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丽山乡》 第15章 突发暴雨 在县医院,大夫给陈秀丽抽血化验,还拍了一张ct。无论是周建军还是陈秀丽,都是第一次看到那代表生命的小小胚胎。 预产期是明年的9月5号,县医院的大夫看周建军忙前忙后,对待陈秀丽特别体贴,就建议他们等到6个月的时候再过来查一下。 周建军却尤嫌不足,问大夫,是否需要吃些补品。 大夫笑着说,“平时多吃点好的,加强营养,也要注意运动,有种叫做叶酸的营养补充剂,可以适当吃一些,不过,我们这里没有,省城的药房才有卖的,你们条件要是允许就买点。” 陈秀丽一听这么麻烦,直言作罢,现在的日子比先前在陈家不知好了多少,她整个人都胖了十几斤。 周建军却放进了心里,从县里回来就去了他的父母家打电话。 大概一个星期左右,路过村里的客车给捎来了一包叶酸片。 王萍听说了这事,坐在家里抱怨,“我生了三个孩子,从来没听说过还得补什么酸片,喝点醋不行吗?想当初她还不愿意嫁人,你们看看,她现在日子过得多好。” 陈立业现在已经上了高中,接触了更多的人和事,他知道姐姐牺牲了什么,“姐姐现在过得还行,是因为姐夫是个好人,她要是没摊上家里的事,现在像王静姐那样读大学,以后会过得更好。” “小兔崽子,你胡说什么,还不是为了你。”王萍恼羞成怒。 陈立业低下头,闷声道:“的确是我对不起她。” 王萍刚刚起来的怒火,瞬间熄灭,讪讪地说,“一家人,有什么对不对得起的,她现在过得好就行呗。” 因为陈秀丽怀孕,趁着天还没冷,周建军把家里又整修了一遍,换上了更保暖的铝合金门窗,西边的屋子被改成了两间房。 陈秀丽笑他,孩子还没生出来,倒是把房间准备好了。 这一年的春节,周家过得格外热闹,一直在外读书的周家小二带着对象回来了。 周家小二大名叫周博文,他从小就对得起自己的名字,博闻强识,学习特别好。周炳仁曾无数次怀疑,家里老大学习差劲,都是因为名字没有取好。 小二的对象家也是新图县的,不过离黄泥岗比较远,她和周博文是高中同学,两人大学也在一个城市,都读了研究生,现在等着毕业。 齐凤英对这个研究生儿媳妇满意得不得了,忙前忙后,生怕有一点怠慢,破坏了这一桩亲事。 陈秀丽对上周博文和未来的弟媳有种天然的敬畏感,周建军说她不是敬畏他俩,而是在敬畏知识。 陈秀丽豁然开朗,她由衷地认识到,虽然周建军堪堪小学毕业,但是见识与眼光远在他那个当了校长的亲爹之上。 时间就像那太子河的潺潺流水,不急不缓,却从未停歇,冬去春来,转眼间又到了夏季。 此时,陈秀丽已经怀孕7个多月,肚子日益大起来,腰身却不显粗壮,四肢依然纤细,村里人看见了和她开玩笑。 “大军天天变着花样给你做饭,咋还不见胖呢,都吃哪里去了。” 陈秀丽笑呵呵回话,“我就这个体质,长孩子,不长我。” 起初陈秀丽也担心过,老一辈人都喜欢要个胖孩子,她没有经验,自己一直不长肉,她也怕对孩子不好。去了县医院检查,一切正常,她才放下心来。 七月山区多雨,有时候明明天气预报是大晴天,却转眼间乌云密布,下起一阵急雨。 这天,周建军接了一个急活,陈秀丽看着天上正在长上来的云彩,没来由地心慌起来。 “这天说下雨就下雨,要不别去了,雨天路滑,我有点担心。” 周建军捏着陈秀丽红润的脸蛋,“是个老主顾,我都答应了,不能撂挑子不干,人家来不及另找人。” “那你小心点,要是雨大就停下了,等小了再开。”陈秀丽声音发闷,也不知道是不是到了孕晚期,最近的她特别粘人。 周建军自然享受陈秀丽全身不舍的状态,心里的满足感仿佛要叫嚣着破体而出。 “再有一个多月你也快生了,我抓紧时间再干几天,然后就天天在家陪你,咱们去县医院生,不用村里的接生婆。” 陈秀丽点点头,依依不舍地把他送上了车。 周建军一路风驰电掣赶到客户处,这是一个搞批发的大批发商,新图县下辖的十几个镇子上的批发部,都从他这里拿货。 工人们七手八脚地装了满满一车货,周建军拉上雨布,开足马力上了路。 他这次的目的地是南木镇。 开出八十多公里,天上下起了小雨,想起陈秀丽的话,周建军略微降了些车速。 在雨中又开了差不多一个小时,雨势渐渐变大,隐隐有大雨的趋势,此时已经跨入了南木镇的地界,距离他要送货的批发部只有十几公里。 周建军把车速又降了降,打着双闪缓步行进。 轰隆隆,一声声炸雷从远处传来,看方位是在家里的方向,周建军小声嘟囔着,“这雨八层都下家里了。” 话音刚落,雨势陡然猛烈起来,瓢泼的大雨呈倾盆之势从天空中泄下来。周建军握紧方向盘,透过雨刷快速摆动的挡风玻璃,努力辨认着前方的路。 车灯在雨幕中显得有些无力,只能照亮前方有限的距离。他不时地检查后视镜,确保没有车辆跟在后面,撞上自己。 随着时间的推移,雨势并没有减弱的迹象。能见度越来越低,只有不足十米,好在他已经看见了南木镇的大桥,他要送货的批发部就在桥下的不远处。 周建军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坐姿,再次集中精神驾驶。车子缓缓驶向大桥,雨势又大了,能见度更低,周建军的视线变得模糊,只能隐约看到大桥的轮廓,他打开了所有的车灯。 他小心翼翼地在桥上爬行,就在这时,突然一声巨响,车身剧烈摇晃起来。周建军惊恐地发现,桥面断了! 第16章 惊天噩耗 周建军心跳加速,他本能地踩下了刹车,但已经太迟了。大桥的断裂处迅速扩大,在他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车子随着断裂的桥面开始倾斜,然后是不可逆转的坠落。周建军的眼前一片混乱,水声、风声、金属扭曲声,交织成了一首令人绝望的引魂曲。 在车子坠入洪水的瞬间,周建军试图解开安全带,但强大的冲击力已经让他无法动弹。冰凉的洪水迅速涌入车内,无情地吞噬了一切。周建军感到自己的意识在迅速模糊,他想要呼救,但水已经堵住了他的喉咙。 在最后的时刻,周建军的脑海中闪过了陈秀丽的笑脸。 周家在周建军出事两天后接到了县公安局的电话。 那天周建军刚走没多久,黄泥岗就下起了特大暴雨,陈秀丽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雨,这么响的雷。 黑压压的乌云像是化不开的墨,遮云蔽日,把白天变成了黑夜,一道道闪电伴着一声声巨响划破天际。 大雨从天空中倾泻而下,根本看不见雨滴,整个天幕好像一座巨大的瀑布,无情地肆虐着无穷无尽的雨水。 大队的广播穿过雨幕落进每个人的耳朵里,刘书记告诉黄泥岗的村民,这等雨势再下一个小时,大河里的水就会进到村子里。他让大家做好随时撤离的准备。 陈秀丽托着沉重的身子,打包了两条毛毯,又装了点糕点,她还从未经历过洪水,心中不禁有些发毛。 一个小时后,那有如浓墨的天空,突然云销雨霁,彩彻区明。黄泥岗的老人纷纷走上街头,口口声声传颂着黄泥岗风水好,是个宝地。 陈秀丽暗暗松了一口气,却怎么也想不到,黄泥岗虽然幸免于难,但那滔天的洪水却在下游,冲垮了南木镇的大桥,也带走了周建军的生命。 县公安局的高警官瞥见陈秀丽硕大的肚子,原本准备好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尸体在洪水里泡了两天,已经很难看出原本的样貌,他们在车里找到了周建军的驾驶证,也询问过当天装车的司机,衣服都能对得上。 高警官把周炳仁拉到一边,建议由他进去认尸。 周炳仁面色茫然看向自己的妻子,“他说让我进去认尸?我是不是听错了?” 两天中,陈秀丽心中一直悬着的那根线断了,她一个趔趄坐到地上,一旁的女警眼疾手快把她扶到了椅子上。 齐凤英对高警官怒目而视,“你们警察说话要负责任,我们家里还有个大肚子的,出了事算谁的。” 高警官看了一眼六神无主的陈秀丽,虽于心不忍,还是道出实情,“车牌还有车上的证件,都表明车主是周建军,还请家属节哀顺变。” 陈秀丽猛然起身抓住高警官的胳膊,好似抓住一棵救命稻草,“尸体是在车里发现的吗?如果不是,那只能证明车子是他的。” “的确不是在车里发现的。”高警官实事求是,“不过我们已经询问过当天装车的工人,衣物也是一样的。” “我不相信!”陈秀丽抓住高警官的胳膊,因为太过用力,留下一道道红痕,“衣服也会有相似,我不相信,你带我去看。” 高警官忍着胳膊上的疼痛,柔声劝说,“这位家属,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你现在这个情况,实在不适合,还是让男家属去吧。” “我去!”齐凤英挡在周炳仁前面。 “这位女家属。”高警官犹豫片刻,“因为尸体在水里泡了两天,所以。。。” 齐凤英打断他,“我是医生,我有心理准备,里面的一定不是我儿子。” 齐凤英跟着高警官去认尸,周炳仁和陈秀丽等在门外。 不多时,里面传出了齐凤英的嚎啕大哭,“我的儿啊!” 陈秀丽晃了晃身子,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陈秀丽再次醒来,是在县医院的床上。周炳仁和齐凤英都不在身边,王萍正一脸焦急地等着她。 “妈。”陈秀丽满脸泪水。 王萍拍着大腿,一块跟着掉眼泪,“我的老天爷,你这是啥命啊?” 哭了一会,王萍走到门口,见没什么人,转头压低声音,对陈秀丽说:“这孩子你不能再要了,把他做了。” 陈秀丽停止抽泣,不解地看向王萍,“妈,你在说什么?” “秀丽,你听妈说,这孩子现在不要还来得及,等生出来,你带个拖油瓶日子怎么过呦!” 陈秀丽看着王萍,像打量一个陌生人。 “我知道你对我不满,但妈是为你好,你才20出头,以后路还长,总要再找一个人,有了孩子想找条件好的,没那么容易。” 本就沉浸在丧夫之痛中的陈秀丽,听见王萍的话,更加伤心,结婚这几年周建军对陈家比对自己父母家还要好,陈秀丽替他不值。 “妈,你别说了!我不想听!”陈秀丽捧着肚子,哭喊着,“这是我和大军的孩子,我一定要生下来!” 陈秀丽的哭喊声引来了大夫,“家属注意孕妇情绪,她不宜再受刺激。” 王萍拉过大夫的胳膊,“大夫啊,我就是问问,没别的意思,像她这个月份,还能把孩子做了吗?” 医生看了一眼病床,总算明白了陈秀丽为什么会情绪激动,她对周建军很有印象,挺好的一对小夫妻,摊上了这样的事,纵是见惯了生死离别的医生,也不由得感慨造化弄人。 “她很快足月了,法律有规定,不能随意引产。” 见医生如是说,王萍终于不再提了。 到了晚上,周家父母回到了病房,一进屋,齐凤英就趴到陈秀丽的床边,声泪俱下。 “秀丽啊,大军对你怎么样,不用我们多说。这是他唯一的血脉,你一定要把他生下来啊。” 陈秀丽抚摸着肚皮,含泪点头,“妈,我会好好的,把他生下来。” 齐凤英抹着眼泪,“妈知道你还年轻,你放心,孩子生下来后,我们老两口养,以后你碰到合适的想再嫁,我们老周家绝不拦着,什么时候想孩子了,你就回来看他。” 第17章 周怡君 齐凤英这样说主要是为了安抚王萍,同为当妈的,王萍是什么心态,齐凤英心知肚明。此刻陈秀丽正是六神无主的时候,很容易听信王萍的只言片语,放弃肚里的孩子。儿子已经没了,她必须要保住孙子。 果然,这颗定心丸吃下来,王萍僵着的脸色缓和了很多。 陈秀丽在医院呆了两天,在这期间,周家父母在公安局办好了移交手续,把周建军的尸体送去火化。 等他们回到黄泥岗时,得到消息的村里人一排排等在村口,周炳仁抱着儿子的骨灰盒下车,后面还跟着大肚子的陈秀丽。 此情此景,在场众人无不动容垂泪,走时还是挺拔的大好儿郎,不过几天,就化成了一捧骨灰,装进了不过一尺见方的盒子里。 周建军的葬礼,陈秀丽没有参加。办丧事人多,齐凤英担心陈秀丽触景生情,对身体不好,把她接到了自己家,还找了黄泥岗最好的接生婆吴奶奶陪她。 吴奶奶也是个寡妇,丈夫三十七岁时得胃癌走了,留下4个儿子和一座铁匠炉,当时老大也不过才16岁。 吴奶奶以一己之力把4个儿子带大,还让大儿子撑起了铁匠炉,在那之后还都给他们成了家,堪称黄泥岗的女中豪杰。 丧事的喇叭声若有若无地传到屋里,陈秀丽默默流着眼泪。这些天她不知哭了多少次,嗓子早已哑得说不出话,牙龈也因为急火攻心,肿得不成样子,左边的腮帮子高高隆起。 她已经好几天没有吃饭了,每顿饭什么样端上来,又什么样端下去。 不管旁人怎么劝,她只是滴滴答答地掉眼泪。 吴奶奶让陈秀丽侧卧着,把她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孕晚期用这种体位对心脏的负担最轻。 “大军啊,还太年轻,走得是可惜了。”吴奶奶轻轻抚着陈秀丽的头发,“可是啊,人来到世上,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原本也不由咱们自己做主。赤条条地来,孤零零地走,谁的一辈子都是这样的。” 吴奶奶温暖的大手擦着秀丽的眼泪,“还好,你肚子里还有个娃娃,有了这个娃娃你就有了念想,大军在人间也就没白来一趟。” 陈秀丽双眼含泪,颤抖着双唇点点头。 “我知道你伤心,跟天塌了似的,可是咱们的日子还得往下过。你不是个心路窄的人,大军明儿就送葬了,这辈子他到头了,你和孩子的路还长。七七四十九天轮回台一转,一碗孟婆汤下去,前尘尽消,他就换了一个人。往前看看吧,孩子。” 陈秀丽在吴奶奶的絮絮叨叨中,慢慢合上眼睛,终于睡了这几日以来的第一觉。 八月份的一个清晨,陈秀丽发动了,因为已经放暑假,妹妹陈秀玲搬来陪姐姐一起住。陈秀丽老早嘱咐好了秀玲,她要生了时该怎么办。 陈秀玲把陈秀丽扶到了炕上,然后拉上窗帘,“姐,你别害怕,我去给你叫人。” 说完,她像小鹿一样跑出了院子。 十几分钟后,吴奶奶,王萍和齐凤英一前一后赶了过来。三人进到里屋,做好分工,各自忙活开来。 陈秀玲守在大门外,听见里面姐姐低低的呻吟,小小的脑袋闪过大大的问号,生孩子为什么会痛呢? 吴奶奶不愧是远近有名的接生圣手,上午十点多,一声婴儿的啼哭打破了这一方小院的宁静,陈秀玲悬着的心落了地。 她笑着打开里屋的门,一阵血腥气扑面而来,陈秀玲皱了皱眉头,只听见吴奶奶慈祥的声音在说。 “是个姑娘,白白胖胖,三分像大军,七分像秀丽。” 吴奶奶熟练地擦干小婴儿身上的血污,把孩子递给齐凤英。 齐凤英当场脸色就有些挂不住,难掩失望,“怎么是个姑娘,上次查说是个小子呀,这还能变了?” 吴奶奶好心开解她,“什么年代了?姑娘小子都一样,你家这个情况,姑娘更好。” 齐凤英陪着笑,“主要是想给大军留个后,不过你这么说也对。” 此刻陈秀丽早已经累得虚脱,只搭了一眼孩子便沉沉睡了过去。 陈秀玲看着辛苦遭罪的姐姐,又看看面露不满的齐凤英,心中升起一股子怨气,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像妈背地里说的那样,不要这个孩子。 齐凤英只在开始的时候照顾了几天,后来便推脱医院里有事走不开,不来了。王萍知道后,虽不情愿,还是骂骂咧咧地接过照顾的差事。 “你就是好骗,我说什么了?当初说得好听,现在月子都不管,以后你们娘俩有罪受了。” 陈秀丽抱着孩子,逗着她,也不在意王萍说什么。 陈秀丽给这个女娃取名周怡君,她说这是周建军留给她最好的礼物。 快出月子的时候,王萍看周家那边自打自己过来照顾以后,除了送来两只老母鸡和100只鸡蛋,再没有任何表示,心中不禁有些慌了。 “大军是给人拉货出的事,按道理是有赔偿的,县里那边赔多少你知道不?” 陈秀丽停下晃孩子的动作,赔偿一事的确是有,不过她当时伤心欲绝,还怀着孕,所有这些事都是由周父处理的,她只记得周炳仁提过一次,说那个大批发商在新图县很有势力,赔偿的事很不乐观,一时半会没什么结果。 “应该是还没结果,我公公先前说过一次。” 王萍心中叹气,感慨大女儿书读得倒是顶呱呱,人情世故却是半点不懂。倘若是生了个儿子,周家还有可能把赔偿留给她,现在只生了个女儿,人家周家还有个儿子,这钱到底给谁就说不准了。 “等你出了月子,去问问你公公,这钱到底给没给,你这孩子都生了,那钱是大军的买命钱,你不问,对得起孩子吗?” 陈秀丽点点头,王萍虽然市侩,但的确是为了她们娘俩好。 出了月子的第二天,陈秀丽抱着周怡君来到了周炳仁家,这时候刚好是晚上7点多,正赶上周父周母吃晚饭。 第18章 让她把孩子送人 见陈秀丽不请自来,主动上门,齐凤英眼中先是闪过一丝错愕,然后很快换上笑脸,招呼她进屋坐下。 坐下后,齐凤英没有问陈秀丽是否吃了饭,也没有看她怀里的周怡君。 陈秀丽心中凉了半截,已然明白了齐凤英的态度,她干脆开门见山道明了来意。 周炳仁对她的态度和过去倒没什么区别,只是还是那套说辞,“那边也不说不赔,就让我们等着,为这事,光县里我都跑了七八趟,每次都是无功而返,我估摸着多少能赔一些,但肯定也不会太多。” “爸,要不你把那边的地址给我,我去找他们,我抱着孩子过去,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孤儿寡母的,李光头怎么说也是有头有脸的人,总不能赖账。” 未等周炳仁说话,齐凤英在一旁开了腔,“秀丽,你还是别去了,那李光头可不是个老实且,黑白两道都有他的势力,咱们普通人心软,看见孤儿寡母的有怜悯之心,他才不管这个。这事还是让你爸处理,等有了结果,妈一定告诉你,你放心,他赔多少,我都给你。” 见婆婆这么说,陈秀丽也不好再坚持,抱着孩子回了家。 等她走后,周炳仁满面愧色,将一杯散白一干而尽,“这么办事对不起大军,那毕竟是他的亲骨肉。” 齐凤英冷着脸,面露不悦,“你也没说错,那钱是没到咱们手里,李光头虽然答应了给咱们8万块钱,可也只是嘴上说说,这钱没到手,谁知道是真是假?” “万一,”齐凤英为自己找了一个看似合理的理由,“最后没有这些钱,我们却和她说有8万,她也得怀疑是被我们私吞了,左右都得落埋怨,还不如钱到手了再说。” 周炳仁抚面长叹,“你也不用说这话哄我,你打的什么主意我知道,前几日你接小二的电话我听到了。” 齐凤英恼羞成怒,推了周炳仁一把,“知道了你还装好人,我也是没办法,小二要在城里买楼,这不是几万块就能打发的。如今我们就剩这一个儿子,不紧着他难道紧着那俩外人?不用这个钱,你拿什么买?靠你的画,还是一个月那千八百的工资?我只要一想到有个那么大窟窿等着我,晚上都睡不着觉。” 周炳仁被妻子一顿抢白说得哑口无言,除了叹气还剩叹气。 白露过后,下了一场秋雨,天气凉爽了起来,到了捡蘑菇的时候。 恰逢周末,陈秀玲被姐姐陈秀丽抓了壮丁,留在家里看着还不到两个月的周怡君,她挎着大筐进了山里。 大青山是有名的蘑菇产区,山上光是能吃的蘑菇不下几十种,其中有名贵的比如猴头和松树伞,可以卖到上百元一斤。 嫁给大军这几年,虽然十指不沾阳春水,享了几年清福,但陈秀丽仍然愿意往山里跑,春天的野菜,秋天的蘑菇,哪一季她都没有放过。只不过那时候更多的是为了嘴上的一口吃的,现在再往山里跑,当然也是为了一口吃的,却全然不是原来的意思了。 周建军人不在了,给陈秀丽和孩子留了一笔不大不小的存款,一共有6万块钱。这笔钱陈秀丽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不到万不得已,她绝不会用。陈秀丽相信,只要靠着大山,凭借自己的双手,她一定能养活得了自己和孩子。 在山里走了两个多小时,陈秀丽的乳房涨得有如石头,她的奶水好,完全够周怡君吃。她找了一处隐蔽处,洗干净手,撩开衣服,把奶水挤到早已经准备好的瓶子里。家里有冰柜,每日多出来的奶水,陈秀丽都会把它挤出来,标好日期冻上。 乳房空了以后,陈秀丽轻松不少,行动更自如了。她灵巧地穿梭在林间,大筐很快满了。没有遇到猴头菇,不过捡了不少松树伞,榛蘑。陈秀丽喜欢吃松树伞,不过最爱捡榛蘑,因为遇到了就是一大片,省时省力。 傍晚时分,陈秀丽满载而归,因为挂念着家里的周怡君,她脚下生风。 刚跨进院子,陈秀玲迎了出来,小声和她说,“你婆婆带了个不认识的女人来,等了半天了,这会正逗着君君。” 陈秀丽在院子里洗了手,脱下外套,一进到里屋就看见一个打扮极其精致的女人,正抱着周怡君乐开了花。 对方见到陈秀丽,夸赞道:“这孩子养得真好,白白净净的,真好看。” 陈秀丽接过孩子,“我先去喂奶。”一转身出了里屋,去了西屋。 周怡君闻到了独属于妈妈的气味,兴奋地挥舞着小手,一张小嘴吸吮着乳汁,看样子是饿坏了。陈秀丽边喂边哄,很快把她哄睡着了。 陈秀丽把孩子放到了西屋的炕上,对于婆婆带来的女人,她差不多猜到了对方的来意。 果然,陈秀丽刚从西屋出来,齐凤英就把陈秀丽拉到了一边。 “秀丽,刚刚那个女的你也看见了,别的不说,单看那穿衣打扮,就不是普通人家,比咱们在电视里看到的还要时髦漂亮,对不对?” 陈秀丽点点头,这个女人一看就是有着良好的教育背景,家庭条件极好。 “她是我同学的女儿,唉,可惜了,不能生。”齐凤英不好在人前说这些,引着陈秀丽去了院子里。 “我同学当年分配工作比我好,去了县里,后来当上了县医院的院长。她呢,嫁得也好,老伴是县里人事局的局长,只生了这么一个女儿,千宠万宠长大的。现在在市里的银行工作,她对象干什么,我倒是不清楚,不过家里条件是不能差了。什么都好,只可惜,她不能生,这些年北京的大医院看了,老中医也看了,现在年纪也上来了,就琢磨着领养一个。” 陈秀丽一边听着齐凤英的话,一边把一大筐蘑菇倒在了台阶一旁的水泥台上,开始挑蘑菇。 “妈,是让我把君君给她?”陈秀丽眼睛没离开手上的蘑菇,低着头问。 第19章 有人偷孩子 齐凤英从语气中察觉出陈秀丽待她态度的微妙变化,脸色不免有些讪讪的。 “我也是为了你们娘俩好,他们家条件那么好,君君去了就成了城里孩子,你也没了负担,这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陈秀丽把蘑菇上沾着的草叶,枯枝拿掉,再把它们分好类,一样儿一小堆,形成一个个小小的蘑菇山。 “再好,也不是亲妈。” “我知道你舍不得孩子。”齐凤英再劝,“俗话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君君过去了有了更好的家庭环境,将来也会有更大的出息,你看电视里城里的孩子,从小就学钢琴,学舞蹈,你难道不想让孩子过那样的日子?” “是啊,亲家母说得太对了。”王萍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想来是陈秀玲回家说了什么。 “君君找了一个好人家,你也减轻了负担,孩子将来也不用在农村吃苦受罪。” 陈秀丽看了母亲一眼,表明自己的态度,“君君是我和大军的孩子,我不会把她送给任何人。” “你这孩子怎么说不听了。”王萍急了,也不管齐凤英是不是在场,直接说道:“你带个拖油瓶谁还愿意要你?女人总要找个人嫁,不趁着年轻难道等到岁数大?” 说完后,王萍又觉得当着齐凤英的面,这么说多少有些不合适。她有些不好意思,“亲家母,你别怪我说话难听,我也是为了孩子打算。” 齐凤英完全一副理解她的态度,“亲家母说哪里话,咱们呀都是为了孩子好,就是我家大军没那个福气,也对不起秀丽,所以我才想着别耽误了她。” 三言两语把王萍说得眼圈发红,两人达成统一战线,不住地劝陈秀丽。 陈秀丽被她二人的狂轰滥炸激起了几分火气,语气不免生硬起来,“你们不用劝了,凭着我自己也可以把君君养大,不用靠别人。” 王萍气她太天真:“听人劝吃饱饭,孩子长大以后,吃穿,上学,哪样不花钱?你一个人靠什么养活她?” “我有手有脚,家里也有地,怎么就养活不了?” 齐凤英见陈秀丽态度坚决,不免怀疑到另一桩事上,“秀丽,是不是大军留下了不少存款啊,要是这样,你们生活没有后顾之忧,妈也就不劝你了。” 听见齐凤英这样说,王萍眼睛也不禁亮了起来。 陈秀丽不慌不忙,转身进了西屋,从抽屉里拿出一张邮政储蓄的存折。 “这是大军的折子,我还没来得及去银行把钱取出来,一共就剩8000块钱。他在的时候每年的确不少挣,可是他换了新车,去年还修了房子,都花出去了。” 这是陈秀丽一早准备好的托词,自从上次察觉到齐凤英对周怡君态度的变化,她就明白了,先前所说的由他们老两口养活孩子的话早已经是过眼云烟。 陈秀丽其实从未打算让周父周母去养孩子,只是说与做的南辕北辙难免让她心寒。 这时候,屋里那位精致的女人走了出来,不愧是大城市的女人,说起话来和风细雨,更显得王萍的大嗓门粗鄙不堪。 “这位妹妹,孩子就是当妈的掉下来的一块肉,我理解你舍不得。我是个没福气的,这辈子当不了母亲,若是你答应了我,你就是我这辈子的大恩人。至于君君,她圆了我当母亲的愿望,我一定好好待她,只要她入了我家门,就是我的亲生女儿。” 说着,竟是要跪下来求陈秀丽。 陈秀丽连忙把她扶住,手上因为挑蘑菇蹭上的脏污,在对方雪白的衬衣上,留下了一道道黑指印。 陈秀丽有些歉意,叫了对方一声姐,“这个孩子现在和我的命差不多,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给你,不如我再帮姐打听打听,有没有别的孩子,可以领养。” 陈秀丽铁了心,不论在场人怎么劝,都油盐不进,无奈之下,齐凤英只好带着精致女人走了。 王萍长吁短叹,狠狠戳着陈秀丽的额头,“你就死心眼吧,总有你哭的时候。” 本以为此事告一段落,没成想,陈秀丽低估了人性的黑暗。 十一以后,北风呼呼地刮了起来,园子里贴着墙根种的鬼子姜抽出细长的花瓣,绽开一张张明媚的笑脸。 老话说,鬼子姜一开花,再过十多天就要下霜,冬天也就该来了。 那些长在园子里的黄瓜,豆角,茄子,辣椒,此时还颇为茂盛,但是只要被霜一冻,就会立马耷拉下来叶子,显出生命的颓势,再也回不到当初。 因此,东北农村都会在霜冻来临之前,把园子里所有的瓜果蔬菜不论大小,全部摘回家,俗称罢园。 摘回去的菜,放到仓房等比较凉爽的地方,可以保存个把月。一些勤劳的主妇,还会把吃不完的菜腌成咸菜,或者粗加工一下,冻到冰柜了,留到冬天吃。 陈秀丽喂完奶,把周怡君哄睡后,挎着筐来到园子,豆角上午都已经摘完,她现在要摘茄子和辣椒。 辣椒有很多红的,陈秀丽估摸着大概有4,5斤的样子,差不多够做辣酱。去年村里嫁过来了一个朝鲜族媳妇,教会了村里妇女做韩式辣酱,平时下饭,炒菜都很好吃。 茄子今年因为栽得晚了些,有不少还是没长开的茄子包,陈秀丽三下五除二,全都摘到了筐里,她准备一会儿给王静家送去。王婶腌蒜茄子的手艺一流,每年都会腌上一大盆,放到仓房里,一直能吃到来年开春。 等到她忙活完回到屋里时,原本还在睡觉的周怡君不见了。 黄泥岗的治安一直很好,平时吵架都很少发生,不太可能有外人进来偷孩子。 陈秀丽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恰巧看到邻居李大爷正把苞米往仓子里送。 “李大爷,刚刚看到谁来我家了吗?” 李大爷放下手里的活,“你婆婆,说给你送点东西。” 陈秀丽小跑着去了周家,周炳仁不在,齐凤英坐在屋里看着电视。 陈秀丽直接问她是不是把孩子送走了。 齐凤英连连否认,却半点也没有着急的样子。 陈秀丽当即明白了几分。“村里有人偷孩子,我要找村支书报警。” 第20章 报警抓人 齐凤英垮下脸,“报什么警?孩子是我和你妈送走的。” 居然还有王萍的事,陈秀丽又气又急。 齐凤英有些不耐烦,“你也别不知道好赖,都是为你好,孩子送去好人家,你也减轻负担,两全其美。” 陈秀丽红着眼睛,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下来。 “你为什么非要把孩子送走?若是担心我将来把孩子扔给你们,咱们现在就可以立个字据,孩子以后都不用你们操心,也不会花你们一分钱。” 齐凤英被戳中了心中的真实想法,恼羞成怒,“你这个孩子说的叫什么话?明明是为你好!真是狗咬吕洞宾!好心当成驴肝肺!” “今天要么把孩子送回来,要么我去报警,说你们贩卖人口,你们选吧!”陈秀丽主动撕下婆媳和睦相处的遮羞布。 齐凤英是个强势霸道的性子,平时见惯了儿媳妇乖巧温顺的样子,突然的强硬让她感到权威受到了侵犯。 不甘落于下风,齐凤英声音高了八度,“你妈也参与,你也想把她抓进去?” 陈秀丽态度更加强势,“不论是谁,我妈也不例外。” “那你就去报警!”齐凤英气得浑身发抖,她才不相信,陈秀丽会不顾自己的亲妈,这也是为什么她会带上王萍一起。 清官难断家务事,到时候警察也不得不和稀泥。 陈秀丽离开周家后,没有去大队,而是直接去了王静家,去年为了方便王静与家里联系,她家安装了电话。 刘德水是个好书记,可是本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原则,他未必支持陈秀丽报警,大概率会想通过劝说解决问题。齐凤英的态度坚决,再加上王萍的胡搅蛮缠,这一劝少不得要一天两天的。时间拖得越久,孩子越不容易找回来。 半个小时后,陈秀丽带着警察上门,齐凤英惊掉了手中的遥控器。 王萍见到警察,吓得六神无主,直言自己没有收钱,不算拐卖儿童,而且那是自己的亲外孙女,也没有拐孩子。 警察中有个年轻的面孔,想来是刚毕业,还一脸的学生气,他停下手中的笔,有些讽刺道:“一个是亲奶奶,一个是亲姥姥,你们可真行。” 经过警察出面,到了晚间9点左右,孩子被送回来,警察对齐凤英和王萍进行了一番教育。 那个刚毕业的小警察,骂人不带脏字,对周炳仁说:“我听说您是中学的校长,想必平时工作比较忙。不过,您不能光忙着学生的教育工作,忽视了家里。” 直把周炳仁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至此,陈秀丽和周家彻底撕破脸,陈秀丽再也没有登过他家的门,而齐凤英也从未去看过她们母女。 