。她不知道宝贝的事。 隐隐之间,似乎有阵阵叹息声从世界的角落中不断传出,似乎有神话巅峰的存在看见了这一幕,开始为此叹息,感到一阵莫名的复杂情绪。 毕竟,他和米宝儿的未来想要过的舒服些,还要靠盛南平和周沫高抬贵手呢,再者了,他也不能一直跟周沫的关系这样僵持着。 火影手游是企鹅龙头产品之一,估计很多人看过欧美人Cos鸣人、佐助,这游戏操作好了能卖到全世界。 “谁知道呢,只能回头好好问问他,对于他自己现在这副状况他有没有解决之法。”苍无念低声答道。 有自己昏迷时的遭遇,有世界末日时的情景,有各种怪物暗中窥伺的场面,有遇到幸存者时会发生什么。 她心里的爱情模式,大概是属于“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只是唐觉晓如果不正视她,她做的这些终究是白费。 肖瑶很想告诉娘亲没必要这样紧张,今年冬天感觉比去年好些了,虽然不能长时间在地上跑跳玩耍,可也不用一直静坐不动,无奈自己人微言轻,说出的话没人肯信。 这次押船的头头一见,警惕万分,漕帮其他的人,也都拿起了刀,虎视眈眈。 从跑不动的池石镇,到被抓住了还试图顽抗一下的金钟国,都没有能躲过两人的默契配合,直接撕掉手环。 如果这两位就这么肛起来,胜负先不说。这座永辰宫的压力就会山大了。 “已经到了融丹的步骤?那岂不是说已经成功一半了?”有人惊讶的问道。 农村的日子,他一天都不想过,要是让他回去,打死他都不愿意。 此时,身为元婴期的四人,气息有些不稳,喘息连连,身上甚至有汩汩血水不断冒出,肃杀之气,从四人身上散发出来,在粉轿飞来的轨迹后方,隐约有奇怪的嚎叫之声。 看着那拳头大的夜明珠,饶是雪儿是钱财如粪土呢,也是高兴地不行。 此外,公治家族的公治有礼、公治无方,公玉家族的公玉启光、公玉破虏也都是少年高手,年纪轻轻就跻身内境高阶,很是难得。 满含深意地又看了云飞一会儿,想要看看这个年轻苦修士究竟在想些什么,居然对至高的皇权都如此不在乎,但为何他又要求樱木花道等人要保持自己的忠心呢? 杨军见状,这家伙还挺聪明的,知道用桌子隔开他们,一旦杨军有异动,能多点反应时间。 说着说着,发现所有人的表情和目光都变得怪异起来,此人微微一愣,才后知后觉,老脸一红。 丁老还以为李阳是在消遣他呢,可等他不相信的询问了几个专业问题之后,李阳的对答如流,还真就让他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第二天的时候,同学们都老早来到教室,惊愣的发现,在讲桌上,早已准备好了两盆水,他们都惊讶无比,不知道这水有什么用。 他打开门,之前满是婴儿的房间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三人继续往前走,突然房间内冲来几个手拿武器的黑衣人,这些人走路姿势有些怪,仔细一看,才发现他们居然是飘着的。 一旁的人闻言一阵汗颜,不过他倒是没有多说什么,谈烟然行事向来乖张,他早就习以为常。 房间的布置很简单,只有1张桌子和2张椅子,严铭坐在其中1张椅子上,隔着桌子,不知名的年轻男子则是坐在对面。 “真可惜,但也不尽然……”严铭经历之前的事情,为了避免再次被追杀,这时候正在迅速的转移位置。巨大植物趁着变数出现的时候,攻陷了几座石质殿堂,因此而变得更加的强大,但体内所沉淀的杂质随即而越发增多。 对面BAn掉卡牌之后,他隐约地猜测到了对面这把要怎么对付自己,脑海也是迅速地浮现了诸多猜想,嘴角不由得是微微地扬起了一抹笑意。
26 第二十六章
如果说这百万平方中,本来就没有什么动物,那简直就是在说胡话,可惜这些动物撤去后,把痕迹也都打扫一遍,无法从中推算它们离去的方向。 只见在我以垂直方向望去的上方,出现了一块巨大漂浮石头,那巨大的石头底部并没有什么支撑,似是自然游历在这片天地一般。 那大腹便便的工商局领导,还一副指点江山的做派,看得赵天明直想发笑,这是哪里来的逗比? 这份沉默,是因为某种不言而知,似乎彼此心里清楚就行,没必要一直纠结于此,毕竟事实已经显露于前。 当然了,这或许也并不是什么奇遇。完全可能跟他之前想的一样,这些家伙只是一些吃货蛇罢了。 问血蔷薇,她说控制石像阵的机关在总部里,有石像阵拦截他们又不可能进的去,所以产生死循环了。 我们吃过饭便准备离去,毕竟赶去磅礴谷夺回那把钥匙,才是当下的大事。 龙且目光复杂的看了楚河一眼,仿佛在楚河身上看到了先主的样子。 “你又在这里做什么黑鬼?”艾米从阿克拉斯背上往旁边侧过脑袋问道。 这时候她抬头看着镜子之中的自己,面若朝霞,眉眼间都带着粉扑扑的春风似的。 同时曹安民自然也因此陨落,出逃的时候遇到前来巡逻的曹昂,知道后面有追兵,曹昂把自己的马给了曹操,最后自己也因此陨落。于是,后续才有了曹操和丁氏和离,同时卞玲珑上位,曹丕成了嫡长子。 “笑什么笑!再笑我就杀了你!”剑仙现在真的是怒火中烧,千万不要有人来惹他,否则他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一会功夫整个会所中就剩下了一地黑衣大汉和一个喘着粗气样眼神惊恐的光头。 “还风光大娶,老子说过要娶你了吗?”陈俊杰没好气的吼道。虽然他垂涎宫晨畅的美貌,但是不知为何就是看她不爽。对她还心存芥蒂。 陈俊杰在渺无人烟的茫茫大山中支起一顶帐篷,在帐篷外生起一堆篝火。他坐在篝火旁孤独的吸着烟喝着军酒。近日来,让他感到郁闷的事情很多。 “走,跟我下去”陈-云露出一丝冷笑,对着张瑜说道。随即狠狠的甩了几下胳膊,电流才减弱了许多,这才踏出房门出去,要不然蹦跳着出去非得丢死人不可。 “做坏事之人,总有些忌惮。怎么会不观察四周环境?七姐姐,是我傻还是你傻?”闺迟白了一眼慕轻絮,不再搭理她。 知道不是徐宁的对手,他就只能认怂,至于把董军说出来,这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压力。 狄浪带着四名黑衣保镖火急火燎的赶了过来。店里的工作人员,看到老板来了全都有主心骨,一个个迎上去,献功似的叽叽喳喳说着。连那经理也被两名男服务员搀扶着一瘸一拐的迎了上去。 “那我可要期待一下。”马腾笑了笑,曹操显然是照顾他的情况,多少有这些感动。不过听说主要是烧烤的话,多少有些失落。烧烤这东西,吃过太多,本来还想说,见识一下许都这边的特色菜来着。 如果说之前兽人兄弟的烤鸡是让人眼前一亮,那这惊艳出场的烤鸡,则是完全颠覆了众人心目中烤鸡本该有的香味。 “你说的话连我这个爹爹都不相信?”这个时候刘高飞看着刘嫣然笑着说道。 他完全没想到,仅仅施展一次一念化凡,竟会造成这般严重的后果。 其他众人见状,心中愈发惊讶,相视一眼,没多纠结,趋步跟上。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黄盖,刚才孙策同丁奉交战,黄盖一点也不担心,因为这丁奉虽然勇武却还没达到一流武将的境界。不过张飞却是不然,他不但是一流武将还是其中最为厉害的几个之一。 毫不迟疑,拿出来纳元丹就往嘴里塞,直把体内元气补充满,同时也拿出来几颗元珠吸收,补充战阵的消耗。 其实他们从纪征口中得知了木雨在天星楼发生的事,不过却不怎么相信。 “你觉得好就行,要是太累了你还是可是适当休息休息的,你涛哥那边我会跟他说的,不要累到自己。”林木森想起昨晚林天流鼻血的事情还是有那么点愧疚的。 不管是为了那些无辜的百姓,为了自己的本心,还是为了父亲的遗愿,她都不能再继续逃避了。 不过,不去看看的话怎么会知道呢?因此,乐正凌决定重新潜入城主府,打探一下有没有方法进去。 见这些人没有什么利用的价值,朱有孝就直接让人付给他们一些银子,就当是那一桶油的价钱了,把那几个活计喜得屁颠屁颠的就走了。 此时和阿牛对战的修士,他的心脏猛地一跳,就像是感觉好徐有人在他的身上,用重锤狠狠地砸了下来一般。 是以明明搜到了一匣子宝石籽,郑氏心里却像是被人刺挠着,不得消停。 “如萱!”柳怀永一声尖叫,马上扑了过去,手忙脚乱地撕扯下自己的衣服,为如萱止血。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也是围了上去。 “哪里哪里,杨总说笑了。”魏景山一边打着哈哈,一边往杨佳颖的身边凑了过去,时不时的用胳膊触摸着杨佳颖的胳膊。 其实,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鬼王冥刑自找的,所谓自作孽不可活。 是以这三人虽然没有完全相信陆凡所说的话,但言语之上还是客气了许多。 和往常过年一样,天启五年的新年朱有孝仍然和家人一起过年,让大家都在心中都有一个家的概念,让家和万事兴的理念深入到每一个成员心里,彻底抹去最是无情帝王家的阴影。 “你们如胶似漆就好,还有什么不好的呢。”有些事情她们局外人永远都不能清楚的,我不知道究竟应该说什么好,我自认为,要是在妖族我还有一个朋友,那么这朋友必然是温音绕公主无疑了。
27 第二十七章
易鸣夺回主动权后,左手继续控制着她的要穴,右手往她背后一托,两人顿时贴得紧密无间。 花蕊的难过绝对不是一般,她现在才知道自己在宗信心里的价值,竟然连一个宝物都不如。她原本还以为宗信会回来救自己,想不到宗信根本没有提过关于自己的事情。 “亲爱的观众朋友们,这个敌人太嚣张了,看来主播要迎来自己的首杀了!”蹲守楼梯口的林峰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认为自己杀这个敌人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所以有点欣喜的对着直播间说道。 郭威的名声太好了,而且武功又高,用兵也好,这样的人造反会有很多人支持。刘承祐原本也不想动郭威,但不知为何这件事情就是一条路走到黑,糊里糊涂的就对郭威下手。 有时候,你走到伏地魔的脸上你都没有发现那里竟然还趴着一个伏地魔。 “你们看,东西都是全新的,会不会,负责人让我们学做饭?”一个弟子突发奇想的说。 但是,当一些有关系的人,比如有亲朋好友是北荒宗人的那些人,立即传讯询问,结果被证实的确是事实。 李从嘉是不停的找师父来教自己武功,而且自身不断努力,最后才有今天的成就。其实教李从嘉武功的人都不杂滴,但他还是学到今天这种程度,李从嘉的努力绝对不是一般人可以相提并论的。 “还能发生什么,空投呗!”林峰心里虽然如花一般,但是还是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耸耸肩平淡的说道。 因为是夏天,这两人里面只有一身衬衣衬裤,虽然这要放在自己的前世不算什么,可在这个年代,这可是极其丢脸的事情。 他张开双臂,龙袍阻拦了他的脚步他也一脚踢开,浑身君王气度看得军马心底热血沸腾。 带着几分讥嘲的话音落下,赫连幽大笑停止,神色轻蔑地看着君无悔。 他体内法力沸腾,竟在此刻动用了秘术,将周左迁震退,直奔付轻羽而去。 华知微给自己换好衣服,准备一边烤干头发一边休息一下,却突然注意到裴居道的脸红的可怕。 一来,是防止陈海再一次回来捣乱;二来,我们得留下来陪一陪高欣露。 纪弘最终拍板决定,他是看出来程荟是真喜欢,至于张明振教授,面都还没见呢,完全是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 纪弘也只是做了国家原本就想做而很难在短时间内做到的事情罢了。 虽然说他对叶氏集团确实没什么感情可言,但是现在它毕竟也算是自己的,如果就这样任由他们破坏,那他自然是不会允许的。 但毫无疑问,此时,叶帝将那三剑夺命阎王,给瞬间击飞了的时候。 毫无疑问,就算定力如他这般强的人,在这绝色佳人面前都已经濒临奔溃的边缘。 然而令人出乎意料的是,他居然如此豁达地让了出去!而且慕容雪儿能够看得出来,他这绝对不是故意在作秀。 因为一旦进入了紫云天宗那么便是拥有了极为优渥丰厚的修炼资源,日后的武道之路也会变得极为坦顺。 所以沐恩眼前的这个盒子,就算到了风系家族手里,就算正好遇到的人也是一个阵法高手,那么他没有血脉传承也是打不开的。 大厅内,感受着并没有因为人数增加而改变的寂静气氛,作为着主人的布玛抿了抿嘴,决定说些什么来引导引导。 “算了,给你吧。”卡修特攥着德古米拉脑袋的手微微泛光,金红气焰顿时间升腾,化作圆形气罩裹住德古米拉脑袋。 这个瞬间,吉连和开芙拉眸子一阵紧缩,回过头的刹那,身体猛的向后,倒退。 但是,罗纳德那金雷落下的威力,却是让周铭兹在震惊之后,发自内心的感到兴奋。 此刻若是有人敢阻拦他击杀叶凡恐怕就是天武强者都会被他击杀。 冷哲羽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住院区的,也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医院的,只是失魂落魄的在医院外的广场上一圈又一圈的晃悠着,呆呆愣愣的样子看在别人眼里像一个空有长相没有脑子的傻子。 刚到门口,简木兮又是一声:“关上门!”这次的语气要相对平缓些。 除此之外,也让旧金山的实验室那边,抓紧时间研发配套的新产品,包括润肤乳、润肤水、眼霜精华这些,扩充生产线,让客户拥有更多选择空间,并且提高利润。 “别急。实际上,我们商业管理和你们一样,也是要有商业成本运算。怎么划算,我们是怎么来。实际上,你们也是如此。如果敌人不划算。他们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战争也就不会打起来。你说是不是?”李民这样说到。 随着经济活动的越来越频繁,人们已经对白天交易越来越不满,如果可以的话,他们希望黑夜也能进行下去。 可是,偏偏这么一个大佬级别的人物,竟然对这个年轻人卑躬屈膝,一副恨不得跪舔的样子。 甄尧领着甄家上下送行,曾经的家主甄俨,则被迫收拾行装,跟追随袁旭一同回程。 这弱十阶的战斗力直接上场了,等一方出现劣势,等到对方的100%弱十阶巨头就会上场,然后可能打到激烈,直接突破。 那辆车一直跟见之语的车保持着固定的距离,不被她发现,却也跟不丢。
28 第二十八章
这栋别墅本来就是打算送给爸妈当礼物的,肯定要写他们自己的名字了。 随着粉丝对林溪的了解,知道她是原著作者,更是觉的这自己偶像简直就是完美,有颜又有才,还有演技,妥妥的赢家。 苦笑着将东西放进首饰盒,意识到身边的人并没有离开,猛然抬头对上了某人灼灼的目光。 还有,他明知道,他们已经缺钱了,又要负担珍儿的生活,却完全不管不顾。 郭嘉连忙大声喊道。听到‘重打一百军棍’这六个字的时候,他差点没把魂儿给吓飞了。 只要能够卖出一个蚌,他们就能够赚到最少一百个铜板,减去路上的损耗跟冰块的钱,他们一个蚌至少还能赚一百多个铜板,如果顺利的话,他可以成功赚上第一桶金。 云晓宁发觉到他根本不敢看向自己,双手扶住桌角不敢触碰到她,心中窃喜。 不过悟德老和尚的话听听就好,刚才说了那么一大串,才说道武凝霜的图谋,悟德老和尚说自己说漏嘴了,也就傻子会信。 叶青衣摇摇头,她现在不敢赌,她的仇人不会止步不前,就算是他们两人联手,也不可能有胜算。 云晓宁内心杀了这个狗男人的心情都有,但是面上依旧一副魅惑的表情。 亚撒双眼瞪大,刚想出声,一股奇异的味道在口腔蔓延,让他发不出任何声响。 林尘一掌按在一位永渊旧党神尊身上,刹那间后者被冰霜覆盖,而林尘也趁此机会退开。 闻言,陈宇有些无奈,既然如此,那也只好将自己有鱼感这件事说出来了。 按照科拿的意思,这只洛奇亚最差二级神,要么像另一世界火箭队那样科技捕神。 不过,韦敻也毕竟是上了年纪之人,不管是入朝还是下放,都有了不少的经验。 依照王的秉性和脾气,没把幽梦冻成冰雕直接扔出来,已经是幽梦走运。 然而他越不想发生的事情,就越要发生,当看着水面之上溅起的那一团水花,他就知道这一条鱼足够体积了。 玲子的攻击来的毫无预兆,从零到冲到富江的面前,几乎没有任何加速过程,只留下一道白色烟雾湍流,手持剪刀剪向富江的脖子。 玄君转身自然不是为了逃走,而是将目标重新锁定在了另外七名青衣修者身上。 时秋暗暗吸气,觉得自己在魇灵身边蹲得脚有些麻,便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裙摆。 陆岩这男人,厚重的肩膀饱经沧桑,真的,假的,善的,恶的,在他心里都有一把秤。 李察把青年男子放倒在地,打开青年男子手中死死抓着的手提箱,从里面取出一些东西,消除掉自己存在的一切痕迹,布置一番,悄然离去。 星辰手乃是延山圣主的绝学,拥有着能够越级击杀的强大能力。一共有六重境界。每提升一重,威力都会提升一倍。之前一重的威能仅仅是达到了元婴境的杀伤力。一旦达到第二重,便可以拥有威胁长生境的恐怖实力。 在梦里她经历了一遍自己的童年,然后在一个转折点,走向了完全不同的人生,不断实现自己的各种目标,极其顺利的进行着复辟之路。 当第一只寄生蚂蚁的触角接触到了南岸边的一根露出水面的草尖时,它立刻死死咬住,充当浮桥靠岸的钩子。 “洞悉了朱雀神通的根本,只要加以改进,形成适合我的招式的话,或许能够创造出一门专属于我的保命法门!”陆明内心暗道,不过即便如此他的攻势依旧不减,三纹星辰手的力量轰然降临。朝着荒牧身上狠狠的砸去。 脚步声响起,李察沿着山路,到了山上的十三号矿场,认真打量着矿场的样子。正打量着,突然身后有隐约的喘息声响起。 珈百璃对男友的异常,米特奥拉只要不是瞎子,自然是能够看到的。 经过了这次的事件,所有人都乖乖的潜伏下来,不过大家都明白,这只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而已。 他知道艾利桑德的魔法天赋有多可怕,有此天赋者,无一不拥有与之相称的思维能力,以及超人一等的精神力,又怎么会无法区分梦境与现实,因梦境而改变对现实人物的观感? 现在的林枫底气足了,麻痹的,实在顶不住了,老子还有紫儿老婆的那块大招牌呢,雷死你们,在以前跟大爷嚣张,大爷忍了,好像貌似也没怎么忍,但是现在是一点脸也不给你们,看看你们能蹦跶出什么新花样来? 揽月轩内,月无痕双掌交叉动用着真气,那把原本精致美观的折扇瞬间分成几片扇叶,泛着点点光晕在他周围旋转。近来筋脉受损,不宜练功,可若是把希望全寄托在那丫头身上,总觉得不踏实。此刻的月无痕脸上全无笑意。 你们可是这第一批特种兵集训干部。希望你们到了部队后,那就一定要让人刮目相看,让人觉得这特种兵,那就不是一般的战士。
29 第二十九章
“我可以见到娘亲了吗?”奶奶虽然很爱他,可他也想像其他人一样有娘亲疼爱,他们都骂他是个没娘的孩子。 “我们这种多年的夫妻,谈爱太累,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爱了,有时候就觉得,像是搭伙过日子的亲人,谈爱情提不起劲。也许你无法理解我的感受,累,想逃避,但又无处可逃。”秦思昊谈及婚姻,有一些沮丧。 这么帅个男人,开着一辆豪车到这个地方,每家店看看是想干嘛? 考验失败的其他人,淡淡的看了一眼泠瑶离去的遁光,便收回了目光。他们这些人,每一个的修为都在半圣级别,虽然下方的森林中有数千道贪婪的目光盯在他们身上,但却没有谁真的敢上来动手。 寒千佑眼睛微眯,已经明白了那是什么东西。透明的火焰,从虚空的黑暗之中涌了出来,如同奔涌而来的大海。 云凡等人下意识地朝后面看去,只见一道飘逸的身影踏剑而来,说不出的潇洒写意。 “难产?也有这个可能,心儿,去把工具箱带上,我们一起过去看看!”离月说了一句。 两人的实力差距宛如云泥之别,即使韩陇拼了性命,也不会是韩逸的对手,更何况这只是切磋。 陆延将事情给他们说了一遍,陆延只和庄主说了一句话,后来庄主和中年男人在屋里做什么他都不知道。 猪八戒喝醉后,直接抱起那个苍苍Av,往刚才孙猴子建造的木屋子,随便选了一栋奔去,路上裤子都掉了他也不管不顾。 毕竟在他担任冥将哈尔斯的这数万年来,作威作福的事可没少做,假如……假如……他不敢往下想了。 但是刚要瞬移,却感觉撞上了一个极度坚硬的东西,被硬生生反弹回来。 原来那个家伙也学聪明了,知道韩雪依能够通过声音判断他的位置,这时候他就干脆,弄出声响干扰韩雪依的听觉,如今能够打飞韩雪依,也正是他的计谋得逞? 在拍卖到四十九件物品的时候,五亿晶石全部消耗的七七八八了,仅仅剩下三千万。 金蟒竖起蛇头,吐着长长的芯子,迫使周遭不少学生纷纷下意识的退了好几步,离之远远的。 王昊身上弥漫着微弱的系统之力,在被窝里拱来拱去,找了约莫一刻钟,依旧没能发现凌薇的系统粒子所在。 有名有姓藩王,加上第九代隋帝杨广的儿子,组建属于自己的集团力量的王爷足有十八位,这其中还是去除了没有被分封为王爷的六皇子,以及隋帝杨广的未成年儿子在内的数量。 “不错,有胆识。想把前浪拍在沙滩上,那就得有点真材实料了。要是贪心不足的话,浪花恐怕都得拍没了。”诸葛龙行双眼一亮,笑容玩味的说道,坐了下来,冲着陈琅琊举起大拇指。 屈方无奈地叹了口气,正待应承下来,众人忽听外头响起急促的马蹄声,一阵接着一阵,一阵高过一阵,听声音正是往他们所在的方向而来。 \t“谈不上爱不爱的,不过该珍惜的还是要珍惜,为了一时的冲动,毁掉内心最珍惜的东西,最后只能空留遗憾。你早点休息吧,我得回去了。”秦风掰开俞飞鸿的手指,伸手点住了她的睡穴。 安娜莎华迅速赶上陈琅琊,手中白玉剑迎上了陈琅琊,剑与剑的交锋,陈琅琊虽然已经身受重伤,依旧没有半分后退,反而轩辕剑剑锋嗡鸣,猛然之间,竟然连安娜莎华手中那柄亚特兰蒂斯的祖传宝剑,都是被一剑砍断。 感应到外来的「入侵」,云层瞬间开始翻腾,将足以致命的电流与魔力,毫无保留地向莉莉倾泻而去。雷声仿佛愤怒的咆哮,在她耳边不断炸裂,喝骂着让她滚出这里,或是迎接死亡。 流水衰伤有了生命的保障,五只岩石巨兽更加是无忌惮的撞击着铁甲投石车,不过一会儿,一辆铁甲投石车“啪啦!”的一声,失去了它的价值,变成了一堆的废柴。 长沙战役之前,日军就在新墙河一侧。现在,战役发动不过十余天,日军不但没有击溃国军,反而被国军逼得退了回来了。幸好有新墙河,否则的话,日军会被赶回古星。 李邦藩甚至还有个想法,要把那个该死的“公鸡”揪出来。内部有一个对方的卧底,就像肉中刺、眼中钉一般,如果不拨出来,坐立不安。 老僧便是木平大师,身边是一直闭关的冯碧唯。这次因为异种精血的参悟,让她在盛元寺闭关未停。如今的冯碧唯没有遮住面容,青春的面容坐在木平大师身边,自然令人无限的猜疑。 天授帝仍旧不说话,上上下下打量她,好像在斟酌她这番话是真是假。 两人走后,温翠珑扶起了倒在地上的温虹玥。后者壮实得如同门板一样的身材,在她手中却轻松地被扶了起来。 这才很多人看来,简直是不可思议的!没有力量,岂不是和废物一般? 藤蔓上闪烁着乌光,这些东西是附带灵魂攻击的,如果被‘抽’在身上,肯定不好受。
30 第三十章(二更)
没钱也没事,她长得这么漂亮,就留下来做服务员,也是养眼的。 它们溜达来,溜达去,翻着土,偶尔吃一些村民们扔的食物,和痰唾。 “住口!”碧空上人上前“啪啪”抽了黄丫两嘴巴子,打得她七荤八素。 荣娴仙拿给明天磊看,还真不是为了让他把这东西当成材料的,她只是想请他看一看,这东西有没有人工炼制的痕迹? 如果不要彩礼,自己真的会嫁给他吗?要知道,那五十万彩礼不要,夏轩也是没有什么钱,也不可能在市区买房。 “今晚不是你们队协助执守营地吗?你跑到我这里来干什么?”荣娴仙不解的问道。 因为顾家的保姆太让人印象深刻,古代伺候世子、公主的嚒嚒也不过如此了。 仅两个回合便可以确定,陈勇目前的实力和‘一个机器人’不相上下,甚至略微呈现劣势。 孟极国天团这些人,倒是想带着少年天子虎子逃了!但有北冥武神在,岂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一把灰蒙蒙的利刃,出现在空间裂隙面前,随后对准八只阴影触角斩了下去,只是一瞬之间,八只阴影触角便全部被斩断。 这里,仍旧能够感受到老兽皇浑身上下的灼热气息,只是衰老和腐败的气息,更浓郁。 只因这基础一拳出击的刹那,长空无忌身上一阵金光闪耀,微微张开的嘴中,竟有十分清晰的罡气之刀,距离成型恐怕只有一步之遥。 哈利冷着脸,没有回答德拉科,缓缓走上了决斗台。现在这个时候,无论说什么,也没有打败德拉科有意义。 直播间内,有的观众表示听到声音了,但绝大部分人都发弹幕说是没听到。 这家伙达到了霍格沃兹魔法学院七年级毕业生的水平,甚至还要隐隐超过,但应该还需要一点时间。 “在我们这儿,他们还不敢放肆,只是刚才他们临走前,洪震还出言威胁我们……”管家脸色十分不好看。 若只是为了去交涉放掉上午被抓的那些人,应该并不麻烦,根本无需耽搁如此之久。 “咔嚓。”突然空中的那杆神戟像是受到了什么重创一般迅速的断成了两节,神戟中的神灵更是哀嚎一声化作一阵青烟消失不见。 他心中一动,背后因为之前消耗过大而显得有些暗淡的黄帝虚影顿时消散开来。同时一股水蓝色的力量波纹从他的体内散发而出,扩散开来。 雪神宫招聘他们过来,可是花费了巨大的代价,对于这个秘境显然不可能让他们染指。 很明显,这些武者已经打算依靠车轮消耗战,彻底地拖垮二郎神。 与此同时,高空中的那双暗红巨目才缓缓闭上,从而整个天空也恢复了之前的明亮。 刘海不挥剑还好,一挥剑,方圆前面的火元素全部被刘海调动,朝着手中的火焰之剑中汇聚。一把原本只是长达九尺的火剑,一瞬间猛然涨到了两千米的可怕程度。 说完此话,樊静雨便直接推门而去,丝毫不给叶昊然和虚云考虑的机会。对此,两人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他们私下该说的,也已经说的差不多了。 悠扬的战鼓再次敲响,杀伐之意,充斥着天地之间,金钟王所化金钟,恍若大日,普照万物,响彻天地之间,擂天之鼓,与暮鼓晨钟并称的太古杀伐至宝,用于战阵,更是有着无边威能。 这些妖狼骑士的身手远非普通军卒可比,如果是事先没有防备,或许还会被联军的床弩所伤,但既然早有准备,床弩巨箭就很难对他们构成威胁了。 而后叶昊然一脸煞白的抬起了头,向那身影看去,却发现那人穿着一身黑袍,脸孔陌生而又稚嫩,不过叶昊然还是从其身上感觉到了一丝似曾相识的感觉。 宁妃容联系了龙宫,然而龙宫也毫无办法,寒月宗并没有传送阵,和海龙城关系,也没忘情天宗那么亲密。 那艘在船体一侧漆着海东青旗帜的金军水师,显然也是猝不及防,在稍微一阵犹豫之后,猛然掉头,向着远方驶去。 这年头,许多职业都是世袭的,当官的,儿孙还是当官,当兵的儿孙还是当兵,当屠户的儿孙还是照样当屠户。若是没有意外,蔡清还是当刽子手的命,还是靠着那一手千刀不死的绝活,养家糊口。 看到涅吉倒下,明日菜和和香惊叫一声,就想要扑上去,却被我一人一手提着后领,将她们拉了回去。 王俊杰是一个比较容易满足的人,对力量的追求迫切念头稍稍升起,随即就被他扼杀在萌芽之中。知足者才能常乐,获得了意外惊喜,已经有足够实力保证自身安全的他,怎么会为了力量去放弃更可贵的东西? 掌柜的话语极为淡然,曹子诺却又是一惊,他只知蔡京和蔡卞是北宋权臣,两人皆做过宰相,却不知道蔡家还有其他的势力。 麒麟口夺食,这可比虎口夺食严重的多,一代神兽火麒麟却是愤怒到了极致。 同时,从世界各地飞往华夏参加g51会议的各国首脑,不论在他的国度现在是凌晨还是上午或者深夜,不约而同的紧急登上飞机,他们拥有同一个目标,那就是华夏的首都北京。 “原来是年轻一辈的弟子,怪不得当曰在乱坟岗附近没有看到他们。”狄舒夜了然,随即正眼看向来人。 米擒子贡道:“买提江乃是奴隶出身,他劫掠盐所依仗的不过是影踪难觅、熟知地理。说是劫掠,实为偷盗,其武力不过是泛泛之辈。 琼那森带来的炸药不要说杀人,就算将哈姆纳塔抹平怕是都已经足够。 也许是听到警察来了,跑车的主人也没有了耐心。车窗打开,一只沙鹰手枪伸了出来,“碰碰”两枪,子弹全部射入了巨蟒的脑袋。巨蟒挣扎了一会儿,便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空间都是发出不堪重负的破碎之声,剑影撕裂空间,瞬间放大,将前方尽数笼罩在内。
31 第三十一章
他们刚才只是模模糊糊的看清了王元的身影,心中猜测是王元而已,看到那人朝着远处跑去,两人连枪都没有开,根本不可能打中,哪能想到王元转过身对着他们就是两枪,一枪打中,另一枪还差点打爆了一人的脑袋。
“好主意,打牌,打牌!”戴耳钉的年轻人边说边从包里拿出扑克牌。
“那个~化解方法吗?不是没有,只是……”道士轻叹一声,眉头紧皱,面色为难,他这么做无非就是为了迷惑田雪,让其认为此事不太好办,从而给他多出一些钱财而已。
车子很顺利地开动了,这令赵健相当意外。他还以为,这过程中会出什么事情呢。
虽然,这是记忆,但是许墨却真实的感受到了,这个魔尊的不屈,心中有着燃尽寰宇的怒火,可自己却是没有一点办法挣脱,这是魔尊的真实内心波动。
所有目光顿时集中在龙金萱儿的身上,有资格参加星空古路的人,无一例外,皆是各大超级势力的顶级至尊天才,没有一个傻,经过赵娉的提醒,瞬间就猜到了。
今时不同往日,逐浪元帅吞噬六百青蚨弟子的场面虽然已经过去百年,但对于解愁而言却仿如昨日。
“师父,你真的会放我走么?”这可是他来到大漠两个月以来,听到最好听的话了,杨云一脸激动地抓住了慕容卿的手臂,不可置信地问道。
整个海域都被寒气冻结,四周仙禽飞舞,只见那虚空之中出现一道巨大的裂口,无数的仙禽从这裂口之中飞射而出,消失不见。有人似乎也感知整个海域的变化,纷纷驾乘仙禽离去。
“妖族各大仙山神山的东西也不少,能破开两界的东西,比如招摇山的两仪弓、不周仙山的四象天门,只是施展这些宝物耗费的力量甚大,不大可能会舍得如此血本。”云楚疑惑。
事情要从星罗下出那枚堪称诡异的黄土棋子开始说起,方才就在白易莫名其妙的呼喝声里,星罗将一枚黄土棋子放在了那唯一地一个点位上。
“我干嘛要注意公众形象?”安朵不解的问。然后她转头看了看,哇,自己身边好几个座位上,多了几个挂着照相机的人,难道这些就是所谓的八卦记者?
离开火锅城强哥说要带唐劲去一个新鲜地方玩玩但唐劲心里记挂着技能复制之后所获得的力量没心情再和强哥去玩了于是二人在路上道别唐劲坐车去了平海的那间别墅。
他松口气,四周一片安静,他喊外面的人开门,感觉到光,简决才把眼罩取下来。他一看,面前的桌子上一片狼藉,卤鸡被啃掉了半边的头,身子,翅膀还有几脚也啃得乱七八糟的。
安平走出田府,没走过步,一队带甲士兵迎面走来,随即呈半月形散开,向他围了过去。
现在,还有人敢孤身挑战仇厉么?即便是刚刚含愤出手的静云真人,本也是想乘着仇厉真元大损之际,迅速掩袭以求一逞,可被冥海金猿拦截之后,气势已馁,此际亦同样无心再战。
对于那些无聊的传言,她无动于衷。她不在乎所谓的名声,只要没有人干预她的生活,让她简单而平淡地度过这一生就可以了。
想通这中间的关键所在之后,星罗首次感到自己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没飞两下,它已飞至两人头顶,头顶的尖角光芒闪烁,脑袋一低,由角上射出螺旋状的黑色光波。
龙不凡神游紫府,气走丹田,将真气运行一个大周天之后这才收功,顿时感觉全身功力更为浑厚,虽然依旧处于开光境五重天,可是却比之前更为凝实许多。
“没事!死不了!”夏末秋一个纵身就从那深坑之中跳了出来,就往葵水麒麟赶去,虽然不知道这黑邪神分身到底想要什么,但他知道绝对不能让对方得到。
若换成其他踏天势力,甚至,只是法相势力,怕是也会忍不了他人如此挑衅,直接驱赶对方出婚宴了吧。
瑾瑾的眼中顿时满是泪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看得李铭怪难受的。
由于古剑有事外出,所有目前由大长老朱昆暂代掌门职务,仙羽殿主殿之中,众人面色肃穆,看着大殿中央摆着的两具尸体,这二人死不瞑目,正是郑思达和吕伟。
而且,因他在各大境界的强大底蕴,再加上青莲流转不息的本源之力,他的元功早已近乎不竭,不存在消耗的问题。
接到这个消息的叶无尊,无奈的来到他宝贝妹妹叶思思的房间里。他们刚才只是模模糊糊的看清了王元的身影,心中猜测是王元而已,看到那人朝着远处跑去,两人连枪都没有开,根本不可能打中,哪能想到王元转过身对着他们就是两枪,一枪打中,另一枪还差点打爆了一人的脑袋。
“好主意,打牌,打牌!”戴耳钉的年轻人边说边从包里拿出扑克牌。
“那个~化解方法吗?不是没有,只是……”道士轻叹一声,眉头紧皱,面色为难,他这么做无非就是为了迷惑田雪,让其认为此事不太好办,从而给他多出一些钱财而已。
车子很顺利地开动了,这令赵健相当意外。他还以为,这过程中会出什么事情呢。
虽然,这是记忆,但是许墨却真实的感受到了,这个魔尊的不屈,心中有着燃尽寰宇的怒火,可自己却是没有一点办法挣脱,这是魔尊的真实内心波动。
所有目光顿时集中在龙金萱儿的身上,有资格参加星空古路的人,无一例外,皆是各大超级势力的顶级至尊天才,没有一个傻,经过赵娉的提醒,瞬间就猜到了。
今时不同往日,逐浪元帅吞噬六百青蚨弟子的场面虽然已经过去百年,但对于解愁而言却仿如昨日。
“师父,你真的会放我走么?”这可是他来到大漠两个月以来,听到最好听的话了,杨云一脸激动地抓住了慕容卿的手臂,不可置信地问道。
整个海域都被寒气冻结,四周仙禽飞舞,只见那虚空之中出现一道巨大的裂口,无数的仙禽从这裂口之中飞射而出,消失不见。有人似乎也感知整个海域的变化,纷纷驾乘仙禽离去。
“妖族各大仙山神山的东西也不少,能破开两界的东西,比如招摇山的两仪弓、不周仙山的四象天门,只是施展这些宝物耗费的力量甚大,不大可能会舍得如此血本。”云楚疑惑。
事情要从星罗下出那枚堪称诡异的黄土棋子开始说起,方才就在白易莫名其妙的呼喝声里,星罗将一枚黄土棋子放在了那唯一地一个点位上。
“我干嘛要注意公众形象?”安朵不解的问。然后她转头看了看,哇,自己身边好几个座位上,多了几个挂着照相机的人,难道这些就是所谓的八卦记者?
离开火锅城强哥说要带唐劲去一个新鲜地方玩玩但唐劲心里记挂着技能复制之后所获得的力量没心情再和强哥去玩了于是二人在路上道别唐劲坐车去了平海的那间别墅。
他松口气,四周一片安静,他喊外面的人开门,感觉到光,简决才把眼罩取下来。他一看,面前的桌子上一片狼藉,卤鸡被啃掉了半边的头,身子,翅膀还有几脚也啃得乱七八糟的。
安平走出田府,没走过步,一队带甲士兵迎面走来,随即呈半月形散开,向他围了过去。
现在,还有人敢孤身挑战仇厉么?即便是刚刚含愤出手的静云真人,本也是想乘着仇厉真元大损之际,迅速掩袭以求一逞,可被冥海金猿拦截之后,气势已馁,此际亦同样无心再战。
对于那些无聊的传言,她无动于衷。她不在乎所谓的名声,只要没有人干预她的生活,让她简单而平淡地度过这一生就可以了。
想通这中间的关键所在之后,星罗首次感到自己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没飞两下,它已飞至两人头顶,头顶的尖角光芒闪烁,脑袋一低,由角上射出螺旋状的黑色光波。
龙不凡神游紫府,气走丹田,将真气运行一个大周天之后这才收功,顿时感觉全身功力更为浑厚,虽然依旧处于开光境五重天,可是却比之前更为凝实许多。
“没事!死不了!”夏末秋一个纵身就从那深坑之中跳了出来,就往葵水麒麟赶去,虽然不知道这黑邪神分身到底想要什么,但他知道绝对不能让对方得到。
若换成其他踏天势力,甚至,只是法相势力,怕是也会忍不了他人如此挑衅,直接驱赶对方出婚宴了吧。
瑾瑾的眼中顿时满是泪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看得李铭怪难受的。
由于古剑有事外出,所有目前由大长老朱昆暂代掌门职务,仙羽殿主殿之中,众人面色肃穆,看着大殿中央摆着的两具尸体,这二人死不瞑目,正是郑思达和吕伟。
而且,因他在各大境界的强大底蕴,再加上青莲流转不息的本源之力,他的元功早已近乎不竭,不存在消耗的问题。
接到这个消息的叶无尊,无奈的来到他宝贝妹妹叶思思的房间里。
70、第七十章
众人的视线都似有似无地朝着他们飘去谢均霆大大咧咧地将视线落在他爹身上。谢纵微面上保持着微微的笑意,从容地上前半步,挡在施令窈与秦王之间,那双深邃而疏冷的眼望向秦王,客气道:“怕是有些不方便。他的拒绝之意明显,秦王踮起脚越过他,一双潋滟含情的桃花服径直望向施令窈:“窈妹,我知道我这么说是有些唐突,但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可以帮我了。"谢纵微脸上的笑意逐渐淡去,望向秦王的眼神里霎时进出数万道冰刃齐发,恨不得当场将他片成十万八千段。他缺儿子,不去正经成婚生子,对着他的妻子诉什么委屈,又想让她帮什么忙?谢纵微在一旁虎视助助,施令窈见秦王皱着眉,一副郁结于心的模样,心里微做一叹——她们也算是一起长大,彼此相知,秦王虽爱要宝卖弄风骚,却并不是寻常会对她示弱开口请求帮忙的性子。只怕是真的遇上了什么棘手的事儿。她点了点头:“有什么我能帮你的,直说便是。
顶着谢纵微一刹间变得格外冰赛的目光秦王喜笑颜开,拾起手把谢纵微往旁边推了推,力度并不大,毕竟他也知道当着窈妹和师博他们的面打起来不太好看,却不料他才抽回手,谢以微(如风中弱柳一般晃了晃
秦王眼睁睁看着窈妹伸手扶住谢纵微,那厮趁势把手往窈妹腰上一搂,眼睛都快瞪红了。
无耻之尤!
不止秦王,在一旁暗暗看戏的众人也颇觉得一言难尽。
偏偏谢纵微对大家的微妙眼神视若无睹,只垂下眼,对着施令窈低声道:“无妨,或许只是我一路忧心均晏他们,有些气急攻心,,一时没站稳。阿窈可千万不要疑心是秦王故意推搡报复我的缘故。
说话间,他的手搭在她腰间,搂得很紧,大有她若是帮着秦王一起欺负他,他就要发威捏死她的阵仗。
施令窈哪能不知道谢纵微心里的小九九,推了推他,让他自个儿站好。
耶娘和大宝他们都在呢,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我可没那么想。”他身体虚不虚,她还不知道么?
把年纪了,还跟头正当壮年的青牛似的,施令窈有时被折腾得死去活来的时候,恨恨地想过倘若让他下田一口气犁五亩地,恐怕也是气儿不带喘两声的。
看着她眼里的笑意,谢纵微抿了抿唇,有些幽怨地望着她。
谢均霆在一旁看戏,看着这一幕忽觉十分眼熟,不由得侧过头去看在一旁站得笔直,侧脸英秀如玉的兄长。
长得像阿耶便罢了,谢均霆善解人意地想,这也不是阿兄能够决定的,但他怎么还跟着阿耶学起了这种小家子气的做派?
谢均晏十分淡然地迎接弟弟半是鄙夷半是怜惜的目光,忍了好一会儿,才扭过头看向经过一遭劫难之后愈发放飞个性的弟弟。
好汉不吃眼前亏,谢均霆扭过头接着看老牛爹和花孔雀叔同台斗戏。
施令窈不去看他,看向秦王,微微领首:“别理他,你直说便是。
秦王没有谢纵微想的那般高兴,严格来说,他此时心里边儿还泛着酸。
孰近孰远,窈妹拿捏得很好,谢纵微.….明明是被她祖护的那一方。
黯然一瞬,秦王又振作起来,对上那双漂亮澄净的眼,他又笑了:“我想劳烦你进宫一越,劝我母妃随我去边疆。我在边疆有一座王府,也有些私产,足够给她养老,不要再回汴京来了。
施令窈一愣。施父原本不打算管这些小儿女的私事,方才看了一会儿都觉得怪难为情的。但听了秦王的话,尤其是最后半句,施父面色微凝,他免不得要做出旁的思量秦王脸上带着轻快的笑意,他鲜少在她面前露出悲伤或是生气的样子。他记得九岁的施令窈夸过他,笑起来的样子像是她们家邻居养的那只大白鹅,很神气,很漂亮
施令窈怔然半晌,点了头,说好。
秦王松了口气,拼命压抑着心底涩到极致的苦意,正想扬起笑脸谢过她,却听施令窈又道:“虽不知你与太好离京之后,我们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但若当日你野了新,一定要给我写封信。提醒我随礼,才是。
谢纵微看着秦王倏地塌下去的嘴角,在心中直呼痛快。
秦王点了点头,对傻站在一旁的谢均霆招了招手:“快,来扶一扶你干爹我。嘶.……也不知是不是旧伤复发了,有些头晕。
谢均霆暗笑,什么旧伤复发,明明是情伤发作。
等等他反应过来,瞪圆了眼:“你什么时候变成我干爹了?!"秦王看着他那双像极了他母亲的眼睛,挑了挑眉,眼神警向谢纵微:“你阿耶答应了的,不信你问他。谢纵微板着脸,看着一脸不可置信的小儿子,语气却十分温和:“秦王殿下的确是旧伤复发……大抵是脑子那块儿的旧疾,均霆是大孩子了,不要与病人计较。秦王主动表态,要退出棋局,不在争储这件事上陪他们玩儿了,但谢纵微又岂是轻易能够摆脱的主儿,不咸不淡地将他一军,秦王也只能保持微笑。"既然子恒身子不舒服,野物燥性热,便别吃了,回屋歌着去吧。"这话旁人说,秦王定然不理,但说话的人是施父,是他的思师,泰王母有些遗憾不能和窃妹一块儿共必野猪肉,还是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应是施父看着奏王这幅模样,心里暗暗叹气,慈爱道:“府上的杜厨娘跟着来了,她做得一手好菜,其中荔枝肉和红烧乳,鸽都是你爱吃的,待会儿我叫她做了给你送去。你在屋里好好歌着,晚上我去瞧瞧你。“秦王扬起的笑脸僵在了半路。赏味美食自然是好,但和先生单独会面什么的………他并不想啊!那头大野猪烹调起来颇费功夫,施父做主让各人都先回屋歇会儿,待饭菜备好了再去饭厅一同用膳。家四口回了芙蓉院,谢纵微开口打发谢均晏和谢均霆沐浴更衣,谢均霆还有些不高兴,他疑心阿耶为了搪塞情敌,打上了把他塞给秦王当儿子,让他给秦王养老送终的算盘。他的维了一路,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话,谢织微现在满心部是旁的事儿,被这个实在不识趣的小儿子闹得烦不性须,只能果着脸开口:“我最后再说一次。均霆,你是我与你阿娘亲生的骨肉,我怎么舍得把你推到别的男人身边让你唤别人爹?谢均霆撇了撇嘴:“倘若我不是阿娘和你生的,你就舍得了?"此话一出,谢纵微面色冷沉,谢均霆也暗自懊恼,觉得自己说错了话,阿娘怕是会伤心。".…我又不是故意这么说的。”就是想气一气他。谢均霆嘟哝着,年轻气盛的少年郎还是无法很好地遮掩心底的想法,因为谢纵微那话,他很高兴。他飞快上前,抱了抱施令窈,紧接着,又张开手臂抱了抱谢纵微。纵使谢均霆在同龄人里算得上是长得高的那一拨,但在谢纵微面前,犹如扎根在玉山前的一根小竹。谢均霆很快收回手,有些不自在地后退两步,把兄长往前面一推,捂着脸往自己的屋子跑去:“阿兄你也抱抱吧!我,我先去洗澡!看着他带了几分落荒而逃意味的背影,剩下的一家三口面面相觑,都忍不住笑了。施令窈笑眯眯地对着谢均晏招手:“大宝,快过来呀。谢均晏脸上的笑意立刻化作红晕,那张瓷白无暇的俊秀脸庞上带了些羞赧之色,看得施令窈怜心大动。虽然父子俩模样相似,但大宝做出这幅害羞模样来,就是显得格外惹人疼爱些。谢均晏没有过多犹豫,走上前去展臂抱了抱施令窈,感觉到她的鲜活温热,他笑着松开了手,又去抱谢纵微.动作并不敷衍,只是时间显然比先前短了不少。谢均晏并不知道自己此时顶着一张多红的可爱脸蛋,退后一步,彬彬有礼道:“阿娘,阿耶,我先去更衣了。施令窈点头,看着他一溜烟儿跑了,忍不住笑,挽上谢纵微的胳膊,软绵绵的面颊也贴上他的臂膀:“多可爱的孩子啊。"谢纵微低头看她一眼:“嗯,你和我生的。”若是和旁人生出来的,定然没有均晏和均霆玉雪聪明活泼可爱貌赛潘安懂事孝顺。虽然这话乍一听没什么,施令窈仔细品味了一会儿,还是觉出了几分酸。她瞪了他一眼,放开了他的手,自顾自扭身往屋里走去。
醋得莫名其妙,她明明已经注意分寸了,秦王也没有失礼
就他反应最大。
谢纵微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正懊恼自己方才没收住情绪,眼睫低垂,却见鹅黄色的牡丹纹绮云裙翩跹的弧度一顿,面朝向他
谢纵微心里一跳,垂下的眼缓缓抬起,看见施令窈扬起脸,命令他赶快进屋来给她捏腿。
谢纵微笑了。
“好,这就来。
进宫给卢太妃请安是件麻烦事,等到施令窈写了帖子让秦王替她送过去,又得到卢太妃的回信——一个高冷有力的可’字时,已经过了几日。
这日下了很大的雨,施令窈原以为谢纵微不会再过来了,但听着廊下渐渐走近的脚步声时,她还是一骨碌从罗汉床上爬了起来,才得的话本子也顾不得了,一股脑丢在一旁,看向门口。
庄子上的屋子比不得在汴京的宅邸恢法大气,但胜在精巧,罗汉床所在的东隔间与门口只用了一道花罩珠帘隔开,那道还带着雨水温气的挺秀身影出现在门前时,施令窈忙踩上绣鞋,朝他走了过去。
“雨这么大,你怎么过来了?"嘴上说着担心的话,她的眼睛弯着,是开心的样子谢纵微想碰一碰她盈着笑意的眉眼,刚刚抬起手,又放了回去。对上妻子疑惑的服神,他解释道::“我身上寒气重,别冷着你。”对外,虽说施令窈身子娇弱,为她推拒了许多交际往来,但谢以微一向很注意她的身体,就算是住在庄子上,也让白老大夫隔个两三日便来给她把脉抓药5。她的身体还是需要精心调养,慢慢养着。施令窃听了他的解释,没说话,用怕子拂了拂他被雨水漫湿了的肩头,见他身上那件雪青色的双面绣四合团的围领袍被雨水染成深色的地方不少,忙推他在浴房走去:“工好有热水,你快去洗个课换身衣,我让绿翘去煮些姜汤来。谢纵微柔和含笑的神情在听到后半句时微微一僵。施令窈知道他和谢小宝一样,都很讨厌姜的味道,但这会儿没得商量,她又推了推他:“快去。“得令。”谢纵微攥紧手,自觉这会儿手指没有那么冰凉了,便轻轻捏了捏她软滑若羊脂的腮,“阿窈真威风。施令窈瞪他一眼,漂亮的唇角翘着,等他进了浴房,她看着檐下连成线落下的雨珠,凉风带着院子里的花香与绿意扑面而来,洗去了夏日的燥热,她心情越发好,笑着让绿翘去熬煮些姜汤来。绿翘得了吩咐,立马去了。苑芳见她在屋里只穿着件杏黄襦裙,外边儿罩着一件轻薄若云烟的桃红软烟罗大袖衫,漂亮是漂亮,衬得她一身肌肤如玉莹润,像是一朵慵懒无力的牡丹。“娘子又贪漂亮,这会儿下着雨,入了夜就家冷了。"苑芳一边唠叨着,一边给她重新寻了件关蓉色绣佛手金菊的量衣披在她肩头,这才满意,“明儿我让织衣阁的人过来一前,给娘子做些厚实些的秋衫。这才七月里.施令窈弱弱道:“也不必那么着急吧?咱们是过来避暑的,哪儿就用得着秋衫了?”苑芳想了想:“行吧。”接着她又笑道,“我先给你做几件,等回了汴京咱们再去织衣阁让绣娘们给你做更漂亮的。施令窈坐在罗汉床上,苑芳站在她身旁,她听着这话,心里热乎乎的,软软地搂住苑芳的腰,蹭了蹭她:“苑芳对我真好。施令窈拉着苑芳坐下,腻在她怀里,苑芳身上暖呼呼的,她靠着舒舒服服地说了好一会儿话。苑芳笑着听她叽叽喳喳,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娘子还没有出嫁,十二三岁的时候。娘子本就是开朗惹人爱的性子,再想想她做谢家妇的那三年苑芳摇了摇头,把那些酸涩的记忆都赶走。总归娘子现在又好起来了,过上了她喜欢的日子,苑芳觉得这样便很好。谢纵微带着一身甘冽水汽出来时,见妻子亲亲热热地靠在苑芳怀里,脚步一顿。她是这样的性子,只要是她喜欢的人,便爱往人家身上贴。所以,当年在面对他搬去书房另居的事,她才会那样伤心。谢纵微心里飞快闪过一丝痛意,很快又恢复如常。苑芳也十分识趣,见谢纵微来了,轻轻扶住施令窈的肩,让她自个儿坐起来,笑着道:“我去瞧瞧绿翘的姜汤熬好没有。屋子里一时又只剩下夫妻二人。天色已经暗透了,施令窈听着淅沥不绝的雨声,喃喃道:“今夜睡觉的时候把窗户打开些,一定很凉快。谢纵微坐到她身边,这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她早已洗漱过,一头乌蓬蓬的泛着缎光的长发随意披在肩后,他轻轻拂过,颇有些爱不释手的意味,夫妻俩静静待了一会儿,直到苑芳端了两碗姜汤过来,施令窈见那红木托盘上放着两个碗,眉头微皱:“我不喝。谢纵微含笑瞥她一眼,数落他的时候倒是一套一套的。苑芳摇头:“不成,今儿的雨下得大,你又爱敞着门窗吹风,还是喝一碗去去寒气吧。这话说的有道理,谢纵微点头表示赞同,拿起一碗姜汤,有些烫手,不过就是要趁热喝才有效果。他皱着鼻子,一口气喝光了,看向施令窈:“瞧,一下就喝完了。"那么爱喝就都给你喝…”施令窈嘟哝着,接过他递来的另一碗姜汤,喝得很快,表情痛苦,把空碗递给苑芳,连连挥手:“拿走拿走。苑芳忍俊不禁,把空碗都收了起来,出去的时候顺带带上了门。谢纵微伸手把她揽到怀里,不知从哪儿变出一张精巧的帖子递到她面前:“瞧瞧?那碗姜汤的效果不错,施令窈浑身都泛着暖意,靠在他怀里,没一会儿就开始犯困,但看着那张帖子,她眼睛一亮,猜到了是卢太妃的回信,她打开看了,回信的内容十分简单——''可’施今窈有些轻惑:“夫君,你说,孩子的性子和耶娘的性子有关联吗?我瞧着大宝和小宝,都有咱们的影子,但卢太妃与秦王的性子…"她想了想,才选出一个恰当些的形容,“"感觉像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卢太妃乍一看是个很不好相处的贵妇人,秦王打小又活泛过了头。谢纵微嗯了一声,把那张帖子放到了一旁的桌几上,亲了亲她的面颊:“缘法不同罢了.……阿窈,现在起不要提别人,好吗?"屋外的雨声一直不曾停歇,屋里的雨势显然要缠绵些,沥沥的雨声落个没完,迟迟不肯停雨放晴.施令窈最后只来得及拧紧他的耳朵,气急败坏道:“我就知道你冒着雨过来没打什么好主意。给她送帖子是假,狠狠饱餐一顿才是真。
她的声音和莹润如玉的肌体一样,软绵绵的。
谢纵微低头亲了亲她,语气欣悦:“阿窈真了解我。
再怎么胡闹,也只得了一次。只是那一次格外长,磨到施令窈都没了脾气第二日,谢纵微才起身,她便也跟着醒来了。“马车上还可以睡会儿。”谢纵微拿过一条披风将她整个裹住,“下车之前梳妆打扮好就成,我让苑芳她们把你要用的衣衫钗环。你再睡会儿。殷勤伺候,小意温柔。施令窈歇了和他计较的心,她许久没有在天色还没亮的时候起来了,听了他的话,心里下意识觉得可行,便闭上眼,很快又睡了过去.谢纵微吩咐完,折返回来时,见她整个人都埋在披风里,露出的面颊红扑扑,像成熟到极致,透着粉的桃子。他低下头,亲了亲她的脸。等到施令窈醒来,已经快到宫门口了,她低下头,见身上已经换了一品浩命的吉服,谢纵微递了茶盖过来让她漱口,施令窈乖乖照做了,等到吐出茶水,人才清醒过来.“我让山矾在宫门口等着,你与太妃说完话,便直接回庄子上吧,不必等我了。"谢纵微想了想,又叮嘱道,“秦王拜托你的事,尽力即可,不必强求。施令窈点头:“知道了,你昨夜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啰嗦。"被嫌弃了的谢纵微无奈,山矾停稳了车,他打开车门,小心翼翼地牵着她的手,护着她下了马车。夫妻俩虽然一同进了宫门,但一人要去内宫,一人要去官衙,到了重华门前只能分开走。"今夜我还过去。"赶在分开之前,谢纵微低声说完这句话,见妻子面若桃花,温漉的眼瞪着他,他十分好心情地对她笑了笑:“去吧,我看着你进去。施令窈转身就走。
老不正经,她刚刚就不该心疼他披星戴月赶路辛苦。
71、第七十一章
七月天的天正是暑热喷发的时候,施令窈进了含象殿,只见绿槐高柳,榴花开得正艳,一阵带着凉意的薰风吹来
走在施今窈右前边儿的宫女一边替她打扇,一边笑道:
"太妃怕热,圣人年年都让尚宫局的人给咱们们含象殿多拨些冰例
夫人待会儿再喝一杯冰
镇过的杏仁饮,就更舒坦了。
施令窈笑着点头,心里微微有些发愁。
卢太妃显然是不会委屈自己的性子,但边疆之地,自然是比不得京皇城处处精巧尊贵。在这含象殿里度过了人生大半岁月的卢太妃,肯跟着秦王出宫远赴边疆吗?施令窈不俊,只从那日秦王被刺,却无下文的事便能知道,沐京,尤其是这座皇城之上正酶酿着可怕的风暴,她还没有经历过夺嫡之争,却也明白校着秦王的性子,此时若还想着拼力一争,而不是生出退局之心,那便不是他了。卢太妃在东配殿见她,还不等施令窈依礼向她行礼请安,便不耐烦地拂了拂手:“行了,坐吧。"施令窈也没和她客气,坐在下首的玫瑰椅上,端起茶盖喝了一口。方才那位官女的确没哄她,含象殿里的东西无一不精,这杏仁饮清甜可口,几口入喉,便将残留在身上的暑热都给带走了,通体舒泰,整个人都静了下来。
卢太妃敝懒坐着,见施令窈小口小口地连着喝了一会儿,虽然是喜欢的样子,她那双上了年纪,却仍能看出妖媚形态的服里露出几分笑意,她吩咐菘蓝:“再去给这馋嘴的妮儿端两蒸杏仁饮来。
她语气促狭,施令窈有些不好意思,忙道:“让太妃看笑话了。
卢太妃描画得十分精致的黛眉微挑,“行了,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子,今儿来含象殿,恐怕不是为了贪我这几碗杏仁饮的吧?
