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柯]辖区的孔明也会相信神话吗》
1. 第 1 章
Chapter 1
寂静的室内停车场,嚣张的、哒哒哒哒的、细跟高跟鞋的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
新近获得代号“苏格兰威士忌”、在场诸人中资历最浅的男性不着痕迹地抬起头,观察来人。
正在组织一场需要行动组多人出动的小型暗杀作战会议的琴酒忽然恶狠狠地压了一下礼帽,叼在嘴里的香烟瞬间短了一大截。
“哟,人都来了啊。”来人发出张扬的笑声,抬起手,按照远近距离,逐一与在场的危险人士打招呼,“早上好,卡尔瓦多斯。早上好,基安蒂。早上好,科恩。早上好,伏特加。”
卡尔瓦多斯和科恩颔首致意,作为回应。基安蒂不耐烦地咂咂嘴。伏特加似乎在阅读空气里的气氛这一技能方面略有欠缺,回复道:
“早上好,生锈钉。大哥说你今天死在外面了不来了。”
琴酒的脸黑了。
与行动组成员们便于行动的服装风格截然不同的生锈钉失礼地大笑出声,这才找补似的,给她上一轮唯一漏掉的琴酒,抛过去一个飞吻,把这个话题搪塞过去:
“怎么会呢。贝尔摩德特意告诉我,行动组新来了个可口的小家伙,长相正在我的好球区。就是这个吧?”
琴酒看起来被她恶心得够呛,在她紧走两步到苏格兰身侧,准备开口的瞬间,打断她的前摇:
“既然人都来齐了,那就开始吧。”
他简明扼要地交代了每个人负责的目标,苏格兰负责盯梢生锈钉——如果生锈钉的目标对她不利,那就狙杀目标。如果生锈钉办事不利,那就狙杀生锈钉。
琴酒提到她的名字的时候,她又挂着那种分不清是热恋还是嘲讽的浮夸笑容,抛过去一个媚眼。
苏格兰清楚地看到,琴酒的额角和手背都跳出青筋,不加掩饰的杀意奔着那位蹬着黑色恨天高、穿着黑色低胸礼服、披着黑色貂皮披肩、女士礼帽垂下黑色网纱的女性而去。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生锈钉”真人。
尚未获得代号、在组织里打杂的时候,杂鱼们一起抽烟放松的闲聊时间,他听说过生锈钉这个代号。
传言总是荒腔走板的。
什么boss的情妇、二把手的情妇、琴酒的情妇,最离谱的,还有贝尔摩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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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妇,总之她好像一个颇具专业素养的职业情妇,没有她勾引不到的对象。
在那些眉眼之间传递的暗示中,她的名字总被戏称为“南希·韦克”“贝蒂·索普”甚至“玛塔·哈丽”。
真滑稽。
为犯罪组织服务的女性间谍,居然也配冠以二战英雄之名。
组织的暗杀行动进行得非常顺利,轻松地采取商战手段,解决了背靠老牌政治世家的对手公司决策者,并获得了机密文件。
干净利落,不留证据,没有话柄。
他盯梢的那位犯罪组织女性代号成员,轻而易举地接近了目标对象,成功地让目标对象主动调开保镖、前往只有两人的落地窗房。
生锈钉比着手枪指,轻浮地点在目标对象的嘴唇上,隔着玻璃,看的却是他的位置,笑容灿烂,眨了眨眼,给出“动手”信号。
砰!
她面无表情地抽出手指,抻出目标对象的领带,擦拭干净,从目标对象的西装香烟口袋里摸出他的和平铁盒和Zippo,点燃一根吸上,剩下的揣进固定于大腿的工具包,给苏格兰打手势,意思是按计划撤离。
2. 第 2 章
Chapter 2
作为新获得代号的后辈,尽管原则上干部之间地位平等,可有些根深蒂固的习俗,不是说一句“平等”,就真的不存在了的。
案发现场自有杂鱼倒汽油放火收拾残局,苏格兰在撤离的同时,需要保护生锈钉。
生锈钉丝毫不顾忌他一个陌生的成年男性在场,飞速将礼服换成骑行服,戴好头盔,分他一个,骑上一辆她有钥匙的哈雷运动者,载着他抵达了一处外观上平平无奇的一户建。
苏格兰全程保持沉默,在她进门并将机车也直接开进玄关之后,打量着这座房子。
墙体很厚,表层安装吸音板,应该是她的安全屋。
组织成员并不共享安全屋,作为资深代号干部的生锈钉不会不知道这一点。
生锈钉摘下头盔,比了个“嘘”的手势,侧耳倾听数秒,皱着眉,发出与表情严重不符、堪称“千娇百媚”的调笑声:
“别害羞嘛,男孩。这边的进度已经报给琴酒那个不解风情的家伙了,接下来是我·们·的时间。”
强烈的违和感让苏格兰没有贸然动手,他冷冷地注视着生锈钉,等着看她在耍什么花招。
两人的体格存在巨大的差异,除非生锈钉的身手达到她的重量级顶尖水平,否则他制服她的难度不会超过端起一杯真正的生锈钉鸡尾酒。
她似乎并不意外苏格兰的拒绝合作的态度,踢掉高跟鞋,踩着丝袜,毫无戒备地背对他走向沙发,从一堆乱七八糟的布料里翻出来一件,再次当面脱下骑行服,换了真丝吊带睡裙。
如果不是已经在底层杂鱼间混过大半年,说不定他会由于提防她从衣服堆里掏出手枪或爆弹引爆器而紧张得提前动手反制。
什么都没有发生。
换衣服就是换衣服而已。
黑色劲装拉开,白皙肌肤在纱帘透过的日光下衍射出珍珠般的微光,固定着工具包、绑在大腿上的袜带深深地勒进肉里,上下微凸的皮肉如同雪顶咖啡浮在表面的奶油。
尽管完全没有因此产生任何动摇,苏格兰还是下意识地吞咽了一口口水。
一位发育良好的成年女性在他眼前宽衣解带。
换个场合他或许会感到尴尬而移开视线,面对刚刚在杀人现场都不忘记摸尸点烟的罪犯,他还没礼貌到兼顾全人类的份上。
谁知道她的工具包里,有没有藏着一把娇小可爱的金牛座曲线?
生锈钉对他明摆着的防备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她只是自顾自地离开沙发范围,又从茶几底下,掏出一盒七星蓝莓爆珠,用和刚才一样恼人的声线,腻笑道:
“我喜欢清淡的口味,极其少见的情况下才会追求刺激。5mg的,昨天刚入手,来一支吗?”
如果发出这种邀请的时候,她不是摆着一副非常适合被安慰“节哀顺变”的表情,他可能会信一信这是某种不容拒绝的桃色信号。
她的表情神态与语言动作完全脱节,他的视觉与听觉带来了强烈的割裂感。
说不定生锈钉真的是一位相当专业的间谍。
要是他另一边的同事的话,大概会被安排给他们当反情涩训练的教官。
为了让她继续演下去,不至于由于无趣的独角戏放弃,苏格兰没有无动于衷,婉拒了她不知道有没有加料的香烟,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点燃前条件反射地问了句:
“不介意的话?”
生锈钉再次放肆地大笑,凑上去直接从他的香烟火星上,点燃了她的。
他学会吸烟的时间算不得长,一开始还被嘲笑过“装样子”——那天回去之后,他反复实验多次才发现,新手把烟吸进嘴里喷出去,和老手将烟到肺里过一圈再吐出去,烟圈的形状非常不同。
而借火,需要两个人的吻部凑得极近、叼着的烟尾交叠在一起,同时吸气。
霸道的女香刺激着他的嗅觉,苏格兰对香水不够了解,不知道她喷的是什么,干脆不发表任何意见,沉默地吸他那支似乎染上了一丝半缕晚香玉气味的普通香烟。
两个人都没落座,作为主人的生锈钉看起来也不打算提供饮品。
但她一直站在离苏格兰特别近的位置,时不时发出些短促的鼻音,听起来简直在……
苏格兰拒绝get她的暗示。
相对无言地吞云吐雾三分钟,尼古丁和焦油的特殊气味弥漫了整个客厅,生锈钉抬起妆容很浓、看不清本色的脸,凝视着苏格兰的眼睛。
气氛酝酿得差不多,戏肉来了。
苏格兰不携带任何情绪地望回去。
生锈钉未经允许,扬起手,擦着他的下巴拂过他的胡须,指尖描绘着他眉毛的形状,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似的,再次发出甜腻的声音:
“我喜欢你的眼睛。黑发蓝眼,DC三巨头一样的组合。今晚留下来吧,宝贝儿。”
苏格兰听得毛骨悚然,拍掉她的手,忽然神奇地理解了行动前会议上,琴酒的态度。
生锈钉对他的拒绝毫不意外,踮起脚凑到他的耳边,吹着气说道:
“闭嘴。听我的。高明的弟弟。”
猝不及防地听到了发音精准无误的“Takaaki”,苏格兰瞳孔地震,迅速被生锈钉捂住眼睛,在脸颊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他他他受到过专业的训练!绝对不会在这样的场合露怯!
生锈钉拉着他的一只手,放在她纤细而没有一丝赘肉的腰肢上,另一只手塞进了她的睡裙与胸衣之间。
苏格兰机械地叼着吸了一半的烟,瞳孔放大,眼睛失去了高光,很难说是在“配合”生锈钉,还是“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生锈钉摘下两人嘴里剩余长度不一的过滤嘴,丢进烟灰缸,双臂搂住苏格兰的脖子,拇指在他背后画着不规则的圈。
苏格兰脸色爆红,头顶冒烟,没有说出她预期里应该有的调情台词。
没用的臭弟弟。
生锈钉只好把他当作商场里的塑料模特,继续上演她的独角戏,换了副不爽的语气:
“卧室里是谁?滚出来!”
弹舌音、辣妹语,十足十的不良气场。
橙色短发的高挑女性气势汹汹地从卧室里滚了出来,她暴躁地瞪视生锈钉,看到了苏格兰下意识的抓握动作,似乎被辣到了眼睛,愤怒地指责:
“喂!怎么说话呐你?”
生锈钉风情万种地摇摆腰肢,手伸向背后解开卡扣,接着从吊带裙的上方分别拉出两边的隐形文胸带,面颊贴着苏格兰的下巴蹭到他的耳缘上方,热情地扭头给了基安蒂一个wink:
“还不走,是想来玩双飞吗?可以哟。新人虽说我还没验过货,不过这么强壮,应该吃得消吧。”
她拉起苏格兰的连帽衫下摆,拍拍他结实的腹肌,愉悦地伸出舌头尖,舔了舔嘴唇。
换个人还能称之为“不知有意无意”,她肯定是百分百故意的,将单手脱下来的胸衣,盖在了苏格兰的脸上,挡住了他的全部表情。
基安蒂寒毛直竖,恶心得翻白眼,跳脚怒骂:
“死变态!你的变态游戏不要叫我!琴酒安排我保护你,看来你完!全!不!需!要!给我滚!”
嘴里撂着让生锈钉滚蛋的狠话,身体诚实地背着琴包,被狗撵的兔子一样狼狈逃窜。
基安蒂摔门离开以后,生锈钉明显松了口气,立刻解除了半挂在苏格兰怀里的状态,跳到地上,几步迈到沙发跟前倒下去。
厚实绵软的布料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苏格兰还在冒烟。
等他终于调整好心态,刚要开口说话,生锈钉再次比了个“嘘”的手势,拉着他进了浴室,喷淋花洒和浴缸水龙头都开到最大,打开浴室音响播放死亡重金属摇滚乐。
水打湿了她的浓妆,各种脂粉糊成一团,她不以为意,对着镜子卸掉,走到放好水的浴缸前,不试水温就躺到里面,摆了个《马拉之死》的姿势。
在水声与音乐的立体环绕中,她招手,让被水溅了一身的苏格兰靠近、俯身,贴过去耳语道:
“我也是长野人。真名叫‘蜷川神罗’,29岁。你可能听说过我。”
啊。
确实听说过。
但是他所听说的蜷川神罗,在他读国中、高明哥哥上东都大学的那次兄弟重逢之前,就已经去世了。
Chapter 3
长野的风吹过寺庙的菩提树。
树叶缝隙中透过的阳光,在地面上形成了一个个耀眼的圆斑。
诸伏高明一袭黑衣,手握佛珠,合十垂眸。
他面前的墓碑上,阴刻的墨字,书写着“蜷川家之墓”五个大字。
墓碑前放着一捧《斯卡布罗集市》里提到的欧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神罗在时,很喜欢那首歌,唱得也很好。
当年他悄悄记下了这一点,准备用作表白的BGM。
但是……
天下不如意,恒十居七八。
蜷川神罗,长野人,家住新野,享年十六载,少壮而死未足岁。
她是他的初恋。
一晃十四年。
她离世的时间,已经快要超过她在世的时间了啊。
Chapter 4
神罗姐姐曾经是他的初恋。
明丽快乐,勇敢恣意,自由自在,能够直白地表达心意,是从小家教很严的他难免会憧憬的对象。
后来他家出了事,他离开了长野。
再后来听说她家遭遇灭门,她本人也没能幸免。
到今年,是14年。如果是神罗姐姐,不应该29岁,而是30岁。
眼前的女性,容貌与神罗姐姐毫无相似之处。
五官没有一处一样,性格更是截然不同。
她报出的名字真的是他认识的那个神罗姐姐吗?
自称“蜷川神罗”的生锈钉,虽然与他贴得近乎亲密无间,可她再也没有做出那些几乎算不上“暗”的性暗示举动。
她安静了几秒,耐心等待他从冲击和回忆中回过神,继续自爆:
“接下来忘记刚才那句话吧。我现在的名字是‘土屋娜奥米’,片假名,没有对应的汉字。如果你有必要知道的话。不过你最好还是称呼我为‘生锈钉’,让你的舌头形成肌肉记忆吧。”
生锈钉语速很快,语气很平,没什么情绪,带动得苏格兰也进入冷却状态,不再分心思考一些有的没的感官刺激和出现得不是时候的回忆。
无论是“生锈钉鸡尾酒”,还是“土屋娜奥米”,都没出现过在上级给他的资料上。
可从今天共同执行的暗杀兼盗取机密文件的任务中,不难看出,生锈钉在她的专业领域,颇有造诣。
他没有全然相信生锈钉的话,还在思考是不是他的身份已经暴露、这个女人是组织派来套口供的审讯员。
可能性不高。
组织不走怀柔路线,发现叛徒一概先崩后问。
他在代号干部中属于资历最浅的无名小卒,对付他不至于出动大杀器。
生锈钉突然发出几声压过花洒的激流声的巨大呻吟,柔媚婉转,勾魂摄魄。
有了前面她的行为的铺垫,苏格兰理智上非常清楚她在干什么,结果脸还是不受控制地发烫,身体也起了一些尴尬的反应。
“不想要的话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瞧把你吓的,弟弟。”
生锈钉好笑地轻拍两下他的脸,没给他留出整理羞愤欲死的心情的机会,再次给出更多信息:
“我14年没回过长野了,那里的事一概不知道。你会出现在这里、还混成了代号成员,你家的事……有后续了、还是也被斩草除根了?真想不通你们父亲一个教师,能得罪什么了不得的人。要我帮忙做掉他们吗?”
苏格兰退后,让紧贴在他胸前的生锈钉重新进入他的视野,冷冷地审视着她。
他试图表达一种“别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警告意味。
那双写满严肃的幽蓝色猫眼,也在佐证他的认真。
颈部到面颊到耳根到耳朵尖的潮红还没消褪,就已经在为犯罪分子的犯罪宣言感到冒犯了啊。
这可不是一个以狙击手身份获得代号的危险人员,应有的眼神。
那么,内幕是什么?真相又是什么?