至于王萍,哭了几场之后,又恢复了以往的样子,她自有一种万事为陈秀丽好的逻辑自洽。 寒冬腊月,在师范大学读大三的王静放寒假了,她出落得更加漂亮开朗,陈秀丽看着她满眼羡慕。 这些年虽然王静一直在外求学,二人聚少离多,但她们的友谊非但没有变淡,反而历久弥坚。 每天早晨吃过早饭,陈秀丽就把周怡君送到王静家,她则背着工具进山,下午4点多再把孩子抱回自己家。 自从出了把孩子送走那档子事,陈秀丽再也没有把周怡君单独留给王萍。 砍柴一直是个苦差事,零下三十多度的温度下,木头被冻得嘎嘣脆,砍下来容易,想要运下来却难。长长的山道上,拉木头留下的痕迹被蹭得又黑又亮。 陈秀丽个子小,力气小,大的木头拉不动,只能捡些旁人不要的细小枝桠。即便这样,积少成多,临近过年之前,她也积攒了不小的一堆。 王萍听说陈秀丽进山打柴,又跑来劝她,“你为什么非要吃这样的苦哇,让村里人指指点点,老实找个人嫁了不好吗?” 陈秀丽反问她:“你怎么知道再嫁一定好?万一他家暴呢?万一再短命呢?” 陈秀丽的灵魂三问让王萍哑口无言,沉默半晌,才说出一句,“这次自然得找明白人算算。” 陈秀丽抖搂着身上的雪,“我差不多攒了一车,你让我爸开着拖拉机帮我拉回来,我给他加油。” 王萍愣住片刻,她没想到陈秀丽会和她算得这样清楚,抽动着嘴角最后也没再说什么。 春天,陈秀丽背着孩子和别人搭伙种地,地种完了,她又背着孩子进山采野菜。除了自己留着吃,分出一部分卖钱,再多余的就腌起来,或者晒干,留着冬天吃。 野菜季过了,她又背着孩子进山去刨根,白天不闲着,晚上忙着做工艺品,当年为了赚学费学会的技能,成了陈秀丽生存的倚仗。闲暇之余,她仍然不忘研究药材的种植技术,只是有些可惜,一直没有取得实质性的突破。 陈秀丽生机勃勃地活在这片她成长的土地上,屋里屋外收拾得干净清爽,园子里的小青菜脆生生的,鸡窝里每日都能捡几个鸡蛋,家里虽然没有了男人,她的日子依然欣欣向荣。 日子过得不错,她与周家的关系却没有缓和。 周怡君一周岁的那个春节,陈秀丽听了旁人的劝,主动登门去拜年,可惜,齐凤英仍然记得陈秀丽报警抓她的仇,大过年的连个笑脸都没有。 从那以后,陈秀丽彻底绝了再登周家门的心思,而周家父母也没来看过她们娘俩。 后来,陈秀丽从旁人那里知道了,齐凤英为什么会那么记恨她。那个陈秀丽见过的精致女人的老公,是周家小二周博文的学校领导。周博文研究生毕业以后留校当了老师,评职称,评先进都掌握在人家手里,齐凤英想通过送孩子卖对方一个好,并且让两家关系走得更近一些,好为自己的儿子助力。 没成想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事最后还惊动了警察,虽然周博文的工作没有受到明面的影响,但是也在那里落了没脸。 齐凤英打落牙齿和血吞,把所有账都算在了陈秀丽头上。 第21章 房产纠纷1 光阴似水,一转眼周怡君3岁了,到了能跑能跳会说话的年纪。此时王静已经大学毕业,在申南市的一所高中当语文老师,还谈了男朋友。放暑假的时候,她带着男朋友回了黄泥岗。 王静的男朋友叫徐佳明,是中医院大学的在读硕士,他看见陈秀丽满院子晾晒的药材两眼发光。 这两年陈秀丽发现卖干药材的价格更高,她都是处理好了晒干以后再卖。 徐佳明对各色药材很熟悉,他建议陈秀丽不妨去申南市走一趟,那里有很多药材商,价格比坐在家里等人收要贵上许多,如果需求量大,她自己也可以从村里收货。 陈秀丽对于徐佳明的提议有心动,但不多,主要是因为胆怯。这些年她最远的地方也只到过县里,对于大城市有一种本能的向往与畏惧,一想到与省城的人做生意,没来由的怕起来。 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齐凤英又出了一档事,这两年为了增加收入,她与人合伙在镇上开了一间药房。每次有病人她都会优先推荐自家的药房。院里的领导收了她的好处,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许是有恃无恐,上面领导来检查的时候,她仍然没有收敛,被人抓了正着。撞到了枪口上,医院想包庇也不敢,只好把她开除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王萍很快知道了,她乐呵呵地跑到陈秀丽家,幸灾乐祸和女儿说。 “她是心术不正遭了报应,怕你赖上她,连亲孙女都不认,真是老天有眼。” 对于自家妈妈对婆婆的评价,陈秀丽没有附和,不过她心里有数。 见陈秀丽只是笑笑,又埋头去粘工艺品,王萍又老生常谈起来。 “君君都这么大了,你一点想法都没有吗?总这么一个人也不是事啊?” 这几年,除去该有的礼数,陈秀丽和娘家的联系并不紧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一旦有了裂痕,再也回不到当初。 陈秀丽放下手里的活,脸色认真,“妈,这话以后你不要再问我,君君一天天大了,她会听的懂,对孩子不好。” 日子平静如流水,徐佳明的电话如一道不大不小的惊雷,打破了久违的宁静。 他回到学校以后,趁着休息时间,专门跑到医院附近的药材市场,要到不少药材商的联系方式。 电话打到了陈秀丽家附近的小卖店,平时王静给她打电话也是打到这里。 陈秀丽用小卖店借来的纸笔认真记录着徐佳明交代的每一件事。 放下电话,满屋子的村民笑得意味深长。 陈秀丽心中一惊,坏了! 这时候正是农闲时节,闲着没事的人总会聚在这里打打扑克,聊聊天。 大家满脸八卦地看着陈秀丽,“秀丽,有情况呀?你也该找个了,是好事。” “声音还挺好听的,说话客客气气的,像是个文化人。” 陈秀丽连忙澄清,“可别乱说,这是王静的对象,给我介绍两个收药材的。”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陈秀丽还专门把记下来的电话让大家看。 可惜,大家根本不相信,觉得她是拿着王静当借口。 很快,村子里有了风言风语。 一天晚上,陈秀丽正在整理做好的工艺品,周怡君在一旁玩布娃娃。 周炳仁和齐凤英上了门。 “听说你有了对象,这房子是大军的,看你们孤儿寡母不容易,我们一直没收回来,现在你既然要结婚了,房子得还给我们。” 齐凤英一开口就是语出惊人。 陈秀丽看向周炳仁,他不自然地推推鼻梁上的眼镜,错开陈秀丽的目光。 陈秀丽懂了,他也是这个意思。 尽管想把人直接轰出去,但陈秀丽还是忍住了,面色和气地对他们说。 “妈,我没有要再婚,那是小静的对象,给我介绍几个收药材的人。不信你可以问小静妈,她最清楚。” 齐凤英满脸的不相信,向来养尊处优的脸上,纹路越发的明显起来,看来开除对她的打击巨大。 “我和你爸不是老古董,咱家也不兴旧社会那一套,你有了合适的人,我们替你高兴,君君也能在完整的家庭长大,孩子也需要爸爸嘛。” 听见他们说到爸爸,周怡君跑过去抱着陈秀丽的大腿,指着墙上周建军的照片。 “君君有爸爸,君君有爸爸。” 陈秀丽鼻子发酸,抱起孩子,“君君真乖。” 齐凤英看向墙上周建军的照片,或许勾起一丝久违的亲情,语气缓和了很多,“我们也是为你好,你还年轻,总不能一直一个人,大军在地下也不会安心。” 周炳仁叹口气,轻轻碰碰妻子的胳膊。 陈秀丽抱着孩子,将他俩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是这样的,”齐凤英言归正传,“这个房子当初盖的时候,用的是我们家的地号,大军说要给钱,因为手头不宽裕,一直都没给,房子写的大军名字,属于婚前财产,和你其实没什么关系。” 陈秀丽觉得匪夷所思,“你的意思是要赶我们娘俩出去?” “话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地号是我们的,房子是大军的,让你在这里白白住了三年我们已经仁至义尽。” 陈秀丽长吸一口气,把即将涌出的眼泪逼了回去,模糊中,看到了周建军在对她笑。 “既然是大军的房子,君君是他女儿,我是他老婆,我们就有资格住在这里,房子是我们的。” 齐凤英撕下伪善的面具,冲陈秀丽喊了起来,“你和女儿都是外姓人,早晚都要再嫁出去,这是我们老周家的房子,你还想一直霸着不成?” 陈秀丽冷笑一声,问向一直沉默的周炳仁,“爸,枉你还是知名画家,文化人,现在是21世纪,男孩女孩都一样,你看村里现在还有几家重男轻女?” “那都是做做样子的。”周炳仁推着眼镜,故作深沉,“现在条件好,大家都去读书了,你没去高中,不就是因为家里穷,把机会留给弟弟吗?家产都是要留给儿子的。” 第22章 房产纠纷2 陈秀丽被戳中伤疤,无言以对。 周炳仁见状又打起感情牌,“秀丽,本来我们也不是非要把房子收回来,先前你一直住着我们也没说什么。主要是小二的小舅子要搬来咱们村里,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小二的婚事女方的父母一直没松口,要是把他小舅子的事办妥了,这婚事也就成了。” “就是,就是,我们老两口就剩这一个儿子。”齐凤英边说边哭,“这两年家里你也知道,你爸在单位是死工资,一年到头也卖不上一幅画,还得靠教人画画贴补家用,我呢又被开除了,要不是家里需要钱,我也不会豁上自己的名声!” 一番话说得要多可怜有多可怜,这个样子倒像是陈秀丽在逼迫她。 “爸,妈,你们让我和君君住哪里?这是要逼死我们娘俩啊!” 齐凤英看陈秀丽的态度,以为她的口风有所松动,“可以暂时搬回娘家,反正你也有对象,很快就要结婚了。” “我没有。”陈秀丽本能地否认,不过,很快她就明白,这只是一个借口,事实是什么样子已经不重要。 “我不会搬走的,你们死了这条心吧。”陈秀丽紧紧抱着周怡君,孩子是她与周家抗衡的勇气。 周炳仁和齐凤英见软的不行,便来了硬的,“别给脸不要脸,到时候你搬也得搬,不搬也得搬。” 一个晚上,红脸,白脸,撕破脸,全部上演一遍。 他们走后,陈秀丽一夜未睡,连夜把房产证户口本结婚证找出来,天一亮去了王静家。 陈秀丽给王静打电话,问她有没有学法律的同学,这种情况该怎么解决。 王静听到消息后直骂老周家不要脸,她很快找了一个学法律的同学,给陈秀丽吃了一颗定心丸。按照法律规定的继承权比例,根据房价,最多给他们5000块钱。 如此这样,陈秀丽便放心了,大不了和他们打官司。 没过几天,齐凤英带着人来了,本就不大的院子,一下子挤满了人,就连外面也围着很多看热闹的村里人。 王萍听到消息,第一时间冲进人群里,拦在陈秀丽娘俩的面前,跟齐凤英撒泼。 “你们老周家丧良心,想当初说得好听,让我姑娘把孩子生下来你们老周家养。结果生下来以后,连卷手纸都没买过。你们也算人哪!现在还敢来收房子。我真是肠子都悔青了,跟你们这样缺德的人家结了亲,害了我姑娘一辈子!” 周围人也觉得周家行事太过,纷纷为陈秀丽鸣不平。 “是呀,秀丽这些年多不容易,天天背着孩子进山,屋里外头收拾得干干净净。” “把房子收走,让人娘俩住哪?这不是把人往死路上逼吗?” 齐凤英被人戳了脊梁骨,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反正里子面子都没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让人动手。 警笛声传来,喧闹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 书记刘德水气得胡子都在发抖,他看不惯齐凤英的所作所为,“你们老周家是怎么回事,这都是第二次招来警察,丢不丢人?” 村里不比市里,平时有矛盾很少用到警察,一般都是由长辈或者书记出面,一个村里住了几十年,多少都沾亲带故。 警察把一干人等带到村委会进行调解,来的警察里就有当年找回周怡君的小警察,几年过去,小警察也成熟了不少,显出几分老练的气质。 不知为什么,周炳仁一直没有露面,倒是陈大发在地里干活,得到消息赶了过来。 陈秀丽的态度很坚决,要和齐凤英打官司。 王萍听说后一直偷偷地拽陈秀丽的袖子,在她眼里,打官司闹上法庭,是非常丢人的事。 齐凤英不甘示弱,“打官司就打官司,我家的房子,我还怕了你不成。” 警察见调解不成,便正常走了程序。 晚上,齐凤英又来了家里,这次态度出奇的好,要给陈秀丽3000块钱作为补偿。 “秀丽,先前是我考虑不周,你带着孩子不容易,回娘家也不方便,这钱你拿着,咱们农村租房子便宜,这够租好几年呢。” 陈秀丽被齐凤英的操作气笑了,看来下午问了明白人,知道自己打官司没希望,3000块钱,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齐凤英骂骂咧咧离开了家,出门前还故意踢倒院子里晾晒的药材,陈秀丽点着灯在院子里挑药材。 自言自语道,“大军,你可能永远都想不到,你妈还有这样的一面。” 几天以后,王萍又来家里,还给周怡君带了饺子。 “你婆婆找我了,她说要是打官司,就算房子判给了你,你也得给她钱,法律是这么规定的吗?” “是这么规定的。” “这法律怎么不帮好人呢?”王萍觉得法律不公,这房子就不应该再多掏一分钱。 “妈想了想,你婆婆说的也有道理,她给你钱,你给她腾房子,实在不行你问她多要点,反正你早晚也要嫁人。” 又是这种论调,不管什么事,最后都会扯到陈秀丽嫁人上。 “我不嫁人,再说,没了房子我住哪?” “租房子,或者住家里,都行啊,咱家里有地方,再说了,要了房子就得给他们钱,你有钱吗?” 陈秀丽看向王萍,眼里有愕然,也有失望。 王萍被陈秀丽看得发虚,“家里没有钱借你,你弟弟读大学,明年的学费还没凑够呢。” “所以呢?”陈秀丽声音里难掩失望和悲凉,“所以最好我能答应老周家,得到的钱再给你,让弟弟念大学?” “没,没有那个意思。”王萍吞吞吐吐。 “我是怕你凑不出钱来,你婆婆说最多给你5000块钱,可我看她的意思还能再多一点,这也是一笔不少的钱。” “你和君君手里掐着钱,总没有坏处,至于住的地方,咱家里就能住。” 齐凤英来要房子时,陈秀丽没有哭,齐凤英派人来抢房子时,陈秀丽也没有哭。 现在,面对王萍,全世界最该为她打算的人时,陈秀丽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她哭得声嘶力竭,过去那些隐忍与委屈,在这一刻全数爆发,山呼海啸般向王萍袭来。 第23章 恶意报复 “住到家里下一步就该逼我结婚了吧,已经把我卖了一次,还想再卖一次?” 真话就像一柄利刃,轻而易举刺破母慈女孝的虚伪假面,王萍后退半步,怯懦着小声反驳,“没,没那个意思。” “当年我要上学你不同意,拿着钱去给小业治脚,我认了。我要出去打工,你让我嫁人,用铁锹拍头威胁我,我也认了。现在你要逼我放弃房子,我还能认吗?” 陈秀丽泣不成声,“我不明白,你是我的亲妈,就因为我是老大,我是女的,所以你就可我一个人坑,你哪怕为我想一点点,一点点呢!” 女儿对家里有怨气,王萍一直都知道,只是这话一天没说出来,她都可以揣着明白装糊涂,现在被陈秀丽猛然扯下遮羞布,王萍扯着嗓门哭得比陈秀丽声音还大。 “让你嫁给大军是家里对不起你,可是当时也不知道他是个短命的,我真的觉得他是个好男人。” 陈秀丽把头扭到一边,没再理她,王萍自觉没趣,抹着眼泪,叹着气回了自己家。 王萍走后,陈秀丽自己痛哭了很久,好像要把这些年受到的委屈与不平全部宣泄出来。等她哭够了,方想起一桩事,这次陈秀丽没在犹豫,直接去了周家。 齐凤英见陈秀丽只身前来,以为是她想明白了,态度出奇的好,热情地唤她屋里坐。 陈秀丽没有进屋,站在院子中央,来来往往的人都能看见她。 “大军的赔偿金,李光头到底赔了多少钱?” “这都多少年的事了,他就一直没给钱哪。”齐凤英脸色微变,还不忘倒打一耙,“你什么意思,你怀疑我们老两口昧了赔偿金?” 陈秀丽冷笑一声,“有没有,我明日去县里问问就知道了。” “你去问吧。”齐凤英有恃无恐,“那李光头早都搬走了,我们这些年找了多少次都找不到。” 原来是这样,这些年她也怀疑过赔偿金的问题,齐凤英一直说没有赔偿,陈秀丽相信了她的一套说辞。可是经过房产纠纷这件事,让陈秀丽明白了,齐凤英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她绝对不会放着赔偿金不要,无非是多少的问题。事已至此,陈秀丽也不想在这件事上再浪费时间。 “有没有赔偿,我去起诉就知道了,警察总会帮我找到李光头。” “不怕麻烦你就去。”齐凤英只觉得陈秀丽是在虚张声势,“真当公安局是你家开的,我告诉你县里的警察和咱镇上的不一样。” 陈秀丽不甘示弱,“那又怎么样,这些年我都等了,也不差再等两年。” 齐凤英故作镇定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皲裂,当年李光头最终赔了5万块钱,她还给人打了收条。现在李光头虽然不在县里,可是就像陈秀丽说的,警察总能找到的。 陈秀丽从齐凤英变幻莫测的神情中已然猜出了大概,“赔偿金的事,我也不想追究了,多一事不如省一事,房子你给我留个字据,明日我去镇上把它过户到自己名下,咱们就算两清。” 齐凤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终进屋写了字据。 陈秀丽第二日一早便带着证件,把房子改成了自己的名字,顺带着把户口也独立出来。 房产的事情总算告一段落,一天夜里,陈秀丽抱着周怡君正在睡觉。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从院子里飞进来,打碎了玻璃,紧接着,更多的石头飞了进来,窗户上的玻璃应声碎裂,刺耳的响声在夜里显得尤其恐怖。 周怡君被吓得哇哇大哭,陈秀丽抱着她躲在角落里,茫然地看着石头飞进屋子里,打碎了花瓶,砸掉了周建军的遗像。 稀里哗啦,不到一分钟,整个房子的玻璃全部被打得稀碎。 待一切安静后,陈秀丽抱着孩子,靠在墙上,流了一宿的眼泪。 第二天一早,陈秀丽把周怡君托付给了王婶儿,又找了村里能装玻璃的老孟头,只身一人去了省城申南。 曾经对申南胆怯的陈秀丽,在这一刻,胸中燃起豪情万丈。 从申南到黄泥岗不到两百公里,私家车只要3个小时的车程,但在陈秀丽眼里,仿佛远在天边。 大客车走走停停,开了近5个小时才到车站,陈秀丽因为不常坐车,吐得昏天黑地。 这是陈秀丽第一次来到申南,到处都是高楼大厦,习惯了村里一条主街通东西的陈秀丽,一下车就分不清楚东南西北。 她在路边缓了缓,待晕车的感觉好一些,开始向人打听药材市场该怎么走。 接连问了七八个人,总算搞清楚了方向,去药材市场需要倒两趟公交车。有人劝她打个出租车,陈秀丽却不舍得花钱。 几经辗转,三个小时以后,陈秀丽来到了申南的药材批发市场。她自己也没想到,眼前这个并不起眼的药材市场在未来几年的时间里,会成长为全国第四大药材集散中心。 进了市场以后,陈秀丽想象中顾客络绎不绝的场景并没有出现,空荡荡的市场,从这头望到那头,顾客只有她一个人。 她壮起胆子询问,卖家对她爱理不理。碰上态度好的,告诉她不卖散货,碰到态度差的,对方连眼皮都懒得抬。 陈秀丽因不争馒头争口气而激起的豪情,在一次次碰壁中,渐渐偃旗息鼓。 正在这时,一个高高胖胖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那些对陈秀丽爱理不理的卖家,见了他跟见了财神似的,一溜烟地围了上来。 “今日要多少货?有新到的黄芪,还有文山的三七,都是十个头的。” 陈秀丽躲到一旁的柱子后面,偷偷地观察。之后她拐到了另一边的档口,学着刚才中年人的样子,像模像样地打听起药材价格。 陈秀丽惊叹省城药材价格的昂贵,普普通通的地龙骨,以一斤为例,村里人收,湿货6毛钱,干货2块,而到了这里,洗干净切片以后,可以卖到12元。 村里喂猪喂鸡的婆婆丁,在这里摇身一变成了蒲公英茶,居然可以卖到15元一斤,比地龙骨还贵。 山上随处可见的铁线莲,五味子价格都不低,最贵的当属老山参,有价无货。 第24章 药材市场 陈秀丽挑了一个面善的摊主,向他询问野山参的情况。 摊主为难地说:“谁都知道长白山的人参好,但真正的好东西没等出山就被预定了,咱们这能有林下参就不错,就这我还没货呢。” 陈秀丽故意套他的话,“为什么?人参既然需求量这么大,农民咋不种呢?” 摊主眉毛轻挑,“看你也像农村的,这事你不懂?” 陈秀丽好脾气的笑笑,“你眼力真好,我确实也是农村出来的,有个亲戚开药店,我过来帮忙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摊主见陈秀丽态度好,也乐意和她多说上几句。 “是这样的,林下参种植时间太长,需要十几年,我老家也是农村的,所以我了解情况,农民养家糊口不容易,要生活还得供孩子上学,十几年太长,他们等不起。” 摊主说起自己的农村出身,颇多感慨,“也不能说农民目光短浅,这是没办法的事,林下参种上了得有人天天看着,耗不起,而且药材的价格波动大,万一赶上行情不好,十多年的心血,全白费。不过,真要是行好的时候下山,比如前几年,那就是一笔巨款啊,几十万都不止。” 陈秀丽想起了村里大青山上的那片参园,差不多有十年了。 将这里的情况摸得七七八八,陈秀丽又来到先前沟通比较好的一个药材商档口。 档口的主人姓林,30多岁,个子不高,圆脸盘,大眼睛,是个办事爽快的大姐。很多年以后,每每提到林姐,陈秀丽都说这是她命里的贵人。 林姐叫林玉琴,祖籍福建,祖上曾出过当地有名的中医,民国时举家北上,辗转来到东北,如今在这片奉天大地上,也生活了近百年。 林玉琴打量着眼前的陈秀丽,朴素的格子衬衣,一条灰色单裤,身材纤细,中等个子,一张脸倒是白白净净,不像她接触过的农村人。 “你可比我想象中年轻多了。” 陈秀丽难掩羞涩,迎上林玉琴的目光,“农村人,结婚早。” 林玉琴做了小半辈子药材生意,除了药材,南来北往,和她打交道最多的就是人。只看陈秀丽迎上自己目光的那一眼,她就知道,这是个犟种。 “你家是新图县的?你们县里出人参和蛤蟆油,都是值钱的东西。” 陈秀丽点点头,对方果然是行家,“您说的这两样我都没有,我们那边山里药材挺多的,像三枝九叶草,地龙骨,细辛、五味子、龙胆,贝母我每年都会挖到不少。”陈秀丽如数家珍。 林玉琴眼睛亮了亮,“你说的这些都是纯野生,不是养殖的?” “对,都是我自己从山里挖下来,洗干净晒干的。”陈秀丽说完,不自觉地低下头,“不过,量都不是很大,每年也不敢保证能有多少,您收吗?” “收呀。”林玉琴爽快答道,她递上一张塑料小板凳,引着陈秀丽坐下。 “我每年都要从下边收药材,新图县,桓新县,松远县,这些县城里都有我的收购商。” 陈秀丽打量着林玉琴这间档口,心中疑窦丛生。档口的位置十分靠后,摆出来的药材种类倒是不少,可是冷冷清清的,她在这里坐了半天,一个顾客也没看到,不光是她这里,整个市场都萧条得很,这样的生意能赚钱? 面对陈秀丽的疑问,林玉琴爽朗大笑,为陈秀丽揭开了药材生意的冰山一角。 药材从地里挖出来,到做成能吃的药,需要经过很多个环节。 陈秀丽算是第一环节,她往上有收购商也叫中间商,不论是村里的收购商,还是像林玉琴这样有档口的大收购商,他们都属于中间商。中间商和药厂,药房之间还隔着一个饮片厂。所以,一颗药材从产地出来,到最后进入药厂,少的要倒五六手,多的十几手的情况也是有的。 “林姐,也就是说,你也不是直接对接的药厂?”陈秀丽像个好奇宝宝。 “当然不是,我的药材一部分供给市里一个饮片厂,一部分卖到南方,老家那边有亲戚是开药房的。” 陈秀丽听得云里雾里,还是不明白,“姐,我不懂,问了什么不该问的,您别见怪。” 她从随身的包裹里拿出一包干松树伞和一包猴头菇,“这是我自己从山上捡,给您尝尝。” 林玉琴祖上是福建人,她自己却是在东北出生,饮食习惯早已和土生土长的东北人无异。 “我最喜欢吃小鸡炖蘑菇了,你这蘑菇真好,全是蘑菇芽,买都买不到。” 她收下陈秀丽的见面礼,“妹子,你问吧,姐知道的能告诉你的,我都告诉你。” “姐,你刚才说药材到药厂至少要倒五六手,那药厂为什么不直接去产地收购呢,这每经过一手价格都会翻一些,从农民手里收成本更低呀。” “因为药材太分散了,就像你刚才说的,你没办法保证一年给我多少药材,但是药厂要的产量是固定的,他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村里挨家挨户收,就是我,也只是从县城上收,村里我都不去呢。” 陈秀丽恍然大悟,一个疑问解决了,马上又有新的问题,“姐,既然你的药材都有固定的去处,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开档口,我看这市场也没什么人,生意能好吗?” 林玉琴喝了口茶水,“你还真是个十万个为什么呀。” “林姐,实在不好意思,我是真的不懂,想多了解一些,给您添麻烦了。” 林玉琴随手从离她最近的袋子里抓了一把,凑到陈秀丽面前,“知道这是什么药材吗?” 陈秀丽拿起其中一片,白色的叶片,像花瓣一样,闻上去没什么味道,陈秀丽用手指轻轻掐一下,却没掐动。 “不认识。”陈秀丽摇摇头。 “这就是百合,你没见过,也应该听过。” “是百合固金丸那个百合?”陈秀丽记得家里以前曾有过这个药。 “对,就是它。”林玉琴有些惊讶,“那你知道百合哪里产的最好吗?” “兰州。”陈秀丽脱口而出。 林玉琴更惊讶了,“看来你对药材了解得不少嘛,怎么总谦虚说自己什么都不懂呢?” 陈秀丽把额前的一缕头发别到而后,面露羞赧:“家里有一本中草药大全,我家那口子还在的时候,没事儿我总愿意翻一翻,他走了以后,因为照顾孩子,很久没看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道出不为人知的心酸。 第25章 挂牌收药材 人都有恻隐之心,林玉琴看到陈秀丽年纪轻轻就没了丈夫,沉吟片刻,“妹子,你也怪不容易的。” 气氛陡然沉重了下来,林玉琴把手上的百合倒回袋子里,言归正传。 “药材的种类,质量和产地直接挂钩,所以行业里有一句话叫道地药材。像在咱们东北,道地药材就是人参,鹿茸,细辛,五味子,蛤蟆油等等。种类有不少,我就不一一说了。全国的药材商想买这些药材首选都是我们这里,同样的,其他地区,像川药,藏药,贵药,云药,都是一样的。” 陈秀丽举一反三,很快想通其中的关窍,“您这里的档口主要是为了展示,因为总会有外地人来采购,本地一些小规模采购的药房或者药厂,也可能来这里采购其他地方的药材,因为量小的话,他们也犯不上去产地。” 林玉琴由衷赞叹,“妹子,你脑袋瓜真好使,一点就透。” “这做生意嘛,就是流通,南北方的药材都是被我们这样的市场流通在一起的。” 林玉琴站起来,轻轻敲了下墙上的营业许可证,“你可别小瞧了我们这个看着冷清的市场,97年国家下令整顿中药材市场标准以后,我们这个大榆树药材市场是全国十七个验收合格的专业市场之一,在整个东北地区都赫赫有名。” 陈秀丽这才知道市场的名字,她先前进来的急,只看到了个大字,其他完全没留意。 二人越聊越投机,待市场5点钟关门时,双方都有意犹未尽之感。 陈秀丽对林玉琴感激得无以言表,左一句感谢,右一句感谢,把林玉琴耳朵都听烦了。 “你不用不好意思,做生意嘛,各取所需,你要是真想谢谢我,山里的蘑菇,山野菜,榛子,山梨啥的,你多给我捎点来,我喜欢吃。” 二人分开以后,陈秀丽又搭上来时的公交车,回到车站附近。此时回黄泥岗的大客车早已经停发,只有去新图县的车还在,陈秀丽打听了下附近的旅馆,心里算了笔账,还是回新图县更划算,能省几十块钱。 陈秀丽果断踏上了回新图县的客车。 第二日上午,在新图县客运站等车的时候,陈秀丽遇到了一个预想不到的人。 周炳仁去外地参加教育系统举办的管理模式交流会,此行一共走了二十多天,最远到达浙江省的丽水市。这次交流会让他收获颇丰,不但和众多教育同仁畅所欲言,还学习了更加先进的学生管理理念。 此刻周炳仁踌躇满志,在脑海中思索着如何在学校大刀阔斧地改革。忽然看见陈秀丽,周炳仁眼中闪过诧异之色,很快他又慌乱了起来。有道是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慌,除了赔偿金的事情外,他想不到还有什么理由能让陈秀丽跑到县里来。 而陈秀丽看见周炳仁,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几次齐凤英闹得那么欢都没看到他的身影,也不知道他对齐凤英所作所为知不知情。 “爸,看在大军的面上,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陈秀丽只身来到周炳仁面前。“赔偿金的事我和婆婆已经谈好了,房子归我,至于你们收到了多少钱,我也不在意了。请你转告她,找人砸了我家玻璃的事,这一次我忍了,若还有下一次,大不了鱼死网破。” 周炳仁听得云里雾里,本想摆出长辈的架势,又见陈秀丽知晓了赔偿金的事情,老脸实在挂不住,喃喃道:“你说你婆婆砸了你家的玻璃,这种缺德事没有证据可不要乱说。” 陈秀丽嗤笑一声,“是不是她干的好事,你回村里问问就知道了。” 陈秀丽大包小包上了客车,这是她抽时间给王叔和王婶买的礼物,她挑了一个最靠后的位置,离周炳仁远远的。 陈秀丽回到家以后,把家里积攒的药材重新打包,用客车捎到了省城。当天林玉琴接到货后,就把货款给她打了回来。陈秀丽专门去信用社查一下,一共是2000块钱,比她坐在家里等人收,整整翻了一倍多。 