“太妃神机妙算,算得真准,”施令窈抿唇笑了,白嫩耳垂上的绿松石随着银链轻晃,莹白如玉的脸庞上晕开淡淡的红,她的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我有事要同太妃说,还请太妃屏退左右。
菘蓝皱了皱眉,这施二娘子虽不是鲁莽糊涂的性子,但让卢太妃独身待在殿中和她说话,菘蓝还是有些不放心。
卢太妃不以为意,挥了挥手,示意官人们都先退下:“她一个豆芽菜,能有什么本事?狠起来连我肩膀都打不到呢,你放心去就是。
施令窈保持微笑。
虽然卢太妃这话是顺着她的意思做事,但这话听着未免太伤人了一些!
想到家里那三个大高个,施令窈心下难掩黯然,
明明她打马球投壶射箭样样精通,怎么就长不高呢?
随着吱呀一声响,殿里安静下来,只有风轮在转动吹向冰瓮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卢太妃看着她低垂着脸,像是有些不高兴的样子,笑了:“个小丫头,说你几句就生气了?肚量真小。’
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轻快,一点儿都不像是传言里那个专权霸道,爱磋磨儿妇的老太妃。
施令窈忽地就想叹气。
“太妃,您苦苦支撑着,是为了什么呢?"卢太妃挑眉,似乎是觉得她这话莫名其妙。她的手随意搭在紫檀木桌几上,戴着戒指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那颗水头极好的翡翠闪着绿莹莹的光,重又变得高高在上的凌厉眼神落在施令窈身上:“哪怕你夫君是当朝首辅,冲着你刚刚那番话,我也照样能治你一个视皇家的罪过。卢太妃五官生得大而明艳,因此她面无表情时,就显得格外具有压迫感施令窈仰起脸,笑声道:“我知道太妃舍不得押我去天牢里受苦,特地吓唬我呢。看着她像花儿似的笑靥,卢太妃有些不自在地挪开视线。坏脾气的老太婆做得久了,乍一见着这样没皮没脸敢和她撒娇卖痴的小娘子,她还有些接不住招。“什么舍不得.….小妮子脸皮倒挺厚。卢太妃轻嗤一声,却听得施令窈又道:“秦王前两日来寻我帮忙,让我劝您离开汴京,随他去边疆,再不回来。卢太妃准备好的刻薄之语顿时忘了大半,她的坐姿变了变,不再像先前那般随意。施令窈装作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站起身来,慢慢走到卢太妃身前,石榴裙在铺着鹤,鹿同春纹案的地面上徐徐迤逦开一树艳丽的花,她微微拾起头,直视着卢太妃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不信您不知道外边儿是怎么传您的,什么专制霸权,刻薄宫妃,挟恩求报…可您想要的不是权力,也不是高位,您想保住秦王平安。“
卢太妃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她,
施令窈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自顾自地往下说。
“您和秦王,有一个被架在高位上,他们才放心。您跳得越高,争得越凶,他们才越不会猜忌秦王。"
秦王又是那样散漫不争夺名利的性子,他的母亲只有愈发强势,那些人的目光才不会久久地停驻在他身上。
的成大事者,须以忍字为先,母子俩都到得高、死得物的例子,人们印象最深刻的便是先朝的黄贵如与其子王,他们母子俩仪着先帝宠爱而楼行霸道,将东官之位视作自己的囊中之物,不降手足,相互数杀,闹得朝里动荡,国本不稳
自秦王今春从边疆回京述职后,圣人心疼弟弟,没有让他再返边疆,而是将人留在了汴京。说要让他替自己办事,却也直到前些时日,恰好是二王撕破脸的时候,秦王领到了差事.
施今窃平时不愿去想用些让人想了心里会发何的事,但一点太好与奏王,对地都线好、卢太好从前与她并不亲近,动期还要训级她几句,但施令刻记得,她十一岁那年头一回来日事,怡好是在言里,她除里糊杀的,又觉得言怕,没头没脑之下不小心撞到
了带着人去教训陈贤妃的卢太妃。
是她握着自己的手回了含象殿,吩咐宫人给她寻来干净的衣衫,又教她怎么用月事带子,还给她熬了一碗热乎乎的红糖丸子。
施令窈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和谢纵微那等多智近妖的人比起来心眼子少得可怜,但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卢太妃与秦王搅进漩涡之中。
她的手轻轻搭在卢太妃膝上,有温热透过衣裙,传到卢太妃筑得高高的心墙之上。
“您撑了这么多年,已经很辛苦了。我不想您前功尽弃。
圣人的心意莫测,她更是猜不透,但她能想象得到,倘若秦王被卷进储位之争,被心狠手辣的昌王之流盯上,万一出了什么意外,这个素性要强的老妇人会有多么难过,。
卢太妃垂下眼,看着正仰着脸看她,神情诚挚的施令窈。
说实话,卢太妃从前不大明白,为何她的孩子会这样痴迷于她。以她看来,施家的小二不过是长得漂亮些,人活泼些,嘴巴甜些,打马球的时候又格外英姿飒爽些
也没有什么特别惹人喜爱的地方吧?
但现在,卢太妃有些迟缓地反应过来了,她那一把年纪还爱臭美的儿子,眼光的确不赖,
“太妃.…”见卢太妃迟迟没有开口,只是看着她,施令窈有些志忑,轻轻又唤了她一声,却被卢太妃按住了手。
卢太妃多年来养尊处优,哪怕上年纪了,手上肌肤也依旧细腻柔滑,温温热热的,像是阿娘的手。
“这事儿我知道了,我会和秦王商议的。”见施令窈颦眉,似乎很不放心的样子,卢太妃哼笑道,“你又不是我的儿媳妇,操这份心作甚?
说来,她想起今年春天,秦王眉飞色舞,急匆匆进宫来的样子。
心上人死而复生,再现人间,他欢喜极了,卢太妃看着他笑成那副不值钱的模样,啐了两口,但心里到底是为他高兴的。
因此当谢纵微求到她面前时,卢太妃没有拿乔,快答应了下来
她是一个母亲,她也有自己的私心。
“但谁让我儿无福呢,只好便宜谢纵微了。”卢太妃说着,轻轻摸了摸她云鬓上斜斜插着的明珠步摇,“回去吧,往后莫要再来了。
施令窈唇线抿得紧紧的,没有说话。
卢太妃笑了笑,推她起来:“还想贪我几杯杏仁饮?快走快走。
真是个固执的老太太。
施令窈被卢太妃轰了出去,走到半路上还在想,那她老人家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此时背后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施令窈回头望去,是含象殿里刚刚为她引路的宫人。
官人笑着道:“太妃说夫人您爱喝杏仁饮,嘱咐婢给您装一些。"她见施令窈笑了,又接着道,“夫人别担心,婢送您到官门口,不会累着您。
“太妃慈爱,让我都有些惭愧了。"
施令窈被夸得飘飘然,等上了马车,将装着杏仁饮的壶递给在车舆里等着她的苑芳,她还在想,难怪能在卢太妃面前得脸呢,那位官人见人说人话的本事实在是练得炉火纯青了。
莫说是卢太妃爱听,她日日听着这样的奉承,都觉得飘飘欲仙。
苑芳见她进宫一趟,还得了个大肚子水壶,不由得好奇:“卢太妃,赏了您什么?"
有苑芳在,什么都会为她安排好,施令窈拈起一颗水灵灵的紫葡萄,也没剥皮儿,直接丢进嘴里嚼了几下,笑着道:“是杏仁饮,味道可好了,你尝尝。
“罢了,我可不和你抢。”既然卢太妃特地让人给她装了这么好些,必然是施令窈尝着觉得好喝了。
施令窈眨了眨眼:“我想着你尝了之后能分辨出方子,今后就能常做给我喝了呢。
苑芳知道她在故意逗她,嗔怪地瞪她一眼,拿过一旁的团扇往她身上扇了扇:“大内御用的方子,我这舌头粗笨得很,哪里能尝得出来?
两人说说笑笑间,马车外传来的人声倏地热闹了些,苑芳挑开帘子一角看了看,有些奇怪:“怎么走的是这条路?"
驾车的是山矾,他闻言隔着一层车门对她们笑着解释道:“大人之前吩咐了,若是夫人出宫了,先去春霎街瞧瞧。
苑芳也不惊讶,笑着睨了施令窈一眼。
施令窈面色微红,还偏要嘴硬:“其实我有些累了,也不是特别想逛街了."
“是吗?”苑芳变戏法似地拿出一个胖鼓鼓的荷包,“那我可就将阿郎交给我的这袋银子放回去了?
"等等
施令窈立刻挺直了腰肢坐起来:“谢纵微什么时候藏了那么多私房钱?"
不是说他的身家都放在她手里了?那这些又是什么?
不成,今晚得好好盘问他一番。
苑芳哭笑不得,见她又起了劲儿,如一条活鱼般钻进了春街,认命地跟了上去。
等谢纵微披着一身夜色到了庄子上,已是月上中天其他人都已歇下了,他进屋前见屋里一片黑,没有点灯,猜她怕是睡了,动作愈发轻,推门进去之后,不想打扰了她好眠,直接拐去浴房洗漱了。再出来时,才绕过屏风,却撞进一片软玉温香里。谢纵微笑了,早在里面的时候他就闻到那股玉麝香气忽地浓郁起来
他就知道,是她过来了。但她不出声,应该是悄悄躲在屏风后面。
只是不知道她要如何捉弄他。
想到几个可能,谢纵微有些口干舌燥,扯过一旁的巾子擦干身上的水珠,薄而有力的身体上蒸腾着一般热气儿。现在随着她撞入怀中,那股热气隐隐有沸腾的趋势。
“夜深了,还投怀送抱做什么?"
听着他一本正经的调笑语气,施令窈啐他:“胡说八道!我明明是要拷问你。
拷问?她没有点灯,只有浴房里的暖色光晕透过屏风模糊地酒过来,带着些燥热的夜色与朦胧的灯光交织在一块儿,淌出许多脉脉的情愫。“拷问,好,阿窈可准备了枷锁?"仿佛是为了配合这浓稠到让人呼吸发烫的夜色,他的声音放得低低的,甘冽的气息擦过她耳廓,引起靡丽的红。“唔,不是逃跑。但我也总要意思意思挣扎两下。”谢纵微笑了,拉着她的手腕往内室走去。稀里糊涂的,施令窈卧倒在被衾之上。两条纤细笔直的腿很软,又很有韧性。踩在那截劲瘦的.腰.上。
"好了。现在我跑不了,也挣扎不动了。"
谢纵微低下头,亲了亲她潮红的脸:“阿窈想拷问我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施令窈欲哭无泪。
她要的不是这种拷问啊!
还有,现在被拿捏,被他用诸多手段折磨到说不出话,只能溢出些破碎音的人,是她
谁家刑官做成她这样,可真是丢人!
再过几日便是盂兰盆节,今年日子特殊,施父施母想着要好生祭拜祖先,请求他们多为后代儿女赐福,因此一家人暂别了庄子,又回到了汴京。隋蓬仙得了信,立马上门来寻施令窈说话。“你可知道,汴京出大事了。"姐妹碰头,第一件事居然不是听她抱怨定国公如何不解风情,又是如何折磨她那载不堪盈盈一握的细腰,施令窈一愣,见好友人比花娇的脸庞上难得一片严隶,她心下也跟着沉了下去。
72、第七十二章
施令窈紧张地盯着隋蓬仙,见那张秾丽娇艳到极致的脸庞上满是严肃,
她忍不住来回绞自己的手指头:
“臭阿花你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隋蓬仙一脸深沉:“难道你没有发现么?"
施令窈迷糊了,发现什么?
隋蓬仙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精巧的小镜,揽镜自照,眉头紧缩:“你上回送我的花需没了,我停用了几日,你瞧,我容色瞧着是否有几分暗淡?"
提着心的施令窈:…
隋蓬仙对着镜子照来照去,仍不满意,分心又问了她一句:“这还能补救吧?我天生丽质美若天仙,稍用手段再美上五十年应当不成问题。
施令窈没好气地拎了个匣子放到她面前:“一早便给你准备好了,别念叨了。"
她知道好友因着幼年遭遇,极其爱惜她的容貌,这会儿也只当她刚刚是又发病了,不与她计较。
隋蓬仙见着匣子里整整齐齐地放着数瓶花露,笑得像偷吃到了蜜一般,整张脸都亮了起来。
她关上匣子,对着施令窈眨了眨眼,娇声道:“你干嘛用这种肤浅的眼神看着我?我来寻你,真的是有事要告诉你。
施令窈托着腮嗯嗯两声:“洗耳恭听。
“你这样子哪里恭了…”隋蓬仙很不满意,但她看在那几瓶花器的份上还是勉强继续说了下去,“吴王脱冠素服,跪在紫宸殿外请求面圣,其间水米不进,以致数度量厥,只可惜呐,圣人还是没叫他进去。
施令窈若有所思,垂下眼,看向桌上的木纹.
她爱吃葡萄,施府的碧波院与激府的长享院都有一片葡萄架子,昔年施期瑛来探望新做了母亲的床妹时,施今窃笑着待在床上对着姐姐得意道:“得亏我有孕的时候吃了那么多葡萄,长姐你瞧,大主和小主的眼睛是不是水灵灵的,比葡南还大?“
苑芳在一旁听得只能忍笑,娘子吃多了葡萄酸倒牙的事是一句不提啊。
施朝瑛怜爱地看着睡在襁褓里的两个小外甥,嘴上却无情道:“照你这个吃法,那些葡萄在你肚里都要被压成葡萄干了。得亏我两个乖外甥天资聪颖,自个儿争气,才没有长出一对葡萄干似的眼睛。
施令窈险些被姐姐的话毒晕过去。
这会儿罗汉床上的桌几上就摆着一个玛瑙碗,里边儿装着在井水里湃过的葡萄,个个水灵。
记忆有多美好,她就有多讨厌让旧往四分五裂的那些人。昌王首当其冲,吴王和安王也不是什么好鸟。
隋蓬仙今日特地给她说了这个消息,正是在暗示她三王鼎立的格局有变。
有人要提前出局了。
可真是个好消息。
施令窈眼尾微翘,往嘴里塞了一个葡萄,好奇道:“他跪在紫宸殿外不出恭不更衣?这怎么憋得住?"
姐妹俩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和隋蓬仙在一起度过的时光总是过得格外快些,但定国公都亲自上门来接了,施令窈只得送她到门外,不忘叮嘱她别忘了后日去二人好友黄德玉家中做客的事儿。
隋蓬仙点了点头,拉着她的手依依惜别。
赵庚在一旁看得眉头直跳。
好在此时一辆马车停在谢府外,有一道挺秀若玉山的身影出现在他们视线之中,
赵庚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仙仙,谢大人回来了,咱们就别打扰别人夫妻团聚了吧。”赵庚上前两步,动作轻柔又不容拒绝地捞起隋蓬仙的手,裹在掌心紧紧握住,
“反正你们后日又会再见,不是吗?"
隋蓬仙警他一眼:“老东西,你说话阴阳怪气的做什么?"
施令窈立刻将目光放在正朝她走来的谢纵微身上,只用余光悄悄看戏.
哎呀,定国公是不是划她手心儿了,怎么臭阿花的脸一下就红了。
“定国公,定国公夫人。”谢纵微缓步上了石阶,身后晚满天,
一片旖旎绚烂,愈发衬得他清费如玉,如云雾缭绕的深谷中吃立挺拔的一棵雪松,离得近了,他身上甘冽宁静的气息传来,轻而易举地驱散掉她周身的暑热,手上也传来微凉的触感
施令窈才发觉他握住了她的手。
看着妻子脸上微微的恍惚,谢纵微挑眉,这个时候走什么神,
赵庚捏了捏那只不安分的小手,对着谢纵微领首,带着蓬仙往白家马车走去。
此时虽然已是日落,但隋蓬仙决计不会让自己的脸一路大喇喇地暴露在日光暑风之下,赵庚只得将她送上马车,自个儿骑马在旁护送。
谢纵微位居首辅,赵庚如今又掌控着汴京守卫,于公于私,两人的关系都不能太近。
只是他们都从没要求过她与仙娘做什么。
施令窈吐了口气,另一只手挽上他的手臂,整个人便亲昵地贴在了他身上:“今日回来得比昨儿早些。"
谢纵微嗯了一声:“想早些回来陪你。
夫妻两往府里走,一路上女使仆役们见男女主人从她们面前走过,注意到二人亲证的姿势,有丝爱害羞的的纷红着验低下,等到他们走远些了才敢治着头接着看,有的大胆些,便关塘嘻地福身行礼之后,光明正大地伸长了榜子去看何郎与娘子条打战
彩需如仙子臂间飘带,往人间洒下万千华光,有金色的霞光晕染在夫妻二人背影上,随着他们一路走过,冷寂了十年的谢氏门庭倏然间鲜活起来,廊下的几盆兰草也跟着舒服地抖了抖枝叶
“在长亭院住得还习惯吗?还有没有什么要添置的东西,你要与我说。
已经很久了,谢纵微从未设想过还有她站在门口等着他下值归来,夫妻二人一起散着步回长亭院的这一日。
…虽然今日算是歪打正着,沾了定国公夫人的光。
但,谢纵微还是很高兴,其间伴随着的,害怕失去的心理又再次占据上风,
他不想因为任何一点有心或是无意的地方让她不开心。
施令窃所地文幅值重其事的语气,只觉得莫名其妙:“告诉你干什么,你有钱买?”说着,她想起前两日“烤间,他的事儿、新旧根一起涌上,她很复般地条条维生他的手臂,力道之大,让海料技根起志经故事里(开的青蛇,它树统上佛子清D苦修
的身躯时,应该也是这般绞得人几欲丢盔弃甲,落入狂情的滋味。
“咳,我只是提一嘴罢了。阿窈想添置什么,都随你的意,我觉得都好。"谢纵微谨慎地开口,见她使劲儿使得来紧绷的肩缓缓松下,心中不免好笑,“怎么放开了?我喜欢你缠得紧一些。
话音刚落,施令窈连忙往四周瞧了瞧,松了口气,幸亏没旁人。“谢纵微,你这张嘴真的太可怕了!"她气呼呼地松开他的手,扯了扯臂间的轻罗披帛,大步往长亭院走去谢纵微不紧不慢地追上她,他个子生得高,一两步便抵了她怒气冲冲下的四五步。“阿窈,你说这话我可要伤心了,难不成你就没有受用的时候?“山矾给他淘了那么多话本子回来,谢纵微皱着眉想,既然已浪费了时间,茶毒了眼睛,便该物尽其用,学以致用,实践中见真章才对。是以夜间床帏里,施令窈常常为谢纵微的一些行为目瞪口呆,但无论嘴上怎样嫌弃,骤然加大的雨势骗不了人。
他知道,她也喜欢。偶尔的言语刺激,嗯,的确很刺激.诚机微许暗暗回味、施今窃自然也听明户了他那白话用隐合着的调品,如话地刹往胞,一双泛着水的眼若恼地照着他:“改日我得去佛相面前清几张济级贴在床上镇一镇,要不然我总疑心你技里便要被山野里的狐律时本,尽物些不像你的事儿“谢纵微笑了,伸手揽过她的腰,施令窈拍了两下,他没放开,那口气松了,便也懒得再挣扎,随他去。走着走着,却发现路不大对。
施令窈靠在他肩膀上,疑惑抬头:“这不是回长亭院的路啊。
谢纵微从容颔首:“嗯,的确不是。"
那他要做什么?施令窈稀里糊涂地就被他带到了长亭院后的一处小花园里,直到被推进假山,周遭的光猛地昏暗下来,她才反应过来却已经来不及了。“今夜得去寿春院用膳,你发什么疯。谢纵微慢条斯理地挑起她的轻罗披帛:“嗯?做些人面兽心的事儿而已,我已上手了,很快。已经上手了施令窈咬住披帛,羞愤地闭上了眼。她这会儿明白了,谢小宝有时候爱乱用一些词语典故,原来就是从他这儿遗传的!
紫宸殿外谢纵微出了殿,行走间,青衣续裳间的九章纹路若隐若现,容色冷漠,端严若神愈发衬得一旁的尚书左仆射安衡肥肥胖胖,一脸福相。
“谢大人,谢大人,您等等下官。"
安衡少有这般谄媚的时候,谢纵微睨他一眼:“安大人,你我既同朝为官,小辈之间的事,便不要拿到这儿说了。"
安衡有些摸不着头脑:“啥?"谢纵微顿住,似笑非笑地看了安衡一眼:“哦?原来安大人竟不是为了令公子又被我儿均霆痛扁一顿之事来找麻烦的?"安衡被那一眼看得头皮发麻,他这几日正焦头烂额,晚饭都来不及吃,常常是独自忧心到深夜,再叫上一桌子夜宵聊以慰藉,自然也就没有发现自家那皇小子的导样。这种特殊时候,他顾不上孩子,夫人也是整日闹脾气骂娘家人骂婆家人,臭小子还不晓得审时度势,就知道给他爹找麻烦!安衡已决心回家常儿子一顿板子,这会儿态度愈发殷勒:“谢大人说笑了,大子顽劣,劳得令郎出手帮我调教,说来我也欠了令郞一笔人情呢。谢纵微很忙,停下来听安衡说几句话权当放松,但听他一直没说到重点上,他有些不耐,目光放远,落在正跪在青金石板的吴王身上,
他已连续跪了三日了,日日都是跪到子时之后,方才支撑不住晕厥过去。第二日晞光微亮,又继续跪。
安衡的视线也跟着落到了吴王身上,他的语气愈发恭敬:“下官有事要禀明大人,还请借一步说话吧。
谢纵微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到了紫宸殿旁的官衙,二人寻了一处僻静地方说话,山矾给他们斟了一杯热茶,又退了出去,在屋外收着。谢纵微看着茶盏里漂浮着的茶叶,忽地想起妻子近日来饮茶,总爱往茶盖里丢一个大枣,说是这样喝能够美容养颜。她已经很美了,谢纵微想象不出她再漂亮下去会是什么模样,他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施令窈便笑得很开心,惹得谢小宝在一旁酸溜溜地夸他嘴上不抹鹤顶红,改抹蜜了。安衡见谢纵微面上神情温和,甚至带了点儿淡淡的笑意,心里也跟着一松,忙抓准时机,恭声道:“吴王办事不严,惹得圣人大怒,龙威深重,底下的官员们连着波及一片….这里边儿就有下官那个不成器的小舅子。"说着,他成探着看向通纵械,见他脸上没有需出的漠厌恶之色,这才壮着胆子接着往下说:“说来也是完萝,谁也没想到,今年南方的雨势会这样大,连着半月编延不尽,水位高涨,这才把游县一带的提切冲垮了.,我那小舅子当初跟着吴工南下修节堤下官想着让他去历练历练,便给他捞了个修河司的差事做做。结果这,这…哎,下官实在是被家中夫人哭闹得头昏脑旅,还请谢大人看在往日同僚的份上,给下官指点一条生路吧。前两日跨县堤坝被洪水冲垮,数百里良田被毁,数以千计的跨县百姓流离失所的消息一传来,圣人气得来又急召了一众太医院圣手在旁满头冷汗地商议了半个时辰,又是施针又是急急熟药性服,才勉强固住元气,没让病情继续恶化。当初领了兴修堤坝之事的吴王十分兴奋,觉得这是个刷民心,得民望的好事,他急于想做出一番政绩,给自己多积攒些入主东宫的政绩资本,因此格外上心,带了一班素有治水经验的臣子与幕僚前去。为着先前圣人评价他的“庸弱”二字,吴王憋着一口气,辛苦了大半年,晒得人像是被老抽浸泡了七七四十九天,方才顶着一张黢黑的脸志满意得地回了汴京。但这会儿才过去一年没到,新修的堤坝便出了事儿,不仅是圣人气怒,文武百官、筠县那些流离失所的灾民,还有不满于他的政敌们,都会捉住此事大肆攻讦。吴王还能脱冠戴罪,在紫宸殿前跪着请罪,当初随他一块儿南下负责水利之事的官员们便没那么好命了,在消息传来的当日便被打入了大牢,各家都忙着找关系,牵扯的人不少,汴京城一时间乱糟糟的谢纵微喝了一口茶,觉得没有在家里时喝着香,奇怪,分明是一样的茶。他眉眼间的情绪淡了下来,放下茶盏,砰的一声,安衡的心也跟着抖了抖。
贝,
“那安大人想要我怎么做?"
安衡讪讪道:“下官哪儿敢指点大人您做事呢,就是下官那小舅子是家中独苗,内子和岳母为了他真是眼睛都要哭瞎了.…!
他接着道:“若是方便,谢大人便再行个方便,留我那小舅子一命吧。
兴师动众地操办水利之事,为此还从国库里掏了不少银子,结果闹成如今的局面,圣人既觉得吴王无望,又觉得一张老脸挂不住,恐为天下百姓不满,此事自然是不能轻轻放下的了。
谢纵微想起已经奉命出京巡视堤坝的秦王,还有仍关在他书房地牢里的那些死士,眼眸微深。
谁能想到,昌王手里边儿还能有火药的路子。
看来昌王妃的那些铺子,的确赚钱.
“安大人说笑了,这样的事,本不是你我能够插手掌控的。”谢纵微站起身,微笑道,“筠县农田被毁,近来各家都在囤米囤粮,安大人多给你岳家置办些伙食,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说完,他便走了。安衡仍坐在凳上,思考着谢纵微刚刚的话筠县乃是鱼米丰饶之地,水、陆交通发达,汴京富庶繁华,农耕之地便要少些,常年都是靠着筠县与其他几个地方输送粮食。
再联想至谢纵微刚刚的话,安衡忽然冷汗直冒,虽搬回了谢家,施令窈是个坐不住的,隔个一两日便要出门,忙着逛街、巡逻她的香粉铺子,更多的是回施府探望耶娘。再者,大姐夫那儿的事似乎还没完,施令窈得了信,一大早便让人套车回了施府。“斤说儿李家老太君带着关炒姜上门来了?”施令窈坐在施母旁边,手里动作熟练又灵巧,不一会儿她面前的小课子上就雄满了松子,她推到网亲和组面前示意她们吃,又睁着一双极具求知的的眼看向施朝英,“长姐,你怎么不理我?施朝瑛慢条斯理地享用着妹妹的孝敬,闻言只道:“哦,我伤心得狠了,说不出话来,你见谅。"施令窈被她的话一噎,不满道:“长姐是把我当外人了!"施朝瑛笑着捡起松子壳往她身上丢去:“也不是什么大事儿,难不成你还怕我吃亏?"施母慈爱地拍了拍小女儿:“你长姐是个有主意的,你别担心。倒是你,谢家老太君身子可还好?没磋磨你吧?"施令窈摇了摇头,懒洋洋地靠在湖蓝色绣水墨鸳鸯的引枕上:“还好,只是为了谢拥熙的事儿,大家也不可能再像从前那般亲热了,客客气气地处着便是。说到谢拥熙,施令窈也曾问过谢纵微她的下落,但谢纵微摇头,只说让她赎罪去了,旁的便没再提施令窈倒也不是很想知道她的下落,免得到时候老太君期期艾艾地问她,她还得装糊涂。之后不用再和这种黑心小姑子打交道就成。
母女仨说着话,苑芳轻手轻脚地进来,施令窈抬头,见她面色凝重,心里一跳:“怎么了?"“有八百里急报传来,沄河一道受了水灾,秦王带领官兵下场救灾,不慎落入洪水中,至今夻无音信。
苑芳有些为难地看了施母一眼,怕刺激到她,低声附在施令窈耳边道:
73、第七十三章
秦王乃是圣人手足,身份贵重,偏又是在三王争储这样的关键当口出了事,消息一传回汴京城,不止是文武百官跟着担忧,百姓们也咋舌不已。
争强好胜了大半辈子的卢太妃听闻亲子出事的消息之后,终于肯放下手里的权柄,人的精气神也迅速垮了下去,关紧了门户,独自在含象殿中养病,连建平帝派人过去,她也不见。
这日顾照仪去临华服给徐湖如请安的时候,路上贝着建平帝跟前何候的湖前内些冯兴带着人往燚高照的方白去,内传手上都捧着东西,想来是圣人又给含象殿那血吗了东西过去,但人家还是没收
顾昭仪轻轻摇了摇团扇,她对卢太妃自是没什么好感,正经婆婆邓太后死得早,耐不住还有个脾气强势不好惹的卢太妃,这些年来,她也没少挨过卢太妃的训斥。
等见到徐淑妃时,顾昭仪笑着将这事儿说了:“这都第几回了?太妃那性子,实在是太过倔强,连圣人的面子都不给。也不想想,秦王没了,今后她只能指望着圣人的孝心过活。
徐湖妃正坐在玫瑰椅上,由官人半晚在旁边替她染指甲,间言眼神一冷,慢悠悠道:“是啊,这人么,总得知情识趣才好。太妃被人捧着过了大半辈子,这会儿冷不丁地要她低下头来,这滋味儿是不大好受。
顾昭仪心知肚明,就算卢太妃放了权,这执掌六宫的美差也不可能落在她一个膝下唯有一个公主的九嫔之首头上。而如今吴王办差出了错,正为圣人所恶,吴王之母陈贤妃也不得不暂避锋芒。
安王系云德妃所出,她已不问世事许久了,整日就在丽德殿内的小佛堂里诵佛念经,连安王成家这样的大事都不肯出来,更違论是争夺官权这样的红尘之事,更是不会沾染了。
算来算去,可不就便官了徐湖好?昌王前段时日星也被圣人严加训,但近日又好起来了,特到徐湖记格官权空牢握在手里,这母子俩可谓是风生水起,东宫之位的归属,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十有八九要落到除湖记母子头上了。
这么想着,顾昭仪对待徐淑妃愈发殷勤。
有宫人轻手轻脚地过来,说是昌王妃带着小郡主进宫来给徐淑妃请安了。
人家婆媳俩多半有什么私密话要说,顾昭仪识趣地起身告退,出门时正好遇见昌王妃牵着才两岁多的小那主,两方人彼此见过礼,顾昭仪看着昌王妃的背影,嗤笑一声。
她身边伺候的迎兰有些不解,一边替顾昭仪打扇,一边低声问道:“娘娘可是觉得昌王妃有什么不妥?"
都说薰风解愠,顾昭仪只觉得心浮气躁,看着瓦蓝的天,高高的红墙,她心里憋闷,冷笑道:“哪儿轮得到我来指点人家呢?再怎么不妥,人家也是明媒正娶的王妃,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迎兰喏喏应是,心里却嘀咕,娘娘这语气,说的可真不是那么回事儿。
二王鼎立之局已破,吴王率先失了圣心,昌王比之安王还是出色不少的,如今他再稳些,后面的路别走错,圣人只能将储君之位给他最出色的儿子。
但昌王妃看着清瘦了许多,整个人周身笼罩着一股去不掉的忧愁,要说昌王夫妻和睦,顾昭仪是不信的。
夫妻不和,必生灾祸。尤其是皇家的夫妻,不是一条心,怎能成事?
自然了,这样的话顾昭仪没必要明说,这宫里的日子太长、太寂寞,她巴不得有新鲜的热闹事儿可以看。
谢均霆听说秦王出事,愣了好半天,都没能说出话来。
谢均晏看出了弟弟的烦躁,他将面前的书册翻过一页,眼睫低垂,瓷白脸庞上一份躁意也无,看起来分外秀致清隽。
支起的窗扉间可见窗外翠竹挺秀,氤氲出丝丝缕缕的凉气,但谢均霆就是静不下心,他想起秦王这些年来送给他的各种玩意儿,一时间长吁短叹,阿闷地问他:“阿兄,我心里难受。
弟弟虽然平时看着混不吝,却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谢均晏嗯了一声,把绿翘送来的那碟葡萄往他面前推了推:“吃些葡萄降降火吧。
谢均霆把葡萄咬得咯吱咯吱响,声音不大,却很磨人。
谢均晏无奈地合上了书册,对着他招了招手。
跟逗小狗儿似的。
谢均霆不满地挪了过去:“做什么?”
“那葡萄有我一份,都给你吃了,我吃什么?"
谢均霆没想到他要和自己说的话竟是这个,一时间眼都瞪圆了,又是失望,又是憋闷,气呼呼地把那碟葡萄推到他面前:“吃吧吃吧!你就知道吃!"
这话倒是把兄弟俩平时的状态颠倒了过来。
谢均晏不以为意,修长的指拈起一个圆滚滚的紫葡萄,剥了皮,露出里边儿晶莹的果肉,慢条斯理地送进口中:"你可记得,咱们六岁生辰那年,秦王送了什么礼物给我们?"
谢的震托着思,有气天力道:“当然了得,那时保泰王增回了许京,带着我们去景山骑马岛水,还笑话我们两的游饭的色太不起眼,在水里的时候看着不明显,若是出事了他注意不到,还给我两换了条大红色的裤视子.…”他越说越精神,猛地转头看白
正笑着的兄长,低声道,“阿兄你的意思是,秦王没死?"
谢均晏拿过湿巾子擦了擦手,嗯了一声。
秦王擅长凫水,他和均霆就是由他调救出来的,纭河水惠之事的前因后果,以及大人们在其中有什么盘算与安排,他并不清楚,谢均最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熟悉水性的人在那样的险境中总比旁人多了几分生机。
谢均霆高兴过后,又有些迟疑:“可这都多少天了,还没消息传来。”顿了顿,他又安慰自己,“没有消息才是好消息呢,说不定他早就爬上岸了,就是身上的宝石都被洪水中走了,没有盘缠,走得格外艰辛些。
见弟弟三言两语地自把秦王上岸后的事儿说得像模像样,连他半路饿了就去田里掰嫩玉米吃的情节都想出来了,谢均要失笑:“这样的事你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在外边儿的时候,多吃葡萄吧。
谢均霆哼了哼,他又不是缺心眼.
"不过网娘院子里结的这常苗真好吃,往年怎么设有发觉这前前涉味这么好?”这两日一直压物着他的心结设了,谢的是吃起常苗来更有动儿了,一口一个,也不别皮,把果肉里的菌萄好儿咬得用皮自,又一口吞了下去,谢物看了觉得伤服,又拿过童
萄,剥了皮又递给他:“不能讲究些?"
谢均霆接过葡萄往嘴里一丢,照样嚼得嘎吱响,笑嘻嘻道:“阿兄,这就叫殊途同归,有什么好讲究的?
谢均晏淡淡看他一眼,安慰自己,好歹均霆现在说话能用几个成语还不出错了,他不该过多要求他。
手上给葡萄剥皮的动作却一直没停。
谢均霆不免觉得受宠若惊:“阿兄,你今日怎么对我那么好?
谢均晏还没说话,就见谢均霆抖了抖肩,以一种很勉强的语气道:“罢了,你还是别说了,我怕待会儿你的话太肉麻,会酸倒我的牙。
谢均晏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均霆,你实在是多虑了,不要把吃多了葡萄酸倒牙的事栽到我头上,"谢均晏自问并不是一个情绪充沛,会说些让人感动心软的话,。
除了在阿娘面前,还有极少极少时候,在阿耶和弟弟面前,他匮乏的情绪会丰富些,旁的时候他鲜少用心,只是冷眼看着事态发生。
兄弟俩有一搭没一搭地斗着嘴,小厮进来通传,说是老太君身上有些不好,夫人已经过去了,让他们也跟着赶紧过去。
谢均霆脸上散漫的笑意一僵,接过兄长递来的湿巾子擦了擦手,两人并肩往寿春院走去。
寿春院
老太君躺在床上,头上戴着抹额,一脸病色,人情绪也不好,快的,施令窈进了屋之后,她更是沉默。施令窈不是当年那个雄心壮志,要让谢家所有人都喜欢她的新妇了,她看出老太君不想和她说话,也不勉强,苑芳给她端来一个八足圆党,她便安安静静地在老太君床前业着,想着刚刚出门前还没看完的账簿。5来天起,按理治香料铺子物生章疗当会受影才,但沙京的大古娘心制子从省西酒高,见失维大街上的这件适子里买回去香料技在除上并不会像其他香粉那性器家结的史儿,夏只天热。除上出了汗也不曾出现一道道的户底,一0间结子上的生言倒是又空前好了起来,
前些时日上了两款新香粉与四时花露,反响也不错,林林总总的都给她挣了能打一套头面的钱了。
说来,再过不久就是谢纵微的生辰了,两人和好之后给他过的第一个生辰,怎么着都能用些心思吧?该送他什么礼才显得她很用心呢?
发冠?玉佩?笔洗?他很喜欢前朝东明先生的字画,不如让苑芳帮她留意着,寻一幅真迹送他。
施令窈坐在那儿出神,虽是发呆,但她面上一片奶静之色,背脊挺直,坐在那儿像是一朵亭亭玉立的关蕖,在这样让人心浮气躁的夏日里格外出挑,多瞧她几眼,心里也是舒坦些
老太君望了她好几眼,见她都没有反应,不由得轻轻咳了一声。
施令窈缓缓回神,迎上老太君难掩疲态的眼神,微笑道:“君姑有什么吩咐?"
“我有些渴了,拿些水来。”话音刚落,便有女使去倒茶。
竹苕扶着老太君慢慢坐了起来,又往她身后垫了两个软枕,让她这样半坐着的时候能够舒服些。
女使端着茶盏,却不知该递给谁。
“我来吧。"施令窈稳稳地接过茶盏,喂老太君喝了小半盏,见她眉头微皱,想别过脸去,便及时收了手,把茶盖递给身后的女使,。
施母体弱,施令窈经常在她床前侍奉,这套动作自然熟练。
竹苕拿着帕子替老太君按了按唇角的水痕,笑着道:“夫人纯孝,有您在跟前,老太君脸色瞧着都好了许多呢。
施令窈笑了笑,没说话。
竹苕这话是想缓和老太君与她之间的关系,只是彼此都心知肚明,隔着一个谢拥熙,老太君左右为难,又忍不住偏心,对她还有谢纵微心里都是存着怨气的。
施令窈也不在乎这个,能维持着表面和平就很好,大人之间的关系不要影响到两个孩子便是了。
毕竟这么多年,老太君对两个孩子的情意做不得假,施令窈也要感谢她多年来对双生子的底佑与照顾。她也不想看到大宝小宝两头为难.
“我拿了些燕窝来,让小厨房每日给君姑炖一出吧,加些大枣,或是牛乳一起炖,当漆道甜食,开开胃口也是好的。”施令窈总总们过脸,苑芳笑着奉上一个黑漆嵌螺油莲纹锦匣,竹若连忙接过,嘴上说着夫人有心了的话
老太君轻轻叹了口气:“你是个孝顺的,我一直都知道。
听这架势,后面必有反转。
施令窈保持微笑:“这是我的本分。”
“但"
老太君提着嗓子,正要往下说,就见两道有些匆忙的间步青经直进了屋,她原本还有些不快,但服看,来人然是地的一对手劲不,老太君营时出了笑:“天儿热,你们兄弟两怎么过来了?竹营,快搬两个初子过来,让他们生着。小厨房准备了什么
饮子没有,也端些过来吧。”
苑芳在施令窈身后站着,听着这话,心里悄悄撒了撇嘴.
对儿媳妇和孙子的态度,差距未免也太大了。
方才还有气无力的呢,这会儿见着两个孩子,不说声如洪钟,但可比方才看着有力多了。
“祖母没事儿吧?”
谢均晏皱了皱眉,女使们便不敢再动作了,低眉顺眼地把两个杌子又拿了回去,
苑芳适时地退到了后面些的位置,身姿挺秀的兄弟俩站到他们母亲身边,对着老太君好一顿嘘寒问暖。
小辈孝顺,老太君自然觉得窝心,只是这会儿她有事要和施令窈说,两个乖孙在这儿,她不便开口啊。
"还没看着你们成家立业呢,祖母哪舍得有事儿,只是人老了,三病两痛的,避免不了。“老太君慈爱地看着两个孩子,心里虽为他们下意识露出与施令窈更加亲近的姿态而有些悲凉,但还是强撑着笑脸和他们说话
谢均蛋与均霆在老太君床想前陪着地说了好一会儿话,逼得老太君茶都多喝了两盖,脸上的疲色再也遮施不住,他地们这才收手,愧皮道:“是孙儿欠了打算,一直祖着祖母说话,您本就亏了精神,这会儿可别再费到儿语我们了。他歇下吧,明儿下学过
后,我们再来探望您。”
谢均晏眼神诚恳,一张如玉般的面容俊逸秀美,脸上的孺慕纯孝之意做不得假,老太君看着,只得点头
施今窈在一旁无所事事地坐了好一会儿,见状也凑上前关心了几句,老太君看着母子仁相以的脸一起凑到面前,只觉得心累,挥了挥手:“"你们自个儿的去吧。你们问那事忙,不必劳烦他过来一趟了,我知道他有这份心就好。
谢均晏颔首应是。
母子仨出了寿春院,天色尚早,她看着翠绿柳树上吊着嗓子长鸣的蝉,笑着道:“今儿反正也没事,不如咱们一块儿去逛逛街吧?今年天热,多给你们做几身换洗的衣裳。
近来赚的银子多,当然不能只给谢纵微买东西,大宝小宝也得雨露均沾才是。
谢均晏和谢均霆对视一眼,想起上次陪阿娘逛街的惨烈往事。
但施令窈笑靥里带着满满的期待,谢均晏不忍让阿娘失望,点了点头:“好,多谢阿娘。
谢均霆一闭眼一咬牙:“好,我也去!"
施今窈奇怪:小宝怎么摆出一副要上战场的模样?不过最后达成了目的,有人陪她逛街了,施令窈高高兴兴地挽着两个少年的手出了门,逛了一圈下来,谢均晏与谢均霆双双目光呆滞,遗传了他们阿耶的瓷白脸庞上带着红晕,不知是热的还是累的。施令窈嘟哝道:“你们那武师傅靠谱吗?怎么就没把你们俩的体力提上去呢?"不过看着两个孩子这样,她心疼之余又有些心虚,拉着他们去前边儿的茶楼歇歌脚。却意外撞见了一个本不会出现在那里的人。
74、第七十四章
那人身形挺拔,又着一身深青袍衫,在冒着暑热的街道上像一株冷玉雕成的竹,施令窈轻轻动了动鼻子,依稀闻到了他身上传来的甘冽香气,
此情此景,当称一句神姿高彻,如瑶林琼树,自然是风尘外物。
倘若他身边没有走着一位带着帷帽的女郎的话。
施令窈咬牙切齿,老王八蛋,不是说内阁有事才出门的吗?内阁的事儿怎么和一个女郎扯上关系了?!
惊怒之下,施令窈浑然忘了,她手里还捏着谢小宝的胳膊,一阵大力之下,谢小宝无声扭曲尖叫,那双漂亮澄澈的大眼睛里很快就溢出水色,求助地看向兄长。
谢均晏轻轻咳了一声,上前挽住施令窈另一边手臂:“阿娘,这中间怕是有什么误会。
施令窈叹了口气:“这茶楼也是邪门,回回来这儿,都能撞到一些事儿。”
起初她就是在这儿险些被谢纵微发现了她尚存人世的事,之后又在此处遇到归来的秦王,再之后,便是这次了。
“难不成这是什么另类的风,水宝地?”听着阿娘的嘟浓声,谢均晏面上笑意更浓,听得一声弱弱的“何娘”,他与施令窈同时转过头去,看见谢均霾哭丧着脸,另一只手指着自己被施令窈紧紧攫着的胳膊:“不如您先放开我吧.施令窈低低地哎呀一声,忙松开了手,她想起自己网网的手劲儿,忙拉起谢小宝的手,把衣袖往上推了推,看着那载细白小臂上有着一圈儿明显的红痕,她有些心疼地给他吹了吹:“都怪我一时没注意。谢均霆被她的动作闹得有些不好意思,心里又有些抑制不住的高兴。“阿娘还把我当小孩儿么?有些泛红而已,我皮糙肉厚,又没什么,您还给我吹吹.谢均晏一眼就看出了弟弟别扭语气之下那股美滋滋的劲儿,还吹吹,那么大的人说起着词来,也不觉得恶心么?“你们小的时候,刚刚开始学走路,有时候不小心跌倒了,我这样给你们吹一吹,你们很快就不哭了。”施令窈有些得意,这是长姐教给她的哄孩子秘笈,很管用。有一次地出了展子、拿着小米美在赢下乌笼里的小鸟,谢大字自个儿跌的了,像又固执地不要用母扶他,这孩子小0时候有些弹,施令窗在门外看着,正想进去抱他,却看见谢大宝坐在地较上,抬起方才跌痛了的目只手,白场的面规鼓起来,使劲儿往他觉得痛的地方吹吹,用力得来都发出了噗噗的口水声。
再一看,小手上可不都是一片口水么。
施令窈笑得手脚酸软,几步进了屋,用汗巾擦干净他小手上的口水,又把人抱起来亲了亲,帮他吹了吹那只小手
“阿娘帮大宝吹吹,痛痛就飞走了,是不是?"
一岁多的谢大宝脸红红地看着母亲,咧嘴笑得很可爱只是这会儿听施令窈笑吟吟地把这件陈年趣事说出来的谢均晏却笑不出来。谢均霆捧着肚子笑得乐不可支:“自己给自己吹吹,哟,阿兄从小就这么自立自强啊?"谢均晏轻飘飘睨了他一眼,微笑道:“均霆,适可而止吧。阿娘也在笑,谢均霆自觉有同党可以依靠,并不畏惧,笑得更加猖狂。谢均晏:手好痒,好想打弟弟。施令窈被刚刚的事儿一打岔,将谢纵微抛在了脑后,这会儿想起了,便抬头往街道对面望去,那儿自然早就没人了。她有些失望,眸光回转,却撞进一双含着笑的深眼瞳,“阿窈在找什么?”谢纵微好整以暇地站在她面前,双生子憋屈地站在他身后,“我帮你找找?
他的语气里分明都是促狭!
施令窈登时便恼了:“你还好意思说?你不是说内阁有事儿才出门的吗,怎么被我撞见了和,和一个女郎"今日是体沐日,施令窈原本想着和谢纵微一块儿去城外走走,因为正事而延误行程便罢了,这会儿她看见谢纵微与一个女能走在一起,心里便生出了些不痛快,倒不是因为乱吃飞醋,而是不满于谢纵微没有和她说实活。谢纵微看清她眼里燃着的两簇小火苗,哑然失笑:“阿窈,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实在是事发突然。说来,那人你也认得。施令窈被他说得有些糊涂,谢纵微握住她的手:“既然遇见了,你和我一块儿去吧。"说完,他又看向两个少年,想了想,示意山矾给他们一些银子,“自个儿玩儿去吧,天黑之前记得回家。谢均晏和谢均霆对视一眼,接过山矾递来的几颗银角子,不情不愿道:“是。看着耶娘进了茶楼,谢均霆掂了掂掌心里那几颗银角子,嘟哝道:“阿耶真小气!谢均晏赞同地点了点头:“只能买几册书了,得省着点用。”
买书?谢均霆立刻把银角子往自己衣襟里塞:“不成!我要去买烧鸡。读书寡淡得很,哪里有烧鸡香。谢均晏没和他计较,他自个儿存了钱,阿娘时不时地又会给他些零用钱,美其名日让他自己学会控制与计划,谢均晏也没让她失望,等到年底阿娘过生展的时候,他就能攒到一副翡翠头面的钱了。“你先陪我去书局逛逛,我多给你买一份紫苏熟水。”弟弟平时就像个猴儿,这会儿又在外面,要是没有他看着,只怕这猴儿真要冲上天去。谢均霆一听,觉得可以:“成交!"
谢纵微握着她的手一路上了二楼雅间,临要进门了,施令窈示意他放开自己,见谢纵微眸光里带着几分疑惑,她解释道:“这样不大好。
“有什么不好?我们是夫妻,世人皆知。”谢纵微不以为意,他倒是还巴不得再亲近些,但过了度便于理不合,会招来不好听的闲话。
施令窈见他那样,也就没再说什么,反正会被同僚打趣的又不是她。
门口守着两个亲卫,见谢纵微与一鲜妍美貌的黄衫女郎一起走来,黑酸黢的脸庞上没什么异常,主动帮他们打开门,对着里面的人恭声道:“九娘子,谢大人与谢夫人来了。”谢纵微护着施令窈进了雅间,施令窈还在想着九娘子那个称呼,面前已出现了一张微微笑着的清冷脸庞。
“施二姐姐,许久不见。"
施令窈缓缓瞪圆了眼。任琼崖耐心地站在原地,任她打量。“任小九?"见任琼崖笑着点头,施令窈拂开谢纵微牵着她的手,上前更仔细地打量了她两转,面前的女郎身姿清瘦,比寻常的女子个头要高一些,肌肤雪白,细眉长眼,站在那儿的时候像是一尊由霜雪融琢而成的神像。“我记得你小时候才到我这儿呢。”施令窈往自己心口上比了比,有些郁卒,“怎么一下子就长这么高了?"她出事那年,任琼崖才十二岁,到如今二十二岁,她都得仰起头来看她了。任琼崖看着她一如当年鲜妍明媚的脸庞,唇角的弧度一直翘着:“江州风水养人,施二姐姐若有空,也可到江州住一阵子,我一定尽地主之谊,带你游遍江州。施令窈眼睛一亮,正想答应,却听谢纵微淡淡道:“任九娘子一片好心,但你如今已经执掌任家,总管着江州七河三江的漕运,怕是不得空陪内子游山玩水。执掌任家?任小九家中男女一同序齿,她头上有五个哥哥三个姐姐,按着世俗常礼,任家的下一代家主通常会从那五个男丁之间选出,但显然,最后胜出的是任小九。施令窈很是骄傲地牵起她的手,横了谢纵微一眼:“你懂什么,小九这么有出息,管起事儿来肯定比你厉害。"说完,她又笑眯眯地转向任琼崖,"不过呢,还是得等你忙过了这一茬,我再上门叨扰。江州水运发达,水美鱼肥,施令窈小的时候随着耶娘去江州住过一段时日,至今还能想起江州特产大黄鱼的肥美滋味。任琼崖笑着点头,说好。
寒暄结束,施令窈不想打扰他们谈论正事,坐到窗边去看着楼下的风景行人,时不时支着耳朵听几句,暗暗咋舌,唇枪舌剑刀光剑影不过如此。
从她的角度望去,任琼崖的侧脸清绝如月,言辞犀利而果敢,很难再找出当年那个躲在乳母身后,只敢伸出手把心爱的绒花送给她的那个内敛小娘子的影子了。
施令窈枕在手管间,绯色披帛半倚在面颊旁,露出半边莹白如雪的面颊,她望着底:下的行人,教着已有五个人买了隔壁老怕的地葫芦,旁边老怕的豆花摊生意更好些,已卖了数十碗出去了,。
施令窈看着有些馋,待会儿回去就让厨房做一碗醪糟豆花,再放点冰沙进去,定然更好吃。
谢纵微时不时分神去看她,见她自得其乐,一个眼神都不曾抛过来,才移开视线。
任琼崖注意到他的动作,垂下眼喝了口茶:“谢大人不必担心,我任家虽只是一介商贾,也有自保的手段。只要谢大人有那个胃口吞下,我等自然乐意效命。
双方都是聪明人,点到即止就好。
谢纵微领首,又转向施令窈:“阿窈,走了。
他握住她的手,转向任琼崖,客气道:“任九娘子难得来汴京,不如今夜由我夫妻做东,咱们换一处酒楼边吃边聊,不知任九娘子意下如何?任琼崖轻轻摇了摇头,看向施令窈,温声道:“实在是不巧,我得赶回江州处理些家事。待到下次见面,咱们再聚吧。施令窈只得点头,与她依依借别了好一会儿,看着那额马车疾驰而去,她的视线在环绕在马车旁的几个精壮汉子身上顿了顿,先前只是打了个照面,也能看出他们是常年在刀尖上藤山的练家子,身上带着一股难以忽路的悍气小九的家主之位坐得也不容易。
“回神了。”
只骨节分明的手在她面前轻轻晃了晃,施令窈一把握住,却被他顺势使了巧劲儿拉转过身去,直直撞上他胸前绣着的一片青云白鹤施令窈捂着额头瞪他一眼:“回去吧,我饿了。”谢纵微点了点头,也没让她费心,握住她的腰,一下便把她轻巧地举上了马车,接着自己也进了车舆。近来汴京总不太平,春霎街一带仍是热热闹闹的,施令窈喜欢这样的闹劲儿。“今儿买到了什么喜欢的东西?"谢纵微瞥了一眼堆在车舆一角的各色匣子,亲了亲她浮着薄粉的面颊,软软的,带着一股香气比方才茶楼里的糕点可口多了。
施令窈半倚在他怀里,闻言便笑:“我买的东西,自然都是我喜欢的。“谢纵微含笑不语。施令窈看不惯他那副假正经装矜持的模样,伸手去戳他的喉结:“你是想问我有没有给你买东西吧?"她的手是温热的,指尖却带着微微的凉,一触到那处凸起,谢纵微喉咙微动,忍不住捏住她不老实的手,顺便亲了亲泛着桃花色的指尖。“买没买东西倒是其次,有阿窈在,我什么都不缺。“不知是不是怕在外面驾车的山矾听到,谢纵微的声音放得有些低,落在耳中总有几分旅旎的模糊,施令窈只能看着他,认真地听他接着往下说,。“我只是想知道,你逛街的时候,有没有分神想我?"脉脉耳语间,她面烦微红,直觉不能任由谢纵微这厮再说些可怕的话了,不然待会儿下马车的时候,又是他衣冠楚楚一派风度翩翩,唯独她面颊发红,任谁看都要猜他们是不是在车里做了什么坏事儿。“夫君,我出门前,去了寿春院一趟。”果不其然,谢纵微抚弄着她面颊的手一顿,他再开口时,眼眸中快要将她溺醉过去的柔和之意淡了一些,变得正经起来:“可是阿娘有什么事唤你过去?施令窈点了点头,拂开他的手,却捞过他腰间玉带上佩着的药囊坠子捏在掌心把玩:“君姑身子有些不适,传了大夫来瞧,说君姑脉象沉弱无力,气滞津停,须得仔细静养,不能再操心动气了。"大夫说这话时施令窈在场,她自然也知道老太君特地等到她来了才请大夫是什么意思谢纵微听了这话,眸光微冷,喂了一声:“待会儿回府我先去探望阿娘,你跟着累了一天了,就不必过去了。"顿了顿,他又道,"等我回去和你一块儿用晚膳。施令窈点头,说起刚刚在雅间往下望看见的豆花滩:“我要一碗加了多多醪糟的,再给你准备一碗多放辣子的。大宝小宝夜里容易饿,再给他们备一些。家四口,都有了,很齐活。
心文幼NM天,入女/两
方才还笼罩在他心头的那阵阴翳瞬间被春风吹走了,一点儿痕迹也不留。
谢纵微亲了亲她的脸:“这么安排,真好。
不过谢纵微想要和施令窈单独用一顿晚膳的美好愿景还是没能实现。对于阿耶的询问,谢均霆哼了一声,端起一碗冰花呼噜噜喝了一口,这才道:“阿耶你只给我们一点点银子,怎么够花嘛!"要想让他和阿兄在外边儿待着不打扰他和阿娘相处,那可是另外的价钱。谢均晏头一回吃加了冰沙的醪糟豆花,对上阿娘期待的眼神,他笑着点了点头:“好吃。施令窈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看着谢小宝面前那碗红到可怕的辣子豆花,又看了看谢纵微:“行啦,吃饭的时候吵什么?"
