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披铠甲,将军夫人她英姿飒爽》 第1379章 风水宝地是钦天监正选的,倒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附近有两处村落。 说是皇陵侧,实则离皇陵有三十里远。 出殡之后,顾青影前来跟宋惜惜和沈万紫她们道别,说是要去附近村落寻个建个茅屋住下,说是为义父守陵。 沈万紫问她是否需要银钱襄助,她说不需要,把之前买的首饰变卖,她就可以成为一个小富婆。 她离开这日,刚好方十一郎也押送燕王等人回京。 她站在城门看着囚车里的燕王和淮王,心里生出了一股恨意,只是看到百姓纷纷指责,朝他们扔烂菜叶子,她也就释然了,恶有恶报,他们也有自己的报应。 至于她,往后也自由了,不再被任何人,任何事束缚。 此番一同被押送回来的还有宁州的官员以及秋蒙,让宋惜惜意外的是,竟然还看到了顾青舞。 她和大理寺少卿陈以前往交接犯人,问了方十一郎是否看见王彪,方十一郎说没有看见王彪,是封城再开之后,发现顾青舞的踪迹,便将她逮捕。 所有人都不曾问过口供,肃清帝下旨,把重犯移交大理寺,剩下的该如何处置,由京卫府直接下判令便是。 燕王,淮王,秋蒙,无相,贺双志,金修德这六人不用说,必定是重犯,可以当场移交给大理寺,由大理寺一同先关押进天牢,是否要审也凭皇上意思。 剩下的便是宁州和燕州部分官员以及顾青舞,则先行由京卫府问询,如若情节严重的,便也移送大理寺。 宋惜惜把太妃和瑞儿接回府中之后,便一头扎进审讯室里。 她先提审顾青舞,想从她口中得知王彪所犯下的所有罪行,以及他的去向。 顾青舞一路是坐囚车来京的,早没了那清高孤傲的模样,憔悴清减,发丝黏在头皮上,显得十分邋遢,连日回京暴晒,脸颊是脱皮之后的黑红。 美貌,是需要精细养着的,一旦离了银子滋养,便像快速枯萎的花,只剩下枯黄的颜色。 她对自己犯下罪行全数否认,冷冷地道:“我只是个玩物,和我那些姐妹一样,既然皇上赦免她们无罪,那我也该是无罪的。” “你接近王彪,是何人授意?”宋惜惜知晓她不会轻易承认,倒是也不着急逼她,只是不咸不淡地走流程,把该问的先问了。 顾青舞下巴微微抬起,整个人瘦得有些脱相,显得有几分刻薄,她语出讽刺,“在京城活不下去了,便自然寻别的去处,早就知晓王彪是个好女色的人,我坚信以我容色,定然能叫他抛弃京城那黄脸婆,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他逃脱之后你们是继续在一起了?”宋惜惜翻阅着师爷从方十一郎那边了解到的情况,知晓她在宁州有一处宅子,建得十分奢华,“那宅子是你们一起买的?他人呢?” 顾青舞轻蔑地道:“他那样没胆气的人,我怎会真心瞧得上?临阵脱逃这样的事情他做了出来,我也就不要他了,恰好他的下属惦记他的银子,趁夜盗走逃去,我自然也跑了,那宅子是我自己买的。” “你银钱从何而来?”宋惜惜问道。 “靠我自己赚来的。” “如何赚?” 顾青舞嘲讽地看着她,“自然是用我的姿色和身体,女子只要长得好看,就是本钱,北冥王妃长得也不错,出去卖应该也是能赚不少的。” 第1380章 “大胆!”毕铭在旁怒喝一声。 顾青舞撇撇嘴,“是啊,差点忘记王妃出身好,嫁得也好,这辈子金山银山花不完,死十八次也依旧富足,自然不需要像我这般出卖自己赚钱的。” 毕铭第一次有想打女人的冲动,但见宋大人压压手,他才忍住怒气,冷冷地哼了一声。 本是羞辱的话,宋惜惜却微笑点头,“你说得对,你千辛万苦都得不到的,我唾手可得,像你宁州那样的宅子,我想置办多少间便置办多少间。” 诛心,谁不会? 顾青舞拳头攥紧,眼底一厉,“所以我说天道不公,凭什么啊?” “你说的,凭我出身好,包括你口中说的黄脸婆,她也是贵女出身。”宋惜惜语气淡淡,却有了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顾青舞最厌恶便是这样的态度,像极了以前的大长公主,置身于云端,而自己只能卑微到泥尘里。 她怒气来袭,胸口微微起伏,“便是贵女出身又如何?还不是被夫婿嫌弃?” “王彪?她压根也没放在心上。”宋惜惜轻描淡写,“也只有你拿他当宝看。” “他在我这里也不是宝,就是个废物。”顾青舞眉眼一厉。 宋惜惜轻蔑一笑,“我所知道不是这样,你还给他生了儿子,明知道他临阵脱逃是大罪,不管不顾地跟着他逃去,像你这种口不对心的人我见多了。” “放屁!”顾青舞怒吼一声,脸色陡然涨红,但很快她又冷冷地笑了,“呵,想诈我?没错,我就是爱他不能自拔,不管不顾跟他逃去了,怎么样?” 宋惜惜耸肩,“好吧,被你识破了,但其实无所谓,问你只是例行公事,师爷自然会写一份我们需要的口供,我能交差就行。” 顾青舞倒吸一口凉气,“你们想陷害我?” 宋惜惜面容冷酷,“不是陷害,是事实,王彪贪墨军饷,是你撺掇的,临阵逃脱,也是你撺掇的,他逃去之后,你指使他身边的人偷了他的财帛,将他杀之灭口,没一宗冤枉你吧。” 顾青舞鼻翼急速扩张,怒道:“你休要胡说,什么叫我撺掇的?是他自己贪图享乐才贪墨军饷的,也是他自己贪生怕死,才思临阵逃脱的,从南疆跑掉之后,他没有按照履行承诺,分给他们一部分钱财,依旧拿他们当奴仆看待,吃食都没有一顿好的,他们自然不忿,我不过是从中协助,获些利益罢了,再说,他也没死,我们并没有把银子全部拿走,还留了一百两给他养育孩子,你们可以派人去找他,他就在雍县。” 即便她魅惑了王彪,导致王彪做了许多色令智昏的事情,她也罪不至死。 但如果凡事都说她撺掇的,甚至谋财害命,那她如何也保不住脖子上的人头。 她激愤说完,看到宋惜惜眼底一闪而过的光芒,才意识到自己上当被诱供了。 她表情裂开,恨恨地看着宋惜惜,“看来,高门贵女也一样善弄心机,那你凭什么看不起我?” 宋惜惜收起方才轻蔑的神情,恢复一贯平静,道:“我没瞧不起你,你犯了法,我来审你,仅此而已。” 顾青舞恶意未收,冷冷地道:“何必惺惺作态?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嘴脸,我看得恶心想吐,装什么仁慈?你以为把她们都送到庵堂去,便是功德无量吗?她们所受过的苦难,不是一口清茶一碗饭便可以抹去的,你省省吧,用她们来博取善名,你不会得逞的,迟早会有人识破你们的虚伪。” 宋惜惜起身,推开了椅子,本也不愿意多说,但见她瞪着眼睛十分凶狠的样子,顿了顿,便道:“她们的苦难不是我造成的,至于一口清茶一碗米饭是否能让她们觉得安稳,那该由她们来说,至于善名……我想,我并不需要。” “至于你说的苦难,人生在世怎会没有苦难?端看多与少,端看以什么方法挣脱出去,身体和容貌都是你的,你要如何利用,除生你的娘亲,无人可以说你,对了,你的娘亲,至死都在维护你。” 说完,她看了一眼顾青舞惨白的脸,带着毕铭出去了。 这边已经不需要再审问,需得抓紧派人去一趟雍县找王彪。 顾青舞如何定罪,自有律法可依,别的不说,弑母便已是死罪。 怨恨天道不公,却总爱拿被人的血来暖自己,她怎会不知道所谓的天道不公,其实许多都是人对人的伤害。 第1381章 王彪的情况,倒是让宋惜惜有些意外的,本以为他带走的必定是心腹,起码他们能藏匿个两三年。 殊不知,半道就被人截了财物,连爱妾也抛了他,不知道那一刻,他是否有后悔过那般荒唐呢? 人到中年,竟还相信什么真爱,甚至想要抛弃家中为他操持十余载的妻子,最后被人抛弃,大概也是报应。 但他的报应远远不止此。 按照顾青舞的性子,走的时候定然百般羞辱他,就像她当初羞辱梁绍一般。 顾青舞利用自己的容色,却又公平地憎恶那些贪图她美貌的男人。 其实她觉得王彪未必会留在雍县,以他逃将的身份,不能以真面目示人,也不敢在一个地方逗留太久,只能东躲西藏。 他还带着个孩子呢。 宋惜惜想,他万一走投无路的时候,会否偷溜回京? 此人虽愚蠢,也并非愚蠢透顶,知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到底是一方守将,逃走的时候大概也有办法办个假的户籍,到时候他若带着孩子改头换面回京,城门处怕是验查不出来。 想到这里,她先交代了陆臻留意带孩子的男人,再去了一趟工坊找姬淑慎,把这个可能告诉她,让她留意些。 若是能有个举报之功,对他们一家来说是极大的好事。 但也担心有人心软,做母亲的,哪怕自己的儿子闯下了弥天大祸,只要跪一跪,总是能原谅的。 姬淑慎听完王彪的情况,微微蹙了眉头。 以她对王彪的了解,他绝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在落魄无依的时候,他是不会愿意带着那个孩子走的。 尤其,他要东躲西藏,带着孩子就是个累赘,他一定会把孩子扔下。 “他未必会带孩子,所以,不能只筛查那些带孩子的人。”姬淑慎道。 宋惜惜愣了下,“你是说,他会扔下那孩子?” 不是宋惜惜觉得他会有什么父爱,只是觉得带着孩子,兴许能避开一些检查。 不过,回头想了想,他带着小妾孩子逃去,是人尽皆知的,他真有可能抛下孩子也不定。 而且这孩子的娘亲已经背弃他了,对他造成一定打击,狠狠心扔下也不是没可能。 所以她交代陆臻留意带孩子的男人不准确,得再交代交代。 “老夫人如今怎么样?可有出门?”宋惜惜问道,她不担心其他女眷会放过王彪,只担心老夫人。 姬淑慎道:“她一个月要去三次药王堂,一旬一次,都是王清如陪着的,算算日子,明日也要出去了。” 宋惜惜道:“你留心些,若是能发现他的踪迹,立刻到京卫府举报,你若举报有功,贤哥儿他们也能早些回来。” 姬淑慎本来巴不得他死在外头的,如今可真盼着他能活着回来。 她感激地道:“多谢王妃提醒,我会暗中留意的,但你莫要派人跟着母亲和清如,免得他真回京了也不敢露头。” “好。”宋惜惜应诺,笑着道:“这功劳,我给你留着,但前提是他会偷偷回京来。” “如果他走投无路,他一定会回来。”姬淑慎最了解他,他其实没多大本事,以往事事都是她来打点的,他也习惯遇到什么麻烦都回家来找她。 他一直都认为,无论他做了什么,她都会无条件原谅他,甚至很高兴他能浪子回头,然后给他擦屁股。 以前她是真会,毕竟儿子出仕,女儿出嫁,都得仰仗门楣,那些腌臜的事情只能事事遮掩。 第1382章 现在,平西伯府的天塌下来了,她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姬淑慎没把此事告知老夫人和王清如,翌日她们出门去药王堂复诊的时候,她便打扮成农妇模样,悄然跟上。 只是跟了一路,从出去到回来,也无人接近她们的驴车,中途她们驴车更无停下来过。 回到工坊之后,王清如便着手煮药。 在工坊是没有人伺候的,大家轮流做饭,王清如一开始什么都不会,连生火都学了三天,她第一顿煮的饭菜简直不能入口。 工坊里的人互助,但也互嘲,大家笑话她是个当小姐夫人的身子,可惜没有当小姐夫人的命。 一开始她很生气,很委屈,觉得自己凭什么要遭这样的磋磨,甚至觉得她们是有意针对。 结果看到嘉仪来到工坊探望的时候,亲自下厨做了一顿,虽不说色香味俱全,却也咸淡适中。 她沉默了。 嘉仪曾经是什么样的性子她是清楚的,曾经的郡主,那样不可一世,被休之后,又被接了回去,却能放下架子,亲自给这群弃妇做饭。 关键是,她会做饭。 但这也不是叫她震惊的,就连客居在此的永安郡主也能下厨做一手好菜,她彻底呆住。 自此之后,即便不是她做饭,她也会在厨房里帮人打下手,一样一样学,现在她的水平已经超过嘉仪了。 “王清如,药煮开就撤炭用慢火啊,你发什么呆?”莫兰筠刚好进厨房,便见她呆呆地看着药煲出神,连药汤都沸出来都没留意。 王清如忙把煲盖打开,却不料被沸腾起来的蒸汽烫到了手,忙地扔掉,盖子落地摔成了两块。 莫兰筠忙从水缸里舀起一盘冷水端过来,“快把手放进去浸泡着,不然要起火泡了。” 王清如双手浸入水里,微微驱散烫伤的痛楚,道了句,“谢谢莫娘子。” “你没事吧?”莫兰筠问道。 “没事,没事。”王清如摇头,但眼神依旧有些发直。 莫兰筠帮她把炉子里的柴撤走,留下一两块炭火烧着,“你母亲好些了吗?” “好多了。”王清如瞧了一眼沸出来的药,懊恼地道:“药汤还剩多少?要慢火煎半个时辰,怕是不够了吧?” 莫兰筠看着没有盖子的药煲,“够是够的,但总不能没盖子煎药吧?药气都散尽了,快去再买一个。” 王清如犹豫了下,恳求地看着她,“莫娘子,你能帮我去买吗?我不知道去哪里买。” “可以是可以的,但你自己为什么不去?”莫兰筠看了她一眼,“就在隔壁街的杂货店啊,你昨日不是去买过炖盅吗?这么快就不记得了?” 面对莫兰筠奇怪的眸光,王清如讪讪地道:“是呵,一时不记得了,我这便去买。” 莫兰筠在厨房里煮粥,最近天热,大家都没什么胃口,便煮些绿豆粥,去火祛毒,大家吃得也舒服些。 绿豆是提前泡好的,煮沸之后便要捞壳,忙活了小半个时辰,便见石锁师姐拿着药煲进来,新买的药煲要先泡水,她便径直浸到水盆里头。 “石锁姑娘,怎么是你去买?不是王清如去买吗?”莫兰筠从灶台抬起头问道。 “她说手烫伤了,叫我跑腿。”石锁师姐不在意地道,“没事,就走几步,也不远。” “哦。”莫兰筠也没在意,道:“这新锅还不能用,得泡一个晚上的水,今日那老太太的药大概是没什么作用了。” “没了个盖子,便整个没用了。”石锁师姐惋惜地说。 “没事,用来装盐巴便是。”莫兰筠道。 两人忙活了一会儿,石锁师姐便把药端出去,送给王家老太太喝。 刚进屋便见母女两人脸色都不大好看,王清如石锁师姐端药来还吓了一跳,脱口便问:“你怎么不敲门啊?这么没礼貌!” “门开着的,”石锁师姐瞧了她一眼,淡淡道:“怎地?怕我偷听你们母女说话啊?放心,便是知道你们把私房钱藏在哪里,我也不会拿的。” 说完,放下药碗转身就走。 第1383章 王清如知道石锁师姐误会了,却也不着急解释,心头正乱着。 她把门关上,端药过去道:“母亲,先喝药吧,别的事慢慢再想办法。” 老夫人摇着头,望着她,“清儿,你扪心自问,你大哥素日待你如何?” 王清如眉头微蹙,“母亲,我们没有能力帮他,我们现在还住在工坊里,您吃药的银子都是沈姑娘给的。” 老夫人道:“你错了,这些银子都是乐章给的,他虽没认我们,但这些日子没少为我们奔走。” 王清如道:“就算银子是他给的,我们也没有资格让他把银子给大哥。” “那些银子,”老夫人咬牙,说出了真相,“不是他的,当时他回来,你大嫂建议给他些补偿,转了些庄子店铺给他的。” “既然转给了他,他也一直暗中照顾我们,难不成还要他还回来?母亲,这对他来说也不公平。” 老夫人脸色惨然,“横竖,横竖我们已是对不起他了,他也恨着我们,便干脆让他恨吧,你大哥有错,他做了糊涂事,可现在他穷途末路了,难道让我眼睁睁看着他死吗?” 王清如黯然,把药放下,“母亲,不如告诉大嫂吧,她素来最有主意。” “万万不可。”老夫人顿时呵斥,“他在南疆有了休妻的念头,伤透了你大嫂的心,让你大嫂知道,她肯定会告诉宋惜惜,你可知道临阵脱逃是什么罪名吗?死罪,死罪啊,你想让你大哥死吗?” 老夫人说着,也是一阵心惊肉跳,“他现在很危险啊,一定要尽早筹钱送他离开,他要三千两而已,想办法给他,你去找乐章,便说我的病情加重,不能再住在工坊里,需要购置一所院落静养,我知道这孩子嘴上无情,心里却念着我,孝顺着我。” 