林玉琴建议她在村里收药材,单凭着自己去山上挖,还不够塞牙缝的,成不了什么事。 陈秀丽认真想了几个晚上,把自己这几年攒的两万块钱取了出来,然后在大门口挂上了收药材的牌子。 陈秀丽怕村里人不知道,专门去了一趟大队,让书记在广播里打了广告。 村里有人收药材不稀奇,这些年陆陆续续有好几户人家都干过这样的营生,但是陈秀丽收就很稀奇了。她家的情况村里人都知道,一个年轻的寡妇带着一个孩子,她收了药材卖哪?她自己一个人,家里连个能搭把手的人都没有,她能支撑起来吗? 王萍和陈大发听到广播,放下地里的活,第一时间来到陈秀丽家。 “好好的,你收药材干什么?手里有几个钱就敢倒买倒卖,卖不出去,砸手里可咋办?”王萍劈头就问。 “就是,就是。”陈大发也在一旁附和,“人家老冯家干了很多年了,有销路,你有吗?” “省城有个药材商,可以收我的药材,我先前已经走了两批自己的货,都没问题。”陈秀丽淡淡回应。 这几年陈秀丽与娘家一直不咸不淡,陈大发一直觉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很少管陈秀丽的事,倒是王萍经常过来走动。 王萍担忧陈秀丽亏钱,“做生意都是有赔有赚,你收药材少不得要押货押钱,家里连个男人都没有,你折腾它干什么。要我说,还不如老老实实找个对象。” 自从上次不欢而散以后,王萍再和陈秀丽说话,就有些小心翼翼。 “妈,我之前和你说过了,不要再提找对象的事了,你要是闲就去山上挖药材去,6毛钱一斤,有多少我都要。” 王萍被说得没脸,陈大发听出了陈秀丽的火药味,有些不高兴,“你管她干啥,一天天的好赖话听不出来,走,回家去,就像我们都欠她似的。” 第26章 同行是冤家 陈大发拉着王萍离开,陈秀丽跟在后面走到大门口,“你们就是欠了我的!” 空荡荡的院子只剩下了陈秀丽一人,她发泄似的,把早已经平整好的药材扬得到处都是。几分钟后,又将它们重新整理好。 她坐在一堆药材中间,望着远处的大青山微微出神。尽管一再告诫自己,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不能总沉湎于过去,可是对上自己的娘家,陈秀丽还是很容易被情绪所左右。 “罢了。”陈秀丽把手中的地龙骨扔进药材堆里。 若是听着别人的话过日子,这日子早都过不下去了。 陈秀丽开张后没几天,就琢磨出来点规律。 每天来卖药材的人不会超过10个,每个人多了有六七十斤,少的不过二三十斤。大家都说,山上的药材不如先前那么多了,这也是正常现象,山上的药材全是土生土长,再大的量也禁不住一挖再挖。 平均下来,每天能收300斤左右,她手里的钱能收2个月,现在的天气好,药材干得快,不出一个月就能发走一批,只要林玉琴回款及时,她的生意就能持续下去,直到秋天。 吃过晚饭,陈秀丽陪着周怡君看动画片,妹妹陈秀玲拎着一个塑料袋进来。 “呶,家里今天做了伯乐叶饼,妈说你最爱吃芸豆馅的,让我给你送几个来。” 陈秀玲自己去厨房取了盘子,把饼子倒出来,很快屋里弥漫着一股伯乐叶饼特有的香气。周怡君放下手里的玩具,跑了过来,“妈妈,我要吃饼。” 陈秀丽撕开伯乐叶饼的树叶外皮,递给周怡君,“慢慢吃,别把馅掉地上。” 伯乐叶饼是当地的一种满族特色美食,用山上的柞树叶做外皮,将和好的面糊用铲刀或者菜刀薄薄地抿在叶片上,再包上喜欢吃的馅料,下锅蒸熟。 “妈今天回去以后说什么了吗?” 陈秀玲找了张凳子坐下,“还能怎么样,哭呗。我放学回家,看她一边抿饼皮,一边掉眼泪。” 陈秀丽捧着盘子,叹了口气,“她其实也是好心,我知道,但是有时候就控制不住自己,故意说些难听的话。” “唉,反正先前是家里对不起你,你有气也正常。”随着年龄增长,陈秀玲早已有了自己对事物的评判标准。 陈秀丽扯出一抹微笑,抚上她的头,“我和爸妈的事与你没什么关系,现阶段你只管好好学习,明年就考高中了,有信心吗?” “我可不是小孩子了。”陈秀玲拉开陈秀丽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而且,不单是我这么想,其实哥也觉得对不起你,他心里都知道,只是不说而已。” 下午散开的那股郁积之气,隐隐又有重聚的趋势,陈秀丽就像一个寻觅了许久真相的人,恍然间有人把它摆到了眼前,她自己却不敢再看,学着鸵鸟继续保持现状。 她把盘子送到厨房,再出来时,又恢复成了正常的样子。 陈秀玲哄着周怡君,对姐姐说,“周末了,我来帮你。” “不用,你还是学习吧,我一个人忙得过来。” 陈秀玲不依,“吃我妈的饭吃腻了,想周末来你这里改善改善,你别赶我。” “就数你鬼灵精。”陈秀丽推着她的脑袋,笑着说。 挂牌收药材的一个月后,陈秀丽发了第一批药材到省城,一共装了10只大麻袋。因为量比较大,没办法用客车走货,陈秀丽找了一个拼货的大货车,光是运费就花了400块。 林玉琴收到货后,第二天便把货款打了过来,一共是1万五千元,陈秀丽凭着这批货挣了七千块钱。 她把钱存进银行一部分,留出3000换了零钱,又从镇上买了点肉,要给周怡君做点好吃的庆祝一下。 晚上,母女二人相继进入梦乡,丝毫不知道有人趁着黑灯瞎火摸进了院子。 那道身影小心地翻过不高的院墙,蹑手蹑脚地来到西侧的仓房里,路过晒着的药材时,还停下观摩了一番。 进到仓房以后,小偷把已经封袋的药材打开,每一包都取出来一些,装进自己随身带着的麻袋里。 仓房里的响动,惊到了鸡架里的两只大白鹅,它们嘎嘎地叫唤起来,划破寂静的夜,吓得小偷屏住呼吸,半天没敢再动。 大概过了5分钟,一切又恢复到平静,小偷飞快地跳出仓房,爬过院墙,奔着村西头的方向,消失不见。 冯大头看着媳妇背回来的药材,手指头戳在半空中,指指点点了半天。 “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怎么能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冯家媳妇赵燕打掉他的手,“那还不是怪你,我让你去她家看看,你不去,让你去拿,你也不干,只好我自己上了。” “唉。”冯大头捶胸顿足,“你说的叫什么话,她一个年轻的寡妇,我半夜去她家里,这要是被人看见了,那就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赵燕白他一眼,“我本来让你大大方方的去,谁让你不去的?” “那不还是怪你二姨,她和自己儿媳妇关系搞得这么僵,连带着我也没脸去问人家。” 赵燕摆摆手,“不说那个,你看看药材。” 她把偷来的药材全数倒在了地上,“除了比咱们处理得干净了点,卖相好一些,其他没什么区别。” 事已至此,冯大头也不好再说什么,他靠过来,仔细瞧着药材,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对着自家媳妇说:“药材都是咱村里人从山上挖的,当然都差不多了。” “那你说她为啥能这么早卖出去呢?” 冯大头低着头,此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多钟,他打着哈欠,敷衍赵燕,“你管她卖得早不早,小鸡不撒尿,各有各的道,又不耽误咱们的生意,快睡觉吧。” 说着就推赵燕上炕,“过年都没这么熬夜,快睡吧,一会天都亮了。” 赵燕推脱不过,照着冯大头宽厚的肩膀就是重重的两拳,“啥也指望不上你,明儿我自己想想办法,我就不信了,同样的药材,她就比我卖得快。” 第27章 家里遭贼 第二日,陈秀丽一大早醒来,洗漱过后,她和往常一样,去仓房里取玉米粒喂鸡。刚一踏过门槛,就发现仓房里的药材被动过了。 陈秀丽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坏了,难道遭了贼? 她放下手里的准备装玉米粒的铝盆,把药材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遍,渐渐放下心。 药材没有少,但是的确被人动过了。陈秀丽记得很清楚,仓房里面的药材都是晒好的,用麻袋装起来,扎上了口。因为这里常年不见阳光,她怕返潮,还专门套了两层塑料布。 现在塑料布明显被人动过,袋子也打开了。 陈秀丽百思不得其解,什么样的小偷能来仓房里偷药材?黄泥岗被群山环绕,村民上山种地,干活,遇到药材,多多少少都会采些回来,有个头疼脑热的总会派上用场。而且她收的都是最常见和不值钱的药材,要说是野山参,也值得偷一回,就为点地龙骨和三枝九叶草,太犯不上了。 除非是不知底细的外村人,以为她这里有值钱的药材。陈秀丽越想越觉得是这样,毕竟村里人对她收什么药材都心知肚明。 不到一个上午,陈秀丽家进贼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黄泥岗。刘书记专门从广播发了一道通知,让大家注意好门户。 冯大头听着广播里的声音,幽怨地看着赵燕,“瞅瞅你干的叫什么事?” 吴奶奶家的大黑狗前几天刚刚生了一窝崽,陈秀丽从园子的李子树上,摘下半篮子李子,来到了吴奶奶家。 “三奶,这是我家的樱桃李子,你尝尝,酸甜的。” 吴奶奶笑着接过陈秀丽的篮子,“我还就好这一口。” 陈秀丽把目光投向院子里的狗窝,4只黑白相间的小狗正扎在大黑狗的怀里吃奶。 “三奶,你家的狗仔儿有人要嘛,要是有多余的,能送我一只吗?我想养一只狗看家护院。” 吴奶奶佝偻着身子,来到狗窝旁,从最里面抱出一只没有一点杂色的黑狗崽。 “这回一共下了5只,只有这只和它妈最像,我家这只黑狗仁义,家里做点好吃的,放锅台上,它都不吃。而且特别厉害,生人都别想靠近院子,正适合给你。” 陈秀丽接过来,刚出生几天的小奶狗,正湿漉漉地看着她。小狗好像已经知道了陈秀丽是它的新主人,刚一接过去,就迫不及待地蹭着她的手臂。 小黑狗进了家门,最高兴的莫过于周怡君,她和陈秀丽一起给它在院中搭了一个窝。 “我要叫它大黑。”周怡君奶声奶气地说。 陈秀丽轻笑,这个毫无创意的名字好像和它妈妈一样。 “行,君君想叫什么就叫什么。” 晚上陈秀丽和林玉琴通电话,为了联络方便,陈秀丽刚刚装了电话,她把家里遭贼的事和她说了。 “只有千日作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林玉琴觉得光靠一只狗还不够,“一只肉包子进来,什么都解决了。” “那还有什么办法?” 林玉琴给陈秀丽出了一个主意。 没过几天,村里来了一辆小车,车上还印着监控安装的字样。 车子到了陈秀丽家停下,从车上下来了两个穿着同样工装的工人。 两个人在院子里一通忙活,最后,在苞米仓子的最高处,安装了一个长方体的盒子。 村里人从没见过这种阵仗,大门口围了不少人。 “你们这是装的什么,有啥用呀?” “安装监控,那个东西叫摄像头,这个院子里不管发生了啥,都会被录下来。” 有人惊奇,“那么小个东西,就能都录下来,那能录多长时间?” 工人有问必答:“十天,最多能查十天的,不过这和公安是联网的,可以把视频导出来,那就可以永久保存了。” “还和公安联网?那不是相当于把派出所开到了自己家。” “老人家,也没那么夸张。”一个工人抬起手指。众人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摄像头上贴着一张蓝底白字的公安联网四个大字。 “这下好了,”邻居老李头说,“再也不怕闹贼了,而且摄像头还能照我家院子一半,我也跟着沾光了。” 陈秀丽一直躲在屋里没出去,这两个工人是林玉琴找来的,只有她俩知道,所谓公安联网和监控都是骗人的。这时候申南有些地方已经安装了监控,但是还没有应用到个人家,而且安装的成本很高,陈秀丽不舍得花那份钱,这样瞒天过海,威慑一下也够用了。 赵燕听到陈秀丽养狗安监控一系列的动作,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先前没觉得陈秀丽是个厉害角色,这会子她总算明白了,为何一向从不吃亏的二姨没有在陈秀丽身上占到便宜。 她更加卖力地想办法,打听陈秀丽的药材到底卖到了哪里。 可惜,问了无数人,嘴皮子都磨薄了,还是没有打听出来。赵燕也是个不达目的绝不善罢甘休的人,一条路想不通,她便想另一条路。 她找到了给陈秀丽拼货的司机,以一条烟和两瓶酒为代价,问出了药材送到了哪里。 为此赵燕专门跑了一趟申南,可惜来接货的并不是林玉琴本人,而是与她合作的送货工人。而且当初接货是在半路接的,并没有到货场,这些送货工人并不送一家货,也不是只跑一个货场。时间长,司机记忆出现了错乱,直接把她引到了物流中转场。 这里干活的工人基本是外地的,对申南有什么市场卖什么货一问三不知,赵燕算是扑了空,最终无功而返。 陈秀丽对赵燕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她兢兢业业地收着药材。在下霜前,又凑了一批药材发给林玉琴,这次的量比先前的还大,为此,陈秀丽没有再找拼货的货车,而是联系了周建军先前的战友,直接用卡车送到了申南。 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林玉琴的货款打了过来,陈秀丽坐在炕上,手上的算盘打得啪啪直响,在计算器已经普及的时代,陈秀丽打了一手好算盘。 收药材不过半年,陈秀丽挣了3万元,这个数目比她过去起早贪黑,省吃俭用攒了三年还多。 陈秀丽嘴上挂着笑,她总算切实体会到那日王静说的话,钱不是省的,是挣的。 不过,陈秀丽一向节俭,开源节流的道理一直刻在她的灵魂里,不会因为钱挣多了而大手大脚。 这个冬天,陈秀丽破天荒的没有粘工艺品,家里每隔几日都会有临近村的人上门卖干药材,她都照收不误。 临近年关,村里的广播,刘书记那沙哑的嗓音再一次传了出来,这次他说了一个让所有人震惊的消息。 第28章 退耕还林 退耕还林这四个字,即使是没念过书的老农民,单纯从字面也能明白是什么意思。消息一经从村里的大喇叭传出,就像一勺滚油泼进了沸水里。 寒冬腊月,天上还飘着清雪,大队的办公室里围满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 “书记,地不让种了?那我们还咋活?孩子念书怎么办哪?” 刘书记面色凝重,他也是农民,深知土地对农民的重要。 “村里分给你的地,照常种嘛。退耕还林还得是个人家自己在山上开荒的地,就是咱们说的平板。” 所谓平板,就是在山坡上开垦出来的荒地。这些年,村民可以自由在山上阀过木头的树场子里,开荒种地。这些树场子,成材的木头被拉到山外,剩下的到处都是灌木丛,杂草,全靠着人力一点点刨开。 开一块荒地比种一块地累上十倍还不止。 不单如此,种平板也辛苦。因为山坡有一定的坡度,无法用犁耕地,只能用镢头把地刨开,再进行合垄,远远比村里分的大田地要累得多。但为了多打粮食,黄泥岗的村民大多数家里都有平板地。 张铁山家里开的荒最多,听到这话马上跳起了脚,“这荒是我们自己开的,累也是我们自己受的,凭啥不让种,好不容易地侍弄好了,说不让种就不让种,这不合理。” 刘书记耐心解释,“退耕还林国家从99年开始试点,人家西北老早就开始了,现在才轮到咱们,多种了这些年,也该知足了。” “黄泥岗黄泥岗,不是黄泥就是岗,平板不让种了,咱们至少得少一半粮食,光靠着分的那点地,拿啥给孩子交学费,给儿子娶媳妇嘛。”老张头也加入到声讨的队伍中。 “国家都替我们想到了。”刘书记拿出一沓宣传资料,“现在都号召农民种附加价值高的作物,进行特色养殖,别老盯着苞米大豆,种得再多也不值钱嘛?” “什么叫附加价值高?”有人不懂。 张铁山顺口接话,“就是让你种更值钱的东西,我听他们说隔壁县城有种香菇木耳的,也有种果树啥的。” “就是这个意思。”刘书记点头附和,还不忘夸奖他一番,“这家里出过大学生就是不一样,自己都沾了点文化气儿。” 张铁山显然不吃刘书记这套,“种那些是好,可是投入也大,而且也不是一本万利,搞不好血本无归,还不如老老实实种苞米大豆来得安心。” “就是,就是。”张铁山的话得到了很多人的响应,“苞米大豆虽然不值钱,但省心哪,种蘑菇得买菌种,种果树要等好几年,关键是咱们也不会,要是种不出蘑菇,果树不结果怎么办?” “技术的问题大家不用担心。”刘书记给大家吃定心丸,“镇上的技术站里有技术员,到时候都可以给大家指导,我们首要的还是要结合咱们自身的优势,选择适合的项目。” 人群里有个叫赵大力的年轻人,说话没什么顾忌,“书记你可别给技术站那几个技术员脸上贴金了,他们几个懂什么呀?老的和我爸年龄差不多,也没听说会什么技术,年轻的是我的初中同学,学习还不如我呢。” 刘书记被他一阵抢白,脸上有些挂不住,但赵大力说的也是实情,太平镇的技术员一直都是临近镇里最差的。 “先前开会,镇长也说了,年后会想办法调来更有技术的人,所以你说的这个不是问题。” 说话容易,落到实处难,大家面面相觑,谁都不愿意当出头鸟。 刘书记没法,甜枣没人愿意吃,他只好冷着脸打巴掌。 “退耕还林是国家的政策,必须得执行,而且国家也留有余地,只有坡度超过25度的,才不让种。” “这25度有还是没有都没差别,咱们黄泥岗的平板就没有低于30度的。”张铁山很不服气,“书记,你给我们交一个实底,如果今年开春我们种了会怎么样?” 刘书记知道张铁山素来胆大,他看了看周围竖起耳朵的村民,在座的不少人恐怕也像张铁山这样想,种上了没准就收成了。 “收起你的歪心思,退耕还林是为了保护环境。平板用的是片伐场地,那里原来都是树,现在树没了,被种上了地,保不住山体,将来就容易出现泥石流,山体滑坡。咱们四周都是山,真遇上了暴雨,出现了地质灾害,对于咱们整个村子就是灭顶之灾。 “咱们祖祖辈辈住在这里,也没出现过你说的这些灾害。”人群里不知道是谁,小声嘟囔着。 刘书记喝了一口大茶缸里的茶水,说了这么久,口干舌燥,“那是这么多年山上一直都有树。 人群难得沉默了下来,涉及村子的安全问题,大家还是相对谨慎。 刘书记见气氛烘托差不多了,又带给大家一条消息,“空下来的平板地,还是要种上树,树苗由政府提供,自家按照亩数领,种到山上以后,等树长大了,归个人所有。” “咱们守着大山,也不缺那两块木头。”赵大力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总拆书记的台。 刘书记瞪了他一眼,有人替书记说话,“也不能这么说,木材还是值点钱的,要是地种不了,种上树,也相当于存了一笔钱,还不用种子化肥。” 张铁山犹不死心,“书记,你还没说呢,要是种了能怎么样?” “不怎么样!6,7月份的时候镇上会派人带着坡度尺到各村去检查,只要超过25度。”刘书记把茶缸重重地撂在桌板上,“大家不妨看看,镰刀会不会留情?” 众人各怀心思回到家中,刘书记知道事情远没有结束。多年的工作经验告诉他,不管如何三令五申,到最后一定会有人铤而走险。等到镇里派人检查真用镰刀砍了庄稼,少不了又是一阵闹。 这是一个不算平静的春节,村里人见面拜年少不得要打听一番,你家种不种?他们有一种朴素的观点,只要大家一起种,检查的人也没办法,总不能把所有地都砍了。 第29章 药材发霉 相比于村里其他人家的慌乱,陈秀丽是最没负担的,因为她家里没有平板地.她现在种着他们一家三口六亩大田地和两亩水田,每年除了自己吃,喂鸡喂鸭,卖不了多少粮食。 冬去春来,日子眨眼间就到跨过了正月,又走过了二月。村里大队的广播天天让村民去领树苗,有人去,自然就有人不去。据陈秀丽观察,去和不去差不多一半一半。 种了半个月树后,村里又传出了一个消息,村民可以以个人名义承包山林。 因为这是付费项目,响应者寥寥无几,陈秀丽是少有的听到通知就决定承包的。 刘书记对上陈秀丽,态度出奇的好,“秀丽,大爷没有别的意思,你一个女人家,又带个孩子,承包这山林没啥用啊。” “书记,你也知道,我从去年开始收药材,这山上的药材一年比一年少了,我自己琢磨以后可能都得靠着种植,但这药材和粮食不一样,得在林子里才能长得好。所以我想承包,为以后做准备。” 刘书记两眼放光,眼前的女娃子和几年前怯生生找他,让他帮忙的时候完全不同了,现在的陈秀丽落落大方,眼里的闪着自信的光,整个人就是大写的两个字靠谱。 刘书记很快准备好合同,给陈秀丽建议,让她承包大汀山和小汀山两座山。 陈秀丽先前没少往这两座山里跑,这里山高林密,还有泉水,的确是特别适合种植药材的地方。 两座山承包50年,承包费8000元,陈秀丽觉得十分划算。 陈秀丽承包山林的消息传到村里后,陆陆续续又有几户村民去找刘书记,但因为价格和位置的关系,最后只有赵大力成单了。他承包了王家沟,据说是准备养殖林蛙。 正如刘书记所料,春耕时,仍有村民不顾他的三令五申,固执地把地都种上。而那些种上树苗的家庭,地种完以后,开始相继寻找外出打工的机会,面对生计的变化,普通的农民大多选择了最保守,也最直接的方式。从这一年开始,越来越多的男人开始了在外打工的生涯。 陈秀丽对这种变化体会得尤为深刻,因为来家里卖药材的人大多数都成了女人。 陈秀丽山林的证书下来了以后,她又录取去补办了林证,吃过齐凤英的亏以后,她深刻地认识到掌握法律武器的重要。 收药材的工作在忙碌中有条不紊地进行,经过去年的淬炼,她对于收药材已经驾轻就熟,有了自己的心得。 和林玉琴,也变得越来越默契,合作愉快,一切都在往更好的方向发展。 入伏以后,收药材进入旺季,此时冯大头家挂出了暂停收购的牌子,村里所有卖药材的都涌到陈秀丽家,她一律热情接待。 “冯叔家为什么不收了?他家做这个好些年了?”陈秀丽询问先前一直卖给冯大头的周婶。 周婶是个爽利的微胖妇女,“谁知道呢,我问冯大头,他就说这个月先不收了,下个月再说,备不住是家里有事。” 陈秀丽不疑有他,两家收药材的价格一样,不存在恶意竞争,村民想去哪家卖货完全看自己,基本上都是哪家方便去哪家。 轰隆隆,一声惊雷炸响,打破了宁静的午后。阳光被乌云迅速遮蔽,豆大的雨点转瞬即至。 陈秀丽忙不迭地用雨布把刚收的药材盖上,邻居老李头和他老伴过来帮忙,把货架上晾着的药材送到屋里。 一切归置好后,陈秀丽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谢过老两口。 这场雨稀稀拉拉一直下到晚上,陈秀丽坐在炕上织着一件水红色的毛衣,她和村里刚嫁过来的一个姓陈的小媳妇学的新花样,叫铜钱花。 现在市面上有各种各样的毛衣,不像陈秀丽小时候,全靠自己织。王萍手笨,不会织什么花样,从来都是用大平针糊弄,为了能多穿几年,她还故意把毛衣织得很大,穿小了以后,直接在袖子和腰上接一段,有时候颜色还不一样,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外面买的虽然样子好看,但是不保暖,周怡君性格像个男孩子,天天在外面跑,陈秀丽怕她冷,买了最好的羊毛线。 第二天,小雨仍然继续,陈秀丽的毛衣只剩了两个袖子。到了第三天,雨还不停,陈秀丽没有心情再织毛衣。若天还不放晴,院子里的药材就要捂长毛了。 晚上七点,陈秀丽准时准点等在电视剧旁,青春靓丽的女主持播报未来全省一周都将有雨。 陈秀丽不敢相信,一直等到八点,新图县也有电视台,会即时播报县里所有镇子的天气情况。 她遇到了少有的连雨天。 和南方的连绵多雨不同,东北地区即使是夏季多雨时节也很少有连着三五天都下雨的情况,基本都是一场雨后就放晴了。 院子里堆着的药材都是她入伏以后收的,少说也有1000斤。仓房里那些晒干的药材,平时也需要时不时的见见太阳,若是连下上十天半个月的雨,就算盖着两层塑料布,这些也会返潮发霉。 陈秀丽坐在门槛上,透过雨幕望向盖着的药材堆,不由得慌了起来。 临近傍晚,淅淅沥沥的小雨停了,天色亮了起来,就连躲了几天的太阳也从云层里露了出来。 陈秀丽第一时间冲出房门,把盖着的雨布打开,再用耙子把药材摊开来。虽然快落山了,但是见见风也比一直捂着好。 冯大头家里,赵燕手里掐着半块向日葵花盘,正坐在屋檐下边的凳子上嗑瓜子。 冯大头看了眼还不饱满的葵花籽,有些心疼,“还没长成呢,你着急吃它干啥,那西屋里去年的还有剩,你吃它呗?” 赵燕吐出一口瓜子皮,“我就喜欢吃这水的,看你那抠搜样儿,吃点瓜子还心疼。” “喜欢吃你就吃,用不用趁着雨停,我去房后再给你砍一个下来。” 赵燕听他这么说,心里受用不少,“这还差不多,你不是说这雨少说也要下十天吗,怎么停了呢?” “停不了。”冯大头胸有成竹,“头伏有雨,伏伏下雨。” 听他这么说,赵燕不免有些高兴,瓜子磕得更欢,“我听说陈秀丽收了不少药材,这样下去,只怕都得长毛了。” 冯大头皱着眉头,“你咋这样,都是收药材的,各凭本事,人家也没坑咱们,坏咱们,你别幸灾乐祸的。” 赵燕把手里的瓜子盘砸向冯大头,“少装好人了,你心好怎么不告诉她呢?” 冯大头接住瓜子盘,从上面剥下一小把送到赵燕手里,“都说了各凭本事,再说了,我就是告诉她,她也不一定相信,没准还以为我骗她呢。” 第30章 父母帮忙 到了半夜,果然如冯大头所说,雨又下了起来,还是绵绵的细雨,雨滴不大,水气却极重。 陈秀丽眼看着黄白色的地龙骨渐渐地发起黑来,情急之下,她把家里西屋倒了出来。西屋也有一面炕,平时因为不住人,从来不烧火。 此时也顾不上糟践屋子,陈秀丽把水分最大的药材放到了炕上,灶台里点上了火。 可是,炕的面积毕竟有限,不到5平面的地方,总共也放不了多少药材。 陈秀丽又把西屋,厨房的地面也利用上,甚至她和周怡君睡觉的屋子,也铺满了。这种方法虽然不能让药材变干,但至少可以减缓发霉的速度。 即便如此,仍然还有大半的药材在院中淋雨。 陈秀丽冒雨回了娘家。 王萍见到陈秀丽归家,三两步下得炕来,“怎么顶着雨过来,君君呢?” 陈秀丽鼻子发酸,请求的话放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陈大发坐在炕沿边上抽旱烟,“这么急过来,有事?” 陈秀丽把心一横,“没事,刚刚路过,雨有点大,躲一会。” 这个借口实在有些拙劣,王萍看了眼陈大发,显然对方也察觉了陈秀丽在说谎。 “你要是有事就说,我们岁数大了,想不了那么周全。” 陈大发瓮声瓮气,“是不是收药材打不开点,家里还有几千块钱,拿过去给你应应急。” 原本已经准备拿伞的陈秀丽,手顿在半空中,几秒钟之后,手臂轻轻垂下。 “爸,妈,雨下得太多,药材快长毛了,我家里装不下,想问问你们能不能在帮我在家里晾药材。” “唉,你这孩子。”王萍特有的长音响起,陈秀丽以为又会听到她的老生常谈,说出那些早就让你找个人嫁了,何必受这份罪,又操心又挨累的话。 “那你不早说,小业没在家,西屋都空着呢,秀玲那屋也能用,大不了让她和我们挤挤。” 没有听到预想中的那些话,陈秀丽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狐疑地看向王萍,又看向陈大发。 只见王萍推了陈大发一下,“趁着这会雨小,你去姑娘家把药材拉过来。” “哦,好好好。”陈大发半分没有推迟,下了地,穿上雨衣就去发动拖拉机。 陈秀丽定在原地,哽咽道:“妈,你,你怎么没说我?” 王萍抬起胳膊,本想揽过陈秀丽的肩膀,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堪堪停住动作。 “那些话你又不爱听,说它干什么。”王萍的脸上流露出几分无奈,“以后有事你就吱声,别总闷在心里,我和你爸确实没什么能耐,大事帮不上,这种小忙还是可以的。” 院子里剩下的药材,被陈大发拉回了自己家。在本不该生火的三伏天,两家的烟囱从早到晚不停地冒烟。 药材在炕上烘一天以后,再和地上的药材换位置,如此往复。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批药材不仅没有再发黑长毛,还慢慢干了起来。 等到太阳再次出来,连雨天结束的时候,陈秀丽把已经烘得差不多的药材全都晾到了院子里。除去一开始发霉扔掉的100多斤,剩下的都没有问题,可以正常出售。 陈大发和王萍开着拖拉机把药材送了回来。 “几十年一回的连雨天让你赶上了,幸亏还不算太多,要是再有这些,说什么也干不了。” 陈秀丽对陈大发的话深以为然,她这几天一直在琢磨,是否需要开辟出一个地方,专门烘干药材。 她的想法刚出口,陈大发就打断了她,“咱们这连雨天极少见,我活了50多岁,总共也没赶上几回,像往常那样用太阳晒就好,你说的烘干房,听都没听过,没人会盖。” “如果用太阳晒,就算是大晴天最好的时候,也要晒上至少半个月,才能达到收货的标准。如果有了烘干房,可以缩短一个星期,这样我出货的时间就更快了。” “秀丽,”王萍问出一直以来的疑问,“你的药材卖到哪里,你收多了,人家都能买吗?万一有一天不收了,你咋办?” 陈秀丽没有隐瞒,“我的药材也是卖给一个药材贩子,她不光收我的,咱们市下辖的县里,都有给她收货的人。” 王萍略微放下心来,“那还好,不过你还是得小心些,宁可少赚点,也别贪多嚼不烂。” 陈秀丽点头答应,自从那个雨天,她冲进家门,横亘在她们之间的坚冰,缓缓开始融化。 “爸,咱们村里以前盖房子,是不是都有火墙?” “恩,以前盖房子愿意加一道火墙,为了暖和,现在没有这么盖的了。” 陈秀丽脑中灵光一闪,她想到办法了。 东北地区因为天气寒冷,房屋在建造时会充分考虑取暖问题。除了火炕,炉子,火墙也是一种非常好的选择。 火墙,顾名思义,就是能散发热量的墙体。和火炕不同,火墙通常不与灶台相连,有自己独立的坑洞和烟道,寒冬腊月,一面热烘烘的火墙,可以有效提升屋子的温度。