父子俩偃旗息鼓。却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此时天色已经不早了,施令窈看着外边昏暗的夜色,莫名有些心慌。谢纵微握住她的手,见来人是他的亲卫之一,神情冷凝:“出了何事?"亲卫低下头,将秦王府长史冒死递了折子进京,说秦王出事并非意外,乃是人为。那截堤坝是被人活生生炸垮的。
秦王府长史字字泣血,幕后凶手剑指昌王。
“据说秦王府的长史手里捏着证据,圣人为此大动肝火,急召您入宫呢。
75、第七十五章
谢纵微嗯了一声,示意亲卫先退下
“我待会儿会进宫一越,若是能回来,只怕也很晚了,你莫要等我,早些睡,” 课纵崇的声音很湿机,不疾不徐,仿佛并不为方才亲卫桌告的事担心,见施令窃点头,他又转向双生子,语气稍稍严肃了些,“近来多事之秋,你们是大孩子了,我不在的莫要硕
皮,要承担起责任,保护你们阿娘才是。
谢均晏和谢均霆难得没有顶撞,表情也跟着变得十分严肃,认真点头应下。
施令窈看着谢小宝那张脸上还沾着饭粒子,偏偏还要做出一副深沉懂事的大孩子模样,就忍不住笑,她拉了拉谢纵微,柔暖的手落在他小臂上,烫得他回过头来,视线凝在她身上。
“我让厨房准备些吃食,你在车里再用一些吧?”施令窈有些不满,昌王祸到临头要死就死吧,别耽搁他们一家吃饭。
谢纵微看着她盛着担忧的眼,笑着点头。
施令窈又拉着他起身,对着双生子叮嘱道:“你们俩慢慢吃,我帮你们阿耶更衣,待会儿再回来陪你们。
谢均晏心知肚明,这个待会儿怕是有些久,他不经意地抬了抬眼,见阿耶脸上满是春风得意的笑,和弟弟一起点了点头:“"是,我们知道了。"
孩子们都很懂事,谢纵微很满意,正想张嘴夸两句,便被施令窈挽着手拉着出去了。
从用膳的花厅到他们俩居住的主屋要经过一段游廊,女使们已经点起了灯,莲花石座里的蜡烛在夜风里微微晃动,照得放在栏上的几盆兰草、石竹、合欢显出和白日里不一般的娇艳。
谢纵微步伐并不快,他有些惊讶,自己平日怎么没有发现,长亭院也有这样的美景,
廊下挂着的淡黄绢纱灯笼酒下暖黄的光,落在身旁佳人细腻莹白的脸庞上,有风来,花香扑鼻,她就在自己身旁,谢纵微本该沉重的心异样轻松,甚至有些忍不住嘴角的笑意。
压不平,只能任由它翘着。
“你笑什么?"施令窈拾头便看见他对着自己笑得一副勾人模样,心中警铃大作,忙拧了他一把,事先表明态度,“山矾他们定然都在外院门口等着你呢,我可不会随着你胡闹。
看着一脸大义凛然绝不会轻易被他勾动的妻子,谢纵微脸上的笑愈发浓,拾起手拧了拧她柔暖香馥的脸,只是力道比方才她掐的那一把轻了许多。
“阿窈在想什么?我只是感念你主动说要帮我更衣,别无他,念。
听着他一本正经的语气,施令窈嗤了一声:“老夫老妻了,你装什么装。
若是从前,两人不大亲近的时候,施令窈听着他这样道貌岸然的话,自个儿就退缩了,难过都来不及,翻来覆去地想着他话里的意思,郁闷到半夜卷着被子滚来滚去睡不着。
自然了,其中也有谢纵微当了十年鳏夫,性情大变的缘故,这会儿的施令窈已吃了不少轻信于他的苦头,是绝不会再轻易相信他的话了。
谢纵微看着妻子红扑扑的脸,再想到那句“老夫老妻”,原本没想着那回事儿,但这会儿心像是被疯涨的春潮泡得久了,有些发皱,他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意味深长道:“好,我听问窈的话,再不装了。
说着话,夫妻俩已经进了屋,苑芳示意伺候的人都先退下,自个儿也轻手轻脚地带上了门。
他常用的东西都搬到了这里,从前他给她置办的那些衣裳自然是穿不得了的,莫说是花样款式过时了的问题,谢纵微心中也忌讳着,不愿她穿上沾上陈腐死气的东西,
但施令窈舍不得丢,便让人都收拾起来,放到库房里去了。
绕过一座紫檀木嵌螺钿绣四时花卉插屏,施令窈睨他一眼:“脱吧。
虽是夏日里,但他们入宫当值时还是得里里外外穿上好几件,幸好谢纵微有个冰肌玉骨的优势,不然他也得像小时候的大宝小宝一样,热得来背后长子,得穿着兜衣光着腎趴在罗汉床上等着她过去扑粉。
想到那副画面,施令窈吃吃笑了起来。
谢纵微不知她为何突然笑得那样…坏,只依着她的吩咐,将外边的常服脱了下来,换上她递来的素色四合云纹尖摆直身袍,他脖颈生得修长,穿上这样高领的袍子也不显局促。
他的官服常常是展开挂在一旁的黄花梨架子上,施令窈伸臂去取,却被人从背后搂住,温热的呼吸落在她颈后,施令窈顿时绷紧了身子。
“不是说别无他念?"
她哼了一声,语气讥讽,却耐不住谢纵微脸皮厚,低低笑着回她:“嗯,我刚刚就是在装。他沿着那段细长优美的颈线一路啄着细细地吻,施令窈闭了闭眼,任出他去,直到过了会儿,才推了推他,取下那件绣着白鹤的官袍塞到他怀里:“你自个儿穿吧,我懒得伺候了。谢纵微换好衣裳出来,见她趴在罗汉床上看话本子,有些无奈:“坐起来看都好,别这样趴着看,仔细眼睛疼。"说完,他想起今夜他不在,这人恐怕又要把话本子带到床上,把他的位置都给占满施令窈懒洋洋地应了一声,人却没动:“你快走吧,还要我送?"谢纵微嗯了一声:“那我走了?"施令窈头也不抬:“走吧走吧,一路小心些。”
好吧,至少她还关心了他一句。
谢纵微轻轻叹了口气,她舍得这样潦草地道别,他舍不得。
话本子上忽地投下一道巍峨如玉山般的阴影。
施令窈似有所觉地抬起头来,却正好方便了他动作。唇瓣相贴,这个吻带着绵绵的情意,又带着一点儿来势汹汹的狠,施令窈不禁并紧了腿。谢纵微自然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他抽身离开,还不忘摩着她泛着桃花色的后颈:“今夜怕是不行了,等明日?"施令窈软绵绵地踹了他一脚,自个儿翻了个身,埋在软枕上不愿再看他:“快走吧,烦人。"谢纵微摸了摸她的头:“少看会儿话本子,我留了侍卫在,安心睡。听得从枕头间发出的一声闷闷的好,谢纵微看着趴在罗汉床上,更显得线条婀娜,惹人眼热的身体,顿了顿,大步出了屋子。屋门被轻轻关上了。没一会儿,又响起一阵敲门声,施令窈一骨碌坐了起来,听着是苑芳,有些快地垂下眼,让她推门进来就好。苑芳依言进了屋,见她坐在罗汉床上,脸上还残留着云雨收歌之后似的潮红,不由得抿嘴笑了:“大郎和二郎让我过来问您,还过不过去呢。施令窈这才想起,她还有两个孩子正等着她呢。
但都这会儿了.施令窈摇了摇头:“好苑芳,你替我去和大宝小宝赔个不是,我明儿再陪他们用早膳。”这会儿她吃也吃不下,话本子也看不进去都怪那个爱装的老王八蛋。
入了夜的紫宸殿远远望去,像一只蛰伏的巨兽,悬在廊下的宫灯像是巨兽半阖上的眼,沉默地看着猎物们缓缓靠近它。谢纵微进了殿,里面已站了不少人。除了内阁次辅姚安顺,定国公赵庚等几位重臣也在。吴王被关在王府里,这会儿只有安王在这儿看热闹,谢纵微的目光轻飘飘地掠过站在盘龙大柱旁的中书舍人与言谏官。昌王跪在阶下,英武脸庞上满是惊怒与惶恐,却异常安静。但只看坐在御座上的建平帝阖着眼,面色涨红,心口起伏不定,大监冯兴正跪在圣人面前,替他抚顺呼吸。
可见昌王刚刚也没少喊冤。
“延益来了。"冯兴在建平帝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建平帝睁开眼,眸光清明,哪儿有让太医院的杏林圣手围着耗费大半夜才救回来的虚弱模样。但没有人敢直视帝王的眼睛,建平帝坦然,也近乎傲慢地坐在御座上,高高地俯瞰着他的臣子。谢纵微行过礼,站到左侧第一的位置,建平帝挥了挥手,大监会意地将秦王府长史郑六那本册子递给了谢纵微:“谢大人,您瞧瞧此时众人都站着,唯独昌王跪在一旁,谢纵微一目十行,尚有余心在想,若是阿窈见到昌王这副模样,定要幸灾乐祸地笑出声。他垂下眼,神情端肃,殿内一时静得只剩几道灯花爆开的声音,还有建平帝压抑不住的咳嗽声。
少顷,谢纵微格折子进还给大监,沉吉道:“百记得,泰王段下出事校毁的即藏提坝,显庆十八年时重新备造修过一次,距今不过三年,饰是今年坛河流域率水颇车,水量油涌,但当地县令吴英营随李大人一同前住盛州造水,板懂应》水交之策,臣管数查过吴英递上来的折子,其在五月初观察到今年雨势有变后,已组织府兵与百姓们共同疏浚塘湖,加固堤坝,以防来日水灾忽至时措手不及。郑六连连点头:“是,谢大人记得没错,殿下去往结词时也曾与吴大人商议过此事,见是坝物因,这才放松了警惕,给了小人可趁之机,竟然毁下不备,利用火药炸毁了提织,又派了死卫除在民众之中,起我行的.若非小的前恶水性,只哈也无法将殿下的冤情呈于圣人与诸位大人面前了!"姚安顺轻轻皱了皱眉:“你剑指昌王,可曾有证据?郑六眼神坚定:“"是!现死土之后见局势司,了,趁势逃脱,小的销有从法河中游回到了提坝被炸毁的位置,上天成右,提坝上发现了火药残余的迹,硝石味儿中鼻得很,却仍盖不住另外一股松油气息。提坝依水而建,财人若是想(利点敝火药,自然要选择燃性更佳的油脂作引。”说着,郑六目光怨毒地看向昌王:“好巧不巧,小的在堤坝被炸毁的碎石中发现了沾染着松油的碎瓷片,底下的印子映得清楚着呢,那分明就是昌王府出来的东西!"说着,他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看样子,里面装着的就是他捡起的那些碎瓷片了。昌王眼睁睁看着冯兴将荷包呈到建平帝面前,心里恨得几乎要滴血,但还是反应极快地抓住了郑六话里的漏洞:"一个印着昌王府徽印的瓶子罢了,算不得什么,若是谁有心陷害,想从我府上拿走一个不起眼的瓷瓶,不也是易如反掌?建平帝漫不经心地警了一眼那些碎瓷片,挥了挥手,示意冯兴让谢纵微等人也瞧瞧。昌王却像是抓住了什么破局的法子,又急道:“父皇明鉴!自从上次得了父皇教海,儿臣一直渐愧自身修行不够,能力不足,一心只想着为百姓做些实事,好让父皇展颜,怎会行差路错,去害我自己的亲王叔呢?吴王犯了错,仍在自己王府静思记过,眼下只有安王站在那儿,见着这一幕便忍不住道:“或许是三弟听了什么坊间传言,一时间错了主意,才对秦王叔.…!谢纵微与赵庚飞快地对上一个眼神,又撒过眼,眉头微颦。昌王等的就是他的好二哥落井下石的这句话!他膝行两步,看向高高坐在御座上的建平帝,凄声道:“父皇,大哥因差事出了错,如今正在自己府里静思已过,儿原自问规规矩矩,从不敢偷短半步,却也要遭人如此陷害!二哥这话,真是让人心寒,安王愣了愣,看明白了,老三话里的意思,是冲着他来的啊!安王连忙扑通一声跪下:“父皇!儿臣只是就事论事,可没有三弟想的那般肮脏,会对自己的亲手足亲王叔下手!"臭老三暗示是他下的黑手,想按下他两个兄弟,成为储君,安王便也将计就计,把黑锅扣回他头上去。一时间殿内只剩下兄弟俩来回阴阳怪气的声音。“好了!都住除。"建平帝平了平气息,看向跪在庭下的两个儿子,面器疲愈,“秦王,是肤最珍视的手足兄弟。联从不求你们能得一段兄弟互助的佳话,但手足相线,是联最深恶痛绝之事,若是让联发现,是淮在秦王出事背后使力他顿了顿,带着雷霆威严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目光所及之处,只能看见垂下的头颅。冯兴小心地扶起建平帝往内殿走去,只撂下一句:“朕会让他生不如死。““延益,沄河水患一事,便先由你接管处置。
谢纵微领首应是。
昌王紧跟其后,镇定地应了声是,安王飞快地警了他一眼,暗叹这个臭老三城府越来越深了,面对这般威胁也能面不改色.
但昌王知道自己的确无辜。
他是想对秦王下手来着,却没有那么蠢,赶在他要被立为皇太弟的流言越传越凶之时下手。
这回是谁陷害他?
昌王虽然知道自己是清白的,但他想起不翼而飞的两个箱笼,心始终是提着的,建平帝走了,很快有内侍上前来要扶起二位亲王,却被安王一手拍开:“滚开些,爷自己知道起来。昌王倒是没拍绝,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拍了拍衣袍上活看的灰,微笑道三文般大?是心脆,害怕了?谢纵微冷冷收回日光,不想浪费时间在看蠢人互啄上,侧头对着次辅姚安顺道:“随我去内阁一趟。姚安顺暗暗苦了脸,看来这一时半会儿是回不了家了。但见谢纵微习以为常的样子,他又释然,首辅家中还有娇妻乖儿等着呢,他都不慌,那他也不着急。安王低声骂骂咧咧地走了。赵庚正要出殿,却被昌王叫住:“我记得定国公出宫的方向与本王是一样的?不如一起走?赵庚摇头:“臣还有事要处理,殿下自便吧。”说完,大步出了紫宸殿,没一会儿,那道巍峨身影便消失在了昌王充斥着阴翳意味的视线尽头。
施令窈第二日醒来时,见谢纵微正坐在床头看书,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都没有察觉到。谢纵微把话本子放在一旁,本就是打发时间等她醒来才看的,这会儿人醒了,他也没再勉强自己继续读这本深得妻子宠爱的《神医毒妃:霸道王爷好孕来》
实在是有些无厘头了。
“才回来不久,待会儿又要出去,索性靠在这儿眯了一会儿。
听着他满不在意的话,施令窃皱了皱眉:“你这样折腾自己的身子怎么行?"如顺装模上那只修长有力的手,谢纵微心中刚刚法漾开来,便于得她优称道,“本来年纪就大了,还不知道保养,我汉没有站干那一手好医术、不能让你容回春。
翡玉,正是他刚刚看的那本话本子里的女主角。
谢纵微笑容一僵。
她好想真的很担心他,不行。
罢了,还是身体力行地证明一下吧。
76、第七十六章
一场骤雨来得匆匆,收尾时,却颇有些磨人。
施令窈有些艰难地撑着凉簟坐了起来,细白的手臂绷紧着,隐隐有些颤抖,谢纵微端着莲云八宝纹面盆过来,见状挑了挑眉:“不是说让你躺着就好?
他将盛了水的珐琅釉面盆放在一旁,拧了巾子,擦了擦她还残留着泪痕的脸。
动作娴熟,力道刚好,施令窈晃了晃,又倒了下去。
谢纵微眼里闪过一抹笑。"光是擦擦有什么用,我要去沐浴。“大清早的就要沐浴,苑片她们怎么会结不到的地们网刚做了什么,但施今窃觉得浑身发腻,这会儿被制纵技用打湿了的中子细细地察过仍泛营湖红的肌肤,她更觉得周身涌营,让她口千舌保的情徽始终没有退去。泡在水里或许会好一些。她抬起脚,轻轻踢了踢他:“别擦了,我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捏住她的小腿肚,不轻不重地捏了捍,施令窈险些尖.叫出声。“知道了,我待会儿让苑芳她们准备热水。”谢纵微低下头,顺势亲在那片柔软上,抬起眼,见她又用一双温漉漉的眼瞪着他,不由笑了,“还在害羞?"看着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做出诸多禽兽行径的样子,施令窈叹为观止:“比不得你,年纪大了,脸皮是要厚些。"已经身体力行证明过年纪与能力在他这儿并无直接关联的谢纵微但笑不语,又过了一道水,帮她把积着汗意的颈窝擦了擦,见她脸上露出舒坦些的表情,用微凉的指尖点了点她的鼻子:"不是说不要?施令窈理直气壮:“方才我说不要的时候你也没停啊。谢纵微会意地领首:“我明白了,之后你的话听听就好,反着来,你才喜欢。是不是?"
他话里的笑意与挪揄太过明显,施令窈抿紧了唇,懒劲儿上涌,不想搭理他了。
“你不是还有事要出门?"
谢纵微把巾子丢回水盆里,咚的一声,像是砸开了谁的心湖。
施令窈偏过头,却遏制不住本就泛滥的泉芯随着那阵荡开波浪的动静再度淌出汩汩的溪流。
谢纵微单手撑在凉簟上,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让她转过头来看着自己。
看见那双水盈盈的眼里只映出他一个人的影子,无需施令窈再做旁的,谢纵微白个儿都能爽,翻天。
“嫌我在这儿碍眼了?"
施令窈哭笑不得,索性点了点头,他的指腹也跟着摩挲过她细白的下颌:“是啊,你在这儿我都不能专心看话本子,当然烦了。
谢纵微的视线轻飘飘地掠过那些被她随意丢在床头的话本子。
“行了,我有正事要与你说。"
施令窈连忙截断他落在那些话本子上的危险视线,清了清嗓子:
“后日是我长姐生辰,我回去住几天,陪陪她们。
谢纵微领首,又拨了几个侍卫让她记得带上,别嫌他们烦。
施令窈笑眯眯道:“你放心吧,我只有嫌你烦的份儿。”
旁人可不会像他那样,耐力惊人又能磨人。她有什么好烦的.
谢纵微听她故意这么说,脸上带着笑,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就我一人得此殊荣?唔,这事儿莫要叫均霾知道,怕他要闹。
均晏还好,但均霆性子急,听不得什么独一份儿的事。
为了公平,他也得有。
既然他有了,他阿兄也得有。
那殊荣便不算特殊了。
谢纵微理所当然地想,当然不行-
大清早就身体力行地发疯证明自己不说,这会儿又开始和小宝隔空吃起无谓的飞醋,施令窈瞪了他一眼:"小宝还小,你呢,什么时候得了返老还童的造化?还和他们计较。谢纵微但笑不语,扯过一旁的蚕罗被盖在她身上:“今夜我也去碧波院?"
碧波院是她在施府的住处。
施令窈不想去看他带着暗示的眼神,翻了个身:“随你。
刚刚吃得很饱,她今夜饿着也无所谓。
谢纵微嗯了一声,见她乌蓬蓬的发随意地披在身后,有几缕粘在腻白若玉的肩膀上,他忽地有些后悔,那么早把被子盖上去做什么?
不过他就是再意动,这会儿时辰的确不早了,他只得又亲了亲她圆润暂白的肩,低低说了几句入不得耳的情话,这才出了门。
听得那阵关门声响起,施令窈一骨碌翻了个身,捧着发红的面颊,吃吃笑了好一会儿。
嗯,今晚也有的吃。
谢均蛋得知阿娘要回施府住两日,眉头微警,温声道:“可娘怕热,外祖母体弱,家里怕是没储了多少冰、不如待会儿让金叔送些冰过去,不仅可以拿来纳京,小表妹年纪小,用来做些冰沙冷元子消暑哄她开心也是好的。
看着他清隽含笑的眉眼,施令窈没好意思说年纪中不溜秋的自己也想吃冰沙冷碗.
谢均霆几口解决了一个春卷,觉得味道不错,忙给阿娘也包了一个,听了这话也有些意动:“阿兄,我也想吃。
谢均晏温柔道:“你想你的。我拦着你了?“这是什么态度!谢均霆加快了手上的速度,把春卷塞到施令窈嘴里,见她笑眯眯地点头受用了,他才扭过头去准备和兄长好生理论一番,却见谢均晏起身出去,吩咐了绿翘几句话,又才坐了回来谢均霆好奇:“你和绿翘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谢均晏:…有时候不能怪他爱故意逗弟弟。
“均霆,我是正常地在和绿翘说话,没有嘀嘀咕咕。”在处事待人的态度这件事上,谢均晏很严肃。
他可不是爱和小丫头调笑玩闹的纨绔。
谢均霆拖长了音调,嗤了一声。
谢均晏睇他一眼,不疾不徐道:“我让她帮我们收拾行李,待我们下学了,直接去外祖父与外祖母家便是。
这个主意不错!
谢均霆眼睛一亮,转向吃得正香的施令窈:“阿娘,可以吗?
施令窈点头:“当然可以了,你们兄弟俩还是住在一个屋吧。我和长姐说过了,让她把那间屋里的床换了张更大的,你们兄弟俩睡着也不会觉得挤了。"
谢均霆连连点头,觉得这样很不错,但看着兄长那张秀致清隽的脸,他又忍不住嘴贱:“"嗯.…….勉勉强强吧,和阿兄睡一块儿,我半夜都要做背文章的噩梦。
耳边都是他们兄弟俩叭叽喳喳的声音,施令窈有些头痛地看向那两只小公鸭,忽地想起,他们还没到变声的时候,真到了那年纪,岂不是要变成真正的哑嗓小公鸭?
谢小宝便罢了,他一向大大咧咧,不大在乎自己的形象。
倒是大宝…
谢均晏注意到她变得莫名邪恶的眼神,虽然不解,脸上的笑容依旧柔和:“阿娘?"
真可惜,世上竟没有能够留存下声音的宝器。
不管顶上的天怎么变,只要没塌下来,百姓们的日子就还是热热闹闹地照样过。
施令窈先去铺子上逛了一圈儿,默默在大姑娘小媳妇儿们的背后站了一会儿,听得几个建议,默默点头,除了四时香粉,旁的香粉也该出些别致的瓶子来装才是。
她的目光掠过放在铺子中央的那扇桃花琉璃屏风,若有所思。
…让他有旁的事儿可以分担下精力,也挺好。夜夜都能吃上是不错,但太勤快了,也吃不下啊。
她走了会儿神,忽然听得一声柔柔的“谢夫人’,声音有些陌生,但又透露着几分熟悉。
施令窈抬眼望去,看见一张盈盈笑着的秀美脸庞。
是郑妙姜。
不同于当时在施府前的一身素,这会儿的她穿着打扮俱十分娇俏妖媚,云髻上那支金累丝嵌珠玉花蝶步摇正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着,愈发衬得那张脸方桃警李,十分美丽。
施令窈虽知道大姐夫是在配合做戏,她也绝无可能和一个存着诡计想拆散姐姐姐夫一家的人有什么好脸色。
郑少姜见面前玉面淡拂,光华动众的贵人只是淡淡睨她一眼,便收回视线,一张芙蓉靥上的笑意僵了僵,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她今儿可不是一个人出来的。
李葵看着施令窈,轻哼一声,她从前就不喜欢大嫂家里这个妹妹。
她和谁都玩得来,就是不和自己玩儿,什么意思?针对她?
“在这儿遇见谢夫人,也是巧了。”李葵从女使手里拿过一张帖子,笑着递给她,“后日是我小嫂子正式过门的日子,谢夫人若是得空,可得来啊。
施令窈本没想搭理她们,但听了他们举宴的时间,面色一寒。
她们竟要把纳妾的日子选在长姐生辰那日。
这不是故意恶心人吗?
银盘得了她的眼神示意,冷着脸走上前去,重重扯过那封帖子,李葵被扯得差点儿踉跄摔倒,却见那粗鄙的婢子竟将帖子又朝她们丢了回来。
也不知这人是否天生大力士,原本轻飘飘的站子被她一扔,落在身上像是被飞漂击中了一般,疼得李类面色发白,惊然地看向施令窃:“李、施两家好歹仍是结成奏晋之好的亲家,你这样不给我验面,就不怕你长姐今后难做吗?!
施令窈嗤了一声:“什么亲家,再过两日就不是了。"
说完,她径直往外走去,银盘立刻大步上前,将李葵等人的视线牢牢挡在一旁,护着施令窈上了马车。
李葵在原地愣了半晌,郑妙姜品出了些深意,心里一时狂跳。
难不成,施朝瑛竟决定了要和李绪和离?
如今李绪已得了殿前司都指挥使的职位,按着主子的吩咐,她也极尽手段,劝动李绪助主子得登大位。
若是让李、施两家,甚至还有谢纵微彻底决裂,便更有利于主子行事。
郑妙姜垂下眼,想着正事,却被李葵不满地推了推,斥道:“你是了不成?我与你说话你没听见吗?"
这个泼妇!
郑妙姜心里咬牙切齿,面上却怯怯道:“妾身一时被谢夫人话里的意思吓着了…"
见她那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李葵露出几分轻视,但也安心了不少。
和离就和离吧,长兄忙着朝廷上的事,不怎么着家,长房的事儿今后都落在这么个瘦马姨娘身上,得益的可是老娘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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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回到李府,管事结结巴巴呈上的话却让她傻了眼。
“买不到粮食了?什么叫买不到粮食了?鱼肉瓜果呢?都买不到?"
汴京城又不是遭过蝗虫过境的灾!这可是天底下最富庶的都城,怎么可能买不到粮食?
李葵嗤之以鼻,管事却哭丧着脸道:“小的哪里敢骗姑奶奶您哪!筠县受灾,沄河水利被毁,往日这粮食都是走水路讲的汴京,这会儿.…的确是没有了啊。
77、第七十七章
且不说李葵如何不信,坚定认为是管事想要中饱私囊,换成从他自个儿私下对接的贩子那儿采买,李府那边儿闹哄哄的,郑炒姜在一旁柔柔弱弱地劝,心里着实已经不耐烦到了极点。
家子蠢货,老太爷最蠢,把亲小姨子娶进了门,闹得全家上下鸡犬不宁,心思不齐,如何能一致对外?
不过这样也好,削弱世家,主子掌下的皇权才会愈发稳如磐石,圣威通天。
陇西李氏如今从内里已经破败成这样了,主子看着,多多少少也会记着她的功劳吧?
再说太学那头。
皮当惯烈 学子们都要在太学里的皇同用一顿干语,自然了,在太学念节的学子们个个山身非富助贵,不少人是家里的个以特地冷了膳合误到大学门口,不让妹生提关的小能君们委用自己、吃学國那些维水猪食一样的合物但自从换了太学正之后,太学上下波严肃整领一番,谢均理从前常翻的那个增头被加高了不少不说,先生们传道受业的志度也愈发严道。至于门口送食之事见被严令禁止,有人不信那,私下将鼓半响,在侧们门备处发现一个狗洞,送大喜,偷偷让自己仆从给他把食盒从狗洞里递过来,却正好被太学正逮住,被狠批了一顿不说,连谢均霆特地用杂草掩映留下的退路一那个狗洞,也让人堵得严严实实,再无钻出去的可能了。
谢均霆对此很疑惑:“旁的都进步了,怎么就堂厨的人还一动不动没有半分进步?"
连他如今都能勉强出口成章了,但是.……他戳了戳碗里炒得黑乎乎不知道是一团什么的东西,想到刚刚尝到的味道,脸上隐隐泛着青白。没有进步不说,但你至少别退步啊。谢均晏看着弟弟耷拉着脸,显然不大高兴,他低头看着碗中的食物,想要劝慰他的话也实在说不出口,轻轻叹了口气:“均霆,我书囊里还有包点心,待会儿咱们分着吃了吧。谢均霆眼睛一亮,点头说好。谢均晏看着偌大的堂厨,在这儿用餐的学子无不一脸烦躁,和碗中食物两两对视,像是一对痴男怨女,谁都下不去嘴还有,如今是七月底,各类瓜果鲜蔬都是鲜嫩的时候,怎么堂厨这儿的菜式就是万变不离其宗的萝卜白菜?谢均晏想着近日频频发生的水灾,眉眼沉重,谢均霆见兄长这样,以为他也是被难吃到破了功,都绷不住自己玉面俏佳人的人设了,心里暗笑,白然不敢明着笑了,他待会儿还指望着人家书囊里的那些点心垫垫肚子呢。“阿兄,走吧?我吃不下去了。"
谢均霆飞快地看了一眼碗中剩余的食物,闭了闭眼,面如菜色。谢均晏心里想着事,嗯了一声,兄弟俩将碗碟收拾好放在托盘上,走出堂厨前将托盘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对着他们点头哈腰的杂役看着碗里剩下的菜式,脸色一苦。待会儿来收潲水的朱老三定然又要借机往下压价,说这玩意儿猪吃了都不长膘….兄弟俩往外走去,他们的学舍离堂厨最近,谢均霆轻车熟路地寻到了兄长的书囊,淡青色的绸布上绣着几丛风骨挺秀的翠竹,竹下还睡着一只胖乎乎的狸猫-看就是阿娘的手笔。谢均霆愉快地摸出了一盒子点心,打开之后发现是自己爱吃的奶油松卷酥,更高兴了,吃点心的时候他就乐意吃这种甜的,“阿兄,你也吃。"谢均晏摇头,给他倒了一杯水:“时辰还早,咱们去竹林里走一走,我再考考你昨夜里学的文章。香甜酥脆的点心顿时失了八成美味。谢均霆幽怨地看他一眼,谢均晏微笑着回望他,他只得将嘴里的点心咽了下去,凄声道:“怎奈他郎心似铁,不肯回转.…谢均晏顺手拿起一卷书轻轻敲了敲弟弟饱满光洁的额头,低声训斥道:“这种戏文之说难登大雅之堂,往后不许说了。
呵,这熟悉的小爹风味。“阿娘爱看话本子,你怎么不说她?"谢均晏慢条斯理地用帕子将他方才吃卷酥时掉下的渣子扫到废纸上,听着这话便笑了。目光里隐隐带着些怜悯:”均霆,非是我存心打压你,只是你做什么想不开,拿自己和阿娘比?谢均霆哼了哼,接下来倒是没再皮了,老老实实地拿着书和他去了竹林,只是还没忘带上那盒没吃完的卷酥。背完书再奖励自己吃一个。给阿兄再留两个,正正好。
兄弟俩并肩出了学舍,却迎面撞上一伙人。
走在中间,隐隐有众星捧月之势的人是太学里另一个让先生们头痛不已的纳绔,唤作崔佑图,出身博陵崔氏,又是昌王侧好的亲任儿,走出去识得他身份的人谁敢不给他几分颜面,久而久之,自然也就养成了一副跋意牌性。
谢均晏不屑于与这等人为伍,谢均霆更是个火爆性子,他从前虽也无心读书,一心只想着胡闹出些动静出来气死他父兄,却也对崔佑图这人递来橄榄枝的行为嗤之以鼻。
他又不是傻子,真给家里招了祸,他自己能有好日子过?
这会儿兄弟俩见着崔佑蛋一行人,日不斜视,就要从他们身边经过,却冷不了地被人很很撞了一下,谢内置下意识退条了手里的书,装着卷的的?小盒子则是被撞得滚落到地上,咕鲁咕停转了几圈,金苦被清开了,里面的者献落到地上,俨然是不能再吃谢均霆的脸一刹间便沉了下去。崔佑图看着地上那些卷酥,哟了一声,笑嘻嘻道:“都说谢阁老家的二位郎君都是灵秀人物,怎么还偷偷躲起来吃点心?也不说和咱们几个同窗分一点儿啊。这话他敢说,常陪在他身边讨好哄着他的其他学子却不敢吭声。
崔佑图横了他们一眼,不中用的东西。
谢均晏拉住弟弟的手腕,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对上的不仅仅是两个人,更是阿耶与昌王。
“不必将时间浪费在不相干的人身上,走吧。谢6星生得一围清合制的的好理件,这程合着志音说活的造性更有一种外性的岗很与高高在上、崔片图风地连个限网起不带行时自己、相起保上次回家省亲时的的时、还有服自的四握、小里一很、下音识他出手根要逸他的言:"学等 我法不冷询那只手还不曾触碰到他,谢均晏已经避开,细长的手指拍了拍肩膀上莫须有的尘埃,一脸嫌恶。还好,他今日穿的不是阿娘亲自给他绣的那件袍衫。崔佑图扑了个空,因着惯性下意识往前踉跄两下,好不容易稳住身子,一张脸红得像是发胀的熏猪头,气急败坏道:“谢均晏,你这是什么意思?瞧不起我?!"
完呢!
谢均晏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领首:“嗯,你说对了。
这样淡然的语气,偏偏说的是最惹人生气的话。
谢均霆在一旁憋笑,又觉得痛快,白家兄长那张嘴刻薄起来有多厉害,真是再没有人比他感触更深了。
就该让崔佑图这衰货也吃一吃挂落。崔佑图咬着牙,想起家里长辈的叮嘱,心里一狠,不如闹个大的,也好让姑母瞧瞧他崔小爷是有本事的!见崔佑图闷头闷脑地就要冲上来,拳头捏得像锭子一般大,俨然是要逞凶揍人了,谢均晏微微有些惊讶,他倒不是看不出崔佑图故意找茬的意图。只是他们这些世家出身的子弟,能被放出来读书见人的,家中长辈已然将一些道理掰碎了讲过许多次。汴京如今是个什么局势,谁家不能得罪,其实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事但崔佑图这样莽撞行事….博陵崔氏打的是什么主意,昌王又意欲为何?
不过几个眨眼间,谢均晏想了很多。
谢均霆见人都要打到面前了,他自诩身份的翩翩君子美兄长还愣在原地,不由得急了:“阿兄!"谢均晏嗯了一声,把书册往旁边一丢——谢均霆瞪大了眼,兄长一直很爱惜他的东西,之前从没见过他这样。“均霆,让我瞧瞧这些时日你练武的成果。
崔佑图身后那些学子在犹豫过后,也有几个跟着冲了上来,一时间学舍廊下剑拔弩张,谢均霆听了兄长的话,
莫名生出几分豪情壮志
"中!"
他要向兄长证明,他不是孬种!
此时,施府“替我多谢你们家主。”不仅送了这么些东西过来,连储物的冰都给她拉了许多过来。对着一堆新鲜瓜果肉菜发呆的施令窈回过神来:她又让绿翘端些酸梅汤出来分给他们。
听从任琼崖吩咐过来走这一趟的管五有些不好意思:“谢夫人太客气了…”这时有女使急匆匆地过来,后面还跟着个小书童。施令窈依稀觉得他有几分眼熟,等待那张哭丧的苦瓜脸凑到她跟前,她倒吸一口冷气“谢夫人,不好了!您家的大郎二郎又和人打起来了!"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施令窈十分淡然地对着愣在当场的管五点了点头,道了声失礼,让小书童到一旁说话。“人没事吧?"小书童严肃地思考了一下:“您指的是哪一边?"施令窈很想戳一戳他光秃秃的大脑门,好笑道:“白然是被我儿打的那一方。小书童望向她的眼神登时便多了几分复杂,坊间隐隐有传,谢家那对双生子如今的母亲其实并非原来那个了,他起先也因为施令窈看起来过分年轻而有些怀疑。而现在,不用怀疑,几乎可以确定,她真不是谢家双生子的亲娘!哪有亲生母亲在得知自家孩子和别人打架之后,先问的竟然是对方怎么样?小书童模样深沉地想,只怕她是担心得赔人家许多银子吧。施令窈有些疑惑:“对方伤得很严重吗?”有大宝在,应当不至于吧.见这小书童半晌说不清楚,施令窈叹了口气,大步往外走去,苑芳连忙跟了上去,只来得及扭头吩咐绿翘好生送任家的人出去,再和大娘子她们说一声她们去太学的事儿。绿翘连忙应声,只是在后面那件事上有些模不准,要是大娘子她们问起娘子为何要去太学,她要不要如实把两位小郎君打架的事儿说出来呢?
等施令窈到了太学,门口扫地的老太爷还记得她,笑呵呵地和她打招呼:“妮儿,又来给孩子擦腚啊?话粗理不粗,施令窈有些哭笑不得,跟着前来指引的书童到了一处清幽园舍前,书童推开竹门,嘎吱一声的动静引得正姑在太阳底下罚站的几个少年都拾头望来。“阿娘!"听到这声包含了诸多感情的"阿娘’,施令窈脚下的步伐迈得更快了些。
大宝和小宝此时正需要她替他们主持公道!但等走得近了,一群少年五彩斑通的脸映入她眼帘,施令窈顿了顿,看向人群里唯二面皮白净,看起来毫发无损的两个挺秀少年,竭力压平嘴角,拾起手指了指那些不是青了眼就是紫了脸的人:“这是怎么回事儿?"谢均霆正要开口,见一白发白须的老头儿走过来,连忙冲着施令窈使了个眼神。新来的太学正老头儿很不好对付,阿娘可要当心。
施令窈不负他望,与他对上眼神。
谢均霆不免有些得意,看来他们母子之间独特的心心相印技能还是很好用的。“怎么眼抽筋了?是不是方才被打了落下后遗症了?"施令窈心疼地摸了摸他的眼角:
谢均霆:嗯……他该怎么说呢?
谢均晏接触到阿娘担忧的眼神,笑着摇头。
“咳。"
身后传来一声老迈雄厚的咳嗽声,施令窈一听就知道发出这声音的人身子好着呢,转过身去,她有些惊喜地瞪大了眼。
“世伯!”
新上任的太学正,正是施父的旧交,当世享有盛誉的清儒名流——李光正。李光正板着验,看着一脸乐呵的世径女,想较训她地两句,看着那张热恶的、年轻的小脸,想起施贤弟这些年来的就然与痛苦,又有些舍不得,只好又咳了咳:“身子还好吧?日头大,你去廊下站着,让这几个臭小子在这儿好好反省!两人还没说上两句话,崔佑图就开始尖叫:“这不公平!你们在上面有人!"这个你们自然指的是谢家两兄弟。谢均晏与谢均霆对视一眼,默契地嗤了一声,声音不大,崔佑图那张被晒得通红的脸更红了。此时外边儿又响起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崔佑图见着来人,眼里一热.他上面可算来人了!
“阿娘!姑姑?!"
崔佑图羞惭地低下头去,没想到,他给家里丢了人,姑姑还愿意特地从王府出来一趟捞他回去。他也实在没想到,谢家两兄弟看起来瘦瘦高高的,结果都这么能打!他们七八个人一窝蜂地围上去,没占到便宜不说,还背了一身伤。谷超箐看着被全家人捧在掌心里疼爱的儿子现在脸又红又肿,活像是祖时摆在祖宗牌位前的那颗猪头,手抚在心口上长吸了一口气,脚步一时不稳,崔侧妃连忙往旁边站了站:“二嫂,你没事吧?谷超箐摆了摆手,默默加快了脚步朝崔佑图跑去,语气惊怒:“是谁,是谁害了我儿?"她一扭头,就见施今窃站在那儿,还有她身后站着的两个少年,但是风清委逸、俗美非常、脸上一点儿受伤的痕济都不见、顿时重生气了:"子哇、你们联合起来多对一伤我孩儿,音不会觉得亏心吗?崔佑图和其他学子对视一眼,没好意思吭声。他们好像才是多的那一方啊。
太学那边鸡飞狗跳,紫宸殿内也没消停。谢纵微抬眼,见昌王挡在自己面前,微微笑道:“昌王有何指教?
79、第七十九章…
见妹妹半是心虚半是委屈地低下头,施朝瑛忍住笑意,继续对着弟弟肃声道:“是要科举入仕,还是做旁的营生?你自己要思量好。”施琚行想起满屋子的木料,点了点头,脸上原本轻快的笑意淡了,显得有些严肃。
施母咳了咳,转而说起长女生辰的事:“往年大家都不得空聚在一块儿,今年意义不同,正好热热闹闹地给你庆贺一场。”施朝瑛对此倒是无所谓,她见母亲兴致高,也跟着点了点头:“好啊,窈娘可别吃醋,待到你过生辰时,我也给你好好操办一番。”姐姐又打趣她。
施令窈哼了哼,暗暗想道,看来这些时日姐夫没少偷偷摸摸地往姐姐屋里钻,把人伺候得挺好。
“说起生辰。”施父想起另一桩事,看向席上唯一的女婿,“我记得,再过段时日便是延益的生辰了,这一年该满三十三了吧?”
谢纵微颔首:“是,不是什么大日子,难为您记挂着。”
施父拿过巾子擦了擦嘴,道:“你如今身处在这个位置上,许多事要注意些。窈娘,你也得承担起谢氏宗妇的责任来,别叫延益一个人辛苦。”谢纵微原本垂在膝上的手一动,盖在那只柔软芳馨的手上,对着施父笑声道:“阿窈十分体贴我,夫妻齐心,日子总是会越过越好的。岳父放心。”施父点了点头,女儿和女婿之间,他自然偏爱自己的女儿,但这场面话嘛,能把深层的意思听进去就成。
一家人用过晚饭,谢均晏和谢均霆和他们的表兄约着去荷花池里比赛石子打水漂,看着一众高高大大却还很有童心的少年,施朝瑛眉头微抽,挥了挥手示意让他们一边儿玩去。
施朝瑛带着女儿陪耶娘去屋后的竹林散步,堂间众人都默契地先走了,施令窈仰起头,看着站在她身旁的俊美郎君。
日子过得真快,转瞬间,他都是三十三岁的人了。
谢纵微见她目光里似有古怪,挑了挑眉,接过苑芳手里的团扇,慢慢替她扇风驱赶蚊虫,另一只手搂着她的腰,夫妻俩慢慢朝着花园走去。
苑芳等人识趣地没跟在后面,得,回去让婆子们多烧些水吧。
就怕今晚不够用呢。
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薯色四垂,沿着青石小道上隔着几步便设有莲座石灯,昏黄的灯光将夜色下的各色花卉映出一股别样的娇艳,施令窈深深吸了一口茉莉花的否气,伸手摘了一朵,捏在指问把玩
“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施令窈满眼无辜:“再多看一看三十二岁的你,再过几日,就要老去一岁了。趁还新鲜,多看看。”
又拿年纪大这事儿来逗他。
园子里十分安静,只有夜风拂过树叶发出的簌簌声,偶有几声雀啼伴着蝉鸣,她弯起的眼在月色下愈发漂亮,像一汪湖泊,里面闪动着盈盈的光泽,亮得像是要把他吸进去。
谢纵微低下头,想亲 亲她那张很会惹人的嫣红嘴唇,却见她眼疾手快地搂住他的脖颈,紧接着便有什么清凉的东西落在他鬓边。
谢纵微身子微僵,施令窈松开他,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花前月下,美人簪花,妙极!
谢纵微从她圆圆的眼瞳中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他有些不自在,簪花这种事,时下文人之间也不少见,只是他不喜此道。
除了成亲时,为过妻子好友那一关,尽快接走他的新娘,在头上别了一朵硕大华贵的牡丹花,此外便是三元及第,春风得意之时,他也不曾点头让人这么折腾他。
“不许摘,你这样特别好看。”施令窈顺势倒在他怀里,双手虚虚环绕看他劲瘦挺拔的腰,下巴枕在他心口下几寸的位置,一双笑意盈盈的眼 眨不眨地望着他,“真的,真的,特别好看。”
软玉温香在怀,谢纵微尽量忽略那阵不自在,点了点头:“好吧。”
方才施令窈随意把花簪在他鬓边,这会儿他一点头,花就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落了下来。
恰好落在施令窈仰着的脸庞上。
赶在她不高兴之前,谢纵微飞快地转动脑筋,想出了解救的办法。
“别浪费它。”
话音落下,比月色更轻柔的吻也压向她。
唇齿交缠间,那朵小小的茉莉被时不时相撞的鼻尖碾来碾去,柔软洁白的花瓣被迫释放出更加馥郁的香气,辗转在她们呼吸之间,隐隐酿出些醉意。直到银杏树上那几只格外聒噪的蝉恋恋不舍地收了嗓,这个漫长的吻才跟着结束。他的手撑在她颈后,施令窈仰着头,没忍住,笑了起来。
谢纵微难得生出些赧然,那柄团扇早被他丢到了一旁的花圃上,他用指腹擦了擦她唇角亮晶晶的润泽,低声道:“笑什么?”“你这人真奇怪,我看你,你要问我看什么。我笑了,你又要问我笑什么。”施令窈站直了身子,越过他,拿起花圃上的那柄团扇,上面彩蝶扑花的绣法很是精巧,她扇了两下,用团扇挡住下半张脸,只肯露出盈盈若烟岚远山的眉眼。
“自然是喜欢你,才会想看你,才会看到你,就想笑啊。”
谢纵微愣在原地。
施令窈说完才觉得难为情,扭过头想走,却被回过神的谢纵微一把揽住了腰。
有甘冽清爽的香气压过满园的花香,落在她颈边。
“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喊,休想!
施令窈红着脸,不肯应声。
谢纵微在她细白玉颈上啄了啄,平复了一下过于激动的心跳,拉着她往碧波院的方向走去。“就回去了?”不止是月色太美,还是此时的氛围太好,施令窈有些舍不得走。听出她话里的低落,谢纵微点了点头:“嗯,回去了,我好哄着你,说些我爱听的话。”“这儿席天慕地,是不大方便。”施令窈恨不得拿团扇的手柄邦邦邦地敲他的头。
谁和他席天慕地了!
见她张牙舞爪地就要扑过来打他,谢纵微笑着圈住她的手腕:“好了,逗你玩的……再逛逛。”施令窈一把把团扇塞给他,颐指气使地命令他给自己打扇。谢纵微恭敬地应是,见他故意摆出这幅模样,施令窈又忍不住乐了。看着她笑得弯弯的眉眼,谢纵微心绪柔软。怎么就那么容易高兴呢?
……
临华殿
宫人轻手轻脚地将两盏茶放在桌面上,徐淑妃横了她一眼,宫人连忙拿着红木方盘低头退下。
徐淑妃有些不解:“这个时候举力什么官宴?你父皇哪儿来的心情赴宴。”但若是建平帝不来,他们费心办这一场言宴又有什么意思,白白给陈贤妃那些个老对头看笑话的机会。孙女都有了,徐淑终于过上了当家作主的日子,才扬眉吐气几日,她连睡觉时都恨不得把放着象征着六宫之主权力的凤印放在边陪着她入梦,这会儿听到昌王这么说,下意识想了想后果
就是因为父皇近日心情不佳,才要助。“昌王随意端起茶益喝了一口,有些浓了,入口发苦,继而回甘,他品尝者尾调的 润,接着道,“特到纵微还有李绪那些人真的查出什么来,母妃以为我们俩还有风光的机会吗?”说着,他低声将先前那些事告诉了徐淑妃。
他语气阴鸷,话里夹杂着的寒凉之意让徐淑妃愣了愣,随机眼神一厉:“你做事也太不仔细了些!这样的把柄怎么能留在旁人手里?”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昌王有些烦躁,但想到这两日的收获,又有些得意,“左右武卫、威卫还有汁京城外的虎牢营,如今都在我掌握之中。母妃,如今我们便是天命所在。”他握着这些兵权,也就能控制整座汴京,若是哪家不从,没了粮米供给,又有重兵围困,昌王不信,真会有那么硬的骨头。徐淑妃看着一脸志在必得的儿子,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好,我待会儿去紫宸殿给你父皇请安,探一探他的口风。”儿子想要将汴京那些个举足轻重的人物都请进宫来,打的是包饺子一锅端的主意,她细细思量了一番,涂着鲜艳蔻丹的手缓缓攥紧。暂代六宫之主而已,她要做,就要做天底下最尊贵,最有权势的女人。
“只是定国公那边儿….”
昌王不以为意 几子早就想到对付他的办法了,定国公迂腐,不肯在几个皇子之间投注,只愿效电父皇 那防让他上战场去吧,待他回来了,一切尘培溶定,他若是不为新君效力,我也有的是法子收拾他。”谢纵微指使人拿走那两箱火药又如何,他真正的底牌还没亮出来呢。
边疆又生乱,定国公离京平叛,对汴京之事自然鞭长莫及。
见他一脸胜券在握,徐淑妃心里也跟着安定了些。
这边儿母子俩又低低私语部署了许多,另一边,得知了赵庚又要出征消息的隋篷仙老大不高兴地坐在罗汉床上,不说话,也不看他,只低着头发狠地绞着手里的帕子。
见那团原本十分漂高的帕子被她屏成了成菜干,赵肉眼里闪过几分无奈的笑意,走过去坐下,揽任她柔软的身子:“此次北秋来犯,有些异常 我此时不便告诉你,但我保证,不会再像之前那样,许久不归家。”在汴京过了一段有妻有女团圆美满的日子,心性坚毅如赵庚,一想到要回到冷冰冰的中军大帐,身旁再无娇妻乖女的笑闹声,一时间心里也很是难受。
隋蓬仙听了却不买账,扭过脸去不看他,嫩白耳垂上的金丝镂空葫芦宝珠也跟着晃动,赵庚的视线不由被它吸引 瞬,顺着方向望进那片被玖红云纱绣吊钟海棠纹裙衫裹着的雪腻柔软。
“真不理我?”
赵庚埋在她颈侧,像是埋进一片柔软馥郁的云里,说话的声音都含糊起来。
隋蓬仙恼怒地拍开他:“老东西,这种时候了你还想着这些事!”顿了顿,她又想起这人与她数度 小别胜新婚,过后个中滋味,现在回想起来还让她觉得腰酸腿软。
如今她已经适应了,待他走了,一切又要重新开始。
隋蓬仙好心疼自己。
看着突然软了下来,往自己怀里钻的妻子,赵庚有些受宠若惊,爱怜地亲着她养得乌黑柔软的头发:“别担心,我这次会尽快回来的。”
隋蓬仙不会插手他的正事,她也知道这个老东西古板得很,把武将安邦定国的使命看得比什么都重。他有他的责任,她也有她的玩法。
“走吧走吧,等你一走,我就搬去窈娘那儿,让她陪着我睡觉。”
听 妻子赌气似的话,赵庚后心跳了跳,他接聚她的于臂微加重了些力气,隋蓬仙被挤得咛即一声,气呼呼地蹬他,赵向顺势道“谢夫人有家有子,哪能陪着你睡,我不在的时候,你抱着竹夫人 吧,还京快些。”
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很好笑。
隋蓬仙没忍住,笑了出来。
见她露出笑脸,赵庚松了一口气,战场上说一不二,铁血威严的将军此时在她面前,也只有伏低做小,求她欢心的份儿。
赵庚再不放心,边关急报催得紧,过了两日他便领军出征,急速朝着发生异动的边疆而去。
送了大军出城,隋蓬仙收回视线,坐回雅间的小榻上,低着头默默不语。
施令窈叹了口气,准备过去好生安慰她 番,却见隋蓬仙又抬起头,一张艳冶柔媚的脸庞上哪里看得出半分伤心:“憋死我了,咱们待会儿就去逛街!”
施令窈看得愣了愣:“平时咱们不也常常逛吗?”也不见她这么激动。
死r2何理G地话,“ 山面几,一中网师苦,我A脚不足合了四合 附子据石饮又若“生京,要阳的NNB 式,在归石画,吃方西见T 压,者 ne两也不磁字了,四体t了,珂不得两N件,把起29就2中
无意中听到了好友与定国公闺房趣事的施令窈默默捂住脸:.……随你吧。”
隋谨仙熟练地拿出小镜子欣赏自己的美貌,沉醉了一会儿才注意到好友仍红着脸,不知在想什么,脸上不由得带出几分坏笑,撞了撞她:“想什么呢?老实交代,那两匹香云纱你拿去做什么了?”
面对她的逼供,施令窈誓死不从,一个字都不肯吐露。
谢纵微点评香云纱制成的兜衣颇有犹抱琵琶半遮面意境,惹人去摘之类的话.……她可说不出口!
隋蓬仙直觉其中有些她会感兴趣的事,扑上去警告施令窈不许瞒她。
听着雅间里传出的尖叫打闹声,苑芳十分淡然,反正阿郎已经提前将这一层的雅间都包了下来,不怕旁人会听见动静,由得她们玩闹。说是出去逛街,但等二人出了雅间,都有些累了——动胳膊动腿地闹一场,又是在夏日里,颇损耗精力。
“明儿再去吧?”施令窈看了看火辣辣的日头,提议道,“我这两日又制了一款新香粉,你替我把把关?”
隋蓬仙点了点头:“成,走吧。”
昨曰给长姐庆贺完生辰过后,施令窈他们又搬回了谢府,这样时不时去施府小住几日,又没人敢说教她的日子着实不错,谢纵微见她开心,他就高兴,自然不允许有些闲言碎语落到她耳朵里。
他们夫妻之间的事,还轮不到外人指指点点。
前段时日,从施府搬到谢府之后,苑芳她们便张罗着把长亭院东厢房收拾出来,重新布置了一番,那儿光照好,太阳能晒进去,又有榻扇挡着,不怕会晒坏了娘子那些宝贝香粉。
施令窈和隋蓬仙埋头琢磨着新香粉,却有不速之客上了门。
待打发走了徐淑妃身旁的宫人,施令窈有些没精打采地托着腮,直觉这次进宫没什么好事儿。
隋蓬仙顺手将一碗冰雪荔枝膏递给她,想起刚刚那宫人的高傲做派,嗤了一声:“不知又是什么鸿门宴。”
这回不是以徐淑己的名义举办的宴会,而是正经的宫宴,扯了个中秋夜宴的幌子,但谁人愿意进宫提心吊胆地吃月饼?自然是躺在自己院子里和家人一块儿赏月来得更舒坦。
“近来汴京有些乱,世家大族倒还勉强稳得住,百姓们却惶然不知该怎么办.……”
施令窈不知道谢纵微他们何时才能收网,叹了两声。
隋蓬仙想着好好的中秋节,不能和老东西一块儿过便罢了,还要进宫看那些鸟人,她心里就烦,又和施令窈胡乱侃了一会儿,带着人回了定国公府。
这夜谢纵微回来得有些晚,双生子回屋温习功课,施令窈沐浴过后,正躺在临窗的长榻上发呆。
难得没见她手里捧着话本子在看,谢纵微走过去,声音里含着笑:“上回买的话本子都看完了?”