王清如坐下来,好一会儿默不作声。 老夫人催促道:“你还坐在这里做什么?赶紧去啊。” 王清如抬起头,“母亲,我这辈子做过很多错事,每一次回娘家,都有人为我兜底。” “你知道就好,你大哥待你是真不错。”老夫人道。 王清如摇摇头,这一刻眼底无比清醒,“但母亲,其实每一次为我兜底的人,不是大哥,而是大嫂,大哥只是嘴上说说,方十一郎战死,我归宁的时候,大哥是埋怨过我的,也不认同接纳我回来,是大嫂说事已至此,难不成要我流落在外?既错了,以后改便是,是大嫂给了我机会,一次一次,是我不争气,不懂事。” 老夫人一怔,“那又如何?你大哥始终是接纳你的,没你大哥发话,她也做不得主啊,你这孩子,素来跟你大嫂不对付,怎么这会儿却帮她说话了?你别忘记,她也没少骂你。” “骂我,也是为我好。”王清如眼底红了,“我在天牢里也是死过一次的人,那一次生死挣扎,让我知晓了真心假意,也让我彻底想明白了,大嫂与我没有血亲关系,嘴上不管如何骂我,但真需要她为我做主的时候,是她站出来扛起的,母亲其实也可以出面,但母亲为什么要让她去?因为母亲也知道丢人,母亲怕丢人,她就不怕?” 老夫人一时滞住,随即又道:“你感恩她也是应该的,以后你有大把机会对她好,但这一次切莫让她知晓,她为了儿女前程,会不惜出卖你大哥,你大哥也是心里有数才没有去找她,你听话,去找乐章,就按照我说的去办。” 王清如还是坐着不动,有些事情她觉得不对,但她没想明白是什么。 第1384章 “你去啊。”老夫人怒了,伸手过来把药碗打翻,“你不去,我便以后也不喝药,死了算了。” 王清如的泪水瞬间冒了出来,看着自己被烫得发红的手,一时百般委屈涌上心头。 原来,被人勉强自己去做一些不愿意做的事情,是这么委屈,这么难受。 大嫂这些年,为平西伯府做了多少不愿意做的事情?又放低姿态求过多少人? 她没有去找王乐章,以前她可能会厚脸皮认为,他始终是平西伯府的血脉,家族有难,亲人有难,他帮忙是责无旁贷的。 但现在她不会这样做,她明白到一些道理,平西伯府光风霁月的时候,他不曾沾过半分荣光,如今落难,却要他出手帮助。 她做不出来。 至于是否去找大嫂说此事,她十分犹豫,再如何,她也是不希望大哥死的。 她坐在槐树下,发呆了许久。 刚好石锁师姐端着一筐丝线过来,见到她便马上拐了弯,一副不想和她碰面的样子。 王清如想起方才的误会,连忙叫住了她,“石锁姑娘,方才的事情对不住,我不是那个意思。” 石锁师姐看了她一眼,“嗯。” 说完,她便要走。 王清如想着她们这些武林的女子,性子直爽,不会有太多玩绕心思,便问道:“石锁师姐,能否和你说几句话?” 石锁师姐顿住脚步,犹豫了一下,还是回来和她一同坐在槐树下的木凳上,“什么事?” 王清如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开口,看向她抱着的丝线,问道:“买的?” “李夫人派人送过来的,我出去拿。”石锁师姐道。 “李夫人真好,一直惦记工坊。”王清如心不在焉地赞了句。 “大家都很好。”石锁师姐道。 “是啊,是啊。” “你想说什么?”石锁师姐问道,她事儿挺多的呢。 王清如勉强笑笑,“就拉拉家常,没特别要说的……噢,对了,我听说你和箩筐师姐不要工钱,留在这里帮忙,原先在永安郡主身边的时候,也没收工钱,不觉得吃亏吗?” “我们之前没保护好郡主,许下的承诺做不到,有什么脸面收工钱?” “承诺?”王清如侧头,“什么承诺。” “好好保护她的承诺啊,没有做到,就没脸收工钱。”石锁师姐不喜欢重复说一句话,耐心有限,“如果没别的事情,我就先去忙了。” “承诺很重要吗?男子才需要重诺吧?”王清如仿佛没听到她说要走,继续问道。 石锁师姐微愠,“什么男子才需要重诺?女子不是人吗?女子说出来的话是放屁的?既然说了出去,就要做到,就像是守护家国非得是男人吗?惜惜和万紫她们拼出一条命去做的又算多余的不成?” 拼出一条命去守护家国? 王清如忽然像是被雷劈了一样,怔怔不动。 她知道自己觉得哪里不对劲了。 母亲说大哥会死,她一初听了要很慌,但细细想来,难道不是因为他犯了国法,差点害得南疆失守吗? 用多少人命换回来的疆土啊,还没捂热呢,又被内外串通战火再生。 大哥身为元帅,不思抗敌,反而带着小妾一走了之,甚至还贪墨了军饷,这要害死多少人? 她忽然觉得很惭愧,身为勋爵府邸教养出来的贵女,甚至不如一个江湖女子懂得家国大义。 她的心永远都是装着自己的得失,所谓的想通了,也只是觉得大嫂是真心为她好,觉得自己之前太过糊涂,做了很多错事。 她这辈子都不曾试过为别人做一件事,哪怕一丁点,更不要说什么家国天下了。 而分明,她是从小受着百姓供养长大的,自以为是地高人一等,养养要争个第一,可没有百姓,她算什么啊? 她猛地站起来,大步往嫂嫂的房中走去,甚至没跟石锁师姐说一句。 石锁师姐站起来,说了句莫名其妙也走了。 第1385章 姬淑慎正在给女儿做衣裳,衣裳做好了的,她绣些纹样图案,如今女儿住在北冥王府,总不好吃穿用度全部都是王府出。 她脑子很乱,王妃跟她说的那些,她太认为有可能发生了。 王彪如果走投无路是会回京的。 至于他回京之后,会否立刻来找她,那就不一定。 他应该会想办法找老夫人,只有知道老夫人没能力帮他,才会找上她。 但老夫人爱子心切,一定会想尽办法,今日尾随她们一路,虽说没什么发生,但不代表明日后日不会发生。 王彪回京,无非是要银子,他是不可能长久留在京城的。 老夫人身上是没银子,但到底在京城这么多年,也有一定人脉,这边借一点,那边借一点,便等同把人家都拖下水了。 不过,她有病在身出不去,也不可能拉下脸自己去问,大抵,也会交代蓝氏和王清如去。 正自己分析着,便见王清如快步进来。 她抬起头,问道:“三姑娘,怎么了?” 王清如还没说话,泪水便滚滚落下,“嫂嫂,过去我做了很多糊涂的事情,害你受累,害你丢人,连带着也害了侄儿侄女,我如今想起真的很后悔。” 姬淑慎知道王清如变了些的,在天牢里死里逃生之后,她便没有像以前那样尖锐刻薄,虽说到了工坊也还有点小姐气性,磨到如今也是半点不剩了。 只是她会亲自来道谢以及致歉,也是没想到。 到底自己一双儿女和她有血脉联系,这辈子都注定是亲人了,她能认识到自己以往的糊涂,拉下脸说句谢谢,受了便是。 所以姬淑慎说,“都过去了,一切往前看,日子会好起来的。” 王清如流着眼泪道:“嫂嫂说这句话,真让人心安。” 旁人说,她不会信,都落得现在这个地步了,怎么还能好起来? 但嫂嫂说,她便信,觉得嫂嫂便是有这份魄力。 姬淑慎给她递了手帕,“擦一擦眼泪,这么大的人,哭什么鼻子?” 王清如接过,擦拭了眼泪,看到她正在做衣裳,这颜色瞧着娇俏,想来是给侄女做的,“之语如今住在王府,可还习惯?” “习惯的,王府上下待她极好。”姬淑慎露出感恩的笑容。 王清如怔忡了一下,想着自己还总跟宋惜惜明里暗里比较,此举可笑得很,一阵害臊,忙看着大嫂说正事,“大嫂,有件事情我要告诉你,大哥回来了,昨日我去隔壁街的杂货店,看到了他,他说要三千两银子,让我尽快为他筹集,他还叮嘱叫千万别告诉你。” 姬淑慎握住针线的手微微发抖,虽然面上不显,心里却是掀起了滔天恨意。 他能找到王清如,显然是知晓他们一家因他临阵逃脱获罪,男的流放,女眷都住在工坊,落难至此,连自己的家都没了,他还敢张口要三千两。 她到底嫁了个什么样的人渣? “母亲知道这事吗?”姬淑慎强压下心头的狂怒,问道。 “知道,母亲也说不可让你知道,叫我去找乐章拿银子。” 姬淑慎陡然一怒,“凭什么?” 王清如道:“母亲说,早被抄家之前,便把几间店铺给了他,如今叫他拿出三千两来,也是平西伯府的银子,大概是这个意思。” 姬淑慎严厉道:“属于你大哥的,早已经被朝廷查抄,给乐章的那份,是属于他自己的,没有人有资格张这个口,先不说乐章会不会拿,万一他真的拿,便是协助朝廷钦犯逃脱,是要以同罪论之,包括你我,我们会再回到天牢里过那种生不如死的日子。” 第1386章 听到天牢的日子,王清如浑身打了个寒颤,恐惧从心底滋生出来,猛地摇头,“不,我不要回去了。” 她竟不曾想到这层上,幸好告知了嫂嫂,不然答应帮他逃去,哪怕是给一两银子也是大罪啊。 姬淑慎细细问了她如何见到他的,他如今是个什么光景,身边可有带着孩子。 王清如道:“就是昨日我出去买炖盅,想给母亲炖些药膳补身子,买了炖盅出来他便走了过来,当时我还吓了一跳,以为是什么登徒子,他一开口唤了句三妹,我便听出声音来了,瞧他面容黢黑黢黑的,眉毛也剃掉,整个人瘦得厉害,若不是细细辨认,我还真不敢相信他是大哥。” 王清如回忆着昨天,又想着方才大嫂的话,还是觉得心惊肉跳,“他没有带着孩子,就他自己一个人,他说当时被人胁迫才会逃的,如今到处都发了海捕文书,他身上又没了银钱,还有个孩子要养,很是艰难,要我回去跟母亲商量给他筹三千两银子。” “筹到银子,如何给他?”姬淑慎连忙问道。 “他没说,只叫我先筹钱,他会想办法来找我的。”王清如道。 姬淑慎心里暗骂,对别人防备不重,为数不多的警惕防备,都用在自己人身上了。 她想了想,问道:“他没有眉毛?” “对,应是剃掉的,毕竟大哥眉毛粗又浓,很容易辨认,剃了眉毛,谁能想到是他?” 是的,不知道他剃掉眉毛的确实不容易找,但既知道就有了辨识,可以让王妃暗中留意。 不过,眉毛没了可以画,如果只盯着没有眉毛的人来找,也未必准确。 姬淑慎道:“你隔日便出去走走,可以去兵部找乐章,我觉得他有机会的话便会暗中跟着你,我马上让石锁去找王妃,让王妃派人加紧巡逻,逼他快些现身找你。” “好。”王清如点了头之后,又问道:“母亲那边如何应付?” 姬淑慎道:“说正在筹钱,而且乐章也答应了,正在贱卖铺子。” 王清如有些犹豫了,“为什么要骗着她?就说乐章不同意帮忙,这不就行了?” “那她会亲自去找乐章,不能让她去。”姬淑慎说。 王清如想想也是,按照母亲对大哥的偏爱,只怕真会拖着病躯去找乐章,到时候,乐章作为王家子的身份会被公开,他名下的店铺更会被查抄。 “行,我知道怎么做了。”王清如起身出去。 姬淑慎也放下东西出去找石锁,大致情况说了说,让她转告王妃,王妃就会知道怎么做的。 石锁也不多问,当即便去了。 翌日,京卫和巡防营全城严搜,说是抓捕逃掉的逆贼。 而王清如也按照姬淑慎所吩咐那样,隔日便鬼鬼祟祟出门去。 因着王彪是知道王乐章的身份,原先去信告知过他的,所以如果他真的暗中跟着王清如,就会认为王清如是为他奔走的。 宋惜惜让京卫打扮成平民,分批跟着王清如,如果发现有陌生男子接近,千万不要上前去,慎防这是王彪的试探。 宁可等到陌生男子离开,派人暗中尾随去确认身份。 果然,第三天便有人接近王清如,是个身高与王彪差不多的男子,带着一顶斗笠。 那人跟王清如说了几句话,便转身走了,毕铭派人尾随而去,发现此人并不是王彪,自然,京卫也没上前盘问,只是换着人跟了好一会儿,见他进了赌档,便跟着进去。 赌档里的人叫他陈二,打趣问他怎么又有银子来赌了,陈二说遇到个傻子,叫他去搭讪几句便给他一吊钱。 京卫担心王彪在附近,所以便装模作样进去赌了几把,赢了点银钱便走。 宋惜惜找石锁跟姬淑慎通了此事,姬淑慎等王清如回来便问她今日是否遇到了什么人。 王清如如实相告,说有个人过来跟她兜售香粉的,她说了不要,他还死缠了一会儿,弄得她都恼怒了才肯离开。 姬淑慎顿时可以确认了,“是你大哥指使过来的试探的,他看有没有人跟着你,担心你出卖他。” 出卖两个字,听得王清如心头好一阵难受,但想到那个暗无天日的牢狱,她又觉得大哥是罪有应得的。 第1387章 全城严查,还真把王彪给逼出来了。 但王彪找的不是王清如,而是姬淑慎。 姬淑慎今日是去王府给女儿送衣裳的,顺带为工坊的姐妹买些东西,便从西巷回工坊。 王彪出现的时候,她首先感觉到的竟然是愕然。 不是不能告诉她吗?怎么还亲自找过来了? “娘子,是为夫。”那人带着斗笠,遮盖了面容,但声音是错不了。 这声音,使得姬淑慎在片刻错愕之后,滔天恨意便狂涌而来,她咬着牙关忍住这恨意,飞快瞧了一眼巷子,这里空无一人。 她有些懊悔自己的大意,也是想着他既然找了王清如,就不会来找她。 越少人知道他的出现,就越安全。 看来全城搜捕,还是把他给逼急了。 “你说什么?”姬淑慎咬着后槽牙,声音不免有些颤抖。 但在王彪听来,她是在激动。 斗笠帽往上移,露出一张黢黑瘦脱相的面容,眉毛确实是剃掉了,整个人显得无比的滑稽。 “淑慎,是我。”他眼底生出光芒来,也警惕地四处瞧了瞧,发现确实无人这才放心说:“我为着你们潜回京城来了,知道你们现在没事,我也就放心了。” 姬淑慎身子僵硬,看着他假装出来的关切,只觉得无比恶心,“到处都在通缉你,你还敢回京?” “我确认过你们没事,我就会走的。”王彪上前一步,压着声音道:“往后的日子我怕也是要东躲西藏了,淑慎,我往日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如今也知道错了,我们夫妻多年,我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 姬淑慎眼眶红了,委屈,不甘,愤怒,各种情绪交织,落在王彪的眼中,却误以为她是感动激动。 他靠近一步,急声道:“快些帮我筹集三千两,我要尽快离开京城,等我安顿好了,会接你们过去的。” 他想抓住姬淑慎的手,但姬淑慎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他抓落空,心头微微一慌,又连忙道:“娘子,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你原谅我这一回。” 姬淑慎看着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你当真知道错了?” “我发誓,我以后都只对你一人好,不会再纳妾伤你的心。”王彪当即举手便要发誓。 “我再信你这一回,如果你再让我失望,我永远都不会再帮你。”姬淑慎道。 王彪面容大喜,“娘子,我答应你,等我安顿好之后,一定会来接你和孩子的。” “三千两我现在没有,”姬淑慎拭了拭眼角的湿润,“你得给我些时日去借钱,你如今住在哪里?我筹好钱如何给你?” “我住在……”他犹豫着。 他不想说出自己的住处,但现在情况危急,不像找三妹那样可以等,他必须要尽快离开京城的。 姬淑慎当即冷下脸,“不能告诉我?好啊,王彪,你是不是还和那个小狐狸精住在一起?你是打算拿了银子跟那小狐狸精双宿双栖对吧?行,你的事我不管,你自己想办法。” 说完,她扭身便要走。 王彪急得一把拉住她,顾不得那么许多了,道:“我就在宝华寺里挂单,你筹到钱之后便去宝华寺找一个叫了然的师父。” 他说着,摘下了头上的斗笠,露出一颗大光头。 姬淑慎瞳孔一缩,竟然是冒充和尚,怪不得能在京城藏匿这么久。 京卫很少去佛门清净地打扰的。 也没想过王彪竟然会落发为僧,选择用和尚的身份来掩饰,有这豁出去的劲和脑子,南疆一战怎么就打不了? 第1388章 她收敛神色,道:“你快些走吧,我筹到钱自会去找你,你这段日子别在城里乱逛,免得被京卫盘查。” 王彪听她语气还是关怀的,心里不由得宽慰许多,女人啊,对外不管多精明,对着自己的夫婿,总归还是欠缺些脑子的。 