近些年,由于天气越来越暖和,又因为铝合金门窗逐渐普及,防风保暖性和过去的木质门窗有着天壤之别,火墙已经成为了时代的弃儿,没人会在盖房子的时候再额外费事加它。 “你要盖个烘干房,那得花多少钱?而且这院子里也没什么地方了。” 陈大发和王萍都觉得没必要非得盖烘干房,而且好不好用还另说。 陈秀丽却觉得烘干房势在必行,天有不测风云,谁也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遇到这样的连雨天,而且如果能加快药材干燥的时间,她就可以多出货,林玉琴吃不下的,市场里商户有很多,总会有别人顶上来。 “不行就把仓房改造一下,我下午就去关大爷家,问问他能不能干这个活。” 陈大发见陈秀丽心意已决,也没再说反对意见,准备和她一起去。 关有为是村里最好的泥瓦匠,尤其是盘炕的手艺堪称一绝。经他手盖过的房子,即使过了二十年,也不会有一丝烟从炕板上泄露出来,赶上阴天刮风,灶坑也绝不会出现倒烟的情况。 他来到陈秀家以后,绕着仓房转了两圈,摇摇头。 第31章 烘干房 关有为比划着房子的朝向,“仓房东西向,加上火墙不好烧火,容易倒烟,到时候你这药材都是一股烟火味。而且,” 他又敲了敲墙体,“墙上需要留通风口,这得用锤子凿开,万一劲儿使大了,整面墙都得塌,仓房就得重盖。” “那怎么办,她这院子里没别的地方。我们合计用仓房改造能少备点料,省点钱。”陈大发给关有为递上一只烟。 关有为接过烟,别到耳朵上,“哎呀,又不是人住的房子,买点砖和水泥,再去河边挖点沙子,花不了几个钱。” 关有为打量了一圈院子,自言自语,“这院子是没地方,后园子我去看看,我记得他家的园子,是咱们村里面积最大的。” 他是个急性子,没等人带路,自己绕过陈氏父女,在一片鸡鸭鹅狗的叫唤声中跨进了房后。 关有为说的不错,房后的这片园子的确是整个黄泥岗最大的,足有一亩多地。 最远的杖子边种着一排果树,有李子,梨,樱桃;右侧则是陈秀丽试验的药材苗,涨势一般,耷拉着叶子没精打采。 左边则种着茄子黄瓜辣椒等蔬菜,中间是一片刚种上没多久的白菜,此刻正绿生生的迎风招展。 “这园子可真好,我看这个位置就行。”关有为用脚步丈量了一处土地,他问陈秀丽,“你想要盖多大的?” 陈秀丽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笑着说,“大爷,你还真把我问着了,我光想着盖一个烘干房,这些细节的事还没想。” “那不行啊,”关有为和她开起玩笑,“东家不敲定这些事,我们可干不了活。” 陈秀丽想了想,“大爷,你看这样行不,我晚上算一算,然后明天去找你,你按照我说的数,帮我算下用料。” 关有为点头,“这没问题,只要你把面积告诉我,需要多少料,我用脚丫子都知道。” 父女二人把关有为送出院门,陈大发五官都皱到了一处,“这玩意咋算?” “能算。”陈秀丽心中已经有了对策。 “你会算就行,反正你从小就学习好,备多少料,到时候你告诉我,我帮你。” 周怡君奶声奶气的插话进来,“姥爷好厉害,开拖拉机,嘟嘟嘟,嘟嘟嘟。” 陈大发裂开大嘴,“好好好,姥爷带你坐拖拉机。” 陈秀丽拿出卷尺,量好货架的尺寸,又把新收来的地龙骨铺满整个货架,在她所收的药材中,地龙骨是最不容易干,也最占分量的。 经过测算,一个货架上最多可以放置150斤地龙骨。陈秀丽知道,细辛和龙胆这样的药材重量轻,一个架子上最多也就几十斤。她按照最大体量估算,烘干1000斤药材至少要放置十个这样的货架。 也就是,至少要20个平方,陈秀丽园子里有的是地方,所以她毫不吝啬,大手一挥,决定盖一座30平米的烘干房。 陈秀丽将自己的设想告诉关有为以后,无需借助纸笔,对方三下五除二便说出了需要备多少料。 太子河蜿蜒向西,在村子中间靠后的一个拐弯处冲击出了一道浅滩,这道浅滩的砂石含量极高,村里盖房筑墙都到这里捞沙子。 现在正是农闲时节,陈大发开着拖拉机,不过几个来回,就拉回了足够的沙子。 红砖,水泥,还有石灰也被悉数送了过来,一切准备就绪。 村里盖房子,除了要支付瓦匠师傅和小工的工钱之外,还要中午供一餐饭。 周围人听说陈秀丽要盖烘干房,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总归是盖房子,纷纷过来帮忙,还告诉陈秀丽,不需要付他们工钱,中午吃一餐饭便好。 陈秀丽十分感激,铆足了力气把中午这餐饭做得丰富可口。 王萍也过来帮她打下手。 陈秀丽还在娘家的时候,做饭从不嫌麻烦,和王萍能糊弄就糊弄的做饭风格形成鲜明的对比。 过了这几年,王萍发现,陈秀丽做饭的手艺更上一层楼,就是和村里负责大席的周大嫂也不相上下。 众人吃的开怀,活干的更加痛快。 陈秀丽承大家的情,知道给钱不能收,就去镇上的批发部买了几条红梅烟,送给大家。 陈大发和王萍把陈秀丽的所作所为看在眼里,晚上坐在自家炕上,王萍叹着气。 “我以前知道她不容易,可也没想到这么不容易,一个人操持着生意,还顾着家里外头,就是个男人也不一定能忙活开,何况还带着个孩子。” 陈大发闷头抽烟,不吭声。 王萍踢了他一脚,“一到关键时刻你就不吱声,这几年,小业和秀玲总说我们对不起她,我先前还不服气,自从上次她哭着问我,为什么重来不为她打算,我就时常想,当初是不是做错了。” “错不错的,世界上也没有后悔药,你想这干啥?”陈大发嘴里的旱烟在黑暗的屋子里发出忽暗忽明的光亮。 “我怎么能不想啊?她现在成了寡妇,还带着君君。王静现在已经是省城一所高中的老师了,咱们秀丽比她学习还好,要不是被家里耽误,唉。” 陈大发宽慰王萍,“过去的事就别想了,以后她家里的活我多帮她干一些,你也多帮她带带孩子,我看上次帮她晾药材以后,她对我们的态度有些改变。” 王萍不置可否,她也知道多说无意,索性翻过身子睡觉去了。 因为众人齐心协力,不到短短5天,陈秀丽的烘干房建成了。东西两侧是火墙,地面其实也是炕面,里面有烟道,灶坑被放置在了外面。关有为特意砌了炉灶,天气热的时候刚好用它来烧火做饭,一举两得。 关有为不愧是远近闻名的盘炕第一高手,烧火过后,不论是火墙还是地面,没有一丝烟透出来,灶坑里火苗呼呼作响,好似里面有一道吸力在吸引着火苗往里燃烧。 赵燕听说了烘干房,专门跑过来看热闹,陈秀丽始终记得当初第一次去他家卖药材,冯大头给他多算钱的人情,对待赵燕十分热情。 “婶子家里也要盖一个?” 第32章 庄稼全毁了 “不不。”赵燕连连摆手,“我家里不如你家收得多,犯不上盖一个,我就是好信儿,过来瞅瞅。” 陈秀丽领着赵燕进门,让她看得更清楚。当听到这个烘干房最多可以承纳1000斤药材时,赵燕嘴巴惊讶的可以塞下一颗鸡蛋。 “这么多,就是我的和你的加一起也不够哇,你这盖大了,废砖废瓦不说,烧的柴火也是一笔开销啊。” “是有点大。”陈秀丽坦言,“不过既然盖了,就没那么保守,是往量大预估的,婶子若是也有烘干的需要,可以把药材送过来,我这里地方够大。” 赵燕想起自己做过的事,不免有些讪讪的,“那怎么好意思,要是真用到了,到时候给你费用。” 陈秀丽笑着摇头,“婶子说哪里话,不收你的钱,实在不行,你拉过来点柴火就好了嘛。” 两人正说着话,院墙外的小路上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看方向,他们都着急忙慌地往村头跑。 赵燕是个事儿精,她扯着嗓子喊,“出什么事啦?” 有人停下来,“你还有心情在这里唠嗑,上面下来砍庄稼了,你们家的地是头一份。” 赵燕双手拍着大腿上,“坏了,坏了,还真砍啊,这帮王八蛋真不干人事!” 赵燕赶到自家地头时,长到一人多高的苞米被尽数拦腰砍断,苞米穗七零八落躺在地上,刚刚开始鼓包的玉米粒流出奶白色的浆汁,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青草和玉米甜香的混合气息。 冯大头丧眉大眼地坐在地头的大石头上,眼圈发红。 这块地足有两亩多,坡度还不到30度,也是因为坡度小,他才敢冒险种上。 赵燕心疼的直掉眼泪,她推了冯大头一把,“你是死人嘛,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砍。” “我来的时候,他们已经砍完了。”冯大头闷着头,声音哑得像喝了两桶酱油,“谁能想到他们动真格的。” “我找他们去,这块地种子肥料也得千八百的,我要让他们赔钱。” 赵燕气呼呼地去找人,冯大头拦了两下没拦住。 检查组此次来了三个人,一人负责测量坡度叫李乐,是个年轻人;负责记录的叫张松,大高个,长了一张娃娃脸,年岁也不大;负责砍苗的则是检查组的组长,叫季友田,年逾40,一张方脸,很有些老成持重的样子。 现下他们来到了王家沟里,此处是他们的主要目的地,因为这里聚集了黄泥岗最多的平板地。 刀起苗落,砍到谁家,谁家红着眼睛一片哀嚎。但对方是政府的人,村民敢怒不敢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庄稼被毁。 “这个村里的配合度比先前去的李家村高了不少。”张松说。 李乐收好坡度尺,扫了一眼围着的村民,“李家村刺头多,黄泥岗的人更老实一些。” 这声音说大不大,却让在场不少人听到,大家心中怒气更胜,怎么?欺负老实人? “你们还我种子肥料钱!”赵燕冲出人群,来到检查组面前。 李乐蹙着眉头,“这位大姐,退耕还林工程是国家为了保护环境而启动的,年前就已经把通知下放到村里。相信你们村的书记肯定已经传达到位,诸位不该存着侥幸心理,仍然继续播种。” “传达了又怎么样。”赵燕自有一番道理,“我那块地种子肥料花了1000块钱,你们说砍就给砍了,我这1000块的损失谁来负责?政府是替老百姓做事的,你们不做好事就算了,怎么反而给老板姓增添负担?” “就是,想当年国民党和日本人也没砍过庄稼苗。”人群里有个老人语出惊人。 李乐到底是个年轻人,听见这话,瞬间火冒三丈,“不让大家种超坡地,是为了环境,防止水土流失,你们不能光顾着眼前,不想以后,大家要把眼光放长远,不要短视嘛。” “你说谁短视!”赵燕抓住李乐话里的漏洞,“我们农民是书读得不多,可你呢?才吃几天饱饭,就这么糟蹋粮食。地我们明年谁都不会种,但我们今年在这上面投入的钱,你们谁砍得谁想办法补给我们。电视里都说了,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赵燕的说法得到了一边倒的认同,大家纷纷要求补偿种子肥料钱。 “你,”李乐涨红了脸,“你这是强词夺理,种超坡地本身就属于违法行为,你们居然还想要补偿,这和讹人有什么区别?” 赵燕冷笑一声,“你说违法,那你让警察来抓我们呀,最好把我们都抓进去。” 季友田本意是锻炼一下李乐,眼见他招架不住,连忙挺身上前,挡在李乐和赵燕中间。 “大妹子,他年轻气盛,您别和他一般见识。” 赵燕瞟他一眼,“你是带头的?” 季友田没有正面回答问题,而是问她:“退耕还林工程的各项要求,你们村里的刘书记是不是没有传达到位?” 人群里的刘德水心中骂了一声娘,好事不想着他,这种两头受气的事倒是想他的很。 “季科长,这你可冤枉我了,年前开完会我就按照文件精神传达到位了。”刘德水迈着方步,从人群里走出来。 二人正寒暄着,一道人影从一旁的小路窜过来,手里挥着一把镰刀。 “我看谁敢动我家苞米!” 牛二人如其名,一身的牛劲,他把镰刀横在胸前,像个卫士站在自家地头。 李乐和张松看牛二的架势,吓得连连后退几步。 季友田面上不慌,但心中也是一紧,不怕横的就怕不要命的,工作中最怕遇到这样的情况。 “这人是谁,平时怎么样?”季友田偷偷问刘德水。 刘德水把季友田拽到自己身后,“这人是个不要命的,整个黄泥岗就他一个刺头。季科长,要不你们先去别处。” “那怎么行?”季友田马上反对,他压低声音:“他这个头一开,其他人纷纷效仿,后面的工作没法开展了。” “那怎么办?”刘德水面露难色,“这个牛二脑子一根筋,小时候发烧烧得脑筋不清楚,你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 季友田没成想一路都算顺利的检查工作,到黄泥岗遇上了烫手山芋。 第33章 差点出了人命 “先劝劝他,放下镰刀,再想办法把人按住。”季友田想找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刘德水也怕牛二这身蛮力出事,出主意:“我劝他,一旦放下刀,你们去把他按住。” 季友田反问:“不能找村里人?” 刘德水看向他的目光,瞬间带了点耐人寻味,季友田很快明白,村民们巴不得他们灰溜溜离开,肯定半点忙都不会伸手。 “牛二,不砍你家地,把镰刀放下,小心伤着自己?” 牛二梗着脖子不动弹,刘德水扫了人群一眼,并没有看到牛二的家人,他猜这是牛家故意的,推出牛二这个耿直的憨货和检查组对着干。 “我不,这是我家的地,我妈说打了苞米给我娶媳妇。你们谁动,谁赔我媳妇。” 人群里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牛二,你向检查组的领导要媳妇,我们的庄稼都被他们砍光了,你找他们。” 刘德水冲着人群喊话,“都给我闭嘴,谁再多说话,我拔了他的舌头。” 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 “牛二,我是你老叔知道不?”刘德水稍微上前一步。 牛二点头,“知道,老叔,我又不傻。” “好好好,你把镰刀放下,我答应你,今天不动你家地。” 季友田在后面扯着刘德水的衣服,“不行,不能答应他。” 刘德水甩开季友田的胳膊,“先把他稳住,真让他伤了人或者受了伤,你和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季友田虽不情愿,也不得不闭上嘴巴。 “牛二,听老叔的话,我让他们三回去,你把刀放下,行不行?” 牛二瞪着季友田三人,眼里燃烧着愤怒的火苗,“让他们走,离我家地远远的,我就放下镰刀。” “好好好,我答应你。”刘德水对季友田使了个眼色,三人不甘不愿地退到人群后面。 牛二尤嫌不足,“让他们走,赶紧走。” 李乐气不服,想上前理论,季友田拉住他,三人踏上小路,往山外走。 “我没骗你吧,他们走了,快把刀放下。”刘德水又靠近牛二一步。 牛二扔掉镰刀,高兴地挥动着手臂。刘德水悬着的一颗心放到了肚子里,他马上捡起镰刀,递给一旁的村民。 小路上的三人见状,停下了脚步,李乐绕过人群,从后面插入到地里,从地中间开始,一排排的苞米杆应声落地。 “我杀了你!”牛二杀猪般地嚎起来,手中没有镰刀,他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冲向地里。 季友田和张松把他死死拖住。 刘德水气得口鼻生烟,却不得不上来帮忙,“你们这么急干什么,非得激怒他。” 牛二不愧是一身牛劲,三个人的力量都按不住他,季友田被他掀翻在地,抢了一嘴的泥。 牛二挣开束缚,冲进苞米地,季友田眼疾脚快,在后边踹了他一脚。 季友田的本意是阻止牛二进苞米地,没成想,牛二被他一脚踹得四脚朝天,好巧不巧,刚好地边有块大石头,磕到了牛二的后脑勺。 刘德水见牛二倒地后没爬起来,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三两步凑上来,就看见牛二的脑后蔓延出一汪鲜血。 季友田傻眼了,还是张松最先反应过来,冲着人群喊。 “快找车!去医院!” 牛二脑后被磕出了一道口子,缝了十几针,昏迷几个小时后人醒了过来,牛家人抓住季友田不放,让他赔偿。 检查组在黄泥岗差点搞出人命,不到两天传遍了整个太平镇。 季友田挨了组织批评,背了处分,承担了牛二全部的医药费,至于牛家人提出的赔偿,最后也达成了共识,不过牛家人没说具体金额,季友田也讳莫如深,以至于外人都不得而知。 即便闹出了这样的事,检查组换了人,但是超坡地种的庄稼,还是被砍了精光,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并不会因为个人意志有所转移。 陈秀丽那天没有和赵燕一起出去,等她知道事情始末,都过去了好几天。待牛二出院以后,她给牛家人送去了100块钱,算是表表心意。 陈大发也有一块平板,种上了豆子,可能是因为在隐蔽的地方,也有可能是记录出了问题,检查组没有发现这块地。王萍高兴极了。 陈秀丽好心提醒她,“别人不问,你就不说,问了就说不知道,明年千万别种了。” 王萍仍然心存侥幸,“那块地很偏,检查组今年没查出来,明年种了他们也不知道,后年兴许都不来查了,不种白不种。” 和村里人大多人对退耕还林持反对意见不同,陈秀丽非常拥护这项政策,不过在村里人面前,她从未表达过自己的想法。短期来看,农民的利益的确会因为少收粮食而受损,但长远看,退耕还林保护了环境,防止水土流失,不仅仅会降低地质灾害的风险,对于原来的土地也是一种保护。不说别的,山里的药材一年比一年少,和村民过度开垦荒地不无关系,而且土地一旦沙化,就再也种不出粮食。 “明年你也别种了,村里让种树,你就把树种上,今年既然得了便宜,见好就收吧,否则,就算检查组不查,村里其他人看见了心里也不平衡,没准就有人去举报。” 陈秀丽的话,王萍虽然觉得有道理,但还是心有不甘。最近两年粮食价格渐长,多一块地,能多增加不少收入。 王萍的这点小心思,并没有瞒过刚放暑假回家的陈立业,在这件事上,姐弟俩站到了同一条战线上。 这是陈立业最后一个暑假,明年这个时候他就该毕业了,他的大学专业是能源与动力工程。 记得当初下录取通知书的时候,陈立业看着陌生的专业名字,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曾经报过这样一个专业。 大多数农村家庭出身的孩子,父母和亲戚在报志愿的时候根本帮不上忙,陈立业的志愿是在高中班主任指导下完成的,他自己也糊里糊涂,只记得老师说帮他选的都是比较好就业的专业。 第34章 姐弟心结 陈立业带着懵懂和慌张跨入大学校门,进入了一个不一样的世界。第一堂专业课,眼镜比啤酒瓶底还厚的老教授用东北人特有的幽默告诉所有人,我们这个专业说白了就是烧锅炉的。 陈立业记住了这句话,还一字不差的复述给了陈大发。陈大发知道后郁闷得多抽了两根旱烟,他想到电视剧里看到的锅炉工,灰头土脸,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亲妈从身边经过都看不出来是自己儿子。他无法理解,为什么烧锅炉还需要学?还要一学学四年?从此以后,陈大发再也没有主动提起家里的大学生,就算有人问起,他也是寥寥数语把话题岔过去。 如今还有一年毕业的陈立业,对所学专业有了全然的了解,对于未来的工作,他也有了自己的打算。 王萍见儿子也反对自己再种那块地,只好不再坚持,絮絮叨叨和他讲起陈秀丽盖烘干房的事情。 陈立业去年暑假找了一份家教做兼职,没有回家,对于陈秀丽收药材的事只是在电话里听父母提过几次。 他对陈秀丽的感情有些复杂,王萍和陈大发逼陈秀丽结婚时,他整日沉浸在自己右脚不再完整的痛苦中,既敏感又自卑。对于姐姐做出的牺牲,直觉告诉他是因为自己,可理智上他又不想背负这些。 这份鸵鸟心态,直到他考上了高中,彻底从受伤的阴影中解脱出来,才有了改变。 班里那些神采飞扬的女同学,让他深切地意识到了陈秀丽牺牲了怎样的未来,联想到自己正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陈立业内疚到了极点,唯一有些安慰的是,周建军是个好丈夫。 可惜,好人不长命,周建军出事之后,陈立业除了内疚之外,又多了几分害怕,他怕陈秀丽恨他。 这些年他尽量减少在陈秀丽面前的存在感,而陈秀丽也不愿和陈家人多有交集,大家心照不宣地维持着诡异的平和。 “大姐那里,应该需要帮忙,我明日过去。”陈立业鼓起勇气,迈出第一步。 “不用你去。”王萍不假思索的表示反对,“你的脚干不了重活,药材太沉了。再说,你姐要强,就是我去帮忙,她也不用。” 陈立业无奈笑笑,偏向自己几乎是王萍下意识的反应。 “你别管了,明天我自己过去。” 早上7点多,陈立业来到了陈秀丽家,周怡君正坐在院子里的水泥台上给大黑讲故事,而陈秀丽正艰难地拖着一袋药材。 这是昨天新收上来的,陈秀丽需要把他们送到烘干房的货架上。 陈立业小跑着过去,接过陈秀丽手上的药材,他本想把药材扛起来,奈何力气有限,好不容易站起来,晃晃悠悠又倒下了。 陈秀丽对上突然出现的陈立业,有片刻的失神,察觉到他的意图,连忙阻止,“你脚吃不住力,赶紧放下。” 最后两人一起把药材袋抬到烘干房。 烘干房里整齐的摆着十个货架,陈立业学着陈秀丽的样子,把药材平铺在上面。 “所有药材,都得这么扛过来?为什么不在园子里收?” 陈秀丽手里的活不停,“园子里还有菜,而且药材也需要在外面院子里晾一两天,才能进烘干房。” 陈立业晃了晃货架,他能看出来,货架不是买的成品,而是找村里的电焊工焊的。 “大姐,这活是找老王家干的吗?” “是啊。”陈秀丽用手指轻轻弹着货架上的钢管,“这钢管还是你姐夫留下的,我自己又去买了点,咱们村里只有老王家大哥会电焊手艺。” 陈立业想起学校超市里的手推车,“姐,要是在货架上加上轮子,可以把货架推出去,铺好了药材再推进来,就不用天天费劲巴力地扛了。市里超市的手推车就是这样的,里面坐个人也能推得动。” 陈秀丽自然没见过超市的手推车,不过如果陈立业所说真能实现的话,的确可以省很多力气。 “给货架上焊轮子,倒是没问题,问题是轮子去哪里找,而且有了轮子货架就不稳了,容易跑。” “我先帮你把剩下的药材运过来,然后去镇上看看。” “不用,”陈秀丽是个要强的人,这些年家里的大事小事都靠自己,她习惯性地拒绝,“没剩多少,我自己两趟就完事了,刚好我要带君君去镇上买点吃的,顺道就问了。” 陈立业低着头,看不清楚表情,“姐,我现在才跟你说对不起,是不是太晚了?” “你。。。” 一股难言的酸涩涌上陈秀丽心头,这些年她埋怨过,也恨过,可是扪心自问,重来一次,她难道会不管不顾直接登上王静的那辆客车吗? 良久,陈秀丽释然一笑,“都过去了,我现在挺好,你也放下吧,我不怨你。” 眼泪占了理智的上风,陈立业掩面哭得泣不成声,“姐,都怪我,是我对不起你。” 周怡君拎着小娃娃闻声而来,“妈妈,舅舅怎么了?” 陈秀丽红着眼睛,“没事,舅舅是高兴的。” 陈立业在镇上没有找到合适的轮子,不过镇上的一个摩托车点答应可以帮忙进货。 不到一个星期,陈秀丽的货架又进行了一次升级。盖烘干房剩的红砖,陈立业把它们利用起来,铺了一条平坦的小路,这样就算没人帮忙,陈秀丽自己也可以轻轻松松地把装满药材的货架推进烘干房里。 姐弟两人在一起的时间长了,陈秀丽少不得问起陈立业毕业的打算。 “去年下半年,我开始关注校招企业,能源类型的企业大部分都是国企,我这个专业算是我们学校的王牌专业,来校招聘的企业有80%都是冲着这个专业来的,只要有二级和四级证书,基本都可以现场签约。” 陈立业所说对于陈秀丽来说是个完全陌生的领域,她虽然当年书读得不错,可是这些年困在农村的小小天地,在择业上,她没有更好的建议。 第35章 培训会 “你找工作,不论是家里还是我都帮不上忙,如果有相熟的老师,可以多参考他的意见,也可以多和学长学姐打听打听,哪些企业比较好,一般过来人都会有些发言权。” “其实我有想去的企业。”说起工作的事情,陈立业侃侃而谈,“华电和华能是我的目标公司,不过也要看当年分配的地区,要是岗位在西北,我就不想去了,华北,东北,华南我都愿意。” “你的专业我问过王静,主要面对的是发电厂,你和爸开玩笑,说是烧锅炉的,他吓得都不敢和人提。” 因着先前的心结,陈秀丽对家里人态度淡漠,不过对陈立业也不是毫不关心,只不过她并不想让人知道。现在姐弟二人心结解开,她也就不再避讳。 陈立业听见她专门问过自己的专业,心中高兴,声音都高了八度,“唉,也是烧锅炉,只不过稍微高级点。” 陈秀丽不了解大学毕业生的就业情况,“听你的话,工作好像很好找?” “也不是,分专业,也分学校,来我们学校的都是能源类企业,这种企业基本都是国企,我今年再冲击一把六级,先前考了两次都没过,如果能拿下六级,工作就更好找了。” 他笑了起来,眉目和陈秀丽有五分相似,“姐,你不知道,在我们学校过了六级考试,签工作的时候可以带一个女生走。” 陈秀丽愕然,居然还有这样的事,难道即使读了大学,女生也只是附属品? “也不能这么说。”陈立业耐心地给陈秀丽解释,“我们是工科专业,本身女生就少,用人单位也是一样,适合女生的岗位不多,有这样的不成文规定,一方面是人性化,不至于让小情侣毕业就分手,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调剂单位的性别比例。” 晚上,陈秀丽给王静打电话,问她毕业生参加招聘会需要准备什么。 王静很高兴陈秀丽和家人关系有所缓和,把自己了解到的情况事无巨细,一一告知。 第二日,陈秀丽让王萍在家里收药材,带着陈立业去了县里,她要给陈立业做一套西服。 这天吃罢晚饭,刘德水哼着小拜年踏入陈秀丽的院子。 此时,院子里还有两个卖药材的人,见到书记进来,纷纷起身打招呼。 陈秀丽向屋里喊了一嗓子,“小业,这两个你来收。” “来喽。”陈立业迈着长腿从屋里窜出来,三两步来到了院中。 刘德水由衷感叹:“现在医学真是发达,那么重的伤,一点都没受影响,太好了。” 陈秀丽笑着点头称是,“刘叔,你找我有事?” “恩。”刘德水背着双手,“带我去烘干房看看。” 刘德水这次过来是有一件好事。退耕还林之后,政府一直号召农民进行特产养殖,为此还特意开设了小额贷款,技术指导等一系列优惠政策。 可惜,响应者寥寥无几,大部分农民宁可进城打工,也不愿意搞种植业和养殖业。 眼看着利国利民的好事成了空谈的口号,有人建议用先进带后进的方式,一个村里只要有一两个典型的特色农业项目,村民们见到了甜头,不需要政府号召,自己也会主动加入进来。 在这样的背景下,抚新市政府联合农业大学组织了一场农业技术培训,学习期一共十天,食宿全包。 这次活动一共有两百余位农民参加,在学习结束后,会进行统一考试,有理论和实操两个部分。成绩合格者将给予颁发技术结业证书,同时也会成为村里的技术员,为村民提供技术支持,政府还会对每位技术员给予每年1200元的补贴。 陈秀丽有些诧异,这样的好事会落到自己头上。不说别的,每年1200元的补贴就有很多人想去。 “刘叔,你能想到我,我很感激,可是我年龄小,村里还有很多更有资历的叔伯辈,是不是他们更合适去?” 刘德水在陈秀丽种的药材旁停了下来。 “又不是去坐席,需要按辈分安排座位,这是去学习,是正事。”他捏着一片有些发黄的三枝九叶草,“你鼓捣了好几年,就不好奇为什么种不好?” “我当然想去,就怕去了您不好和村里其他人交代。” “这是考试,派个大老粗过去,回头连个结业证书都考不下来,咱们黄泥岗丢不起那人。” 陈秀丽轻笑一声,“哪有那么夸张?” “秀丽。”刘德水神色突然郑重起来,“村里的情况你也知道,自从退耕还林以后,不少人都出去打工了,你说这两口子长期分居,孩子长时间看不到自己爸,总归不是事。如果在家里能挣着钱,谁也不爱撇家舍业的。” 被刘德水这么一说,陈秀丽心情也有几分沉重,她不止一次听见上门卖药材的妇女说过,自从男人出去打工以后,两口子都生分了。 “咱们村里有很多好东西,山野菜,药材,蘑菇,还有林蛙,可惜,除了药材能卖出去些,其他都不行,我打心里希望你和大力这次借着难得的机会,能学点硬通货,也和其他村里的人多交流交流,把那能致富的信息套回来些。” “你想啊。”刘德水满怀憧憬,“以后村里有种木耳,蘑菇的,还有养猪,养牛的,再加上你这养药材的,咱们黄泥岗的日子就越来越好了,我岁数大了,就希望在有生之年看到家家户户都有余钱,餐餐都能吃得起肉。” 刘德水描绘的画面,也让陈秀丽心驰神往,“刘叔,有你这样一心为村里着想的好书记,咱们村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不说那个。”刘德水摆摆手,“时间是8月20号,你提前安排好君君,到时候和大力一起过去。” 陈立业十分支持陈秀丽去参加培训,自告奋勇在她离开家的这段时间替她收药材,君君则被王萍接到了陈家。 陈秀丽没有了后顾之忧,带着一丝忐忑,更多的还是兴奋踏上了培训之路。 第36章 顺利结业 这是抚新市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农业技术培训,因为人数众多,培训地点被安排在了农大院内。每30个人一个班级,班级的人员名单就贴在报道处,来的学员签到过后,先找到自己的名字,再去对应的班级。 没上过大学的陈秀丽,漫步在农大校园的林荫路上,像只快乐的小鸟。 陈秀丽被分配在了二班,班主任是个60来岁的老教授,头发都快谢顶了,大脑门油光锃亮,说起话来中气十足。 “同学们好,我姓关,大家可以叫我关老师,我在农大任教,主要的研究方向是食用菌科学。通俗点讲就是怎么能种出更好吃,更高产,还不容易生病的蘑菇。你们当中若是有种蘑菇的同学,欢迎和我一起探讨,就算是不种蘑菇,养鸡养鸭也没问题,大不了我帮大家找外援。” 短短一段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来培训的农民大多没什么文化,一想到是老教授上课,都有些底气不足,怕对方高高在上,不好接近,没想到是这样的平易近人,接地气。 