“日日看话本子也没什么好的,看多了里面的人物,再看看真人,总有几分不是滋味儿。”
谢纵微不语,轻轻拧了她面颊 把,施令窈立刻弹跳着坐了起来,一双水亮亮的眼瞪着他:“我说点实话罢了,你怎么还动起手来了?”
“好,我不动手,动点儿其它的。”
施令窈正襟危坐:“大晚上的,我们说点儿正事吧。”
谢纵微慢悠悠嗯了一声,尾调上扬:“难道我们日日做的不是正事儿?”
那自然不是什么正经事儿!
“中秋夜宴的事…”
谢纵微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轻轻碰了碰她皱起的眉心,像是看透了她心里的烦闷,低声道:“鱼已经上钩,只等着下油锅了。”
施令窈莫名想到炸得酥酥脆脆的小黄鱼。她顿时把昌王那堆恶心事丢到脑后,戳了戳他的手。“夫君,我觉得,我们还是该动口。”谢纵微有些意外,但还是点头:“好。”
二人和好之后,长亭院里的这间内室几乎每日都要下几场骤雨,如今能用的手段多了些,他便没有像从前那样,一味地卖弄他的伶俐口舌。
没想到,她也是想的。
谢纵微表情严肃地反省着自己的失职。
施令窈又躺了回去,见他不动,轻轻踹了他一脚,叮嘱道:“夫君,让厨房记得少放些盐,夜里还是吃得淡一些比较好。”
虽然油炸小黄鱼也不是什么清淡之物就是了。
"少放些盐?"
施令窈点头:“对呀,不然油炸小黄鱼吃多了容易口渴。”
喝多了水夜里容易起夜,麻烦。
谢纵微看着她天真无辜的神色,还有眼睛里那点儿没藏好的笑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行,等着吃吧。”
她吃完了他再吃。
只是油炸小黄鱼的香气太过霸道,把才完成武师傅交代的夜跑任务的谢均晏和谢均霆吸引了过来,折腾到了大半夜,谢纵微沉默地吃完了最后一根小黄鱼。
得,还是没吃成。
……
第二日,施令窈在床上赖了半天,正想下定决心起床,却被一个消息惊讶得一骨碌爬了起来。
她匆匆收拾好,苑芳陪着她去了花厅。
80、第八十章…
桃红和方斧头被人引着到了花厅,看着满目的富贵,战战兢兢,局促得来手脚都有些不知该如何放了。
大Y更是紧紧贴在母亲身边一双秀气的眼奇又忐忑地打星着花厅,地上铺着的地毯绣了好多她不认得,但很好看的花纹,桌子上摆放着一个亮亮的瓷瓶里面盛有几支花大丫想了半晌,也叫不出那花的名字。
这就是施娘子的家吗?
大丫想起自家新起的几件青瓦房,又看了看这间像是村头老秀才讲的故事里仙境一样的屋子,替施娘子感到高兴,她那样心善的人,就应该住这么好的屋子!
文香给她们端上二碗酸梅汤和两碟点心,笑声道:“几位且再等等,夫人会儿便会过来了。”说完她又对着大丫道“酸梅汤里加了冰糖、乌梅、砂和陈皮入口酸甜回津,小娘子尝尝?”大Y看了一眼桃红见她点了头,小小的于捧起瓷碗好奇地多看了两眼瓷碗外壁上面石榴黄鹂的图案,这才慢慢吸饮了一口酸梅汤,原本半垂着的眼倏地睁大,她放下碗,对看文香点了点头:“好好喝。”见大丫紧绷的小身子慢慢放松下来,桃红和方斧头对视一眼,努力也装作淡然自若的模样,抬起碗喝了一口酸梅汤。
桃红想起施娘子当时吃她做的那些乡野粗食也吃得乐乐呵呵,没有表露出半分不满,再看看碗里琥珀浆一般的美味,还有些不好意思,施娘子真是太给她面子了。文香送上糕点饮子之后便退到了门口站着,体贴地给一家三口留下了说话的地方,好让她们感觉自在些。
好在没过多久,施令窈便脚步匆匆地过来了。
坐在花厅里难掩同的 家人只见位身看子黄纱场百媒穿花纹据影的女良要看阵王厨否个进了屋,她走得很快,用软四罗我制的科 如-尾浮动的云,在日光下网看细的的彩光,落在她同身,愈发村得那胀芳殊年啊的临麻美得惊人桃红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那位态貌绰约的华服女郎上前来亲热地握住了她的手,甜蜜蜜地唤她‘桃红嫂子''。她的手又软又滑,桃红愣神间还以为自己不小心把手落在了村西头王豆腐家才端出来的一板嫩豆腐上。
“快坐下,都坐。”施令窈笑着拉着桃红的手坐下,文香会意地将原本摆在上首的玫瑰椅那到了桃红她们旁边,见夫人这样,应当不会喜欢用沐京主客间坐得远远的那一套来对待这几位客人。桃红看着她的笑靥,也点了点头:“嗳,都坐,都坐。”
大丫看着施令窈,察觉到她也在看自己,却不敢上前,害羞地藏到母亲身后,只露出小半张脸。
“大丫,我怎么教你的来着?要大方敞亮些,快,给施娘子问好。”
大Y羞答答地上前,施令窈见她还泛着黄的小髻上还系着她送的那根绸带,笑着招了招手,将她搂进怀里,和大丫说了几句话之后又问:“怎么不见狗蛋?”桃红有些不好意思,总觉得从跟神妃仙子似的施娘子口中说出儿子的名字,那臭小子变得更埋汰了。
“小娃子不懂事,怕带上他添麻烦。我们原本也不想带大丫来的,但这孩子说您教她做的桃花香露已经做成了,总记挂着想亲自送给您看看。这不,就让她跟着过来了。”大丫靠在施娘子香香软软的怀里,听得她娘这么说才想起来,从自己随身背着的小挎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瓷瓶,献宝似地递给施令窈:“施娘子你闻闻,是不是很香?”善水乡的桃花乃是一绝,大丫用了她教的法子做成的香露更是香气扑鼻,沁人心脾。
她摸了摸小娘子软软的发髻,夸她:“大丫很聪明,做得很好呢。”
见女儿被施娘子夸得一张小脸红扑扑的,也不见方才的局促紧张了,桃红也跟着高兴,紧接着她就被方斧头捅了捅胳膊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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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斧头担心您这儿也缺了吃食,就想着拿着家里的存粮和腊肉送些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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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在夫家的腰板就能挺得更直些。
回这切,桃T眼,虽说 好人有好低,但起先向按使子的,是石在那个全每了的面子上,也是字了私C0n,因LU地了京以的人近些时日过何限心,没有米粮下8之后,头脑热、但地看方岸义把家国的东西内进了竹策甲,夫卖两-人背个,朝石小凉来了.凉大大,城门的守D又凶,夫妻俩带着女儿好不容易进了城,按着先前的记忆先是去了位于安仁坊的施府,没见着人,但那儿的管事人很好,见她们说了来意,便让人套了马车带着他们来了谢府。桃红说着说着不好意思起来,她想起一路过来时见到的那些富贵景象,收回了手:“都是自家的东西,施娘子别嫌弃。”令窃石有那两个被速得满当当的 簧,上面被人用野菜京章细心地缩饰者,如白久出尚后的同因,通住)京的条水路不是被段,就 被人启综控有,若足他门赶路时械旁人,或足蝴的卫发现了竹签里的东西,说不定还会招致 场决祸
她能想到的事,桃红嫂子她们哪能想不到,但她们还是来了。
“怎么会嫌弃,桃红嫂子做的萝卜丝馅饼还有熏的腊肉,我现在想起都觉得馋。”施令窈眨了眨眼,压下眼底的潮意。见施令窈这么说,桃红悄悄松了口气,笑着道:“这有啥,你爱吃,我待会儿就给你做去!”施令窈看了看天色,知道他们怕是天不亮就从善水乡出发了,这会儿回去的话,又得顶着火辣辣的日头走好长一段路。“说来桃红嫂子和方大哥先前救了我,我夫君一直想当面向你们道谢,只是他平日太忙,一直抽不出空陪我再去一趟善水乡。”
见施令窈这么说,桃红和方斧头连忙摆手,见施娘子这么打扮,又住在这样好的地方,她的夫君肯定是汴京城的贵人,他们不敢和这样平时离他们很远的人接触。“施娘子太客气了,俺们也没做什么.…”方斧头说起也觉得不好意思,明明是他们占了便宜才对。
和施方大烟安7,创 了,也 职F她之道掘,他回和0n We 的0敏皮明职人的水,这同P“群,她em e7则时体e跃工左学 中儿,又在下以m两画,H/有N本斑样子,细碎和大两家媳妇
儿学女红的时候抽空看看。咱们大丫心灵手巧,日后绣出来的东西定然好看。”
大丫睁着眼,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桃红,那眼神看得桃红心里发酸,她拦住正想说话的方斧头,答应下来。
“大丫可得听话啊,施娘子给你的好东西,可不能浪费了。”
大丫小脸上满是惊喜的笑,听了这话连连点头:“嗯!我一定会好好珍惜的。”
方芹头对要明扰施娘子家的事情有些不好意思,但见妻女都笑得开心,他也就没说什么,默默想着家里的鸡鸭还有满山应跑的小儿子,好在他们提前和邻居黄婶子打了招呼,今夜狗蛋去他们家挨着铁柱睡就成,
…
谢均晏与谢均霆回来得早,因着谢均晏晚上要监督他温书习字,兄弟俩时不时还要按着武师傅的吩咐切磋 顿,谢均霆索性把铺盖 卷,搬到了谢均晏的院子里。
只要不和他挤在一张床上就成。谢均晏默认了弟弟搬家的行径。
谢均霆啪叽一下把自己摔在罗汉床上,谢均晏皱了皱眉,去浴房拧了湿巾子,又折返回去扔在他脸上:“擦一擦。”
半大小子本来就火气旺,更别提谢均霆是个能跑能跳的活泼性子,在外面大半日,身上汗涔涔臭烘烘的,就这么躺在了他才换了凉簟的罗汉床上…谢均晏闭了闭眼,决定待会儿轰走弟弟之后再让人换一床新的。
谢均建察觉到了兄长的赚弃之意,却半分不在意,笑嘻嘻地拿过水冰京京的中子往脸上、颈边擦了擦,正想把巾子丢给他,一接触到兄长冷冰冰的视线,谢均走又老实下来“暖我干什么 有话不会好好说啊?”看着弟弟一路嘀嘀咕咕地去了浴房淘洗巾子,谢均晏压了压上翘的唇角,走到门口吩咐了几句。
等到谢均霆从浴房里出来,见桌上摆了一盘甜瓜,在暑热的天气里散发着一股带着凉气的甜意,他顿时眼前一亮,下意识看了一眼兄长。谢均晏淡淡道:“吃吧,吃完了我们再去阿娘那儿。”
谢均霆喜笑颜开,吃了两块儿瓜,大眼睛一转,笑得讨好:“阿兄,你给阿耶的生辰礼,可准备好了吗?”
谢均晏看着手里的书册,眼皮也没带抬一下:“你问我这个做什么,今年你还是写张大字送给阿耶不就是了?你这段时日练字有了进步,阿耶看着也会老怀甚慰。”谢均霆想起自己从前年年都送一张格外潦草的大字作为生辰礼敷衍阿耶,倒不觉得心虚,从前的阿耶,的确只配得上这样的礼物!
但现在,咳,看在阿娘的面子上,他也得意思意思。
“今年不是状况不同么.….”谢均霆决定直入主题,“阿兄,你借点银子给我使使呗?我没钱买礼物了。”谢均晏眉头微跳,看了他一眼:“我记得上回姨母过生辰时,外祖母给了我们一把银鱼儿。钱呢?”来自兄长审视的目光让谢均霆有些不自在,嘀咕道:“都被烧鸡店的东家收去了,我也不知道它们现下去了何处。”少年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得亏他长得高,近来吃得十分滋润,也没让那张得天独厚的俊秀脸庞显出肿胀模样。谢均晏叹了一声,对这个疑似黄鼠狼转世的弟弟没了办法:“明日我与你一块儿去逛逛,你若看到合适的,我来给银子便是。”谢均霆高高兴兴地点头说好。又省了一笔银子,耶!
等年底阿娘的生辰到了,他把用全部私房钱给阿娘买的礼物拿出来,定要让阿耶和阿兄大吃一惊!
……
桃红一家见到施娘子的夫君还有她的一双孩子时,都惊愕地愣在原地。
他们当初还觉得施娘子看起来脑子不大好,连今年是显庆几年都记不清楚,怜惜她一个人被丢在善水乡那样的荒郊野外 怎么这会儿看来,这里边儿又有很多他们不知道,也理解不了的事儿呢?但看着施娘子盈盈的笑靥,就知道她现在过得很好,桃红忙给方斧头使了个眼神,暗示他可不能露出异样。
后娘就后娘吧,施娘子过得幸福就好。
谢纵微十分认真地敬了方斧头一杯酒:“多谢方大哥一家在我妻落难时伸出援手,谢某不胜感激,还请一同饮尽此杯。”方斧头哪里遇到过这样的场面,他麦色的脸上都红透了,站起身来结巴道:“大人,您,您不必这么客气……”却见那位威仪内蕴的大人身边的两个少年也跟着一块儿站了起来,举杯向他。“方叔叔,多谢您一家帮了我阿娘,我们兄弟也敬您一杯。”自然了,双生子杯盏里盛的是酸梅汤,谢纵微现在还不允许他们饮酒。方斧头脸更红了,忙点了点头,仰起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酒量本就一般,平时在乡野里喝的也是粮食酿的酒,度数并不高,这会儿一杯秋露白下肚,人就有些醺醺然起来。
桃红听自家那口子竟然拉着施娘子的夫君唠起家常,脸都臊红了,想去拉他,却被施令窈握住手:“没事,他们说他们的,我们说我们的。”桃红看着几杯酒下肚之后愈发健谈的方斧头,苦笑着点头。
瞎,回去就把那几坛酒都藏起来!
……
苑芳来回话,说是桃红一家已经安顿在青苏院,热水、巾子和换洗的衣裳都备好了,又留了两个机灵的婆子伺候,施令窈点了点头,让她也下去歇息。谢纵微方才在席间饮了一杯酒,他知道她不喜欢酒味儿,今夜沐浴的时间便长了些。
等到他吹了灯,上了床榻,施令窈已经困得有些睁不开眼了。
谢纵微把她搂到怀里,轻轻地吻她的脸。
“当时在方大哥他们家,你想起过我吗?”
他的唇软软的,又带着微凉的水意,施令窈勉强清醒了一会儿,想起当时那些想法,她也觉得啼笑皆非。
“想过。”
谢纵微心里一柔,就听得埋在他怀里的妻子幽幽道:“想你现在三妻四妾,左拥右抱,还给大宝和小宝生了一堆弟弟妹妹。”“在你心里,我就是这般荒淫无耻之人?”
施令窈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下巴扫过他心口,一阵酥麻。
“男性本淫贱,我这么想,也是情理之中。”
谢纵微被她一本正经的语气逗笑了,他今夜原本没这个打算,但是被她一激,雷雨隐隐有聚拢之势。有风吹得床帏微微颤动。
施令窈恨恨地咬住他的肩。
施令窈恨恨地咬住他的肩。
男性本淫贱,她果然没有说错!
81、第八十一章…
徐淑妃如今暂掌凤印,走路都带了风,举宴这事又得了建平帝的允许,宫人们忙得脚不沾地,就为了将徐淑妃精心策划的这场中秋夜宴办得尽善尽美。宫人们捧着红木方盘从甬道上走过,一墙之隔的披香殿内,王昭媛捧着康王从前的衣物暗自垂泪。
伺候她的金雁端着一盅红枣汤进来,轻手轻脚地将红枣汤放在她面前的桌几上:“娘娘婢去尚食局端了碗红枣汤回来,温温热热的,入口正好呢。“徐淑妃主动上奏,言康王小小年纪便去了封地,理应多给康王母子加恩,以示圣恩浩荡,为王贵嫔请封了昭媛的位份。建平帝准了,如今宫里边便都称一句昭媛娘娘。但披香殿内仍一片冷寂,不见有往来贺喜的人,除了贴身伺候王昭媛的几个陪嫁宫人,便只有几个才进宫不久被分配到披香殿伺候的小宫女。
官里不少人都说昭媛娘娘思念康王殿下过度,神志不清,几个小官女提心吊胆了几日,见王昭媛虽然是有些神神明明的,但不打骂她们十分好何候便也松快了许多,此时正坐在树下翻花绳玩儿。王昭媛透过窗扉,看着小宫女手间纷飞的红绳,喃喃道:“澹哥儿小的时候也喜欢玩翻花绳。”
提到康干孟澹,金雁心里也难受,轻言细语地哄着王昭媛把那碗红枣汤用了,娘娘如今的气色太差了,人瘦得来只剩一把骨头了,她看着都觉得惊心。金雁喂她喝了几口,王昭媛又偏过脸去,听着外面的脚步声,一双含着蒙蒙烟雨的眼里露出几分迷茫:“外面是谁?是澹哥儿回来了吗?圣人肯让澹哥儿回到我身边了吗?”
眼石看王昭透越应越汹动,金厢化把红枣汤放得远了一些,按看王斑如今的份,日喝两商都是使得的,偏偏尚食同服起子小人最会高踩低,推说灶上都配者今夜的自宴,腾不出于来给吸 南商,只哈了金雁 磁红本汤发了事。
“娘娘,今夜中秋夜宴,宗亲们和三品以上的大员及其家眷都会进宫赴宴呢。”
因着是中秋这样的特殊日子,连吴王都被特赦开恩,允许他入宫赴宴,金雁想到远在封地,还不知道近况如何的康王,心底微微黯然不料王昭媛却说:“这样热闹的时候,我也得替澹哥儿看一看,等他回来了,我好说给他听。”
金雁听了有些犹豫,毕竟王昭媛近来神志不清,若是在宴会上闹出什么动静,惹了圣人不喜,披香殿上下之后的日子不就更难过了么?但见王昭媛坚持,金雁没办法,点头说好。
徐淑妃向来会做人,就算知道王昭媛很有可能不会去赴宴,但位子一定是给她留好了的。
……
谢均晏和谢均霆送施令窈上了马车,谢纵微见他们那副依依惜别的模样,心下腻歪,淡淡道:“行了,回去吧。你们阿娘有我照顾,不必担心。”
施令窈拉开青色的车帘,笑眯眯地对着双生子招了招手:“回去吧。”
直到马车骨碌碌碾过青石地砖,施令窈透过车窗回头望去,仍能看见那两截顽长身影,叹了口气:“今年也算足咱们家四口第一次团聚着过中秋,这会儿只有大宝小宝留在家里,他们心里当然不痛快。“
“不痛快也没办法。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道理她都懂,施令窈斜他一眼:“你是老王八蛋,别往我们鸡蛋堆里凑。”
谢纵微笑了,看着她身上穿着一品诰命的花冠古服,华丽威严,却有些大沉了,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拨进怀里,让她能够坐得舒服些:“我本想替你告病磁过这次官宴,但想想,看到你,我才放心。”若是他身在宫中,昌王或是吴王、安王等人却留了后手,围困谢府……谢纵微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施令窈看了他一眼,像是感受到他此时的沉郁,故意道:“嗯,我们俩在一起的好处呢,就是在最坏最坏的情况下,我们还能做 对鬼鸳鸯。”
不怕会找不到彼此。
但很快她又懊恼地抿紧了唇:“我这算不算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一般这种时候,都得说些吉利话。
谢纵微却笑了,嗯了一声,对她先前的话表示赞同:“鬼鸳鸯,成双成对,也算是一个不错的结局。”只要是和她在一起,结局都不算太差。
施令窈靠在他怀里,顺势仰着脸看他,他的骨相分明端正清逸,说出的话和眉眼间的情绪都带着 股幽幽的冷意,让那张超逸若仙的脸庞显出 种鬼气森森的俊美。她悄悄捂住心口,谢纵微望过来,眉头轻皱,要替她揉一揉:“不舒服?”施令窈连忙摇头,顺势握住他的手,十指紧扣。
鬼驾鸯听起来怪疹人的,咱们还是做阳间的夫妻吧。”施令窈郑重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又哑K呸了几声,对不知在何处看着世俗人间的三清神山们默双手合+祈愿,可千万不要把她网刚的玩笑话听进去了。
光和 地石石她,它地地起目右两本,见到个下南出用 话的,带看凿写之色的验,脑购里率先学现的是-声眼忠,那声叹总重碱过t的C头,在那的关头,他总外还有心思在馄,幸5今日没有大阳,不家这出人电借木了的网 也相不下去
她会在自己面前灰飞烟灭。
现在想起来,他也觉得好笑。
阿窈说的是,还是阳间夫妻更好。”谢纵微往后的了躺,除了在只有二人的屋子里,他鲜少需出这样厢适不拘小节的姿态,神情散浸,那张脸上亦带着淡淡的笑意,偏偏他衣冠整齐,举手投足间都显露出 品大员的威仪
这样的谢纵微看起来脱离了那层端严若神的金身外衣,更像是一个有血有肉的,鲜活的人。
施令窈往他怀里埋了埋,嘟哝道:“要不咱们还是别说这种话了……我看话本子里这么写的话,说这话的人一般都成不了事儿。”她的语气里带着认真的焦虑,谢纵微忍了忍,没忍住,大笑出声。
在外面驾车的山矾听到这阵笑声,十分欣慰地想,夫人没回来的时候,他就没听过大人能笑出这种动静。顶多是冷笑一声,紧接着就是有人要倒霉了。嗯,自然了,平常也不乏被府上二郎气笑的时候。夫妻俩说着话,马车很快便到了宫门口,离巍峨宫城越来越近,施令窈的话也就越少。
谢纵微握紧她的手,还不忘叮嘱:“宴席上的膳食酒水能不碰就不碰,记住了吗?”
暂且不提这种宫宴上的膳食酒水会经过多少人的手,饮多了酒水难免要离席更衣,席上虽也有他的暗桩,但事关她的安危,谢纵微一点儿侥幸之心都不敢动。这话他先前说了许多遍了,施令窈点了点头,看出他其实也有些紧张,只是怕她跟着更加焦躁,所以一点儿也不敢露出来,只在说话间露出几分端倪。她握紧他的手,瞪他一眼:“记住了记住了,你把我当三岁小孩教呢?啰嗦。”
她的手斑啊呼的,像理住了一块儿品右珊百的暖玉,谢纵响角般酸旭看,牵若她下了马车,今日来赴宾的人不砂少, 不之宗权表,除了少数几个德高里面的宗室长辈,其他人都在n便下了车,通漫长的白道,去往设安的69段飞鸿殿内灯火通明,有小儿臂粗的红烛盛在各色宫灯之中,高高悬在半空之中,殿中铺着锦绣织毯,见人来了,便有宫人有条不紊地引着他们入座。宫宴之上,并没有讲究男女不同席的规矩,施令窈仍随着谢纵微坐在左手靠前的位置,她一抬眼,就看见卢太妃正由菘蓝搀扶着缓缓落座。她没来得及多想,就听得内侍唱喝命众人跪下亲迎的声音。
建平帝到了。
施令窃 过不少次官宴,礼节元长又繁琐,送上来的略食更没有让人动候的里,有一次眼睁石着官人面不改色地把道部冷到疑出 层厚猪油的红院时子端地面前,看得她难受极了,此后长 段时间都再磁时子这道菜,她出神间,建平帝已说完了话,举了举手里的酒杯,却仿佛缺少力气一般,这样的动作都能看出几分力不从心。看着那道明黄身影一晃,玉阶下站着的人们更是一惊,大气不敢出。
冯兴连忙扶住建平帝,将他扶到正中的龙椅上坐下,观他面色一般,隐隐透着些不祥的灰败,小心翼翼道:“圣人,奴才扶着您回紫宸殿歇息吧?”建平帝摇了摇头:“今日是中秋,团圆的日子,朕一人过又有什么意思?”他看向坐在不远处的卢太妃,眯了眯眼,只觉得那个永远骄傲的老妇人看起来,似乎老了许多。经历过丧子之痛这样的折磨,谁又能继续撑着心气斗下去呢?
想到至今查无音信的秦王,建平帝眼眸中闪过几分凝重,法河水域宽阔,一具 体而已,找不到是常事。但没有消息往往并不意味着便是好事,建平帝御极多年,只知道不到最后 刻,事情都有可能反转。“太妃,朕敬您一杯。”
卢太妃不为所动,正望着某一处出神,直到被松监轻声提醒,她才回过神来,举起桌上的酒益,对着明黄御座上的天子晃了晃:“难为圣人还记挂着我这个老婆子。”建平帝笑了:“您对朕昔年的养育之恩,朕矢志不忘。太妃如今卸下宫务,理应好好安享晚年,也多给朕留一些尽孝的机会。”陈贤妃就坐在卢太妃下手的位置,面对这个压制了她多年的庶母,她心里自然存着怨气,但和打压多年的老对头比起来,孰轻孰重,她可是分得清的。陈贤妃放下酒盏,忧虑道:“圣人说得极是,只是臣妾瞧太妃,怎么还有些憔悴?难不成是淑妃没有约束好宫人,让人走茶凉,拜高踩低那一套也祸及含象殿了么?”她话里的讥讽之意太浓,建平帝平静地垂下眼,却没有出声呵斥。徐淑妃暗地里咬碎了一口银牙,就知道陈贤妃不会这般老实!她匆匆忙忙地站起身,就要认错,却被一道酒盏碎裂的声音打断了。紧接着,便有弩箭上膛的声音齐刷刷响起,原本觥筹交错,故作热闹的席间顿时一静。谢纵微面色未改,握紧了施令窈微凉的手:“我袖子里藏了一包黄金糕,吃吗?”施令窈原本紧张得心里怦怦跳,见谢纵微偏头过来和自己说话,她提起精神,神情严峻地听完,瞪了他一眼:“这种时候,我怎么吃得下去。”
不对。
她反应过来:“袖子里藏糕点的习惯,你和均霆学的?”
谢纵微笑着捏了捏她的手:“这事回去再说。”
“你瞧,戏台都还未搭好,有人就要登台唱戏了。”
82.第八十二章
昌王表情冷凝,横了一眼仍趴在他臂膀上的昌王妃,昌王妃面色惶恐,口中低呼 安身知罪,垂着头望了一眼碎裂的瓷益,妆容秾丽却难掩瘦削的脸庞上露出一点扭曲又快意的笑。
昌王深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住内里暴虐的冲动,迎向殿外那些闪着锋锐冷光的弩箭,面上重又带上志在必得的神情。
是早是迟,都不重要,箭在弦上,就算他要收,他的好父皇,还有那两个虎视眈眈的兄弟,又岂会放过他。
成王败寇而已。
无王概E7刚日紫EH平合会四m2对里在足响应下国E人选又网购国小取平连部了麻维和运世些大家的力麻地食但N不四家理助a小电京时话网8 日民王的电先平段国京儿,需同L5 A旺落不理站,
这会儿见变故陡生,昌王又迈着分外从容的步伐走到玉阶前,吴王一下子站起身来,怒斥道:“老三!你要做什么?!”
说着,又连忙几步跑到玉阶上,护在面色难看的建平帝身前,大声道:“护驾!护驾!”
嚷了半晌,却不见有人进来,但吴王站在玉阶上,眼界更高,看得分明,戍守在飞鸿殿前的内廷禁卫们头上戴着的首铠在中秋皎洁清冷的月晖下闪看冷冷的光,只是无人敢动。
而趴在飞鸿殿四面围墙上的弩箭手们正在等待下一步指令,只要老三轻轻一挥手,就能把他们都射成筛子。
吴王踉跄 步,心里有些发慌,老三的势力什么时候这么可怖了?连内廷禁卫都能被他掌控。
昌王觑了一眼面露畏惧之色的吴王,轻笑道:“护驾?父皇就在这里,朗朗乾坤,昭昭日月之下,哪儿有需要护驾的地方?吴王可别一惊一乍的,扰了大家赴宴的兴致。”
吴王面色铁青,却坚定地没有挪开身体,沉默地挡在建平帝身前。
安王见状,嘴唇嗫喏几下,也想站起身来怒斥老三狼子野心,安王妃死命拽着他的袖子,不肯让他起来。
徐淑妃看着步 步上前来的儿子,紧张得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妃红的蔻丹陷进柔软的掌心,有细密的疼痛传来,她也毫不在意,屏息等待着这场宫变落幕。上天庇佑,她的儿一定是真龙天子的命格,任谁也越不过去。
建平帝一个眼神,冯兴会意地低下头,去将横在他面前的吴王给扶到了一边:“吴王殿下,您且安心坐着。”吴王其实腿都有些发软了,他一直知道,父皇觉得他不堪大任,庸弱二字一直横贯着他的一生,但在这种时候,他也想做些什么。
“父皇,您别担心,儿臣就在这儿,谁也别想越过儿臣伤了您!”
昌王嗤一声笑了出来:“吴王,我的好大哥,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能忙着表孝心。看来是这段时日在吴王府里潜心修习过,开窍了。”吴王面皮涨红,就要出声与他分辨,却被不顾宫人阻拦,急急走到他身边的陈贤妃扯住了手:“不要给你父皇添乱,闭嘴!”
陈损妃性子强势,吴王习楔了母妃为他安排一切,这样的习惧直到他如今快三十岁了也不曾改,这会儿陈资妃带着颇音的怒斥声响起,他喘盾翁动两下,只能顺着陈损妃的意,沉默地跟她坐回了建平帝的右手旁。昌王要反的架势再明显不过,宗亲们已经坐不住了,有年长的宗室颤夏巍巍地站起来,怒斥昌王的狼子野心,昌王斜过去一眼,认出此人,是他还得叫一声叔祖的老不死。“叔祖年纪大了,人也糊涂,来人,让叔祖醒一醒神。”
昌王拍了拍手,很快便有跟随他的亲卫走进来,唰地一下抽出腰间长刀,雪白锋利的刀光映出在场之人同样惨白惊惶的面色。施令窈眼前覆上一片温热,她看不见了,但那阵尖叫声与有什么东西咕噜噜滚落在地的声音落在耳中,却更加刺耳。
她不免跟着一抖。
谢纵微另一只手轻轻捏了捏她的,低声道:“缓一缓,再睁开眼睛。”掌心下的眼睫簌簌拂过那片柔软,谢纵微放开手,冷眼看着对面的那场混乱。
老岳王捂着心口,看着孙子尸首分离的惨状,那张年轻的脸庞上还带着无辜与惶恐,眼神懵然,就那么死死盯着他,死也合不上眼。眼看着老岳王也倒了下去,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只是宗亲们连哭的声音都不敢太大,忌惮着昌王不知又要拿谁发疯。若真是昌王登基成为新帝,他们,乃至天下的黎民百姓,安能有好日子过?建平帝高高在上地看着底下一片混乱,有血色缓缓从席后淌了出来,渗入被宫人们铺在正中的大红锦毯之中,原本表示喜庆的红也变成了不祥的征兆。
“昌王,你欲如何?”
终于等到圣人说话了,只是这语气里听不出多少震怒滋味,众人听着,心中仍旧惴惴。
宫变夺权之事,前朝屡见不鲜,只是生事便意味着流血,更代表看汴京要经历一遭自上而下的大换血,在场之人无不位高权重,见此场面心里也不免有了思量。任谁坐在那张位子上,他们都要以保证家族与自己的利益为先。
吕王直视着建平帝,这是他第 次不遮不掩地看向他的父皇,这时候他才发现,建平帝的确已经不年餐了,他的两边已生了白发,眼角压着细纹,若是脱下那身代表着天子的元冕黄袍,他和民间的五旬者汉也没什么差别。天子二字,给他带来太多荣耀,所以他可以把他这个亲生儿子当做可以随意揉捏的泥人,想骂便骂,夺权削爵更是他一念之间的事。“父皇,您为君,我为臣,您为父,我为子,您对我有着生杀予夺的权利,儿臣不敢有怨言。”昌王似是感慨地长叹了一声,“只是这样的日子实在不好过,儿臣过够了,想换 种法子活下去。”
“父皇,您老了,该退位让贤,好好休养生息。”
昌王一字一顿,看着建平帝那张始终平静的脸,心中的快意落了下去,变得不是滋味。
如今内廷禁卫告喻 我,右武卫、威D,虎平营中的火器营也在时 命。“日王缓爱说出自己多年来布同的成果,见王 安王胎色大变,P然已磊出展俱之势,他回笑声,又看向姓平帝,眼冲中带有得弯与叹息,“来人,给里上笔品“
话音刚落,立刻便有禁卫带着抖抖索索的内侍上前,将建平帝面前桌案上的瓜果酒水统统拂落在地,换上空白的圣旨与笔墨,只是不见玉玺。
“父皇,请吧。”
建平帝笑了笑:“老三啊,你的性子一直都没变,聪明有余,阴毒更甚。”昌王不以为意:“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得您亲手教导,儿臣惭不能及。”
天家父子对弈,施令窈懒得多看,被桌案挡着的手轻轻扯了扯谢纵微,声音压得很低:“他话怎么那么多。”话本子里写得明白着呢,反派最后失败的原因,一大半归于话多。谢纵微听到她的嘟哝声,捏了捏她泛着暖意的手指尖。建平帝坐在御座上,一动不动。
邮年好子,目E0+ 平矿 科0风国下不的DF下依位年,如回子四在地图动26G来,国E6F以时,伊交 z力,在 mE现上,力加大,和E对A m 了, 入地画
不难想象,若是射箭之人再偏一些,或是再准一些,这支箭射中昌王,会是什么下场。
徐淑妃曜地站了起来,一双美眸紧紧盯着同样惊魂未定的昌王,眼神怨毒地望向殿外。
飞鸿殿灯火通明,明灯高悬,愈发衬得外面那些禁卫黑压压一片,只剩下铠甲与刀剑被月晖反射出的锋利光芒。
是谁反水了不成?
徐淑妃心底微沉,却见卢太妃呵呵笑了两声:“淑妃快坐下吧,这出戏还没唱完呢,你急着给你儿子讨赏不成?”
徐淑妃险些咬碎一口银牙,这死老太婆!
徐淑妃受了她多年的气,这会儿心里更是明镜似的,无论昌王成败与否,总之她是不会再继续忍受这个脾气古怪的庶婆婆的气了!
昌王若成事,她便是顺理成章的太后,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到时候处置一个孤苦无依的老太妃而已,有谁敢置噱?
但若昌王败了……前后都是一个死,她此时便更不用忍了。
她才举起手,正想好好出出这些年来的郁气,却见第二支箭破空而来,直直穿透了徐淑己面前的桌案,桌案上摆着的酒水膳食很快便随着碎裂的桌案塌了一地,有汁水流下,弄脏了她华丽的裙衫。
施令窈若有所思:“谁的箭艺那么好?要是大宝和小宝能和他学功夫就好了。”
谢纵微面无表情,老花孔雀露这两手,很难说他没有存着故意炫技的小心思。
一阵奔马声由远及近响起,埋伏在墙头的那些弩箭手迟迟得不到下 步命令,遇到装备精良的京卫,下意识想发起进攻,看见拥在正中的李绪于中高举着的令牌,手上动作 顿
此时殿中再度响起酒盏碎裂的声音,一前一后,这正是先前昌王许下的暗号。
只是这会儿眼看着京卫如潮水一般,从宫道的几个方向黑压压地朝他们涌来,连戌守在外的内廷禁卫也跟着变换了刀剑的方向,弩箭手们心里一凉
看来是不必挣扎了。
秦王见赵庚、李绪与左右威卫长急匆匆地下了马,撇了撇嘴:“跑得真慢,军需不会都被昌王那个小鳖孙儿吞了吧?来日本王必定上奏,让圣人给你们换几匹年轻的好马。”
左威卫长苦笑一声,双手作揖:“多谢秦王好意,只是眼下.……救驾要紧呐。”
秦王点了点头,是了,不知道窈妹有没有被昌王那个丧心病狂的小鳖孙儿吓到。
“诸位且随我进殿救驾。”
秦王冷下脸来,很有几分令人信服的威仪姿态。
李绪落后一步,淡淡想,或许是秦王今日穿着颇为朴素,让人没能将重点放在他那张花枝招展的脸庞上的缘故。“臣等救驾来迟!请圣人恕罪!”
飞鸿殿四扇大门敞开,庭院内乃至殿前都站着手持长刀的京卫,秦王、赵庚、李绪等人站在最前方,面容坚毅,杀气腾腾。施令窈看得小小哇哦了两声,有些遗憾长姐不在,没能看见大姐夫这幅飒爽英姿。臭阿花偷懒没来赴宴,不然这会儿看见定国公,眼睛定然瞪得比挂着的灯笼还要圆。察觉到她往那边投去的眼神停留得有些久,谢纵微愈发不快,看向秦王,却意外与他的视线相撞。
他的脸更黑了。
大事当前,老花孔雀仍不靠谱,偷偷摸摸看什么呢?建平帝笑了笑:“子恒的箭术愈发好了。”
方才那两箭带着非凡之力,若是秦王心中有异,大可先行击杀自己,将罪责推到昌王手下的弩箭手之上,再用自己的身份射出 箭,取了昌王性命。诛杀反贼有功,秦王在军中也素有美名,若是他真的有称帝之心,剩下的吴王与安王,绝非是他对手。建平帝兀自出神,等他反应过来昌王有异动时,面前倏地一黑。有一具柔软的身体挡在了他面前。
建平帝难掩惊愕地看向王昭媛,她很瘦,但身上的血却好像流不尽一般,汩汨往外冒,很快便濡湿了他身上的团龙袍衫。王昭媛吃力地举起手,想要把手里的玉佩递给他。
那是康王孟澹的玉佩。她想让建平帝看在她舍身护驾的份上,能够让康王回京,稍稍庇佑他。至少让他再长大些,再回封地。“圣人……”
建平帝此时却顾不上她,任由王昭媛滑落在地,一双老迈却暗含精光的眼紧紧盯着昌王:“弑君是大罪,哪怕你是朕的亲生子,也不能免罚。”
免罚?
昌王嗤笑一声:“成王败寇,我早不奢求您的仁慈。”
都说他的父皇是仁德之君,但这么多年下来,昌王知道,建平帝比谁都心冷,他只要高高在上地坐在御座上,就能欣赏底下人为了他手指缝里漏出的一点儿权力与荣耀挣破头的丑样。
“看着我们兄弟几个这样,父皇,您很得意吧?”日渐老迈的帝王,容不得比他更年轻、更强的继承人出现,哪怕他知道,迟早会有人接替他的位子。
“养了这么多年的蛊,最后却要将成果拱手让人。父皇,儿臣就在黄泉底下等着,等着您死不瞑目那一日。”
这话着实是大不敬,但昌王先前做的事已是撕破脸了,这会儿大家看着他,紧绷着的心缓缓放了下来。
穷途未路罢了。
只有徐淑妃情不自禁地站起身,对着昌王缓缓摇头:“不,不要……”
昌王却没有看她,刚刚那把长刀被王昭媛挡去,他此时心气已散,禁卫们步步逼近,也没有第二把刀可以让他用了。他掏出一把精巧的匕首,建平帝见了,眼神微微一变。这是昌王十岁时,头一次猎到了鹿,他赏赐给他的东西。昌王闭了闭眼,刀光一闪,有血花猝然迸出。
“不!”
伴随着徐淑妃凄厉的尖叫声,建平帝平静地闭上眼,冯兴连忙递上帕子,昌王离得太近,自脖颈上喷涌而出的血溅到了建平帝脸上,他素来喜洁,对此自然觉得不舒服。
冯兴低头看了一眼已经晕死过去的王昭媛,请示道:“圣人,昭媛娘娘……”
“找人将她抬下去,宣太医。”
若是王昭媛肯缓 缓,再提康王的事,建平帝说不定会心软同意下来,但他了解这个女人,耐不住性子,当着这样的关头便提出让他多多眷顾康王的意思,岂不是挟恩图报?
建平帝漠然地挥了挥手,冯兴颔首,挥了挥手,很快便有宫人将面如金纸的王昭媛抬去了偏殿。
徐淑妃抱着气绝而亡的昌王哭得声嘶力竭。
剩下的事便不是参宴之人该继续往下看的了。
谢纵微扶着她起身,低声道:“今夜事多,我得留下来,我让山矾先送你回去。”
见到秦王与李绪 路畅通无阻地进了飞鸿殿,便知道昌王的后手都已经被他们解决了,有山研和一队亲卫护送,再加上他部署在谢府的那些人,谢纵微勉强能够放心。施令窈点了点头,余光瞥见-抹身影靠近,她转过头去,见是秦王,露出一个笑,正想和他说两句话,却被面无表情的谢纵微隔开了:“此时不是寒喧的时候,阿窈,先走。”秦王依依不舍地看了她一眼,又横了明显在针对他的谢纵微一眼,点头:“放心,我让我的亲卫送你到宫门。”
能利用的资源还是要用起来的。
谢纵微抬眼,似笑非笑道:“秦王大义,日后得空了,我与阿窈必定要在府上设宴答谢,到时候秦王可得赏脸赴宴。”
秦王点头:“好说好说。”
施令窈懒得听他们俩在那儿一来一回唇刀舌剑,摆了摆手:“你们忙你们的,我先回去了。”
这一晚惊心动魄,施令窈回了谢府,便看见两个少年在影壁处等着,见了她的身影,便急急迎上前来,一左一右地护着她。“阿娘,您没事儿吧?”谢均晏仔细看了看她的脸,发现只是眉眼间有些疲惫,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阿娘,您饿了没?这儿有鸡腿。”谢均霆变戏法似地拿出一个油纸包,献宝似地捧到她面前。
施令窈摇了摇头,她这时候没什么胃口,虽然没有亲眼见到杀人的场景,但那股铁锈腥味儿却始终萦绕在她鼻间,现在想起都还有些犯恶心。
“我没事,你们阿耶也没事。”想了想,施令窈又补充道,“秦王也没事,此次宫变他护驾有功,想来也还会在汴京留一段时日。”她知道秦王在这十年间多有照拂双生子,逢年过节都要从边疆给他们送礼物回来,到了双生子的生辰,更是上心。前段时日秦王出事,生死未卜的消息传回汴京,两个孩子低落了好一阵子。听得施令窈这么说,谢均霆眼睛一亮,和谢均晏交换了一个眼神——阿兄的脑瓜子果然好使!“好啊,到时候我和阿兄陪秦王叔去城郊跑马。”
施令窈点头,豪迈道:“到时候我也上场陪你们跑一跑!”
谢均霆连忙点头,又笑嘻嘻地问:“若是赢了,有没有赏?”阿娘别怪他贪心,实在是他要准备的惊喜有些费银子。施令窈看着谢小宝水亮亮的大眼睛,佯装思考:“嗯…那就奖励你们阿耶的墨宝一副吧。”谢均霆大失所望,幽幽道:“阿娘,这个奖励不仅我不想要,秦王叔肯定也嫌弃。”施令窈忍不住笑出了声,先前在宫宴上滋生出的凉意与怨气也随着这阵笑声慢慢散去了。
害她的人自个儿领受了报应不爽这句话,虽说剩下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最大的那块儿乌云散开了,她的心也跟着松快了许多。明月高悬,洒下的月晖柔柔地落在她脸庞上,谢均晏看着阿娘唇边的笑,心里也跟着放了晴。施令窈挽着两个少年的胳膊往长亭院走去,还不忘问他们有没有吃厨房烤的月饼。谢均晏脸上露出些一言难尽之色:“尝了些。阿娘若饿了,不如让厨房煮些面吧?”
施令窈摇头:“我也不爱吃那些甜口月饼,从前我跟着你们外祖父去江州,那儿的人会把梅干菜塞进月饼里,看着就让人皱眉头,但是吃起来竟然挺香。”谢均晏喜欢听她说从前的事,闻言也有些好奇:“咸口的月饼?若是有机会,我也想尝一尝。”
谢均霆却持反对意见:“梅干菜就该老老实实地和油炸过的五花肉一块儿在锅里蒸,怎么能和月饼在一块儿呢?要不然把梅干菜剁碎了放进肉饼里也不错……”母子仁沉默地对视一眼。
“我有些饿了,你们陪我再吃点儿?”
看着阿娘和弟弟开始兴高采烈地讨论待会儿吃什么,谢均晏想起上上回吃宵夜时,母子仁齐齐吃到积食的场面,目光坚定。
这次,一定不能重蹈覆辙。
83、第八十三章…
谢纵微归家时,已是深夜。
月明星稀,他踏进长亭院时抬头望了望顶上那轮圆月,有些淡淡遗憾,没能和阿窈还有两个孩子一块儿赏月吃月饼。
不过祸祟已除,剩下的虽仍有些棘手,却再也不会成为他们一家四口团聚的阻碍。
日后机会还多,也不急于这一次。
谢纵微这么想着,不想沐浴发出的动静吵着她,索性去西厢房洗漱,想着去看一看她睡得如何,再回书房歇息一晚。
他明日一早还要入内阁议政,还是不去招惹她来得好。
想起建平帝今夜说的那些话,谢纵微眉心微皱,他轻轻推开门,眉间的压抑情绪很快被满屋盈着的香气给吹散了。
只是,在他熟悉的玉麝香气里,怎么还有一股山楂甘草茶的味道?
娘仁又背着他吃什么了?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谢纵微就听到一声响亮的— 嗝’。
他循声而去,绕过一扇屏风进了内室,便见架子床上垂着的红底联珠花树卷草纹帷幔紧紧闭着,中间那一块儿拧出让人啼笑皆非的扭曲弧度,谢纵微一看便知,是有人在里面紧紧拽着帐子。
只可惜她拽住帷幔,挡住了他的视线,却挡不住第二声嗝。
听到那阵低低的笑声,施令窈咬了咬唇,索性撒开了紧紧拽着帷幔的手,露出一张红扑扑的脸,眼神哀怨地盯着他。
“谢纵微,都怪你。”
谢纵微眉梢微挑,坐到她身边,把人搂进怀里,感受到她的温度与香气都紧紧贴在他身躯之上,他闭了闭眼,语气柔和:“嗯,都怪我。”
这种时候不必和她对着干,先承认下来再说。
施令窈嗅着他身上淡淡的凉意,知道他方才回来了之后先去厢房沐浴过了才过来的,他应该是怕吵到她。
她怏怏地趴在他怀里,沮丧道:“我一高兴,就吃得多了些,这会儿还有些难受。”
谢纵微嗯了一声,寻到她的手腕,手指搭了上去,先轻后重地碾了上去,又亲了亲她的发顶:“下次若还是打嗝不舒服,便像这样,按住内关穴,一会儿便能松缓许多。”
“不过,你肠胃弱,夜里吃到积食可不是个好习惯。”谢纵微收回手,替她抚了抚背,“再试试,还难受吗?”
施令窈细细感受了一番,那股阻在她喉间一直上不去的气果然消散了许多,没有那股滞涩之感,她顿时露出一个笑,仰头环住他的脖颈,笑得很甜:“不难受了。”
她要面子,谢纵微也不舍得批评她,只能不轻不重道:“此事也怪均晏与均霆,知道你身体需要格外仔细照拂着,怎么也不多劝劝你?”
施令窈眼睫扑簌簌眨动,没好意思说,大宝是劝了她的,只是没能劝动,最后叹着气给她送了山楂甘草茶过来。
“下次我自个儿注意些就是了,他们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施令窈含糊地带过了这个话题,实在也是她在宫宴上什么都没吃,一时间心绪畅快,更觉饥肠辘糖,不免就吃得多了些好在有两个孩子在,施令窈没有让苑芳搬酒来,不然谢纵微回来,闻到一屋子酒气………
施令窈默默抖了抖,觉得这恐怕不是睡到日上三竿能够解决的事。
谢纵微默默又替她揉了一会儿手上的穴位,直按得她昏昏欲睡,他才收了手,心里想着明日让白老大夫过来给她把一把脉,也得交代苑芳和银盘多看顾着她,别让她一味地由着性子来。他想事情的时候脸上总是没什么表情,那张端严若神的脸庞上便露出几分冷峻,看着格外不好接近。
施令窈仰头看了一会儿,忽地挺直了腰,在他面颊上啄了一下。
突然被亲了的谢纵微低头,唇边带了几分笑,再自然不过地回吻她。
直到夜雨潺潺,他松开她,低声道:“不闹你了,快睡吧。”
施令窈悄悄并紧了腿,点了点头,咕噜噜往床内侧翻滚过去,被子压在她身上,被这么一滚,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凌乱的发和娇艳的脸,还在对着他笑。
谢纵微一时舍不得说他要去书房睡的事了。
罢了,她睡得向来很沉,他明早动作再轻些,应当不会吵醒他。
这么想着,谢纵微顺理成章地上了床榻,伸手搂住她。
他其实很想她,这会儿夜色已经深了,万籁俱寂,连院子里那几棵树上趴着的蝉都不乐意叫了,床帏落下,这方小天地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在这样极致的宁静中,他能够感受到她的呼吸与香气,正和他一同起伏。这让他感到格外满足与安定。
“睡吧。”
他亲了亲她的额头,感受到她点了点头,微凉如玉的发丝擦过他的下颌,他不知怎地,忽然很想叹气。
这样什么也不做,两个人只是静静抱在一起,他也觉得很幸福。
他知道,她也是这样。
……
施令窈醒来的时候,身边早没了谢纵微的影子,伸手一摸,那边被衾也是凉的,应当走了好一会儿了。
有明媚的日光透过床帏照进来,施令窈深深吸了一口气,懒洋洋地坐直了身,没再继续赖床。
苑芳端着水盆进来时,见她坐在罗汉床上打呵欠,不免笑了:“娘子昨夜睡得可好?”
她总觉得苑芳这话里带着几分调侃的意思……
施令窈点了点头,苑芳又道:“阿郎走的时候嘱咐过,今日可不敢给你吃什么好东西了,正好上回桃红嫂子她们送来的酱菜还有一些,拿些来佐粥正好。”
施令窈跟着进了浴房,苑芳在水盆里滴了几滴玫瑰香露,她用巾子轻轻搅了两下,拧干了水擦脸,这才慢吞吞地点了点头,说好。
“阿郎又吩咐了,汴京这两日怕是还乱着,水运渐渐恢复,百姓们也高兴,娘子在家里歇两日,阿郎再陪着你回安仁坊探望老爷和夫人。”
苑芳絮絮叨叨地念,施令窈一味点头,末了又道:“苑芳,下回谢纵微起身的时候,你也把我叫起来吧。”
她也想和他多说些话,听着苑芳说着他的安排,她甚至都能想到当时谢纵微是用什么样的语气和神态说出那些话的。
苑芳没觉得她这话来得莫名其妙,只笑道:“可别了,莫说是我叫不动,就是阿郎看见了,也舍不得呀。”
施令窈瞪她:“我不管,到时候我若起不来,你使劲儿晃我肩膀就是了。”
才洗过脸的女郎面庞上一片素白,眼睫被洇湿了一片,衬得那双水盈盈的眼愈发动人,苑芳轻而易举地便从里面看到了几分认真与坚定,又是想笑,又想叹气。
“你和阿郎夜里说话还没说够?一大清早的急什么。”苑芳还是没忍住嘀嘀咕了两句,施令窈的脸腾一下便红了,赶在她恼了自己之前,苑芳果断先出了浴房,“我去瞧瞧灶上的白粥熬好了没,银盘,去伺候娘子梳发。”
银盘嗳了一声,进了屋,却没见到人,她心里一紧,就看见施令窈慢吞吞地绕过屏风,从浴室里出来了。
施令窈坐在梳妆镜前,任由银盘给她梳头发。
银盘一身武艺绝佳,手上动作十分灵活,没多久便取代了绿翘的位置,平日里没事便琢磨着给她梳些新发式。
“均晏和均霆已经去太学了吗?”
银盘点头:“今儿两位小郎君起得早,晨练的时候正好遇上大人出门,说了几句话。”
那俩小子年轻体壮,昨夜里吨吨灌了两杯山楂甘草茶下去之后就没事了,今早上活蹦乱跳地去了太学,知道他们阿娘难受了大半宿,他们还有些愧疚,想留下来照顾她。
只是都被大人给否决了,一边推着一个出了门。
施令窈想象到大宝小宝一脸别扭地被他们阿耶推着出门的场景,忍不住莞尔。
昨夜谢纵微替她揉捏过穴位之后,肚腹舒畅了许多,但那股难受滞闷的感觉实在太难受,施令窈老实地喝了一碗白粥,听绿翘说任家来人了,眼睛一亮,知道是她托任琼崖买的那些香料到了。
离谢纵微生辰只有四五日了,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施令窈一面想着,一面往东厢房走去。
她一头扎进了香粉堆里,连午膳都是苑芳端过去才草草对付几口,苑芳心疼了,老实说,她觉得就算娘子只是绣了一片叶子送给阿郎,他也会很开心的。
看着施令窈全神贯注,满脸认真的模样,苑芳又舍不得打扰,给她端了盏沉香熟水放在一旁,叮嘱她别太辛苦,记得让眼睛歇一歇,絮叨了半晌,施令窈挽住她的手,亲自将她送了出去:“好苑芳,我知道了,你可别再念了,待会儿我又要配错分量。”
看着她迫不及待又要返回桌案后调试香粉的身影,轻盈翩跹,像一只奔向春日采蜜的蝶,苑芳幽幽地叹了口气,忽地明白了女大不中留的心情。
………
昌王自个儿死得干脆利落,但他留下的一堆烂摊子却还要人帮着收拾。
“啧,昌王还真是有门路,有这么多火药火器……”也就是秦王出现得太令人意外,昌王一时失了优势,跟随他逼宫的那些卫兵手里的火器没有用武之地,不然以这些火器的分量,炸平飞鸿殿不是问题。
昌王妃有着内应提供情报的功劳,她又主动上奏疏陈情,请求建平帝褫夺她的亲王妃尊位,与夫同罪,宁受庶人之苦,但建平帝格外开恩,将昌王府留给她与小郡主居住,一切待遇照旧,
曾追随昌王的官员抄家流放,有的被扯入陈年旧案之中,被打入大牢等着继续审问,一时间大理寺与京兆尹都忙得不可开交。
任琼崖得了示意,带头出钱出力,恢复筠县水灾中被毁的航路,汴京停滞了一段时日的水运重又繁荣起来,先前笼罩在汴京老百姓头上的乌云缓缓拨开,大家脸上又都露出了笑容。
吴王府终于不再被臭鸡蛋烂菜叶子的味道笼罩了,吴王竟还有些不习惯。
只是眼前的重点不是这个。
“什么?!”吴王曜得一下站起身,力道之大,袍角把桌几上的茶盏撞到了,啪的一声,刚沏好的茶溅了一地,”父皇在民间还有一个儿子?老二,你莫不是特意来我府上说笑话的吧?"
话是这么说,但看着吴王的神情,安王就知道了,他心里也信了个七七V。
“我骗你,在这事儿上骗你能得什么好处?”
安王摆了摆手:“过两日就要下旨了,等人回来了,少不得要重新序齿。哈,走了一个傻子四弟,这会又来了个民间遗珠…”
吴王心急如焚,既为老二突然灵通起来的耳目而忌惮,又为建平帝此举背后的深意而后心发凉。
老三才死,父皇就迫不及待地迎另一个亲生儿子回宫。君心似海,他老人家到底要做什么?
他们这些在他膝下长大的儿子,就那么让他瞧不上眼吗?
……
亲迎皇子回汴京的活儿落到了李绪头上,因着他明日便要离京,前往通州接遗落在外的天子血脉回京,施母便想着让一大家子好好聚一聚,既是澄清先前的误会,也好替大女婿热热闹闹地践行一场。这日,谢均晏与谢均霆一出太学,便看见银盘站在马车前,车舆里的人似有所感,淡黄色的车帘 动,露出一张芳姝明媚的笑脸。
双生子眼前一亮,脚下的步伐不免变快了许多。
“阿娘,您怎么来接我们了?”