毕竟,天下间哪个女子不想得到丈夫的爱? “你要尽快,最好是三天之内。” 姬淑慎故作为难,“我们如今什么光景,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如何能在三天筹措得三千两?” 王彪道:“咱们语姐儿不是入了北冥王府吗?我知道你有办法的,我等你消息,三天,我找你的事别告诉任何人,包括母亲和三妹。” 说完,他把斗笠往脸上一遮,转身便跑了。 姬淑慎眸色变冷,迅速追出去,但见外头也没有京卫巡逻,也没敢喊,免得打草惊蛇,更担心赶狗入穷巷,他会挟持百姓逃去,无辜伤人性命,一旦被他逃去再要找便难了。 她快步回了工坊,找到石锁,把她拖到一旁去,道:“石锁姑娘,你快去找王妃,便说王彪藏匿在宝华寺,他化名了然。” “好,我马上去。”石锁闻言,转身便走。 "慢!"姬淑慎又唤住他,想了一下,“让王妃先别大张旗鼓地去,找几个人探一探,我担心他是试探我。” 虽然现在搜捕得严,他没有办法了,但在抓捕他这事还得一再小心,这是她能抓住的唯一机会,只要检举有功,王妃再帮他们在皇上跟前请个功,二叔和贤哥儿他们就能随北冥王他们回朝了。 “行,我知道怎么说了。”石锁大步而去。 姬淑慎回了屋,坐在椅子上,心情许久都不能平复,任由恨意怒意翻涌,折磨着她。 他竟然还敢来找她! 他竟然真敢来找她! 笃定她一定会顾念夫妻之情,会竭尽全力去帮他护他。 这些年努力维持的体面,隐忍不发,在他看来大概就是爱他极深,他才会这般肆无忌惮地来糟践她。 “大嫂!”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是王清如的声音。 姬淑慎稳住情绪,起身去开门。 王清如一脸灼色,“你去哪里了?怎么才回来?大哥找我了。” 姬淑慎猛地看她,“什么时候?” “就是今日我出去给母亲抓药的时候,他拦下我了,问我筹得如何了。” “你怎么说?” “我没敢说筹不到,只说筹一千两,他让我先交给他,我说没带在身上,还哄他说过两天便能把剩余的拿到手,到时候一并给他。” “他说他住在哪里吗?” “没说,只叫我不能告诉你。” 姬淑慎冷冷地道:“他也找我了,让我给他筹三千两。” 王清如一怔,“他去找你了?但他叫我不能告诉你啊。” 姬淑慎咬得后槽牙都出血了,“他让你去筹三千两,让我去筹三千两,我们真帮他筹的话,他到手便是六千两,好狠,我们都落得这般田地了,还想让我们欠下六千两。” 狡猾,但不高明,不知道落难之后,原先有嫌隙的人反而会团结起来。 王清如跺跺脚,恨声道:“大哥这是存心让我们活不下去啊。” 姬淑慎道:“怕什么?我们又没真的要帮他借。” 王清如眼眶发红,“我们一家老小在京城寄人篱下,母亲也病着,他肯定也都知道,怎能这样狠心?” “别说这些废话了,他但凡念我们半分,也干不出那些事。”姬淑慎道。 王清如坐在椅子上,心里悲戚,“哪怕不顾我们死活,也得顾着母亲和他的儿女啊。” 姬淑慎沉默,求神拜佛,希望王妃能抓到他。 第1389章 宋惜惜带着沈万紫亲自前往探查,她们打扮成寻常香客,抵达宝华寺之后,先行烧香拜佛,再找住持亮明身份,打听那位叫了然师父的事。 住持当即叫来知客师,因为各地和尚来宝华寺挂单的事情,都是知客师安排的。 宝华寺香火鼎盛,是京城三大寺庙之一,每年想来宝华寺挂单听经的人很多,但是能入住却是少之又少。 知客师对这位了然师父有比较深刻的印象,他修为不高,本来不可在宝华寺挂单的,但他前几年一直在南疆超度亡魂,有这份慈悲心肠便已经是功德无量,才会破格将他收下。 知客师说:“这几日他也是日日出外,京中发生过战乱,死伤人数许多,他早出晚归超度,也着实辛苦了。” 知客师对了然十分赞赏,他说僧人乃是出家之人,本不入世,像了然这样能到南疆战乱之地去的,少之又少。 知客师说,是真正做到了出家人的慈悲为怀。 宋惜惜听着知客师滔滔不绝,也有礼貌地没打断,等他说完,便叫知客师请他来,让知客师转告他,有香客知道他曾在南疆超度亡魂,十分敬服,想捐钱为他另外建庙,地方随便他来选,每年也会有经费给他。 知客师是不知道宋惜惜和沈万紫的身份,见两人穿着虽然简单朴素,可气度不凡,想来是勋爵门第的夫人小姐,想要行善积德。 他当即念了句阿弥陀佛便出去找王彪了。 王彪现在其实就是惊弓之鸟,听得有人专门来找他,首先是惊慌,可听到要帮他建庙,每年还有经费,这不试等同养着他吗? 他曾经是平西伯,知道高门贵户家有不少会给寺庙捐钱,以求家族气运昌盛不衰。 建庙倒是没听过,毕竟,这没有三几万两银子办不成的。 利益,强大的利益战胜了恐惧,而且他相信没有人猜到他会假扮和尚,也笃定姬淑慎不会出卖他。 宋惜惜攻心,是成功的。 王彪太需要银子了,强大的利益使得他愿意冒险一试,最重要的是,来找他的只是夫人。 不过,他还是会小心谨慎,告诉知客师自己先去沐浴净身,再出去会客,让香客稍等一会儿。 打发了知客师之后,他换了身衣裳出去,在寺庙附近转了个圈,发现没有疑似衙役官差的人,这才回屋换回僧袍出去会客厅。 他自然也是见过宋惜惜的,而且印象还算深刻。 他对好看的女子,总是记得特别清楚。 如今第一眼见到宋惜惜时,眼前顿时一亮,随即,心魂俱裂,转身便要跑。 宋惜惜已经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他的肩膀往后一拖,把他掼在了地上,沈万紫随即一脚踏上他的胸口,冷冷地道:“王彪,还想跑吗?” 王彪脸色煞白。 这一变故使得知客师也懵了,直到听沈万紫喊出王彪的名字,他也没想起来王彪是谁,下意识出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去问住持大师,他会告诉你的。”宋惜惜抽出牛筋索,把王彪双手反绑,因他还穿着僧袍,带出去定然会引起香客对宝华寺的猜测,所以沈万紫上前把他的僧袍撕了。 知客师没敢阻拦,还急忙出去吩咐人开路,最好是从小路离开,免得为佛门地招惹了是非。 第1390章 王彪是重犯,本该直接移送大理寺,但宋惜惜先行将他扣押在京卫府,让京卫府先审讯,再由她来禀报御前,记姬淑慎举报功劳,她再求求情,希望王锵和贤哥儿能早些回来。 而且,顾青舞还关押在京卫府,这两人若是见见面,应是能知道更多的事情,例如沈家那位旁支到底牵涉多深。 两人是关押在同一处,隔着一扇栅栏,对视的第一眼,两人脸色同时大变。 王彪一路被带回来,心里还在咒骂姬淑慎出卖他,如今见到顾青舞,姬淑慎被他抛诸脑后,咬碎了牙吼出一句,“贱人,你也有今日啊,真是恶人有恶报,大快人心啊。” 顾青舞瞳孔微缩,随即是满脸嘲讽,“我是贱人,你又是什么好东西?我恶有恶报,你不也一样深陷囹圄?” “都是你这贱人害我。”王彪扑过去,想要从栅栏空隙里把顾青舞抓住。 顾青舞退后两步,看着他张牙舞爪的样子,冷冷讥讽,“窝囊废!” “你还有脸说?都是贱人你害的。”王彪狂怒至面容扭曲,“若不是你跟逆贼勾结,哄我离开南疆,我如今还是南疆元帅,怎会落得如斯田地?” 顾青舞冷冷地道:“是我哄骗你,还是你贪生怕死,你心里有数,你早就知道我接近你是有所图谋的,只是你以为,我为你怀孕生子,便可捆绑我于身边,不是天下女子都和你家里的黄脸婆一样,视子女如命,亲情,本就是天下间最可笑的东西,你竟想妄图用这可笑的玩意来绑我?你真可笑!” “是我离开你的时候说得不够清楚吗?你一个没本事,没才能,武功平庸,仗着自己侯爵出身才混得上元帅之位的中年窝囊废,我眼瞎都瞧不上你,早该认清楚不过是交易一场,偏还假模假样说动了真心,真心假意都分不清楚,你还有什么用?废物,等着杀头吧。” 王彪像是要吃人般捶打着铁栏,吼道:“贱人,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你有本事杀我吗?你连杀人都不敢吧?懦夫。” “我不敢?那敢说我不敢?你想不想知道你儿子怎么死的?他是被我扭断了脖子,哭都哭不出来,就这么绝了气。” “随便。”顾青舞一脸的不在意,让本来想通过这事刺激她的王彪彻底破防,像一条负伤的狗狂吠不止。 宋惜惜等人在外,听着这对颠公颠婆的对话,然后她吩咐师爷,“记录下来,便说王彪与顾青舞一起的时候,便要抛妻弃子,休书都写了的,回头找一份休书进去给他摁个手印吧。” 这些都是要在御前禀报的。 休书与和离不一样,正常情况下,和离书会更好,但现在他们的情况不一样,休书更能彰显出王彪的凉薄,更能让百姓同情姬淑慎。 之前便在外头有过这样的舆论,如今王彪落网,再有一份正儿八经的口供,便等同是官方确定的了。 只是可怜了那孩子,何其无辜啊?投错了生,有了这样凉薄无情自私的父母。 宋惜惜真是心疼姬淑慎和她的孩子们,王彪可以这样对待他与顾青舞的孩子,大概也不会关心姬淑慎和妾室们生的孩子。 第1391章 宋惜惜进宫禀报,除了呈上口供之外,还慨叹了姬淑慎的不幸,言语间更没掩饰对姬淑慎的赞赏。 她自己的人生过得这么糟糕,却还有慈悲心肠,持续不间断地施粥赠药,便是如今自己一大家子都住在工坊里了,也没有收回原先给出去施粥的银子。 而且,她大义灭亲,为天下人之表率,这般胸襟,怕是许多男子都望尘莫及。 肃清帝太需要这样的榜样教化百姓,当即下了一道旨意赞赏姬淑慎,赐了百两黄金和一所宅子。 至于被流放的王家男儿,等南疆打胜仗之后,也可以随着北冥王回朝。 这必死的局面,被姬淑慎生生打了绝地翻盘,如今谁还敢小瞧了女子? 至于王彪,不需要审,直接下旨行腰斩之刑,顾青舞与逆贼勾结,煽动撺掇,导致严重的后果,也同罪论之。 肃清帝有些后悔当初对顾家女网开一面,如果不是把她们定为受害人,顾青舞早就被收监关押,也不至于能到南疆去祸乱。 剩下在庵堂的那些人,也不知道是否安分,若还藏着一两个包藏祸心之人,便是叫人不能安枕的隐患。 肃清帝并未明说,但吩咐了戚贵两句,让他得空去庵堂里走走,实则就是多监视。 戚贵一去,宋惜惜便知道皇上动什么心思了,但他当初金口已开,只要顾青兰她们没有过分之举,也不会招来什么灾祸。 纵是如此,宋惜惜也派人多叮嘱几句,免得顾青舞行刑的时候,她们念及姐妹情谊,做出些过激举动。 倒是工坊那边老夫人知道王彪落网,且被判腰斩之刑,指着王清如和姬淑慎痛骂,然后捶地大哭。 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要出卖兄长,一个要出卖夫婿。 她闹得天翻地覆,狠狠打了姬淑慎和王清如几个耳光,让她们去想办法把王彪救出来。 姬淑慎本来还跪在地上求着她息怒,爱惜自己身体,见她闹得越发凶,便立刻起身去厨房取来一把菜刀扔在地上,自己拉着一众庶女及二房蓝氏的女儿跪下来,“母亲要救他,那就先把我们全部都杀了,回头贤哥儿,语姐儿他们也会自尽追我们而去,横竖但凡我们求情一句,皇上便要同罪论之的,便一家人死在一起吧。” 老夫人踉跄后退,悲愤道:“不,皇上不会这么狠心,是你们狠心,出卖了他。” 姬淑慎拿起菜刀使劲往她手里塞,“是我们狠心,那母亲为他报仇吧,我们一家都不活了,全部下去陪他。” 老夫人的手碰到冰冷的刀柄,吓得浑身一激灵,泪流满面,“那就没有办法了吗?” 王清如也跪着大哭,“母亲,没有办法的,大哥犯了大罪啊,皇上若不斩他,难消心头之恨,皇上没有迁怒我们,让我们连坐同罪,已经是网开一面,您要是再闹,传到了皇上耳中去,我们一家老小,就没一个能活的了。” 老夫人哭着道:“那也不该是你们出卖他,被自己的娘子和妹妹出卖,他得有多伤心啊?啊,你们太残忍了。” “哟,你们被他出卖就不伤心吗?”恰好今日嘉仪来到工坊,她在门外看了好一会儿了,实在忍不住进来冷冷地道:“他带着小妾临阵脱逃的时候,想过你们没有?要不是有人护着你们,今日你们的尸骨已在乱葬岗了。” 第1392章 她把身子往前再走两步,直直走到老夫人的面前,“我说你这老太婆莫要太自私,你儿媳妇如今还愿意孝顺你,照顾你,你就烧高香偷偷乐着吧,王彪对不起她,也不管你的死活,生生死死这一个个的劫难,是她姬氏千辛万苦陪着你们一大家子熬过来的,你如今这样指责她,就没想过她也会寒心,也会伤心?你不过是欺负她,和你那狼心狗肺的儿子一样,都欺负她罢了。”一番话,说得姬淑慎泪水大滴大滴落下,她的委屈,人人都瞧得见,老夫人也瞧得见,端看她在意不在意了。老夫人跌坐在凳子上,怔怔了好一会儿,才嚎啕大哭起来。老夫人哭完之后,也没说什么了,只执拗地坚持要去给他儿送断头饭。她眼睛肿得厉害,鼻音很重,声音也几乎嘶哑,“我知道朝廷是准许家人在行刑之前见一面的,我没别的要求了,就这一个,我一定要见他,给他吃饱,让他不至于当个饿死鬼。”她从眼缝里看着姬淑慎,眼泪又掉下来,“你也是有儿女的人,应该理解当母亲的,在所有人眼里他是大奸大恶之徒,但在我眼里,他永远都是那个小小软软的娃娃,没有变过的。”姬淑慎沉默半晌,“母亲知道行刑之前的最后一面是怎么见的吗?是在刑场上,您确定要去看着他被腰斩?”老夫人整个人颤抖着,“你去求北冥王妃,我去大牢里见他。”嘉仪扑哧一声,“说得多稀松平常啊?求宋惜惜,宋惜惜就该答应啊?”姬淑慎道:“求不了,这事王妃说了也不算,是皇上要斩他的,甚至监斩的人也不是王妃。”老夫人从牙缝里迸出一句话,“刑场……我也去,我不能让他饿着肚子走。”王清如说:“母亲,饿不着的,行刑之前大牢会给他准备丰盛的饭菜,还有酒。”“不一样。”老夫人执拗地道。姬淑慎便没说什么了,莫兰筠拉着嘉仪就往外走去,让她们一家人自己商量着吧,别继续这样闹就行。行刑那日,天清气爽。立秋已过,穿街过巷的风也带了秋的威凛。文帝朝至今,便不曾有过腰斩的犯人,所以如今腰斩两人,引得满城百姓争相去看。有些人不知道腰斩与杀头的区别,自有人会解释。腰斩是将犯人拦腰砍断,人不会立刻死去,双目能视,脑子也有意识,能看到自己的身子被分成两段,也能感知剧烈的痛楚。这对犯人而言,是极为痛苦和恐惧的。姬淑慎与王清如搀扶着老夫人也在混在百姓里,耳边全部都是这种议论。有些议论甚至是带着兴奋的。贪墨军饷,临阵脱逃,这不仅仅是国中硕鼠,还差点断送了将士们浴血奋战收回来的疆土,简直罪大恶极。宋惜惜今日带着京卫维持秩序,监斩的是大理寺少卿陈以,犯人还没押上来,刑台四周已经拉了绳索,禁止百姓近距离看。安排好之后,宋惜惜也看见老夫人和姬淑慎她们了。姬淑慎上前去,道:“宋大人,我家婆母说想给犯人送饭,话别,可以吗?”宋惜惜瞧了一眼站都站不稳的老夫人,道:“允许的,但老人家受得住吗?”老夫人深深吸了口气,朝宋惜惜噗通跪下,哭着道:“王妃,他知道错了,王妃替他求求情吧,求求王妃了。”宋惜惜蹙眉,转身便走了。在这么多义愤填膺的老百姓面前为王彪求情,还跪下了,多招眼啊,非得上赶着招人嫌吗?看到宋惜惜不搭理离开,老夫人都哭不出眼泪来了,被儿媳和女儿搀扶着起来,歪歪斜斜地靠在她们的身边,气都几乎喘不上来了。人群中一阵轰动,姬淑慎抬眸看去,只见大理寺的人运送着王彪和顾青舞的囚车到了。老夫人一看到王彪这模样,顿时心如刀绞,痛得全身都使不上力气,只喃喃地喊了句,“我儿啊……”她们挤在了前排,宋惜惜过去跟陈以说了两句,陈以朝人群中看了一眼,然后微微点头。宋惜惜叫毕铭去跟姬淑慎传句话,说等犯人被押送上刑台之后,可以上来看最后一面,也可以准许喂食。