随后,关老师组织开了班会,让大家选出一个班长和一个学委。 班里有个特别爽快的大姐提议,班长就是老大哥,谁年龄最大,谁是班长。 众人一致同意,就这样班里最大的孔致胜成了班长。到了学委,有人顺着原来的话头提议,既然班长是最大的,那学委就选最小的,正好交作业发卷子都需要跑腿,找个年龄小的麻利。 陈秀丽和众人一起哈哈大笑,等到报出生年份时才发现,自己是整个班里最小的。 陈秀丽也没推迟,笑眯眯地接了差使。 这次培训不论是市里还是农大都十分重视,课程安排得很满,上午刚分完班,下午就开始上课。 为了尽可能加强学员之间的交流,也为了让每一个学员都能得到最专业的指导,校方白日里安排的都是大课,学员晚上回到自己的班级上晚自习,同时,还给每个班级都配备了答疑老师。 200多人的课堂,老师带着扩音器上课,陈秀丽从未见过,身旁的郝大姐颇有几分炫耀:“我听我姑娘说,大学里的课很多都是这样上的,你看这黑板,好家伙,足足有4块,还能上下移动。咱们这也算是体验了一把大学生活了。” 郝大姐爽朗的笑声感染了周围的人,能被选来参加培训,大多是有些特产种植和养殖背景的,他们深知技术知识对于自己的重要,对待此次培训都十分重视。 这次培训课程充分考虑了抚溪市的地理特点和当下情况,主要分成两个方向,种植类和养殖类。其中种植类有中草药,良种,果树,菌菇类。养殖类则包括,鸡,猪,牛,柞蚕,林蛙。 陈秀丽听着老师的介绍,由衷地觉得,这次课程安排得实在太好了,几乎每一项都可以在黄泥岗开展。为此,她听得比当年备战中考还要认真,没有放过任何一个项目,就连笔记都比别人记得多。 时间在忙碌中过得格外的快,为期十天的培训,一转眼已经接近尾声。陈秀丽和同班的郝大姐,贺大姐同住一个宿舍,成了好朋友。郝大姐和陈秀丽同属于新图县,家里种植了几十亩果树。而贺大姐家在淞远县,因为离市里比较近,有十个大棚种植蔬菜。 从食堂吃过晚饭,陈秀丽和两位大姐一行三人回到教室上晚自习,刚上楼,看见赵大力等在门口。 赵大力见到陈秀丽,笑得跟朵花似的,抬手递上一瓶可乐,“秀丽,天热请你喝。” 陈秀丽迟疑着接过饮料,赵大力此人无利不起早,向来很抠,“怎么突然这么客气?” 郝大姐以为赵大力对陈秀丽有意思,推着陈秀丽让两人出去说。 陈秀丽马上解释,“姐,你别误会啊,他是我们村的,已经结婚了。” 赵大力连连点头,“是是是,我找秀丽是借笔记的。” “什么笔记?你不也上课了吗?” 赵大力挠着后脑勺,满脸写着懊恼,“哎呦,我们班有个哥们,刚开学那天和我说养殖和种植不是一个证,考试的时候可以自由选择考哪个,我就合计反正我是搞养殖的,种植的随便听听也就算了,所以连记都没记,谁知道根本不是那么个事,被他坑死了。” “借你倒是没问题。”陈秀丽并不认同赵大力只为自己考虑的行为,村里选他来学习,目的是学有所成,将来指导村里其他村民,他倒好,种植的一点不学。不过毕竟是同村的,她该帮还是得帮。 “可是我也要复习,你拿走了,我怎么办呀?” 赵大力早都想好对策,“那没事,这是大学,外面街上有的是复印社,我找一家复印就好,花几个钱的事。” 陈秀丽转身进教室,拿出笔记交给赵大力。对方翻开笔记,赞叹道:“以前就知道你学习好,现在一看果然名不虚传,你这笔记比老师的黑板还明白。” 复印笔记花了赵大力几十块钱,肉疼得他直跺脚。那个误导他的哥们看见复印件,软磨硬泡,让赵大力借给他,赵大力有仇报仇,生生讹了他一顿酒,才答应。 陈秀丽坐在教室里,稳稳上着自习,丝毫不知道,自己的笔记已经一传十,成了本届学生间的香饽饽。 考试在即,赵大力点灯熬油,总算堪堪过了60分大关,拿到了证书。成绩出来后,校方为考核过的学员举办了简单的证书授予仪式。 临别之际,抚溪市政府为每一位学员准备了一份小册子,里面有这次活动的集体照,更重要的是,册子里有每一位学员的联系方式,以便大家在未来互通有无,将此次培训的成果扩大化。 陈秀丽粗略看了眼册子,里面有好几个参农,她想起大榆树药材市场里那个摊主的话,脑子里一连闪过几个问号,不知道现在的人参行情如何?他们种的都是什么参? 第37章 警察抓难民 陈秀丽和赵大力回到黄泥岗后,刘德水召开村民大会,让他们二人给村里人上课。陈秀丽没有意见,赵大力却一再推脱,说自己成绩勉强合格,课讲不明白,把刘德水气得吹胡子瞪眼。 课程刚开始时,有不少人去听,上了几天以后,人一天比一天少,没等一个项目讲完,根本没人听课了。 无论刘德水在广播里怎么喊,都没人来,陈秀丽沮丧至极,以为是自己课讲得不好。 “不是。”刘德水叹着气,“就是觉得学了没用,也不爱学,观念一时半会转不过来。” 陈秀丽晚上不用讲课后,就把周怡君从娘家接了回来。此时陈立业已经回学校上课,姐弟二人心结打开以后,陈立业对陈秀丽倒是比王萍话更多,两人每周末都会通一次电话。 村里焊电焊的老王家娶媳妇,陈秀丽一早过去帮忙。当地婚宴分为两天,头一天叫做菜,顾名思义,就是准备宴席上的菜品,第二天是婚礼当天,才算正日子。 中午吃饭时,王婶和陈秀丽一桌,同桌的还有几个妇女,老陈家的媳妇小声说,“我娘家村里有个朝鲜来的媳妇,被遣送回去了,听说回去了就得挨枪子,你们说老谭家那个是不是?” “不能吧?杀人都不一定枪毙呢。那边的法律这么严?”善良的王婶为那个素未谋面的女子担心。 陈家媳妇磕着瓜子:“抓回去就是什么来着,对,叛国罪,肯定就是一个死啊。” 陈秀丽知道老谭家的媳妇,刚嫁过来的时候还不会说中国话,拌朝鲜咸菜非常好吃,整个黄泥岗做韩式辣酱的手艺都是她教的。平日里对公婆特别孝顺,每天都等公婆和丈夫吃完饭了她才上桌,谭家人劝了好久,才改了这个毛病。 “老谭家的也不一定是,儿子都好几岁了,就算是也不能让走了吧。”村里大部分人对老谭家媳妇的来处都心知肚明,可都由衷希望事情不要往最坏的地方发展。 “我儿媳妇当然不是了!”谭老太听到陈秀丽这桌人的对话,怒气冲冲,“你们少在背后嚼舌根,她是鲜族人,才不是什么朝鲜来的。” 陈秀丽被她说的红了脸,连忙道歉,“大娘,我不是那个意思,对不起。” 这个小插曲,随着开席,烟消云散。到了傍晚,陈秀丽拎着菜刀到王家包饺子。 婚礼当天早晨,娘家且吃饺子是当地的传统。办婚宴,少不了来帮忙干活的人,饺子也是为他们准备的早饭。通常要包上千个饺子,因为数量巨大,所以大姑娘,小媳妇都会在傍晚来到主家,剁馅儿的剁馅儿,和面的和面,准备工作做完之后,一边唠嗑一边包饺子。人太多,工具供不上,就自己带着菜刀或者擀面杖过来。 饺子刚包上,陈家媳妇从外面满头大汗的进来,“警察来了,谭家媳妇跑了。” “啥?”众人惊呼,“谭老太太中午还说不是呢,跑了?跑哪去了?” 陈家媳妇喘着粗气,“估计是怕警察抓,老谭太太让跑的,这会警察也没走,哎哟,关键时候,书记还不在家,这可咋整。” 周大嫂脱下身上的围裙,“咱们看看去。” 一队妇女放下手里的面团,肉馅,浩浩荡荡出了老王家的院子。 谭家门前,此刻正停着一辆警车,屋子里,两个警察在劝老谭太太。 “大娘,人到底去哪里,您给个话,她是个黑户,总不能躲一辈子吧?” 谭老太太抱着自己3岁半的孙子,嚷得里里外外都能听见,“跑了就是跑了,连儿子都不要了,你们要是不相信,就把我抓过去,我老了,不怕挨枪子。” 其中一个警察小郑哭笑不得,“大娘,您是中国人,您儿媳妇是朝鲜人,她不一样。” “都是人,有什么不一样的,我替她回去,那边连饭都吃不饱啊。凫着一块木板飘了过来,要不是命大,早都喂了鱼了,留在我家碍着你们什么事了,非要拉她回去送死。” “大娘,您这样子包庇是在犯罪。”警察渐渐没了耐心。 陈秀丽透过窗户看进屋里,发现那个一直没说话的警察就是帮她把周怡君找回来的李警官,几年不见,李警官已经完全脱去初见时的那股稚气,成了名副其实的老警察。 谭老太太拒不配合,李警官二人也没办法,只好打道回府。开车门时,陈秀丽轻声叫住李警官。 李警官还记得陈秀丽,当年周怡君被拐,是他办的第一起案子。 陈秀丽把李警官拉到一旁,“李警官,我就是想问,这事有回旋的余地不,您看,孩子都那么大了,她是个特别好的人,村里人都很喜欢她。” 李警官表情严肃,“我们是在依法驱逐非法入境的朝鲜难民,这不是过家家,没有回旋余地。” “可是,李警官,她的孩子是个中国人,她在我们村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也算是半个中国人了,能不能通融通融?” “当然不能。”李警官依然冷着脸,“她没有中国人身份,必须就地遣返。” “那给她落户不就完了吗?”陈秀丽脱口而出。 李警官冷酷的面容有一丝龟裂,“你说什么?” 陈秀丽被他突然高起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小声找补:“我没别的意思,就问问能不能给她落户?” 李警官锐利的目光死死地盯住陈秀丽,像是要烧穿她的脸。 陈秀丽被盯得心里发毛,“当我没说,给您添麻烦了。”转身欲走。 “你说的事情没有先例,容我回去问问,后天你让孩子奶奶来派出所找我。” 警车绝尘而去,陈秀丽才堪堪反应过来,这事也许还有缓和的余地,她故意等其他人都散了以后,跑到屋里,把李警官的话告诉老谭太太。 回去的路上,警察小郑开着车信誓旦旦地说,“肯定是那老太太把人藏起来了,李哥,咱们就不该走,守在她家里,不信人不回来。” 李警官双眼微合,不知在想着什么,小郑用余光打量着他,“哥,你该不会是心软了吧?那是在犯错误。” “瞎说什么?一切按制度办事。” 第38章 落户1 两天后是个雨天,一场秋雨一场凉,陈秀丽在阵阵凉意中踏入派出所的大门。 李长风见到来人是陈秀丽时,怔住片刻,“你和他家是亲属关系?” “不是。”陈秀丽轻轻摇了摇头。 那日晚上,谭老太太抱着孩子登门,一见到陈秀丽就给她赔礼道歉,说白天是因为一时着急才跟她摆脸色,让陈秀丽别跟她老太太一般见识。 陈秀丽本不是小气的人,更何况谭家摊上了事,她现在也能明白为什么老太太会冲她喊,不过是想瞒天过海罢了。 老谭太太见陈秀丽不怪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让陈秀丽替她去派出所。 “秀丽,大姨是真没办法,我老伴和儿子都在外面打工,他们不给我打电话,我根本联系不上他们。我们家是外来户,没什么亲戚,书记也去城里看孩子去了,现在想找个人帮忙都找不着。你心眼好使,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去派出所,大姨字都不识几个,现在眼神也不好,真办不明白事啊。” “户口的事比较麻烦。”李长风给陈秀丽倒了一杯水。 陈秀丽双手接过水杯,“只要能让她上上户口,我们不怕麻烦。” “你见过她人了吗?”李长风试探陈秀丽。 陈秀丽刚喝了一口水,闻言呛得咳嗽起来,眼睛红得像只兔子,连连摆手,“李警官,我,我真没见过她。” 其实陈秀丽也知道,老谭太太肯定是把儿媳妇藏了起来,所以对上李长风的视线,她莫名觉得心虚。 “李警官,我真没骗你。” 李长风慢条斯理地打开自己面前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两张纸,递给陈秀丽。 “把这些交给村里,按照上面写的准备材料,另外准备好钱,至少3万。” 陈秀丽十分吃惊,落个户口需要这么多钱? 李长风猜中了她的想法,解释道:“谭家的情况在整个县里都属先例,昨天县公安局的领导也是专门请示了市里,去年抚溪市有一个成功落户的,差不多就是这些费用。” 陈秀丽抱着两张纸,好像抱着谭家儿媳未知的命运。 “谢谢,李警官,我现在就回去准备。” 陈秀丽把两页纸揣在怀里,一回到黄泥岗,她就去了谭家。 风雨中,谭家房前的大梨树散发着阵阵梨香,陈秀丽停下脚步,踟蹰不前。 谭家能拿出这些钱嘛? 黄泥岗不是个富裕的村落,而谭家,因为老谭太太身体不好,日子一直过得更是紧紧巴巴。 “秀丽,是不是不行?”老谭太太猫着腰打着一把伞颤颤巍巍走过来,“我那苦命的儿媳妇啊。” “没有,大姨。”陈秀丽打断老太太的唱腔。 陈秀丽把老太太扶进屋里,她孙子在炕上睡着了,红扑扑的一张脸,像极了妈妈。 “这是派出所让准备的材料,都是需要村里盖章的,准备好这些之后,送过去,等他们审核,然后我们等通知。另外。。。” 陈秀丽打量一眼屋里的环境,虽然东西显得有些陈旧,但一切都干净整洁。显然,这里每天都有勤快人打扫,和陈家那种邋里邋遢形成鲜明的对比。 “大姨,落户需要准备3万块钱,家里钱够不?” “多少?”老谭太太眼睛瞬间睁得大大的,以为自己听错了,三万于她而言就像天文数字。 “三万,要是家里钱不够,我家里还能凑一万,剩下的两万,你再想想办法。” 陈秀丽这两年倒腾药材,挣了一些钱,不过,她刚盖完烘干房,而且药材本身也押钱,她还要留够周转的资金,冬天快来了,她准备在春节交货之前,再多采购一些药材。 杂七杂八的费用加在一起,她手里的钱也就剩5000左右,不过,陈秀丽还是咬咬牙准备借出一万块。陈秀丽生周怡君的时候,谭家媳妇给她送来了一套手工制作的小衣服,十分精巧舒适,这套衣服至今还躺在她家的衣柜里。他们两家本没有往来,当时谭家媳妇也是同情她刚没了丈夫,这份情陈秀丽一直记在心里。 老谭太太感激地看向陈秀丽,随即摇摇头,“你一个人带着孩子更不容易,钱的事我自己想办法。出来这么久了,你快回去吧,君君该找你了。今天谢谢你,赶明儿事解决完了,我带着家里人登门拜谢。” 陈秀丽再三表示这一万块暂时用不到,老谭太太却很坚决。 送走陈秀丽,老谭太太转过身关上了自家院子的大门,进到屋里后,她又把房门插上。 东边的主屋是老谭太太和老伴的居所,屋内东侧并排放着两个老式柜子。这种柜子在东北农村十分常见,没有繁复的装饰,只是用原木直接刷了一层清漆。随着时间的流逝,漆面逐渐吸收了岁月的沉淀,呈现出一种温润的浅褐色,仿佛在诉说着过往的故事。 老谭太太站在凳子上,掀开柜门,半个身子都扎进柜子里,很快,她从柜子底掏出一个红布包。 打开红布,里面还有一层红布,再打开,里面还是一层红布。 终于最后一层红布掉落,里面的东西显示出庐山真面目来。 那是一块足有鸭蛋大小的狗头金矿石。 老谭太太布满老茧的大手轻轻拍着睡着的孙子,喃喃自语:“本来是留着给你上大学娶媳妇儿的,现在只能先救你妈了。” 哒哒哒,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老谭太太吓得急忙把狗头金抱起来,塞到被子下边。 “大白天,锁什么门哪?”是儿子谭宝林的声音。 老谭太太小跑着去开门,见到儿子,抹着眼泪哭诉:“你知道他们来抓人了?我让美淑躲山里了。” 谭宝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是回来取存折的。工地发工资了,他没带存折,工友告诉他可以带着身份证去银行办卡,但是面对五花八门的银行,他全都不相信,固执地认为只有家门口的信用社最可靠。而且走了几个月,他也十分想念老婆和孩子,索性回来一趟。 第39章 落户2 听清楚来龙去脉以后,谭宝林慌了,“妈,咱家上哪去凑3万块钱哪?” 老谭太太摸出被子里的红布包,“刚好你回来了,南木镇有金店,你明天把它带过去,看看能换多少钱,不够的回来再想办法。” “妈,”谭宝林早知道家里有这样一块压箱底的狗头金,这些年日子过得再苦再难,谁也没有动过它的念头。“姥爷当年拼了命不要才保下来的,不到万不得已,咱们动不得啊。” 老谭太太狠狠抽了儿子一脖溜子,“现在就是万不得已的时候,被抓回去就是枪毙啊,儿子,你忍心让你媳妇回去送死?” 谭宝林缩着脖子直摇头,“我当然舍不得美淑,这就是一阵风,反正她现在也躲到山里了,最多一个月,兴许半个月都用不上,等这阵风过去了,就没什么事了,到时候再回来呗。” 老谭太太弓着腰,把金块又塞到被子底下,盘着腿在炕上坐了下来,谭宝林也跟着坐到了一旁。 “这几年从朝鲜跑来的人不少,前年就抓过一次,只不过没轮到咱们县,要我说,挺一阵,就过去了。” “不行!”老谭太太责怪儿子态度不积极,弓起身子,推了儿子一把,“你心怎么那么大呢?那是美淑的命,不是花花草草,小猫小狗!” 老谭太太的动作和大起来的嗓门,惊扰了熟睡的孙子,小家伙皱着眉头翻了个身,谭宝林见状,轻轻拍着他的屁股,很快又睡着了。 金美淑嫁到谭家,虽然生了娃,但她仍然是个黑户,和谭宝林也没有结婚证。政策的事老谭太太不懂,但是她知道什么东西都是越来越贵,现如今落户要3万,明年后年可能就要5万。而且,朝鲜跑出来的人只多不少,说不准哪天,一刀切了落不了户,金美淑要么被送回去,要么躲躲藏藏一辈子。 “儿子,你记住,钱也好,金子也好,都没有命重要,美淑是个好女人,咱们把户落了,心也就踏实了。你看她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村里有个喜事都不敢去吃席,为啥?还不是因为腰杆子不硬,怕见人嘛。只要咱们落了户,美淑就是咱们堂堂正正的中国人,再也不怕别人说她是难民,黑户。” 谭宝林被自家妈说得眼眶湿润,“妈,你是全天下最好的婆婆,以后我和美淑一定好好孝顺你。” 老谭太太沧桑的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少贫嘴,说到孝顺,美淑可比你强多了。对了,这次的事多亏了秀丽,等办好了,你和美淑好好谢谢人家。” 谭家压箱底的狗头金,成色不错,可惜这个时候的黄金没那么值钱,买首饰也只有90多元一克。金店告诉谭宝林,按照50块钱一克的收购价,这块狗头金值19600元,可以给他凑个整数2万。 谭宝林婆娑着怀里的金块,心中荡起一抹苍凉,一家两代人视作传家宝的精神支柱,连给美淑落户的钱都不够,他咬着牙把金子交了出去。 谭家的事,村里人都看在眼里,朴实善良的人们站不到宏观的角度去看待金美淑所代表的难民问题。他们只是朴素地认为她在黄泥岗老实本分,孝顺公婆,也从来没有和邻里之间为难,是个好女人。而且既然有了孩子,就不该让他们母子分离,小猫小狗养久了尚有恻隐之心,更何况活生生一条人命呢! 所以,当村里人听说谭家给金美淑落户钱不够时,很多人主动上门,有的人拿500,有的人拿1000,老谭太太含着眼泪,挨个写欠条。 人多力量大,不到一天,差的1万块凑齐了。 谭宝林也顾不上出去打工,整日往返于村里和派出所之间,所有的材料备齐后,李长风打了户籍申请。又过了一个月,金美淑的合法身份确定下来,因为太平镇的派出所没办法拍身份证,谭宝林带着她专门去了趟县里,拿到身份证的时候,金美淑激动得双手发抖,话都说不利索。 回到村里,一直习惯猫腰走路的金美淑,第一次挺直了腰板。这是谭家和所有黄泥岗村民给她的新生,他们共同的善意和接纳让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严和自由。从此,她不再是黑户,难民,她成了名副其实的中国人,可以像黄泥岗的村民一样,沐浴在阳光下,在这片古老而蓬勃的土地上,像一个正常人那样生活。 谭家忙着给金美淑落户口的时候,陈秀丽忙着收购今年最后一批药材。 也不知是山里药材产量降低,还是因为村里劳动力减少,陈秀丽今年的收购成果很不理想,远远低于去年同期。 像平时那样坐在家里等人上门已然行不通,陈秀丽只好扩大收购范围,可是自己没有车,没办法走街串巷,最终她把目光放在了农村大集上。 太平镇每月逢八是大集,届时整个镇上的人都会过来赶集,而周边镇上的小商小贩也会来卖东西。 陈秀丽在集市中间,最热闹的地段挂了一块收药材的牌子,价格和她在黄泥岗的价格一样,同时还有另外一行字:量大,价格面议,这是给和她一样的药材贩子看的。 周边地区收散货的价格大差不差,他们往外卖的价格其实也差不多,药贩子都精明得很,每年的行情摆在那里,谁都不会贸然涨行市。 不过,陈秀丽和这些药贩子不一样,她直接对接的是林玉琴,因为中间节省了至少三四个环节,林玉琴给陈秀丽的价格比直接从药材贩子那边收到的低,但是也比本地往外卖高得多,所以陈秀丽有相当多的价格空间可以操作。 只要有量,利润仍然相当可观。 坐了一上午,遇到两个打听价格的,也遇到两个要电话的,陈秀丽一单生意也没做成。不过,她不着急,谁赶集也不会背着药材来,她只要让周围十里八村的人知道,黄泥岗有人大量收购药材就可以了。 第40章 药材卖不出去 赶集之后过了两天,陈秀丽在院子里收拾药材,一辆摩托车停在了大门口。 “是陈秀丽家吗?”来人是个又矮又胖的中年男人,哑着嗓子说话,像是含了一口烟。 陈秀丽迎了出去,“就是我,什么事?” 孟成业跳下摩托车,好似一只皮球蹦了下来。 “我听别人说你说药材,能收多少,5000斤怎么样,多少钱一斤?” 陈秀丽把人带进了院子,此时天气不冷不热,正是舒服的时候,她递给孟成业一把椅子。 孟成业肥胖的身躯,压得椅子嘎吱一声,陈秀丽装作没听到,“地龙骨两块二,细辛二十,三枝九叶草六块。你刚刚说的5000斤是什么药材?如果是地龙骨,我最多收3000斤。” 地龙骨是所有药材中,附加值最低的,陈秀丽一直在缩小它的收购规模。 “两块钱,你能都收了吗?” 陈秀丽有些惊讶,很少能碰上主动给自己降价的。 孟成业解释:“我是孟家沟的,干收药材这行也有七八年了。” “那你干得比较我早。”陈秀丽实事求是。 “我先前收的药材都是卖给县里一个姓安的药材贩子,可是今年他突然不收了,把我转介绍给了另一个人,这个人倒没说不收,就是说货款得晚几个月给我。头一次合作,我心里没底,再一个,我儿子今年结婚,把这些年攒的钱都花空了。我媳妇身上有些不得劲,我想领她去市里看看,急着用钱。” 没想到看着其貌不扬的孟成业,还是个疼老婆爱孩子的好男人。 陈秀丽沉默片刻,“你等我一下,我打个电话。” 陈秀丽这通电话是打给林玉琴的,往年陈秀丽从未问过她能吃下多少地龙骨,因为她自己的量实在不够看。 林玉琴夸下海口,直言太平镇上的地龙骨都收过来,也没问题。 孟成业很快骑着摩托车离开黄泥岗,不到一个下午,一辆小卡车拉着5000斤地龙骨,摇摇晃晃开进陈秀丽的院子。 村里人见状,纷纷议论,想不到不声不响的陈秀丽,居然把生意做大了,连外村人也找过来。 赵燕听到这个消息,不免冒起了酸气,“同样是收药材,咱们干得比她还久,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怎么就只能挣这么点。” 冯大头把赵燕抬起的小手指按下去,“你先前不也去市里打听了么,还搭上了我两条好烟,打听到什么了?” 赵燕白他一眼,“真是指望不上你。” 接下来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陈秀丽又陆续收了几家的药材,每家的量虽然没有孟成业那么多,但是加在一起也差不多有了一万斤。 赵燕每日苦苦等着县里的电话,等着牙龈上起火来,腮帮子肿起来半寸有余。 冯大头用细辛给她煎水喝,劝道:“你说你着什么急,去年这个时候也没来人呀。” 赵燕整个左脸疼得发木,不方便说话,哼哼唧唧地和冯大头抱怨。 两人正说着话,屋里的电话响了。冯大头慢条斯理地放下药碗,赵燕看他慢吞吞的样子,恨不得一脚给他踢进去。 原本还淡定如常的冯大头,接到电话后脸色变了。 “他们说要过来收货,但是货款得一个月以后才能给咱们打过来。” 赵燕大着舌头:“为啥啊,往年也没有这样的事。” “李老板说上游的饮片厂押药材款,各级的药材贩子都没少往里搭钱,他实在是搭不起了。” 赵燕托着腮帮子,屋里屋外反复画圈,她向来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人,尽管和李老板认识多年,她还是不放心直接让人把药材拉走。 “他说一斤给多少钱吗?” “2块。” 赵燕果断决定,把药材卖给陈秀丽。 冯大头道明来意时,陈秀丽心中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孟家和冯家都是做了多年药材生意的,有自己的销售渠道,根本不该来找她。 对于陈秀丽的疑问,冯大头给出的理由是不愿意往县城折腾,价格差不多的情况下,没必要舍近求远。 相比收孟家药材时的热血上头,此刻的陈秀丽冷静了不少,她没有贸然答应收货,而是让冯大头先回去,等她的消息。 林玉琴的电话一直没有人接,陈秀丽从中午一直打到了傍晚,心中的那份不好的预感慢慢的扩大开来。 陈秀丽坐在书桌旁拢起了帐,噼里啪啦的算盘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出。 4万6700,这是家里所有药材押进去的钱,也是她倒腾了两年药材挣到的数目。 深秋的冷风顺着半开的窗户吹到了屋里,陈秀丽从里到外都凉透了。 还没有到血本无归的程度,她安慰自己。 林玉琴的电话连着打了三天都没人接,陈秀丽放弃了。两年多来二人合作无间,她相信林玉琴的人品,想必是有什么事情绊住了脚,待她脱开了身,一定会主动联系自己。 半个月后,再次听见林玉琴的声音,陈秀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电话那头的林玉琴声音里透着一股颓丧,陈秀丽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 林玉琴消失的这些天是进了派出所。 饮片厂拖欠了林玉琴几十万的药材款,她联系了几个差不多情况的药材商,带人围了厂子。 饮片厂厂长特别硬气,说自己也被药厂坑了,大几百万的货款收不回来,让他们去找药厂。 两伙人一言不合,打了起来,饮片厂厂长被林玉琴一板砖拍进医院,她自己也因为寻衅滋事被拘留了15天。 “妹子,我对不起你。”林玉琴有几分哽咽,“先前让你多收的药材我这边要不了了,你算算账,搭进去多少钱,我多少能给你凑点。” 陈秀丽心凉了半截,如实把数报了过去。 林玉琴答应按照她收货的成本,拉走2万块钱的药材。 陈秀丽握紧话筒,“姐,一直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成了这样?” “唉,”林玉琴叹着气,“这两年药材行不算好,从今年开始中成药销量下降的厉害,药厂卖不出去药,自然需要的药材也少,一层欠着一层,最后成了一团乱帐。” 第41章 赔本赚吆喝 陈秀丽小声问林玉琴,“那以后还能起来吗?” “那必须能啊!”林玉琴低迷的情绪掀起一丝昂扬,“5年一小涨,十年一大涨,什么东西都有高有低。” “只不过,行再什么时候起来,姐没法说,可能明年,也可能明年,还可能大后年,这事谁也不敢打包票。” 陈秀丽垂着眼眉,心里算了一笔账,价格低是囤货的好时候,待到价格起来,再出手就可以翻翻地赚钱。这两万块虽然是赔本赚吆喝,但必须得卖出去,这样她才有周转的资金。 第二日,陈秀丽联系卡车,把5000斤地龙骨给林玉琴送过去。 赵燕听说有卡车来陈秀丽家拉货,以为她有了销路,小跑着来家里找她。 待看到陈秀丽烘干房里堆积的药材时,赵燕满怀期待的脸垮下来,多余的话再也没说出口,垂头丧气地回了家。 冯大头最终还是同意了李老板的提议,让人把药材拉走了,只是说好的货款,却迟迟没有打给他。 夫妻俩为此跑了好几趟县城,最终只要回一半的钱。 药材卖不出去的消息,一阵风似的传遍太平镇的各个角落。 王萍来到陈秀丽家,看到那满屋的药材,抚着胸口半趴在门框上。 “我的妈呀,这些个药材可怎么整?” 陈秀丽早已经接受了这一事实,显得十分平静,“屯着呗,早晚能涨起来。” 她打量着烘干房,心中愁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冬天马上来了,在大东北,不烧火的屋子和外面一样冷,零下二十多度是常态,墙面上结着一层厚厚的白霜。 要想保存好这屋子药材,就必须每天保证正常烧火。而这,需要大量的柴火。 柴火山上有的是,可是陈秀丽家里没男人,她自己倒是不怕吃苦,但毕竟力量有限,该怎么办呢? “让你爸帮你上山捡,你别愁了。”王萍说出的话,感动得陈秀丽鼻头一酸。 她笑眯眯看向王萍,”算了吧,别为难我爸了,咱家这些年柴火都捉襟见肘。” “他以前是懒,这两年变了很多,让他去吧,不捡多捡少也行,咋地都能够你一天烧的。” “妈,家里的苞米核要是十块钱一丝袋子,你卖不?” “卖啊,那玩意也不值钱,只能烧火。” 王萍恍然大悟,“你是要买苞米核,那得买多少?” “我估摸着50袋足够了,500块钱,比买柴火便宜多了。”陈秀丽笑着说,“一会你帮我宣传一下。” “乖乖。”王萍瞪着眼睛,满脸写着服气,“怀你的时候啥好吃的也没吃到,还总挨饿,你那脑子是怎么长的呢?” 秋收时节,村里其他人都忙着收粮食,陈秀丽家里却没什么活了。她和周怡君的口粮田只有6亩多地,老早就收回来了,金黄色的玉米棒子整整齐齐码在院子里搭的架子上。 陈秀丽是个闲不住的人,她从农业站买回来PH试纸,园子里药材一直长得不好,说不定是土壤的酸碱度有问题。 为了测试尽可能地准确,陈秀丽特地买了一瓶纯净水。 “妈妈,你在干什么?”周怡君好奇地问。 陈秀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试纸,没给周怡君一个眼神,“妈妈在测试土壤的酸碱度。” “那是什么东西,能吃吗?” 快要六岁的周怡君是个十足的吃货,陈秀丽笑着低下头,看向自家女儿,“那当然不,啊!” 陈秀丽被周怡君吓得一哆嗦,差点扔下手里的碗。 再看周怡君,身上爬满了两寸长,圆滚滚,碧绿碧绿的柞蚕,不单这样,她撩起的衣襟里包着的也是。 她笑呵呵地伸出手,掌心里躺着两个快要被她捏死的蚕宝宝,“给,妈妈,大鹏说,这个包饺子可香了。” 