生锈钉愉快地想,红唇弯出残月如钩的弧度。
不知为何成为了苏格兰威士忌的弟弟,该不会是卧底吧?
是卧底也没关系。
弟弟叫什么来着,广树、高光还是弘水?
不重要。
反正组织不是她家开的,存在还是覆灭,都没有问题。
他是高明的弟弟,唯一的。
保护他。当然要保护他。只要他不是杀了高明后走投无路才加入的组织,都可以保护他。
学生时代的过往,久远得像前尘往事,记忆风干破碎成犬牙交错的残骸,难以拾取,更难以拼合。
回忆弟弟的名字的时候,17年前,穿着国中制服的高明的身影,毫无征兆地跃入她的脑海。
Chapter 5
17年前,高明13岁,他们在同一个夏令营期间,他家里出了事。
一夕之间父母双亡,7岁的弟弟躲在衣柜里独自生还,不幸罹患失语症与轻度失忆。
凶手身份不明,下落不明,手段极为残忍。
之后弟弟被东京的亲戚收养,高明留在长野的亲戚家。诸伏家作为凶宅,就放在那里,没人动它。
她对这样的结果非常不满意,大吵大闹地要求父亲敦促警察办案,必须把杀害高明父母的凶手绳之以法。
母亲的病逝让父亲对唯一的孩子更加珍视,为她的要求,不合理地向完全不属于同一个单位的警方频频施压,努力地想要让案件流程进入到可以起诉的地步。
这个世界并无公平可言。
努力付出时间与精力,最后心血打了水漂的事,还少吗?
诸伏家的案件由于警方的懒惰无能,沦为悬案,到她离开长野,都还没有后续。
高明正在抽条期,纤细得像早春三月的柳枝,站在他的宿敌大和身边,愈发显得弱不禁风。
他花了三年,查找线索,探索真相,追踪凶手的痕迹。
高明的目标是东都大学法学院,为此需要努力学习,考上个偏差值尽量高的公立高中,同时还要打工赚钱,减少给寄养家庭造成的经济压力。
她还记得高明婉拒她提出的学业资助的那天黄昏,深深陷下去的黑眼圈。
尾端上挑的蓝眸,坚毅果决,闪闪发光。
恰如弟弟此刻的眼神。
所以弟弟到底叫什么来着?
Chapter 6
“男孩,别露出这样的表情。”
不管了,他爱叫什么叫什么。
生锈钉红唇微启,洁白整齐的牙齿间含着右手的食指指尖,目光迷离。
要是苏格兰是只猫,此刻大概已经炸毛膨胀到两倍大。
他稳住了!他维持在了原本的位置,没有再退一步,双臂交叉环抱,无声地抵抗着生锈钉的威压——
在他眼里,生锈钉的身后,延伸出了无尽的阴影与蠕蠕而动的紫黑色的蛇,或者触手,或者藤蔓。
她和它们都有着一模一样的猩红色倒三角眼,十字形的危险的光闪烁。
成千上万的红色眼睛注视着他。
……记忆里的神罗姐姐,是这样的妖异之物吗?
Chapter 7
19年前,高明11岁,景光5岁。
“高明哥哥!高明哥哥!”
两个学龄前儿童手拉手,跑到独自一人站在桥上、不知道在干什么的高明面前。
高明哥哥比他年长六岁,小学都快毕业,是个大人了。
他高得像棵树。
小小的景光踮起脚尖、仰起头,想要看到哥哥的脸。
头顶的小黄帽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结果还是没有看到。
高明收回眺望远方的视线,蹲下捡起幼儿园的小黄帽,跟弟弟与弟弟的好朋友说话:
“小景和有里酱怎么来的这里?”
有里酱对“和大人说话”这种事非常害羞,景光骄傲地挺起小胸脯,告诉兄长:
“放学后回了家,妈妈说哥哥最近看了‘川中岛合战’的文献,多半是在千曲川一带。小景和有里酱,是自己走过来的哦!”
高明摸摸弟弟的头,把小黄帽给他戴回去,温言问道:
“有里酱没有回家吗?”
景光没问这个问题,眨巴着圆滚滚的幽蓝色猫眼,好奇地看向路上遇到的、他一问“要不要和我去找哥哥”就跟他走了的好朋友。
有里酱羞红了脸,期期艾艾磕磕绊绊地说:
“有、有里酱,是出来打酱油的!”
小小的女孩手里甚至还挎着个相对于她的身高来说,太过于大的布袋,里面装着个空的酱油瓶子。
高明跟景光讲道理,带朋友出来玩不能耽误朋友的事,现在景光该去送有里酱完成她的任务了。
两个学龄前儿童高高兴兴地离开。
一个穿着田径队的社团队服的姐姐正在沿着千曲川跑步,与小小的景光擦肩而过,她的腿仿佛比他整个人都要长似的。
景光听到她元气十足地喊了一声:
“好巧啊,又碰面了,高明(Koumei)君!”
接着听到兄长含笑的回应:
“确实很巧,今天的第三次了吧,HRR(Heilige R?mische Reich)桑?”
景光对神罗姐姐最初的印象,就是超级超级长的大长腿。
******
苏格兰注视着面前这位自称“蜷川神罗”的女性。她的身高还不到他的下巴,看他的时候需要仰着头,腿也……
……以自身比例来说,她的腿确实很长。
晶莹剔透的水珠顺应地心引力,缘着她细腻如凝脂的肌肤不断滑落,视线不小心逆着水流方向,瞥见了……
……呜哇,不妙。
“弟弟。你是不是……流鼻血了?”
要死。好羞耻。
Chapter 8
当然没有。
又不是后宫向宅漫。
生锈钉在对他开嘲讽,而且成功了。
总之兵荒马乱的一段混乱过后,苏格兰又高又大又壮的一个人,在生锈钉充满花瓣和泡沫的浴缸里,和衣缩成一团,听她表演了一场长达五分钟的单人全程口技。
导入、铺垫和尾声,都有她精湛绝伦的、“对话中嗓音更尖锐高亢所以穿透力更强的那一方”,自带隐形对话的独角戏。
他灵魂出窍,目瞪口呆。
如果不是身上确实没有任何痕迹,他可能真的会觉得,他刚才是不是像鬼迷心窍了一样,和她在这里,这样那样那样这样了半小时。
现在她又要求补上那种痕迹。
尽管已经早就意识到了她这样做的理由,还是难免要出言确认:
“你的安全屋在被监听?”
生锈钉拧起眉头,以一种“我实在是想不通你脑子是石头做的还是铁做的”的眼神,盯了他许久,才徐徐吐出一口气,冷笑道:
“我以为你会更在意‘五分钟’。”
苏格兰的脸又红了。
他欲言又止,横起手臂挡在身前,摆出了个防御性的姿势,无声地表达着抗拒的态度。
生锈钉气笑了,招手道:
“把脸伸过来。”
苏格兰不明所以地照做了。
他得到了清脆响亮的一个耳光,反手抓住生锈钉逞凶的手腕,于是又听到她像一进门时那种甜腻得过分的声音:
“滚出去。”
脾气再好的人遇到这种事也难免不高兴,他冷冷地盯着这位喜怒无常的女性干部,发现她居然比他还要不高兴,在那里阴着脸腻声低语:
“出去之后,你就可以和那些杂鱼交换‘共同的秘密’,比如宣称‘生锈钉又假借玩SM其实是把人往死里打’,或者‘生锈钉其实是个伪装成人类的魅魔吧’,都可以。”
声音与表情与词句如此脱节,她割裂得简直像影视剧里才会出现的疯狂角色。
“……越夸张、越过分、越不真实越好,他们很乐意和你讨论这种话题。一会儿可以去我卧室乱翻或打砸,正对床的那副人物肖像的眼睛里有个针孔……”
苏格兰越听越心惊,一点不快早就飞去了九霄云外,松开她的手腕,尴尬地发现白皙的皮肤已经被捏出一圈红肿——还有陈旧的缝合痕迹?
顾不上失礼不失礼,顺着那条旧伤,他又注意到了生锈钉藏在睫毛间的、隐蔽的、淡化疤痕。
再仔细检查,她光面部就动过至少十次刀。面部以下他不敢碰,光这样就让他有无数问题想问,可是一句都问不出口。
生锈钉虽然不耐烦,却放任了他的打量。
她不在乎苏格兰想什么,也不在乎他会不会一走出这个门就举报她的身份自爆或者派人抓她,更不在乎他的眼神究竟会呈现爱慕、憎恨、怜悯、怀念还是厌恶。
良久之后,苏格兰哑着嗓子低声道:
“正对着床的针孔摄像头……”
她已经熟悉了这样毫无隐私的生活,将痛苦悲哀扭曲成“好笑的事”,演绎着风流放荡的角色,将其作为本性。
神罗姐姐“死后”的这些年,到底在过什么样的日子?
生锈钉扯起嘴角,给他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妩媚笑容。
笑容是妖冶的,眼神是阴鸷的,结合在一起,让她像什么从浮世绘里爬出来的恶鬼,披了张美人皮,游荡在人间,以血肉为飨,以灵魂为食。
苏格兰顶着慢慢浮起五根手指印的脸,在她不加掩饰的恶意目光之下,缓缓收声。
生锈钉攥着一把花瓣,捏成花泥,森然道:
“我最后叫你一次‘弟弟’,为了酬谢你多管闲事的好意。以后需要的‘不在场’或‘在场’时候给我打个招呼,我会帮你。不上我的床就别管我的事,也不用跟我说任何你的真实身份、真实信息。”
她向后躺进浴缸,倒在水下,破水之前的最后一句话,是那句刻意拉高了音量、足以突破音响与水声的:
“滚!”
混合着花瓣与泡沫的水溅了苏格兰一身,他的衣服本来已经湿透了,也不在乎多湿一些。
在生锈钉的安全屋度过的半个晚上他受到了过量的信息冲击,心神大乱的同时还要记得维持人设,摆着苏格兰不快的时候惯有的“愉悦杀人犯”应有的表情,几乎算得上落荒而逃。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走出浴室之前,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听到了当年十几岁的神罗姐姐变声期的声音:
“——以后回了长野,代我看望父母的墓,方便的话也告诉我一声,你哥过得好不好。但是不要问,尤其不要问,‘诸葛孔明也会相信神话吗’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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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话。”
简直不需要思考,他就明白了,“诸葛孔明”,是哥哥的外号。
哥哥在长野县警本部的搜查一课当刑警,称一句“辖区的刑警”也没错。“所辖”的发音是“しょかつ”,与“诸葛”同音,“孔明”读作“こうめい”,汉字还可以写作“高明”。
“神话”读作“しんわ”,“神罗”读作“しんら”,是音近词。虽然女孩子叫“神罗”非常奇怪,可是神罗姐姐确实就叫这个名字。
“诸葛孔明也会相信神话吗”,意思正是,“诸伏高明还会相信蜷川神罗吗”。
驻足停步,回头看到的,依然是裸卧于水下、隐现在花瓣与泡沫之间,双眸合拢的靡艳美人皮。
见不到半分蜷川神罗的旧时模样。
那是生锈钉。
不是神罗姐姐。
Chapter 9
接下来的三个月,苏格兰与生锈钉有过几次不多的合作,没有再受邀去过她的巢穴。
巢穴。
据说出入其中还能全身而退的,都得是和她一样狠辣的角色。
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登门,只顶着用了十足力气的巴掌印、全须全尾地平安出来的苏格兰,立刻被划入“不好惹”阵营。
还没有代号、也并不是真的有资格有荣幸曾与生锈钉共事的杂鱼们,挤眉弄眼地提到她的语气,和生锈钉司空见惯地提起摄像头的语气,都让他深觉不适。
苏格兰从他们的嘴里听到,一年前的11月7日,生锈钉曾经假借玩SM,打死过两个人。
然后隔了几天她就跟没事人似的跟两个条子约了几次会,可能那两个条子玩不来这么大,没两个月就谈崩了。
那段时间生锈钉脾气特别坏,见谁都没好脸色,用高跟鞋敲破了好几个对她毛遂自荐求上位的人的头,还把另外的好几个同样目的的人骗得只剩兜裆布地赶到街上。
……那个时间点,总有些不太妙的联想。
那时苏格兰正在进行封闭式卧底训练,与亲友全部断联,后来看到班长的邮件,萩原在毕业一个月后交了个神神秘秘的女朋友,松田逮了几次都没逮到,可惜没多久就分手了。
……应该不会那么巧吧?
转眼又出了新的八卦,生锈钉又往组织里领来一个新的男人,这次是个日美混血的长发男,叫诸星大,做过雇佣兵,架也打得,枪也打得,某种令生锈钉满意的功夫也了得。
拿到了内推的诸星大,被安排给了琴酒混行动组,以火箭般的速度得到了代号“黑麦威士忌”。
和他崛起的势头一样迅猛的,是他和生锈钉急转直下的恋情——那可能都说不上恋情,总之两个人干柴烈火激情四射了没多久,就相看两相厌。
散伙散得不是很和平,生锈钉抓到了莱伊放了她的鸽子去约会一个美国妞,非常生气也非常抓马地打脸泼咖啡提分手三件套,莱伊平静地接受了一切,却让生锈钉更生气了,从此处处针对他。
生锈钉对莱伊的针对止步于莱伊请来的说和人。
她只是个普通的外围成员,没有代号,唯一与众不同的地方在于她有个妹妹是被重重保护的科研精锐、刚从美国留学回来、得到代号的主要专家。
生锈钉端起马克杯,喝了一口柠檬红茶,不搭理她。
雪莉酒的姐姐、土屋娜奥米的好友、莱伊诸星大的说客,宫野明美从果盘里拈出一枚龙眼,剥开壳,露出水润晶莹的果肉,递到生锈钉唇畔。
生锈钉气哼哼地吸进嘴里,吃掉果肉,吐出果核。
一个剥,一个吃,眼见半盘子龙眼都消失不见,黑色的果核在地毯上蹦得到处都是,生锈钉也因为这种小心眼儿的行为暗中偷乐,宫野明美才停下动作,抽出纸巾擦干指尖的果汁,微笑道:
“还生气吗?”
生锈钉表示抗议:
“谁生气了!”
宫野明美微笑着看她,不再说话。
生锈钉凶神恶煞地瞪她。
宫野明美像看到志保耍赖一样,笑得十分宽容。
生锈钉没意思起来,不满道:
“明美,你平时不登我的门。好歹交情一场,给我个准话,你为谁来、打算要到什么效果?”