这种情绪不能说是受宠若惊,因为阿娘平日对他们就很好,但看到她等在太学门口接他们 起回家,那种空前的满足与高兴还是让向来仪范清冷的少年忍不住笑弯了眉眼。
兄长嘴角上扬的弧度太明显,谢均霆疑心自己用手指头去戳,都压不下来。
“今晚去你们外祖母那儿一起吃饭,反正总要有人过来和你们说一声的,左右我今日的事忙得差不多了,正好过来接了你们一块儿过去。”施令窈从角落的斗柜里拿出杯盏,给他们各倒了一盏紫苏熟水,又指了指桌几上的点心,“先吃点儿垫垫肚子吧,你们阿耶和大姨夫估计还有一会儿才能出宫,别饿着肚子等。”两碟点心,一道是谢均晏爱吃的松黄饼,一道是谢均霆爱吃的糖桂花蒸栗子粉糕。
双生子乖乖点头,马车缓缓驶动,施令窈托着腮看着他们,有些心不在焉,也不知道谢纵微会不会喜欢她送的生辰礼。
成亲三载,她送了他两次礼物,一次是玉佩,一次是手帕,贵重之物不能让他展颜,那张她亲手绣的手帕也没能让他露出个笑脸。
这一次他若再敢装出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模样,施令窈攥着手帕,她可再也不会费工夫给他准备劳什子惊喜了。
马车原本走得好好的,突然停了下来,施令窈下意识往前栽去,谢均晏眼疾手快,一把搂住了她的肩:“阿娘,没事吧?”
施令窈摇了摇头,不快地掀起帘子往外一瞧。
“谢夫人,我家主子有请。”
84、第八十四章…
张清灌微黑的脸庞出现在眼前,施令窈皱了皱眉,自上次被昌王的人强制别停了马车之后,她更讨厌这种举动。
有什么事不能大大方方地下站邀约,非要用这种当街遇停的法子来人?
“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我今儿忙着呢,不得空见你家大人。”施令窈说完,冷冷睨了那人一眼就要让车夫绕开他们。
那人面色微变,自报家门,说自己乃是郑门下的人施令窈也仍是副无动于衷的模样:“银盘,走吧。”
钢了声,既上去和车天响丽坐,往三也就品气的当eC9年的人职6,单从帐上二车年的L石出来地足门编家子,助共斑好
寻常世家大族的夫人出门,身边陪着的都是丫婆子,耗费心血练出来的暗卫,都是跟在家里男人身边的。
看来谢纵微还真如传言中所说的那般,很重视他的发妻。
崔三跟在郑身边多年,早看惯了那些位高权重之人背后的模样难得见到一个有从一而终苗头的,起先感的不是佩服,而是狐疑。
只怕是要借着这阵好名声给自己镀金身的吧。
跟着崔三一块儿来的人见那辆马车驶远了,有些不解:“三哥,咱们没将人带回去,郑怪罪下来可怎么加?”
崔三横了他们一眼,要不怎么说他能当头儿,他们只能当他当手下呢。
“真货,那是谢纵微的夫人,别人不愿意,我们还能强绑人回去?“崔三脸恨铁不成钢,“今儿郑公让咱们来,只是让谢夫人心里有个数,回去和谢大人提上一嘴罢了。”
牛竟郑公一个老头,和年轻美貌的谢夫人有什么可聊的,郑公意在他人。
车舆里,谢均霆还在念叨着刚才的事儿:“故作神秘,神神叨叨,想必不是什么好人。”
谢均晏也眼着头:“阿娘,近来你出门的时候身边还是多带几个人吧,银盘贴身眼着您,我再向阿耶时几个暗卫。”
见两个少年板起脸,一脸严肃的模样,施令窈不忍驳了他们的一片孝心,点了点头,只是心里嘀咕,只怕那些人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谢纵微如今所处的位置不般,昌王虽然死了,但还利下两个年高力强的亲王,更别说大姐夫又要动身去接一个回来。
谁想笼络他,想利用他,她和大宝他们便首当其冲,不管是披着糖衣的炮弹,还是迷人眼的富贵,只怕手段都不会少。
郑公能称句公的人,地位自然非凡。
施令窈默默在记忆里翻了好一会儿,想起了,她没出事前的首辅,可不就是个姓郑的老头吗?
思虑过,她又往谢大宝和谢小宝端里塞了一块儿点心,决定先把这件事儿按在心里,等晚上再和谢纵微说吧。
谢均霆面色扭曲,阿娘你塞错了!
到底是谁会喜欢吃那么干巴的点心啊!
学面画平的的,虽AS不起阳的吧R,但保品面白enDNG国了去。
嗯,阿娘的爱,甜得有些过头了。
知道自己0网吸没有生花化肠子,只是在做些大人推的的用,李珠月花LMEey临上先品出了笑,后哭,阳子斑应响的地,带68峡不已,按音如耐地映了又戏直到看见小姨母家的两个很高的表哥块儿走了进来,李珠月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止住了哭声。见大姐夫先地门步到了,施念窃有些意外,看见外哪女娜服胀长哭得红的小脸,又有些心疼,接过金蕊手里的温中子,对着深着眼睛正不子意思的娘子招了招手:“珠姐儿过来,我给的嫁综险。”李抛在务实西磁妹要思现向点石金,向回成科这的站此子了,珠麻取QW04子70住下境,要是化作E珠,响,不和临多少倾子甩,到时按教到的收里去概兄k笑后了,期月能8地果保了小学头,到是才七/心G的烟子,储比大人面的满,更高易别动,这会儿曰时种来本就此旧陆益,还说长家出开历笑,李辆月肥的在小网4怀里埋,不谢话了.阀知呵地石者子五少W的面,轻到了字搬眼 二那,别陕缺件,你时此比线LL还要果阳,长文气,似烘母经给的两小甑,再人的799的他画目的两4月别在义上,带着你出门通适,别人都的和外面吧幽小烟了样标志呢啥?
李珠月顿时不觉得羞恼了,连忙怡起头:“外祖母,您说我一哥他小时候常常扮作小娘子的模样?”施母余光瞥见李豫越来越红的脸,笑眯眯地点头。
下一辈儿里就只有珠姐儿一个小娘子,他们这些当哥哥的,偶尔彩衣娱亲,舍身悦妹,也是应该的。
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们凑在一块儿,耳边像是有八百只鸭子在吵,施令窈陬了一眼,更别是她家那个谢小宝本身就是个外向爱说话的活发性子,这会儿遇到他的表兄表妹,嘴上更是没停下来的时候施购长子述今年E2十岁了,他的时按产络为的商河准EODN顺定下了的,这会儿凉的的云限化去,李地又在和16m吨,便也式地岷长子的师用提上了日程
施令窈倚在施母身旁,听着她们悦起定亲合八字之类的婚嫁琐事,忍不住感慨,在她眼里,李述还是个小孩子,却已经到了成家的年纪。
谢均霆大大咧咧道:“这样的话,大表哥岂不是比小舅舅更早成亲?”
这句话,成功让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施琚行身上。
施琚行:好小子,你窝驾我什么时候亏待你了你要这么害我?!
施画如今日起不为小儿子的年发地了,肛医手“罢了,你端此网联样,就义个定的时慨,可见时不受到,正家不窗出现,总不能疆我
总不能为着年纪大了,就匆匆找一个门当户对各方面都差不多的女郎结成夫妇。
她前头两个女儿出嫁时嫁的都是自己心仪的即君,施母总不能让别人家的女儿糊里糊涂地嫁给她的儿子。
不怕他子然一身,就怕他成了一对怨侣,日后再吵出什么麻颊来。大看eT再,越在Tm7,佰头声航不学的5000m,高K040046m,m画T阻,眨去的m8联白已2年见大7,见看家人乐地4在起,ek子年,心电会网内加于和08E她放在膝上的手被人捏了捏,一抬眼,李绪斟了一盖新茶通到她面前。
那双眼角已生出淡淡细纹的眼温和地看看她。
施令窈把脸埋在施母肩膀上,偷窥到长姐和姐夫偷偷拉手的那-幕,吃吃地笑。
在长的D永*之的,胸每又只取总爱地了的女1班手,她色不用用大的道,轻日保足片。,前的临线了地,阿响,有雌。
施国酸受看她中超的面网架宗L首自己,看田看罗双来的图小略,慢不红河有州的府上带着笑
施据行被几个外甥外甥女妙得头都快大了,见谢纵微进屋来,险些热泪靥眶一他从没觉得二姐大那么顺时过!
谢纵微视线落在坐在施母身边,笑得眸光含泪的施令窈身上,凝了几瞬,他才抬步上前,恭敬故地和岳父岳母问好。
“行了,一家人不讲究那些虚礼。”施父缓缓起身,“孩子们想必都俄了,走吧,一块儿用频膳,也算是给你们大姐夫践行。”
一F人住F走去,孩子多,又都高顺施的母身边画了一堆囱子,施会被端m在网物尽哮,锌解的地垂下手,下瞬,职随在础下的手现汉核人程性
施令窃微微略圆了眼,飞使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家人,她刚网还在偷笑姐如姐姐夫黏糊吧,这会儿要是被抓个现行,那多尴尬。
“躲什么?“谢纵微急稳地握住那只像活鱼化的,在他掌心不停翻腾的手,或许是为了配合她比时微微活的心绪,他的声音也压得低低的,“我们走在后面,不会有人发现。”
再者,就算发现了又如何?
谢纵微十分坦然,恨不得将夫妻恩爱四个大字刻在脑门上,供人观赏。这样的福气,多少人求都求不来。曾经他也是芸芸众生之中,苦苦求而不得的一个。这么想着,谢纵微星了捏那只慢慢安静下来的手:“饿不饿?”施令窈摇头:“我吃了不少点心瓜子,现在肚子还是饱的呢。”
看有她双颊之上自然而然孚现出的政瑰般的好色,谢纵微还是没忍住,叮嘱道:“你近来肠胃不好,少吃些点心,瓜果最好也少吃,或足不吃了。”
要喝药
施令窈苦了脸,扫了他眼,瓮声瓮气道:“纵微,你真扫兴”
声调拖得有些长,明明是抱怨,落在谢纵微耳中,就是让他身心酥麻的散娇。
他掩下眼底的笑意,故作正经道:好好说话,不要散娇。”
谁和他娇了!
金部限RMDF指,EL同头大画,修长有加指上助有局的内,她片,只A按到响年程笔m面下的茧
这些茧也曾代替过他,吻过她许多次。
脑子里那带有丽水色的Z一扑上来,施令窃于上就设劲儿了,有搭没、格地拨看他的于指头,浑然没有注意到纵龄面向她时格外和的眼神。
“不是说吃点心吃饱了,怎么又没劲儿了?”
偏偏他现在很喜欢逗她,看着她仰着脸,用一双水高完的眼瞪他,谢纵微就止不住心情愉悦。
施令窈正要反击,却听得施朝瑛京凉道:“我说你们二位,请注意些场合吧。还吃不吃饭了?”
施令窈与谢纵微同时一僵。
施与响还O窗了些体面,夫去间响地始百于先进了化厅,李的达在子后,跟通F现,礼根地有多石,经在进T化行.
孩子们可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李述看着小姨母和小姨夫紧紧握着的手,不知想到什么,耳朵尖都要红冒烟了。
李珠月躲在兄身边,对上小姨夫温和慈爱的眼神,就忍不住括验嘻嘻笑。
至于他们家那对双生子
施令窈都不好意思多看他们的表情。
谢纵微落落大方地点头:“别耽搁了,都进去吧。”
谢均是哼哼两声:“不知道耽粕的是谁
被谢纵微一个眼神扫过去,他又老实了,低着声音嘟哝道:“只许自己做不许别人说,真霸道。”
眼看着阿耶脸色愈发冷,阿娘的脸愈发红,谢均晏仿佛看见弟弟头上又压下了许多无形的功课。他忍笑,拉者谢均疆往前走:“你话怎么那么多?待会儿调点批杷磊润间嗓子。”
因为怕他们到了年纪,声音会变得粗噶难听,施令窈特地翻书学了许多秘方,让厨房日日换着花样地给他们润嗓子。
看看孩子们0U嚷嚷地进了花厅,施令窈摆紧了两人相握的那只手。
谢纵微不明所以,以为她在为网网的事描尬,正想哄她两句,却见施令窈抬起眼,对他笑得眉眼弯弯。
“明日便是你生辰了,我们谁都不带,就我们两个,出去走走,好不好子?”
感谢小天使们的25瓶营养液-
突然冒出了双生子穿越到现代遇见学霸爹和校花妈的小脑洞,有想看的宝宝吗A^可以作为小剧场o福利番外
85、第八十五章…
好不好?
她的尾调里自然而然地带出了些藏着期待与不确定的上扬,谢纵微看着她眸光如水,眉眼弯弯的样子,喉结微动。
他知道现在无论是地方还是时机,都不合适。
但他就是很想亲她。
余光瞥见门边鬼鬼祟祟地探出一个脑袋,谢纵微不用多想,都知道是自家的小儿子。
看来亲她这件事,只能延后到夫妻二人独处的时候了。
谢纵微不无遗憾地轻轻握住她腰肢,点头:“好。”
没有旁人打扰,只有他们二人,这自然是很好的。
施令窈笑了,顺势也挽住他的手:“其实我也没想好要去做什么,但是……”刚刚看到孩子们热热闹闹地在前面走,她与谢纵微走在后面,她心中忽地就有一种莫名的情愫生发,他们都会有自己要走的路,在怅然若失的情绪涌上之后,她唯一能感受到的是谢纵微牢牢握住她的手。
“我想,我们也该多一些独处的时候。”施令窈挽着他手臂的力道微微加重了些,谢纵微便会意地低下头,看向她盈盈的眼,施令窈默默吸了口气,继续道,“.…不止是夜间独处。你白日里常常见不到人影,我要的又不是挂在墙上,只能在夜间出现的画皮鬼夫君。”
听见她的嘟哝声,谢纵微怔了怔,脚步一顿。
施令窈见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眉头颦着,像是为难的样子,忙道:“我也不是怪你的意思,哎呀,就是,就是…….
谢纵微嗯了一声,重又牵起她刚刚松开的手:“我明白你的意思,阿窈。我只是有些太高兴了。”
“先进去吧,均霆的眼睛都快瞪成狮子头那么大了。”
带着调侃的话音落下,施令窈扭头望去,看见谢小宝躲在门后,露出一颗圆圆的头,那双大眼睛正紧紧盯着他们,嘴唇紧抿着,眉头皱着,看起来十分严肃。
苦大仇深,像个小老头。
施令窈莞尔,走过去,才抬起手臂,谢均霆已经乖觉地低下了少年人高傲的头颅,好让身量娇小的阿娘能够更轻松地摸到他的头顶。
“阿娘,你和阿耶说什么呢?也和我说说呗?”
谢纵微施施然走上前,见施令窈收回手,嗔了谢均霆一眼,一板一眼道:“大人的事儿,小孩子少打听。洗过手没有?啧,你这手怎么又晒黑了?”改日再给两个孩子配些味道淡些的香露洗手泡澡吧。虽然男孩子是糙养些比较好,但谁让她这么多年来连看话本子时都更偏爱皮肤瓷白的美少年呢。
看着脸庞也染上淡淡小麦色,笑起来一口牙白得发光的谢小宝,又看看不远处正在给外祖母剥橘子的谢大宝,灯下少年肤色冷白,散发着美玉一般的光晕。
双生子还真是哪哪儿都不一样。
施令窈捏着谢小宝的手看了一会儿,又拉过谢纵微的手比划了一下。
同样的骨节修长,一个冷白如玉,一个带着淡淡的小麦色,温雅与野性的风格迥异。
被阿娘摸了摸小手,谢均霆有些不好意思,看着自己的手被阿耶那双冷玉似的手衬得看起来粗粗笨笨的,轻哼一声:“我还小,还能再长长。“
好像阿耶的手指是比他的要更长,更有力。
“行了行了,快去净手。”
谢纵微慢条斯理地收回手,看向她的眼神颇有些让人头皮发麻,身上又发酥的深意,施令窈连忙撤回手,自己往花厅屏风后的净室走去。
她好端端的提什么手!
……
因着明日要出去给谢纵微庆贺生辰,夫妻俩格外默契地将双生子留在了施府,施令窈坐在车舆里,透过车帘的缝隙,见山矾正站在车前,面容严肃,想来是在听谢纵微的吩咐。应该是与昨夜她告诉谢纵微郑公有请的那件事有关。
施令窈双手枕在车窗上,有些出神,从这个角度看去,谢纵微脸上没什么表情,周身气度便愈发显得冷峻,像一块儿从霜雪之巅落下的冰山,没有人敢上手雕琢,任由他自个儿风吹日化。
冻得更厉害了。
眼前的谢纵微忽地变成了一坨圆圆的冰球,虽然施令窈及时捂住嘴,没笑出声,但谢纵微还是敏锐地投来一瞥,正好看见妻子弯弯的笑眼。
他心里一柔。
夫妻二人单独出游,的确是很少见的事。
见到她这样高兴,谢纵微心中柔情满溢之中,又夹杂着一缕痛色。他想起当年那场没有成行的桃花行。
“大人?”
听到山矾连唤了两声,谢纵微回过神来,温声道:“辛苦你们了,待忙过这段时日,给你们多派些银钱,好好休息一段时日。”
大人难得这样和颜悦色,山矾听了也高兴,却没有受宠若惊的感觉。
为啥?大人心情好,是因为夫人在侧。
夫人为什么愿意回到大人身边?倘若没有当时他的大胆谏言和那么多言情话本子的教育,大人能开窍吗?能讨得夫人欢心吗?山矾昂首挺胸,这都是他辛勤工作应得的!
虽然说是不带旁人,但谢纵微还是安排了一队暗卫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
苑芳知道她们夫妻俩要单独出去游玩一日,没说什么,只是贴心地表示备好了东西,娘子玩得尽兴,千万不要担心她们。
她会帮她们照顾好两个孩子的。
马车晃晃悠悠地驶动了,施令窈习惯地往谢纵微怀里钻了钻,想起苑芳半是调侃半是欣慰的话,有些窘。
大宝还好,小宝嘛…估计等他们回来,要被那只小鸭子给吵死。
施令窈无意识地捏着他的手指头把玩,忽地想起旁的事,问他:“你如今位居首辅,就没有哪位知情识趣的下属提议要给你办个寿宴?”
寿宴。
近来对年纪格外敏感的谢纵微压了压眉,在她香馥馥的面颊上亲了一下,动作带着些风流意态,语气却颇为正经:“知情识趣的下属,应该知道我只想和家中夫人一块儿庆贺生辰。不会有酒宴,也不会有精心准备的歌女舞姬出现。”
他一眼就看出了她想问什么。
施令窈喊了一声:“如今我回来了,你自然这样说。我不在的时候,指不定…….”谢纵微自然不会受用下属们的孝敬,但一想到他在那样的场合里,面前舞得一出活色生香的大戏,他坐得端正,低垂着眼,似是漫不经心,又像是厌倦了这些把戏。在那样的场合里,这样的拒绝,更像是诱人深入。
施令窈发狠地搅着他的手指头,此等做出清冷姿态的绝色,别说是歌女舞姬,她光是想想,也有些把持不住。
谢纵微低低唔了一声,语气里带着些笑:“阿窈,那是我的手,不是你的帕子。”
施令窈仰起脸,看着他在这样的角度下仍然超逸若仙,俊美不似凡人的脸,喃喃道:“我现在能懂那些救风尘之人的心理了。”
若是一个没了娘死了爹还有二三弟妹嗷嗷待哺家中偏又欠下外债无奈只能卖身风尘的谢纵微站在她面前,穿得一身素,俏赛三月梨花,楚楚可怜地望着她……
施令窈又叹了口气,她这辈子,唯独逃不过男色的陷阱啊!
救风尘?
谢纵微有时候不大懂妻子过于活泛的脑回路,但他面对她时总是格外有耐心,只是微笑着抽出自己的手,转而扣住她的手腕:“懂了什么?出城还有一会儿,左右路上无事,阿窈不妨和我细细分说。”
这种意境,只有她自己偷偷品味才够劲儿。
和这种嘴巴很可怕,又很会身体力行的老不正经直说,岂不是找口口吗?
施令窈不屑地轻哼了一声:“说了你也不懂。”
谢纵微挑眉。
算了算日子,她的月事快到了,谢纵微的手往下探去,准备给她揉一揉腰。
施令窈却正是做贼心虚的敏感时候,见他的手紧紧贴在后腰上,下意识就要蹦起来:“你做什么?”
她那一蹦险些撞到谢纵微的下巴,他及时躲开,见施令窈睁着一双水色潋滟的眼又是戒备又是心虚地看着他,他默默品咂出些旁的滋味,往小榻上一倚,挑了挑眉,意态风流:“我想着你癸水快到了,腰肢难免酸痛,便想替你揉一揉……你反应这么大做什么?”施令窈理不直气也壮:“你挠得我直痒痒。我宁愿回去让银盘给我按,她手劲儿大,力道也比你巧。”
被嫌弃了,谢纵微淡淡看她一眼,视线在她两侧面颊浮着的玫瑰色晕红上顿了顿,颔首:“好,银盘替你按上半场,我替你按下半场。有对比,才会有进步,对不对?”
对……个头啊!
谢纵微笑着将嘟哝着骂他老不正经的人揽到怀里,闭上了眼:“今日我是寿星,阿窈准备送我什么?”
他怀里的气息甘冽绵长,施令窈猛地吸了一口,有些醺醺然,随口诌了一句:“嗯…一个和寿星公额头一样大的寿桃。”
谢纵微抿了抿唇:“你自个儿做的?”
听出他话里的犹疑,施令窈瞪他:“怎么?你嫌弃?”
“不,是受宠若惊。”谢纵微笑着道,“毕竟平时我只能蹭着均晏和均霆,才能沾光喝一碗你做的甜汤。”
施令窈的手很灵活,打马球调香粉都很在行,唯独在厨艺上,努力了几次,都铩羽而归。
给双生子熬煮的甜汤,也不过是最简单的红豆汤罢了,提前一晚上将红豆泡上,炖的时候再撒些糖下去,盛出来的时候怎么也不会太难喝。
见他提起甜汤的事,施令窈想起之前他还嫌弃自己的厨艺,转头就让管事多给长亭院招了几个管事。
现在想来,应该也有些不舍得她下厨的意思吧?
施令窈把脸往他怀里又贴了贴,手里总是下意识地想抓住些什么,拧住他衣角,低声道:“谁生辰会吃一碗算不上好喝的甜汤啊……没有甜汤,也没有寿桃,是我自己亲手做的,旁的东西。”
她也想把她能做到的,最好的东西给他。
她的语气很柔和,陷在他怀里的身子也同样柔软,谢纵微抑制不住心底泛起的连漪,又不想扰了此时缱绻静好的气氛,只轻轻吻着她乌蓬蓬的发。
“是什么?”
施令窈犹豫了一下,从他怀里坐了起来,挪到紧挨着车舆内壁的黄花梨两格柜前,拉开柜门,却被柜子里的东西惊得脸一下就红了。
谢纵微明待地等着礼物,却见两个软趴趴的东西迎面向他飞了过来,他下意识抓住,摊在掌心看了看,又抬眼看了看施令窈,语气无奈:“这不是我放进去的。”
昨夜才吃了个痛快,今儿他只是想与她好好独处一日,倒还没那么贪。
柜子里还有几套换洗的衣裳,施令窈浅浅拨了拨,还发现了两条烟云纱制成的火辣兜衣。
她不由得咬紧了唇,她现在明白了,苑芳刚刚为什么笑得那么暖昧,原来她的贴心,竟是指的这种事!
谢纵微把那两个东西又放了进去,嗯,带都带了,说不定会用到。
他的气息擦过她,施令窈拿过柜子里的黑漆嵌螺钿芙藻盖盒递给他:“生辰礼物,你的。”
她的手柔软洁白,那个盒子静静躺在她掌心,谢纵微屏住呼吸,接过盒子,分明不大,他却觉得重如千钧。
施令窈看着他这幅慎而重之的模样,想笑,又有些别扭:“我自己调的一款香粉而已,也不是什么特殊的东西。”
谢纵微摇头,他没有闻过这个味道。“是你为我特地调的?”特地两个字,咬得尤为重。虽然是疑问句,但话里的笑与得意藏都藏不住。
施令窈点头。罢了,今日他生辰,就让他高兴高兴吧。
……她做这些,不也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谢纵微望进她坦然而明亮的眼睛里,又问道:“会在铺子上售卖吗?是所有人都可以得到,还是只能我一人有?”
莫名其妙的问题。
“当然是给你一个人调的。”施令窈知道谢纵微此人很有些毛病,不喜欢和旁人用一样的东西,她理所当然道,“这样的味道,只有你一个人有。”
“你身上的味道,来自于我。你不许换,听到没有?”听着她故作凶狠的语气,谢纵微下意识点头。他身上弥漫着的,是她一手调制出来的香气。
一想到这一点,施令窈心里就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与得意。
谢纵微手里握着盒子,眸光深深,凝视着那张芳姝妩媚的脸庞,好半晌都没有说话。
施令窈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高兴傻了?”她这香粉里可没有加什么不正经的玩意儿。
但谢纵微的脸慢慢红了。
瓷白无瑕的脸庞上晕着绯红,不止是面颊上,眼尾也洇出靡丽的红。
丰密鸦黑的眼睫被水色压塌了一些。
施令窈有些无奈:“谢纵微,我就没见过比你还爱哭的男人………”
她的手轻轻触上他眼角,接住那滴将落未落的泪珠。
“我在想,我何德何能。”
谢纵微笑着看向她,凤眼里水光浮动,他一点儿也不觉得丢脸。
反正在她面前也不是第一次流眼泪了。
但这次,他完完整整地确定,太过幸福,人的第一反应也是落泪。他的眼神、语气都太让人心里发软,施令窈低下头,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高高兴兴地收下礼物就好了,干嘛说这些怪让人难为情的话。”
听出她语气里的小小别扭,谢纵微笑着嗯了一声,有泪珠顺着他的面颊淌下,落在雾青袍衫上,洇开一朵小小的云。
施令窈被他轻轻抱住。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只安静地感受着这个心意相通的怀抱所带来的温度。
“阿窈。”
他说话时呼出的气息擦过她耳畔,有些痒,施令窈动了动耳朵,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谢纵微语速有些慢,开口前,他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眼泪都流了,也不在乎这些了。
“这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生辰礼物。”
“多谢你。”
见谢纵微一副感动到不可自抑的模样,施令窈翘起唇角,别别扭扭道:“没见识……明年还有,后年还有,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年,都会有。今年的怎么就是最好的了?”
年年岁岁,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在一起。
谢纵微唇边噙着笑,亲了亲她的额头:“是,每一年的,都是最好的。”
……
在外面游玩了大半日,等回到谢府,已是月上中天。
施令窈是在家人的娇宠下长大的,对生辰这件事有着格外的执着,她拍开谢纵微拉着她就要进屋的手,一本正经道:“我让苑芳留了面团,你生辰还没过,得吃一碗长寿面。”
谢纵微没有多做犹豫,点了点头。
“行,吃吧。”
听着这大爷似的语气,施令窈瞪了他一眼,转身准备往厨房走去,却意外踢到一团软软的东西。
她吓了一跳。
作者有话说?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迟到是我的命运我了解,送上if线小剧场给小天使们赔罪,顺便厚着脸皮讨要花花和营养液=w=
【IF线小剧场】
五一假期过后返校,恰好又是周五,学生们都趴在课桌上昏昏欲睡,直到最后一道下课铃响,大家才一下子来了劲儿,把书包往背上一甩就往门外冲去。施令窈好不容易把睡到天昏地暗的好友推醒,拉着睡眼惺忪的隋蓬仙的胳膊就要地往外跑:“臭阿花要是因为你跑得慢吞吞害我抢不到奶茶我一定要你好看!”“不喝奶茶会更好看。”隋蓬仙哼哼两声,被好友扯着一只手,另一只手不忘摸出随身的小镜子欣赏自己的美貌。她们俩动作算慢的,这时候高二三班的教室里已经没什么人了,轮值打扫卫生的同学们拎着水桶去了厕所,初夏的风吹进教室里,少女灰色的裙摆微动。谢纵微礼貌地将视线从那截纤细白皙的小腿上移开。“施同学,你有空吗?”隋蓬仙默默后退一步,双手捂住嘴,长长地哇哦了一声。是谢纵微!是入学以来常年霸占年级第一,成为各大老师心头宝的蓬校学神谢纵微!死丫头什么时候背着她有了这等好口福?等等那她现在算不算成了学神老婆的娘家人?老婆什么的,嘿嘿。隋蓬仙兀自发散思维,施令窈看着眼前的少年。他很高,投下的阴影完全将她笼罩。施令窈抬起头,看着这位年级第一,有些困惑。他找她,本身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了。毕竟他们从来没有私下偶遇过,唯一让这位学神仰视她的时候……施令窈认真地思考了好一会儿,嗯,应该只有大课间的十五分钟。因为她要在主席台上领操==回过神来,施令窈已经跟着谢纵微到了校外的一家咖啡厅。高中生们囊中羞涩,喝杯奶茶已经是周五放学难得的奢侈,这间咖啡厅很安静,播放着施令窈听多了会困的舒缓钢琴曲。谢纵微带着她来到一间包厢前。施令窈悄悄抱紧书包,时刻准备撤退。就算告白……也不用到包厢里来吧!他是不是垂涎她美色已久图谋不轨?!施令窈脑子里无声尖叫,等谢纵微侧过身,让她看见正坐在包间里啃蛋挞的两个苹果脸小孩时,施令窈愣了愣,尖叫出声。包厢里,怎么会有两个很眼熟的小孩?面对她惊恐的眼神,谢纵微揉了揉眉心,试图解释,但张了张唇,不知被夸赞过多少次的少年此时难得词穷,半晌才道:“……进去说吧。”刚刚她那一嗓子,在后厨摊鸡蛋仔的大叔都端着锅跑出来了。不过。谢纵微淡淡瞥了一眼某个正在慌慌张张啃最后一口蛋挞心的三寸丁。这动静,让他想起前不久冲上来就抱着他叫爹的小胖孩。嗯,都挺咋呼的。施令窈浑浑噩噩地进了包厢。三岁版·谢均晏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还不忘粗暴地在弟弟的小嫩脸上也擦了一把。
“妈妈,您好。”
86、第八十六章…
谢纵微下意识把她往身后掩了掩,长臂一伸,取下廊下挂着的灯笼,往角落里一照,发现一团……乱七八糟的毛茸茸。
察觉到陌生的气息和光影的靠近,那团毛茸茸弓起背,毛炸得像是蒲公英,低低对她们发出嘶哑的警告声。
“原来是只小猫。”
施令窈蹲下去,石榴裙上披着的绯罗衫在她身后逶迤开一朵开得极盛的花,试探着向那一团张扬舞爪的毛茸茸伸出手去,还不忘让谢纵微稍稍把灯笼放远一些
“是只滚地锦呢。”或许是灯笼离得远了些,那个高高的男人也离它远了几步,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馥郁的玉麝香气,有些像下雨的时候,它躲在花丛下面闻到的香气。
小猫背上炸开的毛缓缓塌了下去,有些干的小鼻子试探地靠近伸向它的那只素白的手。
施令窈有些惊喜,回头对他露出一个惊喜的笑:“夫君,你看,它在闻我。”
外面夜色昏昏,廊下烛光暖黄,她的笑靥也被镀上一道暖色的光晕,谢纵微靠在廊柱上,姿态慵懒闲适,静静地看着她和那只看着很凌乱的小猫亲近,眼尾自然而然地带出笑意:“嗯,阿窈就是讨人喜欢。”语气莫名骄傲,听得施令窈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是只小猫,又不是人。”施令窈嘟哝一句,脸上的笑意像是夜空里高悬着的明月,她试探着摸了摸小猫,见它没有反感躲开的意思,紧绷的手放松了些,“小可怜,你是从哪里钻进来的?”
小猫在她的抚摸下发出嗲嗲的叫声,是和刚刚那副低声嘶吼的模样截然不同的可爱。
见她喜欢,谢纵微温声道:“让银盘把它带下去照顾吧,她懂得一些医术,明日给这只滚地锦泡个药澡,剪过爪子再抱来和你玩儿。今日有些晚了,先不折腾它了。”
施令窈想了想,点头说好。
银盘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不远处,见施令窈也点头表示同意,连忙走了上去,见小猫并不反感银盘,施令窈小心翼翼地将那团毛茸茸递给她:“待会儿给它寻些吃食吧,小可怜,肚子都饿瘪了。”
银盘点头应下,抱着小猫去了她歇息的后罩房。
苑芳原本正在西耳房里做绣活儿,一早便听到他们回来的动静了,只是她担心碰到娘子和阿郎亲热,一直没过去,这会儿适时上前:“娘子,这会儿可要下一碗长寿面?”
见施令窈颔首,她笑着嗳了一声,往厨房去了。
谢纵微带着施令窈进了屋,从铜壶里倒了水让她净手,还不忘从一旁的红木透雕狮子滚绣球高几上选了一瓶她喜欢的香露,滴了两滴到水里,拉过她的手沉到水里,耐心地替她揉搓着十根白白净净的指。施令窈十分自得地站在那儿,享受着谢纵微的服侍。
浴房里的烛光有些暗,他的眼睫垂着,在那张骨相清绝的脸庞上投下次第的阴影,眉眼隽秀,鼻骨高挺,施令窈看得有些出神。
人至中年,他在外表上没有多大的变化,气势比之青年时又沉稳了许多,整个人像是一把被打磨得内敛藏锋的剑,旁人都会被他无形之中露出的锋芒吓退,唯有真的触碰到他时,才能感受到剑身下绵长的嗡鸣。
今日上午在马车里一闪而过的情绪,重又浮现在心头。
见她抬起手,谢纵微轻轻按住那截细白的腕:“你摸过猫,洗干净些才安心。”
施令窈性子本就活泼,两人心意相通之后她在他面前更加自在,抬手泼他水花这种事做得多了,谢纵微下意识以为妻子又要捉弄自己。
没听到她说话,谢纵微抬起眼,又仔仔细细地给她洗过一道手,这才放开她的手:“泼吧。”
语气里含着笑意,又能听出几分显而易见的纵容。
施令窈扯过一旁的巾子擦干净手上淋漓的水珠,又牵起他,擦过那双骨节修长的手。
“我才没那么无聊呢……”谁要在这时候磁他水花了,她原本想说些煽情的话来着。
谢纵微看着她晕着淡淡粉色的面颊,想起二人重逢的时候,他骑在马上,从那样居高临下的角度看去,她瘦得让人心惊,产下双生子之后的虚弱与损伤仍未恢复,她像是一截春柳,纤细易折,那日的风雨再大一些,她就会被吹跑。现在好一些了,他知道轻轻掐住她面颊时,会有怎样丰盈柔软的触感。
不过半年而已,想起十年如一日的冷寂,再看着面前正板着脸给他擦手的人,谢纵微生出恍如隔世的感触。
“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施令窈将巾子搭在水盆旁,谢纵微顺势拉住她的手,把人往怀里一带,让她再度贴紧自己,“阿窈想给小猫起个什么名儿?”
施令窈伏在他怀里,幽幽道:“谢纵微,你这会儿特别像是在转移话题。”
她的语气比刚刚那只乱七八糟的猫喵喵叫的时候还要可爱很多很多倍,谢纵微莞尔,他其实很喜欢听到她直呼他的名字。
谢纵微。从她唇舌间吐出的声音,让这个原本平凡的名字多了凡尘间的牵扯与羁绊。
他听到她的声音继续响起。
“我先前一直不让自己去深思,这十年里除了耶娘、孩子,我还错过了什么。”施令窈把脸闷在他怀里,说话有些瓮声瓮气的,谢纵微想扶住她的后颈让她抬起头来,施令窈不肯,只低低道,“毕竟太心疼你,你会蹬鼻子上脸,我就要倒霉了。”谢纵微为她的蹬鼻子上脸论持不同意见,没急着反驳,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呢?你刚刚在想什么?”
“你一生中最意气风发的年岁,别人都见过了,我却看不到。”施令窈攥紧了他的衣襟,“很矛盾,我又应该感激这十年,它改变了你。倘若当初我没有出事……”
她停顿了一下,感觉到紧挨着的那具躯体有些僵硬,还是接着说了下去。
“倘若我没有出事,我们仍貌合神离地做着夫妻,那样的日子,我忍不了太久。”那日她非要犟着出门去大慈恩寺后山看桃花,盖因失望与难过积攒得太多了,她必须做些什么,让自己好过一些。
谢纵微轻轻动了动喉咙,那里面艰涩一片,蔓延上让他发哽的苦意。
他沉默着,施令窈抬起头看他,有些不满:“你就不想说些什么?”
谢纵微垂下眼,有些彷徨:“我,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
老不正经这会儿又开始正经了?
施令窈放开他,哼声道:“说如果我下决心要与你和离,你大惊失色,夜不能寐,浑浑腿噩,声泪俱下地来寻求我的原谅,许诺发誓要一辈子都对我好,若违此誓,便…”
虽是玩笑话,誓言这东西,好像也不能说得太严重。
她犹豫间,谢纵微接过她的话,一字一顿:“若违此誓,便让我余下终生运蹇时乖,横殃飞祸,为天地不容,受所爱分离之痛。“
他的语气很平静,没有过多情绪的波动,但誓言里无形流露出的煞气仍让施令窈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你那么认真做什么,今天是你生辰,不要说这些话。”施令窈反应过来,“你赶快呸呸呸三声,那些神仙看在寿星公的面子上,不会把你刚刚的话听进去的。”
谢纵微笑着看向她,眸光柔和:“我既说了,便不怕三清上神、各路仙长听去。再者,他们每日不知要听多少信徒祷告许誓,或许还没有那么快听到我许下的誓言。”
“不如这样。”
施令窈懵惜地被他拉到身前,有熟悉的甘冽香气压下,他在她额头上亲了三下。
“好了。”谢纵微很满意,“既然誓言与我们夫妻二人有关,那便劳烦月老替我们上呈天听吧。”
施令窈默默一窘,要是月老沿着红线看到他们在干什么,又在说什么,想必这位见多识广的老神仙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出话来。
明明是让誓言不作数的事,偏偏被他演变成了另一番滋味。
施令窈瞪他,谢纵微笑出了声,端严若神的脸庞上难得露出这样畅快无拘的笑意,在有些昏暗的浴房内更如拨开乌云,皎月初升。
幸好在施令窈快要把持不住之际,屏风外响起一阵细微的动静,伴随着一声有些刻意的咳嗽声,施令窈醒过神来,一把推开已经凑到她颈边的谢纵微:“肯定是苑芳来了….…长寿面得趁热吃,走吧。”
谢纵微慢条斯理地直起身,握住她的手,说了声好。
施令窈垂下眼,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短短几步路而已,也要牵。
施令窈轻轻动了动,就被他更用力地裹住。
患得患失的臭毛病,她又不会飞走。
绕过屏风,苑芳将红木漆方盘上的长寿面和两碟小菜放在桌面上,还不忘指了指罗汉床上摆着的两件礼物,笑着道:“两位小郎君在安仁坊陪老爷夫人用过晚膳才回来,之后又在长亭院等了你们一会儿,明儿还要回太学念书,我便让他们先回去了。这是他们给阿郎准备的生辰礼,待会儿可别忘了拆开看看。”施令窈点了点头,挽着苑芳的手语气软软地说了几句话,苑芳知情识趣地抽出胳膊,替施令窈拉了拉身上有些微乱的披帛,抿着笑转身出去了,还不忘轻手轻脚地帮她们把门带上。苑芳的手艺很好,这碗长寿面看着清淡,却隐隐有麦香与鸡汤的香气萦回传来,面上卧着一个金 灿的煎蛋,施令窈闻了闻,权威道:“这一定是用猪油煎的蛋!”
谢纵微把竹箸递给她:“尝尝?”
施令窈摇头:“你吃。”她把放在罗汉床上的两件礼物拿过来,笑眯眯道,“你吃长寿面,我帮你拆生辰礼,如何?”
谢纵微点头,说好。
在拆开大宝小宝给他准备的礼物之前,施令窈动作一顿:“今年两个孩子生辰,你给他们准备了什么礼物?”
听着她好奇的问话,谢纵微捏着竹箸的手一顿,想了想,还是坦诚道:“两块儿开过光的玉牌,样式都是一样的。”
谢纵微不是怕麻烦的人,他对放在心上的人向来只有恨不得把她的衣食住行样样都由他来照顾准备的份儿。施令窈皱了皱眉:“你也太敷衍了,大宝和小宝性情不同,喜欢的东西也不一样,你倒好,送两份礼只花一份心思。”
听着她絮絮叨叨地念,谢纵微态度十分良好地点头认错,表示自己之后再不会这样了。
看着她又低头看着两个孩子准备的礼物,谢纵微低头吃了一口面,没有将昔日那些称得上阴暗的心思大喇喇地坦白在她面前。
她独不入他的梦来便罢了,若是两个孩子觉得生气委屈,她在天上看见了,会不会冲入他梦中,质问他是怎么当爹的?
带着这点儿微妙的期翼,谢纵微年年给双生子准备的都是一模一样的礼物。
只可惜,他的期冀每一年都会落空。
这种有些丢脸,说出来会被她追着骂的事,还是别说了吧。
苑芳的手艺很好,这一碗长寿面分量也不多,只是图个好意头,谢纵微两口便吃完了,不见她的声音,再抬起头,见妻子面色有些古怪,对着她手里捧着的那张纸发呆。
均霆又给他送了一幅大字吧。
谢纵微习以为然:“均霆每年都会送我一张大字,等有空了我将他从前写的那些字拿过来给你瞧瞧。”谢小宝的字迹向来豪放不羁,独成一派,纸上不乏几滴墨点,有一年,谢纵微甚至在纸上闻到了烧鸡的味道。
他拿过清茶漱了漱口,待确保口中没有异味,这才起身:“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施令窈没说话,只是把纸往他的方向送了送,好让他看得更清楚些。
谢纵微的视线落在那张薄薄的纸张,继而一怔。
今年谢均霆准备的不是大字,是一幅画。
虽说画风与他的笔迹一样,都很不羁,但还是能依稀看出他画的东西是什么。
是他们一家四口上回一块儿去骊山避暑骑马的场景。
施令窈指着那三个姿态亲昵的小人,又看了看距离明显远了一些的另一个小人,看着他们犹如火柴般的身形,忍笑:“小宝还是很写实的,你瞧,他把你画得最高。”
这样的画作放在平时,谢纵微看了一眼就要立刻移开视线,伤眼。
但这会儿么,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夸了一句:“嗯,均霆画中颇有自然意态,毫不矫饰,栩栩如生,不错。”
要是谢均霆听到他亲爹这么夸他,定要跳起来去寻黑狗血——只怕是中邪了!
施令窈忍笑,将谢小宝的画作放在一旁,又拿起另一个。
“大宝送的也是画呢。”施令窈有些惊讶,只是谢均霆大大咧咧地将画画纸裹了几下就送过来了,谢均晏更讲究些,不止是一张单薄画纸,拿去装裱好了不说,用绸带系着,装进了一个精巧的匣子里,拿起画轴时,依稀还能闻到墨的香气。画卷虚虚展开,施令窈与谢纵微看到画中景象,不约而同地扭头往窗外看去。
窗扉半掩,葡萄架静静立在夜色中,有几串晚熟的葡萄还挂在上面,在浓如墨汁的夜色里淌着紫玉一样的光泽。
再看画中,葡萄滕下放着一张胡床,一纤细秀美的年轻妇人慵懒半卧在床上,面容含笑,看着面前俩小儿面前耍弄手鞠球,而年轻玉立的男主人正站在离胡床稍远些的地方,手中执笔,画下妻儿消暑时的闲适情态。
画中人正在看画,施令窈有些不确定道:“当年那幅画,你画成了吗?”
谢纵微颔首:“或许是均晏无意中看到过那幅画。”不然两个孩子当时才刚满周岁不久,记忆模糊不清,哪能记起当时的场景。
施令窈轻轻噢了一声,看着画卷上的人,笑着道:“大宝把他弟弟的脸画得好圆,这个手里拿着拨浪鼓的是苑芳,啊,还有我养在太平缸里的小红鱼。”
长子一向有才气,谢纵微揽过妻子的肩,点头:“笔法虽还有些稚嫩,但难得在用色鲜艳活泼,笔韵也能称得上几分拙趣。太学虽能教均晏诗书经道,在笔墨画作上到底还是短缺了些,改日我替他寻一位先生,好好调教一番他的画技笔法。”施令窈一窘,好好地送个礼怎么变成加课了……
谢纵微一视同仁道:“武师傅带着两个孩子一同操练,均霆身形更灵活骏捷些,我想着,也可再给他寻个师傅,专门磨一磨他的箭术。”
这样一来双生子从太学回来之后也有的忙,不至于再无孔不入见缝插针地打扰他们了。
谢纵微对自己的安排很满意,温声道:“阿窈,你觉得如何?”
施令窈打了个哈哈:……反正到时候你自己和他们说。”
谢纵微颔首,抽出她话里的画卷,连同另一份一起放在高几上。
“长寿面吃完了,礼物也欣赏过了,接下来该做什么好呢?”
听着他微微上扬的音调,施令窈谨慎地后退一步,又听得谢纵微问:“阿窈送我的香粉该怎么用?让我身上都是你的味道……我不会,你教教我。”
施令窈瞪他:“就像是给均晏均霆扑痱子粉一样,用棉扑往身上啪啪拍就是了。”
“这样用得太快了。我会舍不得。”谢纵微一本正经地讨要好处,“只能用棉扑拍?我想试试,用手拍的效果如何。”
施令窈红着脸被他拉着进了浴房。
暖饱思淫.欲,都怪那碗长寿面!
……
这一夜过得格外漫长,但施令窈第二日醒得很早,谢纵微洗漱好换了衣裳出来,见她坐在床沿边,一张芳妹妩媚的脸庞上晕红未散,乌蓬蓬的长发披在肩后,有几缕翘着,看着有些呆。他唇角上扬,走过去轻轻搂住她的肩膀:“怎么醒那么早?”
施令窈下意识把头往他身上靠了靠,闻言眨了眨眼,有泪花自眼角浮现。
“昨日把大宝小宝撇在阿耶阿娘她们那儿,待会儿他们过来,定然要发几句牢骚的。我在的话,你们爷仁也能消停点,好好用一顿早膳。”
原来是为了他。
谢纵微脸上笑意更浓。
因此之后看到两个少年气势汹汹地朝他走过来时,他也丝毫不慌,只抬眼让他们脚步放轻些:“这儿不是军营,不需要你们用脚步来充当号角。”
谢均霆:阿耶真是老土,此举意在凸显他的强大气场!
他挺直了腰,正想酸溜溜地问两句昨曰他们出去玩得开不开心,脚下突然撞到一团柔软,他吓了一跳,险些将那团软乎乎的东西踢飞。
谢均晏眼疾手快地捞住那一团毛茸茸,拎着它的后脖颈,凝视一阵:“阿耶,哪儿来的猫?”
猫?”他长那么大,谢府就没养过除了那只白班黑石鸱子子孙孙以外的动物,谢均霆站直了身子,好奇地看向那只长得很有些乱七八糟之感的小猫,“哟,长得真丑。”
原本不安地在半空中卷起尾巴的小猫听到这句话,倏地炸毛,对着笑得有些不怀好意的少年呲了吡牙,露出白白的小尖牙。
谢纵微看着两个儿子逗猫,淡淡道:“也没什么特别的……昨夜我与你们阿娘回府,恰好遇见这只小猫躲在廊下,她说昨日是我生辰,既遇见了这只猫,便证明它与我们夫妻有缘。想着替我攒些福缘,便将它留下了。”
听着他故作风轻云淡却难掩暗爽的语气,谢均晏与谢均霆默契地对视一眼,心里默默作呕。
“哦,对了。”
谢纵微显然不会放过在两个儿子面前炫耀的机会,又继续道:“还没给它起名字,你们俩也跟着想一想,别浪费了你们阿娘的一片善心。”
谢均霆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那只黑中带黄又带白的乱糟糟小猫,自信开口:“就叫黑球吧。”
谢纵微不语。
谢均晏也想了一个:“玳瑁?我瞧着它应当是只滚地锦,从前在一本书上见过,它的别名便是玳瑁。”
施令窈从内室走出来,正好听见双生子给猫取名,被谢均晏拎着的小猫见了她便开始喵喵叫,她走过去接过它,闻到一股淡淡的草药味,知道银盘给它洗过澡了,一身毛色凌乱,看着像是被火炮崩过似的。
“它是公猫还是母猫?”
站在门边的银盘忙道:“夫人,这是只小公猫呢。”
施令窈噢了一声,一锤定音:“我想好了,就叫锦衣娘。”
谢均霆疑惑道:“可是阿娘,它是个公的。”
“公的也可以变公公嘛。”施令窈想起上回逛街时,与隋蓬仙一块儿还见过专门给宠物去势的生意,小小公猫,不在话下,“我知道有给动物去势的铺子,离春霎街不远呢。”
等把锦衣娘再养胖些,养壮实些,就送它去变公公,省得招惹其他猫,再生出一连串凌乱不已的小猫崽。
施令窈连给锦衣娘休息的小窝该用什么颜色的花布都想好了,浑然没有注意到屋里的三个男人在听到去势二字时,下意识并紧了腿。
小猫最多不过两月大,施令窈轻轻举起它,小猫颤颤巍巍地卷起尾巴,遮住自己的私隐部位,她也不在意,乐呵呵地逗它:“之后锦衣娘就在长亭院跟着咱们过了。”她想起猫爱吃鱼的事,悻悻然道,“不过它应该不会去祸害我的那些小红鱼吧?”
银盘一脸认真:“夫人放心!婢会看好锦衣娘,绝不让它有加餐的机会!”
施令窈被逗乐了,把锦衣娘交给她:“小红鱼不能给它吃,但现在加些餐倒没什么。我记得厨房还有些羊乳,取了给它喝些吧。“
银盘嗳了一声,抱着锦衣娘出去了。
谢纵微默不作声地拧了湿巾子过来,替她擦干净手,又掸了掸裙衫上的猫毛:“用膳吧。”
一家四口用过早膳,谢纵微才和双生子说了要给他们请先生的事,便听得廊下有一阵脚步声传来。
来人是老太君身边伺候的竹苕。
昨日谢纵微生辰,却没有在府上举办家宴,这让期待了许久的老太君有些失望,以为儿子不想让她打扰了他们一家四口的天伦之乐,郁闷到半夜,今早竹苕迟迟不见老太君起身,正有些奇怪,老太君年纪大了之后觉少,按理来说应 该醒得早,今儿是怎么了?
竹苕掀了床帐一看,才发现老太君不知何时发烧了,这会儿人已经叫不醒了,这才忙不迭地让人去请大夫,又让人熬了米粥给老太君垫垫肠胃。忙活了好一会儿,竹苕想起老太君的心病,大着胆子来了长亭院。
她是老太君身边的人,自然见识到了谢纵微这些时日是如何与老太君母子离心的,想起至今不知下落的谢拥熙,竹苕叹了口气,看向得知老太君病情后仍没什么焦灼之色的谢纵微:“老太君念着您的生辰,昨日巴巴儿等了大半日,长寿面也给您备下了的,久不见您回府,老太君等得有些精神不济,夜里没休息好,这才病
了。”
提起母亲,谢纵微心中情绪很复杂。
他感激老太君在他忙于政务时对两个孩子的庇佑与照顾,但他同样无法忽视老太君在明知谢拥熙犯错,且事关他的妻子时,想到的竟然是帮她隐瞒,帮她一起将他蒙在鼓里。
“让大夫仔细照顾着,待会儿从库房拿些人参燕窝去寿春院,让阿娘安心静养,我得了空会去看她的。”谢纵微面容淡漠,“阿窈 身子弱,怕过了病气,不必过去侍疾了。阿娘知道你向来孝顺,不会怪罪。”
“均晏,均霆,待会儿去太学前在寿春院外磕个头,问候你们祖母几句,别失了孝心分寸。”
谢均晏和谢均霆点了点头,对于慈爱的祖母糊涂到要帮着姑母隐瞒她曾经伤害阿娘的事,他们起先知道时也难受了许久。如果没有谢拥熙当年的一念之差,阿娘与他们怎么可能错过十年,也不会有那么多彼此都无法弥补的遗憾。
原本完好的镜子被人生生踹碎一角,哪怕有能工巧匠将镜面修补好,那些裂痕仍会时不时地浮现,提醒着他们不可能再回到从前。
他摆出的姿态过于强硬,竹苕心里一跳,应了声是,低头退下了。
东稍间因为这场突生的变故有些沉默。
施令窈轻轻咳了一声:“用好了就各自忙各自的去吧。只不过,大宝、小宝,没有发现你们阿耶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谢纵微抬眼看向她。
那双单薄而深邃的凤眼里没多少情绪,让他看起来显得过于冷,有些凶,施令窈却半分没有退缩的意思,笑眯眯地看着他。谢均霆还有些怏怏,闻言抬头瞅了谢纵微一眼,不确定道:“又老了一岁,看起来……更成熟了?”
谢纵微保持微笑。
谢均晏目不斜视:“阿耶身上的味道有些不同,您素来不爱用熏香,所以……是阿娘给您做了香囊?”
那可比香囊还要珍贵许多。
谢纵微略略矜持道:“也不是什么值得显摆的东西,罢了,你们阿娘有心,独独为我琢磨出一款香粉罢了。这味道我闻着颇觉清新怡神,你们觉得呢?”
接收到施令窈的眼神示意,谢均晏和谢均霆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捧场点头:“阿娘对阿耶真好,这味道,嗯,甚是好闻!”
谢纵微满意了。
施令窈头皮发麻,送他们出了屋,到廊下时,谢纵微却让双生子先走。
“怎么了?”
施令窈有些不解:“落下什么东西了?”
“没有。”谢纵微握紧她的手,“我只是在想,被你们母子三人一起哄着的感觉,很新鲜,还不错。”
他怎么可能没有发现她对两个孩子使的眼色。
原本沉郁的心绪一下便被她拨得轻快起来。
施令窈手指微动,抠着他的掌心,嘟哝道:“谁让你那个时候把自己折磨得像鬼一样……我就不喜欢你那副别扭性子。”
之后她当然少不得要与老太君打交道,但她也没有谢纵微想的那样脆弱,在老太君不再一心想着替她犯错的女儿求情的前提下,她们也能继续保持平静的相处。谢纵微握着她手的力道微微重了些,赶在她觉得疼痛之前又放开手。
“那现在呢?喜不喜欢?”
知道阿郎在与娘子说话,庭院里侍弄花草的女使们都悄悄地避开,周遭一片清静,谢纵微低下头,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带着些炽热的吻。
像是在催着她回答。
施令窈觉得此人实在是过分。
什么都做了,什么都给了,还要问她这种问题。
施令窈深觉男人不能惯着,尤其是谢纵微这种本身就多智近妖的男人,更懂得如何在不动声色之间得寸进尺。
她正想让他赶紧走,却见绿翘迈着轻快的步伐从外面走了过来,见着她姿态亲昵地和谢纵微站在一块儿,有些害羞地别过脸,但该传达的话是一个字也没落下。
秦王请她今日在天惠楼一聚。
施令窈睨他一眼:“还不快去?我忙着呢,就不送你了。”
说完,她忙让绿翘过来帮着挑一挑出门要用的首饰,绿翘欢欢喜喜地嗳了一声,乐颠颠地跟着她进了屋。
谢纵微倒也没急,赶在她回眸看来的时候微微一笑,吐出四个字。
“来日方长。”
等他回来再和她算账。
……
在天惠楼等着她的不仅是秦王,还有卢太妃。
“你们今日便要离开汴京了?”