一股热血直接冲到陈秀丽的脑瓜顶,脑袋翁的一下大了,紧接着浑身上下起满了鸡皮疙瘩。 “姑娘,你从哪弄的这么多蚕。”陈秀丽声音发颤。 在山里土生土长的陈秀丽,蛇虫鼠蚁全都不怕,唯有这绿油油的柞蚕是她的死穴。 “大鹏给的,他让我回来包饺子吃。” 大鹏姓王,是王奶奶的孙子,他们家这两年都在山上养柞蚕。 现在正是柞蚕最胖的时候,再过几天就该结茧。市面上一斤蚕茧要二十几块,就是这绿色的大虫子也要十三四块一斤。 陈秀丽僵着身子去厨房取了一个不锈钢盆,“好姑娘,你把蚕都放这里,然后盖上盖子,妈妈去王家把钱给了。” 王大鹏正在院子里和泥玩,看见陈秀丽,露出大豁牙,“丽姨,给君君包饺子了吗?” “还没呢。”陈秀丽替王大鹏抹了抹头上的汗,“奶奶在家吗?” “在呢在呢。”王奶奶从屋里走出来。 陈秀丽迎上去,塞给她30块钱,“大娘,君君嘴馋,拿了你家不少蚕。” “你这是干什么?”王奶奶连忙推拒,“那是我让大鹏给她的,自家养的东西,给孩子吃点不妨事。” 无论陈秀丽怎么说,王奶奶坚持不收,陈秀丽也不好硬给,笑着向她道谢,又问,“大娘,这蚕怎么做啊?能包饺子?” “简单,锅里烧开水,把虫子倒进去,稍微一变颜色就捞出来,这些虫子不禁烫。然后把头轻轻一拽,里面的肠肚就都出来了,里里外外干净得很,再剁碎和馅,喜欢吃韭菜的加一把韭菜。” 陈秀丽想象那个画面,不禁缩了缩脖子。 回到家里,周怡君正撅着屁股,透过盖子的缝隙看里面的蚕宝宝。 见到陈秀丽回来,周怡君笑得牙不见眼,“妈妈,可以包饺子了吗?” 陈秀丽无奈点着周怡君的脑门,“这大馋丫头可咋整?” 她僵着身子,轻轻把盖子挪开一条缝,里面刚好有只蚕宝宝露出头来,陈秀丽赶紧又把盖子合上。 不行,这饺子她是包不了了。 “来,你抱着它,咱们去找你姥姥。” 陈秀丽在墙角处看到了那张已经干涸的PH试纸,刚才被周怡君吓得,差点忘了正事。 土壤的酸碱度没有问题,那问题出在哪呢? 吃过晚饭,陈秀丽拿出培训班发的小册子,从上面找到了两家种植药材的药农,一个叫陈晓明,另一个叫李在田。 陈秀丽犹豫片刻,选择了本家的陈晓明。 第42章 找到种植失败原因 电话接通以后,陈晓明听说陈秀丽是培训班的同学,而且还是本家,态度异常热情,问了几个常规指标都没问题后,对方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不一会,他问陈秀丽土地的排水情况怎么样? 这个问题把陈秀丽难住了,培训班讲课注重广泛,像这种细枝末节很少涉猎。 “你明天把地浇上水。”陈晓明给她出主意,“等到下午的时候,拿湿度计测量一下,如果含水量超过50%,那就是排水的问题。” 陈秀丽连连感谢,陈晓明建议她明年春天有时间最好来他这边的药园子一趟。 “中药材,不光要考虑土壤,排水,光照,还有土质的适应情况,打个比方,你明天测出了排水有问题,可是不代表你的光照没问题,土地适配度没问题。” 陈秀丽觉得陈晓明说得在理,倘若想种药材,去个已经种植成功的园子考察是最方便快捷的方法,而且收购药材也需要联系这些药农。陈秀丽的直觉告诉她,未来,种植药材才是市场的主流。 第二日陈秀丽按照陈晓明的方法,给药材床测试了排水量,果然湿度太大。难怪一直长不好,总烂根。 晚上陈秀丽把白天的结果告知陈晓明,对方似乎早已猜到是这样的结果,“园子里的土地一般都会排水量差一些,再有,三枝九叶草虽然喜阴不喜阳,但是也不能完全背光,最好的方法是加上遮阳网,而不是找背阴的地方。” 见对方分析得头头是道,陈秀丽知道自己找对人了,刚好陈晓明又提到春天让她来考察的事,陈秀丽一口答应下来。 北风呼啸,大雪纷飞,04年的冬天似乎格外漫长,就连雪也比前几年下得大。望着满眼的白色,陈秀丽心中雀跃,身为东北人,她觉得冬天就该银装素裹。 来年是鸡年,也是王萍的本命年,按太平镇这边的风俗习惯,姐姐要给过本命年的弟弟或者妹妹买红衬衣。王萍没有姐妹,哥哥和弟弟倒是不缺,男人不比女人心细,想不了那么周全。陈秀丽的姥姥给陈秀丽递话,让她准备。 陈秀丽一连挑了几个集,红秋衣秋裤,内衣内裤,红袜子各买了两套。 给家里送去的时候,王萍小心地打开包装,稀罕的不行。活了快50年,还是第一次穿这么全乎。 “真好啊,贵不?”王萍婆娑着软糯糯的料子。 “还行,比单买那种贵一些,但也没差几个钱。” “现在是真好,啥都有。”王萍比量着内衣,“老了老了,还穿上它了。” 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地埋在衣服里哈哈大笑。 “可惜了,外人看不到,要不真想显摆显摆。” 陈大发回屋里取东西,听见母女二人的对话,插话进来:“三十晚上,你穿上这些村里走一圈,保准有人看。” 王萍白他一眼。 陈秀丽明白王萍想炫耀的心思,“这简单,等下个集,我再给你买件外套。” “不用,不用。”王萍只是随口说说,她知道陈秀丽药材赔了钱,不想给她添负担。 陈秀玲放寒假从县城回到村里,她现在是新图县高中高一的学生了。 陈秀丽只在家里住了一个晚上,就去了陈秀丽家,王萍骂她,还没多大呢,就开始不着家。 姐妹两人晚上逗周怡君,白天打毛衣,日子过得舒心而快乐。 又到赶集日,陈秀丽让陈秀玲帮她参谋外套的款式。姐妹二人同时相中了一件枣红色的呢子大衣。 要价400,陈秀丽磨破嘴皮子,讲到300。这个价格已经超出陈秀丽的预算,可是看着大衣实在是好,想到这些年王萍也没买过什么像样的衣服,陈秀丽一咬牙,买了。 交钱的时候,秀玲快速地掏出200块钱,交给卖衣服的大姐。 “这算我们姐妹两人合资买的,找我50。” “大姐,你别听她的。”陈秀丽一只手把妹妹的钱往回塞,一只手把自己的钱递给大姐。 “别拉拉扯扯的,姐,大集上,让人看着多不好。” 卖衣服的大姐接过姐妹二人的钱,不无艳羡道:“你妈可真有福气,有两个这么好的女儿,哪像我,生了三个臭小子,操不完的心。” 回去的路上,陈秀丽一直在陈秀玲耳边嘟囔,把一向好脾气的陈秀玲嘟囔出来几分火气。 “刚好上学期没用完,剩了点钱,你别这么小题大做好不好?” “你还在上学,怎么能让你花钱?”陈秀丽有些过意不去。 陈秀玲振振有词,“我现在和你那时候不一样,家里马上就剩我一个学生,爸妈这几年越来越勤快,咱家的日子越过越好了。” “姐。”陈秀玲握住姐姐的手,那是一只布满老茧的手,粗糙的手感让陈秀玲心中一酸,“这都是你的功劳。” 陈秀丽微赧,“和我有什么关系,我都是嫁出去的人了。” “你不能这么说,嫁出去了你也是老陈家人,咱们永远是一家人,什么年代了,你可不能有那种老思想。” 二人相携往前走,陈秀丽问:“什么思想?”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呗。”陈秀玲摇头晃脑,显出几分不屑。 陈秀丽家长心态作祟,警铃大作,“一口一个嫁不嫁的,你该不会处对象了吧?” “你可别冤枉我,别说处对象了,将来我连婚都不结。” 一句话,把冰天雪地里的陈秀丽惊得外焦里嫩。 “不结婚怎么行,有个头疼脑热连个照顾你的人都没有。”陈秀丽人还不到三十岁,但整日生活在黄泥岗这样一个小山村,受眼界所限,她无法认同陈秀玲的说法。 “你现在也一个人带着君君,我看日子过得比姐夫在的时候还好。”陈秀玲始终记得姐姐生孩子那日的可怕,“结了婚就要生孩子,我不想生。” 陈秀丽不知道小小年纪的陈秀玲脑子里会想这些,只感慨时代真的变了,她像秀玲这个年纪的时候,一点这方面的心思都没有。 “此一时彼一时,你现在害怕的这些,车到山前必有路,就跟过河似的,到了跟前,总会想法过去的。” 姐妹二人一路聊着天,很快到了家。 第43章 杀猪菜 王萍收到大衣,第一反应是高兴,然后是拒绝,“买这么好的衣服干啥,我连个穿的场合都没有,赶紧退回去。” “这还需要什么场合啊,出去就穿呗。”陈秀玲把衣服打开,让王萍上身试试。 “哎呦,真不用,本命年挂个红就行,扮得和红孩儿似的,让人笑话。”她看向大女儿,“花这钱不值当,还不如留着给你自己添个手机,我看不少外面打工的人回来,都买了一个,你还是做生意的呢。” 现在村里挺多人都买了手机,尤其是在外面打工的,陈秀丽没买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她一直守在家里,手机的用处没那么大,另外是买了以后,每个月打不打电话都需要消费,她有点心疼钱。 不过明年春天她要去外地考察,手机的事情也该考虑了,不想还好,一想家里需要花钱的地方真多。 “我心里有数,你就放心吧,你这衣服没多钱,秀玲摊了一半,我们二人一人150块钱。” “诶哟,我的妈呀,你快试试吧。”陈秀玲已经等不及,主动给王萍套上,顺便给她画饼,“妈,等我将来挣了钱,不仅给你买漂亮衣服,还领你出去旅游。” 王萍一直都是好看的,只是这些年疏于保养,加上农村风吹日晒,显得老。红色抬人,原本脸色灰暗的王萍,穿上大衣,整个人鲜亮了几分,连向来只知道泼冷水的陈大发也连连夸赞。 “好看,好看。” “这还有个小掐腰,我这么粗的腰也能看出来腰身。”王萍在柜子面前转了几圈,家里的家具还是她结婚时打的,那个年代的家具大衣柜上都有镜子。 “就是太贵了,我还是觉得不值当。”王萍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喜欢是真喜欢,但也真舍不得钱。 “又没用你花钱。”陈秀玲提醒她,“这是我们俩的孝心,你就收着吧,本命年12年一次呢,明年你想要都没有了。” 王萍轻轻杵着小女儿的额头,“你一个花钱的不知道挣钱的艰难,你姐挣钱不容易,还带个孩子。” “停,停。”陈秀丽比画一个停止的动作,“妈,你就别上纲上线了,买都买了,留着穿吧,有这功夫,你多备点年货,君君那个吃货,少了哪样都不行。” 王萍眼前一亮,“你们今年要在家里过年?” “恩。”陈秀丽点头,“晚上回去睡,饭在这边吃。” “好好好,要我说,家里烧个炕就行,初七之前都在家里吃。” 陈大发穿上大棉袄,带上棉帽跨出房门,王萍喊他,“都快吃饭了你去哪?” “我去老王家买点茧蛹,晚了怕没了。” 秀丽和秀玲相似一笑,现在的家真好。 立业在腊月二十二那天到的家,正好赶上过小年。 儿子回来,家里的年猪也该杀了。 进入冬月,从外面能冻住肉开始,村里陆陆续续不少年猪都杀完了。陈家是故意等立业回来,杀猪菜不比别的,一年只有这一次。 小年这天尤其冷,天气预报说有零下三十三度。陈秀丽在院子里刚走一圈,睫毛上就粘了一层霜。 她给君君穿戴好,帽子,耳包,围脖,手套,羽绒服,一样不缺,直把君君裹得像个球。 陈家院子里人员已经就绪,大伯,二舅,舅老爷,还有几个邻居,共有六七个人,准备抓猪。 秀丽觉得杀猪的场面过于血腥,而且嗷嗷叫得让人心慌,她担心吓到君君,让她先呆在屋里。 周怡君却是个胆子大的,只要一想到一会有猪肉吃,什么都不怕,盯着猪圈里的肥猪问,“姥爷,猪有多少斤,够我们吃不?” “少说也有三百斤,一会我们称一下就知道了。” 周怡君不知道三百斤是多少,但感觉应该挺多,脆生生说,“够吃就行。” 院子里临时搭了一个灶台,上面放了一口18人的大锅,里面都是水,劈柴在灶坑里呼呼着着,很快锅里的水开了。 猪也被抓出来,放在两张炕桌拼凑的案板上,这将是它归西的地方。 “秀丽,赶紧把孩子抱进去。” 因为抓猪,立业手上沾满了猪圈里的污泥,他用胳膊把君君夹起来,送到门斗里。 陈秀丽刚把孩子接过来,院子里就传来猪的惨叫声。 她下意识地捂住君君的耳朵,君君挣脱陈秀丽的手,“妈妈,我不怕。” 周怡君搬来板凳,趴在窗台上。天气太冷,玻璃上的霜花还没化掉,她张开口,哈着气,给自己在玻璃上开了一个看向院子的窗口。 陈秀丽转身进了厨房,接着去切酸菜。 外面很快送进来一大盆方子肉和大骨头,王萍气势豪迈地把它们全都倒进大锅里,再添上一锅水,盖上锅盖开始烀肉。 不到三个小时,肉和骨头熟了,王萍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拿着笊篱,把肉和骨头都捞出来。 她备了一碗冷水,刚出锅的肉烫得很,又必须趁热才能撕下来,手热的不行的时候,就伸进冷水里降温。 这种刚出锅的拆骨肉最好吃,稍微一放凉味道都变了。君君美滋滋地蹲在灶坑旁,一手托着蒜酱碗,一手抓着肉往嘴里塞。 王萍又端出一个大不锈钢盆,舀出一盆肉汤,这是做血肠除了猪血之外的另一个重要材料。 猪血肠,才是杀猪菜的重头戏。 血肠好不好吃全在配比,不论是王萍还是陈秀丽都没有掌握这一核心科技,就整个黄泥岗,敢下手兑血的人都屈指可数,更何况要做得好吃。 陈秀丽的大伯,陈大福刚好是掌握这一门核心技术的人。 陈大福把盐,葱姜末,十三香一股脑倒入肉汤中,再用碗搅匀。 “三碗猪血,五碗汤。”他有心教秀丽。 秀丽认真记着,“可是剩了不到三碗怎么办?” “比例就是这个比例,多少都有点空间,最终也要看颜色,颜色太深容易老,颜色太淡就嫩了,可能不成个。” 中国菜的精髓就在于一个适量,秀丽眼见着大伯最后又额外加了一碗高汤进去,想来就是颜色还不对。 洗肠子是个脏活累活,一般都交给上岁数的人干。秀丽的舅老爷自告奋勇,主动请缨。 所有准备工作就绪后,就开始灌肠了。 第44章 过年 先灌小肠,陈立业用棉线把肠子的一头扎紧,另一头塞上漏斗,陈大发用碗把血倒进漏斗,大概灌到一米长左右,切断系上棉线,一根血肠就算灌好了。 这次的猪大,所有小肠都用光了,最后还用上两根大肠。 若说洗肠子考验的是技术,煮肠子考验的就是耐心。煮血肠的水不能开,那样肠子会破掉,出来一锅血渣子。只能小火在那里嘤嘤着,一锅下来怎么也要40分钟,特别磨人。 这样的活王萍做不了,陈秀丽可以。 “妈,我看着倒是行,可是怎么才能知道熟了呀。” 王萍递给她一根最大号缝衣针。 “用它扎一下,不冒血丝就是好了。” 陈秀丽忙活煮肠子,陈秀玲摘菜,洗菜,院子里的男人们把猪剩下的部分分解,早晨还活蹦乱跳的大肥猪,不到三个小时,变成了两大盆肉和一小缸骨头。 外面实在太冷,陈立业提议把肉都搬到屋子里,再处理剩下的事。 “小萍,肥肉是留着多炼油还是干别的?”邻居老李头问。 王萍来到里屋,“多炼油,现在也吃不了太肥的肉,还得给秀丽带一坛子。” “肘子卖两个,里脊肉今年不卖了,自己留着吃,排骨也留着,分给秀丽一扇。” 老李头连连点头,“这两年你家可以缓口气了,先前杀一头猪,能卖的都卖了,光赚了杀猪的名头,肉吃不了几片。” “哪有?”王萍不承认,“大头都是自己吃了。” 肠子煮好了,秀丽切下一段尝了尝,咸香鲜嫩,一向对血肠不太感冒的她也不得不说一句,好吃。 君君登登登跑过来,问她要。秀丽给她切了一小节,打发她走。 还有几个菜要炒,蒜苔五花肉,蕨菜炒肉,青椒炒肉。 陈秀玲笑着说,“信不信,过年也这几样。” 陈秀丽手里正切着葱姜,“不会,至少没有蕨菜,妈嫌她名字不好,过年吃不吉利。” 吃过晚饭,帮着王萍收拾完厨房,天已经黑下来。陈秀玲仍要跟着姐姐回去,王萍也不管她,只让她们明天再过来,家里要炼油。 陈秀玲抱怨,“明天炼油,后天走油,大后天做豆腐,什么时候是个头哇。” 王萍忙着给陈秀丽装肉,“过年就这样,忙叨人,别人家都是进入腊月就开始准备,谁让你们放假晚呢,都为了给你们吃口新鲜的。” 忙碌中的日子过得飞快,眨眼睛就到了腊月二十九,一大早,立业先是来秀丽家帮忙贴对联。 对联是从集上买的成品,十块钱一大包,鸡架,猪圈,仓房,苞米仓,就连水井都有。 “君君的爷爷写了一手好毛笔字吧?”陈立业问陈秀丽。 “是啊。”陈秀丽翻出不算遥远的记忆,上次车站见过后,他们彼此都躲着对方走。“不单字写得好,画也画的好。” “你该让君君和他爷爷学学,女孩子会书画好。”陈秀丽抬眼看见门口正往嘴里塞麻花的周怡君,心头一颤,是啊,这孩子马上上小学,也该让她收收心了。 大年三十八点多吃过早饭,姐妹俩牵着君君回到陈家。 陈家三口早吃过早饭,门口放着一只被绑起来的肥硕大公鸡,膀子上栓了一条红绳。 陈大发嘱咐儿子,“你在家里打点纸,我去红石砬子。” 逢年过节,去红石砬子杀鸡宰羊是这边的传统。传说中红石砬子有大仙在修行,可以保佑家人平安,风调雨顺。 陈立业转头问王萍,“妈,纸在哪?” 王萍一忙叨脾气就不好,脸色不善地从仓房抱了两卷烧纸出来。 陈立业接过来,感觉有些少,“妈,还有老坟呢,两卷不够。” “要多少是多?”王萍心疼纸,“意思意思得了,再说还有你大爷家,你二大爷家。” 陈立业没再言语,把纸拎到屋里,趁着王萍不注意,又从仓房偷摸拿了两卷。 陈秀丽和陈秀玲看见了,吃吃笑着没说话。 陈立业找出纸凿子,年深日久,纸凿子被铁锈侵蚀得面目全非,砰砰砰,随着陈立业的动作,一串串铜钱印记留在纸面上。 陈大发从红石砬子回来,外面天气太冷,鸡被冻得硬邦邦的,一盆开水浇上去,厨房里顿时弥漫着一股腥臭气。 陈秀玲捏着鼻子,“鸡肉好吃是好吃,就是味道太难闻。” 王萍把两个女儿赶到一边,“都让开点,你们那嫩肉皮受不了烫。” 陈大发端着养鱼的盆子去了院子,往年都吃冻的明太鱼和鲅鱼,今年王萍大出血,买了一条三斤多重的活鲤鱼。 杀完了鱼,陈大发就着热水把鱼洗好,放在了菜板上。陈大发是家中的小儿子,懒散算是家里人惯的,不过,这些杀鸡杀鱼的活,他从未让王萍伸过手。 时间到了,陈大发和陈立业去山里上坟。这边王萍把鸡和鱼分别下锅,东北菜讲究一个炖字,时间越久越入味。 炕上的面发起来了,王萍搬出面板,揉搓开来,准备蒸馒头。过年不光是人要团圆,吃点好的,还有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供老祖宗,也就是拜祭祖先。 家里的供碟供碗都是现成的,陈秀玲接了擦洗的活儿,她和周怡君一起,把一套用了二十多年的供器擦得像打了蜡。 馒头刚一下锅,王萍又开始忙着炸供花。一小把粉条,经油炸过,就成了一朵花的样子,还有另外一种供花,是走油的时候用白面做的,君君说像个宝剑。 除了两种供花外,还有三样供菜,白菜芯,小肘和一把发芽葱。它们被分别立着放到小碗里,依次摆在家谱前方的桌子上。 馒头好了,王萍趁热捡出来,略微放凉后,用青麻蘸上纽红,一个个点过去。这边讲究上供的东西必须要挂红。供菜没法像馒头似得盖戳,就拿泡软了粉条,染上色,挂在上面。 这些东西都忙完,时间已经临近中午,鸡肉锅里散发出阵阵香气,直往鼻子里钻。君君馋的不行,秀丽让她再等等,王萍却愿意惯着,舀了一碗鸡汤,和几块肉出来,让她先解解馋。 第45章 找到工作 陈秀玲主动给自己揽活,“妈,除了鸡鱼,还有什么菜,我来收拾吧?” 王萍从西屋拎出一个筐,“这是赶集买的菜,你们姐俩看想吃什么做什么,今年咱们升级了,一共做八个菜。” 陈秀玲挑挑拣拣,“妈,这加一块也没有6个菜,怎么凑八个?” “鸡鱼两个,蚕茧一个,外面仓房里有冰虾。”王萍给她掰指头,“先前冻得龙须菜再凑一个,小业今年没吃着,这就五个菜。再溜个肥肠,这里面做两个就够了。” “早说呀,我要吃蘑菇。” “不行!”王萍果断拒绝,“大过年吃什么蘑菇,来年磨磨咕咕的怎么整?炒个芹菜,再拌个黄瓜,你姐拌凉菜好吃。” 王萍一锤定音,由不得陈秀玲发挥。 王萍做菜手艺一般,不过也有几样拿手的,炒蚕蛹就是其中一样。 家里共有三口锅,两个里面是鸡和鱼,另一个锅留着给陈秀丽炒菜,她做蚕茧得用煤气罐。 蚕茧不用洗,直接下锅煮熟,王萍加了点盐进去,让它更好的入味。 蚕茧煮好后,锅里继续放油,小火慢慢炒,有点类似于烘干,直到把蚕茧黑色的硬皮,炒得酥酥脆脆才算成功,这是个慢活。 陈秀丽在炒菜的间歇问,“同样是慢活,煮肠子你咋就干不了,炒茧蛹就行呢?” 王萍用铲子不断翻炒茧蛹,“岁数大了眼神不好,雾气缭绕地看不清楚,再说了煮肠子一股子腥气,炒蚕蛹多好,越炒越香。” 院子里传来摩托车声,陈氏父子二人上坟回来了,厨房里的母女三人开始端菜上桌。 村里各处传来鞭炮声,这是别人家吃饭的信号,陈家照例是不放的,王萍说神仙都是晚上才出来,白天放得再响也没用。其余几人心知肚明,她就是想少放一挂鞭而已。 这是陈家年三十最丰盛的中午饭,往常都是做六个,有几次为了凑数,甚至把鸡肉炖粉条一道菜,分成两盘,鸡肉一盘,粉条一盘。 陈家人都不善言辞,闷头闷脑的说不出场面话,吃饭连个提酒祝福都没有,陈秀丽踢了踢陈立业,让他说两句。 陈立业举起雪碧,“有什么祝福,咱们晚上年夜饭再说,现在吃好喝好,一会还要包饺子呢。” 大伙哈哈大笑。 晚上的饺子照例是酸菜猪肉馅儿,因为要带出明天早晨的份儿,馅儿和面各有一大盆,陈立业擀皮,母女三人包,陈大发哄着君君。 8点春晚开场,饺子刚好包完,王萍是个重度春晚爱好者,磕着瓜子坐在炕头。陈大发去哥哥家串门,姊妹三可看可不看,也陪着王萍坐在一起。 10点半,王萍进小屋把秀丽买的红衬衣,内衣内裤,连同红袜子都穿到了身上。 村里有人家开始放鞭炮接神,陈立业问陈大发,“咱家几点。” “还是12点。” 王萍又小跑着回屋看春晚,“那我再等会点火。” 陈大发搬出一挂长鞭,足有10000响,弯了数道折平铺在院子里,像一条红色的游龙。 陈立业拆开两捆闪光雷,插在院子的雪堆上,三十主要是放鞭炮,正月十五才放花。 电视里响起了倒计时,陈秀丽在门口跟着倒数,“3,2,1,点火。” 上百户人家同一时间点燃鞭炮,噼里啪啦声瞬间穿透云霄,整个黄泥岗的上空笼罩在一片祥和喜庆的烟雾之中。 周怡君由陈秀玲带着,躲在门斗里看外面的热闹,兴奋得一直跺着小脚。 饺子上桌,菜色和中午有些区别,原有的鸡鱼还在,其他替换成了猪蹄,皮冻,碗坨,炝拌干豆腐。因为主食是饺子,所以没有额外再炒菜。 王萍和陈大发喝白酒,陈立业喝啤酒,秀丽和秀玲喝饮料,就连一向被禁止喝饮料的君君,也破例有了一小杯。 陈秀丽还记着中午立业说祝福的话要留着晚上,朝他眨着眼睛,“快,来个祝酒词。” 陈立业端起啤酒罐,有几分俏皮道,“总结性的发言得留给咱们老陈家一家之主,我这边有个好消息,可以和大家分享一下。” 陈立业停顿着卖起关子,王萍和陈大发脑子慢,嘟囔着,“你总不能中彩票了吧?” “你工作有着落了?”秀丽突然想到。 “对!”立业咧开嘴笑的灿烂无比,“我签到华电集团了,在青岛。” “你这是找到工作啦?”陈大发和王萍同时发问,“那太好了!” 他们的反应太过平淡,不在立业的预想中,大家应该为他欢呼才是。 “是国企。”陈立业说重点,“特别特别大的电力企业,世界500强。” “去那烧锅炉?”陈大发永远也忘不了这个坎儿。 “不是,”陈立业哭笑不得,“现在都没有那种老式的锅炉了,而且我这种校签的属于科技干部,不是工人,你们只要知道,这是个非常好的工作,我们这届只签了3个男生。以后有项目没准都能上央视新闻。” 听到国企,央视新闻,陈大发的老脸乐开了花,王萍拍着大腿,“我的老天爷,这可是大喜事,你这孩子,怎么藏得这样深,早知道,刚才多放一挂鞭。” “现在放,也赶趟。”陈大发放下筷子,从西屋又抱出一挂鞭。 “爸,不用啊,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陈立业试图阻止。 陈秀丽拉住他,“该放,你个鬼灵精,瞒的死死的,快和我们说说,怎么签上这么好的企业?” 陈大发又放了一挂10000响的长鞭,和先前众人一起放不同,这次的鞭炮声分外突兀。陈秀丽提醒父母,“明天要是有人问起,就说接神接晚了,还有小业的工作,没人问就不吱声,有人问就说找到了,别什么都往外和人说。” 陈大发喝着酒,兴奋着,“我儿子好不容易找个好工作,还不让我和大伙说说长长脸,这几年憋屈死我了。” “闷声才能发大财,而且他还没毕业呢,只是意向协议,我们还是低调点好。” 陈大发还是不服气,陈立业和王萍一致说按秀丽的来,陈大发闷了一口酒答应下来。 第46章 压岁钱 年夜饭过后,陈秀丽姐俩带着君君回家里睡觉,一早再过来。陈立业高兴多喝了点酒,倒头就睡着了。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偶尔外面或远或近传来几声零星的鞭炮声,想来是淘气的半大小子放的。 儿子找到满意的工作,一家人又和和美美过了团圆年,王萍心里是满足的,可是满足之余又有些不是滋味。 她在担心陈秀丽。 陈大发已经鼾声如雷,王萍推了推他,“你个没心没肺的老东西,知道老三为啥总去老大家住不?” 陈大发迷迷糊糊,忙乎了一天,他现在困得要命,“为啥?她姐家房子好,也比你收拾的干净。” “鬼扯!”王萍仰头望着棚顶,房子和陈秀丽一般大,棚顶刷的白色四方格已经泛成了黄色。 “她是看姐姐家冷清,多个人多口气,免得大过年娘俩孤寥寥的。” “那怎么办?”陈大发翻了个身,“我看秀丽也不愿意再走一家,她现在日子过得不差,牛不喝水不能强按头,经过先前一遭,我是怕了。” “谁说不是?”王萍叹了口气,“她才二十几岁,和她同龄的小静还没结婚呢,还是怪我只顾眼前,害了她。” 陈大发拍了拍妻子,“大过年的不说这个了,秀丽也没怪你。” 王萍掀开被子,白日里烧多了火,炕太热。知女莫若母,先前也是怪的,只是现在放下了心结,王萍不想女儿一辈子当个寡妇,可是也不敢再给她介绍,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她烦躁的翻着身子,在陈大发的呼噜声中慢慢睡着了。 大年初一,秀丽和秀玲一早起来给君君打扮,今日是拜年串门的日子。 “姥姥姥爷,过年好!”君君脆生生地给陈大发和王萍拜年,王萍穿着一套红衣服,在灰突突的院子里煞是显眼,“好好好,来,姥姥姥爷有红包。” 陈秀丽和陈秀玲也给爸妈拜年,不过她们是没有红包的。陈立业也给君君准备了一个红包,陈秀丽推迟,说舅舅还没工作,明年再给也不迟,陈立业直接放进君君背着的小包里。 吃过早饭,要出门拜年,往年王萍都躲懒不出去,今年却十分热衷往外走,家里因为供着祖先,必须留个人,陈秀丽主动留下。 王萍抱着君君出门,和陈大发父子分开行动。 陈秀玲磕着瓜子笑道:“看到没,妈这是出去显摆了。” 陈秀丽笑着不语。 王萍抱着君君招摇过市,从村东头走到村西头,逢人就拜年打招呼,有人眼尖夸她,“小萍这件大衣真好看,怕是不便宜吧?” 王萍得意地展示,“女儿给买的,没多钱,要不是本命年,也不敢穿这颜色,怪不好意思的。” “哪有,哪有,人家都说老来俏,老来俏,你还没老,正是俏的时候。” 一圈下来,君君身上的小包塞满了糖果,平日里陈秀丽管得严,不让吃糖,君君像个小松鼠似的,抱着小包,偷偷跟王萍说:“姥姥,你能帮我藏着这些糖吗,以后每天给我一颗,妈妈不让我吃。” 王萍揉着君君的脑袋,“好好好,姥姥家里的糖都给你,以后你每天都来找姥姥要。” 热热闹闹一天过去,秀丽和君君吃过晚饭回自己家,陈秀玲去找同学玩,没和她一起。 此时天完全黑下来,一道人影站在大门口,看样子已经等了很久,陈秀丽拉着君君走过去。 那人转过身来,居然是周博文。 “嫂子过年好!” 陈秀丽没理他,对于周家人,她不想再有什么瓜葛,那些过分的事虽然是齐凤英做的,和周博文没什么关系,可是作为既得利益者,陈秀丽没必要给他好脸色。 君君不认识眼前人,她牢记妈妈说的见到人要有礼貌,给对面人行了礼,“叔叔过年好。” “都这么大了。”周博文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这是给孩子的压岁钱。” 陈秀丽把钱推了回去。 “嫂子,我妈做的事,我很抱歉,不奢望你原谅,只是孩子毕竟姓周。不如” “他姓他爸的周,”陈秀丽打断他,“和你们家没什么关系。” 周博文愣住片刻,印象里的大嫂是个柔和的性子,对他从来都是轻声细语,从没有这样疾言厉色。 “大嫂,”周博文欲言又止,“是周家对不起你。” 他把钱往周怡君帽子里一塞,迈开长腿,秀丽想追都追不上。 陈秀丽从帽子里掏出一看,足有1000块。 “挺大手笔呀。”陈秀玲听姐姐讲完前因后果,评价道。 “我不想收这个钱,但是要退就得去他家,那周家的门,我是一点也不想去。” “凭什么不收。”陈秀玲是个实用主义者,“她是孩子的叔叔,给钱也是应该的,姐夫的赔偿款都给他买房子了,这才几个钱。” 陈秀丽望着睡得正香的君君,想起陈立业的话,“你哥那天还和我说,君君爷爷书画好,不该白白浪费资源,应该让君君去跟着学。” “这就有点难办了。”陈秀玲小大人似的分析得头头是道,“咱们这不比市里,什么样的老师都能找到。只怕是十里八乡也就只有他爷爷这么一个,而且退一步说,就是市里找个有名的书画家上课,也挺难的,放着现成的资源不用,确实有些浪费。” “那你说,我该去?”陈秀丽拿不定主意。 “去了也难,他奶是个什么嘴脸?会不会给咱们赶出来?都不好说。” 想起齐凤英过去做过的事,陈秀丽刚刚燃起的一点点和周家重新走动的小火苗,瞬间熄灭得无影无踪。 “算了,没必要让孩子无故受气,我买点字帖让她先练练。” 临近睡觉,陈秀玲给姐姐想到一个主意,借着给周家还钱的由头,看看他家现在的情形,若是他们周家有这个意思,就顺水推舟,若是周家还像以前那样不办人事,那以后就当他们全家都死光了。 陈秀玲说的是个可行的办法,不过一想到去周家,秀丽从心里本能地排斥。 第47章 考察药园 大年初二,金美淑和她的丈夫谭宝林带着孩子小宝上门拜年。自从上次陈秀丽替老谭太太去派出所,她和谭家正式走动起来。谭家是外来户,他们本没有实际的亲属关系,金美淑比陈秀丽小两个月,就认了陈秀丽当姐姐,平日里做了好吃好喝少不得送来一份,陈秀丽家里的活儿,谭宝林也没少帮忙。 “年后还出去打工吗?”陈秀丽问谭宝林。 “还是得去。”谭宝林露出几分无奈,“家里没别的营生,孩子一天天大了,也不能年吃年用,手里总得攒点。” “如果不想离家,就得干点特产养殖或种植。”