她这句话可以算倒打一耙。
早些年,大概是宫野夫妇意外身故刚两三年那段时间,生锈钉还在拷问组负责撬开别人撬不开的蚌壳。
由于她在自我照料方面的能力实在有点欠缺,烟酒无度饮食无心,偏偏还很有用,组织名义上分配她监视还是个小学生的明美,实际上是让明美看着点她别把自己作死。
生锈钉当时的精神状态可以简单地概括为“疯了至少有3/4”,有着难以克制的毁灭一切的破坏欲,连笑容都自带狰狞可怖的喋血噬人特效。
她对明美的态度算不上好,也不能说差,是漠视。
生活费方面很大方,交流方面很吝啬,多一个眼神都没有。
从来不许明美在她的住处呆到晚上乃至于留宿。
——然而这种漠视,已经是她最后的、残存的微末善良,驱使她做出来的对明美的尽可能的保护了。
有时候明美觉得,这位凶名可与琴酒比肩的拷问抖S女,好像可能愿意漠视她在她眼皮子底下搞点小动作,偷偷见一眼妹妹这种程度都不算什么,策划把妹妹偷出来甚至也不管。
不过明美不敢。一个小学生带着一个刚学会说话走路的幼儿,脱离组织到社会上生活,还要时刻防备组织发现她们以后的报复。她真的不敢。
她也真的觉得,生锈钉大人、娜奥米姐姐,有点像找不到妈妈就在闹脾气的小孩子,哄一哄就好了。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到明美升入国中之前,她把生锈钉哄好了。
差不多是从疯了3/4的状态治愈到了半疯。
之后生锈钉从拷问组调出来,成了贝尔摩德的下位替代,一旦有些贝尔摩德分身乏术、不愿意、不方便、没时间、有损逼格的特殊任务,就会安排她顶上。
再后来,组织里一次非正式的团建活动,明美突发急性阑尾炎伴穿孔,所有人都怕麻烦到自己根本不愿意管,生锈钉撂下琴酒,开车酒驾送明美去了医院。
虽然这个事处处都是槽点,但明美姐妹很承她的情,志保在美国留学中,还特意为生锈钉开发了缓解她的慢性疼痛与另一种心身疾病的、不具有成瘾性的药物。
明美日渐长大,从幼童有了少女的模样,明明她并不在意生锈钉在组织传说中的名声,是生锈钉有所顾忌,不许明美上门,送药也不行。
只有一种例外:这位不被组织关注的、几乎像普通的孩子一样普通地长大的外围成员,遇到了自身无法解决的难题,向生锈钉开口求助。
这种情况下,生锈钉的门,永远为她打开。
当然,顺耳的话还是不能指望能从生锈钉的嘴里吐出来的。纯恨战士憎恨全世界。
被生锈钉这么不符合日本人的任何一种社交礼仪地问到脸上,明美也没觉得被冒犯了——天上天下世间万物,从Boss到杂鱼,生锈钉全是这样的态度,反而显得很公平。
明美也一反常态,敬语啦礼貌啦全都扔到生锈钉家的门口关在外面,直白地说:
“娜奥米,我好像对诸星一见钟情了。”
生锈钉当场暴怒,弹跳而起,如同一条滞空的飞鱼,轻盈地落在明美面前,紧紧盯着明美微红的脸:
“你才20岁!他四舍五入都年近半百了!是不是他拿出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小花招诱拐你?”
就是知道生锈钉不会很在意诸星大、但是从别人那里听到了她和诸星大有往来一定会抄刀子冲过去,她才专程上门走的这一趟!
明美立刻安抚真正的年龄需要保密的那位女士,半点不提诸星大才27岁这种四舍五入着实有点狠,转移焦点道:
“他什么都没做。他和苏格兰只是路过,背着琴包,谁也没看。我打着伞和他擦肩而过,抬头和他视线接触,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加速,有一种非常、非常特别的,‘被击中了’的感觉。娜奥米,这就是喜欢吧?”
既然是前所未有的心动,既然是命中注定般的喜欢,当然要抓住机会试试。
生锈钉嗤笑着退回她的沙发倒下,无情地说:
“要是他不小心走路摔死了……”
明美定定地看着她,她好像很难过,但是非常坚决:
“能阻止我的只有你一句话——你对他仍有兴趣,不管是几分兴趣,我都会到此为止。”
生锈钉双手交叠枕在脑后,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很不认真地复读道:
“我对他仍有兴趣,有的很,今天晚上就把他请过来陪我玩一些成年人的游戏。”
明美脸上的绯红褪去,现在红的是眼圈。可她一点都没有指责生锈钉对她心仪对象的不认真,望着根本不看她的生锈钉,凛然道:
“就算是这样的话也可以让我停下。以后我不会再和他说话。所以,别再那么针对他了,好吗?”
生锈钉没有马上回应明美的请求,过了好几分钟,明美都在想她是不是睡着了、准备给她盖条毛毯的时候,听到了颇具生锈钉风格的大发慈悲:
“年轻就是好,还有心思跟人渣谈情说爱。行啦,去电视柜那边,拿一样东西过来。”
电视柜上的东西?
明美走到电视柜前,在一众该或不该出现在那里的物品之间翻找片刻,猜测生锈钉让她拿什么。
这是只有一次机会的谜题,将要决定生锈钉会怎么对待她的请求。
她拨开一条黑色的九尾猫,拿起了一包烟,是七星的牌子,看起来不像生锈钉喜欢和常抽的。
生锈钉接过香烟,果然没点燃,唰唰两声,把写着“Stars”的那部分撕下来,塞回烟盒,丢到明美怀里,嫌弃地赶人:
“送你当礼物了,带着你的‘诸星’快走,别在我跟前碍眼。最好别让我抓到他玩弄你的证据。——至于你,玄关的大衣柜抽屉里有一盒没拆封的四联检测试纸你带走,别生病,别怀孕。小女孩儿傻一两回也不算大事,吃一堑长一智就好了。”
明美根本还没想到这种过于超前的进度!
她目前还停留在“遇到了crush”的阶段,纯情得很,辨认出四联试纸究竟是什么试纸时脸红得要烧起来,又不能跟生锈钉解释,思维混乱地道谢并打扫了客厅,轻手轻脚地离开。
生锈钉懒得理会情窦初开犯傻拦都拦不住的怀春少女,也不管让做客的明美主动自觉地做家务有多倒反天罡,手里拿着一本法版《VOGUE》翻了几页,盖在脸上一动不动,安静地睡着了。
意识沉下去的最后一瞬,她脑海中闪过一幅模糊不清的、泛黄的老照片似的画面。
纤细的少年像春柳的嫩芽,骄傲的少女是含苞待放的花枝。
那是与她无关的人生。
早年贝尔摩德为了不让她发疯或干脆死了,不知从哪里请了见鬼的催眠师对她进行见鬼的治疗,治疗效果不好说,反正从此她不会再有“从噩梦中惊醒要死要活”的反应。
她不再做梦了。
自然也不会回到只有梦里才能回去的时间、见到只有梦里才能见到的人。
土屋娜奥米是天生的渣女,从没真正喜欢过任何人,一时兴起的猎物不过是玩具罢了,入手和丢弃都是全凭一时兴趣,没有什么值得珍惜,没有谁值得在意。
当然也不值得被珍惜,当然也不值得被在意。
3. 第 3 章
Chapter 10
卧底警察在出于任务需要,不得不进行违法犯罪活动时,应当尽量向上线提前报告。
苏格兰在隐蔽的角落与他的对接人交换情报,听到巷尾方向传来了熟悉的、放诞无礼的纵声大笑。
是生锈钉。
生锈钉挽着库拉索的手臂,和这位临时分配给她当合作伙伴的情报组代号干部,亲密得好像一对恋人。
冰恋那种。
库拉索双唇紧抿,忍受着生锈钉半挂在她身上的体温和体重,没有做出任何反制行动。
这种程度的黏人,以生锈钉的标准来说,不算发疯。
生锈钉和贝尔摩德一样,是boss直属,和她这种二把手的朗姆心腹不同。
说是合作伙伴,恐怕真相是来监视她的,不方便随便弄死。
她们并肩走过一处玻璃幕墙的阴影,库拉索的眼角余光似乎扫到了一个眼熟的身影,不等她转头,生锈钉忽然吻住了她。
喂!这就过分了啊。
生锈钉艳丽得如同茶花开到极盛之时的面容在她眼前放大,双眸仅只映出她的身影,除她以外似乎连天地都容不下。
就算并不是同性恋,就算自身也是大美人,也很难不为这样的“全世界我只看得见你”的目光微微一怔。
思维停滞,身体自发行动,库拉索别住生锈钉的腿弯想要放倒她,不意生锈钉应对失衡状态十分熟练,跳到了她的腰上搂着她的脖子吻得更深。
本来应该生气的。
可是生锈钉在这方面不管是天赋还是修炼都过于成功。
当库拉索昏昏沉沉地甩开这条美人蛇,还没来得及发火,发现生锈钉正在对所有围观的路人发放组织手下一个皮包公司的居酒屋的传单。
各种意义上都太过分了。
她们都戴着假发和美瞳,经过简单的变装,不会很容易显露真实容貌特征。可这并不是继续坐视生锈钉在没必要的时间地点散发她招蜂引蝶的魅力的理由。
原本二把手布置下来的的任务“陪同生锈钉一起出行哪怕是逛街,弄清她最近与谁接触”,看来今天不是时候。
接下来就等着看谁去那个居酒屋吧。
******
晚上,生锈钉顶着眉尾的擦伤,脸上脂粉很厚,一瘸一拐地进入组织接头的内部酒吧。
正和几个狙击手一起在这里喝一杯的苏格兰快速地瞥了她一眼。
几位狙击手交换了一个眼色,认定生锈钉肯定心情不好,准备抓一个倒霉蛋泻火。
生锈钉扫了一圈在场诸人,很明显所有男性中最为平头正脸的就是苏格兰,此外还有个一度跟她闹得很不愉快、目前与组织外围成员交往中的莱伊。
她不客气地吩咐道:
“亲爱的,不来扶我一把,难道还在等我说‘请’吗?”
苏格兰沉默着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以身体语言表示他不认为那句过于亲密的人称代词与他有关。
这一幕在酒吧不算罕见——当然,指的是一方为“生锈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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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不限定人员的情况——过去她与莱伊不太对付的时候,没少创造机会给他难堪。
除了莱伊和苏格兰以外的狙击手们暗中下注,打赌生锈钉能不能成功当着莱伊的面约走苏格兰。
苏格兰看起来可不是很愿意配合的样子呢。
莱伊目视走路不稳的生锈钉,似乎有意去扶她一把。
生锈钉没等到苏格兰的回应,妩媚地、像蛇一样,嘶声笑道:
“苏——格——兰——?”
简单的三音节单词,被她念得荡气回肠,余音绕梁。
苏格兰看向她,她夸张做作地松开扶墙的手,慢动作倒下,望着他缓慢眨眼:
“啊啦,不小心要摔倒了呢~”
美到一定程度,再做作也会让人心疼。
苏格兰心想,以她的核心力量,照这个速度,再匀速倾斜十二分钟,应该就能成功摔下去了。
可是她最后还是摔在了苏格兰怀里,很自然地抬起受伤的腿,腿弯搭在他的手臂上,实现一个半自助的公主抱。
她得意地对莱伊开了一轮嘲讽,莱伊像一个极度渴睡的人会无视卧室里蚊子的嗡嗡声一样,安如磐石,无视了她的全部挑衅。
总算等到了她自觉无趣,改为折腾苏格兰,让苏格兰请她喝了六七杯酒,又要求苏格兰送她回去。
出于同为狙击手的香火情,基安蒂试图拦一下,架不住苏格兰并未明确拒绝,卡尔瓦多斯又有点代餐他和贝尔摩德,于是她也放弃,找庄家结算赌注去了。
4. 第 4 章
Chapter 11
许久不见,生锈钉的安全屋换了一个,内部装潢倒是没什么变化,大概是她喜欢的风格。
她脸上带着酒晕,脚步踉跄,眼神亮得惊人。
依然是一进屋就脱下在外面穿的、不够舒服的衣服,没骨头似的倒在沙发上,手指比了个给她递烟的手势。
苏格兰记得上次来,她暗示她的住处有窃听器和摄像头,但她必须装作不知情。
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的前提下,一律按“此刻的一言一行都在受监控状态”算,他模仿着卡尔瓦多斯对贝尔摩德的迷恋,糅合了他扮演的人设,给生锈钉点了火。
生锈钉一口气吸进去半截烟,淡红色的光圈快速后移,银白的灰烬本来聚而不散,随着她剧烈的呛咳,抖落在黑色的真皮沙发上,十分显眼。
苏格兰得到的待遇没有比上一次更好,就好像他是生锈钉一时兴起买回家的插花,而不是客人或者别的什么人,随便往哪里一放,等她下次想起来再处理就得了。
生锈钉不知怎么呛到的,鼻子嘴都在往外冒白烟,多看两眼仿佛耳朵和眼睛也在冒烟,咳嗽声震动气管,听上去撕心裂肺,十分难受。
她咳成这样,但凡不是被他抓住现场的现行犯,都很难不给点人道主义关怀。
苏格兰拿走她手里剩下的小半支烟,单膝跪在沙发上她身前,给她由下到上地叩击背部,协助她重新恢复正常的呼吸。
生锈钉咳了几下就没事了,伸腿勾着苏格兰的脖子把他拉下来。
苏格兰下意识地推开她,但却摸到了一手滑腻的液体。不是血。
生锈钉不同于其他犯罪分子,她知道他的身份但是没揭发他。又有一些与公理、法律、职责无关的原因,对她的态度必须谨慎,轻不得重不得,他有些不知所措。
两人之间流淌的沉默太过尴尬,过了几秒,还是苏格兰先打破死寂,找了个就算被监听也无所谓的话题,问道:
“你的脸和腿,受伤了?”
生锈钉抬起腿,脚尖指着一个方向,冷笑着阴阳怪气:
“是呢。受伤了呢。跟库拉索为了一个又老又丑的男人争风吃醋和她打了一架,这个答案满意吗?”
……且不提争风吃醋这种怎么看都和她没关系的话题,和库拉索打架,谁?她吗?
那他就不会在组织的内部酒吧看到她了。运气好的话ICU,运气不好停尸房。
生锈钉没有读心术,不知道他的腹诽,颐指气使地说:
“那儿有个可以屏蔽信号的玩意儿,叫什么我忘了。有个全频谱分析仪,有个谐波雷达,还有个什么红外线什么热成像的什么机器。退一步讲,片假名不能从日语里消失吗?有空的话给我检查检查我这里有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苏格兰顺着她的脚尖方向,看到的只有一个大衣柜。他走过去打开柜门,除了她提名到的东西,还有更多没提到的美国退役的、现役的军工用品——年代有新老,功能有重复,看得出来她不太擅长对付这种类型的设备。
“这里装修和你之前的住处好像。”
他选了个应该能算安全的话题。
可是就这样也踩到了生锈钉的雷点,她愤怒地骂道:
“上个房子没想到我的卧室分明是个摄影棚!谁***的乐意天天睡在摄影棚里?竟然还是让莱伊那家伙先发现的。我***的当然就一把火烧了它,又去找朗姆那个老货闹了一回。好不容易这个事儿过去,他还有脸派库拉索来涩诱我?”
……库拉索应该不是被派来涩诱她的。而且她明明知道那些“甲壳虫”的存在。不过这并不是重点。她为什么会突然提起库拉索?
小心地避开了过于敏感的话题,苏格兰开玩笑似的讲起了美军军备的地狱笑话。
“怎么买到的?这种设备,”他举起了最新款的谐波雷达主体,“听说自卫队那边都还没引进呢。”
刚才还在生气的生锈钉那边发出了奇怪的声音,她像是回答问题又像是随便找个理由骂他:
“自卫队啦公安啦警察啦都能装备的破烂玩意儿都是‘史密斯专员’卖剩下的,还有什么稀罕?也配用来讨好我?”