秦王点了点头,给她倒了一杯紫苏熟水:“走得有些急,我想着走之前再见你一面……这次去边疆,兴许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回来了。”
赶在那位流落民间的皇子回宫之前出发,秦王也有自己的考量。
他知道自己的性子并不适合在汴京长久地生活下去。
谢纵微能护住她,她在汴京也有着许多的牵挂,不像他。
施令窈顿了顿,轻声道:“去边疆也好,自在些。”
秦王先前和谢纵微一起将计就计,设计了一出落水假死的戏,再到那场宫变才匆匆见了她一面,却没能说上话。
再见到她,秦王原本压抑得很好的心又开始怦怦乱跳。
卢太妃余光一瞥,就知道自己这个一把年纪还在坚持玩痴情的儿子要说什么,顺手抄起桌上的一个梨子塞进他嘴里,对着施令窈哼了一声:“这下好了,真如你所说,我不做醉心权力,折磨儿媳妇的恶婆婆了。去到边疆,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能挺多久。”施令窈小小笑了一声,在卢太妃的瞪视下又立刻恢复正经:“太妃放心,您龙精虎猛,少说一百,多则无极,麻姑娘娘庇佑着您,寻常小病小痛不敢找上您呢。”
她语气俏皮,卢太妃常年绷着的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一个笑:“油嘴滑舌的小东西。”
“我走得急,有些东西带不走,但我也不想便宜了别人。这是我在骊山别庄上的地契,你收着,有事没事儿的也替我去看一看。你喜欢打马球,那儿地方大,你可以打个痛快。”
菘蓝笑着将一个精巧的匣子呈到她面前。
施令窈连忙摆手,不等她拒绝,卢太妃站起身:“行了,时辰不早了,我不耐烦听些什么叽叽歪歪的话,收下吧。”
“子恒,走了。”
说完,卢太妃果真没有留恋,往外走去。
秦王定定地看着她,轻声道:“倘若来日你想去边疆走一走,记得知会我一声。”
“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
边疆的月亮很漂亮,坐在城墙上望过去,更美。
过去的十年他曾无数次地坐在夜色下的城墙上,看着那轮月亮,想着已经在天上的人。
秦王想,之后他也会常常去看月亮,只是不会再那么频繁地想起她了。
希望他能做到。
施令窈看着他含笑的桃花眼,点了点头:“多保重。再会。”
秦王嗯了一声,疾步往外走去,速度很快,有什么东西也跟着被急速甩开,坠落在地上,洇开一片深色。
“不必送了。”
施令窈走到窗边,看着那队并不起眼的马车缓缓驶远,叹了口气。
……
又是一年三月。
那些曾经被谢纵微下令砍掉的桃花树重又绽开满树娇艳,隋蓬仙喜滋滋地在桃花树下试着施令窈给的新香粉,对着小镜子左顾右盼,怎么看怎么美。
“这次的香粉比上一次的又有进步了,窈娘,你怎么这么厉害?”
她娇滴滴的话落在耳朵里,甜得让施令窈默默抱紧自己,还不忘伸出手把匣子往她的方向推了推:“这些都是你的,拿去吧。”隋蓬仙满意地露出一个笑靥,正想飞扑过去搂住她的胳膊再腻歪一会儿,坐在一旁胡床上玩儿春花瓣的满姐儿抬起头,叫了一声:“阿耶!谢叔叔!”
正准备和对方大战三百回合的姐妹俩对视一眼,默契地离彼此远了些。
赵庚一手抱起女儿,一手牵住妻子的手,对着他们礼貌地点了点头,约好下次再聚。
今日春光好,大家都忙着出游踏青。
“大忙人谢纵微也有时间陪我了?”
谢纵微笑着搂住她,顺着她的话点头:“嗯,陪你去看桃花。”
桃花。
施令窈看着满园的桃花,嘀咕道:“也不知道找个新鲜的去处,家里的桃花都够多的了。”“善水乡那颗桃花树,你与它有缘,它于我有恩,于公于私,我们都该去看一看它。”谢纵微的语气很认真,施令窈一窘,想起被两个孩子误以为不是人的那些往事。被他这么一说,施令窈的确有些意动。正好也去看一看桃红嫂子她们。施令窈挽住他的手,勉为其难道:“好吧,看在你这么主动的份上,我陪你走一趟吧。”话是这么说,她的脸上已经笑开了花。满园桃花春色在后,也不及她一人。谢纵微神情柔和,正想说些什么,却见谢均晏与谢均霆不知从哪儿蹿了出来。
“出去玩?我们也要去?!”
施令窈大手一挥:“好吧,都去!”
谢纵微看着两个笑得烂漫的少年,默默握紧了拳。
谁来把这俩孩子带走!
87、番外一
施令窈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瓜帙连绵与并蒂莲纹铺满了的大红喜帐。
满目的红。
她有些迟钝地反应过来,她已经嫁人了。
她的夫君是谢纵微。
只是想起这个事实而已,她心头就止不住地泛起蜜意来,那点儿甜比观音大士玉净瓶中洒下的杨枝甘露还要还要神奇,缓和来她身上深深浅浅的酸痛。
她稍稍动了动腿,便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床榻另一侧已经没有人来,施令窈放心地吡牙咧嘴,伸手揉着酸软的后腰,试图坐起来。
喜帐被一只修长细白的手轻轻撩开,施令窈呆呆地抬眼,望进一双清冷而深邃的眼瞳之中。
她连忙收了收脸上吃痛的表情,心里暗暗懊恼,怎么能让他看到自己这么不雅的样子.…
新婚燕尔,施令窈和谢纵微还不大熟,她下意识想要维护在他面前的形象。
怎么能让他一想起她的时候,率先浮现出来的是她龊牙咧嘴的怪模样?
“睡好了吗?”
他没有问睡醒了吗,而是问她睡好没有。
施令窈从大红喜被上抬起头,一张娇艳欲滴的酡红脸庞呈现在他眼前,见她点头,披在身后的乌发也跟着她摇曳,那片羊脂凝成的肌理上的红痕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眼前,无声地提醒着他昨夜的荒唐。
也不算是荒唐。
谢纵微镇定地想,他们是夫妻,恩爱敦伦,本就是人之常情。
“那便起来吧,我让人进来伺候你洗漱。”谢纵微无意识地弯了弯手指,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昨夜的触感。
柔腻细滑,有些像他尝过的牛乳冻。
只是滋味更好一些。
施令窈点头说好,却见谢纵微好整以暇地站在床沿边,没有出去的意思,她有些羞窘地抓紧了底下的大红绣双喜鸳鸯纹撒金喜被,不知从哪儿窜来的凉风不怀好意地钻入缝隙里,她轻轻抖了抖,在牛乳冻上漂浮着的樱色花瓣便也跟着晃了晃。谢纵微眼神微深,见她把掩到心口上的喜被默默又往上提了提。
昨夜那对龙凤花烛燃到只剩小半,她才堪堪喘过气来,实在是没了力气,迷迷糊糊间只能感受到有人用拧湿了的巾子替她擦拭。
至于兜衣?
她嫌原本轻薄柔软的绸缎磨得她疼,死活不肯穿,那人便也没有坚持。
应该是苑芳在帮她做这些事情吧?
“……我先出去了。”谢纵微倏地转过身去,施令窈偷偷抬起头看他,见他身形微顿,露出小半张瓷白的脸,又觉得不好意思,正想收回视线,又听得他道,“阿娘起身之后习惯读一卷佛经,捡半小时佛米再用早膳。现在不过辰初,我们巳初之时过去便好。”
一个时辰,应当够用了吧?
“所以你不必着急。”慢慢来。
谢纵微不清楚女子洗漱梳妆要耗费多长时间,余光瞥见她连连点头,娇艳脸庞上带上了笑,对他说‘多谢夫君。
声音甜得能淌出蜜来。
他想起昨夜两人一同分食的那碗糖元宵。
谢纵微轻轻嗯了一声,没再和她说话,提步出了内室。
绕过一扇紫檀杏林春燕七扇屏风,那阵馥郁的玉麝香气才依依不舍地被风吹淡了些,谢纵微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天纵奇才,连中三元的状元郎,在与新婚妻子如何相处这件事上,也没有什么头绪。
谢纵微顿了顿,出了堂屋,苑芳她们见新姑爷露面,恭敬地低下头去,不敢多看。
施母疼爱女儿,给她的陪嫁自然丰厚,除了一大摞田庄铺面的地契,随着她嫁去谢家的女使也个个机灵,都是陪着施令窈长大的忠心之人。其中隐隐以苑芳为首,她不愿新姑爷误会她们这些陪嫁的女使猖狂,或是生出了什么异心,因此姿态格外恭敬。“她醒了,进去服侍吧。”
新姑爷惜字如金,苑芳她们却松了口气,连忙点头应是。
女使们如鱼般进了屋,谢纵微站在廊下,望着庭院里随风微摇的翠竹出神,忽地听到一阵叽叽喳喳的鸟雀鸣声。
他抬头望去,有一面生的女使正拎着一个模样精巧的鸟笼朝他走过来,笼子里有一只又黑又胖的小鸟正耐不住性子,放开了喉咙歌唱,动静有些大。
见新姑爷微微颦眉,脸上神情冷淡,江梅连忙道:“阿郎,这是娘子从前在家里养的鸟,昨夜便一直叽喳叫个不停,婢估摸着它是想娘子了,便想着带它过来.”
她还有养鸟的爱好。
谢纵微平静的视线在笼中那只格外活泼的白班黑石鸱上停顿了一瞬,很快又移开。
物随其主,说得没错。
“嗯,拿进去吧。”
江梅连忙应是,不敢抬头,提着鸟笼飞快从谢纵微身边走过,进了屋子,她便觉-阵玉麝香气迎面而来,其中好像还掺杂了些旁的香气,混合在一起,不难闻,还让人有些脸红气短。落絮端着水盆出来,见她手里提着鸟笼,便笑道:“可巧了不是,娘子方才还在问它呢。”说着,她指了指屏风后水雾统绕的浴室,“娘子在里边儿泡药浴呢,你目等等。”
泡药浴?
江梅有些摸不着头脑,娘子身体一向康泰,寻常难有些什么小病小痛,日日呼朋唤友出门打马球玩投壶。每次轮到谁陪娘子出门逛街这项差事,江梅她们都要靠猜拳来决定人选。无他,娘子精力实在太旺盛,她们只是在后面陪着罢了,一日下来都觉得累得像在浣衣房弯腰洗了大半日衣裳一般。
江梅只是疑惑了一瞬,很快便跟着落絮忙着其他的事儿去了。
新妇头一回给君姑敬茶,可得仔细着,给小辈们的见面礼也得再检查检查,看看有无错漏。
谢纵微成亲前便住在长亭院,定下婚事之后,谢母觉得此处太过冷清板正,嗔了他一句:“到处都是你的书啊画的,哪儿像是正经过日子的地方。等窈娘进了门,该觉得无趣了。”
谢纵微原先对此无甚所谓,不过是起居读书的地方而已,见谢母这么说,他眼前忽地浮现出一抹明艳的丽色。
再看看他的房间,临窗的桌几上摆着一个素色花瓶,里边儿斜插着几枝兰花。
说的好听些,是简洁大方。直说的话,便是毫无亮点,朴素到让那朵明艳的花有些无从下脚。
她嫁过来,见只有一个朴素到一眼望去都记不住模样的花瓶,也会失望吧。
“嗯,劳烦阿娘替我烦心些,重新整修一遍院子吧。”
谢氏乃清贵之家,谢纵微不看重身外之物,但他不会要求未来的妻子与他一样。
再者,他想起自圣人赐婚后,那个在他耳边被提及得越发多的名字。
同僚们私下里打趣他,说施二娘子是出了名的明艳美人,若要见她,要么去春霎街,要么去马球场。
谢纵微不喜欢他们以这种轻佻、无所谓的语气提起他的未婚妻,哪怕他们打着替他提前把关、催着他与弟妹多熟络些的旗号,谢纵微也觉得不舒服。
被冷脸拒绝了几次,同僚们也就识趣地没在他面前提了,谢纵微却默默记下了未婚妻的喜好。
这会儿谢母提起要整修一遍长亭院时,他没觉得麻烦,点头同意了,搬去了离长亭院不远的书房,那儿有一片竹林,清静雅致,平时鲜少有人过去打扰他。
妻子正在屋里梳妆打扮,谢纵微隐隐能闻到自屋内飘出的带着淡淡草药气息的湿润。
她应该是在泡药浴。
他想起昨夜的荒唐,面色隐隐有些不自在,往书房走去。
“她若好了,便来书房知会我一声。”
听从苑芳吩咐,陪着施令窈嫁过来的那些宝贝花放在了庭院里,建兰左挑右选,这才掐了朵看起来最水灵最娇艳的牡丹,冷不丁见新姑爷对着她吩咐了句什么,没等她反应过来,那道挺秀身影又很快消失在她视线之中。
“新姑爷走得还挺快。”想必是人长得高,腿也长的缘故。
建兰捧着牡丹往屋里走,乐呵呵地想,人高腿长的新姑爷陪娘子逛街的时候可有大用处呢!
……
谢母看着儿子与新妇一同进了屋,只见一人身形顺长,挺拔如松,另一人则肤光胜雪,美若明珠生晕,站在一起,那副画面说不出的养眼,任谁看都要说一句登对。
“得此佳儿佳妇,夫人真是有福气。”
谢母心情极好,等人走近了,笑呵呵地揽住施令窈的手,柔声细语地问她昨夜的事儿。
谢氏主脉这一支人丁算不上兴旺,谢纵微的父亲早在五年前便因病去世,这会儿在寿春院等着见新妇的也只有谢母与昨日参加婚宴后还没走的几位旁支亲眷,谢纵微的亲妹谢拥熙和几个同龄的堂姊妹坐在一旁,好奇地盯着那位华容婀娜,装扮极为亮眼的新妇。谢拥熙看着她鬓边别着一枝娇艳欲滴的牡丹,认出那是阿娘重装长亭院的时候,特地搬到兄长院子里的姚黄,往日她想摘一朵玩儿,都被兄长冷冷呵斥不许,这会儿却出现在了她新阿嫂头上。
真偏心。
谢拥熙撇了撇嘴。
只是众人这会儿都没注意到她,围着施令窈热热闹闹地说着话,很快便调侃得她有些招架不住。
“哟,新妇脸红了,这有什么啊。”
成了婚的妇人们一唱一和,笑嘻嘻道:“你与延益男才女貌,极是登对,你们生下的孩子不知道该有多玉雪可爱,哎哟,光是想一想,我这心都要化了。还是嫂子您有福气啊。”
谢母想到不久之后就会有白白胖胖的乖孙落地,也笑得合不拢嘴。
施令窈被热情的亲眷们围在里面,抬起眼去寻谢纵微,迎上他平静幽深的视线,施令窈来不及觉得害羞,对着他眨了眨眼——快来救救她吧!
她的眼睛生得极美,又大又圆,眼尾微微上翘,在杏眼的温柔灵动之中又多添了几分她独有的明媚俏丽。此时眼里盛着清澈的波光,望向他,像是把那阵惹人战栗的春潮也一起倒向了他。
谢纵微轻咳一声。
众人望向他。
“阿娘,我带着她去府上各处逛逛,认认路。”
他的语气与神态与从前一般无二,看着疏冷,很难让人生出亲近之心。
但昨夜才新婚,这会儿众人哪能放过调侃他的机会,二房的婶子笑着道:“这都成亲了,还什么她啊她的,该改口喽。”
“延益脸皮薄,这会儿不说像咱们一样唤她窈娘,私下里啊,不知道叫得多亲热呢。”
此话一出,亲眷们都捂着嘴笑了起来。
对她的称呼。一下子勾起了谢纵微一段不大愉快的回忆。
他垂下眼,掩住眼底下意识浮上的沉冷。
见新妇娇艳欲滴的脸都快红透了,谢母这才放了话:“行了行了,可别再打趣他们这对小夫妻了。你们自去逛逛吧,待会儿过来一块儿用午膳便是了。”
施令窈如蒙大赦,和各位长辈见过礼后忙跟在谢纵微身边出了寿春院。
苑芳她们识趣地远远跟在他们后面。
谢府上下都还萦绕着喜气,海棠树上挂着的喜字小灯笼还没有取下。
都在祝贺他们的新婚之喜。
施令窈鼓起勇气,微微加快步伐,挽住了他的手臂。
谢纵微脚步微顿,低眼看去,她盈盈的笑靥映入眼帘。
“这儿只有我们两个人。”施令窈喜欢一个人,就喜欢贴着他,靠着他。
在家里时,她时常这么贴着母亲姐姐,这会儿出嫁了,她理所当然地也想这样亲近她的夫君。
香馥馥的柔软身体紧紧地贴着他,这样的感觉很奇怪。
他昨夜才尝得了甜头,这会儿正是敏感的时候,被她这么一贴,谢纵微抿紧了唇,试图掩盖自己心中倏地生出的欲念。
这样太失礼。对她来说,也太冒犯了。
她是他的妻子,不是供他发泄亵玩的物品。
有些事,还是只能在屋里做。
“府上伺候洒扫的人有些多,让他们看见,不大好。”不知道在树后角落里藏了多少自以为体贴,不打扰新婚夫妻散步的人。
他轻轻拂开了她的手。
施令窈有些失落,但想起,他好像就是这样冷淡的性子,这不是还和她解释了一句吗?
“好吧,等回屋了再牵。”
没想到她会将他心里打算的事就这样直接说了出来,谢纵微又看了她一眼。施令窈笑得很甜,眼睛亮晶晶的,只倒映出他一个人的影子。
“夫君,夫君。你喜欢我这样唤你吗?”
不止是眸光,她的声音、神情,都像是被花蜜日日夜夜浇灌孕育而出的甜果子,不用咬,那股勾人魂魄的馥郁香气便将他里里外外,都浸了个遍。她仍在看着他,满眼期待。
谢纵微颔首。
夫君,这是他的身份所在。她这么叫他,自然是好的。
见他点头,施令窈眼睛弯得像月亮:“那我呢?夫君要怎么称呼我?”
刚刚那些七大姑八大姨说了许多,施令窈就记住了这一条。
她想,夫妻之间,理当比旁人更亲密。
一个特殊的,只许他们二人互唤的称呼,就是很好的开始。
她不自觉又往他的方向贴紧了些。
谢纵微却没来由地想起月前,他得到赐婚圣旨的当夜,秦王突然找上了他。
珠光宝气的青年眼神憎恶地看着他,语气很是倨傲。
“你配不上窈妹。”
“我与她青梅竹马,你横插一杠,到底是何居心?!”
88、番外一
青梅竹马。横插一杠。
其问来杂着的爱恨色彩末免太浓烈
谢纵微相信她并非朝三暮四、水性杨花之人,那些让他听得皱眉的话,只是那浑身珠光宝气就差将无用纨绔四字刻在脑门上的秦王爱而不得,无能为力之下故意说来气他的,而已。
既是青梅竹马,最后摘得这颗甜果子的却是他。
可见她的正缘,并非秦王。
谢纵微这么想,便也这么说,秦王被这句语气平淡,杀伤力却着实不小的话气得当场险些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谢纵微懂个屁,他原本是有机会的!
谢纵微没有让别人知道秦王曾打上门来试图抢亲的事,他习惯不让别人为他操心。
现在,需要他操心的人,又多了一个。
她香馥馥的身子仍贴在他臂膀间,一双水亮亮的大眼睛里含着明媚的笑意。
没有人舍得让她伤心。
谢纵微再度看向她时,已经收敛好里眼底的沉冷情绪。
“你闺名令窈,我听岳父岳母她们都唤你窈娘,可对?”
施令窈微微瞪圆了眼昨日他来施府接亲时,亲友们的哄笑声,揶揄的玩笑话就没有停下来的时候,她紧张得不行,这时候就是告诉她今早的太阳是从西边儿升起来的,依着她那一团乱的浆糊脑袋,估计也察觉不到不对劲的地方。他却能注意到阿耶阿娘唤她小名这样的细节。
除了他脑瓜子特别聪明,是不是也说明,他很看重这门亲事,对她,也很上心?
她心里像是有春风拂过,啪嗒一声,枝头的甜果子一下栽来下来,甜蜜浓郁的汁水淌了她一身。
见她没有说话,只用一双波光潋滟的眼看着他。
谢纵微轻轻抬手,扶了扶她发髻边那朵鲜艳妩媚的牡丹:“我听错了?”
“没有…….”施令窈摇头,却正好撞上他仍落在自己鬓边的手,手掌的边缘摩挲过她鲜妩的脸庞。
少年夫妻,面对这样不经意的碰触也会觉得羞赧。
看着她越来越红的脸,谢纵微收回手,暗恼自己太不懂得克制。
来自他的甘洌香气一下子擦过她身畔。
施令窈刚刚落入一种陌生的,怅然若失的情绪中时,又听他道:“那我之后便唤你阿窈,如何?”刚刚还有些失落的心瞬间飞扬起来。
施令窈不喜欢这样一会儿低落一会儿高兴的落差,但……她真的很喜欢谢纵微。
“嗯!”她又忘了回屋再拉他手的话,挽住他的臂膀,笑得甜蜜,“我喜欢夫君这样叫我。”
她的嗓音又脆又甜,一口一个夫君,半点儿也不觉得难为情。
在她眼里,他们成了婚,结成夫妻,当然和外人不一样。
他要习惯,有一个很特别的人陪在他身边。
“阿窈。”他有些生疏地唤着这个名字,见她眼睛倏地又亮了几分,不知怎地,有些不自在。
“走吧,回去了。”
施令窈有些失望:“可是我们才逛到花园。”
她想多和他相处一会儿。
谢纵微的视线又轻又快地擦过她身上的裙衫,因是新婚,她的女使们将她打扮得很是鲜艳夺目,她生就一副芳姝妩媚的好容貌,满身的大红喜色也压不住她本身的容光。
透过那些夺目的红,谢纵微想起昨夜见到的那片白得发光的牛乳冻。
“不疼?”
他的语气平静,望来的眼神里带着淡淡的柔和,并没有故意揶揄她的意思。
但明白过来他话中意思的施令窈却一下红了脸。
泡了药浴,苑芳又替她上了药,醒来时的酸软疼痛此时已经消了许多。
察觉到他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施令窈摇了摇头,瓮声瓮气道:“已经好多了……”
她生得白,蔓延上面颊、脖颈的那阵红格外惹眼。
谢纵微的视线在她同样泛着绯色的耳垂上顿了顿。
这里,他昨夜才含过。
“那就好。”谢纵微镇定道,“昨夜是我失了分寸,弄疼了你……今日先不逛了。”想起刚刚她话里显而易见的失望,他又道:“我的婚假还有几日,之后可以陪着你慢慢逛。”不急于这几天,日后他们也会有很多时间,一起逛他们的家。施令窈努力压抑着上扬的嘴角,可是难度太大,怎么压也压不住,她不愿违背自己的本心,抬起一张笑得眉眼弯弯的脸,对着他点头,说好。
她的脸上还有着未退的红晕,笑得很开心,望向他的眼神也甜得不像话。
谢纵微觉得自己现在的心跳,也快得不像话。
……
施公将自己的小女儿嫁给了连中三元,青年英才的谢家玉郎,这桩亲事称得上是门当户对,皆大欢喜。隋蓬仙笑嘻嘻地挽住施令窈的胳膊,打量了她好一会儿,施令窈坦然又麻木地任她把自己当成砧板上的一块猪肉般打量。谁让臭阿花比她先成亲,她婚后足足七日没有露面,施令窈为此嘲笑了她好一阵,时不时还要拿出来揶揄她。
这会儿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
隋蓬仙见好友的气色很好,一张娇艳小脸白里透粉,俏生生地坐在这儿,像是被充沛的春水雨露滋润得花萼齐绽的牡丹,她都忍不住揩了把油。
“和大名鼎鼎的谢家玉郎成了夫妻,滋味如何?”隋蓬仙语气荡漾,对着她挤眉弄眼,“做什么扭扭捏捏的,只看你这像是吸饱了精气的女妖精模样,我就知道了。谢家玉郎,也是很中用的~”施令窈面色微红,哼了一声:“我的夫君,自然中!”
施令窈自小便在耶娘与姐姐的疼爱下长大,从不是别扭的性子,她感觉到幸福的时候,也希望周围的人幸福,也为她感到开心。
谢纵微已回了翰林院继续当值,谢母待她慈和,并不曾摆出话本子里的恶君姑模样苛待她,知道儿媳爱逛街,大手一挥,让她自个儿想出去逛的时候径直去便是。
这会儿定国公赵庚因前线战况紧急,只能撇下才新婚不久的妻子急急奔赴边关,隋蓬仙正觉得无聊,得了信儿,可不就屁颠屁颠地出门来寻她的亲亲手帕交了。
两人逛了大半下午,都有些累了,隋蓬仙正想拉着施令窈去尝一尝玉衡楼新出的熟水,却被一不速之客挡住了去路。
“秦王?”
隋蓬仙看着面前唇红齿白,打扮得比她还花哨几分的华服青年,白眼一翻。
哪怕再伤心,再失意,他都强撑着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力求在心上人的喜宴上艳压新郎什么的……
隋蓬仙想,好吧,如果是她,她不仅要把自己打扮得艳冠群芳好似天仙,还要带二十个或俊美或秀丽或妖孽的美男子一块儿去喜宴上,不把老东西气得当场中风无法洞房誓不罢休。
隋蓬仙脑海里又开始上演奇奇怪怪的剧情,秦王一个眼风都没往她身上刮,只专注地看着施令窈。
“窈妹,这些天.……你过得还好吗?”
那双深情的桃花眼里藏满了寻常人难懂的情绪,有乍然相逢的惊喜,有可望不可即的痛苦,还有隐隐的幽怨与落寞。
施令窈险些看花了眼。
她点了点头,笑着道:“我过得很好,夫君和君姑她们待我都很好,多谢你关心。”
她像是故意隐去了称呼这一环。
秦王俊美无俦的脸庞上的那份落寞更浓了。窈妹很久没有叫他子恒哥哥了。
“阿窈。”
没等秦王多和她说上几句话,就听到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
他扭过头去,脸上顿时挂了霜。
谢纵微这厮怎么阴魂不散!
施令窈眼睛 亮,看着碧衣玉冠的青年徐徐向她而来,哪怕知道隋篷仙在一旁看着,她也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谢纵微下意识伸出手,握住了那截细白的手腕。
“夫君,你怎么会来?”施令窈仰起头,眼睛里清晰地倒映出他的影子。
“今日下值早,来接你一起回家。”谢纵微言简意赅,他没有在那么多外人面前展现夫妻恩爱的喜好。
外人·秦王只是看着他们站在一起,分外登对的模样,恨得眼睛都红了。
隋蓬仙虽然爱看狗血话本子,但这会儿她看着,只觉得这修罗场怕是燃不起来。
无他,死丫头这偏心的样子太明显了,谢纵微占着正室的名分,很难不赢。
秦王拳头捏得很紧,但他知道,不该再继续待下去了。
隋蓬仙也顺势告辞。
大街上很热闹,往来行人摩肩接踵,施令窈却莫名生出一种错觉,好像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二人。他仍扣着她的手腕,有宽大的袖子垂下做遮掩,并不显眼,但他从前可是在家里花园与她牵手都觉得于理不合的性子。“夫君,你这会儿怎么不觉得有辱斯文了?”
谢纵微怔了怔,看着她像小狐狸一样笑得狡黠的眼,又低头看了看他们连在一起的手。
他缓缓松开了那截柔软细腻的手腕。
施令窈眼尾的笑意缓缓下落。
“……回去再牵。”
听着他像是安慰的话,施令窈不大高兴地跟了上去,强调道:“上了马车,就牵。”谢纵微看了她一眼,丰密的眼睫飞快眨了眨,掩去了眼底那丝淡淡的笑意。
他颔首,说好。
语气平淡无波,却一下就让施令窈重新笑弯了眼。
进了车舆,又是只有他们夫妻二人的小天地,施令窈熟门熟路地靠在他肩上,叽叽喳喳地和他说着今日和臭阿花逛街时遇到的趣事。
说了一半,她才想起,丰盈柔软的面颊肉贴在他臂膀上:“夫君,你应该知道仙娘是谁吧?”
谢纵微点了点头,自然知道,是她们成亲那日,变着花样让他做催妆诗,恨不得让他因口干舌燥力竭而晕无法成亲的人,也是妻子的闺中好友。她的夫君向来话少,但没关系,施令窈的话很多。
再说了,他在某些时候很热情,很能干,那些只有她们二人经历、度过的时刻,轻而易举地就能抚平施令窈偶尔的失落。
她想,他们会长长久久地幸福下去。
妻子突然安静下来,像是累了,紧紧搂着他的手,靠在他肩上。谢纵微没有说话,任由她靠着自己小憩。实话说,他现在的心情并不是太好。从看到她和秦王面对面站着说话的时候,谢纵微的心情便倏然转了阴。她这样明媚,这样活泼,像是一团小太阳,暖烘烘地照着他。谢纵微想,再冷冰冰的人,也会被她融化。
但,一旦想到秦王也曾被她的光晖照耀,也曾因为她感到过幸福、快乐。
谢纵微的心一下子被一种格外陌生的情绪占据,刺得他很不舒服。
但事实就是如此,他在她生命中出现的时间,比秦王晚了许多。
谢纵微连生气的时候,气息都是平稳的。
施令窈被他甘冽的气息包裹着,很快就有些昏昏欲睡,直到谢纵微轻轻将她晃醒,她才迷迷瞪瞪地睁开眼。
谢纵微弯起手指,刮走她眼角的泪珠。
“怎么哪儿都要流水?”
原本还有些昏昏欲睡的施令窈倏地瞪大了眼。
瞌睡虫一下子全飞光光。
……
“夫君,你——你——”
奇怪,这会儿还不是夜里,也不在帐子里。
他怎么突然就,就……
看着突然捂住脸的妻子,谢纵微拉开她的手,用帕子擦了擦她的嘴角。
他也配?
“我是说,你睡得流口水了。”
“阿窈以为我在说什么?”
他的语气平静,与平时别无二致,但施令窈很确定,他在故意笑她!
还有,睡觉睡到流口水这种事,怎么能堂而皇之地说出来呢!
谢纵微张开手,稳稳地接住了张扬舞爪投怀送抱的妻子。
“给我做条新帕子吧。”
施令窈身形一僵,有些委屈:“你嫌弃我把你的帕子弄脏了.…….”
真是的,他们又不是没吃过对方的口水。
谢纵微摇了摇头,自然不是因为这个。
“我想要一条新的。可以吗?”
他想,他们成婚时日尚浅,对彼此的渗透还不足够。
但他现在,迫切地需要一些东西,证明他们之间旁人都不曾有的,紧密的联系。
从骊山围猎回来没多久,施令窈便被诊出有了身孕。
听白大夫说她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施令窈下意识算了算,脸一下子更红了。
是在温泉别院那……四五六次里,中的?
苑芳她们都喜气洋洋的,衬得面无表情的谢纵微站在那里,冷得像一块儿冰。
施令窈脸上的笑意微僵。
“夫君。”她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你不高兴吗?”
她的语气里有些忐忑,又有些失望。
谢纵微摇了摇头,顺势握住她的手:“没有,你别多心。”
“我很高兴。”
只是有些意外。
他原本只是想要一张手帕,却不曾想,来了一个孩子。
89、番外一
施令窈有喜的消息让谢、施两家人都十分开怀。
这日施母和长女一块儿去谢府探望初次有孕的小女儿,施令窈正躺在罗汉床上看话本子,见她们来了,手里的话本子顿时一飞,人也欢欢喜喜地朝她们扑去。
施朝瑛吓得心都下意识停了一瞬,还好苑芳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施令窈,施朝瑛快步走过去,见她面色红润,没有因为方才迅猛的动作露出不适之色,这才松了口气,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她的脑门儿:“都是要当阿娘的人了,怎么还这样不稳重。”
施令窈笑嘻嘻地向施母伸出手,反正这会儿她怀着孩子,长姐最多说她两句,舍不得打她。
施母也觉得后怕,拉着小女儿的手叮嘱了许多,见她认认真真地点头应下了,又怜爱地摸了摸她仍带着细小绒毛的柔软面颊。
“总觉得你还小呢,再过不久,却也是要做母亲了。”
屋子里只有母女三人,施母说话便没那么多顾忌:“延益对你如何?你怀着身子,可不能再和他亲近了。他,或是亲家母,可提过安排通房的事?”
高门大户嫁女,一般都会选择几个貌美柔顺的婢子当做陪嫁,随新妇一同嫁到夫家,待新妇有孕或是不方便服侍时,便让陪嫁里的女使帮着伺候。但施母先后嫁了两个女儿,都没有这么做——日后女婿或许会生出花花肠子,她管不着,但她绝做不出主动给女婿准备小妾的事,这不是恶心人吗?施母连串问了许多,施令窈面色微红,先是点头又是摇头,靠在施母肩上措撒娇:“夫君对我很好……没有通房,我也不许他有。”
说到后面,带着点儿骄矜的小女儿脾气,施母与施朝瑛对视一眼,都笑了。
还好,看她这样,谢纵微应当对她不错。
施母与施朝瑛陪着她说了好一会儿话,又一起用了午膳,等到下午,两人不得不起身回去了,施令窈依依不舍地送她们到了长亭院前的垂花门,便被姐姐勒令不许再送了,叫她回去逗那只吵得不行的小肥鸟。
施令窈知道几家人住得并不远,谢、施两家关系很好,常来常往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施令窈看着母亲和姐姐远去的背影,心里仍觉得很难过,苑芳她们哄了许久也不见她展颜。
直到谢纵微踏着暮色归家,苑芳她们看见他,才松了口气。
娘子见到阿郎这张脸,这身段,一准儿就高兴了。
谢纵微被女使们围着叽叽喳喳说了一顿,脚步微顿,随即点了点头,往屋里走去。
落絮看着谢纵微与平时别无二致的平静模样,隐隐有些不满:“阿郎怎么一点儿也不着急的样子…”
苑芳收回目光,默默咽下心里的担忧,又叮嘱道:“可不许挂脸!娘子近来心思正敏感,阿郎若是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咱们多哄着陪着就是了。”
落絮几个点头应好。
话是这般说,但落絮想起娘子那个鼻孔朝天的小姑子,就觉得烦。
还好她已经定下了婚约,不日就要完婚,不然娘子怀着身孕还要勉强应付她,落絮看得心疼。
一扇木门隔开了女士们私下里的担忧,谢纵微关上门,不见内室传来动静,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一瞧,发现她躺在罗汉床上,蜷着身子,侧脸柔和宁静。
她睡着了。
身上怎么也不搭条毯子?
谢纵微皱着眉将罗汉床角落里的毯子展开,轻轻搭在她身上,视线也顺势落在她脸上。
随着她的呼吸,细白面颊上的小绒毛也跟着一起一伏,被烛台上的昏黄烛光映着,眼尾和鼻头上还未褪去的红也就愈发显眼。
白大夫说,有孕之人心情起伏不定,比常人更脆弱,也更敏感。
虽然两人成婚时日尚浅,但谢纵微知道,她并不是个爱耍小性子哭闹的人,她每天都过得很开心,很充实,便也希望她身边的人同样如此。
这个来得让他们都有些意外的孩子,改变了很多。
他能为她做些什么呢?
谢纵微坐在罗汉床旁,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视线许久没有挪动,直到一声灯花爆开的声音倏地炸响,施令窈慢慢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她的夫君逆着烛光,莫名显得十分温柔的轮廓。
谢纵微见她醒了,朝她伸出手:“慢慢起身,来,我扶着你。”
施令窈此时已快有两个月的身孕了,白大夫来把过几次脉,都说很好,但前两日她早晨起身时,坐起身的速度有些快,一下子头晕目眩,咚一下又栽了回去,落絮吓得险些摔了手里的水盆,更是把一只脚已经踏出门槛外的谢纵微吓了一跳。他疾步冲到床前,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注意到妻子的目光,谢纵微脸色发白,神情与语气却与平常无异,看着十分镇定从容:“别担心,让白大夫给你瞧一瞧,不会有事的。”
语气笃定,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在说服他自己。
施令窈便有些不好意思说,是因为她醒来时透过珠帘看见他向外走去,想叫住他,和他说两句话才会闹成现在这样……
施令窈默默往被子里缩了缩,心情莫名低落,自从有孕之后,她格外嗜睡,每次醒来时,枕边已经没有了他的温度。
谢母担心小夫妻年轻气盛,夜里闹腾起来没有分寸,会伤到孩子,委婉地说了让谢纵微搬到书房去住,让苑芳在屏风后摆张小榻陪着施令窈,方便照顾她。谢纵微听了这话,想也没想便拒绝了。
“不必了,她怀着孩子辛苦,我理应陪在她身边。不用搬。”
谢纵微说这话时没有避着她,施令窈听得心里怦怦跳,她知道,这个时候她应该说几句好听的话,帮着有些尴尬的君姑转圆场面,但 她太高兴了,高兴到顾不上其他。
施令窈知道,她的夫君连中三元,年少有为,是整个汴京城都交口称赞的天之骄子,他很忙,忙到每日她能见到他的时间,也只有夜里的那几个时辰而已。
施令窈格外珍惜与他在一起的时间。
见她沉默,谢纵微以为她心里害怕,握着她的手紧了又松,好在白大夫来得很快,忙活了一通,说是没什么大碍,又叮嘱了些孕期该多注意的事之后,便提着药箱走了。
众人松了口气,谢纵微沉默地握着她的手,没有放开。
那种一瞬间心快跳到嗓子眼的感觉,很难受,更不会忘。
这会儿见妻子醒了,他一只手扶住她的后腰,一只手握着她的肩膀,带着人慢慢坐了起来。
“夫君。”
他的手才松开,施令窈便一头撞进了他怀里。
谢纵微呼吸一滞,倒不是因为被撞得疼。
他低低应了一声,手温柔地搂住她的后腰:“怎么了?”
施令窈被他抱在怀里,感受着被他熟悉的气息包裹住,低落了许久的心情慢慢升温。
她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会儿已经不觉得难过了。
“我饿了。”施令窈仰起脸,眼尾仍泛着红,但双眸里浮动着的晶亮笑意做不得假,“用膳吧?”谢纵微不知道她为什么一下子心情便好了起来,但见她重又露出笑靥,他的心情也一起跟着变得轻快。对于谢纵微来说,这种情绪随着别人变化、起伏的体验很陌生,让他下意识想要抗拒。但她笑得很好看,眼里泛起的光比太阳更明亮,比月亮更柔和,独独照耀在他身上。
“夫君?”
谢纵微望着她,眸光幽深,却不开口说话,施令窈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耳垂上的白玉珠跟着一晃。
“我在想…”见妻子微微瞪圆了眼,认真地看着他,谢纵微忽地翘了翘唇角,“没什么,走吧,不是饿了?”
这人怎么故意吊她胃口!
施令窈低下头,在他心口上蹭了蹭。
又撒娇。
谢纵微身子倏地僵直,无声地叹了口气。他想起白大夫和谢母的叮嘱,腰肢默默发力,坐得离她远了些。成婚之后,谢纵微时常鄙夷自己,此时,这种自厌感又达到了顶峰。她怀着身孕,很是辛苦,他怎么能轻易动了轻佻的念头?只是谢纵微很快便没有心思去想那些事了。
施令窈有孕满四月的时候,白大夫之前的猜想成了真,他收回把脉的手,对着这对年轻的夫妻拱了拱手,笑道:“恭喜谢大人,夫人腹中怀的,是双生子。”
双生子?
谢纵微与施令窈下意识对视一眼。
施令窈好像在他向来从容沉静的眼中看到了一丝茫然,还没等她细看,谢纵微便避开了她的视线,转而问起白大夫其他事。
施令窈看着他线条清绝的侧脸,低下头看着像一口小瓜般倒扣在她身上的肚子,心里有脉脉温情流淌。
她们会有两个孩子,不知道是两个男孩儿,还是两个女孩儿,又或者是一儿一女?
施令窈兀自出神。
谢纵微问了白大夫许多事,语气又格外严肃,直将这位行医多年的老大夫问得额上出了汗,说得口干舌燥之际,谢纵微才堪堪停下。
白大夫忙不迭地提着药箱走了,到了家,猛灌了一壶冷茶,被家中老妻嘲笑他忘了向来信奉的劳什子养生之道也不以为意。
他想起谢纵微一反常态,问题多到不行的样子,摇了摇头,瞎,到底是年轻人头一回当爹,啥都紧张!
不过双生子……谨慎些也是有必要的。
在刚开始得知她腹中怀有双生子的欢喜过后,施令窈便感受到了身体一日比一日更沉重的负担。
偏偏谢纵微此时升任翰林院侍读学士,日日早出晚归,在她难受的时候,陪在她身边的是母亲、姐姐、好友和苑芳她们,唯独不是他。
这样的认知让施令窈很难过,她知道自己应该体谅他的不易,但是,她就是控制不住情绪。
随着她肚子愈发大,天气慢慢转凉了,苑芳担心她夜里冷,盖了两床锦被不说,又给她塞了几个汤婆子,施令窈睡下没多久,便觉得热,小腹的压涨感愈发明显,逼得她不得不踹开被子,试图翻身坐起来,去净房小解。但七个月大的肚子沉甸甸地扣在她身上,无论施令窈怎么努力协调,她还是像一只无助的小王八一样,尴尬地悬在半空中,落不了地。
谢纵微带着一身寒意进来时,见到的就是妻子潮红的,浸满泪水的脸。
他愣在原地。
施令窈见到他,嘴唇动了动,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现在这样不好看的样子,但心里的委屈又像是喷发的泉眼,一股 股地涌出来,让她只能无声地流下更多的泪水。
谢纵微居然生出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感觉。
她的那些眼泪好像砸到了他心头,很烫,让他哑然失声,一时间喉头也跟着哽住,不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才能让她好过些。
施令窈见他站在那儿不动,屋子里只点了一盏灯,光线模糊,她看不清他此时的模样。
是嫌弃她吗?会觉得她麻烦吗?
“夫君………”施令窈被心头的那些猜测闹得很不舒服,有些艰难地朝他伸出手去。那只停在半空中,微颤的手很快便被另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握住。谢纵微偏头,亲了亲她微凉的指尖。
“我在。”
只是简单两个字而已,那些像蛾子一样在她身边乱飞的糟糕念头一刹间便飞走了。
施令窈就着他的手,有些艰难地半坐起来。
她的肚子现在变得很大,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与他紧紧贴在一起。
但她抱得很紧。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谢纵微轻轻摸着她还带着潮气的头发。
她的脸都被泪水浸得发冷。
但她没有向他诉苦,没有对着他发脾气。
谢纵微想,他宁愿她脾气大一些,再任性一点,对着他发泄什么都好。
好歹……也让他觉得,他可以为她做些什么。
原本亲昵无间的年少夫妻因为过于艰难的孕事,对彼此都悄悄生出了些复杂难言的心事。施令窈生产得并不顺利,熬了整整两天两夜,谢纵微站在廊下,看着女使们端出来的水,里面的血色一盆比一盆淡,面色难看到近乎惨白的地步。
终于,太阳高升之时,屋内传来了一声婴儿啼哭。
施母与施朝瑛眼睛一亮。稳婆出来报喜:“恭喜谢大人!夫人生了一位小郎君呢!”谢母脸上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谢纵微脸上却不见喜色,只道:“她怎么样了?”稳婆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看他,吓了一跳,嗬,谢大人的脸色怎么那么差?她犹豫了一下,才道:“夫人是头一胎,又怀了双生子,生得艰难些,也正常…”谢纵微不想听这些话。屋门重又关上。直到天空突然变色,雷霆交加,大雨倾盆之际,他终于再一次听到了婴儿啼哭的声音。
……
“为了这对小冤家,咱们阿窈可是吃了大苦头了。”
施母看着襁褓里乖乖睡着的两个小外孙,面色柔和,看着面色仍然发白,眼睛却很亮的女儿时,语气里又带了几分心疼。
“你这胎生得艰难,之后三四年里可都别再有孕了,好好照顾他们哥俩便够了,知不知道?”母亲的叮嘱自然是出于一片好意,施令窈想起这些时日谢纵微莫名的疏离与躲闪,心头发闷。
她不想让母亲看出端倪,便笑着点了点头。
“两个孩子可起名字了吗?”施朝瑛有意转换话题,“妹婿是状元郎,在取名字这事上定然比你取得好。”
施令窈一听,有些不服气。
虽说事实的确如此……
“我取的名字不好听吗?”施令窈哼了哼,指了指黄色襁褓,又指了指蓝色襁褓,“大宝、小宝,一听就知道是兄弟俩。”
施朝瑛:.…
见长姐又要拉下脸,施令窈这才笑道:“大宝叫谢均晏,晏,明也。他是在太阳高升的时候出生的,我也希望他能像我一样,活泼些。”施母掖了掖黄色襁褓,点头:“嗯,大宝长得和窈娘很像,一看便是个活泼可爱的好孩子。”施朝瑛看着妹妹的得意模样,忍笑,继续道:“小宝呢?”
“小宝叫谢均霆。他生在下雨天嘛,霆,雷雨声也。”施令窈想起谢纵微与她解释给双生子取名背后的思量,脸上的笑意里多了几分甜蜜。
双生子虽然出生在同一日,但天气大有不同,也足以可见,妹妹那日生产时有多艰难。原本睡得正香的谢小宝突然惊醒,扯着嗓子哇哇大哭起来。施令窈想抱他过来,却被施朝瑛抢了先:“你好好躺着,才出月子,还是得仔细着。”她此时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抱起刚出生的婴孩自然是有模有样,谢小宝很快就不哭了。“难怪以霆给他做名字呢,阿娘你瞧,这孩子哭起来嗓门儿可真大,跟打雷似的。”已经安静下去的谢小宝仿佛听懂了姨母的揶揄,小嘴不安分地动了动,隐隐又有哭闹之势。施令窈躺在床上,看着母亲和姐姐笑着哄孩子,心里也变得柔软起来。等到谢纵微下值归家,施令窈得了消息便一直站在门口等着他,她攒了许多话要和他说。谢纵微在书房换了衣裳过来,远远便看见妻子站在门口,他眉头一皱,此时虽然已是春日,但风吹着,还是会冷的。
他大步走了过去:“怎么站在这儿?进去说话。”
他的语气有些冷硬,施令窈扬起的笑脸微微黯然。
很快,内室先后响起两道啼哭声。
“哎呀,大宝小宝哭了。”
施令窈顾不得心心念念许久的夫君,连忙转身回了内室。
谢纵微顿了顿,也跟了上去。
“我刚刚在书房换了身衣裳。”犹豫了一下,谢纵微还是开口解释了。
她怀孕时,他身上的衣衫沾了外面的尘土味,她闻到便吐了,至此之后谢纵微便多了个回家之后先更衣的习惯。
前段时日他搬去了书房,自然也是在书房更衣了。
施令窈想到这一点,给大宝拍背的手微微顿了顿。
怀里软软的婴孩察觉到了母亲的分心,不高兴地又哭了起来。
“我来吧。”
见妻子没有说话,低头哄着孩子,谢纵微从乳母手里接过另一个孩子,有些笨拙地哄了起来。
谢小宝不大给父亲面子,他身上冷冷的,硬邦邦的,哪里有阿娘怀里舒服。
见小宝哭得可怜,谢纵微哄得额上都出了一层细汗,施令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谢纵微抬头望去,却撞进一片柔软的云。
施令窈把不哭的小小婴孩放在一旁,抽出绢帕轻轻擦去他额上的细汗。
两人四目相对。
哭了许久的谢小宝累了,抽抽噎噎地停下了哭泣。
没人哄他就算了,他也不是很想被阿耶阿娘夹在中间哄!
感谢小天使们的2个霸王票、80瓶营养液~
90、番外二...
那道挺秀身影渐渐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施令窈平静地收回视线,眼睛有些酸涩,她轻轻眨了眨,余光瞥见苑芳担忧的神情,她莞尔:“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他不想陪我去,也很正常。若是他答应了,我还担心天上要下红雨,影响我赏花的兴致呢。"
娘子的语气轻松,但苑芳知道,她心里并没有表现出来的这般毫不在乎。
见施令窈这样强撑欢颜的样子,苑芳心疼得不行,正想好生安慰一番,却听她道:“苑芳,去准备一下,我要出去一趟。”
还是要出去?
苑芳有些迟疑,她倒不是怕阿郎知道这事会不快,而是也担心外面春寒料峭,娘子的身子自从生产过后便不比从前健康了,养了一年多,还是有些孱弱,出去观花赏景,万一染上风寒就不好了。
“我要回家找阿娘。”施令窈轻声道,“我有些想她。”
原来是要回施府。
苑芳连忙点头:“是,婢这就去安排。”
苑芳出去了,偌大的屋子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施令窈静静地在罗汉床上坐了好一会儿,有什么东西啪嗒一声,砸在她细白手腕上套着的赤金莲花镯上。
雕刻得极为精妙,花萼齐绽的莲花上慢慢积起一汪水潭。
忽然有婴孩咿呀的声音响起,一声高过一声,像是在和谁较劲。
施令窈连忙用巾帕擦掉脸上残留的泪痕,在菱花镜前仔细照了照,才走出内室,便看见由两个乳母站在一旁,两个玉雪可爱的小郎君正在费力地翻过门槛,头低着,肉乎乎的面颊肉正随着他们的动作颤抖。施令窈的心一瞬间便变得极为柔软。
她没有出声,含着笑意看两个孩子翻门槛。
双生子性情大有不同,但在某些时候,他们又是如出一辙的执拗。
比如现在,他们就不愿让乳母抱着他们翻过门槛,非得自己骑在上面,慢慢悠悠地爬过去。
施令窈站在花罩边,眼神柔和地看着小哥俩哼哧哼哧地翻门槛,谢均晏最先注意到她,原本板着的小脸倏然间春暖花开,对着她咧嘴笑了起来,露出白白的小米牙:“阿娘。”小奶音又软又萌,没等施令窈回应,又有另一道软乎乎的声音响起,同样也是唤她 阿娘’,但是音调更高,急吼吼的,像是要把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施令窈失笑,索性蹲身下去,对着他们张开手;"来,到阿娘这儿来。"
笑靥如花的阿娘正在等着他们,小哥俩顿时卯足了劲儿,小短腿蹬了几下,很快就翻了过来,在跑向阿娘的路上也是互不相让,齐齐撞进了她怀里。
得亏施令窈提前暗暗运气,稳住底盘,不然还真要被这两个小肉炮弹给冲得跌倒在地。
叫。
“大宝小宝真厉害,自个儿就翻过来了。”施令窈在两个孩子还带着奶香气的面颊上亲了一下,谢均霆顿时撅着小嘴就要往她脸上回亲,被同胞兄长眼疾手快地捂住嘴,他愤怒地唔唔两声,眼看着又要开始嚎谢均晏板着小脸,无情道:“弟弟吃糕,没擦嘴,羞羞。”
还差几日才到两岁生辰的两个孩子已经会说许多话了,他们想要表达的时候总习惯几个字几个字地蹦出来,格外可爱。
施令窈失笑,故意道:“大宝捂住小宝的嘴,那大宝的手不就弄脏了吗?”
谢均晏一愣。
对哦!
谢大宝自小就表现出了比弟弟更爱干净的特质,这会儿见他小脸紧绷,委屈得都要掉下泪来的样子,施令窈又不舍得再逗他了,接过乳母递来的汗巾给他擦了擦手,又用另一条给在一旁仍气鼓鼓的谢小宝擦了擦嘴,搂着他们哄了好一会儿,才让小哥俩都重绽笑颜。
苑芳安排好了马车,回来一看,娘子一边搂着一个小郎君,正给他们讲故事呢。
谢均霆被阿娘话里飞天遁地的猴子唬得一愣一愣的,都顾不得抓着她腕上的莲花镯继续啃了,见阿娘停了下来,扭头去和苑芳姑姑说话,着急地拍着底下垫着的软簟。
他还想继续听阿娘讲故事。
施令窈原本就打算着带两个孩子回去一块儿探望耶娘,在苑芳询问地看向她时,她却又犹豫了一下。
谢均晏软软地贴着她,见她半天没有说话,疑惑地抬起小脸:“阿娘?”他知道,套马车就是要出去玩的意思。施令窈回过神来,真正下定决心的时候,她的心情反而很平静。她摸了摸大宝嫩嫩的小脸,吩咐两个乳母去收拾些两个孩子平时要用的东西,跟着一块儿去施府。落絮得了吩咐,也连忙去收拾她的箱笼行李。苑芳看着正和两个小郎君玩闹,和往常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娘子,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
等到夜里,谢纵微披着一身月色回来时,迎接他的便是黑漆漆的屋子。他略带疲态的眼里露出几分错愕。此时不过酉时末,正是双生子一日里精力最旺盛,最能折腾人的时候。往常这个时候,他站在长亭院外,都能听到谢小宝尖叫嬉笑的声音。
屋子里点着灯,一片温馨柔暖,她身上的香气随着风一同涌出来,像是在迎接他的归家。那是一日之中,谢纵微最期待见到的场景。但现在屋子里冷冰冰一片,没有妻儿的欢声笑语,连那股熟悉的玉麝香气也被微凉的春风吹得淡了许多。
"夫人呢?均晏和均霆又在何处?"
施令窈带着一群人走了,只剩下几个洒扫婆子守着长亭院,这会儿见阿郎问话,婆子们对视一眼,老实道:“回阿郎,夫人带着两位小郎君回娘家去了,说是要小住几日。”小住几日。
谢纵微轻轻噢了一声,尾音飘散在凄清的夜色里。
他挥了挥手,几个婆子忙低着头退下。
檐下仍点着两盏灯笼,谢纵微有些不习惯这样过分寂静的长亭院,抬眼望去,挂鸟笼的位置空空如也。
只是小住几日而已,她连那只上了年纪,却还是很吵的白班黑石鸱都带走了。
谢纵微进了屋,点亮了几支蜡烛,昏黄的烛光迅速充斥着整间屋子,但他还是觉得屋子里黑黢黢一片。
点了灯,他站在罗汉床边,却迟迟没有坐下,烛光将他颀长的身影斜斜映在墙上,有夜风顺着大开的窗扉吹了进来,那道身影很快扭了几下,谢纵微的视线也顺势落在了罗汉床雕刻着鹿鹤同春纹样的靠背下的那片角落。
他记得,妻子习惯将她爱看的话本子放在那里摆着的匣子里。
现在那里空空如也。
回娘家小住几日,怎么把话本子匣子都搬回去了?
谢纵微颦眉。
他从白大夫那儿听了不少妇人产育过后不加以保养,有损寿数的事,而她自产后身子本就不比从前,时常病痛,若是还纵容着她躺在床上看话本子这些小毛病,之后该怎么办?这会儿回了施府,岳父岳母都宠着她,她躺在床上看话本子这种事自然没人敢说。
罢了,明日去施府看一看她们娘仁吧。
谢纵微很快做了决定。
再看着满屋冷清,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掩去了她不曾留信给他的失落。
……
对于施令窈要和谢纵微和离这件事,出乎意料的,施父与施母并没有多加规劝,只问了两遍,见施令窈都平静地点头,没有哭,也没有露出愤懑模样,老夫妻俩对视一眼,点头说好。施令窈愣了。
原本被紧张、担心、羞愧的情绪占满的心倏然间变得无比酸涩。
“阿娘…”
施令窈知道,如今的世道,鲜少有和离的夫妻。那些异样的眼神与闲言碎语足以让人崩溃。
但她实在没有办法再继续忍下去了。
如果一开始没有像她期盼之中的婚姻一样展开,她没有经历过那些和谢纵微共同度过的,可以称之为幸福的时刻,这两年的冷落与疏远也就不会让她感到那么难受。
她好像得到过谢纵微的心,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像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又把他曾经给予她的幸福收走了。
施母抱住在她怀里失声流泪的女儿,心中又酸又涩,她轻轻拍着女儿的背,无声地传达着她的态度。
和离便和离吧。
都说她的窈娘外向活泼,鲜少见到她闷闷不乐的样子,从前还有娘家嫂子夸过她这样的性子好,不把气藏在心里,日后不会憋出毛病来。成了亲的妇人,哪能有不受气的时候呢。
施母知道,她的小女儿心思其实比一般人都更细腻柔软。
曾经她那么高兴,那么期待的婚姻,却由她主动开口,说要结束,这里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施母低下眼,窈娘不愿让他们担忧,但是走到这一步,她已经很辛苦,再也撑不下去了。
母亲的泪水砸在她身上的裙衫,洇开小小的湖泊。
施父坐在一旁,面色铁青,见老妻与小女儿抱在一起,默默伤心的样子,心中不免自责。
这桩婚事,这个女婿,是他一手选出,亲自到建平帝面前求来的。
到如今,却只惹得妻女伤心。
等到施令窈平复心绪,回到碧波院,她原以为两个孩子已经睡了,却见小哥俩困得一直揉眼睛,就是不睡。
乳母黄氏在一旁有些为难地向她解释:“或许是突然换了屋子,两位小郎君有些不适应,说要等着娘子回来才肯去睡。”
施令窈点了点头:“今晚让他们俩跟着我睡吧,你辛苦一日了,早些休息吧。”
黄氏连忙点头,又说已经给两个孩子洗过澡换了衣裳,半个时辰前又各自喂了半碗蛋羹,这才退下。
“阿娘…”
施令窈拿下小哥俩还想揉眼睛的手,把他们抱到床榻上,轻轻拍着他们热乎乎的小身子:“阿娘在这儿,睡吧。”母亲的气息与声音包裹着他们,让人感觉分外安心,小哥俩的呼吸很快便变得均匀绵长。
施令窈凝视着他们的睡颜,心里酸涩难言。
和离之后,妇人一般很难带走自己的孩子,无论是从如今的规定礼法,还是从伦常人情来说,孩子们只能留在夫家。
施令窈不愿和她的孩子分离,也不愿兄弟俩分开。
她两个都要。
哪怕和谢纵微撕破脸,她也要把他们留在身边。
施令窈下定决定,在两个孩子睡得红扑扑的面颊上轻轻亲了一下。
……
第二日,谢纵微下了马车,进入施府时,微妙地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
但他现在只想快些见到妻子,谢纵微便没将那些异样放在心上,按礼去给施父施母问过安之后,他便去了碧波院。看着谢纵微的背影,施母微微有些迟疑:“和离这样的事,让窈娘自个儿去说……合适吗?我有些担心。”施父背着手,语气平静;“她自己做出的决定,便让她自己做到最后一步吧。窈娘并不是性情软弱的人,再不济,我们都在她身后看着呢,怎么会让她吃亏。”施母叹了口气,想起两个玉雪可爱的小外孙,心情更有些沉重。
碧波院谢纵微踏着漫天的霞光走到院前,从大开的院门望去,正好看见妻子正抱着孩子站在小池塘边看鱼。他脚步一顿。双生子之间总少不了竞争,见时辰差不多了,谢均霆委屈巴巴地扯了扯她的裙袂:“阿娘,到小宝了!”施令窈觉得胳膊有些隐隐酸疼,这两个胖小子,是实打实的重啊。
就在她弯腰放下大宝,准备去抱嗷嗷待抱的小宝时,却被一阵甘冽气息扑了满身。
“我来吧。”
施令窈抬起眼,看见谢小宝呆着小脸,被谢纵微抱在怀里。
91、番外二...