陈秀丽给他建议,“养殖成本高,种植能少一些,考虑种点香菇呢?” 谭宝林先前也做了些功课,“香菇这两年还挺挣钱,不过一次也要投入差不多两万,我听说也有种失败的,出不来菇,我就有点害怕,家里现在还欠着外债呢。” 陈秀丽在培训班学过怎么种香菇,不过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标准,她能提供技术支持,却不敢打包票。最后她建议谭宝林种点椴树木耳。 谭宝林是个大喇叭,从陈秀丽家回去,不到半日,有好几个人上门问陈秀丽关于椴树木耳种植的问题。陈秀丽趁着去刘书记家拜年的功夫,把这事和他提了,书记让她准备准备,过了初七在村部给大伙儿系统讲讲椴树木耳的种植。 从书记家出来刚好路过周家,周博文给的1000块钱一直揣在陈秀丽的兜里,既然都走到这里,她把心一横,择日不如撞日。 周家的院子还和往日一样干净整洁,不知什么时候加盖的门斗里,两盆君子兰开得正艳,最里面摆着一把躺椅,上面放着垫子和一张毛毯,躺椅旁边还有一方小小的书架,上面横七竖八塞着不少书,看样子是时常有人在此处晒太阳,看书。 陈秀丽嘴角牵出一抹冷笑,无需进入家门,只在门口一瞥就能看出周家迥异于普通庄稼人的故作清高,可惜,心是黑的,再有文化也让人不齿。 陈秀丽停住脚步,下定决心,任他家条件再好,绝不再踏上他家的房门。 “嫂子?”身后响起周博文的声音,里面难掩欣喜。 陈秀丽回过身,从兜里掏出钱,一把塞到周博文手中,再没出口一个字,扭头离开。 齐凤英冷冷地看着陈秀丽的动作,想上前理论,被周炳仁拉住,最后眼睁睁看着她窈窕的背影消失在拐角。 种椴树木耳,投入小,产出时间长,而且不需要太费心管理,讲课那天,看热闹的,真心想种的,男男女女坐满一屋子。 一堂课下来,除了谭宝林,还有七八户人家要一起种。 大青山上有很多椴树,不过,退耕还林政策执行后,山上的树不允许随意砍伐。种椴树耳是政府支持的致富项目,可以享受特殊优待。 谭宝林和其他村民,带着村里开的介绍信去森林派出所申请了一张砍伐证明。 不到两天,他们准备好木料。 作为技术员,这是陈秀丽第一次真刀真枪地上阵,她提起十二分精神,菌种怎么消毒,椴树怎么打洞,怎么装菌种,种上了怎么用黄泥封口,全程跟进。 若干天后,直到封上黄泥的洞口长出密密麻麻的小芽,陈秀丽一直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来。 因为是第一次种,大家都没贪多,谭宝林种了3个立方,平铺下来刚好占谭家半个园子。种椴树耳最大的好处是易于管理,平时放在园子里搭的架子上,风吹雨打都不怕,若是碰上十天半月不下雨,以免菌丝干死,需要人工浇些水。 和那种用木屑种出来的木耳相比,椴树耳口感好,营养价值高,在市面比普通木耳贵一半左右。 六月过后,雨水一天天地多起来,这七八户种木耳的人家开始第一次采摘。这是春耳,质量比秋耳稍逊,但远高于夏耳。 夏天雨水勤,木耳生长太快,来不及增加厚度就开始腐烂,所以夏耳卖不上价,大多留着自己吃。 木耳的事情告一段落,陈秀丽开始准备去药园考察的事。陈晓明家在桓清县,秀丽来到这里才知道,桓清和新图,地貌物产相差无几,但前者发展比后者强了不是一点半点。 在桓清县,不仅有相对成熟的药材园,山野菜种植也小有规模,这些平时只有春天才能吃到的时令山珍,通过反季节的大棚,能在春节前后卖出高价。 桓霞药园,是陈晓明为自家药园新改的名字,有两层意思,一是响应国家退耕还林的号召,二是因为他媳妇叫韩霞。陈晓明包了两座山,药园就隐藏在绵延的山脉之中。 “五味子,细辛,黄芪,三枝九叶草这些常见的药材都有种,生存条件和环境与野生的无异。”陈晓明指引着秀丽穿梭在药材床之间。 “这些都是买的种子?”陈秀丽有些诧异,她曾经向农科站打听过,很多药材都没有种子卖。 “是种出来的,不过种子买不到,都是我自己上山采,也收过一些,我研究种药材有十来年了,你看见这些,算是我一年年攒出来的。” 陈秀丽有些佩服陈晓明,种植是个苦差事,她自己摸索了几年也没摸出来门道,人家已经坚持了这么久。 “我家我爸以前是赤脚医生。”陈晓明和陈秀丽讲诉自己种植药材的初衷,“家里从小药材就没断过,耳濡目染吧,我喜欢药材,就是闻着味儿都觉得舒服,农民嘛,只有土地可以利用。” “去年药材行市不好,你也受到影响了吧?” “可不是,”陈晓明豁达笑着,“刚刚种出点成果,就赶上跌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提起来。现在也没什么人收,今年的搞不好就砸手里了。” “你的药材没有固定销路?”陈秀丽不相信,陈晓明种植多年,手里肯定有不少收药材的二道贩子。 “没有。”说到这个,陈晓明叹了一口气,农民卖点东西是真难,以前量少,过路的药材贩子随随便便就收走了,现在眼看着量起来了,价格却跌了。他知道陈秀丽干的就是买进卖出的营生,所以才一力劝她过来,在陈晓明看来,能干买卖的,肯定有销路,认识人多,怎么都比他坐在家里两眼一抹黑来得强。 第48章 买蛤蟆油 聊聊数语,陈秀丽明白了陈晓明的难处,同时也知道自己先前想种药材的想法是多么天真。 人不能既要又要,现阶段凭着她自己不可能既种好药材,又支撑着收药材的营生,一边是相对陌生需要至少投入三五年精力的药材园,一边是已经做熟了比较稳定的药材收购,陈秀丽果断选择了后者。 陈秀丽向陈晓明表示,今年的药材她可以收购一部分,不过价格按照行市走,可能不会太高。 陈晓明高兴地连连点头,他不会傻到把药材全卖出去,不过是为了维持现状,苟活苟活,没办法,苟着苟着,兴许就苟出了一番天地。 “我来时看到了棚里的山野菜,他们销路好吗?”陈秀丽好奇。 “好哇,都是送礼的,打好包装,里面就装2斤多点,卖66,比排骨贵多了。”陈晓明有些羡慕。 陈秀丽费解,“那光靠送礼也卖不出量吧?我刚路过的棚子少说也要七八十个,真的靠礼品都能卖出去?” “可能也不光是送礼吧,过年走亲戚,喜欢尝鲜的,买上几斤的也不在少数,我今年上老丈人家就买了5斤刺龙芽,比送别的好看。” 陈晓明没细想过种植山野菜的销量问题,他一心扑在药园上,“那些棚子有一半是今年新建的,挣钱的事谁都眼红,我这是药园没法脱手,要不我都想搞两个。” 陈秀丽不太认同,她担心这些棚子里的山野菜今年销路要出问题,山野菜好吃,营养价值高,可惜普及度不够,只有在产地大家才知道,她曾经去申南市问过,大多数人连听都没听过。 普及度低的产品,销量很难起来,现在桓清县的农民一窝蜂地种植山野菜,前景可想而知。 陈秀丽在桓清县一共呆了三天,临走时,陈晓明交给陈秀丽3000块钱,托她在当地买林蛙油,陈晓明有个妹妹,身体不好,想试试用林蛙油补身体。 新图县的林蛙远近驰名,村里赵大力就养得风生水起,林蛙油是学名,陈秀丽他们简单粗暴地叫蛤蟆油。 陈秀丽问,“桓清没有林蛙?” “有是有,”陈晓明解释,“不过没有新图的好,我妹妹家条件好,可惜是个病秧子,最近听说这林蛙油炖着吃大补,特意让我找人买。” 蛤蟆油的好处陈秀丽从小听到大,不仅能补身体,还可以养颜,以前宫里的娘娘都吃炖蛤蟆油,不过名字叫得更文雅,叫雪蛤。 陈秀丽回到黄泥岗,记得陈晓明的嘱咐,去找赵大力。 赵大力没在家,他媳妇听说陈秀丽要买蛤蟆油,一路亲亲热热把她领到屋里。 “蛤蟆油可是好东西,我家一年也弄不了几斤,还得是你,条件好,能吃得起,不过不凑巧,刚出正月,就卖没了。” 陈秀丽环顾四周,赵大力这两年养蛤蟆的确没少挣,家里的家电都换成全新的,他媳妇脖子上戴的金项链是当下时兴的坦克链,少说也有20克。“嫂子,家里一点存货都没有吗?你帮帮我吧,我这也是替别人买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大力媳妇听不得陈秀丽拽文,心道都是初中毕业,怎么就显得你有文化,面上却仍笑着,“真没有,我也想卖给你,有钱不挣我不成了傻子嘛?主要是这东西太贵,我们不敢多晒,就怕砸手里,每年都是有死的蛤蟆,再加上一些受伤的,不精神的,顺道晒一些。去年总共晒了3斤,被镇上卖菜的老贾家买了一斤,卖建材的老何家买了一斤,剩一斤,让大力送礼了。” 赵大力家没有,陈秀丽想着镇上还有一家养林蛙的,刚好后天赶集,到时候再去问问。 傍晚,吃过晚饭,赵大力主动上门,说还有蛤蟆油,问陈秀丽要多少。 陈秀丽纳闷,“你媳妇说没有了,一共三斤,老何家,老贾家,还有一斤你自己送礼了。” 赵大力嘴甜,叫陈秀丽一声丽姐,“我没送礼,就留着挣个零花钱,我媳妇管得严,平时多要一分都费劲。” 大力媳妇的厉害村里有目共睹,陈秀丽轻笑,“那我也不能给你做帮凶,回头你媳妇知道了该怨我。” “丽姐,你别死心眼啊,镇上老李家的油也没了,你想买只有我这份,我也不用你替我撒谎,我媳妇不问,你不说,她要是问了,你就照实了说就行。” 陈秀丽买了赵大力剩下的蛤蟆油,共有一斤半,赵大力收了陈秀丽1500块钱。 “市价是2000块一斤,你怎么便宜这么多?该不会有问题吧?” “当然没有问题,我这都是好油。”赵大力手掌拖着蛤蟆油给陈秀丽展示,“你看这颜色,光泽,摸上去的手感,百分百是林蛙油,正常是2000一斤,咱们同村的,我给你算便宜点,1500。” “这包是碎油。”赵大力拿出另外一小包,里面的油都是小碎渣,“别看是碎油,一样是好东西,蛤蟆油最多能泡发60倍大,这一小包也够你吃一年了。这是弟弟孝敬你的,你认识人多,以后多照顾我生意。” 陈秀丽哭笑不得,一个两个的,都以为自己有什么人脉。 她点了1500块钱给赵大力,又把碎油退给他,“这个我不要,咱们都是同村的,要是有人托我买,我肯定找你。” 赵大力接了钱和油,在出门的时候,把油挂在了大门上,等到陈秀丽发现的时候,人老早都没了影。 陈秀丽只好收了油,想着找个机会再还给他,寡妇门前是非多,她不能平白无故收他东西。 没等她找到机会,是非却上了门,几天后,大力媳妇气势汹汹跨进了院子,扯着大嗓门让陈秀丽出来见她。 陈秀丽从屋里出来,见她来者不善,也没给她好脸色,“你干啥,我没得罪你,跑我家里喊什么?” “我问你,你和我家大力什么关系,他给你半斤油,还把2000一斤的油便宜500块卖给你!” 第49章 闹进派出所 陈秀丽心里暗骂赵大力不中用,藏个私房钱也藏不明白,她回到屋里取出那包碎油,递给大力媳妇。 “你家赵大力让我帮他卖油,乡里乡亲的,有生意我肯定会给他介绍,本来也没想收,正好你带回去。” 大力媳妇收下碎油仍然不依不饶,“说得好听,谁知道到底因为什么,我们家一年就那二三斤油,还犯不上找你这么个能人帮忙。” 这话说得带刺儿,陈秀丽不和她一般见识,“是不是你回去问他,犯不上到我家说嘴。” “我肯定会问他,但你得给我500块钱,我们家的油明码标价,不可能贴价卖给你。” 陈秀丽又回到屋里,把那半斤油拿了出来,“把1500退给我,你家的油我不买了。” “那可不行,”大力媳妇胡搅蛮缠,“油在你家,谁知道你掉包没有,卖了就是卖了,没有收回的道理。” 邻居老李头看不过去,插了一句,“那卖都卖出了,也没有再加钱的道理。” 大力媳妇瞪他一眼骂道:“和你老李头没关系,别没事找事。怎么?人老心不老。” “你!”老张头气地摇着头回了自家院子,再没露头。 陈秀丽动了气,没有这么说话的人,这些年她带着孩子从没有过任何的风言风语,今天这一遭闹出来,不一定会传出什么样难听的话。 “大力媳妇,你别胡搅蛮缠,油你拿走,把钱退我,以后我也不会和你家做生意,赶紧走,再不走,我撵人了。” 陈秀丽操起一旁的扫帚要把她赶出院子。 大力媳妇向来蛮横,这几年家里养林蛙收入高,更助长了她的气焰。她一把抢过陈秀丽手里的扫帚,扔到一旁,指着陈秀丽的鼻子骂道。 “不做就不做,我家大业大不差你这一点两点,鬼知道你靠着什么做着药材买卖,我今天来就是告诉你,离我家大力远点,别仗着有几分骚劲儿勾搭人占便宜。老娘不是吃素的。” “你混蛋!”陈秀丽一股热血冲上头顶,双手已经先于理智把大力媳妇推倒在地。 大力媳妇从地上爬起来,朝陈秀丽冲了过来,直接把陈秀丽压在了身下。陈秀丽不甘示弱,一手薅着她的头发,一手抓上她的脸。大力媳妇吃得肥粗老胖,平日里干活少,比不上精瘦的陈秀丽有把子力气,虽然体重占优势,却没占到半点便宜。 一旁围观的人七手八脚过来拉架,二人扭打在一起,你抓我一下,我挠你一下,一时半刻居然没被拉开。 “都给我住手!”刘书记一声大吼,喝住两个人。 众人趁机把两人拉开,陈秀丽衣服掉了两粒扣子,身上都是泥,头发被扯开,嘴角被抓出了一道口子。再看大力媳妇,脸上有七八道挠痕,严重的几道渗出血来,衣服上有几处陈秀丽踹的脚印,头发被薅掉一大把,正疼得龇牙咧嘴。 “跟我走一趟吧。”一道不高不低的声音响起。 陈秀丽眯着眼睛抬头看,脑袋嗡的一声,怎么还把警察招来了。 刘书记打圆场,“李警官,都是乡里乡亲的,女人之间一言不合闹起来了,不用去派出所吧?” 大力媳妇自知理亏,同样不想去,附和道:“是啊,是啊,都是些小事,不值当。” “我去派出所。”陈秀丽拢着衣服面向李长风,她身正不怕影子斜,刚好借着警察把事情说清楚,免得日后有嚼舌根的人说三道四。 “去就去。”大力媳妇不甘示弱,“谁怕谁!” 派出所里,李长风给陈秀丽倒了一杯热水,陈秀丽小小嘬了一口,牵动到伤口,她微微皱了皱眉。 “谁先动的手?” 陈秀丽放下杯子实话实说,“我先推的她,然后她先打的我。” 李长风眼睛盯着电脑屏幕,手上轻轻敲着键盘,“为什么发生冲突?” 陈秀丽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水,怒气冲上头,她也不觉得嘴角疼了,从小到大,从来没打过架,这次可真是给窦娥开门,冤到家了。 她把购买蛤蟆油前前后后都与李长风说了一遍,末了想起自己来这里的初衷,有些歉意道:“李警官,这点小事其实本不应该麻烦您,只是大力媳妇说话太难听,我不来这里一趟,以后不一定会传出什么,给您添麻烦了。” 李长风停下手上敲字的动作,目光落在陈秀丽嘴角的伤口上,表情依然没什么变化,“这都是警察份内的事,你不用这么客气。” 另一边,李长风的徒弟小郑警官托着录口供的本夹,十分费解,这点小事也不用来派出所呀,周围十里八乡哪个村里没有一言不合打起来的事,一般村里人说和说和就完了,无非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大力媳妇在警察面前也不忘给自己找补,“我家的油都是实打实的好油,凭啥便宜她500块钱,她一个寡妇,我不得防着她点?况且不单是价格给她便宜了,还给她了一包碎油,那碎油也值不少钱呐!我家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连我都没舍得给,给了她陈陈秀丽,我骂她都是轻的!” 小郑警官正坐着笔录,赵大力得到消息,火急火燎地冲进了派出所。 “郑警官,”赵大力常在镇上跑,对派出所里的人员门清,“这事都是误会,不麻烦您记了。” 小郑放下笔,瞟了一眼来人,刚好李长风和陈秀丽从另一间屋子出来。 赵大力三步两步凑到李长风面前,扬起一张笑脸,“李警官,这事都是误会,我是想着丽姐卖药材,认识人多,让她帮我卖蛤蟆油,所以才便宜卖给她,我媳妇是个傻老娘们,她不知道,回去我说她。” 他媳妇从后面给他一拳,“你说谁呢?告诉你,那个油少一分都不行。” 那两包蛤蟆油此刻就放在小郑面前的桌子上,陈秀丽小声问李长风,“我能拿吗?” 李长风点点头。 陈秀丽把油塞到赵大力怀里,“把钱退我,我不买了。” 第50章 原来是假油 已经到手的钱,赵大力当然不想吐出来,“唉,丽姐,别介,这事你看整的。” “赵大力,今天当着李警官和郑警官的面我和你说清楚。”陈秀丽抬起头,盯着大力媳妇,“当初你来我家卖油,我是不是和你说,你媳妇说家里没有了,你说你当初送礼没送出去,也没告诉她,想要卖了当零花钱,有没有这事?” 大力媳妇瞪向自家男人,赵大力缩了缩脖子,“是有这么个事。” 陈秀丽又道:“你说是同村的,所以给我便宜500块钱,又让我给你介绍生意,送了点碎油,我说不要,退给你,你把这包碎油挂在了我家大门上,我说的是不是事实?” “是,丽姐说的都是实情,这个事都怪我,和你没关系。” “你听清楚了!”陈秀丽抱着胳膊,人虽然小小的,气势却死死压住赵大力两口子,“以后你要是再到我家说些有的没的,我直接拉你来派出所。” 大力媳妇从鼻子哼出一口气,陈秀丽知道她不服,她凑到大力媳妇跟前,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派出所对面就是小学,到时候我就让你儿子看看,她妈是怎么进的派出所。” 大力媳妇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呼吸都重了几分,赵大力连忙打圆场,“退钱,退钱,我身上钱不够,回家就给你送去。” 说着就把油往兜里揣,李长风拦住他,“你这个油好像不对?” “怎么会?”赵大力随便看了一眼,“这就是我的那两包油,没错。” 大力媳妇有些兴奋,“李警官,她是不是给我们调包了,我就说她不是个好东西。” 李长风强行从赵大力手中拿过蛤蟆油,解开袋子,从中拣出一颗完整的油,迎着阳光观察,接着又闻了闻。然后他打开碎油袋子,又查看一番,小郑警官也学着师父的样子东摸摸西看看,心说,师父可真厉害,连蛤蟆油都会鉴定。 赵大力强装镇定,“李警官,这油没问题,是我们两口子亲手晒的。” “这包碎油,”李长风伸出两指轻轻敲着桌面,“的确没问题。这包好油,赵大力,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知道吧?” 屋里面本来不热,赵大力额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泌了一层的汗,这下连他媳妇和陈秀丽都发觉不对劲了。 “你用假油骗我?”陈秀丽惊呼。 “不可能,我家的油都是我亲手扒的,别诬赖好人。”大力媳妇欲把桌上的油拿走,“今日麻烦李警官和郑警官,家里还有事,我们先走。” 李长风轻轻把油往一旁推了推,“赵大力,还不说实话吗?” “李警官,我错了,这不是我们这的林蛙油,是内蒙蛤蟆,但是我价格也便宜,不算骗人啊。” 陈秀丽恍然大悟,怪不得一开口就给他便宜了500块钱,内蒙蛤蟆油比新图林蛙油市价便宜一半,赵大力反手还赚了她500块钱。 “而且我给了她一包碎油,这包碎油是真的,怎么也值1000块,里外算下来,我不仅没骗她,还给她便宜了500块钱。” 陈秀丽冷笑一声,这人真是把帐算计到了骨头里,钱他挣了,人情也欠下了,若不是他媳妇闹这一出,陈秀丽到现在都得念着他的好。 派出所没收了赵大力以次充好的蛤蟆油,还罚了他500块钱。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镇上同样养殖林蛙的田家知道了,给他添油加醋宣传一通,不过半天的功夫,附近的村镇都知道了赵大力卖内蒙蛤蟆油的事。 陈秀丽他们离开派出所后,郑警官笑眯眯地凑过来,“师父,你真厉害,蛤蟆油怎么鉴定的,教教我呗。” 李长风笑得意味深长,“兵不厌诈。” 赵大力回到家以后终于硬气了一把,和自己泼辣的老婆打了起来。东北老爷们向来以和女人动手为耻,可能他媳妇平日行事太过,这次二人打架居然没人去家里说和,眼睁睁地看着他家鸡飞狗跳,鬼哭狼嚎。 村里的蛤蟆油不靠谱,陈秀丽也不打算去镇上的田家买,真真假假她分辨不出,她准备把钱给陈晓明退回去,让他自己想办法,没想到田家田中平主动上了门。 田中平年岁和陈大发仿佛,身量不高,是个圆脸汉子,他一进门就把一斤蛤蟆油放到窗台上。 “大侄女,你这次可算是狠狠帮我出了口气,这包油送你,咱们认认门,以后就是亲戚。” 陈陈秀丽可是怕了,前脚发生的事还没凉透呢。 门外响起了爽朗的笑声,“哪有你这样的,让你等等我,偏心急上门。” 田中平的媳妇李芬提着两方便袋零食风风火火进了门。 “这是我媳妇。”田中平介绍。 “婶子好,您坐。”陈秀丽引着李芬坐下。 刚一坐下,李芬就打开了话匣子,讲起了田家和赵大力的恩怨情仇。 赵田两家都养殖林蛙,本是你养你的我养我的,井水不犯河水,但赵大力这人太过阴损。去年他故意往田家最大的塘里扔了一包耗子药,幸亏发现的比较及时,才没造成大的损失。今年他又从内蒙进了不少蛤蟆油,低价截胡田家的客户。 李芬越说越气,“这养蛤蟆是挣钱,可也是个累心的买卖,每年光是抓偷蛤蟆的人,都费老大劲了。” 对于养殖林蛙,陈秀丽也有些了解。 养殖林蛙都在有河沟的山里,依着水挖几个池塘,春天林蛙上山,到了秋天,天冷了,它们沿着河沟下山,最终进到塘里,个头够大的卖掉,小的就在塘里冬眠,第二年再放出去。 整个下山的过程持续差不多二十天左右,在这期间,十几里的山河沟大大小小的石头都是它们的栖身之所。母的林蛙市价要五六块一只,山里人从小就会抓林蛙,个把小时抓几十只不在话下,所以养殖林蛙,除了要照顾好它们,防止别人偷也是重点,可是河沟就在那里,防不胜防。而且还不敢和人太过结怨,就像李芬说的那样,一包耗子药下去,整个塘都废了。 第51章 田家夫妇 “亏着你和他在派出所走了一遭,他卖内蒙蛤蟆油的事才算是铁板钉钉。”李芬觉得陈秀丽无形中帮了他们老两口大忙,“以前我就觉得不对劲,为啥他的油能便宜这么多。不过也奇怪,他卖了挺多,他媳妇居然不知道,还敢和你去派出所。” 别人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陈秀丽却知道,赵大力满嘴跑火车但有一句话是真的,就是想背着媳妇留点零花钱,再有就是他媳妇嘴上也没个把门的,什么事让她知道了,保准嚷嚷到外面去。 “田叔,田婶,这油我也是替别人买的,你们正常价卖给我,可千万别说不收钱,那咱们以后也就没法处了。” 田家夫妇彼此对视一眼,知道陈秀丽不是贪便宜的人,李芬爽快道:“大侄女是个厚道人,你婶儿我也不说虚的,这油我一斤卖2000能挣400多块钱,你给我1600,咱们以后就当亲戚走动,你要是再不同意,那我以后也不来你这儿了。”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陈秀丽也只好同意,她留两人吃饭,李芬脱下身上的外衣,就和陈秀丽一起进了厨房,手脚麻利得比王婶还快。 这时节刚好是盛夏,园子里茄子,黄瓜,辣椒等蔬菜应有尽有,陈秀丽摘了把豆角,又从冰柜里拿出半扇排骨,一团肉馅。 排骨炖豆角,炸茄盒,油焖尖椒,外加一道拍黄瓜,虽然仓促但也荤素搭配,都是当地下饭的好菜。 李芬看着陈秀丽熟练地搅拌肉馅,调理炸茄盒的糊,心里对她的喜欢更甚,不由得想起自己那个早逝的女儿。 “你属什么的?” 陈秀丽用筷子挑起糊,连续成一条线为最佳,“我属马,今年26。” 李芬心头一震,居然和她女儿同龄。 “我听说你还有个女儿,今年6岁。” “是啊。”糊调好了,陈秀丽又去切茄子,“马上上小学,我妈昨天带着她回娘家了,估计明天回来。” 李芬接过陈秀丽切好的茄子,把肉馅塞进去,再放到生粉里滚一圈。 “我是个直性子,说深了浅了你别生气,你的事我以前也听说过,按说你家那口子走了也快7年了,你也该为自己想想。还这么年轻,总不能一直领着孩子这么过,等人家将来考出去了,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现在也不是旧社会,还要守着什么,我看你也不是那么封建的人哪。” 说来也怪,这话要是陈家人说,陈秀丽第一反应是生气,眼下出自李芬之口,陈秀丽反倒十分平静,很坦然地把心里话和她说了出来。 “我还真没有什么守不守的心思,孩子刚生下来那阵儿,我只想着一心一意把她拉扯大,后来自己卖药材挣了点钱,我就发现挣钱上瘾,特别有成就感。我现在每日最大的心思一个是孩子,另一个就是怎么多挣钱,找对象,就没考虑。” “你还真别说。”尝到挣钱甜头的李芬心有所感,“我明白你说的意思,就跟我和老田去捡蛤蟆似得,捡一个我就在心里算账,5块,10块,忒上瘾!” 陈秀丽想象那个画面,觉得莫名有意思,点着头,“对对,我以前挖药材的时候也会这么给自己鼓劲儿。” 吃饭期间,田中平问陈秀丽,“我看你门口挂着收药材的牌子,怎么都没人来卖?” “药材从去年开始掉价,收得便宜,上山的人就少了,我仓房里现在还屯着不少去年收的药材呢。” “那你还收,这不越囤越多,砸手里吗?”李芬不禁替陈秀丽着急。 “没事。”陈秀丽给她夹了一块排骨,“我合作的上家去年收了我2万的货,趁着行低,我屯点,等涨上来我再卖,这样往回勾一勾,我去年亏的才能不算太狠,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涨上去。” 李芬眨着眼睛仔细回想,她从炒股的儿子那里听到的新名词,“他们股票里这种叫什么仓来着,我这臭大酱的脑袋,记不住新词。” “现在药材卖不出去,你这生活有苦难不?”田中平在陈秀丽和李芬做饭时,里外都走了一圈,发现陈秀丽家里的确有不少药材,他粗略估计至少要有七八万。 陈秀丽端着碗,笑道:“田叔,生活挺好的,咱们农村吃喝都不花钱,我在村里是技术员,每个月还给开200块,家里地不多,也能卖点粮食,足够我们娘俩了。” “那就好,要是手上不宽裕,你和她说。”田中平指着自己媳妇,“家里的钱都在她那,我这兜比脸都干净。”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傍晚时分,田中平和李芬相携离开,陈秀丽把二人送到了村口。 回去路上,李芬一拍大腿,“大明说的是平仓,我总算想起来了。” 田中平摸出一支烟,在陈秀丽家他一直忍着烟瘾。 “你是不是想起老二了?” “恩。”李芬声音发闷,“她俩一般大,老二要是活着现在也该结婚有娃了。” 田中平吐出一口白烟,伸出大手,搭上媳妇的肩头,“别想了,按老辈人的说法,老二投胎现在都已经十来岁了。” 李芬蹭了蹭眼角,“我知道,不想了,早都不想了。”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落在田家夫妇的身上,把影子拉得长长的。 盛夏过后,进入了秋高气爽的九月,周怡君小朋友正式上学了,成为了一名小学生。 陈秀丽小时候念的黄泥岗小学早在君君出生那年就停办了,学生都被转去了太平镇上的中心小学。 太平镇距离黄泥岗不到两公里,这个时候学校还没有校车,孩子太小,每日都需要家长接送。 家里有一辆没有大梁的女式自行车,陈秀丽找焊电焊的王家,订做了一个能安装在后座上的座板。 天气好的时候还好,赶上刮风下雨大人不方便,孩子也跟着遭罪。 刚开学的几天,正好赶上下小雨,王萍心疼君君,让陈秀丽学骑摩托车,接送孩子更方便。陈秀丽感叹隔辈亲的威力,当年他们上学的时候饭都经常有一顿没一顿,到了君君这里,遇上点雨都不行。 “摩托车也不行,雨还是能浇到,最好啊是有个小汽车。”听见女儿的话,王萍憋着嘴哑了火,小汽车她不敢想。 陈秀丽虽是开玩笑,但玩笑之余也不免有了异样的心思,到底怎么才能多挣些钱呢?药材不好也不能一直干等着呀。 第52章 疯狂的韩流 在周怡君开学当天,一部韩剧《大长今》登上了湖南卫视的黄金档。没过几天,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连同上了岁数的婶婆奶奶,都痴迷到剧情中,不能自拔。 9月本就是农闲时节,距离收成还有一个月,大家正赶上没事,三三两两聚集到一起讨论崔尚宫怎么那么坏?闵政浩为什么这么帅? 金美淑成了村里的香饽饽,好多女人去她家里,跟她学剧里看到的朝鲜拌菜,冷面。继韩式辣酱之后,辣白菜,苏子叶等鲜族风味再一次风靡全村。村里的老爷们很是纳闷,一个电视剧而已,怎么有这么大的魅力,直接影响了自己家的饭桌,而且换来换去不过都是些咸菜,也没什么好吃的。 陈秀丽没有参与进来,她家里的朝鲜泡菜,还没等吃完,金美淑就会又送过来一大堆。黄泥岗的朝鲜族少,不过太平镇下辖两个鲜族村,镇上也有两个鲜族妇女摆摊卖鲜族咸菜,已经卖了十来年。因为饮食习惯不同,这边喜欢叫咸菜,而不叫泡菜。 陈秀丽也曾买过两次,她觉得金美淑的手艺远在那两个妇女之上。 别人追剧跟风做泡菜,陈秀丽却从中嗅到了一点商机,她敏锐地发现,电视剧里面林林总总呈现的美食和黄泥岗的物产高度重合。 桔梗在当地叫和尚头,村里有不少人种,主要为了卖种子,能拌咸菜的根反倒没什么人要,给钱就卖。苏子叶家家户户房前屋后有的是,里面被称谓珍贵食材的蘑菇,刺嫩芽,蕨菜,陈秀丽再熟悉不过,都是大山的馈赠。陈秀丽记得,镇上那两个鲜族女人摆的摊儿上,卖的最好的就是用猴腿蕨菜等山野菜做的咸菜。 陈秀丽想到了桓清县那一大片种植山野菜的大棚,他们今年十有八九要卖不出去,能不能低价收进来,再卖给韩国人?古代的朝鲜人吃,现在的韩国人吃吗? 带着这些疑问,陈秀丽去了谭家,金美淑正坐在院子里,拿着一把小刀刮着桔梗上面的皮。 筐里还有一把小刀,陈秀丽搬过一张板凳,学着金美淑的样子也刮起来。 “姐,别上手,你没干习惯,容易拉着手。” “我哪有那么笨。”陈秀丽动手能力强,很快就刮干净一只,“好吃是好吃,没想到这么麻烦。” 陈秀丽如实评价。 “家里有拌好的,一会你带点回去。”金美淑对陈秀丽一腔赤诚,王萍曾说过一句话,金美淑待陈秀丽,就算是吃个蚊子,也得给她掰个大腿。 “美淑,你在朝鲜的时候,山上也有咱们这边的山野菜吗?” 金美淑放下小刀,现在的她很少会回想起在朝鲜的日子,“有是有,不过没有这么多,姐,咱们这边的山里真好,什么都有,我每天看着这些东西,心里就高兴,你没挨过饿,不知道,钱在吃的面前,啥都不是。” 