听起来似乎是她的裙下之臣孝敬她的新品。
那边的声音越来越奇怪了,苏格兰从难得一见的高精尖设备里抬起头来看看她,或许说不定是准备和任何人分享激动的心情——他当然不会真的这么干,他只是想想——结果看到了生锈钉完全当他不存在地正在榨橙汁。
一只圆润饱满的橙子,光泽诱人。
她的中指指尖抵在橙子上方正中,用力按了进去,霎时橙汁四溅,流了她一手。接着她的无名指指腹与小指指尾转着圈地摩挲着橙子,果肉在手指的内外夹击下颤抖着流出更多汁液。
吞咽口水的声音让苏格兰回过神来,他立刻埋首于生锈钉授权他研究的军备,仿佛打定主意除非天降陨石或者哥斯拉进京否则都不会再朝她那边多看一眼。
他能控制自己的视线不飘向不该看的东西,控制不住令他遐想连篇的声音,又不可能开口直接说“请停止这样做,真的很让人困扰”。
比当年的拷问训练还漫长的几分钟过去,生锈钉的沙哑的声音终于从破碎的语气词重新组成了句子,意犹未尽地邀请道:
“真的不来一发吗?”
不不不不还是不了吧!高明哥哥要是知道了该会有多难过啊!
……等一下。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如果生锈钉确实是神罗姐姐,也认出了他的本体是诸伏景光,在他有意躲她的这么长时间都相安无事,今天特意把他喊过来,总不会为了专门给他看榨橙汁的吧?
来的路上他其实想到了,刚才的画面太具有冲击力,他被冲击到了临时忘了。
他沉默着把生锈钉的新安全屋翻了个底朝天,翻出来一枚没电关机了的纽扣式窃听器,摄像头没有。
生锈钉在他到处检查时就去了浴室。
她还是那么喜欢死亡重金属。
开着的浴室门传来一首主题是死亡与性暴力的英语摇滚,鬼哭狼嚎的吼叫声,意味不明的激烈鼓点,降调且严重失真的吉他,毫无存在感的贝斯手……
出任务时视情况背着琴包,有时吉他有时贝斯的苏格兰走进浴室,关上门。
生锈钉的浴缸是白色的,她的肤色也是长久不见日光的苍白。
她睁开眼睛时有多恣意疯狂人嫌狗憎,闭着眼睛时就有多了无生气。
像雪一样白的女性躺在像血一样红的水里,腮边溅着几点红色的植物汁液,水面上飘着干花与枯叶,应该是滋补或美容作用的汉方药材。
可还是让他心口一痛。
他记得7岁那年,躺在血泊里的双亲。也记得10岁的时候,在报纸上看到的新闻,蜷川家的灭门案。
将凶手外守一抓获归案以后,他的噩梦早已结束。
她的噩梦还在持续吗?
上次生锈钉自爆身份,他查过蜷川家灭门案的始末。
蜷川神罗在法律上早已认定死亡,不如说她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
她的父亲是个少年英才、满腔热血的检察官。
母亲是婚后息影的演员,急于脱离信奉一种蟹脚的原生家庭,与她的父亲相爱后匆匆结婚。
好景不长,怀孕数月,她的母亲因为身体不适,检查出了子宫肌瘤。为了生她,母亲对肿瘤采取了保守治疗措施,可惜病情失控,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病逝了。
当检察官的父亲想要为妻子复仇,花了十来年的时间收集证据,向蟹脚开刀。
被他得罪狠了的蟹脚团伙毫不客气地予以打击报复,杀鸡儆猴,震慑其他有胆量反抗的人。
作为唯一的家属的她被绑架,遭遇了难以形容的虐待,奄奄一息的艳照一夜之间洒得哪里都是。
据说她的父亲穷途末路之际,想尽办法,仍然对那个蟹脚团伙毫无办法,既抓不到凶手,也抓不到喽啰。
最后他签字放弃治疗,把仍未从昏迷中苏醒的她从重症监护病房带回家,随即纵火自焚。
哥哥不许他打听神罗姐姐家的后续,可是来自家乡的新闻,又不是不打听就听不见——
神罗姐姐毫无“身后之名”可言。
都到了他上大学的时候,还能听到其他学院的长野人,吃饭的时候给同伴讲“蜷川艳鬼”的故事当消遣。
不是这样的。
神罗姐姐是个热情活泼的大姐姐,喜欢《斯卡布罗集市》那种文艺小清新风格的恋歌,与哥哥在一起的时候,全神贯注满心满眼都是哥哥。
不是什么“蜷川艳鬼”。
那个蟹脚团伙在蜷川灭门案后的第四年,一夜之间,如同消融在王水里的腐尸,教主、高层干事和干脏活的打手,悉数人间蒸发,再也没有出现过。
教众群龙无首,树倒猢狲散,其中是不是也趁乱失踪了几个人,就没人知道了。
回忆过往的同时,苏格兰从门口走到浴缸前,想隐晦地问问她,为什么要把他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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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中的生锈钉睁开她那双黑洞般的眼睛,冷嘲热讽道:
“你和你的蠢货上线,两个人六只眼睛,没有一只看到库拉索路过你们吗?”
花洒水声太大,这么近的距离,她的声音依然模糊不清。
苏格兰想说他发现了,也及时撤离了,没被库拉索抓个正着,忽然不确定起来:他是先听到生锈钉的笑声,才示意上线快跑的。
生锈钉紧盯着他的表情变化,他的恍然大悟果然取悦到了她,于是她大慈大悲地放过了他:
“她没发现。我卖了一波爱尔兰,她这几天应该会重点监视他。”
这是很大的帮助,而且如果她的掩护露了馅,也属于会被琴酒先崩后问的叛徒行为。
如果她不是神罗姐姐,那她不存在这样甘冒奇险保护一个卧底的动机。如果她是神罗姐姐,那是不是可以请求她做他的执行人,这样也好有个介入她的生活、日后将她保护起来的理由……
“肉麻的废话别跟我讲,感谢我的话,以身相许吧。”
她充满恶意地望着他的眼睛,疾如闪电地出手捏了捏他的胸肌,满意地吹了声口哨。
……确实听说过,性犯罪的受害者,反而可能会由于创伤后应激障碍,并发性瘾。
要是她真的只是个不认识的、索取性贿赂的犯罪组织成员,他也未必不能逢场作戏。可她不是。总觉得就这样顺了她的意,是一种极为卑劣的趁人之危,和病魔联手对她两面夹击。
……更何况,他对她不是……全然没有……
他的每一个微表情与下意识动作都透露着挣扎,理智与本能的博弈几乎具现出火花。
生锈钉好笑地围观他的纠结,好奇他会选择怎么婉拒,才好决定是加一把火,还是泼一把水。
她没想到苏格兰犹豫许久,居然给她打了一波直球:
“如果你想建立长期稳定且具备排他性的伴侣关系,我可以陪你。实在……嗯,难受的话,也可以帮你解决。但我确实不想回应你的‘一时兴起’,这并不是超出了我的道德底线或者对我有什么损害,而是对你太不尊重。”
……好恶心的一番话。
听到的第一时间就想吐。
她顿时冷了脸,从红色的花瓣水里坐起来,抱着两臂,森然道:
“要是我非做不可呢?我要这尊重有什么用?不如爽一次赚一次。要是明天就死了,死前让我回忆的难道还得是你的说教吗?”
苏格兰幽蓝色的猫眼平静地看回去,目光不见犹疑,唯有真诚与坚定:
“你想对我做什么都行,不管宣泄怒火还是欲焰。但我不想加入一组开放性关系。这就是我的真实想法。”
生锈钉更生气了,站起身抓着他的头发,把他提起来,侧脸贴着他的侧脸,阴恻恻地质问:
“你在指责我不自尊,还是水性杨花放荡可耻?”
苏格兰被迫从蹲姿改为半蹲,丝毫没表现出吃痛,声音还是那么真挚诚恳:
“都没有。这是性癖差异,我不会说谎假装我能接受实际上接受不了的关系,神——”
他失口吐出的她的真名,发出了半个音节就戛然而止。说错话让他的气势弱了下去,语气放软、口吻放轻,态度却还是那么强硬:
“生锈钉。但凡你愿意,我随时可以和你结婚。当情人不行。”
真是奇也怪哉!当个情人他才没有任何损失,跟她结婚无异于自毁前程,他脑子有病吗?而且她哪句话说过想结婚了?
结也要找一些史密斯专员啦富豪啦之类的能给她提供半副身家或全部遗产的对象吧?
生锈钉用力地搡了一把苏格兰,把他推得倒退几步才重新稳住。
她还不依不饶地迈出浴缸,湿淋淋地逼近。
生锈钉进一步,苏格兰退一步。
浴室再大也有限,很快他就背靠墙壁,退无可退,不得不迎面直视咄咄逼人的她。
她的眼中燃烧着两簇绮丽靡艳的鬼火。她好像疯了。
“我对你做什么都行是吧?”
苏格兰默默点头。得想个办法稳住她,不能再刺激她了。
“跪下。”
苏格兰照做。
生锈钉“呵”地哂笑,抓着他的头发,迫使别过脸去的他屈辱地仰起头,冷酷地告诫他:
“我这样的妖艳贱货,向来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从来没有人把拒绝的话扔到我脸上还敢妄想全身而退的,认清现实——不是我有求于你、需要你的帮助,是你有求于我!”
“舔吧。”
5. 第 5 章
Chapter 12
苏格兰拥着被子坐在床上,迷茫地看着凌晨四点起床跳操的生锈钉。
……她睡了有两个小时吗?
怪不得她的住所隔音做得特别好,为的是防止其他被迫和她一起见识东京每天早上的日出的邻居上门刀人是吧?
“哦,你醒了?”生锈钉反应稍有延迟地发现了他的起床动作,指向玄关,“没别的事就走吧。”
如果她不开口,那么她的外表精神抖擞、一点也看不出来只睡了90分钟的迹象。
苏格兰还是颇为纠结,想为昨天的事道歉,又觉得找不到道歉的由头说不出口。
今天的生锈钉似乎比昨天体贴了些,没晾着他等他找话题,摆出一副假得要命的笑容,暂停了跳操,手按着床尾俯身道:
“怎么,在记恨我强迫了你?”
她的眼睛在壁灯的微光下仿佛透着红光,紫色纹路的盘羊角和倒三角的尾巴都快冒出来了。
只看眼睛,是因为眼睛以下的部分,他都……不敢看。
很奇怪,哪怕她在极力表现出一个媚意横生的魅魔形象,他依然无法想象她小腹浮现那类有着特别意义的纹路、甩着心形的尾巴尖,对人摇头摆尾地准备吸干谁的模样。
却不难想象她面无表情地用膝盖反弯的偶蹄,踩爆那些神秘失踪的蟹脚高层的胸腔与心脏的场景。
他很想摆出最习惯的微笑表情,可他笑不出来,脸部肌肉僵得很,只好就这样仰着脸直视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是强迫。生理结构不一样。要是我不想,你再怎么样,也不会……”硬。
他心里空得厉害,脑子也很乱,不过至少从昨天的翻车经验里认清了一点:生锈钉软硬不吃,唯独招架不住直球。
她可能没想到会得到这种答案,浮于表面的假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看见了什么滑稽戏剧的好笑:
“哦?那今晚还来吗?”
苏格兰脸上一红,顾左右而言他:
“我的衣服没在这里……”
怪不得他一直不肯放下那张破被,原来是不敢在她面前裸奔啊。
啧,有意思,这小子的脸皮究竟薄到什么程度?
生锈钉也不跳操了,回到床边,对苏格兰笑了一下,闪电般地故意坐到他的腿上,拉开被子搂住他。
他的胸前与颈侧都是牙印与吻痕,背后有不知多少纵横交错的抓伤,长得快的部分已经结痂。
现在不止是脸,他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被子底下有什么东西悄然醒来,彰显着鲜明的存在感,它的主人却弓起背极力掩饰这种变化。
生锈钉此刻的笑声真心多了。
苏格兰试图负隅顽抗:
“昨晚、你还说过、痛……”
生锈钉对他的借口嗤之以鼻:
“还不是你活太烂。勤能补拙,菜就多练,热情和体贴是好,但你的技术还是太差了。”
连续两个差评让苏格兰受到了不小的打击,他看起来像个河鲀吐过水,缩小了一圈。
生锈钉嬉笑着把这条准备藏起来的呆鱼掀出来,推倒他坐到他的腰上,拍拍他的脸,愉快地说:
“你的新手保护期结束了。所以,要是再弄疼我,就去死吧。”
为了不去死,只好努力当个熟手了。
Chapter 13
应该不是他的错觉。
密切往来不到两个月,生锈钉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和对他发出邀请的频率就越来越低了。
他知道为什么。
——有很多次,她失神地看着他的眼睛的时候,他都觉得她会叫出高明哥的名字。
但是没有。
一次都没有过。
哪怕他自己,都不能百分百确定有没有在情迷意乱之时,念出过“神罗姐姐”,却可以完全确定,她从来没在称呼方面出过任何纰缪。
每一次想喊而没有喊出的那个名字,在她清醒过来以后,都是一场失望吧?
上一次她的邀请已经是一周前了,是他们又一次一起出任务。
很糟糕的一次任务,不知道上报后的消息传递哪一环出了问题,目标人物根本没有撤离,还搂着客串枕营业陪酒女的生锈钉高喊着政治口号表示要迎战组织。
琴酒当场就给了他一个痛快,他尖声大叫的太太也是顺手一枪的事。他们家的小孩没藏好弄出了动静,暴露行踪。
那天伏特加吃坏了肚子临时下线,琴酒抓了正好路过的苏格兰当替补。
事发突然,苏格兰的上级根本来不及安排一场针对琴酒的鸿门宴,给苏格兰的返信也只是让他随机应变不要暴露身份。
生锈钉在灭门案现场的调情不但没引起琴酒的兴趣,还被他嘲讽了一番无论哪方面都是贝尔摩德的下位替代。
她不知羞耻的继续调情行为惹烦了琴酒,反正这位大佬也懒得做翻箱倒柜的杂鱼工作,交代待机的苏格兰扫尾,先一步离开。
苏格兰想放过那个藏在衣柜里的孩子。但是接应的公安没来。如果孩子活着的消息走漏,他不但自己暴露,还会害了被琴酒留在现场盯着他的生锈钉。
生锈钉朝他招手,塞到他手心里一枚白色的药片,张扬地笑道:
“我不喜欢小孩儿。你去喂他‘吃糖’。”
苏格兰秉承着作为苏格兰时一贯的小心,冷声质疑:
“什么糖?”
生锈钉恶意满满地扯开小孩子藏身的柜子,把他拖出来,拽到苏格兰面前,愉快地说:
“没闻到那种标志性的苦杏仁味儿吗?”
他只闻到了一种很淡的柑橘酸味,而且药片上分明阴刻着“VC”的字样。
出于对生锈钉的信任,他把那粒药强行喂给吓傻了连挣扎都不敢的孩子。
药片起到了立竿见影的作用,孩子口吐白沫翻着白眼倒了下去。
生锈钉还评价了一句:
“不愧是氰○钾呢,真是如教科书一般标准的反应。”
想必维生素C泡腾片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一天能混成氰○钾的替身。
公安的人来了,苏格兰示意生锈钉撤离。琴酒那家伙不但先一步离开现场,还把车开走了。
好在生锈钉拿到了死者车钥匙——死者亲自给的,太太本来被死者支出去了,带着孩子出现在现场是为了抓奸,觉得气氛不对让孩子藏起来却差点让一家人整整齐齐。——总之,一切都结束了。
开车的是生锈钉,苏格兰在副驾驶负责戒备。无惊无险地换了两次车,变了两次装,平安回到组织控制的一个废弃仓库。
到这里就该散伙了,苏格兰却拉住了她的女包带子。
生锈钉以目光询问,他又不知道说什么,无声地松开手,站在原地看着她。
她无端联想到以前喂过的一只原本可能家境很好的缅因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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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被遗弃以后揍了别的流浪猫抢食,却听懂了人类呵斥它“不许打架”的意思,顿时无所适从起来。
那只猫后来怎么样不知道。
生锈钉抬腿迈上机车,示意苏格兰跟上。
无法消化的情绪,总会以别的形式宣泄。
生锈钉不希望高明的弟弟哪天撑不住,像她一样疯了。
她决定给苏格兰提供一个让紧绷的精神能够得以泄洪的出口。
于是苏格兰第一次得到了她作为主人的招待——生锈钉递给他一杯水,让他想一个词。
他不明所以地想那个词,看着她跑前跑后忙来忙去,换了身黑色的兔女郎服装,还戴了皮质眼罩。
这次她不要他帮忙,费劲地拖来了一个新的箱子,打开它。
里面有豹纹手铐、口塞、眼罩、降噪耳机和几十种长度软硬材质不同的鞭子。
苏格兰泛泛地听闻过字母圈,没有具体了解过。此时凭常识就能察觉到她准备打人,不过半懂不懂,有些抗拒,有些迷惘。
生锈钉从这些神秘的刑具里,取出了一副不知为何出现在其中的歌留多,友善地询问:
“要不要试试新的玩法?”