但是,希望她们跟随上刑台去,免得老夫人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皇上如今给姬淑慎赐了宅子,虽然他们之后也买得起,但皇上赐的便是不一样,日后贤哥儿,语姐儿都不至于受人白眼,被人瞧不起。王彪被押送上刑台的时候,吓得几乎晕死过去,屁滚尿流,浑身臭不当。顾青舞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她之前觉得自己也不怕死了,在牢里什么都想通了,自己选择的路,那就坦然承受后果。可做了再多的心理准备,到了这一刻,看着刽子手搁在肩膀上发着森寒的大刀,她还是吓得魂不附体。 第1393章 京卫护送老夫人和姬淑慎王清如三人上刑台上,老夫人双腿发软,全身使不出一点力气,眼泪止不住地掉,彻底模糊了眼睛,什么都看不清楚了。“你糊涂啊!”老夫人发出一声悲鸣,朝着王彪的脸就一巴掌打过去,“你丢尽了你祖父,你父亲的脸面,九泉之下,你有何面目去见他们?”她的巴掌没有力气,便是用尽全身的力气,王彪也不觉得痛。他整个人都处于巨大的慌乱中,看到母亲,他仿佛是于大海之中见到了浮木,嘴里哭喊着,“母亲救我,母亲救我啊……”老夫人哭得几乎虚脱,“你犯下弥天大罪,我如何能救你?皇上有心抬举你,你怎可辜负皇恩?”“母亲,我知道错了,儿子知道错了,求您救救儿子。”王彪痛哭流涕。姬淑慎听着老夫人的话,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一路来的时候,便与她分析过,她说的每一句话,都会传到皇上耳中,皇上听得顺耳,流放南疆的二郎有望尽早回来。若皇上听得不顺耳,或者是听得堵心,那么他们可能就永远没有回京的一日了。老夫人悲痛归悲痛,也知道如何衡量。她有条不紊地摆下食盒里的饭菜,还有一壶酒,在旁道了句,“你我虽夫妻缘尽,但母亲和孩子我会照顾好,你且放心去。”王彪抬起头看着姬淑慎,眼底闪过怨恨,“你还敢来?是卖夫求荣的贱人,不配与我夫妻相称。”姬淑慎看着他,眸光平静,“是的,我们已不是夫妻,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阴间路,我走我的阳关道。”“贱人!”王彪怒吼,所有的恐惧此刻都化作了愤怒。这叫贱人声音很大,百姓也听到,纷纷骂王彪负心薄幸,也同情姬淑慎,为他生儿育女,为他操持家事,侍奉公婆,却落得如斯下场。姬淑慎退到一边去,不再说话。老夫人稳住心神,怒斥他辜负皇上,刻薄妻儿。骂的声音越大,她的眼泪就掉得越凶。一旁的顾青舞没看他们,眸光开始在百姓里寻找,她快要死了,没有人来送她一程吗?看到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她眼底的失望越来越浓,当真是一个人都没来?她忽然泪流满面,假如当初她没有弑母,没有离开京城,而是和她们一起去了庵堂,她的人生会是什么样的?她在曾经无法选择的时候,想着一旦自己的命运由自己做主,她一定会过得比任何人都好。可当她可以自己做主的时候,为什么下场会这么凄惨?行刑的时辰是午时三刻。午时刚到,便又由囚车过来,是大理寺的司狱谢如龄押送着宁郡王,燕王,淮王,秋蒙,无相等人过来观刑。肃清帝未处置他们,因为涉案的地方官员不少,要全部把他们一网打尽。谢听严现在依旧是把罪名往晖王身上推,审讯过几次,他拒不认罪,哪怕秋蒙与无相他们都指认了他,也依旧不改口。即便用刑,他也依旧嘴硬,口口声声愿意为父顶罪,满嘴仁孝。今日肃清帝下旨拉他们过来观刑,就是要撕碎他脸上的虚伪。谢听严在秋蒙也落网之后,已经知道自己不可能有翻身的机会。等着他的,只有死路一条。死,他不怕了,只不愿意背负乱臣贼子的骂名。但今日被拉到刑场,看到刽子手肩膀上的大刀,他莫名就是一阵心慌腿软,恐惧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第1394章 他忽然意识到,死不单单是一个字,一个结局。死亡是有过程的,这个过程才使人毛骨悚然。午时三刻,刑台清场,老夫人哭得昏了过去,是王清如背着她下去的。姬淑慎则提着食盒站在了人群中前列,她望着王彪,心里说不出的复杂与悲哀。不是为了王彪,而是为她有这样的丈夫,孩子们有这样的父亲。午时三刻,长长的砧板被抬了上来,砧板是铁木铸造,十分坚固,这是整个商国唯一一张施行腰斩的刑板。这砧板已经尘封许久。文帝爷当初认为腰斩刑法过于残酷,所以便是罪大恶极者,也没用腰斩。只是,这刑却不曾废除,就是为了震慑谋逆者。腰斩的残酷,在于人被斩为两节之后,上身依旧可以爬行,挣扎,蜿蜒出一条血路。腰斩本也不让百姓观看,但通敌叛国,祸乱国政,谋朝篡位,乃是逆天大罪,有多少人曾与谋逆者来往过,他不知道,有些也查不出来。干脆,便用这样的方式震慑那些曾经心怀不轨之人。王彪的衣裳被剥除,两个人将他摁在了砧板上,死死钳住肩膀,不许动弹分毫。王彪直接吓得两眼一翻,昏死过去。刽子手举起大刀的那一瞬间,许多人还是迅速转了头。唯有宁郡王,燕王等人被迫目视前方,他们在囚车里,脖子锁住,无法转头。他们只能闭上眼睛,瑟瑟发抖。燕王承受能力竟是最差的,在大刀举起的那一刻,他吓得忙闭上眼睛,嘴里发出一声尖叫。这么多人里,唯有秋蒙是睁开双眼看着的,他一双眸子仿似古井般深幽,大刀落下的那一刻,神情没有一点变化。从王彪到顾青舞,他都没有移开过视线,耳边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抽气声,他也仿佛听不到,看着爬行的王彪和顾青舞,直到他们不动,他才像是意犹未尽般收回眸子。王清如早就带着老夫人离开,而姬淑慎则等到行刑完毕,还没离去。她最终还是没有看他行刑,一直闭着眼睛,等到耳边传来百姓讨论的声音说死透了,不动了,这才睁开眼睛。尸首无需示众,所以需要家人来收尸,不然便扔到乱葬岗去。姬淑慎已经买了一张草席,让刽子手帮忙卷起来,然后雇人将他掩埋在山中,不至于曝尸荒野。没有立碑,只堆起了一个小小的坟包。姬淑慎说他不配立碑的,本也无所谓他被扔到乱葬岗去,但听说先人骸骨无土掩埋,影响儿孙,所以才为他敛葬,且若不葬了他,老太太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至于顾青舞的尸身,她看见顾青兰去收拾了。晚上,宋惜惜派人过来请她到王府陪王之语用膳,顺便开解开解她。王之语知道父亲被腰斩的事,她从书院回来就一直心情低落,不吃饭,也不说话。姬淑慎本也打算去王府看女儿的,但她知道自己纵得了一纸休书,可人家依旧将她当做王家妇,今日王彪才被腰斩,担心于先生觉得她晦气,因而不敢前往。如今王妃派人来请,她当即换了衣裳便去。王之语在母亲怀里哭了一场,那到底是她的父亲,她恼恨他,却也做不到无动于衷。等她哭完,姬淑慎帮她梳发,跟她讲道理,“他行刑之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所以他坦然赴死谢罪,我去送他的,他让我告诉你们,做人立身要正,切莫心存邪念,千万不可因利益而埋没了自己的良心,要勇敢,坚毅,无惧艰困,遇事不逃避,勇于面对。”王之语掉着眼泪,鼻音重重地道:“娘,这是您跟女儿说的话,不是他说的。”姬淑慎在铜镜里看着女儿红肿的眼睛,轻声道:“是娘说的,你要把娘说的话记在心上,以他为教训,遇到什么事情要知道逃避是解决不了的,你勇敢地面对,解决,然后大步迈过去。”王之语重重地点头,“女儿知道,女儿不会让娘亲失望的。”姬淑慎慈爱地抱着,眼底一片濡湿,“好孩子。” 第1395章 宋惜惜在书房里写了封信,交给于先生,让于先生派人送往南疆给谢如墨。南疆的情况她知道,维克多囤兵不攻也不退,僵持着。但大家都知道,维克多只是在拖延,他请旨上南疆战场,是立下军令状的,结果谢听严没成功,自然就无法分给他城池回去交差立功。他就这么草率班师回国,只怕项上人头也是保不住的。所以,他试图与草原结交,想给自己觅一条退路或者出路。可草原本来就厌烦战争,草原夹在中间,艰难求存,必须要保持中立,两边都不偏帮,这才能求得安稳。如果真的要选一边,肯定会选商国。自然,能不选就不选。维克多强弩之末,之前师弟送回的塘报里说,他打算追着维克多打,打到他们怕为止。不狠狠地打怕他们,他们总是野心不熄。她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儿,想起方才在家书里写了句想他的话,脸颊便一阵发烫。“惜惜!”沈万紫在外头敲门。“进来。”宋惜惜连忙双手搓了一下脸,端正坐姿,看着门被推开。沈万紫带着姬淑慎进来,道:“姬娘子说要来跟你道谢。”姬淑慎上前行礼,眼眶还残留了微红,“王妃,这些日子承蒙关照,我实是无以为报……”宋惜惜笑着打断她的话,不愿气氛变得沉重,“以身相许便罢了,我不好。”姬淑慎一愣,见她眉目促狭,也随即笑了。沈万紫没陪她们一起坐,说是要去望京楼,万宗门的人和沈家的人如今都还没离开,沈万紫如今晚上都跑去望京楼住。宋惜惜问了老夫人的情况,姬淑慎眸色黯然,“从刑场回去,便是一直哭,谁都劝不住。”“你呢?你心里难受吗?还是恨他?”宋惜惜问道。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宋惜惜知道她心里堆积了许多情绪,需要找个宣泄口。姬淑慎一听她这样问,下意识地坐直,开始穿上铠甲武装自己,脸上是波澜不惊的平静。可片刻之后,她想起了方才跟女儿说的话,她决定直面自己心底的情绪,吐出一个字斩钉截铁的字,“恨!”恨意,甚至在她眼底翻涌。“都说人死恩怨消,可我耳边总会想起被打入天牢的时候,孩子们惊慌失措的哭声,那时候我们全家都置身于被杀头的危险中,生死全在皇上一念之间,这些都是他造成的。”“虽然我们从天牢里出来了,可我们活着出来不是他的功劳,但凡,他在得知我们入狱之后,选择回京投案伏法,我都不会这么恨他,王妃可能无法明白身处天牢,生死难料的恐惧,更无法感受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押着前往流放之地,是有多悲愤痛心……他甚至到死的那一刻,还在埋怨我,我庆幸他到死都不知错,否则我肯定会少恨他几分,我不愿。”姬淑慎说着,泪水像断线的珠子不断滑落,她真的太需要放肆地哭一场了。宋惜惜起身送上手帕,轻声道:“好在,一切都过去了,以后都会好的。”姬淑慎接过手帕,以手帕捂脸,恣意地哭了一场。 第1396章 第二天一早,宋惜惜刚回到京卫府,就被淮王妃堵在了门口。宋惜惜许久不曾见过她,应该说,她也许久足不出户。这一次淮王被抓回京师,他的儿子没有被抓,穆丛规的军队还在继续搜捕,估计肯定是要被抓回来的。淮王妃担心自己的儿子也遭连坐,要被判处腰斩之刑,急忙便先来找宋惜惜求助。其实早在淮王被押送回京的时候,她便已经去找过澜儿,让澜儿向宋惜惜求情。但澜儿没答应她,甚至从没在宋惜惜面前提起过,宋惜惜知晓,还是石锁师姐告知的。“惜惜!”淮王妃快步迎上去,一张脸焦灼不安,“姨母有事找你,我们找个地方说说话可好?”宋惜惜道:“我有差事在身,不得空。”淮王妃赶紧展开双手拦着,哀求地看着她,“就说几句话,你救救你表哥,他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都是被他父亲带坏的,你一定要救他啊。”宋惜惜望着她发红的眸子,想起外祖父回京的时候,被拘在了府中,她却连一次都没去探望过,唯恐惹祸上身。说不出她是天性凉薄,还是自私懦弱,但不管什么原因,宋惜惜并不想搭理。她绕过淮王妃的阻拦,大步进去,吩咐京卫驱赶。身后,传来淮王妃哭泣的声音,“惜惜,你就当真这么无情?你小时候,姨母待你这样的好,你都忘了吗?”见宋惜惜不回头,她陡然大声道:“宋惜惜,你母亲最疼我,你见死不救,她会埋怨你的。”宋惜惜站定身子,回头看着淮王妃,眼底透着湛人凉意,冷冷道:“原来你还记得我母亲待你好啊?那你可记得外祖父如何宠你的?”淮王妃顿时语塞,“我……”宋惜惜转身进去,没再搭理她。淮王妃连续来了两日,便没有再来,在京城她也没有好好经营人脉,便有经营,如今淮王是逆贼,谁敢与她往来。加上淮王的亲王的身份迟早是要被废黜的,她这王妃头衔,也仅剩一根丝吊着,随时会掉下来。她其实还可以求助娘家,淮王保不住,但萧家若掌着成凌关,求皇上对淮王世子网开一面,总还是能做到的。但是,淮王妃忽然知道礼义廉耻了,自己曾经对父亲不孝,不敢去信求到他老人家跟前。她就这么放弃了。开始变卖府里的产业,收拾金钱细软,想着找机会离开京城。只如今朝廷派人盯着淮王府,产业是无法变卖的,倒是金银细软随便她收拾,前提是她能离开京城。只是,还没等她谋划好如何离开京城,大理寺便派人把她抓走了,皇上旨意也随即下来,废黜亲王封号,玉牒除名,抄家。澜儿因早早被赶出家门,所以并未受到牵连,她也知道如今求皇上跟前求情,毫无用处不说,自己也会栽进去,到时候,也只会给表姐添麻烦的,所以她什么都没有做。关押淮王妃之后,齐帝师趁夜来到了大理寺,说是要见秋蒙一面,而且,他要求的是单独见秋蒙。陈以不敢擅自做主,齐家到底是外戚,齐尚书更被弹劾过,皇上对他们一家颇为不满,也有些忌惮。齐帝师见他为难,便说可以请北冥王妃作陪,如此便不算单独会面。陈以派人去通知宋惜惜,宋惜惜知晓迟早会有这一天的,趁着官服没换,便策马前往大理寺。 第1397章 齐帝师和秋蒙是在大理寺的审讯屋见面,两人对向坐着,中间隔着一张陈旧的桌子,宋惜惜则坐在了录事的桌子后面,与他们隔得不远,便是再如何轻声说话,她都是能听得清楚的。呼吸声,心跳声,偶尔或有的几不可闻的叹息。却没有对话。甚至两人都没有过几次视线交汇,像两个强行坐在一起的陌生人,疏离,淡漠。宋惜惜觉得可能是因为她在这里,但她不可能出去,只能是陪着一起尴尬。良久,齐帝师才问出一句,“为什么?”他是真的疑惑,不解,仿佛眼前人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人,无论怎么看,都无法将他们重合在一起。秋蒙双手交握,摇头,“何必探究?成王败寇。”“凡事不有个因由?”齐帝师问,声音沙哑。秋蒙想了想,“横竖这辈子最想做的,我都做不了,先帝不说了吗?我是个狂悖的人,我想,我那些想法算不得真的狂悖,便做些真正狂悖的事情吧,那么,其他的都不值一提了。”齐帝师眸光锁紧他,“这一次你们逆乱,死伤成千上万的人,血腥的味道至今未曾散去,我不信这是你会做出来的事,你什么时候把人命看得这样贱了?”秋蒙抿唇,没有说话,整个人看着是麻木的。“秋蒙,你不是那样的人,你有什么苦衷?”齐帝师道。“我就是这样的人,”秋蒙语气略带了讽刺,“你所了解的那个我,只是你为我塑造的假象,你盲目相信我就是如你所想的那般。”齐帝师看着他良久,苦涩地道:“我们三个曾是那样好的朋友。”秋蒙似听到了笑话,真笑出了声,“你拿皇帝当朋友啊?看来这些年你的日子过得很顺,是啊,妻贤子孝,儿孙满堂,你这辈子没什么遗憾了。”齐帝师嘴唇翕动,“秋蒙,我们都这年岁了,还说这些有什么意义?”