陈秀丽心中轻叹,问题就是现在都能吃饱了,所以钱就变得重要。“你们朝鲜人的口味和韩国人一样吗?” “你这个问题还真是有点奇怪。”金美淑笑着说,“我前几天从中央台学了一个新词儿,叫同文同种,朝鲜人和韩国人,其实都是中国的朝鲜族呗,吃得大差不差,反正都是泡菜。不过现在人家南朝鲜有钱,肯定比我们那里吃得好多了。” “你说把山野菜,泡菜,卖到韩国能行不?”陈秀丽手上依然刮着桔梗,语气随意的就像问赶集卖菜行不行。 金美淑手里的刀应声落地,她咽了口唾沫,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姐,你可真敢说,真敢想啊。” 是有些过于异想天开了,陈秀丽自嘲,自己一没门路,二没人脉,就算这些东西在韩国能卖出去,可怎么卖?隔着国家,隔着海,再说,人家自己也有这些东西,犯不着进口。 陈秀丽灵光乍现的好点子,在现实面前显得太过苍白,也局限于自身的认知问题,很快就被她本人搁置。十月份,电视剧播完,韩流迅速席卷中国,甚至全亚洲,各大城市里,新开的韩国餐厅数不胜数,到韩国旅游的人数呈井喷式暴涨。远在黄泥岗的陈秀丽对此一无所知,反倒是随着电视剧的结束,卖泡菜的想法渐渐被她遗忘了。 太平镇中学校长办公室里,周炳仁正接待着自己的老同学魏老师。 太平镇上初中和小学,仅有一墙之隔,在中间位置还开了一道大铁门,初中部的哥哥姐姐时常通过大铁门给小学里的弟弟妹妹送东西。魏老师正是中心小学的教导主任。 周炳仁给魏老师倒了一杯茶,“这可是我们大青山地道的野玫瑰,出了这地,全中国你都喝不到。” 魏老师并不领情,“老周你也太抠了,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你竟拿蔷薇花糊弄我,这东西你留着招待市里人吧,我不稀罕。” 周炳仁干笑一声,“不喝拉倒,我这还有点去年的茉莉花,要不?” “我也不是来喝茶的。”魏老师从包里拿出一本田字格,翻开送到周炳仁面前。 周炳仁戴上老花镜端详起来,“这是一年级学生写的吧,字写得不错,你们一年级今年几个班?这孩子的班主任是罗老师吧?我看挺像他的字。” “这是周怡君的字。”魏老师答得干脆,“你自己的孙女儿,我看你是半点也不上心。” 周炳仁僵住片刻,缓缓合上本子,默默喝了一口水。 魏老师冷眼旁观,屋子里静得只能听见饮水机里烧水的声音。半晌魏老师打破沉默,“老周,咱们是多年的老同学,你的家事我不管,但是周怡君是个书画的好苗子,你不应该暴殄天物,放任了。” “老魏,你太夸张了,硬笔和书画不是一回事,不能因为她写了几张不错的铅笔字,就说她有天赋。”周炳仁觉得魏老师言过其实。 魏老师却是有备而来,“给你看看这个。” 第53章 教君君画画 魏老师指着国旗,“只有这是她画的,这幅画是今年十一我们学校举行绘画比赛,你们村一个叫王鹏交上来的作品,我专门让老师问过,他说国旗画不好,让周怡君帮得忙。” 周炳仁盯着国旗,久久没出声。 “老周。”魏老师像个老大哥,“我记得十几年前你和我抱怨,说生的两个儿子都不像你,继承不了你的书画衣钵,现在苗子就在眼前,该怎么做,不需要我提醒你了。” 魏老师在周炳仁肩头重重按了几下,收拾东西出了办公室,等周炳仁回过神来时,发现那幅画还在自己手中。 那天下班后,周炳仁直接骑着自行车去了陈秀丽家。他没有进院,而是一直徘徊在大门口。陈秀丽在屋里做饭不知道,还是君君发现提醒她。 看见周炳仁,陈秀丽有些惊讶,她擦着手来到大门口,停住片刻,唤了一声周校长。 周炳仁对于这个称呼有点诧异,不过很快反应了过来,当年陈秀丽曾说过,那是最后一次叫他爸。 “我今日来,就是想问你,我想让君君跟着我学书法和画画,你同意吗?” 周炳仁如此开门见山,直奔主题,让陈秀丽慌了几分,“那个,那个,她奶能同意吗?”她很快想起过年时,她去周家时齐凤英铁青着的脸,当时就是因为齐凤英的态度,让她三缄其口,并且下定决心,再也不登周家的门。 周炳仁知道症结所在,他保证道:“我既然开了这个口,他奶那边你不用管,这个事我说了算。” 陈秀丽没打算让周炳仁进门,11月底的风已经有些刺骨,她没穿外套,有些冷,陈秀丽抱着胳膊迎上周炳仁的目光。 “周校长,有一说一,能跟着你学,当然好,我也希望君君多才多艺,但是我更不希望她受气,为了学点东西遭着白眼,听着阴阳怪气的混账话,那我们不学也罢。” 周炳仁白着一张脸,陈秀丽的态度自然不算好,可归根结底,还是自作孽不可活,“你若是不放心,我来家里教也一样。” 周炳仁如此有诚意,陈秀丽收起敌意,她还不至于分不清好坏,“君君活脱脱一个假小子,平日里爬树登高掏鸟抓鱼,跟个泥猴一样,就怕她静不下心来,学不进去。” 周炳仁心中一喜,这是松口的意思,他从兜里掏出王鹏那副画,“她有天赋,将来一定会比我画得更好。” 此时天已经全黑,陈秀丽只能借着屋里微弱的灯光分辨那一团略微看清楚轮廓的画,“这除了国旗,啥也看不清楚,而且画得也太潦草了。” 周炳仁没和陈秀丽解释,只告诉她,周六上午过来上课,让君君等着他。 陈秀丽回到屋里,问正在吃地瓜的君君,“爷爷想教你写字和画画,你愿意学吗?” 君君闷头吃地瓜,嘟囔着答应,“学啊,我上次帮大鹏画画,他给我一块大面包,可好吃了。” 陈秀丽叹着气,这么个大馋丫头,可咋整。 周六上午,周炳仁带着一个大袋子如约而至。家里有一方实木的老式长桌,一直放在仓房里,秀丽和王萍提前几天把它抬回到屋里,让他们在这上面练习。 周炳仁的准备工作做得很足,他带来一大摞宣纸,描红的草纸,字帖,适合君君用的毛笔和砚台等等。为了防止周怡君坐不住,他甚至投其所好准备了一些小零食,陈秀丽在一旁观摩了一会儿,发现君君适应良好,面对周炳仁时,半点也不打怵,嘴巴特别甜,一口一个,爷爷写得真好看,直把周炳仁说得眼睛发酸,心口发烫。 陈秀丽索性退了出来,忙活自己的事情。 周炳仁上门教孙女写字画画的事情很快就被村里人看见了,这些年周家对陈秀丽母女不闻不问,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大家面上不说,背地里没几个人赞成他家的所作所为。 陈秀丽本以为按照齐凤英的性格,十有八九还要闹一番,结果那边却是安静如鸡,周炳仁每周六都会准时来,呆一个上午就离开。陈秀丽不知道周炳仁用什么办法搞定了自己的妻子,反正受益的君君,她也懒得管那么多。 时间一转眼进入腊月,学校放了寒假,假小子周怡君脱离了学校的管束,像一匹撒疯的野马,在外面的冰天雪地里肆意狂欢。陈秀丽想让她老实在家呆着,可是人家用了不到一个星期就写完了老师布置的所有作业,这比开学前点灯熬油补作业的孩子可强太多了,陈秀丽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能对弟弟陈立业抱怨。 “眼瞅着7岁了,还是个疯丫头,浑身上下半点不像个小姑娘,我本以为学了书画怎么都能文静点,谁成想,学的时候挺像那么回事的,下了那方桌子就又成了这副样子。” 陈立业大学毕业后,顺利进入到了华电集团,如今已经上了小半年班,姐弟二人每周都会通一次电话。 “男孩子性格也没什么不好。”电话那头传来陈立业的轻笑声,“我就喜欢君君这样大大方方,豪爽不输小子的性格。” “好好好,那你什么时候能带回来个这样性格的对象。” 那边的陈立业沉默了,也许是源于自己脚掌的自卑,也许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在爱情方面,陈立业不仅是个生瓜蛋子,还是个死了秧的。 他对这事半点提不起来兴趣。 二人一时无言,秀丽知道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主动岔开话题,说到自己先前异想天开要往韩国卖咸菜的事。 “姐,这个事不是异想天开,韩国地方小,物质匮乏,吃的大多数靠进口,青岛这边有专门给他们供辣白菜的企业。” “既然青岛都有卖的了,那我这个也没市场了。” “不会,现在韩流热,国内市场韩式食品销售也很火爆,而且青岛出产的都是辣白菜,海白菜这样的产品,和我们地区的山野菜不是一个量级的东西,姐,这个市场前景很不错,你应该好好研究一下。” 第54章 新的商机 因为知识产生的眼界差距,导致二人对前景的预估完全不同。 陈秀丽心头一热,立业那边又说,“青岛城阳这边有韩国工业园,里面有上百家韩国企业,我有时间在这边帮你看看,你在家里也查查资料,做做功课,然后我们再碰。” “我该去哪查资料啊?感觉两眼一抹黑。”陈秀丽犯了难。 “镇上有个网吧,你上网查,我教你怎么上网。” 陈秀丽第二天骑着摩托车去镇上的网吧,这是她第一次上网,因为没带身份证被网管拦在门口。 “必须得要身份证吗?我第一次来,不知道,要不我回去取吧。” 网管上下瞄了她几眼,递给她一张白卡,一个小时3块,超过5分钟就算半小时。 陈秀丽接过卡,暗暗吃惊,价格还挺贵。 陈秀丽学着旁边人的样子,把白卡上的数字输入到对话框里,可是等了半天,旁边的小伙已经换了界面,她的还停留在原地。 陈秀丽瞧着对方熟练地打开游戏界面,轻声问,“麻烦问一下,我这个怎么不动呢。” 小伙准备带耳麦的动作停在半空,他扫了一眼陈秀丽的卡和屏幕上的数字,手指在键盘上轻轻一点,“你没按回车。” 电脑屏幕瞬间变了,陈秀丽连忙看向键盘,还没看清对方手指敲得哪个键子,人家已经戴上耳麦玩上了。 陈秀丽拿出立业给他的网址,看着屏幕望洋兴叹,昨天立业说了一大堆,她听得云里雾里,实际操作一点不会,根本不知道怎么下手。 没办法,陈秀丽只好呼叫网管。 “我想要上网查点资料,可是我不会,你能不能教我一下?” 网管有几分不情愿,“大姐,我们这也不负责教啊。” 这声大姐听得陈秀丽心头一震,你管谁叫大姐呢,年纪轻轻的真不会说话。 “我这里有网址,麻烦你了,就告诉怎么登上就行。”陈秀丽陪着笑。 网管懒洋洋地接过纸张,一只手搭上鼠标,“这个是鼠标,看到这个箭头没,点击上面的地址栏,把网址输进去,然后回车。” “哪个是回车键?” “不是,大姐,”网管极其不耐烦,“你连回车键都不知道,咋上网啊。” “你告诉我,我不就知道了吗!”陈秀丽也没了好脾气。 网管白了一眼,硬着头皮开始教陈秀丽,“网页打开后,想看什么都要用鼠标点,滑动这个块,就能看到下边的东西。” 网管三两下教完了,留下陈秀丽自己琢磨。 立业给她的网站一个是慧聪网,一个是阿里巴巴,还有另外一个是他从其他同学那里打听到的外贸网站。 世界只在陈秀丽面前掀起了小小的一角,但足以让她见识到其辽阔与广大。 从这天开始,陈秀丽成了网吧的常客,网管见她总来,一改先前冷淡傲慢的态度,空闲的时候会过来教她一些。陈秀丽带着笔记本认真做着记录,很快就学会了上网找资料,发邮件,聊qq,唯有一点,打字很慢,平时干活灵巧的双手,在键盘上好像被冻僵了似的,只有食指好使,俗称二指禅。 陈秀丽感叹自己早生了几年,没赶上好时候,陈秀玲上初中的时候,太平镇中学已经建了微机教室,她记得秀玲有一段时间在家里对着一个纸质键盘天天敲,嘴里念念有词,什么目具上止卜骨皮,大犬三羊古石厂。 她回到娘家,从陈秀玲的屋子里,翻出了已经泛黄的纸键盘,上面清晰地标注着不同手指负责的不同区域,她记性好,不多时就记住了,然后就着纸键盘,练了起来。 这个时候的电脑在市里不算稀罕物,有条件的家庭早已经配备,但在农村,还是可望不可即。陈秀丽动过买一台的心思,网管告诉他,有电脑没用,黄泥岗没有网线,没有网络的电脑就跟没有信号的电视机一样,只能当摆设。 结合自己查到的信息,和陈立业在青岛探到情况,姐弟二人得出一个结论,有市场,但投资巨大,而且出口的要求很高,在他们一穷二白,两手空空的情况下,很难干起来。 陈立业打起了退堂鼓,“姐,我那天专门去了平度的辣白菜厂,人家都是流水线无菌化操作,你一没技术,二没本钱拿什么搞啊?” 陈秀丽沉默片刻,反驳道:“我有技术,美淑的手艺没的说,只是批量生产和家庭生产有个转换的过程,但技术肯定没问题,钱倒是没有,但如果我能为越来越多的山野菜找到销路,政府会给我贷款。” “姐,你想好了,现在你带着收药材,日子过得还不错。”陈立业不想姐姐冒险,“可是这事要是赔了,贷款你都未必能还起,而且政府也未必贷款给你,再说,山野菜也未必就越来越多,每年送礼消耗得挺多的。” “你久不在家,不知道这边的情况,反季节山野菜最贵的最好的肯定是抢春节的行市,送礼,尝鲜,这部分市场一直都存在,所有种植山野菜的人目标都是这个,但那些次品,二茬菜价格没那么贵,量却不小,这一块才是我的目标。” 陈秀丽有信心,“我打听过了,山野菜种植是市里的重点项目,以后只会越来越多,而且南方市场不认,就是北方市场也只集中在东北地区,我看电视里大长今做了不少以山野菜为原材料的菜,只是不知道现在的韩国人还吃不吃。如果他们喜欢,那这个事还是靠谱。” “要不,你来一趟吧,我这边韩国人特别多,街道上都是中韩双语的,我就是担心,就算是个好项目,可是支棱不起来想这些都白搭。” 陈秀丽抿紧嘴唇,这是她思考时的惯用表情,“先不用考虑能不能支棱起来,现在应该考虑的是这个事有没有市场,如果有那就遇山劈路,遇水搭桥,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 “大不了搭点路费。”陈秀丽暗暗下定决心。 第55章 去青岛 此时距离过年还有二十天,陈秀丽想着既然要去就赶在过年之前,不拖到年后,和金美淑说了之后,金美淑有些为难,“姐,你让我去,我愿意,可是过两天宝林就回来了,我俩小半年没见了,他过完年也呆不了几天。” 说着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 陈秀丽赧然,自己寡居多年,早忘了小夫妻的甜腻,是她考虑不周了。 为了不破坏谭家的夫妻团聚,陈秀丽只好把计划往后推,谭宝林得到消息后,直接把电话打到了陈秀丽这里。 “姐,”谭宝林跟着金美淑的称呼,“美淑不懂,挣钱才是大事,你只管带着她去,我和她说好了。” 放下电话,陈秀丽嘴角噙着笑,这没挨过饿的和挨过饿的就是不一样。 敲定去青岛,陈秀丽回了趟娘家,君君她带不走,得拜托王萍照顾一阵,这几年王萍和君君关系日益亲密,几乎走哪都带着她这个小尾巴。 陈秀丽没和家里说去青岛具体要做什么,只说有个厂子邀请去看看,王萍以为还是药材的事。 “去去也好,我看你押的那老些药材,心里头都没缝似的,你说你今年还收那老些干啥,不值钱的玩意。” “行不好,也便宜,等涨上来不就卖上价了嘛。”陈秀丽和她打哈哈。 “药材也有保质期,囤太久就算涨上来你也卖不上价。”王萍替她发愁。 陈秀丽有些惊奇,“妈,你厉害呀,这都知道。” 王萍斜她一眼,因着陈秀丽收药材的事,她平日里没少关注这方面的节目,“你呀,就是心大。” “放心吧。”陈秀丽搂着王萍的肩膀,“我这次去要是成功,君君的小汽车就有了,然后再帮你翻新房子。” “少给我画饼。”王萍嘴上这么说,心里却高兴了,“房子新旧都无所谓,我现在最愁的就是你。” “行了行了,咱俩打住,别破坏气氛,我走以后让我爸给我烧炕,烘干房也得每天烧一回。” 王萍拿她没办法,一一应承下来。 陈秀丽和金美淑坐上了去省城的大客车,到站后再去火车站买票,此时春运已经开始,不过现在经济南移,这个时节往南走比往北走容易,二人直接就买到票,为了省钱,只买的硬座。 这是二人第一次坐火车,都有些兴奋。在车站附近的超市,陈秀丽买了两碗泡面,她在电视上看坐火车的人都吃这个,不过价格有些贵,她有些肉疼。金美淑把陈秀丽拉出超市,抬手指着不远处热气腾腾的馒头摊。 “姐,咱们买馒头吧,泡面又贵又吃不饱,一碗泡面能买5个馒头。我身上有自己带的拌菜,就着馒头吃可香了。” 陈秀丽还是买了两碗,她是个注重仪式感的人,在她眼里,坐火车就该吃泡面。 火车是晚上八点多发车,到了夜里11点半,停在了锦州站。 “我还是第一次走这么远,小时候总好奇外面的世界什么样,那时候总觉得长大了就能出去看看了,谁知道,长大了也就那样,还不如小时候自由自在。” 陈秀丽望着车站里上上下下的行人,有感而发。 “外面有什么好,我就觉得黄泥岗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金美淑托着下巴,目光悠远。 “姐,你不知道,我有时候半夜醒来,都在感激老天爷,让我来到了黄泥岗,遇到了你们。我们一起逃出来的人,只剩我自己了。” 金美淑很少提起她怎么来的黄泥岗,按道理说黄泥岗属于内陆和丹东的距离远着呢。 “一路过来,吃了很多苦吧。”陈秀丽握住她的手。 金美淑吸了吸鼻子,“我都忘差不多了,就是挨饿的滋味始终忘不掉,看不得浪费粮食。” 二人又说了会话,在火车的晃晃悠悠中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火车即将开出河北,马上进入山东地界。 “睡了一觉就到山东了。可真快!”陈秀丽有些兴奋。 对面有个穿着军大衣的大哥接话:“这不算快,现在有动车了,比我们坐的特快快多了,到济南只要6个半小时。” 陈秀丽咂舌,外面的世界发展得实在太快了。 大衣哥知道陈秀丽和金美淑是一起的,主动搭讪,“你们是第一次坐火车?” 陈秀丽也不隐瞒,光天化日的还有乘警在,她不怕,“我和妹妹去青岛见弟弟。” “那咱们同路啊,我也到青岛,你们是去市内还是开发区?” “我不太清楚,我弟弟会在火车站接我,青岛我们也是第一次来。” “这样啊,小姑娘你别害怕,大哥我也是东北人,咱们是老乡,这是我的名片,你要是去开发区,咱们可以一起坐轮渡回去。” 陈秀丽接过名片,上面赫然写着奥克安全设备销售总监杨峰,安全设备,啥是安全设备?卖安全帽防护服之类的吗?陈秀丽脑中一连串的问号。 “杨总监是做大生意的,幸会幸会。”陈秀丽主动伸出手,杨峰爽朗一笑,“妹子别这么说,我也是打工的,总监那都是说得好听,为了谈生意方便,你喊我一声杨哥就行。” 金美淑不比陈秀丽有城府,脱口而出,“啥是安全设备呀?” 陈秀丽偷偷捏了金美淑一下,让她不要乱说话。 “就是卖静电仪之类的。”不说还好,一说陈秀丽更不懂了。 “静电打火在加油站,石化企业里面都很危险,我卖的产品可以及时报警还能导出静电,维护生产安全。” 陈秀丽再次感慨自己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杨哥这次去东北是谈生意的?” “是啊。”杨峰从包里掏出两杯酸奶,递给陈秀丽和金美淑,“东北石化企业多,我这次是专门给他们带产品试用,生意成不成不好说,我们这行成单周期长。” 金美淑接过酸奶,也不客气,“大哥你请我喝牛奶,我请你吃泡菜,怎么样?” 说话间,金美淑打开带着的泡菜盒子,里面整齐的码着苏子叶,狗宝,蕨菜做成的泡菜。 杨峰乐了,“没看出来,妹子你居然是个鲜族人。” 第56章 住进宿舍 杨峰就着金美淑的泡菜,连着吃了三个馒头,旁边的其他人见他吃的香纷纷投来探究的目光,陈秀丽笑着让大家一起品尝。 众人赞不绝口,陈秀丽对金美淑的手艺更有信心了。 杨峰打个饱嗝,摊在座位上,“妹子,你这手艺没谁了,现在韩式食品特别火,你应该想办法,把你的手艺推出去。” 这话刚好说到了陈秀丽心里,旅途漫漫,距离下车还有十多个小时,杨峰又是个话匣子,陈秀丽刚好可以向他打听青岛城阳那边的情况。 “杨哥,我听说青岛城阳那边有很多韩国企业?” “何止是多,那边有韩国工业园,这两年韩国人乌央乌央的多了起来,你还别说,就你这手艺在城阳开个店,一点问题没有。” 陈秀丽借坡下驴,“开店不敢想,初来乍到的投入太大,我们想着不行就先找个食品厂上班试试。” 杨峰对于城阳的情况有一定的了解,他做销售工作,跑的地方多,见识的人多,“其实城阳的食品厂不多,那边多的是商贸公司,做食品的厂子在平度那边有不少。” 陈秀丽心中一喜,这是一条很有价值的信息,她先前了解过,想要做出口必须要通过商贸公司。 “商贸公司是做出口的吧?可以通过他们把食品卖到韩国?”她试探着。 杨峰打量了陈秀丽一眼,“你知道这个?” 陈秀丽点点头,“我弟弟打电话,和我说过几嘴。” “不光是出口,也进口,韩流火啊现在,化妆品,衣服,电子产品这些,商贸公司嘛,干的就是这个。” 和杨峰聊过之后,陈秀丽先前模糊的思路清晰了几分,如果能找到一个靠谱的商贸公司,这事就成了一半,剩下的就是产品的问题,所以这次过来,她必须得实地去看看这些商贸公司。 可是,这些商贸公司能理她吗? 想到这里,陈秀丽又有些气馁,自己两手空空,就算人家同意见面,答应聊聊,可是聊什么?她现在就相当于空手套白狼。 陈秀丽不自觉地把目光投到杨峰身上,这是一个成功的销售,三寸不烂之舌,灿若莲花,不如向他取取经。 “杨哥,你做了这么多年销售,有没有什么秘诀,能不能指导指导我,我原先是收药材的,家里现在还屯着不少货。” “哎呦,药材这行和我这可不一样。不过,买卖的核心是需求,对方有需求,你刚好有产品,这生意才有得谈。” 需求?这话和没说没什么区别,陈秀丽有些失望,肯定有需求,她是不知道该怎么和商贸公司谈? 火车广播传来了播音员甜美的声音,火车到站了,杨峰起身和她俩告别,并邀请她俩去开发区玩,陈秀丽至今没搞清楚开发区算不算青岛,含笑答应着。 金美淑和她大包小包,出了站台,远远地看见陈立业站在最高的台阶上,焦急地找着她们。 陈立业所在的单位有宿舍,他直接把陈秀丽和金美淑带了过去。宿舍不大,有20平米,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还有一个大衣柜,简简单单,倒也够一个人用。 “你让我们住这里,你住哪?”陈秀丽本想在附近找个旅馆。 陈立业从床下抽出一张行军床,“我早都和同事说过了,他那屋刚好多一张床,我去他那里挤挤,你们就放心在这住。” 他从兜里掏出一帘澡票,“姐,这是职工澡票,你和美淑姐可以去洗澡,东西我给你俩准备好了,都是新的。” 金美淑有些不好意思,“怎么能让你花钱?” 陈立业笑笑,“不花钱,这都是职工福利,那些洗漱用品也是单位发的,平时用不完。” 坐了将近一天火车,陈秀丽和金美淑多少有些累,陈立业让二人先休息一会,等到了饭点领她俩出去吃饭。 陈秀丽本能的推拒,她不想给陈立业添麻烦,“小业,你不用管我俩,忙你自己的就好,我们都能照顾自己。” 金美淑也跟着附和,陈秀丽又想到这是员工宿舍,她始终担心对陈立业影响不好,“要不,我们还是住旅馆吧。” 陈立业把陈秀丽按在床上,“姐,真的没事,家属来探亲,宿舍都是可以随便住的,你就放120个心吧。” 陈秀丽这才踏实地住下来。 晚上,陈立业带着二人去街边的小馆子吃海鲜,陈秀丽在家里接触到的唯一能称为海鲜的就是过年买的明太鱼。 陈立业点了三份鲅鱼馅水饺,又点了辣炒蛤蜊,油爆海螺,青岛大虾,烤鱿鱼等几道当地特色菜。 把鲅鱼肉做成饺子馅,不论是陈秀丽还是金美淑都是第一次听说。 “海边真是不一样啊,我们过年才能买的鱼,他们能用来包饺子,可是鱼肉包饺子不会腥吗?”金美淑既期待又有点担心。 “是啊,我第一次吃的时候也这么想的。”陈立业给二人的杯里倒上热水,“咱们在老家做鱼做不好了一股子腥气,直接拿鱼肉包饺子,想想都接受不了。” 饺子上桌了,热气腾腾三大盘,陈秀丽夹起一只水饺,样子和家里包的差不多,上面还有指痕,看来不是机器加工,而是手工包的。 陈立业解释,“他家饺子都是当天包的,在这里很有名。” 陈秀丽小小咬了一口,全然没有想象中的鱼腥气,反而是一股子说不出的鲜味儿,混合着韭菜的清香,大吃一口,鱼肉爽滑Q弹,和家里吃鲅鱼那种硬硬的死肉完全不同,肉馅里都是汁水,实在太好吃了。 菜陆续上齐,陈立业指着辣炒蛤蜊介绍,“青岛有三宝,啤酒蛤蜊嫚儿,啤酒天太冷了,明日我请你们吃火锅再喝,今天先尝尝蛤蜊。” “那另一个,嫚儿是啥好吃的?”金美淑从一堆美食中抬起头问。 “哈哈哈。”陈立业大笑,“嫚儿是当地方言,就是姑娘的意思。” 金美淑点着头,来的一路上所见的女孩子都画着靓丽的妆容,穿着时髦的衣服,和电视里看的都市丽人一模一样。 再看看陈秀丽和自己,金美淑不免自卑起来,她们果真是山沟沟里出来的,想到这里,金美淑嘴里的海鲜都不香了。 第57章 虚假的韩国风情街 陈秀丽完全没有注意到金美淑的小情绪,她全副心思都在接下来的日程上。陈立业建议她们先去韩国风情街上逛一逛,那里有不少韩国人开的店铺,然后再去韩国人聚集的小区周边超市踩点,看看韩国人的口味,知己知彼才能知道后面该怎么走。 城阳的韩国风情街上店铺林立,陈秀丽和金美淑被眼前的热闹惊呆了。 “我滴乖乖,怎么能有这么老些人啊。”金美淑发出感叹。 两人朴素寒酸的打扮与繁华热闹的人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金美淑感受到周围或多或少打量的目光,很有些不自在。 “姐,咱们也买身衣裳吧。” 陈秀丽也感受到了,她虽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可是想到过几天要去商贸公司,总得有身能见人的衣服。 二人进了一家服装店,店员穿着一身韩服,普通话说得相当蹩脚。 金美淑用朝鲜语问,“是韩国人?” 对方眼中闪过一抹惊讶,随即点点头。陈秀丽和金美淑相视一笑,正愁找不到韩国人呢,机会来了。 为了和对方好说话,陈秀丽和金美淑很快在店里选了两套衣服,金美淑年龄小,选的休闲款式,陈秀丽为了谈生意方便,选了一套西装,一共花了500多块钱,陈秀丽疼得心里直滴血。 她拉过金美淑,小声交代:“你告诉她我们不白问她,付给她钱。” 金美淑叽里咕噜和对方转达陈秀丽的意思,对方有些懵懂地点点头。 陈秀丽听不懂朝鲜语,只看见金美淑和这个韩国小姑娘礼尚往来,一问一答,进行得像模像样。 “我的妈呀,我可装不下去了。”韩国小姑娘突然说出了一句东北话,“姐,你是鲜族的不,我也是,咱们是老乡。” 陈秀丽和金美淑同时傻眼,感情韩国人也有假的。 小姑娘姓李,叫李爱敏,是青岛大学的学生,家在延边。服装店的老板看她会说朝鲜语,就让她假扮韩国人,这样来买服装的人都会以为这是韩国人开的店,里面的服装也都是韩国进口的,既能卖上价,又能卖出量。 “你这里的衣服不是韩国进口的?”金美淑抓住重点。 李爱敏摇头,“都是即墨批发的,不过韩国服装也是从那进口的,其实没什么区别。” “你们不会是想退钱吧?”李爱敏往后退了一步,“我和你们说,整条街上的衣服都差不多这个情况,只有街中间有家是真正的韩国牌子,不过是本土加工还是代工厂,我也不知道,他家比我家贵多了,500块只能买个小衫。” 李爱敏怕她俩不信,把衣服打开,让她们看细节,“你看我们家衣服这做工,一点也不差。” 陈秀丽没想到名声在外的韩国风情街居然是这样的情况,有些始料未及。“这里卖的东西是国产的,韩国人还都是假扮的?” 李爱敏担心陈秀丽退货,她的工资全靠业绩,“你不退货,我就告诉你。” “行,我不退货。”陈秀丽和她保证。 从李爱敏嘴里,陈秀丽总算知道了,这个韩国风情街里都是中国人开的店铺,里面的产品基本也都是国产的外贸货。那些穿着韩服的服务人员大多数都是延边过来打工的。 陈秀丽想把山野菜卖给韩国人,现在这里大部分都是中国人,她觉得没必要在这里继续逛下去。 陈秀丽带着金美淑十分失望地离开风情街,她们踏上了去韩国城的公交车。 所谓韩国城是由韩国开发商开发的几处楼盘,里面住的都是在工业园里工作的韩国人。 陈秀丽和金美淑经人指点,来到了韩国城外最大的一处超市,里面的商品几乎都是韩文,陈秀丽不认识,金美淑也犯愁,她认识的朝鲜字还没有汉字多。 “我想买点泡菜。”金美淑直接问售货员。 售货员带他们来到了一处冷藏柜,里面装满了各种泡菜,金美淑挑了几样平常的。 “你要买?”陈秀丽不解,金美淑带的还没吃完呢。 金美淑压低声音:“这里都是韩国人买,我得看看他们吃的口味和咱们差了多少。” 对,陈秀丽感慨自己人到事中迷,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想明白。 “有野菜吗?”金美淑又问。 售货员小跑着从隔壁货架上拿来一个花花绿绿的袋子,金美淑接过来,只见半袋子水里面飘着几颗绿油油的小根蒜。 金美淑皱着眉头,和陈秀丽咂舌,“这也太能糊弄人了。” 两人结账,五袋泡菜加一袋小根蒜,一共花了89元,金美淑哀嚎,“太坑人了,韩国人都是傻子嘛。” “不是傻,是人家消费高。” 陈秀丽循声望去,李爱敏正笑吟吟地在对面看着她俩。 “你该不会跟着我们吧?”金美淑下意识的看向四周。 李爱敏笑她想太多,“我刚家教完,出了门就看见你们俩,我有点好奇了,你俩到底想干什么呀?” 一天碰上两次,也算是有缘,陈秀丽看着眼前的李爱敏,心里有了主意。 “我请你吃饭,你帮我翻译点东西行吗?” “多少啊?”李爱敏不干赔本的买卖,“多了我可不干。” “不多。”金美淑扬起手里的袋子,就这几个包装。 饶是李爱敏同学成绩优异,翻译配料表也有些困难,“这上面都是一些添加剂,我不太认识。” 她有些不好意思。 陈秀丽把装小根蒜的袋子单拎出来,“你帮我看看,这里都有啥?” “野蒜,水,盐,就这几样没了。”李爱敏总算找回几分面子。 陈秀丽心下了然,她之所以关注小根蒜的包装,是因为这种加工方式同样适用于山野菜。不需要研发味道,也不需要大的技术含量,简单加工后,保持原汁原味就好,特别适合初创阶段。 金美淑急着知道韩国人的口味,很快拆开了一份辣白菜。一股酸气直冲面门。她皱着眉头,“这玩意感觉不能好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