每当她一改常态地变得温和,都意味着她又要开大了。苏格兰谨慎地婉拒:
“其实我的性格比较保守,目前只能适应传统的玩法……”
生锈钉放声大笑,收起箱子,和他打了一晚上保守的传统花札。
Chapter 14
情报组来了新人,据说是二把手朗姆的心腹,代号波本威士忌。
一场新的任务,苏格兰需要与空降来的波本合作。
酒会当天,扮作保镖的苏格兰,与穿着侍者制服的波本,隔着人群眼神相接,心中震惊如惊涛骇浪。
他稳住了,波本也稳住了。
偏偏有一种强烈得无法忽视的危机感涌上他的心头。
狙击手的本能让他察觉到了一种非常危险的视线,他逆着觥筹交错的红男绿女们看过去,发现了远处楼上注视着这里的生锈钉,正在饶有兴趣地盯着波本看。
那种眼神,她曾经看过莱伊。
波本不行。绝对不可以是波本。他得想个办法。
绑架任务前半部分每个环节都顺利地完成,波本、苏格兰与生锈钉功成身退,至于数小时后负责转运的后半部分出了意外,人质获救,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早就去忙各自的事了。
平时总是因为难以面对生锈钉而躲着她走的苏格兰,居然主动送上了门。
这可真让人意外。
生锈钉开了瓶波本,请他坐下润润喉再说明来意。
苏格兰对生锈钉看向波本的眼神感到不安,他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强势态度,要求生锈钉有了他就不要再找别的人了。
生锈钉不吃他这套,摇晃着古董杯里的大冰球,冷声提示道:
“我不是免费的。要求我做事,你得付出代价。”
苏格兰闭了闭眼,把她手里的波本酒瓶拿开,换成了苏格兰威士忌,自己先喝了一杯,才给两人各自又倒满了一杯,借着酒意上涌的冲动,挑衅她:
“总是传统的玩法确实没意思,你还有什么压箱底的小花招,能让平淡无趣的生活重新充满刺激和乐趣吗?”
生锈钉讶然而笑。
行啊,出息了啊。小花招什么的,她可太有了。
6. 第 6 章
Chapter 15
生锈钉给他打开那扇新世界的大门之后,过了两三天。
苏格兰的世界观还在破碎重建中,他就看到了波本和生锈钉在组织的内部酒吧拼酒。
旁边一堆下注的干部,听吆喝还以为他们分别代表了情报组和行动组的荣光——
——可是生锈钉也不是行动组的啊!
苏格兰沉默片刻,思考这两个人的行为动机。
生锈钉不好说,她既有可能是纯然的见色起意,也有可能对波本起了疑心正在试探。
波本就好说多了,他们大半人生在一起度过,了解对方如同了解自己的影子,他肯定是打听到了生锈钉和贝尔摩德一样是boss直系,她又有很明显的缺陷露在外面,干脆以身入局。
幼驯染没必要做这样的牺牲,生锈钉的口味挺重的,Zero那家伙……应该也没见识过吧?有什么需要套取的情报,可以找个机会交流一下,他来就行了。
打定主意,苏格兰加重了脚步。
生锈钉最近和苏格兰打得火热不是秘密,卡尔瓦多斯还试图向苏格兰取经“如何征服一个神秘系”。征服个鬼。不管生锈钉还是贝尔摩德,像是会被谁征服的人吗?
他制造的动静成功吸引到了一部分目光,现场本来就挺热闹的气氛马上更热了三分。
基安蒂看热闹不嫌事大,嘘道:
“上啊苏格兰!别输给波本那个轻浮的黄毛!”
微笑杀人狂苏格兰露出一个喋血的微笑,走到生锈钉身边,揽着她的肩膀,轻蔑地瞥了一眼波本,随后以“我需要一个解释”的目光,看向生锈钉。
生锈钉端着一杯血红色的曼哈顿鸡尾酒,眼尾面颊晕红一片,眸中水光明亮,稍显失焦。
苏格兰知道她,喝酒容易上脸,撒娇撒痴跟着上手,顺理成章,仿佛下一分钟就要软倒下去任人宰割。
但其实她没那么容易失去意识——生锈钉有很严重的睡眠障碍,吃一把安眠药跟嗑糖豆一样无事发生,为了抑制长期慢性疼痛又对麻醉类药物产生了很强的抵抗性,区区酒精很难把她怎么样。
生锈钉看着他的时候,总会让他生出一种“灯红酒绿喧嚣纷扰的全世界我眼中唯有你一人”的错觉,可是转眼她又会对其他任何人都有可能言笑晏晏。
轻佻里透出孤高,风流里滚着落寞。
就好像她与别人的调笑都是迫于生活无奈的逢场作戏。
——他很清楚,那就是她的手腕,她有意制造的错觉。
说不定哪天去问莱伊,莱伊也有过被这个深陷于地狱的泥沼中,竭力挣扎出三分清明的络新妇,那仅有的三分的全心全意地热爱的错觉。
错觉罢了。
今天生锈钉穿的水晶鞋特别高,防水台加上鞋跟,离地恐怕得有二十厘米。这让微醺的她只是站在那里,就有些摇摇欲坠。
摇摇欲坠的靡艳女性将手里的曼哈顿一饮而尽,仰头在苏格兰脸上热情似火地亲了一口,扭头又给波本抛了个勾魂摄魄的媚眼。
围观群众发出各种呼声,看热闹看得十分带劲。
他·不·是·已·经·付·出·过·代·价·了·吗?
苏格兰还保持着微笑,脸色却阴如浓墨,蓝色的眼睛冒着危险的绿光,忽然抄起生锈钉的膝弯,打横抱起她。
这一下变故她没有防备,浅口的锥形杯没拿稳,脱手而出,哗啦一声碎在他们脚边,流光飞溅。
生锈钉似乎对他控诉的目光毫无察觉,醺醺然地向波本笑道:
“我喝完了。你认输吧。”
认输是不可能认输的。
波本像是回应生锈钉的邀请,又像是借机给抢了他的猎物的苏格兰下战书,晃了晃古董杯里的生锈钉鸡尾酒,上唇抵着冰球,将琥珀色的酒液吸入口中,空杯放回吧台,上前握住生锈钉的手,低头轻吻她的指根。
那是一个比夏日吹飞蒲公英的冠毛的风还要轻柔的吻,一沾即走,十分干净,除了他唇上的温度,与生锈钉酒丰富馥郁的余香,别的什么都没留下。
生锈钉愉快地大笑,与他顺势十指相扣。
波本噙着神秘莫测的微笑,蓝灰色的眼瞳含讥带诮地瞥向苏格兰,倏地出脚,别向苏格兰的膝弯下绊他小腿,同时伸臂一手自下而上插入苏格兰的胸膛与生锈钉的侧腰之间的间隙,一手自上而下兜住生锈钉的骨盆,抓住苏格兰重心不稳的瞬间,把她抢了过来。
生锈钉的盘发被幅度很大的争夺动作震得散开,乌光油亮的发卷散在雪白的肩头,发绺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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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约可见她的大溪地耳坠与项链映出柔和的珠光。
她笑得更大声了,在波本怀里给了他一个特别响亮的飞吻,温顺地扭了几下,贴到他的胸前,间不容发。
等到波本用变本加厉的嘲讽眼神看向脸色非常难看的苏格兰时,她屈膝向后,伸手摘下水晶鞋,攥着鞋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向波本的头。
二十厘米的硬质细高跟,分明是一把凶器。这一下要是让她砸实了,非得像金刚鹦鹉开夏威夷果一样,把波本的脑壳开个透光的洞不可。
波本反应敏捷,眼角余光扫到画面,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先行动了:
扔人、击打肘部神经丛、卸除对方所持的武器,下一步把她摁倒在地控制住上手铐的动作进发之前,他反应过来了,及时改为将仍在半空的她拉回怀里,手指按在她喉间的甲状软骨上,眯着眼睛压低了声线:
“我们的赌局还没结束,提前离场的人才是输家吧?”
生锈钉只穿着一只鞋,双足高度差悬殊,不靠着他根本站不稳。被他以这样的姿态威胁,也丝毫没有惧意,抬腿直立一字马,轻轻松松地将踝部压在波本肩头,长睫眨动间含情脉脉:
“我饿了,到我那里弄点下酒菜,吃点什么再继续,怎么样?”
波本饶有兴趣地顺着她下压的力度蹲身,捡起她掉下的水晶鞋后,握着她的足踝,给她穿回去,之后却没有放下她的腿,拇指缓慢上推,指尖在她的小腿肚上画了两个亲本的符号,♂与♀十字交叉。
基安蒂yue了一声。
旖旎暧昧的气氛荡然无存。
被他们放置在一边的苏格兰气压很低,声音很平,冷冷地插话:
“生锈钉,今天不是已经约了我,怎么,还有档期约别人吗?”
生锈钉像是刚想起来他似的,似笑非笑地旋步蛇行到他身边,与他勾肩搭背,贴着他的耳垂下缘,唇膏几乎染红他的胡茬。
她漫不经心地嬉笑着发出邀请:
“行啊,你也一起来吧。正好刚弄到手几瓶上等货,本来想自己喝,就没费心贴标签。不如你们品一品,看看谁的眼光更好,舌头更灵——我只要最好的男人。”
苏格兰与波本隔着她目光相接,其中的火药味在场所有人都闻得到。
7. 第 7 章
Chapter 16
那天之后,威士忌们被派去进行一次集体任务。
正是这次任务,组织里传出了波本与苏格兰与莱伊两两不和的风声。
至于事故中心的生锈钉,没人传她这个。
她老人家早就进入了下一个level,传也是传她又斩男几人、都是些什么级别的大佬。
区区几个代号干部中的新人算什么,洒洒水啦。
波本和苏格兰当着她的面,还要在那里飙演技,她也就老实不客气地满足了他们找虐的欲望。
反正她的世界,也只剩下了欲望二字。
稀烂的人生,稀烂的性格,稀烂的女性。
所以她从银座组织控制的夜店,凌晨散场,酒后出门吹风,看到一位被交警拦下查看证件的路人。
驾驶位那家伙很高很黑五大三粗,眼神凶恶,乍一看像个极道。但他绝对不是。
副驾驶位的那个身量瘦高西装笔挺的小白脸,怎么看怎么觉得……
他唇上那两撇相当滑稽的小胡子是怎么回事?