秋蒙冷下脸,“你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家族,夏虫不可语冰,没什么好说的,你走吧。”“但无论如何,也不能祸乱苍生啊。”齐帝师脸色惨白惨白的,似乎他在秋蒙面前,总是弱了一重。秋蒙却没搭理他,而是看着宋惜惜,“北冥王妃,你以身入朝,开工坊,女学,显然是意识到这世道对女子压迫过甚,若是女子当真活路都没了,你会否揭竿而起,为女子讨一条活路?”宋惜惜迎上秋蒙的视线,微微怔了怔。这问话看似是要说服齐帝师,实则也给她挖了个陷阱。见她不做声,秋蒙语气的讽刺更甚了,“本来我还有些欣赏你,你懂得抗争,证明并非愚昧之人,但现在看来你的抗争只不过是赚取名声罢了,真虚伪啊。”齐帝师知晓他用心,微愠,“你为难她做什么?和她没有关系。”秋蒙挑衅地看着宋惜惜,“惺惺作态的嘴脸最是丑恶,自己不会说话吗?问你句话也要人护着,你这指挥使是怎么当的?连自己回话的勇气都没有?是哑巴吗?吃着你父兄和夫婿的军功,你倒是威风啊。”“秋蒙,休得太过分了!”齐帝师也生气,猛地站起来,“我念着昔日情谊来看看你,不是叫你刁难旁人的。”宋惜惜请齐帝师坐下,然后看着秋蒙道:“其实我没有必要回答你任何问题,不过,既然你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不说两句当真是显得我心虚了。” 第1398章 秋蒙眼底浮起精光,“好,不妨听些道貌岸然的话。”肃清帝生性多疑,素来便忌惮北冥王府,今日问她是否会为女子揭竿而起,尽管她说不会,肃清帝也不得不留了心眼。宋惜惜怎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从他问出的时候,便已经知道是个陷阱。只是宋惜惜还没说,秋蒙冷笑着添了句,“你可以先溜须拍马,吹捧一下肃清帝吧,说他治策之下,如何厚待女子,只要你良心过得去,尽管吹捧。”宋惜惜真是气笑了,直视他讽刺挑衅的眸光,道:“你不要假设,那根本不是同一回事。你觉得世人愚昧闭塞,无法理解你的喜好,便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想获得世人认同,这是你个人问题,你甚至无法代表和你一样的人,你也不是在为他们谋福祉,你是在给他们招怨惹恨,让世人在不理解他们的同时,更增添了厌恶,排斥,他们如果知道,只会痛斥你。”秋蒙脸色瞬间煞白,片刻却狞笑着,“你还是没有回答,如果女子被压迫得活不下去了,你会不会和我做同样的事。”宋惜惜道:“如果代表着假设,这不是事实,我也不需要考虑。”“说到底,你还是不敢回答。”秋蒙冷笑。宋惜惜道:"活不下去,和不被大多数人理解,你归纳为一谈,岂不可笑?"她看着秋蒙阴冷的眸子,“世人大多数都不理解你,你依旧风风光光活几十年,生活无忧,自由自在,你为什么非要大张旗鼓地得到所有人认可,理解,甚至是推崇,你才满意?”“你可以直面自己的内心,坚定自己的选择,只要你有足够的勇气,自信,你不需要理会和在意别人的眼光,偏你把问题上升到为同类人抗争的伟大层面,实质归根究底,也不过是爱而不得生了怨恨罢了。”顿了顿,宋惜惜继续说,“我们将这类人称为怨女或者怨男。”无视秋蒙的瞳孔地震,宋惜惜问齐帝师,“您还有什么话要说吗?”齐帝师深深地看了宋惜惜一眼,心头说不出的复杂,她说到核心了。说到底,也不过是一场爱而不得的怨恨罢了。“我们走吧!”齐帝师起身,身形佝偻。秋蒙猛地看向他们,想说点什么,脑子里却回荡着宋惜惜方才的话,他最终翕动了嘴唇,什么都没说,整个人也像是被抽干了精神气,萎靡惨白地坐在椅子上,目光也渐渐变得呆滞。宋惜惜和齐帝师走了出去,身后传来秋蒙似笑似哭的声音,齐帝师微微顿了顿,唇色也苍白得要紧。“他问你的话,是在给你挖陷阱……他卑劣。”齐帝师到底说了句话,声音里透着无尽失望。宋惜惜点头,“我知道,但这样的问题我不必回答。”齐帝师说:“你很聪明,知道如何击中他的痛处,唉,其实人活一辈子,哪里能事事都顺着自己的心?稍有不如人意的,便如此极端,害人害己啊。”宋惜惜在他上马车之前,忽然问道:“您原先让我们去找秋蒙,是不是已经知道他在做什么?”齐帝师没有回答,落下了帘子,催促车夫起行。宋惜惜目送马车离去,她会这样问,实在是觉得以齐帝师的能力,不可能找不到秋蒙。只是,这也不必深究了。涉嫌谋逆的犯人,一个个被送入京城,连带着淮王世子在内,也在秋寒之日抵达了京师。一家人除澜儿之外,也算是用这种方式在天牢里团圆了。 第1399章 人齐了,大清算终于开始。 经过大理寺与京卫刑部配合调查,以燕王宁郡王为首的谋逆属实。 罪名是肯定属实的,等这么久是要逐一罗列他们所有的罪名,以昭告天下。 燕王一家,除谢如龄提供线索有功之外,其他人全部进了天牢。 谢如龄也从皇家玉牒上除名,他依旧在大理寺任司狱一职,只是,这十年之内怕是也没有晋升的可能。 陈以让他暂时停职,等处置之后在回来。 陈以好心,也叮嘱他如果还想着要这份差事,就不要接近天牢,好好在家中静养反省。 陈以觉得他笨是笨了点儿,但胜在老实听教,且如今渐渐地也不像当初那般没主见了,凡事也懂得动脑筋想想,所以陈以还是愿意关照他的。 陈以也跟宋惜惜说过谢如龄,宋惜惜说他从小养成了怯懦的性子,遇事不敢反抗,好在当初是养在了嫡母身边,嫡母教养得好,这才没坏了本性。 宋惜惜让陈以不要特别关照他,他留在京城,过得普普通通,皇上才会放心。 陈以明白这个道理,如今谢如龄能被摘出去,也是靠着原先提供燕王私兵的线索。 但等事情过去之后,皇上想起他来,心里总会觉得膈应。 皇上让没革他的职,是要留他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他一旦存了离开京城的心思,那他是没可能活着离开的。 早朝上,肃清帝宣布了宁郡王和燕王等人的罪名,几个人的罪名加起来共有过百条,谋朝篡位,私制龙袍,培养私兵,私藏武器遁甲,煽动百姓,造谣朝廷,贪墨税银,养山贼作乱,抢掠百姓…… 这些罪名,从大到特大,桩桩件件,皆是罪大恶极。 谋朝篡位这些,百姓未必会在意,但是他们养山贼抢掠百姓,便与百姓相关,这才会引得百姓纷纷声讨,恨不得杀之后快。 引起了民愤,百姓恨不得将他们千刀万剐。 宁郡王和燕王两人腰斩示众,秋蒙,无相,贺双志,金修德涉案官员一律斩首。 涉案的逆王与官员家眷,男的黥面流放,至死不得回京,女眷充入浣衣局,此生为奴。 涉案的官员有很多,刑场上脑袋一茬一茬地落地,而每一次都会带宁郡王燕王等人去观刑,让他们亲眼看着自己的心腹一个死去。 也让那些参与谋逆的官员临死前好好看清楚,他们是信了什么人的蛊惑,才落得几乎满门覆灭的下场。 宁郡王和秋蒙就算心理再强大,也经不住这样的折磨。 他们一起谋事的日日夜夜,那些意气风发的面孔,充满希望的眸子,如今全部都化作了怨恨,投向他们,几乎恨不得在他们身上灼出几个洞来。 到宁郡王等几个主谋行刑的那日,先是将他们游街示众,让百姓声讨一番。 这一日,整个京城主要的几条街道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凡囚车经过的地方,必定留下一片狼藉。 百姓是舍不得扔鸡蛋的,扔的都是烂菜叶,泥巴,粪便,总之是什么解恨就来什么。 在他们行刑之前,关于各地贼匪作乱,残害百姓的事情便引起了广泛的讨论,他们手段之狠辣,人神共愤。 秋蒙,也不再是面容毫无波澜,他的平静终于是有了裂缝。 他本以为,任何人的谩骂折辱都不可伤得了他半分,他的心也麻木了。 第1400章 但百姓扔过来的泥巴粪便落在他的头上脸上时,他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往脑袋上涌,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原来,这就是万人唾弃啊,这才是真正的万人唾弃。 游街示众的时候,宁郡王整个人都崩溃疯癫,破口大骂百姓愚昧无知,被朝廷蒙蔽,错把昏君当做贤君,他谢听严才会成为真正的明君。 他嘶哑的声音淹没在百姓的咒骂当中,大家喊着让他去死,说腰斩都是便宜他了,该将他千刀万剐,凌迟处死,才算是恶有恶报。 燕王全程一言不发,但他心里充斥着不甘,充斥着对谢听严的恨意,他认为如果不是谢听严策反了他的人,他是可以成功的。 谢听严就是一条毒蛇,隐匿在暗处,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便伸头出来咬一口,这一口还是致命的。 因为谢听严,他现在不仅仅是乱臣贼子,还是一个愚蠢的乱臣贼子,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拱手让人,还要被他策反的人捆了送出去给朝廷兵马。 来日史书记载,他的名声除了惹人憎骂之外,还会被人耻笑。 他这辈子苦心经营,一为权势,二为名声,全部都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被押上行刑台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在颤抖,不可自拟地颤抖,最后一眼望向这个世间,到处都是仇恨与嘲讽的眼光,他忽然嚎啕大哭。 忙活这半辈子,到底为了什么?为了所谓大业,他没有一件事情是随心所欲的。 他不敢放纵情爱,娶妻纳妾皆为了利用,遇到过可心的姑娘,曾想放肆那么一回,却因此遭了无相和下属的背叛,他其实什么都没有得到过。 泪眼模糊中,他在人群中看到了沈万紫,一身紫衣,瑰丽之姿,英气十足,她和宋惜惜身上的气息是相似的,但她比宋惜惜开朗活泼,恣意快活。 可惜,她投过来的眼神,却是厌恶憎恨的。 鲜血染红了刑台,那半截身子还能发出凄惨的叫声,拖着挪动攀爬留下了一条条扭曲的血带。 深秋天寒,竟下了雨,雨水渐大,冲刷着刑台上的血迹,宛如一条小溪,往刑台下渗流。 一场秋雨一场寒,这天是真的冷起来了。 围城一战,有乱兵逃窜潜入百姓家,抢掠杀人,造成了无辜的伤害。 现在看到逆贼伏诛,看到他们临行刑之前的痛苦,很大程度上能缓解百姓心头的痛与恨。 逆贼的尸首被掉在了刑场上的架子示众,雨水冲刷下来,还能看到淡淡血迹。 围观的人渐渐散去了,也昭告着逆贼作乱一事拉下帷幕。 宋惜惜望着刑台上被吊起来的谢听严,他面目已经无法辨认,他被腰斩的时候,出了一点意外,刽子手用了十八刀,才把他砍断。 痛楚使得他疯狂抓地,抓自己的脸,抓到血肉模糊。 在谢听严的罪名里,没有一项是与宋家灭门案子有关的,只字不提。 因为,宋家灭门一案必须是西京人做的,原先用此案来与西京谈判了。 事实上,也确实是西京探子下手,不是宋家,就是萧家。 纵如此,她对谢听严还是恨之入骨,看到他尸首分离,也无法消弭这种恨意。 沈万紫撑伞站在她的身边,轻声道:“放心,死亡不是他最终的结局,他会被打下十八层地狱,受地狱之火日夜焚烧。” 宋惜惜伸手擦了脸,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只觉得嗓子里被堵了一团什么东西,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想说,不管谢听严下场有多惨,被他害死的人全部都回不来了。 她站了好久,直到任阳云踏雨而来,将她拥抱入怀,沉沉叹息了句,“疯丫,回家吧,以后不必这么乖了。” 宋惜惜伏在师父怀里,放声痛哭。 她曾经是梅山的疯丫头,但在梅山有多疯,回家之后便有多乖。 第1401章 任阳云留在京师有一段日子了,往日潜心研究神火器不得空来,如今空闲下来,便借口说放不下京城的生意,想多留些时日。 实则,他放心不下的是宋惜惜。 当初研究神火器,还特意派人前往北唐取经拿方子,也是因为南疆,因为宋怀安,最后,是因为谢如墨和宋惜惜。 做师父的,知道他们有自己的路要走,他不可能阻止,只能是竭尽所能去帮助他们,做他们的后盾。 任阳云总说自己不会当师父,但门下弟子个个出色,品性也极好。 没有人需要他操心,唯独一个小徒弟宋惜惜。 她爱疯贪玩,却能把一身武功练得出神入化,可见天赋极高。 每天看到她脸上恣意明媚的笑容,任阳云也会打心里高兴。 后来,她被迫迅速成长,成熟,心里那根弦时刻绷紧,她没有放松过。 便再也鲜少见到她脸上有真挚明媚的笑容了,他真心疼啊,可惜那些伤口只能让时光去遮掩,旁人能做的有限。 谢如墨能给她幸福,让她开心,可始终缺失的那一块,是谁都弥补不了的。 任阳云喝了一宿的酒,睡到午后,便入宫去面圣。 当年鼎盛的任家,如今就剩下他一人,而他只有弟子,没有儿女,自然也不会有子孙。 当年的任王爷任秉义也曾手握重兵,被弹劾功高震主,期间或许还有些恩恩怨怨,肃清帝也不清楚。 撇开一切,任家对谢家王朝有不可忽视的功劳,史书记载也定有任秉义浓墨重彩的一笔。 肃清帝以极高礼仪对待任阳云,一则是因任王爷的功劳;二则也是任阳云改造六眼铳,包括那运来却还没用上的红衣大炮,都将是商国的利器。 任阳云在御书房里逗留了小半个时辰,由吴大伴亲自送出宫门的。 他没有领受什么封赏,只是说了当年任家旧事,君臣之间不该产生的误会,全因不信任起。 旁人说这个话,肃清帝未必当回事,甚至还会有些恼怒。 但他对任家的感情始终是复杂的,再加上这一次乾坤大定,任阳云和宋惜惜功劳不小,因此这话他是听进去了的,至少现在是听进去。 任阳云离宫策马回去时,脸上的阴霾不散。 他没有太乐观。 肃清帝表现得相信他,相信宋惜惜,唯独对谢如墨避而不谈。 南疆战况几乎都能定了,所以他现在想起来谢如墨当初无旨离京的事,心中总归会觉得不舒服。 而且经此一战,也证明谢如墨不管有没有兵符在手,南疆军的兵权始终是在他的手里。 未来两三年,或许还可相安无事,再过几年怕就难说了。 离宫之后,他没有回望京楼,去了王府没找到宋惜惜,便去京卫府,她果然在。 本以为她昨日哭了一场,会让情绪放纵放纵,殊不知她睡醒就又恢复了如常,该办差依旧办差。 师徒二人相对坐着,他们之间很少这样严肃对话。 “等南疆战事之后,墨儿回来,你们就辞官回梅山。”任阳云道。 宋惜惜声音还有微微的沙哑,“皇上说了什么?” 她知道师父今日进宫去了,师父不喜欢京城,更不喜欢皇宫,进宫定是为着她和师弟的事情。 “他没说什么。”任阳云望着她,严肃道:“但他不信墨儿,打心底里忌惮,始终是会有行动的,离开,还能是兄弟,是君臣,留下,最终会走向敌对。” 第1402章 宋惜惜心里其实也明白,师弟这一次无旨接管南疆军,已经触了逆鳞。 尤其师弟在南疆再立战功,声望比原先更上一层,对皇上而言,是直接威胁到他的地位了。 任阳云道:“如果你们不想离开京城,可以辞官当个闲散王爷,只是谨记不能生子,要生,就一定要离开京城。” 宋惜惜沉默片刻,她是有些不甘心,因为女子入朝为官,她是第一人,就这么放弃了,以后还会有吗? 可师父的担忧,恰好也是她的担忧。 肃清帝也传召沈家主入宫觐见了。 沈家主也是做好了准备,虽然这一次他率领护卫和镖局平乱,但沈家旁支与宁郡王勾结,纵然皇上对外说功过相抵,却也不是轻易就能抹过去的。 