“你怎么来了?”
语气很平静,没有过多的情绪波动。
这不像她。
那张芳姝妩媚的脸庞上没有笑意,但谢纵微看得分明,在他进来之前,她和两个孩子笑得都很开心。
“阿窈,我…”谢纵微知道,她应该是因为昨日的事不开心,正想开口道歉,却被怀里一扭一扭的小儿子给打断了话。
自从双生子学会走了之后,谢纵微便鲜少再抱他们了。
这会儿谢均霆待在父亲怀里,觉得很不舒服——阿娘多抱了阿兄一回!他好生气。
兼之谢纵微怀里硬邦邦的,又不软又不香,他便闹腾着要下去。
还没到两岁的小郎君连骨头都是软的,但闹腾起来的时候像条滑手的活鱼,施令窈看着他难受的样子有些心疼,上前一步,想要接过他怀里的孩子。
谢纵微轻轻摇了摇头,骨节分明的手罩住谢小宝的屁股,不轻不重地捏了两下,原本还扭来扭去的小郎君身子一僵,小嘴也跟着一瘪,眼看着就要使出自己最后的绝招——魔音贯耳。
谢均晏看到弟弟的动作,熟练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眼看着他就要开吵,谢纵微面无表情地把小儿子往上面一举,小郎君软乎乎的身子顿时在半空中飞跃出一道称不上优美的弧度,乳母们担心地‘嗳”了一声,却见谢小宝稳稳当当地坐在他阿耶的脖子上,两条小胖腿垂下,他紧紧拽着谢纵微的耳朵,张大的嘴巴缓缓收拢,憋出的哭腔化作一声:“呱。”
施令窈知道自己现在不该笑,但她实在忍不住。谢均晏听到了阿娘的笑声,好听,像弟弟和他都喜欢的金铃铛。他悄悄放下了捂住耳朵的手。谢均霆骑在谢纵微脖子上,很快就找到了模糊的记忆,激动到有些口齿不清:“骑马,骑大马!”孩子纯真的笑颜让在场的人面色都变得十分柔和。施令窈顿了顿,还是决定缓缓再说她要与他和离的事。是要,不是想,所以也不必,也不会浪费多少时间。依照谢纵微的性子,他大抵会有些惊讶,然后从善如流地点头答应吧。施令窈想起新婚时那些称得上幸福的时光,又想起这两年的夫妻情薄,唇角微微扯了扯。大人怎么样都好,只是不必当着孩子的面。谢纵微难得陪着他们玩,就让他们多开心会儿吧。
谢纵微一视同仁,背了一会儿小儿子,便换大儿子上去骑骑一会儿。谢均晏有些扭捏,他不习惯和父亲这样亲昵,但是坐在他的肩上,陡然拔高的视野让他忍不住哇了一声,那双漂亮的凤眼里含着亮晶晶的光,一看便知道他现在很高兴。
谢均霆霸道得很,见阿耶驮着兄长,又有些小别扭,紧紧抱住谢纵微的腿不松手,逼得他只能一只手稳住坐在肩上的大儿子,另一只手捞起不依不饶的小儿子,带着他们在庭院里看花看鱼。
小哥俩还是头一回体验到同时被阿耶抱着的感觉,颇觉新鲜,连性子内敛些的谢均晏都忍不住咧开嘴一直笑。
小孩子精力旺盛,但消耗的速度也快,眼看着小哥俩已经开始揉眼睛了,施令窈拉下他们肉乎乎的小手,低声让两个乳母抱着他们去东厢房睡一会儿。
乳母们应声,抱着两个孩子轻手轻脚地退下了。
庭院里只剩下夫妻二人。
施令窈别开眼:“进屋说话吧。”
看着她娴静的侧脸,谢纵微心头微滞,从他见到她开始………总有一种说不上的,压抑与滞涩盘旋在心头,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很坏的事情将要发生。
但他无能为力,阻止不了它的到来。
谢纵微不喜欢这种感觉。
施令窈径直去了堂屋,谢纵微身形微顿,很快跟了上去。
“喝口茶吧。”两个孩子都是实心的胖,他又驮又抱,难免会觉得累。
到这一刻了,施令窈反倒平心静气,只等着把事情说定。
谢纵微接过她递来的茶盏,指腹不经意擦过她细滑的手,他下意识抬眼,映入眼帘的却不是妻子忍不住笑弯起的眉眼。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平静到像是巨浪来临前的海面,低空盘旋着的乌云重重地朝他压下,他不能装作视而不见。
“待到下旬休沐,到时天气会暖和些,我们再去大慈恩寺后山看桃花,好吗?”青年声音低沉中隐隐透露着几分柔和,施令窈听着微微有些恍惚,她知道,这已经是他在示好的意思了。谢纵微将刚刚被打断的话说完了,不见妻子回应,他心里那股不祥的忐忑感愈发深,愈发重。
“阿窈………”
“不必了。”施令窈回过神来,直直迎上那双深邃的眼,她摇了摇头,“你不用勉强自己,再者,我也不想和你一起去。”
这话十分直白,像是一把小刀,轻快地在谢纵微心口上捅出一个小小的口子。
谢纵微抿了抿唇,但这样并没能缓解他喉间的艰涩。
“这不是勉强。”
施令窈错开视线,凝视着香几上的白釉梅瓶,她没有心思再听他说一些违心的,勉强他自己来安慰她的话。
“是与不是都不要紧,我不在乎了。”施令窈的声音有些轻,“桃花可以开许多次,我也失望过很多次,我不想再勉强下去。”
“谢纵微。”
这是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大名。
从前她只是偷偷在心里念一念他的名字,都觉得心里甜得发腻,像是在小泥炉上化掉的红糖,咕嘟咕嘟冒着甜腻的热气。
施令窈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现在的麻木,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脸上是个什么表情,不过她也不在乎了。
新婚时她连在他面前做搞怪些的表情都不敢,生怕他觉得自己不端庄,不贤惠,不漂亮。
但现在么,施令窈明白过来了,是美是丑,其实都入不了他的眼。
他不会在乎这些,更不会在乎她。
早在妻子喊出他的名字时,谢纵微的心便像是被许多无形的弦勒住、提起,落不到实处,他抿紧了唇,超逸若仙的脸庞因为艰涩难言的心绪而变得十分紧绷,看起来淡漠无情,并不会为红尘凡世的俗事所扰乱。施令窈想通了那些曾让她在夜里辗转难眠又气又伤心的事,反倒觉得一身轻松,她微微扬起下巴,对着他露出一个笑。
“我们和离吧。”
她的笑靥仍然甜软漂亮,但说出的话却像是数九寒天的霜针,直直刺入他周身,掀起一阵长而尖锐的痛楚。
谢纵微沉默地站在原地,眼神紧紧落在她身上,像是没有听见她刚刚的话。
施令窈自顾自地往下说:“你仕途要紧,或许不想让你我和离的消息传出去影响你的仕途,没关系,我们可以先写下文书。我带着大宝小宝搬回施府居住,对外只说我身子不好,不能出门待客。若是你有了喜欢的人,想再娶妻,到那时我们再公布和离的事。如何?"
她言语妥帖,语气与神情皆十分平静。
谢纵微向来是波澜不惊的性子,但此时,他只觉得妻子这幅与他如出一辙的平静模样太过刺眼。
她不应该是这样的。
谢纵微握着杯盏的手缓缓收紧。
好半晌,施令窈才听得他道:“……对外称你抱恙,你之后不打算出门逛街、打马球、走亲访友了吗?”
施令窈没料到他会说这个,愣了愣之后又摇头,风轻云淡道:“做到了我想做的事,总要牺牲些什么,我不在乎。”戴上幕笠不就好了。
“为何要和离?”谢纵微问完,又像是怕她回答一样,语速与他的呼吸一样,显得十分急促,“我们明天就去看桃花,明日一早就去——“
成亲三载,施令窈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近乎于慌张的模样。
或许是有的,在她生产那日。
那日过后,阿娘私底下和她提起,那日他在廊下站着,脸色惨白,皑皑挺秀的松柏在那一日也变成了随时会为霜雪压垮的黄竹。但那有什么用呢?施令窈淡漠地想,真心其实是转瞬即逝的东西,就如她舍不得忘记新婚时的谢纵微,但她更忘不掉这两年来他的冷漠、疏远。在谢纵微带着慌乱、恳求与示弱种种复杂情绪交织的凝视中,施令窈摇了摇头,她努力想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轻快些。这本不是一件大事,只是让他们都退回各自应该待着的地方。
“我们做夫妻做得太辛苦了,你是,我也是。”施令窈说着,唇角微微上扬,但眼尾压得很平,那张娇艳的脸庞上露出一种难以读懂的苦涩,她轻声道,“夫妻三载,及时收手,也不晚。”及时收手。
谢纵微僵在原地,他想解释,但触及那双难掩悲伤的眼瞳,却又觉得整个人像是被石泥浇灌,有什么东西填满了他的五感,压得他说不出话来。和他在一起,她很辛苦。
她曾经是很明媚、很耀眼的人。但她已经许久没有呼朋唤友打马球,骑着她的马恣意地跑过漫山遍野。因为那场险些夺去她性命的孕事,她失去了很多。
“我不愿和离。”
终于,谢纵微开了口。
施令窈皱了皱眉,她以为谢纵微是不会多加纠缠的性子,听到她愿意配合他,不叫他名声受损的话,他应该不会拒绝才对。
"你这又是何必呢?与其走到相看两相厌的地步,不如早些放手,你轻松,我也乐得自在。"
她语气里的叹息与疑惑实在太明显,谢纵微被刺得鲜血淋漓的心头又掀起新一轮的痛意。
只是痛得多了,他也变得麻木起来,只执拗地顺着心底最深的执念,摇头拒绝。
“当年成亲时,你我曾许下白头之约。”谢纵微看着她,语气不自觉带出几分小心翼翼,“阿窈,我并非失信之人。你我尚值壮年,如何能分开?”施令窈皱了皱眉,她竭力压平心里的不耐烦,劝自己好声好气地与他商议,毕竟他们中间还有两个孩子……一想到谢纵微日后还会再娶,有新生的孩子,施令窈心头发涩,更坚定了要将双生子带在身边亲自抚养的决心。
“古往今来,许下誓言的人海了去了,也没见谁真的因为违背誓言被上天惩罚。”施令窈语气轻松,“再者,先提出和离的人是我,到时候若是遭了报应,也是….”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谢纵微捂住了嘴。
他清绝隽秀的眉眼间带着显而易见的怒色。
“不要说这种话。”他一字一顿,继而又觉得悲凉。
她宁愿说这样忌讳的话,也要与他和离。
“阿窈,我不想和离,我不愿和你分开。”
他又重复了一遍。
施令窈冷冷地拍开他的手,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不愿与我分开?”她重复了一遍他的话,语气讽刺,“这两年里,你长居书房,对我而言,和分开已没什么两样了。”
“谢纵微,我或许没有你天资聪颖,看不懂你心里那些弯弯绕绕,但我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
是念一遍他的名字都会笑,是见到他就忍不住贴近他,是无法抑制的分享欲。
谢纵微眸色狼狈。
施令窈闭了闭眼,没有注意到他眼神中的寥落:“谢纵微,不要让我讨厌你。”
他们能好聚好散,那再好不过。
她拒绝的态度太坚决,坚决到谢纵微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走吧。”施令窈转过身,指尖飞快别开一滴泪,她的背挺得直直的,她不愿让谢纵微误会她此时的眼泪,不是后悔,不是动摇。
她只是有些舍不得那些被她珍藏的,在这两年的六百多个日夜里反复拿出来宽慰自己的那些时光。
但一切总有结束的时候。
施令窈紧紧攥着手,任由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半晌没有听见身后的动静,她咬了咬唇,转身狠狠推了一把站在身后,听见她送客的话,却仍无动于衷的谢纵微。他没有防备,被推得身形踉跄。
“我现在很讨厌你,谢纵微。”去他爹的好聚好散。
施令窈紧紧咬着牙,任由泪珠滚滚而下,她讨厌他现在露出的,寥落而悲伤的模样。
他凭什么做出一副伤心姿态?
“这不是你梦寐以求的吗?我以后不会再打扰你了,你也不用勉强自己来长亭院看我。”
“你在书房睡,在花圃睡,在屋顶上睡都好,我受够了等待又落空的滋味。”
施令窈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将他推出门外,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谢纵微身形踉跄,木门被急速关上而掀起的风扑在他脸上,有些疼。
他木木地站在原地。
"我不同意和离。"
他知道,她在听。
“我们都先冷静一段时日,明日,我再来看你。”
说完,他不敢再继续停留,害怕听到她直白的拒绝,于是转身的脚步格外快,不过瞬间,便踏下石阶,出了碧波院。
施令窈靠在门板上,闭了闭酸涩的眼。
这一夜,自然是两处皆无眠。
次日一早,谢纵微提前告了假,正想骑马往施府去,却听得一阵锣鼓喧天的闹声,他眉头一皱:“外面在闹什么?”
山矾低着头,语气古怪:“大人,是秦王殿下……雇了戏曲班子,在咱们府门面前搭台唱戏呢。”
谢纵微眸色一寒,往外走去,那阵歌声便愈发清晰。
“好运来今日好运来~”
92、番外二...
谢府坐落在崇明坊,左右无不是碧瓦朱费的显贵之家,戏班子的管事接了这个活儿,和正在卖力吹拉弹唱的角儿们一样,觉得这钱赚得真是心惊胆战。
若是哪家的贵人听到动静觉得心烦,让府上的侍卫们出来揍他们一顿,那可怎么办?
秦王自是一大早便去了施府献殷勤,这会儿守在这儿的是他的亲卫追鱼,他生得人高马大,抱着臂站在一旁监督戏班子唱大戏。
他余光瞥到管事的小眼神时不时朝他这边飘,长衫下的腿抖个没完,不快地抿紧了唇:“用心些!唱大点声!”他们王爷的银子可不能白花!
管事苦着脸挥了挥手,角儿们想想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唱得更起劲儿了。
罢了,神仙打架,他们这些小鬼只想赚些养家糊口的银子,可别波及到他们头上啊!
谢府的大门徐徐打开,走出一道峻挺身影。
追鱼顿时如临大敌,挺直了背,想起秦王走前的吩咐,正准备再好好刺激一番未来王妃的前夫,却见人家目不斜视,翻身上了马,在一阵阵好运来的喜庆歌声中绝尘而去。
追鱼愣在原地,管事小心翼翼地又探头过来问:“大人,还接着唱不?”
山矾带着几桶熟水出来,笑眯眯地招呼他们喝水:“各位辛苦了,来,喝点水润润嗓子再接着唱。”
管事:……那水里不会放了哑药吧!
追鱼冷飕飕地瞥了他一眼,铿锵道:“走!咱们换个地儿唱!”按着秦王的话来说就是,也让汴京城的老百姓们都沾沾他的喜气。
皇天不负有心人,秦王府终于要迎来女主人了,这怎么不是一件与天同庆的大喜事儿!
说不定,还能一下再多两个小主子,反正秦王府家大业大,秦王再喜当爹十次八次的,也不愁。
今后的日子可真是有盼头了。
喜气洋洋的追鱼带着戏班子走了,谢府的仆役们拎着水桶傻眼了:“山矾哥,这些水咋办呢?”
“拿回去你们自个儿喝吧。”山矾挥了挥手,他也得赶紧赶去施府,免得大人一介文弱书生,若是和秦王打起来,他可得帮着点儿。
起码别把那张脸给打坏了,不然夫人可不就更不待见大人了么?
……
双生子醒得早,乳母们隐隐约约听到些风声,知道夫人昨夜与阿郎只怕闹得很不愉快,心里边儿不知有多少苦闷眼泪,也不敢一早就去吵她,见双生子闹腾着穿了衣服就要出去玩,乳母黄氏与林氏连忙带着他们去了施府的花园里玩。
谢均晏走得慢吞吞的,遇到好看的花就要停一下。
谢均霆急吼吼地往前冲,乳母林氏去牵他的小手,三寸丁的小郎君像条滑不溜丢的泥鳅,嘻嘻笑着往前冲,听着大人们着急的呼唤声,他咧着嘴笑得得意极了,小胖身子一颠一颠,跑得更快了。直到他迎面撞上了一堵高高的墙。
谢均霆差些被两人相撞的那股劲儿弹飞出去,好在秦王眼疾手快,一把把那个胖小子提溜起来。
“没事儿吧?”
谢均霆呆呆地看着面前这个有些陌生的,浑身亮晶晶的俊美男人,随即嚎啕大哭。
撞到漂亮石头上,他的头好痛!
谢均霆哭得中气十足,饱满的肉脸蛋上晕开激动的红晕,豆大的泪珠顺着丰密的眼睫滚下,看着那双透露着熟悉之意的大眼睛,秦王手忙脚乱地想要哄他,苦于没有经验,谢均霆一直拿小胖手推他,身体力行地表示着对他的抗拒。
秦王的心都凉了半截。窈妹的孩子……不喜欢他吗?忽然,他感觉袍角被什么东西扯了扯。
秦王低头看去,是另一只小豆丁。
他的眼睛生得更细长,只是脸颊肉嘟嘟,看起来玉雪可爱,完全没有谢纵微那股惹人嫌的傲慢劲儿。
“叔,石头硬,小宝软。”谢均晏说话有些慢,他现在说话吐字还有些不清晰,没少被小舅舅故意调侃,是以不足两岁的谢大宝背地里开始苦练发音,像叔叔这类会被他发音成蜀黍的词,他都聪明地只蹦一个字。秦王仔细看去,谢均霆的小嫩脸上果然出现了一道红红的印痕。
“都怪我……”秦王很是愧疚,他只是想打扮得美美地来见窈妹,没成想,出师未捷。
秦王抱着谢均霆哄了又哄,想起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皇侄,绞尽脑汁地将能哄小孩开心的招数都说出来了,直到说到骑大马三个字,怀里嚎啕的小人儿立刻变脸,拍着小手嘻嘻笑:“骑大马!骑大马!”秦王慈爱地看着他,这孩子,真聪明,真有劲儿,一看就是遗传了窈妹。
“好,咱们骑大马。”
秦王有些笨拙地把软软的小人放到肩上,又空出手来拍了拍谢均晏的小脑袋瓜:“下一个就到你了,别急啊。”
被摸头的谢大宝面无表情:他讨厌大人这么轻而易举地摸到他的脑瓜!
施令窈循着两个孩子的笑声过来时,远远看见一身型颀长的青年肩上驮着一个小郎君在闻树枝上的玉兰花,心里一跳。
但看清青年身上交织连片的华光之后,她脚步微顿。
是秦王啊。
她还以为……
没等她回神,骑在新大马上格外神气的谢均霆看到了施令窈,小脸顿时笑成了一朵花。
“阿娘!”
秦王遥遥与施令窈对上视线,也露出了一个分外灿烂的微笑——只是下一瞬就被脸边不断扑腾的两只小胖腿给踢得变了形。
“驾——驾——”谢均霆心急地摆弄着他的新大马,他要做第一个扑到阿娘怀里的人。
秦王被踹得龇牙咧嘴,还不忘拉起谢均晏的手一块儿过去:“别急,别急,哎哟,好孩子,这腿真粗,真有劲儿!”
施令窈看着秦王那张俊脸被谢小宝两条小胖腿夹得都有些变形了,还要说些好话哄他开心,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们沉得很,没累着你吧?”施令窈微微弯下腰,牵过谢均晏的手,笑着道,“叫过人没有?”
双生子从前与秦王见过几次面,谢均晏点头,他知道应该管这个亮晶晶的人叫叔叔。
眼看着兄长先一步拉住了阿娘的手,谢均霆不满地哼了哼,施令窈瞥了他一眼:“小宝,不许闹了,快下来。”
谢小宝委屈地扭了扭身子。
秦王忙道:“这有什么,孩子想玩,就让他玩吧,我不累。”
何止是不累,他现在浑身都是劲儿!
喜欢的人就站在他面前,她的两个孩子都愿意亲近他,他说着劝和的话,就好像……他融入了她们之间,成为了她们的家人,成为可以与她携手白头的人。
幸福来得太突然,秦王一时间有些飘飘然。
施令窈低下眼,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避开了他的视线,只道:“小孩子脾气还没个定性,别太娇惯了。小宝,下来。”
阿娘平时总是笑呵呵的,她一旦用十分平静的语气叫自己,谢小宝就忍不住屁股一紧。
秦王稳稳当当地把孩子放到了地上,见他迫不及待地又往施令窈腿上扑去,娘俩亲昵地说着话,他的眼神也不禁变得更加柔软。
施令窈让两个乳母带着双生子去前边扑蝴蝶,她停在那棵柳树下,轻声道:“你应该知道,我告诉你我要和谢纵微和离的事….…其实目的不纯,是我有求于你。”
时下的夫妻和离,须得双方各陈一份文书到官府用印,过了这一道流程,才算是真的解除了夫妻关系,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昨日谢纵微的反应有些出乎她意料,施令窈很难不怀疑他就算明面上答应了,也不会将文书送到官府用印。
施令窈既下定了决心,就不会轻易退却。为了防止谢纵微那儿生变,她索性做了多手准备。
若非迫不得已,她也不想撕破脸。
施令窈的视线落在正和乳母还有女使们扑蝶的两个小郎君身上,看着他们无忧无虑的笑脸,她心下微微发涩。
等他们长大了,同窗用大人之间的事故意笑话他们怎么办?她的孩子又何其无辜。
见她情绪低落,隐隐有些自弃,秦王忙道:“你知道的,我不会在乎那些。”
“你有能用得到我的地方,我很高兴。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
一字一句,极为认真。
施令窈有些羞愧:“多谢你,子恒。”
秦王有些扭捏:“从前你都是叫我子恒哥哥的………”
“那时候年纪小,没那么多规矩。现在我总得给两个孩子做个好榜样。”施令窈莞尔。
她明白秦王话里的期待,但………尚未脱离的这段婚姻给她的阴影仍然深重,她不会再轻易跳下同一个坑。
秦王听懂了她避重就轻之下的躲避之意,也不失望,轻轻应了一声,紧接着,他想到什么,俊美风流的脸庞上露出十分严肃的模样:“窈妹,你我关系斐然,有些事,你别瞒我。”
“你突然想开了要和谢纵微那厮和离,是不是因为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是学着别人养外室?还是在你眼皮子底下养小的?“
秦王的语气越来越激动,施令窈连忙摇头:“缘分尽了而已,这桩婚事里只有我和他两个人的过错,与旁人无关。”
只有他们两个人….…
看着她佯装风轻云淡的模样,秦王心头酸涩,就算他再高兴,也无法抹去窈妹过去的三年里,日夜与他朝夕相对的那些记忆。从今以后她每一次想到自己十七岁到二十岁的这段岁月,都会想起谢纵微。
这让秦王嫉妒得发狂。
两人之间有些沉默,忽地,秦王耳朵微动,手下意识抬了起来,轻轻碰了碰施令窈鬓边的发。
她抬起头,眼神里带了些惊讶。
“有朵落花,我替你拂去了。”两人现在的距离站得近了些,秦王低下眼看她,唇边噙着笑,“窈妹说得对,有些人就该像这些落花一样,该丢就丢。”
“我会帮你。”
施令窈眼睫微颤,正想点头多谢他,却听见一道脆生生的童声响起。
“阿耶!”她下意识扭头望去,只见谢纵微面色冷淡,站在不远处,直直望着她……与秦王。那眼神实在是冷极了,像一把由深渊的霜雪与怨念共同凝成的利刃,恨不得把他们生生剖开。施令窈强撑着没有移开视线,同样投以冷淡的视线,只见谢纵微站在原地,落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他的语气却丝毫看不出异常。他让乳母把两个孩子带下去。
谢均霆玩儿得正高兴呢,阿耶一来了就要让他回去,他顿时拉下小脸,嘟嘴道:“不要阿耶,阿耶走!”
谢纵微本就被妻子与秦王那不知羞耻试图插足二人婚姻的的浪荡之辈站在一起的画面刺激得双眼发红,这会儿听到小儿子这句话,更是罕见地体会到了气不打一处来的滋味。
“不要我?那你要谁?”
谢纵微的语气沉了下来,若是熟悉他脾性的人,都该知道,这会儿他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但谢均霆还没满两岁,他能十分精准地表达出对阿耶的嫌弃就已经很不错了,哪儿听得出来自家阿耶话语之下那颗摇摇欲碎的心。
“要叔!”谢均霆摇头晃脑,“骑大马!”
看着小儿子那张没心没肺的胖脸,谢纵微平了平气息,告诉自己别和孩子计较。
都是秦王那个贱人蓄意离间他们一家人的把戏。
衣角被什么东西扯了扯。
谢纵微低下头,看着大儿子有些板正的小脸。
“阿耶,不高兴?”
孩子的眼神纯真又懵懂,谢纵微垂下眼,掩下眼底的酸涩。
……是他的错,为什么要让两个懵懂不知世事的孩子跟着他一同承受。
谢纵微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瓜,浑然不觉谢大宝的脸板得更厉害了。
谢均霆眼珠子一转,笑嘻嘻地也凑了过去:“阿兄骑阿耶!”说着,他伸出短短胖胖的小指头指了指自己,“小宝,骑叔!”
这下他和阿兄就可以比赛谁能更快地拽下树上的花了。
谢小宝美滋滋,浑然不觉他爹脸上的神情已经难看到简直让人不敢多看了。
"均霆,不许再提骑大马。"
谢均霆一愣,忽然察觉到他爹这句话下浓浓的不快之意,吓得小脸微白。
施令窈皱着眉走过去,把两个孩子牵到自己身边,温柔地拍了拍他们的背,低声道:“饿不饿?回去吃碗蛋羹,喝点儿水再继续玩儿好不好?“
谢均晏点了点头,谢均霆依依不舍地在阿娘怀里扭动,哭哭啼啼道:“我的大马……”
阿耶马没有了,叔马也没有了吗?
“大宝小宝别担心,你们阿耶不靠谱,以后想玩儿骑大马,就来找叔叔,叔肯定陪你们玩儿个痛快!”
谢均霆的小脸立刻放晴。
“阿兄,走。”他人小鬼大,记仇得很,“阿耶不好玩,我们以后,讨厌他。”
小小孩童说出来的无心之语,却正好化作利箭,又狠又准地插在了谢纵微心口。
此地危险,乳母们忙不迭地带着两个小郎君回去了,女使们也低眉顺眼地悄悄退下。
“他们还小,你有什么气也不该对着他们发。”施令窈眉头皱着,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赞同,但她很快又抓住了这次机会,严肃道,“你这样,我会很不放心让孩子们待在你身边。”秦王也立刻帮腔:“是呢,看来谢大人修身养性的功夫还没到家啊,对着两个孩子发什么邪火。知道你贵人事忙,没空带孩子,我没事儿,我帮你养就是了。”
谢纵微紧紧攥着拳,视线从贱人得意洋洋的笑脸上移开,看向施令窈。
她昨夜,仿佛睡得也不好,眼皮还有微微的红肿。
“昨日我陪他们玩的时候,他们也很高兴。”谢纵微紧紧盯着她,意有所指,“今日是有人蓄意插足,坏了大家的兴致。”
插足?他说谁插足?
秦王险些跳脚。
不等施令窈说话,谢纵微又道:“阿窈,我有些话想同你单独说。”接着,他又道,“我们如今仍是夫妻,有些私密之事,不好让外人听去。”外人秦王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幽幽道:“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招。男人么,拿得起放得下,别让人瞧不起你。”
“拿得起放得下?”谢纵微语气玩味地重复了一遍,继而十分认真地点头,“改日有空,我定要登门拜访,问一问秦王殿下在此事上的心得。”
他可不就是拿不起放不下,觊觎他妻之心从未消退么?
又被戳中痛脚的秦王愤愤离场。
花园里一时十分安静,只有他们二人。
施令窈不喜欢这阵让人尴尬的沉默,轻轻咳了一声,却听谢纵微道:“我听你有些咳嗽,是夜里没有盖好被子,着凉了吗?“
这话里的温存关心之意太浓,施令窈摇了摇头,她现在可没心思消受。
察觉出她淡漠又顽固的抵抗,谢纵微顿了顿,低声道:“再过不久,就是均晏与均霆的两岁生辰了。我想,替他们好好办一办。”
“我过去有做得许多不称职的地方,但在这件事上,我不想留遗憾。”
他说得语意模糊,不知是在说给双生子庆祝生辰的事,还是在说他们俩和离的事。
施令窈眼神古怪:“谢纵微,你这是在用拖字诀?”
她熟悉的谢纵微,向来是干脆利落,处事绝不拖泥带水的,可以称之为冷情冷性的性子。
紧接着,施令窈又道:“就算你拖过了大宝小宝的两岁生辰,我也一定会与你和离。”
一定会。多么铿锵有力的语气。
谢纵微心下苦涩,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是,我是在用拖字诀。”
“其实,你也想再给我一个机会,对不对?”
最后的问句,他的语气变得有些缥缈,像是从青云端小心翼翼飘向人间的一缕烟,带着些让人捉摸不透的情绪。
是卑微,是祈求,是不确定。
施令窈默默握紧了拳,为什么都走到了要和离这一步,他又开始折腾自己?
93、番外二...
施令窈凝视着他,缓缓吐出四个字。
“你有病吧?”
谢纵微摇头:“我很清醒,阿窈。”
"我不想和你和离。"
他的语气很坚定,透着一股非此不可的执拗,施令窈只觉得纳闷;“谢纵微,你很讨厌我吗?”
谢纵微心头一滞,摇头否认的间隙,又听得她继续道:“如果不是讨厌我,为什么你能眼睁睁看着我再回到过去,回到长亭院,过被夫君漠视,寂寥无趣的日子?”
她的话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疑惑与讥讽,那双清亮明澈的眼里没有他熟悉的笑意,谢纵微眉头紧皱,低声道:“阿窈,我并非是讨厌你,更没有想要漠视你,忽略你的意思。我只是……”
他只是害怕,会让她频繁地怀孕产子。
夫妻敦伦,本是人情常理,但谢纵微陪伴见证了她怀着双生子的整个孕期,她生产那日,他站在外面,看着一盆盆血水从他眼前端过,产房里只有产婆着急的叫喊声,身旁的亲人时不时传来几句担心的低语。妇人产子,本就如同在鬼门关过一趟。
但谢纵微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沉默地感受着心肠被紧紧攫住,随时都有可能崩坏可能的窒息与痛苦。
谢纵微知道自己有着自负的一面,因此他格外厌恶失控的感觉。
那种只能守在门外,看着她痛苦,却无能为力的感觉,他不愿再经历一遍。
靠近就意味着幸福与痛苦。
施令窈见他犹豫半晌,都没能编出一个理由,慢慢垂下了眼。
她就知道。
“你走吧。”施令窈靠在柳树上,望向枝头垂下的纤细杨柳,太阳慢慢升起,刺眼得很,她定定望了好一会儿,任由酸涩之意疯涨,才闭了闭眼。
“大宝与小宝两岁生辰的事,我会配合你,好好办。但和离之事,我心已决,不会再变。”
闭眼间,一道细细水痕从她嫩若新荔的颊边滑落。
谢纵微面色苍白,他定定地站在原地,没有动。
新婚之夜,新妇笑靥如花,与他共饮合卺之前,郑重其事地与他道:“夫君,你我今日结为夫妇,我会学着如何做好一个妻子,敬你、爱你。”
“你呢?”你也会像我一样,期待之后的日子,期待她们的未来吗?
后面的话,初为人妇的施令窈不好意思直接问出来。
谢纵微专注地看着他的新娘。
说到最后两个字,她原本坦然明亮的眼倏地染上羞赧的情绪,声音也跟着低了下去,像是被夜风吹乱一瞬的龙凤烛火,一下便燎到他心里那片静湖,常年冷寂、没有波动的湖面,也为她泛起深深浅浅的涟漪。"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我会对你好的。"
谢纵微记得,当时他是这么回答的。
那些被他珍藏着,却许久没有记起的回忆穿过重重的岁月,在他脸上落下一个响亮的耳光。
她在哭。靠在柳树上的身体柔弱纤细,站得久了,夜里腰肢与膝盖便会泛起细密针刺般的疼痛。
这些都是他带来的苦难。
谢纵微狼狈地移开视线,两人默默不语地站了一会儿,直到一阵挟裹着怒意的脚步声响起,施令窈扭过头去时,只见施琚行一把扯住了谢纵微的衣领,十五六岁的少年脸庞上仍带着淡淡的青涩之感,但他颈侧与手臂上凸起的青筋无不昭示着他此时的愤怒。
“你还敢来?!”
施琚行气得够呛,想都没想便一拳挥了上去:“我打死你个负心汉!”
带着怒气与怨愤的一拳几乎用上了他全身的力气,谢纵微被打得偏过脸去,一声没吭,原本冷白无瑕的脸庞上迅速出现了一团青紫,嘴角肿起,留下一道细细的蜿蜒血痕。
施琚行打完人之后自己也踉跄了一步,见谢纵微脸上的伤痕,喘着粗气的少年微微愣了愣。
他有那么厉害?
……不过这些都是这个负心汉应得的报应!
“阿姐别怕!他若再敢来,我替你揍死他!”余光瞥到施令窈走过来,施琚行一把握住她的手,示意她别害怕。
看到谢纵微那张美玉微瑕的脸,施令窈心情有些复杂:“你走吧,别再来了。若有什么事,让人传信给我便好。”
说完,她便要拉着弟弟的手回碧波院,就在她转身的间隙,听到一道微微沙哑的男声。
"阿窈,再过几日,我会亲自登门接你和孩子们回谢家。"
施琚行险些暴走,施令窈紧紧抓住他的小臂,没有回头,只是冷淡道:“好。”
施琚行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谢纵微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一刹间,他竟然怀疑刚刚是不是幻觉。
却听施令窈又道:“这两日也劳你辛苦些,将我的嫁妆和常用的东西收拾出来。等办完两个孩子生辰宴的事,我会让人直接搬走。哦,你若觉得麻烦,也可直接让人带信给我,我会让苑芳带着人去整理。”说完,她放下扯着施琚行的手,大步往碧波院走去。
施琚行下意识拔腿追了上去:“嗳,阿姐,等等我!”边说边追间,他还不忘回头恶狠狠地瞪了谢纵微一眼。
只一眼,他被谢纵微苍白到几乎没有血色的脸吓了一跳
还好还好,嘴角肿着,脸上还有块儿青紫,看着还是有人样的。
他那一拳打得可真是打对了!
施琚行嘀咕着负心汉自有天收,却不敢在施令窈面前说出来,害怕惹得姐姐伤心。
他们一前一后进了碧波院,秦王如今打定主意要讨得青梅欢心,自然不敢在她没有允准的情况下贸然进了他的院子,这会儿正在施府门口,等着看谢纵微的笑话。
双生子正坐在椅子上,让乳母喂鸡蛋羹。
谢均霆屁股下面像是长了小刺,乳母林氏费不少功夫才能喂他吃下一勺鸡蛋羹,好在这孩子嘴张得大,一口下去吞掉的蛋羹能抵他旁边的兄长秀秀气气的两三口的量。
见阿娘进来了,谢均霆开心地拍着小手,唤她阿娘。
施琚行伸着指头戳了戳小外甥的脑门儿:“傻小子,没看到你舅?”
谢均霆的脑门儿才在秦王那件流光溢彩的宝石圆领袍上遭受过一道重击,这会儿被小舅舅戳了一下,自然不乐意,咧开嘴就要闹。
施据行眼疾手快地抽出手垫在他下巴上,接住了那点儿喷出来的蛋羹沫子,在姐姐不高兴的瞪视下老实地低下头:“我这不是想逗逗他玩吗……”
谢均晏咽下了嘴巴里的蛋羹,叫了声舅舅,又指了指自己的小碗:“阿娘,吃?”
施令窈低落的心情霎时间被可爱的孩子抚顺了,她笑着摇了摇头,接过乳母递来的巾子给谢均晏擦了擦嘴:“阿娘不饿,大宝吃好没有?”
谢均晏点了点头,便看到阿娘笑吟吟地接过乳母递来的水碗,作势要给他喂水。
看着大外甥一下子就皱起的脸,施琚行忍不住搓了搓他嫩嫩的小脸蛋,又被施令窈瞪了一眼,悻悻地收回手:“阿姐,你偷偷告诉我,谢….…”他才起了个头,就见屋里两个姓谢的小人儿都抬头看向他,施琚行连忙改了口,“负心汉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别怕,我一定帮你出气!”
“你能帮我出什么气?当街殴打朝廷命官?”施令窈喂谢均晏喝了几勺水,见他皱着小脸俨然一副不想喝,却又强忍着没出声的小包子模样,心情慢慢平静下来,又转过身去喂像只小鸟一样张大嘴等待投喂的谢均霆。
听出姐姐话里的调侃,施琚行哼了哼:“整那些虚的做什么,依我看,就是得打一打才能出气。”
施令窈想起他刚刚给谢纵微那-拳,抿了抿唇,低声道:“我知道你是为我抱不平,但你别冒冒失失地又去打人。他今日没有计较,下一次可就说不准了。”
施琚行闷闷地点了点头:“阿姐别担心,我知道了,不会乱来的。”
要真是这样就好了。
施令窈叹了口气,面颊上却突然被什么柔软的东西碰了碰。
她低眼望去,谢均霆努力地挥舞着小短手:“阿娘,出去玩!”
……才填饱了肚子,又要出去玩了。
施令窈正想捏一捏谢小宝可爱的肉脸蛋,却见一道熟悉的英秀身影大步匆匆地进了碧波院。
是施朝瑛。
她和眼神懵懂的谢小宝对上眼神,闭了闭眼;“还玩什么玩,你阿娘我可能要玩完了…….
另一头,秦王在施府门口等了没一会儿,便看见谢纵微走了出来。
秦王酝酿已久的刻薄之词在看到谢纵微脸上的伤痕时全都忘了个精光,指着那张难得露出狼狈之色的脸哈哈笑个不停。
来晚一步的山矾看到此状心先凉了半截:怎么,大人这是……没打赢?
“哟,谢大人,你这脸上红一块儿青一块儿的,可真好看。”秦王好不容易止住了笑,见谢纵微脸上虽然狼狈,但神态淡漠疏离,仍是从前那个死样子,心里更来气了,但没等他说话,谢纵微径直与他擦肩而过,翻身上了马,不过眨眼间,便消失在了他视野之中。
山矾默默跟上,啧,他怎么看着,大人此举有落荒而逃的意味?
秦王站在原地,摸着下巴思忖半晌。
不成,他得再殷勤些,好让窈妹和先生师娘都看到他的一片诚心。
……
施令窈带着双生子回施府小住几日,谢母原本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虽对儿媳没有事先告知自己一声就带着她的乖孙回了娘家这事有些淡淡的不快,但想起她抚育两个孩子的辛苦,也就没再提什么。直到这日谢拥熙匆匆回了娘家,一脸不高兴地挽上她的胳膊:“阿娘,你还是不是我阿娘了?”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谢母嗔怪地拍了拍女儿的手,她就这么一个掌上明珠,夫君死得早,长子又格外争气,外出求学,科举入仕,都没叫她操过心。这么些年来,谢母可不就只能可着女儿疼了么?“做什么说这样的话?阿娘对你的心你还不知道?”谢母嗔了她一眼,“你回来做什么?云贤仕途不顺,你更得体谅他,包容他,这样夫妻之间才能恩爱长久。”
女儿嫁过去也有两年了,却始终没有好消息,谢母明面上不说,心里总是为她担忧。
听出母亲话里浓浓的宠爱之意,谢拥熙娇娇地哼了一声:“我嫁到梁家,那是下嫁。怎么能让我哄着他?”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我那对侄儿呢?许久没见了,我还有些想他们呢。”
谢母下意识往女使身上瞥了一眼,没看见有礼物,叹了口气:“你啊,上次让均晏和均霆跌了一跤,别说是你嫂子,就是我也舍不得再让你碰孩子了。”
谢拥熙有些不高兴:“民间都说未曾生育的妇人要多和小孩子在一块儿,才容易有喜讯呢。阿娘你一直催着我生孩子,又不想让我和侄儿们亲近,你这是偏心!你如今更疼侄儿们,不疼女儿了。”谢母被她闹得没了脾气,只好道:“你这孩子,又胡说。两个孩子跟着窈娘回了娘家,我上哪儿去给你抱孩子?”
回娘家了?
提起施令窈,谢拥熙撇了撇嘴:“她自个儿回去就是了,带孩子回去做什么?也不想想万一阿娘你挂念孙子们,又见不着,心里该有多难受啊。”
谢母被女儿的话说得抿了抿唇,觉得好像,有那么点儿道理。
但她知道女儿的性子,下意识打起圆场,谢拥熙听了更不高兴,只觉得她嫁出去之后,母亲便开始偏心嫂子和侄儿们了。
好在这时管事过来传话,说是阿郎的意思,想要好好给两位小郎君办一场生辰宴,劳老太君帮忙盯着,拿拿主意。
等管事走了,谢拥熙翻了个白眼:“她儿子过生辰,怎么还要阿娘你劳心劳力?”说完,她愤愤道,“不成,我可见不惯她耍威风,累得阿娘你辛苦!这几日我先搬回来,有我在,施令窈别想欺负你!”谢母张了张唇,到底没说话。
……
过了几日,谢纵微亲自上门接了母子三人回谢家。
施令窈趁他不注意,飞快瞥了他一眼,脸上的青紫已经淡了许多,不仔细看便瞧不出什么异常。
也不知他这几日是怎么遮掩的。
一想到谢纵微面无表情地坐在菱花镜前涂脂抹粉的样子,施令窈忍俊不禁,笑了一声。
“嘻。”谢均霆不知道阿娘为什么要笑,但他很捧场地也跟着嘻了一声。谢纵微与谢均晏回头看着她们,父子俩用一双几乎一模一样的凤眼投来疑惑的眼神,施令窈咳了咳:“走吧。”"早些处理完,咱们也能早些回来。"
说这话时,她没有看他,谢纵微心下黯然,轻轻应了一声,一把将长子抱了起来:“走吧。”
猝不及防被抱起来的谢均晏徒劳地朝着阿娘和弟弟伸出手去。
一路上几人都没怎么说话,严格来说,是只有谢均霆一个人在说话。
他这年纪正是爱说话的时候,一路上呱唧呱唧,连平时不受他待见的阿耶也要拉着人家说话,亏得有他,车舆里多了几分欢声笑语,隐隐漏出些声响,苑芳和山矾各自琢磨。
怎么,又要接着过了?
施令窈带着双生子回了长亭院,看着眼前熟悉中又隐隐透露着几分陌生的院落,施令窈压下眼底的异样,笑着看向两个孩子:“咱们洗过手后就去看鱼好不好?”小哥俩笑眯眯地点头说好,声音脆生生的,施令窈脸上的笑意更浓。
谢纵微温声道:“你们先好好休息,阿娘那儿我已打过招呼了,明日一早我陪你们去寿春院问安。”
施令窈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看出她的冷淡,谢纵微顿了顿,转身离开。
前几日堆积了不少事,他处理完毕时,已是月上中天。
谢纵微望着凄清的夜色,叹了口气。
他原本还在犹豫,是歇在书房,还是….…
这会儿也只能歇在书房了。
许是过于疲乏,谢纵微才躺下,便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他的妻子坐上了一辆失控的马车,眼睁睁看着那辆马车冲下悬崖,而画面一转,便是哭声连天的灵堂。
懵懵懂懂的双生子穿着孝衣,跪在一口棺材前。
“不!”
谢纵微猛地醒来。
汗湿重衣。
94、番外二...
梦境里的景象太过真实,谢纵微在床榻上坐了好一会儿,仍未能平复胸腔中那股激烈到快要破开血肉而出的绝望与恐惧。
山崖旁潮湿的血腥气,火烛混合着纸钱燃烧的味道,还有那一阵令他心悸到几欲蚀骨的痛苦。
过了许久,漆黑室内那阵犹如困兽嘶鸣的急促喘声才慢慢恢复平时的,他攥着的被衾已经被揉乱得看不出原来模样。
不。他要亲自去看一看。
谢纵微胡乱披了件外衣在身上,奔跑在还沾染着夜半露水的青石板上,连跑丢了一只鞋,足底直直接触着冰冷的地板与石头,他也满不在乎。
谢纵微咽下喉间的铁锈味,眸里泛着水色。
平时看来很短的一段路,为何今日他却觉得犹如天堑,不可跨越。
长亭院守门的粗使婆子柳纺娘正抱着汤婆子昏昏欲睡,冷不丁听到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她吓得一抖,汤婆子砸到她脚上,痛得她哎哟一声。
却见一道清瘦颀长的白色身影疾步踏过,所过之处掀起一阵微凉的风,冻得她又抖了抖。
刚刚过去的人……是阿郎?
大半夜的,阿郎不在书房歇息,回这儿来干什么?
自两位小郎君落地之后,谢纵微鲜少在长亭院留宿的事哪能瞒过她们这些伺候的人,背地里,她们也没少觉得夫人可怜。
柳纺娘把尚有余温的汤婆子捡起来搂在怀里,打了个哈切,左不过是找夫人一块儿睡觉—要不然阿郎漏夜急吼吼地过来,还能为哪门子急事?
书房与长亭院隔得并不远,但谢纵微跑得太急,光洁如玉的额头上生了一层薄薄的细汗,面上几乎没有一点儿血色,那张原本超逸若仙的脸庞在凄冷月晖的照耀下愈发显得阴气森森。
他轻轻推开了门。
施令窈并没有让女使陪伴守夜的习惯,是以谢纵微推门而入,率先闯入他鼻间的,便是妻子身上那股幽幽的玉麝香气。
空置了数日,像个冰窖的屋子终于又暖了起来。
谢纵微手脚仍然冷得像冰。
他慢慢地绕过屏风,进了内室,伸出手想要掀开淡青色的床帐时,见到上面缀着的装着安神符和护身符的锦囊晃动得厉害,谢纵微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是他在发抖。
像月影一样轻薄朦胧的纱帐缓缓荡开一阵涟漪,透过小小的缝,正在酣眠的女郎映入他眼帘。
乌发如瀑,粉面含春,唇角微微扬起。
她睡得很好。
梦境都是假的,根本不会发生,怎么可能发生。
谢纵微定定地站在床榻前,凝视着那张犹自睡得香甜的芙蓉靥,如同劫后余生的庆幸迅速填满他僵直了许久的四肢,她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将丝丝缕缕的暖意送还到他四肢百骸,原本冷得像冰的身体终于有了化冻的迹象。
夜色寂寥,屋子里,乃至床帏间,只有他们两个人。
熟悉的玉麝香气像是一条细细的小蛇,顺着他仍然冰冷的肌理钻进了袖子里,沿着他起伏的心口,舔舐着皮囊之下那颗跳得越发快的心。
谢纵微厌恶自己此时仍能泛起涟漪的心,但视线扫过躺在床榻上的妻子,他又不可避免地感到喉间发涩。
先前充斥着铁锈腥味的喉间发干,个中滋味,更是难受。
应该走了。谢纵微在心里警告自己。
但决心下了又下,自厌鄙夷的狠话放了一轮又一轮,他像是一棵扎根在床榻前的树,纹丝不动。
谢纵微只得听从本心——他不想走。
不想离开她,不想让她用难过的眼睛看着自己,不想听她说那些让两个人都觉得痛苦的话。
可这些都是他自己的想法。
她说她厌倦了这样相敬如冰,夫妻不像夫妻的日子。
谢纵微垂下眼,轻轻叹了口气。
原本被她烘得又香又暖的床帏间忽地幽幽蹿进一抹凉意,施令窈身体微颤,慢慢睁开眼。
一道颀长身影猝不及防地闯入她眼帘,施令窈吓得险些失声尖叫。
那股清冷的香气先它的主人一步,让她认出了来人。
“谢纵微,你是不是有病?”事已至此,施令窈也不想在他面前装什么乖巧柔顺了,反正装来装去也没见他喜欢自己,她索性坐起身来,把被子卷吧卷吧团在身上,一双还残留着朦胧睡意的眼恶狠狠地瞪着他,“大半夜在这儿吓唬人,你觉得很好玩是吗?”
她的语气凶巴巴的,很不耐烦,谢纵微听着却如闻天籁。
他唇角慢慢翘起。
他在笑。他居然……在笑?!
施令窈的瞌睡虫瞬间被这个发现给吓跑了,她不由得开始忧虑,难不成谢纵微是因为她提了和离,一时间那颗男儿心大受打击,得了癔症?
谢纵微望着她,声音低沉而柔和:“阿窈,再多骂我几句,我想听。”
看着她活生生地坐在自己面前,做出横眉竖眼的表情,谢纵微都觉得她很可爱。
只是他那点儿微妙而诡异的欣慰与满足并没能同步让施令窈明白。
她只觉得谢纵微可能真的有些疯了。
“有病就去看大夫,我又不会治病。”
施令窈原想咚地一声躺下去继续睡——但视线一转,她的眼神落在衣袍之下那只赤足上。
她的神情变得严肃了些。
不是可能,她现在已经确定了大半,谢纵微是真的疯了!
要不然向来爱洁的人怎么可能半夜连鞋也不穿,站在她床头,还提出了让她多骂几声的要求?
这么想着,施令窈的视线却不可抑制地又往他的脚看去。谢纵微生得很白净,那种白不同于病态的苍白,而是一种美玉无瑕,经由匠人精心烧制而出的瓷白,是以哪怕此时屋子里只有清寒的月晖照耀,他脚背上的那些草叶、血痕也依旧被她清楚地收入眼底。
"你……."
施令窈不动声色地往床榻深处挪了挪,本能地对此时看起来很不正常的谢纵微产生了些许害怕的情绪。
“不要怕,我只是想来看看你。”谢纵微将那个噩梦深深地压在心底,他不会说出来,让她平白也跟着受惊畏惧。
说着,他苍白的脸庞上露出几分自嘲,眼帘垂着,看起来寂寥极了。
施令窈眼含警惕:“谢纵微,我答应回来,是不想让大宝小宝的两岁生辰抱憾,可不是回来与你重温旧梦的。”
说着,她又哼了一声:“我们之间哪有什么旧梦呢。现在梦到彼此,只怕也都是噩梦了吧?”
她这话像是赌气,谢纵微听了面色微变,声音也跟着沉了下来;“阿窈,不要说这样的话。”
语气严肃,和他平时训斥小儿子时的腔调一模一样。
施令窈呆了呆。
看着她眼底浮上的破碎水光,谢纵微抿了抿唇,有些后悔;“抱歉,我语气重了些。”
回答他的是一个迎面飞来的大枕头。
“你滚!滚出去!”
谢纵微接住枕头,再抬眼去看。
她很生气。
"我刚刚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
一反常态的,谢纵微开了口。
他自然是不肯把梦境里发生的事再重复一遍的,哪怕是由他解释、陈述,他也怕天上的各路神仙真的会把这类荒诞之事听进去,让噩梦成真。
于是谢纵微轻描淡写地略过了梦境里的事,只凝望着那双清澈水亮的眼:“梦醒之后,我很害怕。”
“你我之间,走到让你心灰意冷,提出要和离这一步,是我自作自受。”谢纵微喉间微哽,施令窈疑心自己花了眼——谢纵微刚刚,眼睛是不是包着泪?谢纵微很快再抬起眼,那双深邃凤眼里一片透亮:“今后的日子,只要你能活得高兴自在,我便也会跟着感到满足。”
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她要好好活着。
施令窈嗤了一声,打断了这段莫名其妙的煽情。
“你该不会以为这样说,我就会心软吧?”施令窈咬住唇,更不可能承认自己的心的确还是会为他的话泛起涟漪,索性抄起另一个枕头朝他丢去,“我们是即将要和离的人了,还望谢大人自重。”谢纵微稳稳地接住了另一个枕头,却没有说话,也没动弹。
施令窈为自己的不争气生了会儿闷气,见他没走,又气冲冲地瞪他:“还不滚?”
“我走了,没有枕头,你怎么睡?”谢纵微晃了晃自己手里的两个枕头。
施令窈默默一窘,绝不肯在他面前露出颓色,倔强道;“就这么睡!”
说完,她咚地一声躺下了,还不忘把被子裹得紧紧的。
看起来小小一团,很可爱,他心头忍不住生出怜爱的意味。
施令窈侧对着他,半晌没听到动静,正想皱着眉头往回望,却突然感觉到那阵清冽的香气猛地靠近她。
谢纵微伸出手,扶住她的脖颈,把枕头还给了她。
“睡吧。我在这儿守着你。”
“……谁稀罕你守。”施令窈嘟哝两句,眼皮子渐渐合上。
很快便睡沉了。
听着她的小呼噜声,谢纵微沉郁眉眼间破开一道裂痕,露出些许柔和的笑意。有什么东西很温柔地擦过她的脸。
施令窈下意识地循着那抹温热,蹭了蹭。
……
双生子的两岁生辰宴办得很是热闹,谢均晏和谢均霆对其他的大人还有他们送来的礼物并不感兴趣,只对他们阿娘送的礼物情有独钟。谢均晏珍惜地抱着自己的花老虎,连弟弟偷偷伸手拿他碗里的点心吃也无动于衷。
谢均霆一边儿吃,一边儿酸溜溜地看着兄长。真小气!都不肯让他一块儿玩那只花老虎。
不过没关系,他也有阿娘给他做的小木剑,唰唰唰,很威风!
谢纵微与施令窈彼此心知肚明,双生子的生辰过了,他们之间便没有再缓冲、再延缓的借口。
谢纵微固执起来,谁也拉不住。
……
一大早去书房蹲人,还是没蹲到的施令窈生了会儿气,接过苑芳递来的茶盏喝了几口,做出一个决定:“苑芳,我要去春霎街走一趟。”
今天的花费都从谢纵微的私账里出,心疼死他!