抬起手挡在脸前,中指与无名指的缝隙里,挡住了八字胡的那张脸、那个人,分明是……
分明是已然远去的前尘旧梦里,纤细得像春日新柳的少年,等比例放大的模样。
生锈钉二话不说,撒腿就跑。
长野县警察本部的刑警大和敢助由于凶恶的长相,经常会被不认识他的外地交警们错认一下,就算不是错认,有时候交警也会莫名其妙地扣下驾照盘问巡查,非常麻烦。
这种盘查叫“职务质问”,属于任意行为,如果不是强制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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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搜查令,是可以拒绝的,别打起来或闹起来就行。
两位地方警察因故赴东京警视厅公干,凌晨才忙完回去,当然不愿意无所谓地浪费时间。大和跟交警交涉,副驾驶的诸伏高明远眺窗外。
在一群醉醺醺的夜店散场出来的男男女女中间,一个逆着人流跑路的背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她不跑高明还留意不到她。
只是一个背影,只是匆匆忙忙的一眼,他的心脏就狂跳起来。
十年生死两茫茫。
神罗故去,十年又过半,那位女性,不可能是她。
……但他还是莫名在意。
见大和应付得来,高明放下他和交警,下车去追那个堪称落荒而逃的背影。
穿着十几厘米的高跟鞋还能健步如飞,好强啊那位女性。
8.第 8 章
Chapter 17
高明没追上。
那位背影令他十分在意的女性,很快就消失在了错综复杂的建筑群中。
回到大和的车上,他不记得他随口给了什么回应,脑内不断闪回几乎要被他遗忘的青葱岁月。
Chapter 18
町里有家赌博输光一切的败家子,出卖了祖产。
经过漫长的重建与装修,来了户新的街坊。
按照习俗,动土之前,新街坊家的太太带着礼物拜访左邻右舍。
她是一位瘦到脱了形、憔悴得如同只剩下骨头架子的女性,看上去十分虚弱,生动形象地演绎着“病骨支离”这个成语。但是她的气质优雅,目光明亮,步履又美观又坚定。
过了差不多半年,下午放学时间,高明回到家里,听到妈妈痛苦的呻吟——那位太太正在扶着她上车,看到他来,告诉他,他妈妈要生了,她送她去医院,让高明留在家里照顾好自己。
见他非要跟上,太太又拜托他,如果可以的话,帮她照顾神罗。
今天他们刚搬家过来,到处都乱糟糟的,神罗手里有零花钱但是不认识周边的路,让高明带她去买点吃的。
诸伏高明就是那时认识的蜷川神罗。
她像一只刚换了色泽亮丽的新羽毛的小公鸡,又骄傲又美丽,挺胸抬头,说着“妈妈也太小看我了,我会自己做饭!”并炸了厨房。
本来满腹心事、担忧着妈妈的高明,不得不先把心事放在一边,无奈地把这只落了水的小凤凰领回自己家,并准备了两人份的食物。
神罗的妈妈等到高明的爸爸赶到医院,回家看着烟熏火燎的厨房和坏掉的锅,吓了一跳。再看到在高明家和高明聊《三国志》,一个聊史书一个聊光荣的游戏,居然也聊得风生水起,不免好笑。
顺带一提,神罗的名字就是她妈妈取的,而且就是史克威尔的FF7那个神罗公司。她爸爸觉得不妥但是既然太太这么决定就一定有她的道理。
神罗因为名字在以前的幼儿园被嘲笑过,对此颇有心结。
高明拿起父亲书房的一部书给她介绍,神圣罗马帝国也可以简称神罗,德语原名叫什么什么,首字母缩写是HRR。
神罗喜欢这个看起来很酷的新代号,回赠他一个“孔明君”。这就巧了,高明的同班同学大和敢助也这么称呼他,他并不讨厌。
初次见面就喜提外号的两个小朋友对彼此的印象还挺好。
三天后爸爸带着妈妈和新出生的景光回家,新的一周开始,神罗转到了他们班。数月后高明和父母去参加神罗的妈妈的葬礼。
黑白遗照上的人像十分眼熟,也正是那天,高明才知道,神罗的妈妈婚前是位童星出道的少女演员,名声最盛时宣布结婚退役,婚后息影改名,再无声讯。
神罗的父亲工作特别忙,吃住在单位的夜晚不在少数。他在家的时候会给神罗一次性做两三天的便当放在冰箱里,不在的时候神罗就要自己想办法了。
她也不是每次做饭都会炸厨房,偶尔成功一次做的饭还是很好吃的。像海藻沙拉啦,金枪鱼沙拉啦,明太子沙拉啦,还有火腿生菜三明治,这么多年过去了,高明还记得它们的味道。
虽然神罗抢他的便当吃的时候更多一些。妈妈会特意给他多带一份,供神罗跟他抢。
只有两个男孩的高明妈妈非常喜欢女孩,神罗思念母亲,在周末或假期的闲暇时间,经常会去陪伴她。高明都奇怪她们为什么总有那么多话题可以聊。
神罗在班上也很受欢迎。
她是少见的元气系,活泼快乐,勇往直前,仿佛天底下没有能困得住她的难题。
这样的她在普遍敏感多思容易不安的同学之间,如同定海神针般让人安心。
她喜欢什么,总会带起一阵潮流风尚——某种甜点,某个形状的发卡,某种头发的编法,某一国某一段时间的某一场历史故事,新的旧的民谣,恋歌,SMAP的曲子,宝塚的歌舞,热播的电影电视剧,《爱在》系列三部曲,玛丽莲·梦露的《热情似火》……
没有人怀疑她不能实现对未来的梦想,无论是“全世界都看过我的电影的超级明星”还是“全长野最好的甜品店店长”。
虽然她长得像父亲更多,透着十足的社会精英范儿,远不如母亲容貌最盛时光华照人,比起“魅力四射的大明星”更容易被视作“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名门闺秀”,而且下厨房时炸厨房的概率依然稳定在50%。
可她没有实现任何一个心愿。
蜷川神罗夭折在了含苞待放的16岁。
烈火将嫩枝的水分烤干,纤维素的共价键断裂,二氧化碳与水蒸气以肉眼看不见的方式逸散离去,最后剩下灰白的不可燃的余烬。
当年神罗家被大火烧毁,警方调查无果,此案以自杀及扩大型自杀论结。她家所有亲属都对这场祸事避而远之,高明是个16岁的未成年丧亲少年,寄住在亲戚家,不得擅自专。
“朋友”的身份没有资格认领她的骨灰。
幸好负责这一块的警察怜悯他们两家的遭遇,而且也不那么真的愿意收留一堆没人管的遗骸残留物,委婉地暗示,如果他有更师出有名的旗号,倒也不是不能通融。
“未婚夫”的身份就可以了。
无论“父母认可”还是“订婚信物”都是他伪造的,希望天国的神罗不要因为他的擅作主张生气。
他们离可以结婚的最低年龄还差两年,甚至还没来得及表白。
15岁的学生才可以合法地兼职赚取收入,除此以外高明也会投递一些征文文稿挣钱。
蜷川家由于神罗早逝的母亲,在当地寺庙里有坟墓而且预缴了几十年的费用,正因如此,高明的钱才够安置神罗和她的父亲最后的栖身之所。
活泼的神罗,快乐的神罗,田径队长跑种子选手、每天都会绕着千曲川花一个半小时跑个半马的神罗,有着卓绝的审美眼光能够三言两语为每一位咨询她的学生提供最符合个人气质的外形建议的神罗。
难得一见地害羞着的神罗,站在落英缤纷的樱花树下,面颊绯红,等待他的一句话。
当时的他不解其意,苦恼于还没有选中最好的时间、最好的地点、最好的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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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给她一场最好的表白。
32岁的诸伏刑警从发小的车上下来并道别,没有直接回单身宿舍去睡,专门去了一趟神罗的墓前。
“蜷川神罗在16岁那年死去。如今,离开的年头,已经超过了在世的时间啊……”
……那位女性绝对不会是神罗。
他不该心存妄想、冲动行事。
……如果神罗还在……
Chapter 19
善泳溺水,平地覆车。
由于白日见鬼不得不战略性转移,由于心情不好出来飙车,结果看到洒在地上的螺纹钉时已经中招。
怎么想都是朗姆的错。
别问为什么——boss不满意朗姆另立山头,所以作为boss直系,不管是看到组织里的太阳从西边出来,还是母鸡下了鸽子蛋,或者量天尺上结菠萝,都可以怪朗姆。
生锈钉倒在路边,身上疼得都不知道哪里疼了,胡思乱想着分散注意力。
她的机车飞出去老远,听起来摔得不比她轻。
视线模糊,身上发冷,汗水浸湿了衣服,心跳太快太急太吵闹,感觉不到左腿。
这一带临近郊区,人员稀疏,说不定她马上就会死。
哈哈,真可惜。
钻心的剧痛带来的是肾上腺素水平的飙升,生锈钉愉快地把自己尽量摆了个优美的姿势,忽略每动一下都难以忍受的痛楚,心想这狗屁倒灶的一生总算马上就要game over。
结束了,终于要结束了。
……结束个鬼!
被人粗暴地拍打着肩膀,大喊“女士”,想不理都不行,生锈钉不情不愿地撩起沉重的眼皮,见到一张她生平仅见的英俊的脸。
看在他长得好看到这种地步的份上,她勉为其难地回应道:
“闭嘴!没看到我正在去世吗?”
很帅很帅的墨镜小卷毛额头青筋暴跳,一边解她的衣服找到仍在活动性出血的大伤口按压止血,一边不满地diss她:
“已经帮你叫了救护车,至少付清急救费再去世好吧!”
呵都什么时候了还敢跟她吵架?
她凉凉地冷笑:
“当然是谁打电话谁出钱,我死了我就是今年18岁的无名氏女,当地警方随便收容一下骨灰就完了,我才不管他们是打算浇花还是扬了呢。”
小卷毛一手掐着她耳朵前面的什么血管,另一只手的拳头用力按压着她的腹股沟内侧的大血管,她其实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压根看不清他的脸了,只能模糊地意识到他正在对她挑衅:
“听不清!大点声!不过听不清也知道你没说好话。你这么讨厌的性格,是怎么活到现在还没被人打死的?”
生锈钉竭尽全力地大声吼出刚才那句话。
她不知道她的声音有多微弱,甫一出口,就飘散在风里,不靠读唇,别人根本就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小卷毛的声音忽远忽近,她渐渐连他的指尖或他的拳头也感受不到,阵发的黑朦越来越频繁,持续时间也越来越长,终于,所有外界的喧嚣纷扰都离她远去。
9.第 9 章
Chapter 20
生锈钉并不意外她还能醒来。
要是不能醒来就更没什么意不意外的说法了。
没听说过还有死者的情绪不稳定的。
她睁开眼睛就看到了那个昏迷前见到的特别英俊的小卷毛,他头上也裹着一圈绷带,坐在她病床旁边的椅子上正在打盹。
比她昏迷前那种模糊的视野看上去更好看了,小模样相当美味可口。
屋顶上垂下来的架子挂着一袋血,旁边是她懒得分辨的别的一袋袋的液体。
她两只手都扎着留置针,两道管路上方的小滴壶一滴一滴地分别滴着红色和透明的液滴。
已经能够重新感觉到身体的每个部分了,蜷缩伸展手指脚趾也没有任何困难,那就说明老天不收她这个坏女人,她依然要在人间继续煎熬。
事已至此,看点让她高兴的东西吧。
大概是她的视线扎人,有点眼熟的小卷毛很快醒来。他眼白里密布的红血丝快速消退,视线从混沌到清明不过瞬息之间。
迎着她的目光看回来,小卷毛抬手掩口打了个哈欠,告诉她:
“你脱离危险期了,那么再见。”
他站起来,转身就走。
哦?完全不跟她谈垫付的医药费么?果然昨天她出车祸以后,这个人的嘴欠,纯粹是为了和她吵架的吧。
生锈钉还是觉得他眼熟,总觉得这么好看的人如果见过的话不应该毫无印象,回忆着是不是在哪里见到过他。
只见这位酷哥一出门差点被端着治疗盘的护士一个擒拿手扣下。
护士看起来都快急疯了,满嘴都是敬语但是语气特别不好,再三强调,他的头外伤还在观察期,昨晚他等待女友的手术期间,表现出了明显的头外伤后反应,串病房就不说他了,擅自离院绝对不行!
生锈钉发出一阵幸灾乐祸的大笑声。
护士的枪口一转,又对准了她,包括血液中的酒精含量超标导致麻醉耐受啦、严重外伤后胡乱移动要不是运气好没有颈椎骨折不然就坏菜啦、没有随身携带任何身份信息到现在入院登记手续还有欠缺啦……
生锈钉收起了笑容,耷拉下了头顶并不存在的耳朵。
于是笑容重新转移到了那位未命名的小卷毛脸上。
这时小卷毛来了电话,生锈钉听到是他的交警朋友,调查出了那条路上的钉子不是意外,是附近一家汽车修理店的老板连夜撒的,为了增加生意。
他的车已经有一个叫Hagi的人开走去修理了,她的机车摔得大修不如换新划算。
*粗口屏蔽*
Hagi。想起来了,是萩啊。
一个很会撒娇的小狗似的高个儿弟弟,比她小五岁,那时候才22,嘴很甜眼很尖腰很好。
她忘了怎么认识的他了,总之约了几次会后他突然说什么想把她介绍给发小。
他的发小就像压在他的舌头底下的口含片似的,想起来就要提一嘴。
哪怕没见过面,她也知道了那是个长得特别特别好看、喜欢戴墨镜、打哈欠的小卷毛。
就在她被这个消息分神的时候,萩又装作不在意地问了几个有关她的生活的问题。
普通妹子去听的话,当然是一个体贴的男朋友的关心,但她立刻提起了警觉——无论萩是不是对她的身份起了疑心,就算是单纯的关爱,也容易给他招致祸患。
挺好的男孩,刚从警校结束培训,才上班一个月就混成了小队长。东京的爆炸犯着实猖獗,他都忙成狗了居然还有闲心在罕见的休假日和休息时间调查她。
不小心调查到了不该知道的东西,被灭口的话,怪可惜的。
何况她并没有打算认真和谁交往,出来到阳光底下的世界透口气,约个盘正条顺的小条子,一时贪新鲜罢了,终究还是要回到她那边的世界的。
她没兴趣去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地的“光明面”,觍着脸摇尾乞怜。
在日本,想要人间蒸发可太容易了。
一晃几年过去,萩说得没错,他这位发小确实美貌。
等她伤好了再说。
Chapter 21
和松田才约会一个月,新鲜劲儿还没过去,就迎头撞上了萩原。
萩原先是一怔,随后惊喜交加地打招呼:
“好久不见了,琴叶(Kotoha)!”
……她当年是说她叫琴叶吗?不记得了。
生锈钉抱起手臂,拧着眉头,上下打量萩原,一言不发。
萩原的笑容渐渐僵在脸上,他大概解读出了生锈钉的肢体语言所表达的“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有些尴尬,有些疑惑。
好在他对气氛的调节和把控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转眼他就重新调整好了友善而不狎昵的微笑,道歉说了句不好意思认错了人,越过生锈钉,去找空着的餐位。
生锈钉和松田约了在这里吃饭。松田中途出去接了个工作电话,她等了十分钟还不见他回来,就去结账,准备走人,没想到见到了萩原。
正要出去,松田打完电话回来,跟她道歉并简单解释了耽误这么久的原因——同事遇到了只有他或萩原才能解答的一种技术性的问题。
生锈钉不太关心他在忙什么,反正既然他没事了,两个人也吃饱了,应该就可以去开房了。
结果萩原不知怎么看到了松田,就像已经完全忘记了刚才的尴尬似的,戏谑着松田找了女朋友居然不告诉他,激起了松田自然而然的反驳:
“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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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Hagi你也没告诉我啊!我堵了你一个月,都没看到你那位神秘女友。”
萩原顺理成章地接下去:
“她是神秘主义者啦。我也没想到,都快要谈婚论嫁了,想把她介绍给你,她却招呼都不打一声就……Hagi应该是被分手了吧。”
松田切了一声,跳过这段陈年旧账,居中介绍道:
“凛,这个嬉皮笑脸没什么正形的家伙,就是我和你说的Hagi。Hagi快收起你那副假得要死的难过脸吧,都三四年过去了,哪里就到这种念念不忘的程度。”
披了个新马甲的生锈钉兴趣缺缺地点点头,与萩原问了个好。
她不觉得萩原能坚持指认她就是前女友,毕竟跑路之后她又做过几次整容,微整和大型些的手术都有。
倒不是为了躲他,他还没那么重要。
早年整形的有些材料到期更替和更麻烦的迟发性反应才是主要原因,不过做都做了不如做得彻底点,离她的本脸越远越好。
越看不出父母家乡的痕迹越好。死人就该死得彻底点。
组织在药物开发方面真的很强,普通人需要至少半年恢复期的动刀动枪的大手术,她每次也就需要一两个月。
苏格兰他们多少也试过吧,行动组还是挺容易受伤的。忘了问了,有空问问。
没想到一起坐下吃饭没谈几回合,生锈钉又隐隐约约察觉到了萩原的试探。
他其实很小心,技巧也很高明,架不住生锈钉与贝尔摩德混了太久,越是对她动用沟通技巧,越容易引起她的提防。
说起来,松田看上去大大咧咧,又有一张几乎可以担当颜控世界通行证的伟大的脸,简直可以横冲直撞地一路平A到死。可他居然也意外的敏锐。
要不是见色起意(划掉)一见钟情,生锈钉才不想结交这种有点朴素的正义感偏偏还长了脑子的男人。
反正她是不会给他们当面对质的机会的!