肃清帝待他的态度倒是温和,甚至还赞了一句沈家主忠君爱国,有乃父之风。 前任家主对朝廷十分慷慨,有战事时捐了不少银子。 沈家主明白,当即以南疆和成凌关都在打仗为由,沈家愿意略尽绵薄之情,捐出二十万两银子,为将士添置冬衣改善伙食之用。 肃清帝显得很满意,笑着道:“好,有沈家主的三十万两银子捐助,相信我边关将士定能抵御外敌,尽早结束战事。” 沈家主当即从善如流,“皇上圣明仁德,上苍定会庇佑我商国千秋万代。” 肃清帝笑了,留他说了一会儿话,便让他退下。 三十万两买个合家平安,也买个教训,值得的。 皇商,虽非人人都做得,但也不是非他沈家不可的。 跟朝廷做生意,其实利润很少,但有皇商的名号,他别的生意便如猪笼入水。 他回去跟沈万紫说:“你若是留在京城,不得再像以前那般肆意了,我沈家枝叶繁茂,少不了有些枯枝败叶,为父回去也得好好修剪一番,经此一事,要知道收敛锋芒,低调行事,也不可炫富张扬,往后你的吃穿用度为父会适当削减。” 沈万紫也不在乎,自己本就有小金库,吃住也在王府,四时衣裳简单就好,金银首饰也鲜少穿戴。 她说:“爹爹放心,女儿懂事了,就是三十万两对我们沈家来说,是否伤筋动骨?” “还好。”沈家主道,望着女儿,真觉得她整个都成熟稳重了许多,比沈家许多儿郎都沉稳,心下不禁欣慰,也慨叹,本想着这个小女儿便娇娇养着的,她喜欢习武,便资助个帮派,让她在帮派里当个大小姐。 等到了年岁,寻个家世门楣低些的,纵她作威作福一辈子,如此便好。 万万没想到,她跟着上了战场,立功归来,又跟着北冥王妃办差,他在京城的这段日子,已经听很多人提起过沈家姑娘沈万紫,都是赞赏有加的。 老父亲怎不欣慰?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说不准以后她还能扛起沈家呢。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沈家主与赤焰掌门等一众人离京而去。 在宋惜惜的坚持下,任阳云也带着万宗门的弟子回梅山了。 任阳云本来想多留些日子的,哪里想到被徒弟嫌弃,只得直骂她没良心,又叮嘱沈青禾与王乐章好好照顾宋惜惜。 师父走了之后,王乐章戳着她脑瓜,“你这个没良心的,师父想留在这里陪你久一些,你怎么就把他给撵走了?他一直都很担心你。” 宋惜惜脸上还有不舍的神色,听五师兄这样说,她怅然叹气,“师父不喜欢京城,自由惯了的,如若让他为我留在京城久住,才是不孝呢。” 在京城,师父就没怎么笑过。 而且,师父在身边,她总是有所依赖,办事也不若原先利索,有事没事也想往师父跟前凑。 第1403章 方十一郎和颜如玉的婚事一拖再拖,终于挑了个良辰吉日办了。 婚事没有大张旗鼓,但太傅嫁孙女,该有的体面是有的。 太后带头,后妃也纷纷为下了赏赐,给颜如玉添置嫁妆。 雅君女学的学生也发动起来,给颜如玉送了很多自己做的新婚礼物。 女学如今多半都是普通百姓家里的学生,没什么值钱的,但自己亲手绣和亲手做的,总归心意最重。 颜如玉的嫁衣,是早早就叫工坊的莫娘子做,这件嫁衣还曾在工坊的绣品店展示过,惹得许多待嫁女儿心动不已,梦想着自己穿上这样漂亮的嫁衣,嫁给自己心仪的儿郎。 莫娘子本来就名声在外,如今太傅孙女都穿上她做的嫁衣,谁还会因她那点遭遇而觉得晦气? 一时,工坊绣品店的门槛都被踏平了,有做嫁衣喜服的,也有做便服的。 大喜当日,宋惜惜带着沈万紫他们前往方家吃喜酒。 方家兄弟多,加上方十一郎自己是武将,自然便有些爱热闹的说是要闹新房。 大家想看娇羞的新娘子,殊不知,却见新娘子大方从容地站出来,说闹新房自然是好的,但得先赋诗,便以结秦晋之好为题,赋诗一首,过关了能得红封,不过关的,便在新房的院子里舞剑耍拳。 于是乎,方十一郎和颜如玉坐在廊前,看了一套又一套的拳法,欣赏了一轮又一轮的剑法,红封倒是没给出去多少的。 宾客闹新房变成了新人闹宾客,也是头一遭了。 反而是在太傅府里,贺太傅嫁孙女的宾客,多半是文官,太傅说今日这么高兴,就让文官们舞剑耍拳,助助兴。 这可难倒大家了,纷纷使出浑身解数,有作画的,有写书法的,有写诗的,太傅含笑收下一众官员的墨宝,合不拢嘴。 方府热闹非凡,推杯换盏,欢喜的笑声在府邸上空飘荡。 宋惜惜和沈万紫趁着方十一郎他们招呼宾客,便到新房去贺新娘子。 颜如玉今日特别的明艳漂亮,她素来是含蓄的,但今日的开心流露在脸上,藏都藏不住。 而且她特意支开沈万紫,留下宋惜惜,娇羞地要请教些问题。 宋惜惜听了她要请教的,瞪大眼睛,“这……你出嫁之前,没人跟你说这些吗?” “说了。”颜如玉脸颊红得要紧,“嬷嬷教过的。” “那不就行了?”宋惜惜笑着道,“这种事情水到渠成,没什么的。” 颜如玉手掌轻蜷,脸颊滚烫得厉害,“但嬷嬷说,新婚之夜对女子总是不美好的,会很痛,我想问是否真的很痛?若痛起来岂不失态,让他看了笑话?可有什么法子?啊,我太失礼了。” 宋惜惜笑着看她,明白她是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现给喜欢的人,“这种事情,痛便说痛,他自然懂得怜香惜玉的。” “若痛得面容狰狞,岂不吓着人?”她睫毛轻扬,又迅速敛下。 宋惜惜失笑,“不会吧?” “嬷嬷说会的。”颜如玉巴巴地看着她,“王妃,您那会儿不疼吗?” 宋惜惜想起洞房花烛夜,心底莫名地一阵躁动,身体发热。 其实,她很多时候想起师弟,都会想他们床笫之事,然后特别想和他亲近。 身体还是很诚实的。 “王妃?是不是我唐突了?”颜如玉见她失神,自知失礼,忙致歉,“对不起,我太不知分寸了,怎可探听这些?” 宋惜惜收敛心下荡漾,笑着说:“痛的,前几次总是痛些的,但能忍受,之后便是说不出的美好了。” 第1404章 听她这样说,颜如玉紧绷的身子渐渐放松些,脸颊粉若三月桃花,“谢谢王妃,我会努力做个完美的娘子。” 宋惜惜握住她的手,真诚地道:“其实,你只需要做自己就好,夫妻过日子,好的坏的对方都能看见,也必须学着接受,没有人是绝对完美的,你会要求他绝对完美吗?” 颜如玉摇头,“不会。” “那你也不用苛求自己,凡事都不必。”宋惜惜道。 颜如玉微微怔了怔,凡事,都不必苛求完美吗? 从热闹的喜宴回到王府,宋惜惜忽然觉得梅花院十分冷清,想起师弟,师弟却远在南疆,虽没细数他们分开的日子,但她觉得十分漫长。 想像原先那样出门去望京楼找师父,才想起师父已经回梅山了。 心头不禁有些失落。 她又想起今晚的颜如玉,原来女子成亲的时候,心里头是这样欢喜,这样期待,这样娇羞,幸福感都洋溢出来了。 她两次成亲,都过于平静。 宝珠给她卸妆后,要给她备水沐浴,宋惜惜摇头,拉着她坐下,道:“宝珠,原先我跟你便提过,你的婚事该要议了,你可有意中人?” 宝珠看了她一眼,道:“姑娘去吃喜酒还吃上瘾了?非得着急再吃一顿?” 宋惜惜失笑,“我是这么贪吃的?为你好呢,再留下去,可就成老姑娘了,你该不是被万紫影响了,打算以后都不嫁人?” 宝珠摇头,“才不是,奴婢会嫁人的,嫁了人之后,也要留在姑娘身边。” 宋惜惜刮了她鼻尖一下,“哪里有嫁人了,不在夫家过日子,而是留在娘家的?” 一句娘家,让宝珠眼眶陡然一红,声音也不禁颤抖起来,“姑娘,奴婢除了你,便没有亲人了,如何也是要留在你身边的,回头若有合适的家丁小厮护卫,别的不拘,人品要好,对王府要忠心,奴婢便嫁了。” 说完,泪珠已经滚下。 宋惜惜伸手拭去,轻声道:“不,最重要的是你要喜欢,今日我看到如玉的欢喜和幸福,才知道成亲最大的意义是嫁给了自己所喜欢的人,当然,人品也是很重要的。” 宝珠执拗地道:“反正,就是要能留在姑娘身边。” 她没有亲人了,没有家了,姑娘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宋惜惜笑着道:“好,总之是会留在京城的。” “是留在姑娘的身边。”宝珠再一次强调。 宋惜惜轻轻推开她,“沐浴去。” 南疆帅府。 谢如墨收到了娘子的家书,读了好几遍,嘴角的笑容怎么都压不下去。 惜惜说想他,还隆重地写了下来,说想他呢。 方天许他们在外头等了好一会儿,便有些着急了,再敲了一次门,“元帅,末将能进来了吗?” 谢如墨把家书折好,调整脸上的笑容,让自己看起来严肃些,“进来。” 今日传召他们来议事,是因为维克多一直按兵不动,不退不攻,这样僵持下去终究不是办法。 所以,他们已经跟草原部落的狼主联系,有意结交。 本来草原是不愿意跟任何一方结交,但是,维克多囤兵在外,粮草不多,总是做些偷偷摸摸的小动作,偷了草原不少的羊,使得狼主少布十分生气。 生气是另外一回事,更多的是担忧。 他们了解到维克多的处境,他兵败回国定是要遭清算,他只有孤掷一注,如果攻不下西蒙,就必定会霸占草原。 原先维克多只是派人来谈,如今面子都不要了,直接偷羊杀牛,这就不能再忍。 他们要做选择了。 恰好这个时候北冥王派使者前来,少布一口应诺,可以坐下来慢慢谈,而且他们也愿意入城谈。 愿意入城谈,意味着他们的诚意很充足,毕竟他们也知晓如今南疆的将帅不能随便出城,维克多现在的手段很卑劣。 谢如墨传方天许他们来,便是为着两方和谈一事。 “他们既愿意入城来,按照南疆的风俗,便是我们的客人了,”谢如墨望着他们道:“招待一事便由方将军着手安排,备下好酒好菜。” 方天许拱手,“是,末将定会好好安排的。” 齐麟道:“元帅,你觉得我们和草原能否结盟,让草原也出兵?” 谢如墨摇头,眼神坚毅,“不必,只要草原借地,我们便可一路追着维克多打,必须取维克多首级,他只要还剩一口气,便会死拖不退。” 大家也认同,沙国早就军心散涣,无心恋战,是维克多死活不退,他死了,沙国将士自然就做鸟兽散。 第1405章 少布入城只带了十余人,个个剽悍魁梧,腰间系着弯刀,瞧着凶神恶煞的样子。 但坐下来吃酒吃肉的时候,他们黝黑的面容却绽放出特别灿烂的笑容。 狼主少布五十多岁,和他们一样,皮肤都是黝黑发亮的,眼睛炯炯有神。 他是特别有智慧且心思缜密的人,或者说,他始终警惕,不敢将信任完全交托给北冥王。 他只有一个要求,便是只合作这一次,击退沙国人之后,他们要迅速撤出草原,没有允许,不得再踏足草原的核心区域。 谢如墨答应,当即签订协议。 签订协议之后,他们便不再逗留,马上离开。 草原部落对商国没有多少好感的,这里连年战火,多多少少总会波及到他们。 但是,草原有许多部落,并不团结,所以也无法跟商国或者沙国作对。 方天许护送他们出城之后,当即回帅府商议,如何打这一场追击战。 草原部落借地,他们可纵深追击。 但追击战与守城战不一样,后勤,粮草,弓箭兵器全部都要跟上,军医伤药担架等缺一不可,这是大部队出去,还要应对冬日严寒,风险挺大,但收效也大,起码这十年八年,沙国再不敢来犯。 众将商议了一晚,制定基本策略之后,便下达军令,自然,也给皇上发了急报,急报如同往常一样,夹着给宋惜惜的家书。 将在外,夫妻之间在御前也没有秘密了,能少些麻烦。 朝廷收到急报,有些朝臣认为谢如墨此举太过贪功冒进,眼看便到了严酷天气,贸然带大部队去追击,且还要防着草原趁机攻打西蒙,他们奏请肃清帝下旨,让北冥王带兵退回西蒙,只要死守西蒙,沙国人就没有办法。 但也有人认为,这样守下去,士兵不能耕作劳种,作战军需耗费,连军眷都要朝廷养着。 如果任由维克多来拖,不知道会拖多久,而且他未必会回国,带着一群士兵没有吃穿,就一定会到处打秋风,偶尔刺挠一下,杀些边城百姓,烧杀抢掠,实在恶心,百姓也会终日惶恐,得不到真正的和平。 朝堂上,两方争论不休,各抒己见,肃清帝都没怎么发话。 一直到支持谢如墨的官员占了上风,他才缓缓开口,道:“朕相信北冥王的判断与作战能力,南疆要真正和平,就不能和他这样无了期地耗下去,朕认同北冥王速战速决的决策。” 皇上都这样说了,加上反对的官员确实也辩驳不过支持的人,便一同跪下呼皇上英明。 穆丞相是明白皇上的,一则他确实完全相信北冥王的作战能力;二则,他也不可能让北冥王在南疆长久领兵。 宋惜惜不理会朝廷之争,她和穆丞相一样,知道皇上会同意他的作战计划,她现在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看他写的家书。 家书一样是被拆开过的,虽重新上了封漆,但细心看,一眼就就看出痕迹来。 她也不理会,横竖家书里写的都是寻常问候,顶多附上一句思念你。 但就这一句思念,足以慰藉她的思念了。 但当她这一次拆开信,看了开头两句,便瞪大了眼睛。 她猛地捂在胸口,先骂了一句,“臭不要脸的人,才会偷看人家夫妻信件。” 一阵心跳,再加一阵羞怒,她重新开头看。 “吾妻惜惜,南疆入冬了,被窝里没有你,总觉透骨寒冷,特别怀念在京时拥你入怀闻着你秀发芳香安寝,我想那是世上最大的幸福,其实一直忘记告诉你,娶你那日,我便自觉自己是世上最幸运的男儿……” 第1406章 接下来的,没有最露骨,只有更露骨,毫无顾忌地诉说他对她的感情。 宋惜惜反复辨认字迹,确实是他的,但他知道这封信一定会被皇上先行看过,怎还写得这样叫人心跳加速? 有别的什么含义吗? 抑或是……她去信的一句想他,引发的翻天倒海效应? 宫里御书房,地龙还没烧,冷意丝丝入侵。 奏章早就已经批完,肃清帝却迟迟没翻牌子,只是盯着眼前的暗淡的灯火失神。 他看了谢如墨写给宋惜惜的家书,信中道不尽的思念,诉不完的衷肠,仿佛他们才刚刚新婚燕尔,那般的蜜里调油,难舍难分。 他不是第一次看他们的信,纵然往日也有些想念,却不若这般‘放肆轻狂’。 这些话,说出口都觉得尴尬,写下来岂不是更尴尬? 他觉得皇弟这样做实在不妥当,太轻浮。 哄女子的法子多了去,何必要这般? 他这般想着,心里却像是被投下了一颗小石子,心湖水波一圈一圈地荡漾,怎么都收不住了。 他不知道当这个皇帝,到底失去了多少东西。 像男女情爱,他是从不敢去想的,并非没有过心动,是权衡过后,觉得心动只是片刻感觉,到底是会消失的。 他曾经对宋惜惜心动过,那样英姿飒爽的女子谁不会心动呢? 可心动归心动,却是个极好的棋子,将她嫁与皇弟,便可释了他的兵权。 帝王的感情总是用来牺牲,达成一些目的。 “皇上,今晚去哪位娘娘宫里?”吴大伴见他批完奏章,许久都没说话,便轻声问了。 肃清帝收回眼神,渐渐聚焦,问道:“皇后宫里最近可闹出什么事端来?” 吴大伴恭谨地道:“回皇上的话,娘娘这几日都命人送汤水来,且日日派人去慈安宫看望大皇子,送些点心,听长春宫的人说,娘娘思念大皇子,晚上总是独自垂泪。” 肃清帝难得想起夫妻之情,听了吴大伴的话,心肠顿时冷了下来,“她应该感恩太后愿意照看大皇子,夜夜哭,哭给谁看?如今叫他们母子分离了吗?” 皇后晚上思念大皇子独自垂泪不能安寝,这样的话只有长春宫的人说出去的,这话是说给谁听?自然是说给他听。 目光如此短浅,大皇子跟在她身边,迟早是要养废了的。 “长春宫的人还说了什么?”肃清帝声音冷了下来。 吴大伴道:“长春宫的人倒是没说什么了,就是有嘴碎的宫人议论,说皇后娘娘不能亲自抚养皇子,会叫朝臣非议,质疑中宫威严。” 肃清帝心里着实是说不出的失望。 那些嘴碎的宫人敢这样妄议他的决定,这显然是有人授意的。 他实在不明白,皇后为什么一定要让大皇子留在身边?如今住在慈安宫里,他的进步肉眼可见,为何非得要他成为一个骄纵横蛮,不学无术之徒? 