苑芳点了点头:“好,婢这就去安排。”
临出门前,施令窈正好撞见了看样子也是要出门的谢拥熙。
姑嫂俩本就不对付,谢拥熙这几日也没少作妖,施令窈从前看在谢纵微的面上还愿意忍一忍,懒得与她计较,这会儿么,克制住自己不在谢府门口和谢拥熙吵个地覆天翻,已是她耶娘教育有方的功劳。眼看着施令窈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走过,谢拥熙险些咬碎了牙,她想起那日未成的事,心头一紧。
“阿嫂!还请留步。”
施令窈皱了皱眉,这谢拥熙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这两日谢纵微的确有意识地在躲着施令窈。
他不知道该怎样挽回她,却又做不到真的放她离开,一时间心烦意乱,眼下生出淡淡青影,惹得同僚打趣,见他没有露出往常一般冷冰冰的模样,旁人也难得与他玩笑几句。
他们都去参加了谢纵微一对双生子的生辰宴,说来也是不可思议,这谢纵微平时看着多严肃正经一个人,私底下竟也是个宠孩子的。除了满月周岁,就没见过谁家大人给孩子这样大费周章地庆贺两岁生辰。想起谢家夫人那副珠辉玉丽的好模样,众人又默默按下吐槽,有此美妻麒麟儿,他们也乐得这么宠啊。
听着同僚们的打趣声,谢纵微低垂着眼,却只觉得面前的奏疏上密密麻麻的都是蚂蚁。
根本看不进去。
直到山矾惊慌地闯进了屋,声音颤抖地告诉他:“大人,夫人今日乘着马车出城游玩……但不知怎地,马发了狂,连车带人,一同坠下了山崖……”谢纵微的脸一寸寸地白了下去。如坠冰窟。
95、番外二...
阳春三月,小雨润如酥,被农人视为油膏的春雨却被一道疾驰而去的身影撞得断了帘线,不等人反应过来,那道骑在马上的迅疾身影很快又消失在他们视野之中。
“瞎,今儿一早起来看天气不是挺好的吗?怎么这会儿下起了雨?”
外出摆摊的小贩们抱怨着撑开油纸伞,却隔绝不了倏然又凉下来的风。
风与雨一同扑在脸庞上,像是开了刃的刀锋一下又一下地撞在皮肉上,痛感太过真实,谢纵微却仍觉得自己被困在一片浓浓大雾之中,伸手不见五指,只剩下满心的茫然与不可置信。
谢纵微当时闻讯后便夺门而出,骑了他的马径直往施令窈出事的地方奔去,山矾费了点功夫才找了另一匹马骑上追来。
一路上他试图给谢纵微提供更多信息:“今儿夫人原本是想出门去春霎街逛逛的,但临出门前遇见了姑奶奶,两人便一块儿出门了。只是不知为何,姑奶奶出了城之后便下了马车,苑芳央人回来报时,说当时遇险时,车上只有夫人一个人….…"
谢纵微面容紧绷,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只一味御马朝着她出事的地方疾驰而去。
大慈恩寺后山上的那片悬崖近在眼前。
山矾见谢纵微几乎是滚落着下了马,沉重了一路的心几乎快跳到嗓子眼儿。
相比于前山,后山人烟稀少,谢纵微看着地上陷得极深,又十分凌乱的车辙与马蹄痕迹,双拳紧握,踉跄着来到山崖前。
夹杂着雨丝的冷风吹来,把他绣着云雁衔枝的深绯袍衫吹得猎猎作响,那道挺秀身影在山崖云雾的衬托下愈发显得单薄。
山矾心里暗道不好,悄无声息地又靠近了些。
……待会儿若是大人起了殉情的念头,他还能扑上去救一救!
山矾一愣,他为什么会下意识想到大人要殉情?
夫妻俩之间………这两年关系可不像新婚时那样黏糊了。
每日都陪着大人在书房勤恳用功的山矾想到家里婆姨的抱怨和女儿的哭声,苦哈哈地挠了挠脸。
谢纵微轻轻动了动僵直的脚,山崖边的碎石被他踢得骨碌碌滚落几步,落下了山崖。
山崖下缭绕着云雾,他甚至看不清那些石子落下的方向,连声音都很快戛然而止,只剩下一片无边际的寂静。
静得让人心里生出无力的悲凉感,连痛苦都变得迟缓,那阵摧心剖肝的痛感也跟着变得格外绵长,对着他的呼吸起伏,又快又狠地扎过他周身的血脉。
谢纵微定定地看着山崖下翻涌着的浓郁云雾,眼前忽地浮现出她笑意盈盈的脸。
她想去大慈恩寺看桃花。他曾经有机会陪她一起来,可是他没有。
如果他陪着她去了,她今日就不会走这一趟,就不会发生意外。
哪怕出了事,有他陪在身边,她或许,可能,多多少少也会有一点点的安慰吧。
一起去死也是可以的。
谢纵微凝视着那些翻涌的云雾,漠然地想,总好过一个人余生一直陷在反复不绝的痛苦里走不出来,也无法释怀来得痛快。
山矾看着他身体往前又挪了些,履尖已经半踏空在山崖边,吓得连忙往前扑了两步,紧紧拖住他的胳膊,生怕人一冲动间跳了下去。
“大人莫要冲动!夫人……夫人她走得太过蹊跷,万一有人蓄意谋害,大人若不为夫人找回公道,只怕她走得,也,也不安心哪。”山矾绞尽脑汁地劝,“还有一对小郎君!没了娘已经很是可怜了,难道大人您忍心让他们也没了爹吗?"
山矾劝得声嘶力竭,但谢纵微并没有什么反应。忽地变大的雨像冰雹似的砸了下来,山矾被淋得几乎睁不开眼,雨势极大,他却意外将谢纵微唇边呢喃的话听得很清楚。
他说;“她都不在了,我不在乎那些。”在乎又有什么用。哪怕手刃仇敌,她也无法复活。他们的孩子。那两个几乎耗尽了她精血与元气的孩子。谢纵微闭了闭眼,顺着冷白面颊蜿蜒而下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痕。山矾刚刚说错了。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明明是他。是他蠢笨,让她伤心难过,夫妻情薄。是他无能,让她艰难产子,吃尽了苦。该死的人是他,造化弄人,为什么错换成了她?山矾看着谢纵微脸上的表情,心头又猛地一跳。那样万念俱灰的表情…谢纵微过于异常的反应也让躲在不远处的施令窈有些坐立难安。
他不会,要殉情吧?
“苑芳,我……”施令窈的话还未说完,就看见谢纵微猛地挥手将山矾推开,那道被雨水浸透了的深绯身影也跟着过大的动作幅度晃了晃,眼看着就要栽下山崖。
她呼吸骤停,身体比思绪更快做出反应。
施令窈以一种平生不曾有过的迅疾速度冲了出去,途中还不忘踹了一脚被她们捆在一旁的谢拥熙。
都怪这搅事精!
"谢纵微!"
她焦急的呼唤声穿透重重雨幕,在他耳畔炸开。
谢纵微没有回头,身子又往山崖外倾了倾,被风一吹,就会随着翻涌的云雾一同坠落山崖。
施令窈被他的动作吓得跑得更快了。
山矾在一旁目瞪口呆。
鬼跑得………就是要比人快些哈。
衣袖忽地被一阵大力粗暴地扯过,谢纵微眼神淡漠,却在被迫顺着那股力道转身时倏地变了脸色。
上。
大雨滂沱,豆大的雨珠砸得施令窈险些睁不开眼,她沉着脸把谢纵微往一旁的平地上拉着走了几步,才生气道:“我刚刚叫你,你怎么没有回应?”还要直愣愣地往下跳,差点儿吓得她脚下一个滑溜摔在地谢纵微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庞,还有她清亮眼眸里燃烧着的小火焰,在她愈发不快的催促下,才迟缓地开口:“我以为,是山崖下的你在叫我。”
“我想去陪你。”
施令窈抿紧了唇,心绪一时复杂到她难以压抑。
“所以你就要往下跳?谢纵微,从前怎么没发现你是个笨人?”
她犹自喋喋不休,被雨水浇得像一尊没有生机的瓷像的谢纵微脸上却缓缓露出一个笑。
大家都被瓢泼雨势浇了个透心凉,哪儿还有什么仪态风姿可言,但是贼老天格外偏爱谢纵微,倾盆大雨落下,愈发突出他那副清绝无二的骨相,在这样狼狈的情况下,也仍旧俊美得让人挪不开眼。因此他此时脸上露出的笑给人的感觉格外不同。
施令窈愣神间,猛地被他拥入怀中。
最原始、最直接的肉.体相贴,未曾被雨水浇灭的柔暖芬芳再度涌入他鼻间,充斥在五感之中,谢纵微闭上眼,任由眼角泪水滑落。
他不想在她面前露出软弱的模样。
但,上苍何其怜他。
失而复得、死而复生。在这样的冲击下,平日再疏冷淡漠的人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施令窈被谢纵微紧紧搂着,像是贴紧了一块儿冰雕,冷得她忍不住抖了抖。但也正因如此,从他面颊上滑落,滴在她脖颈间的泪水才显得格外滚烫。谢纵微在哭。
刚刚那股让她说不出话,险些哽咽的情绪卷土重来。施令窈闭了闭眼,垂在身侧的双手缓缓抬起,学着他那样,紧紧环住他。
几人都淋了雨,浑身狼狈,多亏了有苑芳在,早早备好了马车,谢纵微和施令窈上了马车,小小的车舆内有淡淡的尴尬蔓延。刚才抱得太忘情,还是苑芳凑上前在她们耳边吼了几嗓子,他们才放开了彼此。
明明先前是已经走到和离那一步的两人,这会儿突然被殉情这一茬给搅乱了局势。
施令窈低下头,身上蓄满了水的裙衫仍在滴滴答答地滚下水珠,她看着地板上不断被洇开的深色痕迹,脑子里晕乎乎的。
谢纵微不是……不喜欢她吗?
可他误以为她坠崖时,竟想要跳崖随她而去。
一片大好的前程仕途,家中的老母幼子,肩负兴旺谢氏的责任,他统统都不要了。
见多了端严若神,行事严谨的谢纵微,倏地见到他疯狂、绝望的一面,施令窈心情很复杂。
她原本只是想将计就计,看看他会有什么反应。但现在,好像……玩脱了。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谢纵微。
“冷吗?”察觉到她在发抖,谢纵微不再拼命克制自己想要抱她入怀的冲动,轻轻地,带着几分试探与讨好地伸出手,握紧了她。说来也怪,方才还让她感觉像一块儿冰雕的人,这会儿的手却暖烘烘的,比汤婆子还管用。施令窈身上很快就暖了起来。
“我有事要和你说。”
她抬起眼,看着他仍然苍白,眉眼间翻涌着的情绪却平和了许多的脸。
谢纵微点了点头,丰密鸦黑的眼睫上还残留着湿润的水意,随着他点头的动作一晃,莫名显出些撩人的意味。
施令窈无声唾弃着自己的定力,稳住心神,尽量不带多余感情色彩地将谢拥熙突然发疯要害她,被她和苑芳将计就计来了出瓮中捉鳖的事。
“瓮中捉鳖。”谢纵微轻声重复了一遍,“我?”
施令窈默默一窘:“当然不是你!”但她也没想到,该钓的人没钓到,孩子他爹还差点儿没了。
她皱起眉头:“那是你的妹妹,她犯了错,于公于私,你都应该给我一个交代。”
“我是不会原谅她的。谁来求情也不好使。”施令窈着重强调了这个问题。
谢纵微颔首,想起刚刚见了他就开始扭动着哭闹的谢拥熙,眼瞳中寒光一闪。
“你放心,这事交给我来处理,不会让你再多受委屈。”谢纵微顿了顿,又道,“是我连累了你,抱歉。”
施令窈一愣,有些不解。
“难道你不想和离,想丧妻?”又不是他指使谢拥熙害她,道的哪门子歉?
谢纵微面色一变,似是无奈,又像是后怕地叹了口气。
“阿窈,不要说这样的话。”劫后余生,心有余悸的感觉尚未褪去,谢纵微不想再回想起站在山崖边时的那些情绪。
他的叹息声落在耳畔,施令窈莫名觉得耳朵尖尖有些烧,慢吞吞地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一时之间车舆内又恢复了安静。
施令窈见他又恢复那副哑巴模样,心里忽地来了气,故意道:“当时你站在山崖边,是想跳下去,殉情?”
她多多少少也觉得有些晦气,殉情那两个字说得格外轻。
谢纵微沉默了一会儿,点头:“是。”
“大宝和小宝呢?你的光明前途呢?你身为谢氏主君的责任呢?都不要了?”施令窈有些不可置信,又夹杂着些惶恐的欢喜。
她潜意识里还是不相信谢纵微会为她做到这一步。
但他却看着自己,没有犹豫,点头:“是,都不要了。”语气平静,但其中夹杂着的疯狂意味又太明显,明显到施令窈有些哑口无言,不知道该说什么。谢纵微看着她扑簌簌发颤的眼睫,低声道:“当时没想那么多,再者,不是没跳下去吗?”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和他伸手去擦她眼泪的动作一样温柔,“不要哭。”施令窈拍开他的手,一头扎进他怀里,揪着他心口的衣裳默默哭了一会儿。
“谢纵微,我讨厌你。”
讨厌这样让她捉摸不透,摸不清他心底想法的谢纵微。
谢纵微轻轻嗯了一声,手罩在她脑后。
讨厌便讨厌吧。她还活在这世上,还会长长久久、快快乐乐地活下去。那就足够了。
96、番外二...
昨夜下了雨,今早起来仍有些雨雾蒙蒙,短短胖胖的白班黑石鸱在檐下的鸟笼里跳来跳去,被笼罩在寒凉春雨里的长亭院又恢复了往常的温馨。施令窈原本打算等为双生子庆祝过两岁生辰之后便带着他们回施府,没想到中间出了这样的意外,她一时有些迟疑。坐在罗汉床上拼七巧板的谢均晏察觉到阿娘又在出神,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看自己拼好的七巧板。施令窈很给面子地哇了一声,表情夸张抱着他狠狠夸了几句,谢均晏秀气可爱的小脸蛋顿时红了,略带矜持地仰起脸,目光不经意地瞥到背对着他们狗狗崇崇的弟弟。缩在角落里偷偷玩兄长的布老虎的谢均霆耳朵一动,忙放开被他拿来磨牙的布老虎耳朵,手脚并用爬得飞快,一下子就挤进了阿娘和兄长中间,仰着一张粉嘟嘟的可爱小脸笑得人心里发软。施令窈心里长叹一口气,左右开弓,把两个软软的小团子都搂进怀里,在他们脸颊上重重亲了一口,恶狠狠地想,不管谢纵微怎么想,怎么做,她都不想管了!干涸到裂纹密布的土地仅靠一场春雨是救不回来的。谁又知道那场春雨是他的一时兴起,还是看她可怜,随手为之。强行在那上面点瓜种豆,过了一段时间又发现颗粒无数,那样会更折磨人。
施令窈默默下了决心,正想让苑芳带着人收拾箱笼,被她搂在怀里被迫脸贴脸的小哥俩却眼睛一亮,异口同声地叫了一声:“阿耶!”
施令窈抬起眼,看见谢纵微站在门边,长身玉立,仪范清冷,与那个意外的雨天别离,他好像又恢复了那副漂浮在云端,不容人亲近的疏冷模样。
她顿感无趣,垂下眼,放开小哥俩,拍了拍他们的屁股:“去和你们阿耶告别,咱们要回家了。”
“回家?”谢均晏有些懵懂,他没有像屁股着火似的飞快爬下床去的弟弟一样缠着阿耶骑大马,只是安静地抬眼看着阿娘,“这里不是吗?“
稚嫩的童声里带着明晃晃的疑惑,施令窈心里泛起微妙的酸涩,轻轻握住他紧紧抓着自己的手。
小人儿好像感觉到某种不安,抓得很紧。
施令窈笑道:“这里也是大宝和小宝的家啊,这儿有我们一起养的小红鱼,有夏天会结很多甜果子的葡萄架。大宝不会忘记这些的,是吗?”谢均晏认真地点了点头。
谢纵微一把捞起缠着他吵闹不休要骑大马的小儿子,走了过去,靠得越近,他的心跳得就越厉害。
昨日她伏在他怀里哭了很久,直到她筋疲力尽,睡了过去,谢纵微把她抱回长亭院,叮嘱苑芳她们替她擦洗身体,又让白大夫开了驱寒的汤药,站在屋外看着一切平歇,她安安稳稳地睡了过去,他才转身回了书房。
被雨水浸湿透了的衣裳已经干了个七七八八。苑芳心里对他存着怨气,自然不会主动提醒他更衣吃药。等到谢纵微审问完谢拥熙,已是半夜。
他站在窗边,任由寒凉的夜风吹过他周身,久久未语。
直到山矾回来复命,才发现谢纵微已经烧得满面通红,呼吸间都带着滚烫的气息。
山矾十分无奈,又不得不劝:"大人,您这样糟践自己的身子,是亲者痛仇者快啊!夫人和两位小郎君还在呢,没有了您的庇佑,岂不是什么猫啊狗的都能欺负他们了吗?"
此言一出,效果奇好。
思绪变得有些迟缓的谢纵微点了点头,语气平静:“你说得对,我现在还不能死。”没有把谢拥熙那个蠢货背后的人拉出来剥皮抽筋,他死了也不安心。
谢纵微喝了药,没有再理会劝他去歇息的山矾,坐在桌案后忙了半夜。
劝得口干舌燥的山矾:…
爱的力量,恐怖如斯。
所以既然都这么在意了,为什么这两年还要故意疏远人家?
有妻有女家庭幸福的山矾对此表示摸不着头脑。
谢纵微忙到这会儿,才鼓起勇气去了长亭院。
今日一见,两人都有些不自在。
谢均霆趴在他爹肩膀上,忽然感觉小肚子上有些奇怪的感觉,他有些惊奇地低下头:“阿耶,肚子怦怦!”
他的小肚子可不正贴在他阿耶心口上吗。
谢纵微抿了抿唇:"………饿了就去吃东西。"
谢均霆敏锐地察觉到了阿耶的敷衍,立刻在他怀里开始狂野扭动:“骑大马骑大马我要骑大马!”
小哥俩出生的时候又格外弱小,自小便被施令窈照顾得极好,一身幼膘养得十分白嫩结实,在他怀里像条活鱼似的扭 来扭去,谢纵微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成功制服这个胖小子。
谢小宝抽抽噎噎地怒而宣布:"我不要阿耶了!我要去骑新的马!"这句话说得十分顺溜,谢纵微脸一黑。显然是想到了某位蠢蠢欲动的花孔雀。施令窈搂着谢均晏坐在一旁,看见谢纵微此时的活人模样,忍俊不禁。
什么冷淡自持,在格外活泼的谢小宝面前都撑不过半刻钟。
“数二十个数,我就带你骑大马。”谢纵微拎着谢均霆把他放到罗汉床上,摸了摸正仰头看着他的谢均晏,才慢慢地,像是终于做好准备一般将视线落在了施令窈身上。“收拾一下,我送你们回岳父岳母那儿住段时日。”
施令窈一愣。她也曾想过,两个人再见面时谢纵微会对她说什么,但她万万没想到,他一开口,竟然要送她们离开。
……虽然她自己也打定主意要走,不给谢纵微这厮多余好脸。
但是,但是,她还没说,他就抢先一步做下离开的决定,这种感觉自然是不同的!
施令窈心里很不高兴。
她低下头,把玩着谢均晏脖子上戴着的长命锁,哦了一声,随意道:“正好,我也不想在这儿待了。”
话一出口,施令窈就有些后悔,这听起来,太像是赌气了。
谢纵微那么聪明,不会被他发现什么吧。
施令窈死也不肯抬头,靠着香香软软的大儿子,聚精会神地琢磨着他长命锁上‘长乐永康 四个字旁刻着的莲花藕节纹样。
谢纵微眼瞳中压抑着的郁色倏然间便化作一缕春风,轻而易举地便被她吹散了。
“我不是要赶你走,阿窈。”谢纵微蹲下.身去,看着她细白的侧脸,“谢拥熙做了错事,我不会轻轻揭起便放下。到时候阿娘那边,少不得会让你过去,说些不中听的话。”“我不想让你为难,便想让你们去施府住段时日。”谢纵微想起她前不久对着孩子说她们要回家了的话,心里泛起细密的刺痛,偏偏是他自己把这一切折腾到这么糟糕的地步。施令窈抬起眼,正好直直撞进了他那双还残留着病色,微微发红的眼。
“我该说什么?感谢你的温柔体贴?”
这话里讥讽的意味太浓,施令窈深深吸了口气,把怀里的孩子递给苑芳,又让落絮把掰着指头在数数的谢均霆也抱走。
谢均霆哇哇大叫:“大马!我的大马!”他已经数到第十个手指头了,很辛苦的!
稚嫩尖细的童声渐渐远去,那股黏在她身上的视线却没有要移开的迹象,施令窈偏过脸去,烦躁道:“我知道你是好意,行了吧?”
“不,我当然有我的私心。”谢纵微仍维持着半蹲的姿势,施令窈看了都觉得腿麻,他的语气却意外柔和、平静,像是窗外恢复晴朗的天空,吹来渐渐回暖的春风。
谢纵微继续道:“我有许多做得不好的地方,若是再因我之过,让她们得罪了你,你便更不想原谅我了。”
施令窈冷笑一声:“没有这桩事,我也不想原谅你。”
谢纵微点了点头,并没有因为这句格外坚决的话露出伤心难过的样子,他的唇角反而带着上扬的弧度:“可我想让你看到我的决心,阿窈。”
“我想一回来就看见你对我笑,看见你站在池边看那些小红鱼,看见你躺在石榴树下的竹椅上发呆,看见你在我们的家里做一切让你自在放松的事情。”想起过去那些在当时看来稀松平常的事,谢纵微闭了闭眼,到这一步才算是体会到了‘当时只道是寻常 这句话之下埋藏着的苦涩,“只是看着,我也会觉得幸福。曾经我以为,我们保持着这样的状态,便很好。”
施令窈微怔,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好像太近了些,再近一点,都能亲上了。
不对!亲什么亲!
施令窈立刻把自己跑偏的思绪拉了回来,并严厉唾弃自己的不坚定。
谢纵微今天却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施令窈没想到他还要接着往下说。
“有均晏和均霆便够了,我们不需要其他孩子,你和我也都无法再承担孕育子嗣的代价。”
这话听得施令窈忍不住打断了他:“怀孕生子,不都是我的事吗?你跟着承担了什么代价?”
她眼神鄙夷,大有想给他这个恬不知耻的大话精一耳光的冲动。
谢纵微看着她,眸光幽深:“阿窈,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但是看着你的痛苦,我不说感同身受,但也会感到煎熬。”
他的语气坦然而平静,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劲儿,施令窈沉默下去,过了好半晌,才有些艰难地开口;“你………该不会是因为怕我再有身孕,才,搬去书房,也不和我亲近吧?”
谢纵微点头,说是。
施令窈呆了呆,没想到,她以为失败的婚姻,居然是……因为这样的内情。
“你不做到最后一步不就好了?为什么要远离我,让我胡思乱想,让我以为你嫌弃我生了孩子之后和从前不一样了?”施令窈以为自己可以平心静气地说出这些话,但说话的时候,眼前闪过的全都是这两年里眼泪浸湿枕头的画面。
她话音发颤,一把打开谢纵微伸过来的手。
谢纵微仍稳稳地蹲在原地,趁势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因为我控制不住自己。”
施令窈险些怀疑自己耳朵坏了:“什么?”
已经说到这一步,谢纵微十分坦然:“我一靠近你,就忍不住想抱你,想亲你,想做更多我们曾经做过的亲密事。”
"我不敢放纵自己。但我没有料到,这样反而让我们都痛苦。"
"阿窈,我知错了。"
说到这里,他却不敢说出请求她原谅自己的话,只不动声色地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缩得更短,两人额抵着额,说话间,温热的呼吸随着彼此的心跳起伏。他的手也不知何时握住了她,因常年握笔而生出一层茧子的手摩挲着她的手腕内侧。
施令窈觉得身上麻酥酥的,有些醺然欲醉的感觉。
等等——这发展得不对啊!
她后知后觉地一把推开了谢纵微,力道有些大,蹲了半晌的谢纵微一个重心不稳,栽倒在地。
啪叽摔了个屁股墩儿。
看着他难得的狼狈模样,施令窈没忍住,笑了。
看见她笑得水亮亮的眼,谢纵微站起身的动作慢了又慢,重又蹲在她面前时,施令窈的眼睛仍是弯的。
“时辰不早了,让苑芳她们过来收拾东西的,我送你们过去吧。”
谢纵微有着自己的小小私心,不肯用回去这两个字。
施令窈原本还在矜持地等待着他再多说些什么,自陈错误也好,哄哄她更好,却不曾想,这人直接换了一个话题!
她怒了!
又被妻子狠狠推了一把的谢纵微有些迷茫:“阿窈?”
“快滚吧你!”施令窈抱臂冷笑,“我最瞧不上你这种没有克制力的男人,你这两年没近我的身,不也过得挺好,挺满足的吗?之后也这样过吧,别改了。”
谢纵微迟疑了一下,委婉道:“其实,也有过几次。”
“只是你睡着了,不知道。”
施令窈惊呆了。
等回过神来,她立刻抄起一旁的软枕朝他扔了过去,尖叫道:“谢纵微你这个王八蛋!”竟然趁她睡着了过来……
噫!无法原谅!
看见她因为愤怒而发红的脸,谢纵微才惊觉自己说的话有歧义,忙道:“阿窈,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处理完政务之后,想过来看你有没有盖好被子,走到床前,你拉着我的手不放,我,我也不想放。”“就亲了亲。没做别的。”
素性端严的人说出这样的话,着实有些为难他了。
施令窈看着他瓷白的脸庞上压不住的红晕,又是生气,又是好笑。
都是做阿耶的人了,说到亲一亲还会脸红。
呸!他自己忍着不开荤,关她什么事。
“算你能忍。”施令窈余光瞥到还有一个软枕,索性拿起又往谢纵微身上砸去。谢纵微不敢躲,被砸得踉跄两步,抬头望来的时候,眼瞳里依稀泛起点点水光。看着他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施令窈有些怀疑自己难道天赋异禀,天生大力?
“苑芳!”
听到娘子呼唤的苑芳连忙小跑进屋:“嗳,婢在这儿呢。”
“收拾东西,咱们回去。”施令窈冷哼一声,“腾地方让谢大人好好修身养性,修炼他的忍字神功。”
苑芳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神情僵硬的阿郎,听得娘子这么说,低头忍笑:“是。”
之后不管谢纵微怎么试探着开口,施令窈都不搭理他了。
谢纵微无奈,似是放弃了。
施令窈见他这么轻易就放弃了,反倒被气个半死。
马车停在施府门口时,谢纵微忽地拉住她的手,握得很紧,一边又冷声吩咐苑芳她们先带着两个孩子下车。
"你要干什么!"
施令窈想要甩开他的手,无奈谢纵微握得太紧,她只能用一双快要喷火的眼恶狠狠地瞪着他。
“阿窈,我不在的时候,你会想我吗?”
施令窈被他的厚颜程度震惊了一下,随即点头。
"会。我会想骂你。"
谢纵微也跟着一愣,继而笑了起来。他难得笑成这幅情绪外露的模样。
“嗯,这样一来,我的目的便达成了。”谢纵微十分坦然,拉过她的手凑到唇边,轻轻落下一个吻,“走吧,我送你下去。”
施令窈被那个轻如羽毛的吻摄去一瞬心神,等到回到碧波院,她沉着脸地往罗汉床上捶了一下。
谢纵微个王八蛋,她绝不能再让他轻易吃到甜头!
“大宝小宝,阿娘带你们出去玩儿一趟,怎么样?”
正头抵着头玩九连环的小哥俩抬起头,高兴地‘呱''了一声。
臭阿花给她写了好几封信了,施令窈一时有些心痒,大手一挥,决定出个远门。
是以谢纵微忙得不可开交之际,山矾慌慌张张地来报:“不好了大人!夫人带着两位小郎君离开汴京了!”
97、番外二...
谢纵微见山矾支支吾吾的,心里猛地浮现出一个猜测,他闭了闭眼,眼底的酸涩却没能跟着松缓,他索性睁开眼,略有些虚无的视线落在不远处高几上摆着的官窑素瓶上,声音也如细颈悬胆的瓶身一般,泛着清冷的釉色:“秦王也追 着去了,是不是?”声音轻飘飘的,带着几分疲倦与惆怅,山矾听着都忍不住有些心疼了。他讪笑两声,安慰道:“秦王殿下没有差事在身,乐得逍遥自在嘛不是。”谢纵微看着手边堆积如小山的文书,冷笑一声:“备马,我出去一趟。”山矾下意识应了一声,想到大人既然要出门追妻,自己想必也是要跟着过去的,少不得要和家中妻女别离。想到家里才四岁的小妞妞,山矾心中一阵不舍,叹了口气转身出去时,却迎面撞上了谢母。“老太君,您……”谢母狠狠杵了杵手里的拐杖,目光越过山矾,看向立在桌案旁,神情难辨的谢纵微,又是生气又是伤心:“延益,就算你妹妹做错了事,你们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妹!你不能这样对她啊!”山矾在一旁使眼神使得眼皮子都快抽抽过去了,谢母还是顽固地不肯走,死死握着拐杖顶端那颗雕刻着龟寿延年的黄玉石,想起如今不知被关在哪里的女儿,心里焦灼极了,竹苕看出气氛不对,悄悄朝她递眼色,她也不接。谢纵微将手边的文书整理好,淡声道:“您为谢拥熙求情 句,我便剁掉梁云贤 根指头。等剁完了他的,便轮到谢拥熙了。”说完,他看着神情陡然间难看下去的谢母,嘴角微翘:“阿娘放心,剁下来一个,我便还您一个。日久天长,说不定您总有凑齐的时候。”谢母眼中的惊恐之色几乎快溢出来,紧握着拐杖的手一松,居心连忙上前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硬着头皮道:“老夫人,婢扶您回去歇息吧。”谢母既为儿子毫不留情地展现出的冷漠与狠绝而心伤,想起他刚刚短而有力的威胁,又是一阵心惊肉跳,女儿在他手里只怕是要受不少罪,一时间惊怒交加,眼睛往上一翻,晕了过去。
一阵鸡飞狗跳。
好半晌,书房才回归一片寂静。
谢纵微眉眼间带出几分沉郁。
“让人好好关照他们,锦衣玉食的日子过多了迷了心,那就多吃点儿树皮草根清清肠胃。”
山矾点了点头,想起在田里呆站着都要哭喊惊叫被蚂蝗吸血的谢拥熙和梁云贤,眼眸中闪过几分鄙夷,痛快地点了点头:“是,大人放心吧。”
快到四月了,天气渐渐暖和起来,谢纵微看着满室的冷清,轻轻叹了口气。
也不知她们娘仁在路上过得如何。
……
自然是很好了!
谢均霆被秦王偷偷抱着出去骑过一次马之后,就迷恋上了这种风驰电掣的感觉。
真马可比爹马和叔马都好玩,都威风!
只是乐极容易生悲,这日夜里谢均霆便得了风寒,夜里整个小人儿烧得滚烫一片,生生把和他睡在一张小床上的谢均晏给热醒了,吓得他手脚并用地爬下小床,又去把施令窈摇醒了,大半夜的弄得人仰马翻,喝了药的谢均霆在母亲怀里抽噎着睡了过去,看着那张在睡梦里仍然眉头紧皱的潮红小脸,施令窈心里一酸,抱着他拍哄了好一会儿,见小人儿睡得沉了,这才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到床榻上。
谢均晏一声不吭地坐在一边,见阿娘把弟弟哄睡着了,他才揉了揉眼睛:“阿娘快睡吧,大宝看着阿娘睡。”
过了两岁生辰之后,两个孩子口齿越来越伶俐,施令窈看着他幼嫩却认真的小脸,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伸出手把他搂到怀里亲了亲:“今晚咱们娘仁一块儿睡,你瞧,这床这么大呢,多两个小豆丁也没关系。”
谢均晏既为能和阿娘一块儿睡高兴,又为自己成为阿娘口中的小豆丁而忍不住皱眉:“不是小豆丁……”
施令窈用一个枕头横在两个孩子中间,又让谢均晏躺下,听着他的嘟哝,她眉眼一弯,随口哄道:“好好好,不是小豆丁,是大豆丁。”
谢均晏有些纠结,但是,豆丁这个词,听起来就很幼稚啊。
施令窈轻轻拍着他,母亲身上熟悉的香气温柔地裹住了他,谢均晏脑子一糊,很快便闭上眼睡了过去。
烛光昏黄,透过一层青色床帐透进来更显朦胧,施令窈看着两个孩子熟睡的脸,忽地想起谢纵微。
他若是知道了小宝生病的事,不知道是会先生气,还是会先担心。
她们歇脚的这处驿站很安静,已到深夜,屋外鸟雀惊起树枝摇曳的杂声渐渐低了下去,她的思绪也跟着沉静下去,看着孩子们可爱的小脸,渐渐生出睡意。
这一趟出行是兴起所致,少不得有些匆忙,好在苑芳将白大夫从前给的那些药丸子都带上了,昨夜里又煎了药汤给谢均霆服下,到了第二日清晨又喝过一道药,苑芳手放在眼睛骨碌碌转的谢均霆额上贴了贴,松了口气:“谢天谢地,温度退下去了,再喝两贴药,这两日也不许再跑去外面玩儿了,知道吗?”谢均霆隐含期待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他眼尖地看见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在门口徘徊,立刻尖声道:“叔!”
眼看着大家的视线都朝他投来,秦王低垂着眼进了屋,看着孩子泛着病色的脸,他嗫喏道:“窈妹,这事都怪我,你要打要罚,我都认。来吧!”说着,他闭上眼,毅然决然地把自己的脸往施令窈的方向凑了凑。
却碰到一个格外柔软的东西。
秦王的心一瞬间怦怦跳。
睁开眼,却看见一个被啃得耳朵耷拉下来的布老虎,还有一张透着股熟悉之意的板正小脸。
施令窈把默默冲到她面前挡住秦王的孩子抱开,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不是有心的,正好也给小宝一次教训,叫他再贪玩。”
秦王和谢均霆同时缩了缩脖子,显得有些可怜。
秦王亲卫适时地上前问何时启程。
秦王看着躺在苑芳怀里没力气还想跳起来扭秧歌的谢均霆,立刻道;“慌什么?均霆安心再休息两天,咱们缓缓上路。”
原本拿他当救命稻草的谢均霆一听还要休息两天,小脑袋瓜飞速转动,明白过来那就是要再喝两天苦药的意思,顿时挣扎着开始闹起来。
猝不及防遭受魔音贯耳的秦王呆了呆,他这套慈爱后爹的操作很标准啊,哪儿不对了?
谢均晏从施令窈怀里探起头,面无表情地把布老虎的耳朵塞到了弟弟大张的嘴巴里。
吵得众人眉头紧皱的哭声顿时一歇。
施令窈揉了揉眉心,对着秦王道:“你有正事在身,不用顾忌我们,忙你自己的事要紧。有那么多侍卫跟着,不会有什么事的。”
她这话一出,秦王有些紧张:“窈妹,这种话可不兴说啊。依着我多年的经验,这种话说出口没多久,就会出事了,可邪门。”施令窈忍着将布老虎的另一只耳朵塞到他嘴里的冲动,命令他闭嘴。
熟悉的语气与神态,秦王一瞬间感觉自己回到了小时候跟在她身后当小弟的峥嵘岁月。
只是没等他高兴太久,亲卫急匆匆地找到他,睇了一眼秦王满怀开得烂漫的野花,头又往下低了低:“殿下,未来王妃带着两位小郎君上路了”
秦王砸了他一头的花,没好气道:“什么上路了,会不会说话,能不能用好词儿?”
亲卫闷声道:“……谢夫人带着二位小郎君撇下咱们独自跑了!”
秦王身子一晃,辛苦摘了半天的花撒了一地,差点儿吐血。
……
没有男人跟着,这一路的空气清新不少,连树上的鸟儿都显得格外神清目秀。
施令窈满意地收回目光,一手牵着一个三寸丁,进了一处布置得精巧雅致的小院。
早听说过姑苏郡太湖山水含清光的盛名,施令窈临时改了主意,给隋蓬仙去信一封,信上说她会带着孩子一路游山玩水,再慢慢悠悠地晃去边疆,请她莫要太挂念自己。
接到信的隋蓬仙哼了哼,没有不高兴,反倒是有些幸灾乐祸地看向不远处风尘仆仆,仍按捺着性子与武官们说话的谢纵微。
可怜某人,日夜兼程赶到边疆,却不曾想,死丫头游山玩水不亦乐乎,完全没把他放在心上。
隋蓬仙一直为好友突然下定决心要和离的事好奇,恨不得连夜快马加鞭赶回汴京,和她痛痛快快地聊个三天三夜,没成想这会儿好戏自动就要在她面前上演了。
哎呀呀,可真是让人期待。
赵庚瞥了一眼满脸都在写着我要看好戏五个大字的妻子,低低咳了一声,惹得隋蓬仙奇怪地投过去一眼:“你得风寒了?我就说你年纪大了莫要逞能,戈壁上那么冷你还—”
赵庚眉心狠狠一跳。
他知道妻子就是这样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性子,但每每她用调侃的语气提起他年纪大的事儿,赵庚看一眼她那张仍光灿美貌的脸庞,心里更是一闷。
别以为他不知道,当初她愿意点头嫁他,还打着年纪大的武将死得早以后没人管她的主意。
看着老东西沉下来的脸,隋蓬仙轻声哼了哼:“我不说就是了,你凶什么凶。”
赵庚无奈,他哪里敢凶她。
“谢大人毕竟是外男,你安心在这儿坐着,我先过去。”
隋蓬仙嗤笑一声,戳破他一本正经之下的小心思;“老东西,有道是朋友夫不可戏,哪怕谢纵微如今没了名分,我也万万不会有违原则!你看着 伟岸光正,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呢?”
被妻子毫不客气地叱骂过一道的赵庚默不作声地拉过她的手,在那张向来不饶人的娇艳红唇上亲了亲,低低撂下两个字——“想你。”
随即掀开帘子出去了。
隋蓬仙呆在原地,感受着刚刚那个一触即分的吻,抬起眼朝外面望去,赵庚正与谢纵微举杯对饮,好像发现了来自她的窥视,眼神一凝,隋蓬仙连忙收回视线。
她后知后觉地抓紧了手里的信封,忙不迭地准备去给好友回信——看谢纵微失魂落魄的独角戏虽然也很有意思,但还是明明心里都有彼此但还是走到分离这一步的小夫妻对手戏更 精彩啊!
……
谢纵微没料到自己紧赶慢赶地到了边疆,却不见妻子的身影。
讨厌的人,倒是见了一箩筐。
秦王和他大眼瞪小眼。“你怎么在这儿?“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谢纵微看着秦王那副落拓难掩失意的模样,嗤了一声,原本阴沉的心情倏然间转晴。
不过也是被她丢下不要的玩意儿。
秦王心情很不美丽,与谢纵微冷嘲热讽地过了几招,就被他不动声色间套出了他与施令窈一行人是在何处分别的事。
等看到谢纵微绝尘而去的背影,秦王迟钝地炸了毛。
姓谢的老匹夫心机深沉如斯,可怜的窈妹,和他在一起还不得被吃干抹净到骨头渣都不剩?
其实秦王话里并没有透露出施令窈的行踪,毕竟她发了话,秦王就算再蠢蠢欲动,也不会违拗她的意思,偷偷派人调查她的行踪。
谢纵微骑在马上,眼前飞快擦过的黄土高树恍惚间都变成了一本本快速翻过的书册。
那些在她熟睡后的深夜,被他捡起来的话本游记在此时终于派上了用场。
姑苏。
谢纵微不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等他御马奔入姑苏城门时,已是日落西天,浸天的霞光将这座文人墨客十分垂爱的城池染成旖旎模样。前方是一座小桥,谢纵微下了马,在这座充斥着江南水乡气息的小城里慢慢踱步。
这样不让人提前调查,甚至孤身一人便冲动上路,并不是他的作风。
但当时他满心满眼都只有一个想法——找到她。
想见她。
但倘若他找错了方向,恰好与她擦身而过,他到了姑苏,她却已经踏上去往边疆的路程。
那又该怎么办?
身旁的骏马像是感应到了主人低落的情绪,忽地咳咳叫了两声。
谢纵微抬起头,正好看见捧着一束山桃花,从桥的另一端走来的施令窈。
姑苏的春意迟迟未散,她怀里捧着的那束山桃花开得烂漫娇媚,更衬得那张笑靥如花,却又比花更胜一筹。
谢纵微怔怔地看着她,有些不可置信。
施令窈微微瞪圆了眼,看着近在咫尺,却让她感到有些陌生的青衣郎君。
人还是那个人,只是看起来有些狼狈。是从前的谢纵微不会有的模样。
“你是谁?”
鬼使神差的,她轻声问出这句话。
她站在石桥上,霞光落在她身后,美得谢纵微不敢眨眼,生怕这是一场虚幻的梦境。
他的眼睛微微发涩,答非所问:“我来寻我的妻子。”
他瓷白的脸庞上有着风霜的痕迹,线条清绝的下颌上还带着淡淡青色,一看便是披星戴月赶路而来。
施令窈垂下眼,心里情绪颇有些复杂,却又听得谢纵微一本正经道:“这位女郎,可曾见到过她吗?”
施令窈立刻抬眼瞪他,却听得谢纵微自顾自地接着道:“她生得很美,很会骑马,马球打得也很好,爱躺着看各式各样的书,嗯,这是个不大好的习惯。她很喜欢新鲜好看的东西,逛街的时候可以一口气不停地从街头逛到街尾…….”施令窈压住想要上翘的嘴角,默默翻了个白眼。
听到他话里对自己躺着看书这个习惯的不赞同,她确定了,嗯,果然是如假包换的谢纵微。
谢纵微兀自说得认真,一捧山桃花冷不丁地朝他砸来,施令窈迎上他的视线,哼了哼:“别以为你说这些甜言蜜语我就会原谅你。”
谢纵微忍不住莞尔。
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就代表她已经心软了。
“非也,阿窈,这些都是我的真心话。”谢纵微拢了拢怀里的山桃花,对着她微微一笑,“你就是很好很好的人,是我心向往之、寤寐思服之人。”
金乌西垂,为大地洒下最后一些昏黄余光,青年清绝无瑕的脸在暮色里显得格外出挑,他眸中含着的炽热情绪几乎要点燃整片天空,其间传递出的情绪也险些让施令窈浑身发热,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与他对视。
谢纵微这厮什么时候那么会说话了?
施令窈嘟哝间,眼前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她犹豫着,没有伸出手去,谢纵微安静地伸出手,不躲不避,等着她的回答。
当金乌缓缓沉入水底,谢纵微指尖探得一抹熟悉的芬芳柔软,他顺势握紧了她的手。
心里多日以来空缺的那一块,终于圆满了。
98、番外三.
汴京今年的夏天格外闷热,赵庚翻身下马,身上雕刻着白虎形状的铠甲在炽烈天光下闪着冷冽沉肃的光,托着腮坐在门槛上的小娘子被那阵光晃得眯了眯眼,胖墩墩的小身子却下意识地蹦了起来,飞快朝着赵庚扑去。
“阿耶!”
清脆稚嫩的童声响起,原本面色沉静的英武将军脸上露出几分柔色,他伸出手去,稳稳地把女儿抱了起来:“这么热的天,怎么不在屋子里等?”
说起这件事,满姐儿嘟了嘟嘴,不高兴道:“因为我要小人先告状!”
赵庚眼里的柔情更浓,上次母女俩吵嘴时妻子用这话挖苦女儿,没想到她还学会活学活用了。
“嗯……小人儿要告什么状?”赵庚一只手抱着女儿,另一只手解下腰上沉沉的佩刀,随手递给了身后的亲卫,轻轻瞥了一旁的乳母一眼,乳母连忙抽出一条干净的汗巾,赵庚接过,擦了擦女儿额头上浮着的一层细汗。
这孩子随他,火气旺。
满姐儿叽里呱啦说了半晌,仰起头来委屈地看着赵庚:“阿耶你说,是不是阿娘错了?”
赵庚抱着女儿走过绿树浓荫,有风从开满亭亭芙藻的湖上吹来,满姐儿额上的头发被吹得微乱,赵庚脚步微顿,伸出手替她理了理头发,动作温柔,说的话却让满姐儿小脸都皱成一团。
“你阿娘不会犯错。”
听到这话,三岁多的小娘子撇了撇嘴,刚想说阿耶偏心,却又听他温声道:“在我这里,永远都是这样。但是我不会要求你这么做。”
满姐儿被他的话绕糊涂了,睁着一双圆溜溜的葡萄眼不解道:“为什么?”
赵庚身高腿长,不过一会儿,满姐儿坐在他手臂上,视野也变得高而开阔,轻而易举地便能看到兰台院的院墙。
那是她们的家。
赵庚看着女儿清澈的眼,笑了笑:“因为我是她的夫君,我的立场须得鲜明坚定,从一而终。这是我分内之事,应尽之责。但让满姐儿高兴、幸福,同样也是我的责任。”
……她一愣。
“所以我不会强迫你什么事都要顺着你阿娘,这由你自己决定。”
年逾不惑的男人面容与青年时有了些许变化,边关的风霜将他的轮廓磨得愈发锋利,是让人望而却步的凌厉英俊,那双深邃眼瞳里此时只剩温情。满姐儿却不会被他这幅英俊皮囊迷昏了脑袋,小娘子煞有其事地皱起眉头,两根小指头搓了搓,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哦!我知道了!”
看着女儿的可爱样,赵庚脚步愈发轻快:“满姐儿知道什么了?”有时候他也很能理解妻子,这么可爱的满姐儿,气到跳脚的时候更是萌得让人心头发软。满姐儿大声道:“阿耶是坏人,就想看我和阿娘狗咬狗!”
赵庚前脚刚跨进兰台院的院门,眼睛下意识地在扑满花香的庭院里搜索那道熟悉身影,下一瞬便听到女儿气呼呼的话,一时间哭笑不得。
“满姐儿,你真的该上学了。”
满姐儿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才三岁呀!怎么能吃上学的苦呢?
阿耶真的太可怕了!
兰台院里有棵老槐树,堪称巍峨的树冠在夏日里也能投下一片偌大的阴凉地,隋蓬仙正躺在竹榻上昏昏欲睡,听着他们父女俩的动静,也没动弹,还把丝帕往脸上一盖,摆明了不想搭理他们俩的冷酷态度。他们爷俩才是大狗咬小狗呢!
隋蓬仙想起身上那几个牙印,不大高兴地抿紧了唇。
满姐儿急急忙忙地从赵庚怀里蹦了下来,哒哒哒地跑到隋蓬仙面前求救:“阿娘,我不要上学!”
隋蓬仙装死。
满儿现在已经忘了和阿娘吵架的事了,现在她满心满眼都是对上学的抗拒,见阿娘不理她,手脚并用爬上了竹榻,趴在隋蓬仙身上使劲儿晃她:“阿娘阿娘阿娘救救我救救我—”隋蓬仙一时间不知道不知道自己待会儿是被压死的,还是被吵死的。
赵庚站在一旁,看着盖在妻子脸庞上那条轻薄的丝帕被小蛮牛一样的女儿扭得来不断晃动,从她脸上慢慢滑落下去,露出嫣红的唇和精巧的下巴。他想起刚刚路过的池塘边抱蕊泛红的芙藻。
满姐儿正扭得起劲儿,猝不及防又飞了起来,她在半空中不停地扭动四肢,活像个愤怒的小王八。
逃出生天的隋蓬仙哼了一声,重又把丝帕搭在脸上,以沉默铿锵有力地表达对父女俩的不满。
想起昨夜的孟浪,赵庚咳了咳,三言两语哄好女儿,叫乳母抱着她去厨房看冰碗做好没有。满姐儿一听有冰碗可以吃,立刻与赵庚化敌为友,欢欢喜喜地拉着乳母的手走了,转身时还不忘强调:“不给和我闹别扭的人吃哦!”
隋蓬仙嗤了一声。无知小儿,她刚刚已经偷吃过一个了。
现在一点儿都不馋。
古灵精怪的小娘子蹦蹦跳跳地走了,庭院里的其他女使早已熟练地退下,把地方留给夫妻俩。
“怎么不说话?”
赵庚坐在竹榻旁,身高八尺的武将一落座,原本十分宽敞的竹榻顿时显得狭隘起来,甚至还发出了一声不堪其重的嘎吱声。
隋蓬仙听到这阵动静,想起昨夜的辛劳,心里更是窝火,抬起脚就要踹他,却被赵庚轻而易举地握住了脚踝。
裹在细绫袜下的脚链被他一摸,生出些灼烫肌肤的怪异感。
隋蓬仙使劲儿抽回了脚,仍不想与他说话。
“没取?”
听到他意味深长的话,隋蓬仙躺得直挺挺的,装死。
她怎么好意思说因为腰太酸、腿心更酸,根本够不着那根细到让人抓狂的脚链。
见妻子不搭理他,赵庚也不恼,缓缓俯低了身子,这样犹如玉山倾颓的压迫感沉甸甸地朝她袭来,隋蓬仙正要扯下丝帕怒斥老东西不是个东西,唇上却忽地一软。
赵庚隔着丝帕,衔住了那两瓣方才惊鸿一瞥的唇。
隋蓬仙原本硬挺的腰肢很快便被他亲得软成了一团春水。
赵庚将丝帕拿来,露出一张明珠生晕的妩媚脸庞,她的眼角还沾着湿漉漉的水色,这样安静看着他的时候,很能品出些含情脉脉的意味。
隋蓬仙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被他搂在怀里,还想发脾气,但身子已经软了下去,她撇了撇嘴,也就没再嘴硬。
夫妻俩静静坐在树荫下的竹榻上,享受着片刻的宁静。
直到满姐儿兴高采烈地捧着冰碗回来,隋蓬仙才软绵绵地支起身子。
亲嘴挺累人的,她现在又有点儿馋了。
“乖乖,快让阿娘吃一口。”
满姐儿有些犹豫,她好像还没和阿娘和好呢,但是阿娘叫她乖乖……
正当满姐儿踌躇之际,她手上的瓷盏一空。
赵庚在母女俩如出一辙的愤怒眼神中面不改色地吃掉大半冰碗,从女使手里接过一个新的勺搭在所剩无几的冰碗上,递给女儿:“去屋里吃,别让馋猫看见。”
馋猫隋蓬仙:.…她就不该剪掉她的指甲!看她不把老东西挠个满背生花!
满姐儿看着缩水了很多倍的冰碗,眼里包着一泡泪,却不敢做声,抱着冰碗哒哒哒地跑回了屋。
还好剩一点点,还有得吃!
隋蓬仙踹了他一脚,这回赵庚没躲。
“馋的不是猫,是狗。”隋蓬仙想起不久前女儿那句狗咬狗,冷笑一声,“还是只老馋狗。”
妻子时常用年纪大这件事攻击他,赵庚习以为常,不痛不痒。
“你方才不是吃过了么?”赵庚平静地看着她,“还撒了酪浆和荔枝。”
隋蓬仙下意识捂住嘴,这老东西,狗鼻子?赵庚像是知道她心里在嘀咕什么,骨节分明的手指理了理她像花萼一样随意落下的裙摆:“不是闻出来的,是尝出来的。”
隋蓬仙想起刚刚那个吻,又想踢他了。
赵庚顺势把她拖到离自己更近的位置:“再亲一下,就当你吃过第二碗了。”
被亲得唔唔叫的隋蓬仙震惊地瞪大了眼。
幸亏赵庚没去从商,不然商人的名声定会被他搅和得发烂发臭!
赵庚并不能长年待在汴京城,哪怕他归京,待在军营里的时间仍比他在家的时间要长得多。赵庚对妻女很是愧疚,夜里时也就愈发卖力。隋蓬仙艰难地从混乱的床榻间摸出一条柔软的兜衣,准备堵住那张比满姐儿还要喋喋不休的嘴。赵庚在那片泛着艳丽粉色的靡丽肌理上落下最后一个吻,从牙齿咬住细细的绳,把兜衣从妻子手里抽走。隋蓬仙眼看着凶器被夺,气得身上来了劲儿,一个泰山压顶,把人压在了下面。
今天反攻得好像有些太过容易了。
战无不胜、英武无俦的将军好整以暇地躺着,还不忘点了点她垂下来的几缕发丝。
“嗯,就像刚刚那样,用些劲儿。”
隋蓬仙看着他含笑的脸,气得哼唧一声,软绵绵地倒在他身上。
赵庚脸上笑意更浓,顺势搂住她纤细的腰。
隋蓬仙趴在他心口,听着一声又一声稳健有力的心跳,慢慢合上眼。
老东西,还挺好用。……赵庚接到旨意,三日后须得返回边疆。将士们出了大帐,他坐在椅子上,凝望着那张明黄圣旨。
保家卫国,驱逐鞑虏,乃是他毕生的使命与责任。
但……
想到妻女的笑脸,赵庚心中一滞。
这夜他回去得晚了些,见兰台院里灯火通明,女使们抱着各式各样的东西忙得热火朝天,他走进屋里,见妻子正坐在罗汉床上,脸上贴着个奇奇怪怪的东西,据她所说,那是谢夫人独独只做给她一个人的美容圣物,唤作什么百花膜。
“你回来了。吃过饭没有?”
十分家常的一句问候,赵庚想起那张圣旨,喉咙微滚,点头。
“这是在收拾东西?你要和谢夫人去郊外的庄子上小住吗?”
隋蓬仙瞥他一眼:“老东西,你心机好深。”
赵庚不解。
“你就是想听我亲口说我要跟着你一块儿去边疆才高兴才满足是吧?”隋蓬仙哼了一声,“看在你这么呕心沥血煞费心思想要听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说给你听吧。”
赵庚一时愣在原地。
她是要跟着他一起去边疆?
“边疆很艰苦,没有时兴的胭脂水粉,没有华贵的珠玉首饰,也没有和你知心的朋友。”
隋蓬仙满不在乎:“可是你在那里啊。”
赵庚抿了抿唇,喉间发渴。
“至于其他东西,哼,我有的是钱,不用你操心。”有死丫头在呢,她不舍得让她没有胭脂水粉用的。
隋蓬仙十分乐观地抬起头,却见赵庚用一种分外柔软的眼神看着她。
她忍不住揉了揉胳膊。
“从前是老皇帝疑心重,如今情况不是不同了么……”隋篷仙嘟哝着环住他的腰,把脸靠在他腰腹上,“难道在你心里,我真的是那种狠心让自己守活寡的傻女人?”
赵庚忍不住笑了。
隋蓬仙低声道:“若是我不喜欢你,我在哪儿都能过得逍遥自在。但是没有你,富贵无极的汴京于我来说,也很无趣。”
话音落下,久久没有人应答。
隋蓬仙半羞半恼地抬起头就要骂老东西不识抬举,却正好撞进一个炽热的吻。
“我很开心,仙娘。”
隋蓬仙被他吻得险些喘不过气。
高兴就高兴吧,都老夫老妻了老东西还亲得那么激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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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与娇娇》娇嗲美貌大小姐x人夫力爆棚大将军·赵庚在二十五岁这一年大败北狄,得封国公,是胥朝凛凛当空的一颗将星。他归京受封,等着他的,还有一桩娃娃亲。家中老母与七大姑八大姨皆对他的未婚妻赞不绝口。都言隋娘子晔兮如华,温乎如莹,又出身忠义侯府,与他最是般配,再登对不过。就是比他小了八岁,难免娇气些。赵庚皱眉,老夫少妻,成何体统?他不愿娶个娇小姐回家供着,本想拒绝。他的未婚妻,却自己找上了门。·隋蓬仙看着面前的男人,高傲地昂起头。虽然岁数是大了些,但长得好,身材好,还不着家。隋蓬仙勉强满意,但她有三个条件。“第一,嫁给你之后,你必须让我成为整个汴京最风光的女人。”“第二,闺房之内,夫妻之间,你都得听我的。”“第三,我不生孩子,也不许别人给你生孩子。”隋蓬仙昂起美艳无双的脸,矜持道:“就这些了,你都答应,我便嫁给你。”赵庚当然看出了她娇蛮语气下的紧张。常年与风霜刀剑为伍的将军,从未见过开得这样明艳灼灼的花。鬼使神差的,他点了头,说好。隋蓬仙一下便笑了。“好吧,看在你非我不可死心塌地没了我就痛苦到不可自拔的份上……”“我就勉强同意嫁给你吧。”赵庚默然。他忽然感觉,自己的婚后生活,会非常精彩。赵庚摘下了汴京开得最美的那朵牡丹,将她捧在掌心,让她长开不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