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天气一看就适合分手。
眼看着那对发小聊天聊着聊着把她忘了,还聊起了警校时的同学——
班长和女友的感情还在稳定升温,Zero是不是很久没有消息了?是的,不仅Zero,Hiro也是。那两个家伙从小就好,毕业以后说不定一起去当假面骑士了……
Hiro啊。
生锈钉恰好认识一个名字里有这个发音的人。
那么Zero是谁,立刻跃然纸上。
不必等有空再说了,摆脱掉眼前的这两盘小菜,就把苏格兰和波本约到她那里吧。
问问他们的保密措施是怎么做的,问问如果坐在这里听到同学回忆录提到的人如果不是她而是另外一个擅长伪装的代号干部他们打算如何。
10.第 10 章
Chapter 22
波本不在,不知道死哪儿去了。
那就不叫他。
苏格兰来到生锈钉的又一个安全屋,见到了与前面很多次她的地方都差不多的装修风格。
要不是地址千真万确的不同,他简直要生出一种、是不是她从来都没有挪过窝、世界是一个大影棚的错觉。
生锈钉这次的扮相像一位老公刚死没超过一星期的寡妇,伤心劲儿已经过去了,和其他家属争遗产的战斗欲还没过去,穿着黑色的裙子,倚靠在沙发上抽烟。
抽得特别凶。
她总是这样,抽烟喝酒熬夜不睡觉都很凶,由于酒精热量够高,吃饭就很不热衷,到时候大把大把地嗑维生素之类的药片,好像唯恐能不小心多活一天。
好言相劝是没有用的,也别指望能从她嘴里听到一句顺耳的话。
苏格兰叹了口气,把烟从她指间抽出来,换上了自己的手指。
不付出点什么代价,就没资格改变她当前的状态,哪怕强行改变,也会招致她激烈的反弹。
他不知怎么联想到了中学时老师第一次讲到“惯性”的课堂。
生锈钉咬着他的指尖,手按在了他的腰带扣上,啪的一下打开。
她拆装手枪时的动作也这么利索,无论是流程还是整体都不怎么出错。就是很奇怪的,经过她的手的机械产物都很容易出故障。
连让她放置炸弹,都有九成以上的概率变成哑弹。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她从来不会单独指定执行暗杀任务。
“特意叫我过来,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苏格兰按住生锈钉的手,遏制住她过快的发展进度。这让他觉得他是个送货上门的披萨店配送员,披萨盒里只有一张纸条,写着“没有披萨,吃他吧”。
生锈钉根本不听他说什么,伸腿一勾一拉,翻身压在他身上,露出一个“是的我有,但你知道,我的消息不是免费的”笑容。
Chapter 23
加热意大利面的时候,高明忽然想起,神罗不擅长厨艺的原因。
作为一个不信邪的无神论者,高明也不相信“事故体质”之类的玩笑话。
他把着手,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算教也算监督,传授给她一份他母亲的私房菜。
西蓝花洗菜择菜的部分他做的,神罗负责削土豆和胡萝卜,之后的鸡腿肉剔骨他来,切丁交给神罗。
到这里都一切正常。
等到神罗按下电打火开燃气灶,他们同时听到砰的一声。
高明离开喊着让神罗远离灶具,跑去开关所在的位置,拉下天然气的管路总闸。
回头再看,没着火也没别的意外,燃气灶只是莫名其妙地砰了一声。
开闸再来,这次是火打不着。
如是再三,燃气灶内置的电打火冒出了一阵烧糊的难闻气味。
两人无语片刻,高明询问神罗家有没有其他不需要明火的厨具。
有电饭煲,但是已经焖上米饭了。此外还有微波炉和家用烤箱。不过烤箱在她妈妈去世以后就没再用过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高明只好先研究燃气灶的打火装置,好在一番检查过后确认是电池没电,糊味则来自出气孔堵塞的一点点油污。
换了电池打着火,他站在一边分步骤指挥神罗,一边仔细盯着她到底会在什么地方出问题。
融化黄油,炒软洋葱,再把鸡肉炒到七成熟,转最小火,盛出备用。
转中火,用底油炒土豆和胡萝卜到熟,倒回鸡肉翻炒,加水烧开,咖喱块等调料调味,收汁收得差不多,倒入冰箱里拿出来的冷却米饭,搅拌均匀,关火放入容器。
接下来换成平底锅烧热,打鸡蛋液摊蛋皮,可是神罗又没打着火。
高明上手就很正常。这下他也不知道是哪里的问题了。
所以这道两人份的咖喱蛋包饭,最后是高明收尾的。
为了证明她根本不会炸厨房,神罗把西蓝花烫了一下当摆盘的点缀,调整了蛋包的形状,成品色香味俱全。
没有爆炸,没有烟雾,没有意外发生。
第二天早上,神罗兴致勃勃地准备经典复刻蛋包饭。
锅炸了。
……如今她在那边,有父母做饭,应当不会再只拿着各种冷食拼盘,假装自己厨艺惊人连吧?
Chapter 24
办完闲事说正事,生锈钉在浴室震耳欲聋的乐声里,谈到了波本和苏格兰身份的保密问题。
——波本的容貌独特,会选他当卧底本来就很奇怪。
苏格兰被她的话吓了一跳。
不过仔细想想,两位旧日同期压根没提到他们的本名。
他们的外号也不都和本名有联系,而且单听发音,都挺大众化的。
需要同时满足“认识苏格兰”“认识波本”“认识降谷零和诸伏景光”“知道降谷零的外号是Zero和诸伏景光的外号是Hiro”“能将以上六个称呼和两张脸对上号”的一众条件,才有可能从萩和松田的对话里听出问题。
要是有组织成员能把他们了解到这种程度,有没有同期的对话,他们也早就暴露了。
等等和Zero商量一下,整顿保密性问题。当前更重要的是生锈钉的态度——她这都不能说叫“对组织中存在的官方卧底态度暧昧”,分明摆明了车马在罩着他们。
他旧事重提,希望生锈钉接受他的执行人身份。
生锈钉拍拍他弹性十足的翘臀,把他轰了出去。
Chapter 25
苏格兰卧底暴露的那天,正好被生锈钉叫到了她那里过夜。
晚饭时间,大约晚上七点,天已经黑了,街上有点冷。
敲门没人应,大概是她又懒得从沙发上或床上爬起来,于是他熟门熟路地翻窗户跳进去,发现她正在洗手间吐得昏天黑地。
不管是影视作品还是二次元,一般有x生活的育龄女性出现这种情况,基本只会导向一种可能。
苏格兰担忧地站在门口问:
“你……怀孕了吗?”
生锈钉在百忙之中抽空骂了他一句:
“瞎比比什么呢?你怀孕我都不会怀孕!”
苏格兰早就让她的无差别攻击骂习惯了,这种程度不疼不痒,稍稍为自己开脱了一句:
“不管怎么说我也是男性人类,又不是雄性海马,怎么可能怀孕?”
生锈钉又吐了一阵,总算清空了胃内容物,扶着马桶艰难地从趴窝歇菜状态变回恐怖直立猿,头晕目眩地发脾气:
“这是什么乙女向galgame游戏的台词?真恶心!”
苏格兰miss了她的精神攻击,判断现在进去扶她一把应该不会让她更生气,半扶半抱地把她转移出洗手间,去厨房烧水,返回打扫地板,打开全部排风扇通风,点了一把熏香。
这会儿他也反应过来了,可以导致恶心呕吐症状出现的疾病太多了,生理性心理性的都有。既然生锈钉这么坚持而且笃定,那肯定是他误会了。
水咕嘟咕嘟沸腾冒泡,他给生锈钉冲了杯糖盐水端过来,见她这么点空闲时间居然又开了瓶琴酒,难得强硬地按住她的手,不赞同地看着她。
生锈钉翻了个白眼,没有接过糖盐水的打算。
苏格兰只好迂回一下:
“那是肠胃炎吗?”
以生锈钉糟糕的饮食习惯,不管是罹患肠胃炎还是胰腺炎,一点都不奇怪。
生锈钉想了想,没点头也没摇头,冷冷地望着他的眼睛,抓住前面的话题不放:
“反正不会是怀孕。”
苏格兰隐约意识到了,这是她的雷区。他不小心踩中了。
刚准备低头道歉,又听到了生锈钉轻浮做作的娇媚笑声:
“任何一天都是安全期。每一天哦。”
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毛骨悚然,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对面坐着的依然是那位颓靡艳丽至极的大朵茶花,但她好像已经快披不住盖在身上的那张人皮,难免要露出人皮下乌糟泥泞的内里。
生锈钉的手机铃音响起,打断了她即兴的魅力秀表演。讯息内容很短,只需要扫一眼就能看完,可她偏偏要念出声,慢慢悠悠地,看一眼屏幕,看一眼苏格兰,充满恶意地笑道:
“一级警戒,全线出动,抓捕‘老鼠’苏格兰。”
还嫌不够似的,她把手机屏幕转向刚被她点了名的卧底搜查官,让他看个清楚。
苏格兰的脸色十分难看——他与波本好不容易找到机会碰了头,刚向上级汇报需要加强保密措施,还不到一星期。
警视厅内部也有老鼠,他不能就这么回去。不然真名暴露,哥哥和Zero都会有危险。
他一边想着脱身的措施,一边庆幸、幸好他的安全屋没有任何危险的物品存留、幸好面前是看起来不打算揭发他而且拳脚功夫十分寻常的生锈钉。
生锈钉的脸色也变了,她难以置信地诘问道:
“你们根本没做过身份暴露的应急措施吗?”
做过。
但前提是警视厅内部没有身份不明、有权限获取他的卧底身份、不知道他的真名的叛徒。
内鬼应该权限不够高,没资格看到他被隐藏起来的履历和档案,不然组织也不会这么费劲搜查,直接把他的社会关系绑来,就结束了。
当务之急是清空所有能够表明他的身份的东西和疑似能够定位他的物品。
他立刻拆出手机卡点燃,将手机先泡水再物理捣碎主板。
生锈钉从他的沉默里得到了答案。
不管怎么说,他得先离开她这里。
苏格兰看向那瓶打开的琴酒。
要是她收到了追杀叛徒的讯息且已读,却还是放他走了,那她也逃不过私通卧底的嫌疑。而她的武力值很差,人又很脆皮,不是秘密。
生锈钉眉头紧皱,似乎在做出某种重大的抉择。
又是一阵恶心感袭来,她将内脏互相倾轧积压的不适硬生生压下去,不带任何情绪地盯着苏格兰的眼睛,仿佛要通过那双眼尾上挑的蓝色猫眼,看到另一双幽蓝色的瞳眸。
蜷川神罗轻轻地询问诸伏高明的弟弟:
“你相信神话吗?”
诸伏景光不明白她在这种分秒必争的紧急时刻为什么还要问起这种无稽之谈,可他还是配合地回应了:
“什么神话?”
蜷川神罗不知是认真回答还是随意敷衍,给出了个匪夷所思的答案:
“徐福东渡。”
徐福东渡的神话在日本流传不算广泛,诸伏景光只能从字面上去勉强理解:
“东渡?”
生锈钉没再解释,她从马桶水箱里掏出来一个密封包装,里面有一条陈旧褪色的绳结,她把那个绳结交给诸伏景光,调出东京地图,给他指了条简易的路线:
“骑我的车,去江东区这家鱼店,把绳结交给卖鱼的阿婆,告诉她你要去东边玩一圈。她安排你坐哪趟船就坐哪趟,尽快,从速。然后等波本联系你,后面的事我就不管了。”
东边?日本再向东,不就是美洲了吗?
蜷川神罗的目光移向茶几的酒瓶,平静地说:
“我要给琴酒打电话了。——拿起它,照着我的后脑勺来一下,下手狠一点,不死就行。”
大概是明白诸伏景光的顾虑,她补充了句解释:
“我没事,贝尔摩德看到她想要的我的结局前,她会保我。你要是被抓住了,才必死无疑。”
没有时间留给他再犹豫,要么信她的去“失踪”避难,要么不信她的回警视厅自投罗网,此外就是赌一把组织能不能在他死前抓住他。
握着拨号中的手机,闭着眼睛倒下去之前,她不知是说给诸伏景光,还是说给自己的最后一句低语,飘然落地:
“弟弟,沿着这条路,向前走,不要回头。你还有明天。”
Chapter 26
正如生锈钉所预料的那样,琴酒来了也只能对她的“尸体”生闷气,伏特加摸了摸她还没凉透,于心不忍,给她叫了救护车。
当然,用的是她本人的手机。
说起来松田垫付的医药费还没找她要呢。
琴酒扫一眼现场,判断出苏格兰下手没留情,就是奔着要她的命给出的重击,还在她昏迷后点了火。要不是伏特加的车开得快,那个女人早就变成了一具焦尸。
实际上苏格兰走后,生锈钉发现自己还有意识,一阵无语。看看已经被琴酒挂断的通话记录,估算了下他抵达的时间,临时好奇他和火哪个跑得快,到窗边点了把火,又回到苏格兰把她放倒的位置,在脑后补了一记见血的伤。
即使如此,颅脑损伤的程度本也不至于会让她长期昏迷。
那么再加上吸入火场的有毒烟雾和游走脾呢?
游走脾是一种罕见病,好发于儿童,成年女性身上亦偶有发生。说白了就是脾脏没有好端端地呆在它应该在的位置,在脏器密布的腹腔里自由活动,挤压到胃就会出现恶心呕吐等症状。
由于太少见了,不但生锈钉和苏格兰没想到,医生一开始也没想到,这就耽误了不少时间。
急诊转手术室,手术室转ICU,ICU转手术室,一番折腾下来,与苏格兰从往过密的波本(组织内风传是情敌)与莱伊(与苏格兰波本两两有嫌隙)都从审讯室洗清嫌疑出来了,她还没进去。
贝尔摩德果然出手了。
不过不是“从琴酒的拷问下保住生锈钉”,而是为她支付了随着时间推移与日俱增的医药费。
最后苏格兰依然下落不明。
公安的内鬼那边说他没回去,谁知也不知道这么个大活人,怎么就人间蒸发、失去了踪迹。
就像19年前,长野的那场灭门案一样,此事一拖再拖,终于不了了之。
Chapter 27
很长、很长、很长、很长的一场梦。
穿着初诞的阿芙洛狄忒同款衣裙的生锈钉,茫然地站在款式大约有二三十年的病房病床前,注视着躺在上面、戴着呼吸面罩、面目全非的少女。
回忆缓慢艰难地浮现,她在心电图仪与别的乱七八糟的连接着管路与电线的设备滴滴答答的吵闹声里,认出了那孩子是谁。
她粲然一笑,片腿越过纵横交错的无数管线,骑到少女腰上,毫不在意地跪坐着她术后加压的腹带,掐住了她的脖子。
昏迷中的少女没有挣扎,青紫肿胀的脸一片平静,所有仪器设备全都变红,数字归零,曲线平直。
生锈钉温柔地将手按在少女闭阖的眼帘上,微笑着告诉她:
“就这样结束吧,以后不会再痛,也不会再痛苦了,神罗。不要醒来。”
她哼着歌离开病床,站在门前,倾听外面交织在一起的无数声音。
父亲的声音,喑哑疲惫:
“抱歉神罗,爸爸又要加班了。今天做了三日份的便当,放在冰箱里了,你饿的时候拿出来加热。晚上别出去乱跑,回家记得反锁房门。”
母亲的声音,含混不清:
“又做了噩梦。亲爱的,我好怕。当年父亲散尽家财,还把妹妹们送进了教里嫁人,那种该下地狱的‘集体婚礼’!我哭着求他放过妹妹,被他一顿毒打。梦到神罗也被他从我怀里偷走——什么声音?神罗?没事哦,你听错了,妈妈在和爸爸商量,等到春天来了,再给你生个弟弟妹妹,陪你一起玩,这样以后妈妈、以后你也不会寂寞。”
生锈钉自言自语:
“原来是在做梦啊。我的梦,我就是上帝,没错吧?上帝说,要有枪。”
琴酒的爱枪落在她手里,轻飘飘的没有重量。
她一脚踹开病房门,外面是小时候家里的主卧,瘦骨嶙峋的母亲留着三十年前流行过的发型,靠着清癯沉默的父亲,向她招手,要抱抱她。
六岁的小女孩拖抱着比她人还高的棉花娃娃,奔去母亲怀里,泪汪汪地讲着梦到了考试没考好被老师骂。
砰!砰!砰!
生锈钉清空了琴酒的爱枪的弹夹,看都不看一眼此时寿命还不到一年的母亲、倒在母亲怀里再也不会做噩梦的女童,与挡在妻女面前第一个倒下的父亲。
她迈着轻快的步伐,对着分类垃圾桶,陷入沉思:
琴酒算哪个呢?
懒得思考了,干脆放把火烧了吧!
火焰是看上去仿佛有生命力的死物,整个世界都被烧成白茫茫的灰烬,还不到四十岁就老态毕露的父亲开着车,把他签字放弃治疗的女儿载回家。
最后一次为她擦洗身体,最后一次给她穿上她最喜欢的辣妹装,最后一次按下录音机的按键,播放她最喜欢的磁带。
调配了妻子喜欢的马天尼,没有腌制的青橄榄就用两个纸团代替。在酒液中加入了溶解不完的过量安眠药,打着打火机,扔到窗帘上,又酸又苦难以下咽的鸡尾酒一饮而尽。
生锈钉记得父亲带着她一起自杀的季节不是冬天,不过梦里没有逻辑很正常。很多过去的细节她并不清楚,梦境里的大脑会补全一切,她只需要跟着看就好了。
16岁的蜷川神罗被烟雾呛醒,闪现在一会儿山林一会儿积雪的不符合自然规律的路上。蜷川家人丁寥落,外祖家不可投靠,她躲避着紧追在她的脚后跟的怪物的撕咬,漫无目的地逃跑。
生锈钉优哉游哉地跟在小姑娘身后,她不记得当初自己如何死里逃生,只知道接下来,贝尔摩德就要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了。
贝尔摩德果然出现了,生锈钉和她同时开口,模仿她的声音:
“多么可怜的流浪猫。多么不甘心就此死去的眼神。有意思。”
“你就是A子的女儿吗?A子当初与我同台竞技,是我最有力的竞争对手。可她刚赢过我一局,就藏起来不见了,这怎么行?你说她死了?”