若仅仅是因为舍不得母子分离,那皇后的目光未免太浅薄,可她齐家出身,显然不是那种见识肤浅之人。 刚送去的时候她不舍,闹一闹也情有可原,如今都看到他的改变,为什么还要折腾着让大皇子回去? 现在,连太傅都说大皇子是有进步的,也多亏了瑞儿入宫做了榜样,如今瑞儿出宫回了书院,等年后再入宫做陪读。 他刚觉得大皇子未来可期,皇后又出幺蛾子了。 “听闻淑妃最近身子不适,朕去看看她,摆驾!”肃清帝传旨道。 “是!”吴大伴对外宣了一声,“皇上起驾!” 淑妃知道谋逆案结束之后,皇上会入后宫,但想着大皇子如今得太傅夸赞了,如此应该也会解了皇后娘娘的禁足,皇上也会首先去看望皇后娘娘。 因此,她早早就哄着三皇子睡下了,三皇子虽然不是她亲生,但襁褓里就抱过来的,对她而言也不亚于亲生。 听得宫人来报,说皇上正在过来的途中,她急忙起身穿衣迎驾,心下却觉得奇怪,皇上还不愿去长春宫吗? 第1407章 长春宫,皇后还不曾卸下钗环,脸上妆容也没洗去,眼底盈满了期待。 今日御前早早就传话,说皇上今晚会来后宫,她等了好久没听说皇上没翻牌子,心里头不禁高兴,不翻牌子,意味着是要来中宫的。 “兰简,快去看看皇上来了没有?”她再一次催促,今晚已是催促了三遍。 兰简姑姑在一旁伺候着,笑道:“娘娘莫急,皇上要过来,肯定会派人前来知会,好让您准备接驾。” “是啊,是啊,皇上许久没来长春宫了,本宫都忘记了。”皇后抚了一下鬓边,笑意妩媚,“本宫与皇上到底是夫妻,夫妻哪里有隔夜仇的?如今大皇子长进了,皇上自然就心软。” “等皇上来了,您好好说,切莫太急着说要大皇子回来。”兰简姑姑叮嘱说。 皇后点头,“本宫知道,今晚是提不得的,但终究还是要让他早些回来,如今太傅也夸赞了他,不必再养在慈安宫里了,回来也是一样好学的,若长久地留在慈安宫,只怕迟早是要忘掉本宫这位母后。” 兰简姑姑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其实如今大皇子乖巧许多,不若便继续留在慈安宫?只要皇上解了您的禁足,您想什么时候去看他都行,大皇子孝顺,也绝对不会忘记您的。” 皇后却摇头,眼底悲戚,“他孝顺,到底年少,架不住有人教唆。” 兰简姑姑脸色一变,“娘娘慎言,太后不会这样做的,您也千万不要有这样的想法,太后也是为着大皇子好。” 皇后望着她,轻轻叹气,“你不懂,齐家如今虽受打压,但在朝堂经营许久,人脉广泛,门生众多,太后最忌外戚干政,大皇子一旦成为储君,太后定必会叫他疏远外戚,以防外戚壮大,在太后心里,本宫与齐家同气连枝,所以定会叫大皇子疏远本宫,你别忘记,太后对自己和娘家人也没有留情,你见太后几时过问过朝政?” 兰简姑姑觉得皇后在钻牛角尖了,她不认同这样的说法,“娘娘,太后与皇上母子感情深厚,为人母者,定也能理解娘娘,她助您望子成龙的心愿,断不是那种要将你们母子分离的心狠手辣之人,反而您叫人在外头说中宫也无法抚养自己的皇子,只怕会触怒皇上和太后,得不偿失。” 皇后看她,神色不虞,“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胆怯懦弱?这也怕,那也怕,如何成得了事?那些话就是故意要传到皇上和太后耳中,皇上不喜流言蜚语,为堵住悠悠众口,自然会将大皇子送回长春宫来,事实证明,本宫也没有错,皇上今晚没翻牌子,就是要来长春宫的。” 皇后话音刚落,殿外的人进来禀报,“娘娘,皇上已经摆驾淑妃宫中了。” 皇后猛地站起,脸色霎时变了,“什么?去了淑妃那里?可看清楚了?” “回娘娘的话,千真万确,奴才是亲眼看着的。” 皇后摇头,顿时觉得胸口一阵恐慌,“怎么是去淑妃宫里?他也没翻淑妃牌子啊,莫非是去看三皇子?一定是,三皇子年幼,皇上去看一看,回头定要来长春宫的。” 可惜她等到深夜,也不见皇上来,派人出去打听,说皇上已在淑妃宫中宿下了。 皇后本盼着今晚皇上来,服软几句,解了禁足,重新拿回管辖后宫大权,如今,禁足未解,她依旧是被禁锢的皇后。 第1408章 后妃中,齐皇后最忌惮的便是德妃和淑妃,她们两人分别生养了二皇子和三皇子。 按说,淑妃的三皇子不是亲生的,且年岁幼小,她不必太过担心,但淑妃原先为人张狂,家世显赫,又极擅长弄权。 近这一年多来她与德妃掌管后宫事务,性子瞧着是收敛些了,懂得收买人心,加上她还支持宋惜惜的工坊和女学,在民间有一定的名望。 相比之下,德妃便安分许多,与淑妃协管后宫,偶尔也会来询问她的意思,还真心实意把她当皇后看待。 可德妃的二皇子聪慧伶俐,恭谨知礼,最得太后和皇上喜欢。 如果现在确立太子,那定必是立长立嫡,可一旦等到皇子们都长大了,有人提出立贤,那么大皇子便有劲敌。 如今她们两人都有协理后宫之权,皇子自然就跟着尊贵些了。 她执意要把大皇子接回来抚养,除方才所说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便是齐家不能成为她的助力,反而会拖累她,万一……万一有个好歹,她这皇后之位被废也不是不可能的。 大皇子若是养在她身边,皇上总得顾忌些的。 这话,她不敢说,也不敢多想,想起便心惊肉跳。 辗转反侧一宿没睡,翌日便听得消息说皇上把惠仪宫赐给淑妃住了。 惠安太后当年被封为皇后之前,也是住在惠仪宫的。 惠仪宫冬暖夏凉,宫门前挖了一个池塘,池塘里种满荷花,凡到了夏日,整个宫殿都能闻到荷花的清香。 惠仪宫里头还种了许多品种的牡丹,牡丹乃是花王,本来只有太后与她的宫中种得,御花园是有的,但不属于任何人。 惠仪宫的牡丹,是原先便有,花匠打理得很好,原先也作赏花之用,如今竟然赐给了淑妃居住,齐皇后心里顿生危机感。 可她还在禁足中,出不去,也没有管理六宫之权,更见不着皇上,她能怎么办? 她赶忙让兰简派人出去打听打听,皇上为何要让淑妃迁居惠仪宫。 兰简亲自出去一趟,一两个时辰才打听到消息回来,皇后等得焦心不已,忙问道:“什么情况?你快说。” 兰简姑姑笼了笼衣裳,道:“娘娘不必太过担心,奴婢问过了,说是昨晚皇上去的时候,听得三皇子最近在吃药,一问才知道自从入秋之后,三皇子就得了咳症,拖拖拉拉的到如今都没好全,太医说三皇子体弱,入秋之后受了寒才引发了咳症的,皇上心疼三皇子,便让淑妃带着三皇子迁居惠仪宫了。” 齐皇后神色凝重地坐了下来,“皇上几时这么关心皇子了?不就是咳几声吗?算得什么病?大张旗鼓地迁宫,迁的还是惠仪宫,本宫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兰简姑姑见她思虑甚重,安慰道;“兴许是皇上心疼三皇子没了生母,便多疼爱关注些也不奇怪,再说,皇上虽忙于朝务,但对皇子皇女也十分关心,便是我们大皇子的学业,皇上就不知道派人问过多少次了。” 齐皇后眉宇间笼着一层阴霾,“那如何一样?大皇子是他的嫡子,理应格外看重些。” 而且,三皇子咳嗽几声便要迁宫,实在小题大做,她认为皇上就是要借此抬举淑妃了。 而且,淑妃的娘家似乎跟宋惜惜来往频繁,皇上对宋惜惜又曾经有过那样的心思…… 她忽然想起来,忙问道:“兰简,那彤婕妤是不是跟宋惜惜有些往来?” 兰简姑姑摇头,“不曾吧?她们就只见过一次,是在宫宴的时候一同看戏,说了几句话而已。” 齐皇后摇头,“宋惜惜傲气,轻易不跟后妃来往,而且她这种武将与男子心性是一样的,喜欢怜悯弱小,她办工坊不就是因为这个吗?本宫见那彤婕妤柔柔弱弱的,或能为本宫所用。” 第1409章 淑妃迁宫,各宫都送了礼物,皇亲国戚得知此事,也纷纷送上乔迁之礼。 至于送什么,别家府邸都是主母做主的,到了北冥王府,做主的便是于先生和路总管。 两人在库房里头一顿找,也没有找到合适的,要么是太贵重,要么只是金银珠宝之类的,金玉银瓶的也显得小气。 至于大件的例如珊瑚树,屏风,于先生不是很舍得,珊瑚树不多见,府里头这一尊是当初王妃大婚的时候,万宗门送的。 最终,他们把眸光投向库房里头最多的物什,便是沈青禾先生的梅花图。 这拿出去可太有面子了,价值不菲,但在王府来说,这东西多啊,若嫌不够的话,马上便要下雪,梅花也要开了,叫沈青禾先生再作便是。 但为了尊重沈先生,他们还是先行请示,沈先生表示没有异议,反正这玩意着实也多的是,多年画梅花,已经养成了肌肉记忆,画纸一展,笔墨在手,也不过是一两个时辰的事。 宋惜惜晚上回来,倒是有些舍不得的,好在这是送给淑妃,是会留在宫里头,也不会拿出去随便变卖,加上淑妃应该也是爱惜墨宝之人,送便送了。 她亲自跑一趟送进宫里,惠仪宫如今是真的门庭若市,趁机进宫的内外命妇在外等着宣见。 宋惜惜等了一会儿,大概是有人进去禀报了,淑妃便以她公务繁忙为由,先请了她进去。 没有人会有意见,毕竟逆贼在京城作乱的时候,是率领玄甲军打了胜仗,这才保得住大家眼下的安稳富贵日子。 宋惜惜行礼见过,便送上画卷。 淑妃本也不大在意,只当是寻常的叫人收下,待看到卷轴上贴了沈字,微微一怔,忙问道:"是沈先生的冷梅图吗?" 宋惜惜点头,笑着说:“是师兄作的画,希望淑妃娘娘别嫌弃。” “快派人去请皇上过来看看。”淑妃大喜,笑着对宋惜惜道:“怎么会嫌弃?简直是如获至宝啊,王妃快快请坐。” 淑妃的母亲李夫人也在,宋惜惜便坐在了她的身旁,寒暄一会儿。 因着乔宫之喜,大家今日说的都是漂亮话,恭维少不了,宋惜惜也夸赞了宫殿的华美,今日立志做个圆滑的人。 淑妃还叫宫里的人带着她们四下转悠,恰好此时牡丹开得正好,大家一同出去赏花。 宋惜惜也跟着大家一同出去,本来她和李夫人说着话,不知怎地有个人撞了过来,还差点摔倒了。 宋惜惜反应敏捷,忙伸手拉住,才不至于她跌倒在牡丹丛里。 那人惊魂未定,捂住胸口连忙道谢,“多谢王妃相扶,才不至叫嫔妾失礼了。” 宋惜惜见她面容娇美,身着宫装,系着月白色绣银边的披风,于凉风之中显得不胜娇弱,倒是面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但她自称嫔妾,想来是后宫妃嫔,她施礼道:“举手之劳,小主不必言谢。” 此人正是彤婕妤,她眉目眨了眨,道:“王妃不记得嫔妾了?” 宋惜惜看了她片刻,才认出来,忙再施礼,“原来是彤婕妤,怪我眼拙。” 彤婕妤满脸钦佩之色,笑道:“嫔妾一直十分敬佩王妃,没想今日能再得见王妃一面,实在荣幸至极。” 宋惜惜笑笑,“小主谬赞了。” 一旁的李夫人得知她身份,便朝她行礼,“见过婕妤。” 彤婕妤笑着道了个半福,“李夫人客气,不若一同赏花?” 第1410章 李夫人看了宋惜惜一眼,见她也没说什么,便笑着邀请,“斗胆叫小主作陪了。” 彤婕妤柔柔一笑,“荣幸之至。” 惠仪宫的花园不小,但和御花园相比,是绝对不能比的。 如果是一路走一路慢慢看,或者站着赏一会儿花,那确实也能走小半个时辰。 但宋惜惜习惯了走路快,花儿什么的,一眼扫过去就行,在她看来是没有多大区别的。 她见过漫山遍野的花,有凌霜寒梅,有高山杜鹃,有三月娇美明艳的桃花,有望不到尽头的各色山茶,那都是绝对的视觉震撼。 如今看着这里精心养在花盆里的牡丹,实在也提不起多大的兴趣。 所以,一圈走下来,有些人连盏茶都没喝完,而彤婕妤也刚刚把话题引申到工坊,她们便已经回到了惠仪宫的正殿。 彤婕妤强笑了一声,“那我们进去坐坐,给淑妃娘娘贺喜。” 宋惜惜却道:“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王妃。”彤婕妤情急之下,连忙叫着她。 宋惜惜转头,“小主还有什么吩咐?” 彤婕妤忙挽起一抹笑意,“无事,只是想替天下女子多谢王妃,王妃宅心仁厚,居高位而心系苦难百姓,实在让嫔妾等惭愧。” 宋惜惜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什么叫身处高位心系苦难百姓啊?她没有这么伟大。 而且,她自己惭愧就惭愧了嘛,还说嫔妾等,这个等指的是谁人?在场的嫔妃吗? 这是真的想替天下人谢谢她,还是想给她招怨恨?抬举她的同时,还顺带踩了后妃娘娘一脚,这是蠢还是坏? 李夫人脸色也显得十分不自然,飞快地四处瞧了一眼,果然便见不少人的眸光投了过来,神色各异。 “王妃,正好妾身也要回府了,便一道走吧。”李夫人连忙说。 李夫人对工坊也出不了不少力,但她不会标榜,今日才拿出来说,是为了帮宋惜惜转移众人异样的视线。 宋惜惜道:“好,我进去跟淑妃娘娘告退一声。” 两人一同进去,再一同出来,没再给彤婕妤一个眸光便走了。 出宫的路上,李夫人便道:“这位彤婕妤原先是很得皇上喜欢,着着实实地宠过一阵子的,但近来皇上忙于政事,不怎么进后宫,她大概以为自己失了圣心,一时胡言乱语,王妃别放在心上,相信各位娘娘心里也是有数的,不会被她挑拨了。” 宋惜惜微微点头,“我没在意,只是不明白她意欲何为。” 她和彤婕妤没有仇怨,今日却缠上来,一会儿赏花,一会儿恭维,到了临走的时候,却又阴阳怪气地说这么一番话,实在让人费解。 而她今日这番话,其他妃嫔听了,顶多是觉得有点奇怪,或者心里有些不平衡,但真正会挑起皇后娘娘和淑妃之间的斗争,因为淑妃是有关注过工坊和女学的,皇后则是置身事外,甚至还批判过。 但是,宫里头的弯弯绕绕,她也不知道那么多,只从表面这么分析分析,出宫之后她便忘记了,只当做是一个不怎么需要记在心上的小插曲。 毕竟,宫里的事情跟她也没有关系。 长春宫里,皇后听闻了此事,却是冷冷地笑了一声,“好你个小蹄子,竟敢糊弄本宫?” 兰简皱起眉头,“她大概是投靠了淑妃,怎还来应承娘娘呢?真是两面三刀的小人。” 今日说那句话,表面看是夸赞北冥王妃,实则是抬高淑妃,更为淑妃今日迁宫之喜锦上添花,在宫里头的名望,迅速便会压皇后娘娘和德妃娘娘一头。 齐皇后怒道:“这些贱人,见本宫如今被禁足,一个个跟红顶白,谁热往谁宫里头去,大概是瞧不上本宫了,本宫倒是要看看,淑妃能风光得几时。” 她骂完,不禁又长叹一口气,“说到底,还是要大皇子回到本宫身边,那些人才会拿本宫当回事。” 第1411章 肃清帝如今商议军情,都会传召宋惜惜来御书房,准许她参与讨论战况。 这御书房议事的一席之位,是她率领玄甲军击溃叛军挣来的,有血有汗,无人敢不服。 军情组成,是靠着成凌关和南疆传来的塘报,朝臣们再做局势分析,做好大后方供给,以及制定策略。 但便有策略,肃清帝也不会直接下旨,只会提建议。 从这点可以看出,他对谢如墨和萧家是信任的,纵然这份信任只限于领兵打仗。 眼下入冬,将士们需要冬衣,需要更多的武器,他们商议的多半就是供给部分。 成凌关的苏兰石和维克多情况相似但不尽然相同。 维克多是已经没了退路,而苏兰石则还有西京皇帝当他的后盾,只是西京皇帝如今与冷玉长公主许多意见不合,朝中也分党结派,总之,乱成一锅粥,真正能给到苏兰石的实质帮助没有多少。 只好歹还有一条退路罢了。 可这条退路对苏兰石而言,是一份羞辱,他本来想通过与宁郡王的合作,把商国人逼退,顺势吞并成凌关,如此他与西京皇帝都能得到百姓的称赞,收获民心。 他总想力压兄长苏兰基一头,这几乎成为了他的执念。 因此,他在战场上的表现十分凶狠,拼尽了全力,不死不退。 战北望他们几个本来是去给萧大将军送寿礼的,因王彪不喜他们,所以南疆回不去,想着用什么法子说服萧大将军让他们留在成凌关。 结果还没想到什么法子,西京就来犯了。 那还想什么啊?拿起武器就打呗。 