父债子偿。她为A子写的人生剧本用不上,A子的女儿来演绎也行。
一时兴起的贝尔摩德随便找了个理由,捡走了徘徊在死亡边缘的蜷川神罗。
20岁的土屋娜奥米aka生锈钉,是拷问组的厉鬼。
乡间传言,自焚的是性情大变的她,还烧死了嫌她有辱门楣的父亲。
想要成为正义的伙伴,是要付出代价的,不过付出代价的人是谁就不一定了。
骂她不检点的有,骂父亲螳臂当车咎由自取的有,还把母亲的童星出道经历拉出来佐证她家家风不正、Y荡无耻是家族传统。
不一定有人组织和助推,香艳又带点灵异色彩的谣言是茶余饭后就着花生米下酒的好佐料。
每个人都在把自己的理解加进去,传给下一个转播的人。
诸伏高明就是在这样的舆论环境下,收集证据,证明她的清白。
但没什么用。
一个人的清醒难以撼动漫天的乌云。
蜷川家自焚案匆匆落幕,过了几个月就被新的、更劲爆的八卦取代,不再为人提起,这家全灭了的一家三口,也很快被人遗忘,只有零散的“蜷川艳鬼”的传说流传。
那个美其名曰“社团”的教派在她失踪后还试图搜捕过她。
16岁,就算没有顶级的美貌,也还有着年轻鲜嫩的优势,不过度收拾也很美丽,还有她家的血案作为噱头,抓走下海拍片,又能牟利,又能震慑其他有意对“社团”龇牙的蠢货,还能在摧毁她的健康的同时,顺便也摧毁她的灵魂,两全其美。
成为了组织的代号干部,接触到一些以前接触不到的信息,生锈钉哑然失笑。
她发现,那个社团,不过是组织的一个钱包。
根本没把她家视作需要正眼看待的威胁,用的手段也不过是普通的、“社团”清除路障的手段。
组织甚至从头到尾没必要知道她家的存在与覆灭。
就像人走路的时候带起的石子,弹死了搬着粮食路过的的蚂蚁。
这个世界简直荒谬得可笑。
但她已经回不了头了。
当她从拷问组毕业,从贝尔摩德捡来的流浪猫混成贝尔摩德的下位替代,再去看那个轻松地灭门她家的社团——
——它弱小得不可思议。
只不过是她搬弄的几句话,高层就覆灭解散重组。
当初直接动手的打手组在她轻描淡写的命令下自相残杀到只剩一人,这个人以为得到了唯一的生还机会,狂喜地奔向出口,迎来了他命中注定的一颗子弹。
罪魁祸首的首领更是连自杀都没资格,被送来给她消气。
她给已经不记得被他谋害惨死的蜷川检察官的首领,注射了肌松药,四面摆上镜子,把他像实验动物一样固定在解剖台上。
让他也受受她当年险死还生的伤。
让他也尝尝她这些年来无时无刻不在忍受着的断肠之痛。
他的惨叫与哀嚎,多么美妙。
满脸满身满手都是血,癫狂似鬼神。
最后将兀自乱跳的一颗黑心,丢到地上,嫌弃地踩爆。
她在血泊与碎尸前放声大笑,抑或嚎啕大哭,没人听见,自然也就没人能够分辨。
她不知道首领是那一刻断气的,也不知道此刻的她究竟身处人间还是地狱。
一切都结束了。
她苟延残喘的罪恶人生,是不是也结束了?
复仇结束,她失去了一直以来坚持着为之活下去的理由,每天浑浑噩噩度日。
看到苏格兰的第一眼,她几乎以为看到了……“他”。
很快就反应过来,年龄不对,苏格兰不是他。应该是他的弟弟。
本着随便照顾一下不知道怎么落入了深渊的诸伏家的小羊羔的心态,稍微逗了逗景光,没想到他的反应还挺好玩。
当仇恨不再能够支撑她的人生,新的支持就成了欲望。
受欲望主使,受欲望支配,她知道她早晚将死于欲望。
——她分得清景光和高明,从来没有把他当做高明的替身和代餐。
为了追求更多的欢愉,为了追求更多的伤害。
她望着身下迷醉的景光时,从来都是清醒地知道,这是高明的弟弟。
但她已经不是当年青涩的蜷川神罗了。
罪人。凶手。谋杀犯。虐待狂。染满鲜血。
反正早就无法回头,那么再多犯下一些罪行,又怎么样呢?
瞧啊,景光受她引诱、为她痴迷、清澈的眼睛里映出她污浊肮脏的躯壳的样子。
多么美妙。
或许她有机会脱离组织?景光不止一次表示愿意担保她加入证人保护计划。
不,她不想。
她根本不想回到长野。
也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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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不想见到高明。
记忆里的画面覆盖着糖果色的滤镜,穿着JK制服的她和穿着黑色校服的高明并肩坐在天台,分享着一起做的便当。
她认真地听着高明讲解他的案件推理经过,双眸闪闪发光。
春季学期樱花的花瓣漫天飞舞,她偶尔会稍稍走神,幻想高明是不是也喜欢她、正在筹划准备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向她郑重地表白。
她没等到那一天。
这辈子、永远、都不会有那么一天了。
她的日子过得稀烂。她的人也坏透了。
景光不小心撞进了她的手里,她又想保护他,又忍不住把他也拖进沼泽更深处。
高明会恨她吗?会恨她吧。
那就安心、安心了……
恨她也好过忘记她。
眼前的景光是个宽肩窄腰的健壮男性,记忆里的高明是个纤细得像一根柳枝的青春期抽条的少年。
她是一只死去多年的恶鬼。
命运对她糟糕透了。
她忍不住对景光出手。
分不清究竟是出手保护,还是出手折磨。
高明会高兴吗?高明会生气吗?高明……还记得她吗?
她不知道。
也不关心。
一点都不关心。
偶然救了的外国人卖鱼婆,家中子孙经营着成熟的走私线路,从东南亚中转日本,到拉美,尤其是巴西和秘鲁。那本来是她给自己留的最后的退身之步。
给景光也还好。
毕竟他还有明天,还有未来。
她已经没有了。
不知道贝尔摩德会不会对这样的结局感到满意。
世界重归白茫茫一片,生锈钉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想到刚才所见到、根本没有印象的一幕,奇道:
“不甘心就此死去的眼神?我吗?”
她很快就找到了解释:
“一定是当年太年轻了,还不知道往后会有多么痛苦,才会这样犯傻。”
白茫茫的世界好枯燥,她打了个响指,吩咐道:
“天黑好睡觉,天该黑了。”
整个世界瞬间关了灯,她看到远处的幽幽萤火,信步所至,是母亲的墓碑。
菩提树的树影婆娑,16岁的高明穿着黑色的制服,站在墓碑前,握着佛珠,双手合十。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意识到,那座“蜷川家之墓”,里面不仅有母亲,还有父亲,还有她。
高明睁开眼睛,转过身来,眼神犀利得让她想要立刻逃跑。
他有着她记忆里变声期的公鸭嗓子,说什么都不重要,一开口生锈钉就笑场了。
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根本没听到他在说:
“谢谢你救了景光,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那么,你什么时候才愿意帮我救一救神罗呢?她受了很严重的伤,藏在了我找不到的地方,快要死了。我只能拜托你,可以吗?”
生锈钉流着眼泪充满恶意地冷嘲热讽:
“死心吧!她死了!你永远都不会再看到她!”
高明叹了口气,走过来抱住了她,支撑起她哭得站不稳的身体,温和而坚定地说:
“如果这是我要付出的代价,可以。只要她能活着好起来,再也不能见到她也是可以的。”
生锈钉抽噎着大骂:
“你是个胡说八道的混蛋!”
高明点头:
“是,是。”
生锈钉又骂:
“不负责任!强人所难!见异思迁!”
高明似乎对最后一个评定颇有微词,但他依然只是叹了口气,说道:
“是,是。”
哭够了,闹够了,生锈钉抹了一把眼泪,阴森森地冷笑:
“这是我的梦。梦是人类潜意识的体现,你是我幻想出来的你,并不真实存在。我不信有人在看到我这稀烂的一生后还能一点都不介意,也不觉得我还回得去、还有必要回去那个无我立锥之地的家乡。”
高明被她说得褪去了颜色,变成了泛黄的老照片。老照片里的高明用力扒着他出不来的镜头,氤氲着水汽的蓝色眼睛望着她,手按在无形的透明屏障上,提醒道:
“可是,生锈钉,你经过了多年前那场深度催眠之后,已经不会再做梦了啊。”
生锈钉一怔。
她的潜意识投影出来的高明给出了一个设问:
“所以,宁可‘以再也不能与初恋相见’为代价,请求你一定要活下来的人,到底是谁呢?”
答案不需要回答,是明摆着的。
高明的妈妈的声音在远方呼唤:
“娜奥米,娜奥米,醒来吧。”
不对,那不是高明的妈妈。她也早就去世了。
生锈钉睁开眼睛,宫野明美担忧的脸有着轻微的浮肿和熬夜之后的黑眼圈,她欣喜地说:
“娜奥米,你可算醒了!医生说要是你再不醒,就醒不过来了。”
Chapter 28
时隔许久,波本盯着屏幕上显示的生锈钉约他的讯息,满脸都是不能理解。
见面还没打招呼,或者例行公事地听她调情,或者告诉她一声Hiro已经重新和他取得了联系,她就从茶几底下掏出来一个硕大的枕头。
HolyShit的枕头!
三两下拆掉枕头,里面居然有个沉睡的一岁左右的婴儿!
“我要报警了!”
波本心神大震,掏出手机警告她。
她愉快地给他抛了个媚眼,介绍道: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乌丸莲耶。”
“乌丸莲耶是谁?”
“你所服务的组织的boss。好不容易才把他偷出来的。”
“Boss?”
“没想到吧!延续一个世纪或者更久、潜藏在日本社会的阴影里、暗中发展实力的恐怖的阴影组织,boss是个吃了返老还童药一不小心返过头了的婴儿!”
就算是波本,接受她的话中所蕴含的超巨大信息量,也需要一定时间。
Chapter 29
组织最后被驻日美军以“维和”“救援”的名义,越过日本公安接管了。
返老还童的乌丸莲耶是他们接管的重中之重。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被送去小圣詹姆斯岛抽血。
大鱼都让美国一网捞走了,有本事跑路的也都跑掉了,剩下一些小虾米,从网眼里漏出来,他们懒得追,交给日本为自己挽尊。
这个世界简直就是个巨大的地狱笑话。
Chapter 30
日菲混血的丽萨·洛伦兹是个深居简出的寡妇。
她的丈夫是美籍日人,车祸去世。他们没有孩子,狗去世得比丈夫还早。
她独自一人生活在郊区的独栋房屋里,每周去一次超市采购物资,每两周修剪一次草坪,不参加任何聚会,也不许任何人哪怕是儿童上门打扰她。
这天,有一位亚裔面孔的男性来到了她家门前,按下门铃。
没有人回应。
那位男性长着在美国不算受欢迎的文静的脸,留着少见的两撇胡须,抱着一捧花束,说着没人听得懂的外语。
这一带人迹罕至,男性犹豫片刻,唱起了一首凯尔特民谣。
可以算流行曲,随着电影《毕业生》和莎拉·布莱曼的演唱至少流行过两次的《斯卡布罗集市》。
密码正确,房子里渐渐飘来了钢琴的旋律,应和着男性的歌。
一曲终了,还是没人开门,男性站在门外,鼓起勇气大声说道:
“景光带给我的谜题我解出来的是这个地址。神罗,你说你在东方等我,这个东方也太东了啊!”
跟日本隔着一个太平洋的东方。
他听到一声清晰的大笑,从头顶传来。
仰头望去,屋顶上一位看脸完全认不出来是谁、但那双眼睛分明就是神罗的青年女性正在笑话他。
……?房间里的钢琴声是怎么回事?
他顾不上思考钢琴,有着神罗的眼神的女性张开手,开朗地笑道:
“我从树上跳下来,你总能接住。现在的你,还接得住我么?”
这句话似乎一语双关,男性目测了两人的高度差和神罗现在的体重,悲伤地发现,接住倒是能接得住,但他不能保证接住她跳下来之后还能保持手臂不骨折。
毕竟不是两个人加一起都不如一只成年阿拉斯加重的岁数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小心地将捧花放在一边,伸出手,认真地回答了她的一语双关中任何一个意思:
“无论能不能,我都会全力而为。”
尽力而为,意味着量力而行,力有不逮自然就会开摆。全力而为,意味着无论是骨折,还是付出比他能承受的极限更大的代价,他都不会撒手。
神罗看起来也在犹豫他的承受能力,没有直接往下跳,发出了第二次提问:
“你带来的是什么?”
是欧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的花束。二十年前她喜欢这些,可他没来得及送过哪怕一次。
他在心里重复了那句提到了它们的歌词,意识到她想听到的不一定是这个答案,忐忑不安地回答道:
“那是诸伏高明16岁那年,想要送给他的初恋的表白礼物。”
他得到了长久的沉默。就在他想,是不是这句话冒犯到了她的时候,第三个问题飘落下来:
“辖区的孔明也会相信死而复生的神话吗?”
这个问题景光也带到了,高明思考了很久,都没能得出完美的答案,既然被她当面问了,那就凭心意直言吧:
“我从来都不信鬼神存在,无论父母还是你,都是尽情思念,然后接受既定事实,不留遗憾地继续走下去。但是如果我早知死而复生确实存在,根本不会虚掷二十年的光阴,早就去接你回来了。神罗……我很抱歉,这些年……”
蜷川神罗跳了下来,标准的高空落地缓冲姿势,平安无事。
她的突然行险打断了高明的话。
纵然高明智计卓绝,此刻也找不到自己的舌头,百年难得一见的呆若木鸡。
神罗从草坪上绕回门前,抱着花牵着高明进屋,张嘴就是调戏:
“东方之日兮,彼姝者子,在我室兮。在我室兮,履我即兮。东方之月兮,彼姝者子,在我闼兮。在我闼兮,履我发兮。”
这是《诗经》里的一首情诗,以男性口吻讲述他有着日月般光辉人容貌的恋人,来到他的卧室,和他这样那样。
原文就不怎么含蓄,翻译成日语,转了一道语言,就更直白了。更配合高明刚才真的就是在跟着神罗的脚步走进她的房间,本来很正经的上门拜访,顿时也暧昧起来。
无论是哪里的习俗,许久不见的远客来了,作为主人也该先寒暄问候,再招待一番,宾主尽欢后各归各处,
但她可不管这一套。高明进门后,连口水都没喝上,就被她领到卧室,关上门。
多年的分别、横亘在两人中间的经历差别带来的隔阂与分歧、未阐明的未发现的未解决的冲突与问题,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至少今天,至少现在,就当他说的都是真的。
那他总得付出点什么,以解相思,不是吗?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