战北望在成凌关打过仗,在这里欠下了萧家人的一条胳膊。 有些事情,真的像是上天注定一般,在一场酣战里,他为营救萧三将军,被敌人生生削了一条胳膊。 因战况僵持,导致失血过多,他这条命差点没保住,昏迷了五六天才醒来,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与他一同从南疆去成凌关的有三个人,一人叫杨关,一人叫崔杰,一人叫任辉,他们在南疆就身经百战,因此此番在成凌关也斩了不少敌军,立了功劳。 不过,苏兰石不退,战事就没有结束。 战北望伤势痊愈之后,右手提起刀继续上阵杀敌。 他也没有退路,如果在战场上不混出个人样来,他愧对列祖列宗。 萧家人对他的态度有了一些改变,但没有掺杂别的感情,只是单纯欣赏他现在的拼劲。 战北望总是忘不了第一次上成凌关战场的点点滴滴。 纵然他知道时光不可重来,却不断遗憾,如果他那时候踏踏实实地杀敌立功,没有和易昉有首尾,现在大概也有些成绩了吧? 可惜,世间没有重来,也没有后悔药可以吃。 他没有办法去衡量一个错误的决定导致人生损失了多少,那是他走过来的路,做过的抉择,后果也是他来承担的。 宋惜惜当初也做错了决定,那便是嫁给他这样的人,所以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委屈,但她几乎没有把这一段往事拿出来抱怨过,继续经营自己的日子和事业。 "他娘的,这苏兰石还真是硬骨头。"杨关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身边,脸上被寒风吹得黢黑,成凌关的风一点都不比南疆的弱,“连连吃败仗,他就是不退,原先和谈的,都不作数了吗?真是臭不要脸的。” 第1412章 战北望收敛心神,道:“那就打到他退为止。” “没错,如今我们有六眼铳了,”杨关颇为骄傲地说,“对了,你知道这六眼铳是谁改良的吗?” “谁?”战北望并不知晓,只知道朝廷派人运送了一批六眼铳来,他也有亲自去试过,确实好使。 “万宗门的任门主。”杨关自顾自地说着,因着和战北望关系铁,说话也没了顾忌,“便是北冥王妃的师父,说起来北冥王妃还曾经是你的前媳妇,但说真的,你是配不上她啊,和离了好!” 战北望也没有觉得难堪,其实从很早之前他便知道,他配不起宋惜惜。 宋惜惜其实早就知道战北望为救三舅断了一臂,三舅妈来信说过此事,并非特意说,只是提起萧家人的情况和这场战事,才提了这么一句。 宋惜惜看完之后回信,也没提及此事。 在战场上厮杀,有时候都分不清楚谁救了谁。 她自然希望每一位出征的将士都能全须全尾地归来,但战争就是这么残酷,总有流血和牺牲。 宋惜惜是提起知晓了此事,但肃清帝却在近日收到成凌关的捷报里,才知晓战北望奋勇杀敌,救人断臂,立下功劳一事。 原先快马送回来的塘报,只禀报了军情,并未提及谁的功劳,唯有在捷报里才会附带一份立功名单。 肃清帝很高兴,商议军情的时候特意赞赏了一句,仿佛是要证明当初他提拔战北望并不是错误决定。 然后,他又仿佛怕赞赏了战北望,会让宋惜惜不高兴,议事之后特意留下她来,道:“人都是要往前看的,你和他的恩怨,也该算了,一直记住只会苦了自己。” 宋惜惜应一句是,没说别的。 肃清帝以为她还有小情绪,便微笑着道:“你若是还不解气,朕便不记他的功劳,也不准许他回京,让他在成凌关待个十年八年,也算是惩罚了。” 宋惜惜有些愕然,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 首先,她和战北望个人的恩怨,不该与战功挂钩,他立功了,论功行赏便是,他犯错了,依律例处置便是。 再者,在成凌关十年八年算是惩罚吗?那外祖父一家驻守成凌关这么多年,也是惩罚? 而且她觉得奇怪的是,皇上最近总会留她单独说话,说的也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有时候后宫娘娘送汤水过来,还分一半给她喝,弄得她十分尴尬。 “这么看着朕?还不满意?”肃清帝笑着问道。 宋惜惜连忙道:“不是,微臣没有这个意思,微臣和战北望的过往已经烟消云散,至于对武将的论功行赏,以及武将的驻守地,也不是臣能干预的,更不该因臣而坏了规矩。” 肃清帝闻言,笑着指了指她,语气含了几分兄长的宠溺,“你这丫头,如今倒是懂事得很。” 宋惜惜想起自己还没去梅山的时候,皇上来找二哥谈论策略兵法,每每遇到她,便也是用这种口吻跟她说话。 因为,二哥跟她说话的语气便是这样,皇上也学了二哥拿她当个小妹妹看待。 那时候听惯的语气,如今再听,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仿佛,这些年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他还是那年的太子,她还是那个跳脱的小丫头。 可分明早就物是人非,中间还掺杂着对他们夫妇的猜度,怀疑,警惕,防备。 宋惜惜觉得皇上这段日子很不正常,但她身为臣子,总不能说皇上抽风,只能是微笑应对。 “跟朕说说梅山的事情吧。”肃清帝仿佛起了兴致,叫吴大伴上茶点。 宋惜惜肩膀微微绷紧,又说?前日不才说了梅山的事吗?他是要刺探些什么吗?是怀疑师父? 她问道:“皇上还想知道什么?” 肃清帝想了一下,道:“大前日说了你沈师兄的事情,前日说了你和沈万紫如何不打不相识的,今日便说说师姐萍无踪的事情吧。” “二师姐?”宋惜惜心下当即警惕起来,萍师姐的云翼阁是打探消息的,战时可做探子用,很多时候都是云翼阁给她传的消息。 皇上果真 对梅山起了疑心吗? “是,你的二师姐萍无踪,朕听闻云翼阁是她创立的。”肃清帝笑盈盈,浑然不觉有什么打探的意思,反而是真钦佩二师姐,想听听她的事情。 “其实云翼阁最初是师叔想出来的,只是委派二师姐去做,师叔喜欢做生意,他觉得消息能卖钱,结果发现打探消息也不容易,反而是养着一群人耗费了银子,如今已有解散之意。” 肃清帝本来饶有兴味,却听得她飞快地解释说云翼阁要解散了,他微微怔了怔,忽然意识到什么,深深看她一眼,好一会儿才道:“嗯,今日便这样吧,你先退下!” 宋惜惜连忙躬身,“是,微臣告退。” 第1413章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差不多十天,宋惜惜回去跟于先生和大师兄分析,也分析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开始觉得他是想打探万宗门的事情,因为这一次师父除了改良出六眼铳和红衣大炮,更一呼百应,使得武林许多门派参与了保卫京师之战。 以他多疑的性格,会猜忌不奇怪。 但是后来又觉得应该不是,因为梅山的事情,他也不想听师父的,只想听些有趣的闲事。 这两日,他最喜欢听她在梅山打架惹祸,然后师父逐家去道歉赔罪的事情。 每每说这些,他都笑得前俯后仰,乐不可支。 宋惜惜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惹祸回去挨师叔训斥,禁足,罚顶缸,打手板心,跪铁钉,或者是屁股下放一炷香,然后扎马一个时辰,裤子被烧穿那是常有的事情。 本以为说这样的糗事,他会觉得无趣,毕竟小孩子顽劣他是最不喜欢的,毕竟大皇子原先顽劣,他就十分生气。 结果,他反而像是听上瘾了,这日还问他们有没有在山中炸牛屎,说这个才是最好玩的。 宋惜惜嘴唇抽了好一会儿,才道:“这个也是有的,但皇上为什么会认为这个好玩?您该不会玩过这些才是。” 肃清帝笑着说:“是你二哥带朕去玩的,你二哥跑得慢,总是被炸得满身都是。” 宋惜惜心想二哥才不会跑得慢,是你自己跑得慢,二哥是护着你罢了。 他笑着笑着,眼底逐渐暗淡了下来,叹气说了句,“朕甚是想念宋二郎,近来梦到他好几次了。” 宋惜惜心底那层痂被挑开,像是被针扎了般锐痛起来,眼眶也微红,轻声问道:“皇上梦到他说什么了吗?” “都是梦到些旧事,不提了。”肃清帝显然也没了心思跟她说话,又让她退下了。 宋惜惜告退的时候,看了他一眼,一时真不知道他说梦到二哥是真是假。 也不知道是否暗含了些什么意思。 她不想猜,更不希望他拿二哥来做筏子,如果是攻心,目的何在? 所以,她离开御书房之后没有马上离宫,而是等到吴大伴出来,悄然跟上。 吴大伴仿佛早知道,在回廊拐角处便顿下了脚步,转身看着宋惜惜,“王妃还没离去呢?” “有话要问公公。”宋惜惜上前拱手,神色苦恼,“有些事情还望公公解惑。” 吴大伴温和地道:“皇上最近的异常,让王妃觉得费解了,对吗?” 宋惜惜四处看了看,远处有宫人在行走,她先问了句,“我私下找你说话,会给你惹麻烦吗?” “不妨。”吴大伴不甚在意,自顾自地说了起来,“皇上最近头风发作厉害,晚上总是睡不好,有时吃了药才能睡一两个时辰,或许龙体抱恙,他总是想起以前的事情,私下里也跟咱家说了不少闲话呢。” “皇上有头风症?原先不曾听说过。”宋惜惜道。 “入秋之后才有的,怕是吹了寒风引发的。” “原来如此……那皇上可有跟公公说过,他总是梦到我二哥?”宋惜惜最想问这个。 “确实,有时梦里都喊二少将军呢。”吴大伴轻轻叹气,“自处置逆贼之后,皇上就不怎么进后宫了,以前不怎么爱闲聊,如今总爱说些闲事,说得最多的便是二少将军,他这辈子也就二少将军一位朋友,二少将军牺牲的时候,他很难过。” 宋惜惜有些发怔,原来他真拿二哥当朋友啊。 第1414章 吴大伴说:“如今虽不说四海升平,但战事眼看胜利在望,也平定了内乱,皇上是喜悦的,只是这份喜悦,他无人可分享,他孤独,满朝文武都是他的臣子,不可能与他们闲聊,但王妃是不一样的,您是二少将军的妹妹,他便总想跟您说说话,排解心头的孤寂。” 宋惜惜心想,若不是作为一个皇帝,只作为一个男人,要排遣估计难道不是找自己的皇后或者妃子吗? 她也只是臣子啊。 但她自然不可能这样跟吴大伴说,只是道谢之后离去。 之后肃清帝也是如此,总在议事之后传召她去闲聊,有时候半个时辰,有时候一个时辰。 慢慢地,宋惜惜也能安之若素了。 作为一名臣子,皇上想让她假装是一个称职的朋友,她可以做到。 只是,午休的一个时辰里头,皇上是应该补眠的,如今是白白用来扯些闲话,浪费了。 在这段日子里,德妃来过几次送汤,淑妃也来过几次,恭妃来过几次,连彤婕妤都来过。 御书房是不让后妃进来的,所以她们纵亲自送汤水来,也只能在殿外交给吴大伴,由吴大伴送进来。 不过,如果是带着皇子公主来的,便可进御书房一会儿。 因是得知宋惜惜在这里,所以送来的汤水都有宋惜惜的一份。 宋惜惜有时候喝着汤心里在想,如果谁人起了谋害皇帝的心思,在汤水里下毒,那她也要跟着一起死。 今日来的是德妃,她带着二皇子一同来的,肃清帝让让他们母子进殿。 宋惜惜在御书房见过德妃几次,原先对她的印象也挺好,二皇子年纪小小的也谦逊有礼,可见是德妃教导有功。 肃清帝显然也特别喜欢二皇子,每每他来,肃清帝脸上都有发自内心的笑容。 德妃笑着指挥宫人送上汤,分了两盅,一盅是单独给宋惜惜的,她含笑道:“前两日来,听得王妃有些咳嗽,今日一早便让小厨房的人炖下了川贝枇杷雪蛤汤,有润肺止咳去燥的功效。” 宋惜惜道谢,“辛苦德妃娘娘了。” “顺口吩咐一句的事,怎辛苦得了?莫要客气。”德妃笑着催促,语气熟稔亲热,“快些趁热喝了。” “好。”宋惜惜也不客气,宫里头的炖汤那是真舍得下料的,正好这几日是有些嗓子不适,喝点川贝枇杷汤是最好不过的。 肃清帝喝了一口自己的,还起身凑过去看宋惜惜的汤,见汤水色泽微黄,透着清香,不禁笑着埋怨,“怎地朕的汤却是黑乎乎的,还苦呢,把你的给朕分一些。” 此言一出,德妃和宋惜惜都微微一怔。 因为,她已经在喝了,而且是直接端起炖盅就喝。 这些炖盅都是小小一个,倒出来也就一碗多点儿,所以她也懒得倒出碗里,想着三下五除二喝完便能走了。 肃清帝仿佛浑然不觉,吩咐道:“吴大伴,拿碗来,在惜惜这里倒一些给朕。” 眼看吴大伴就要拿着碗来,宋惜惜连忙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尽,然后把炖盅口往下一扣,笑嘻嘻地道:“皇上想跟臣抢德妃娘娘的心意,那不能够,那是德妃娘娘专程给臣炖的。” 肃清帝哈哈大笑,“你这小妮子,还像小时候那样霸道,罢了,明日德妃再给朕炖一盅。” 德妃已经迅速收敛了脸上的微僵,笑着道:“臣妾领命,不过皇上今日的汤得喝了,您的汤是臣妾亲手炖的,是乌鸡子炖北芪人参,就是参味浓些,微苦。” “微苦也是苦,”肃清帝看了宋惜惜一眼,促狭道:“来,分一些给王妃,朕喝不了那么多。” 宋惜惜一张脸都快垮了,他干嘛阿?他干嘛啊? 就在大家都很尴尬的时候,二皇子却背着小手一脸老成地道:“父皇,您喝过的汤是不能给婶母喝的,男女授受不亲哦。” 肃清帝脸色的笑容微微凝住,随即又笑了起来,“是啊,婶母已经是成亲了,是大人了,父皇还拿她当以前的小女孩看待,是父皇错了。” 他说完坐了回去,看着宋惜惜,很是感慨地道:“一眨眼,你 都这么大了。” 宋惜惜看到德妃投过来那意味深长的眼神,脸上的假笑已经维持不住了,躬身道:“臣还有公务要忙,先行告退。” 第1415章 宋惜惜一走,肃清帝的笑容便消失不见了,汤随便喝了两口,便打发了德妃和二皇子回去。德妃什么都没说,吩咐人收拾东西,然后牵着二皇子告退而去。吴大伴关上殿门,道:“皇上,如今还没到议事时候,不若先休息小半个时辰?”往日,他午间总会稍作休息的,自从传宋惜惜来说话之后,便不曾在午间休息过了。肃清帝揉着太阳穴,“也好,朕有些头疼了。”“要不奴才请太医过来诊脉?”“不必了,太医院那群庸才,一点头疼总是治不好,药是一点都没少喝。”肃清帝起身到了里间,和衣躺下,觉得头疼越发强烈些了。吴大伴为他盖好被褥,他又忽然睁开眸子,微微失神,“朕最近是怎么了?”吴大伴安慰道:“皇上只是忧心战事,心神俱疲,将养一段日子便能好的。”肃清帝显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宋惜惜可曾问过你,朕为何要找她说话?”“回皇上,王妃问过的。”吴大伴说。“你如何回答她?”肃清帝望着吴大伴,眸子眯起。吴大伴道:“奴才便照实告知,说您是想念二少将军,才会找她多叙以前的旧事。”肃清帝沉默了一下,嗯了声,“确实如此,确实是如此的。”他闭上眸子,双手压在额头上,“你先出去,朕自个想会儿事。”“是,奴才就在殿外,您有事便唤奴才。”吴大伴眼底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躬身退下。宋惜惜回到京卫府,脑子里还回想着在御书房里的一幕,她再也没有办法用吴大伴的解释来说服自己。这很不寻常。尤其想起德妃那眼神,仿佛她是看穿了什么,透着耐人寻味的意味。虽没敌意。却让人通体生寒。晚上下值回到府中,她饭都没吃,叫了师兄沈万紫和于先生到书房里,把今日在御书房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沈青禾和于先生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倒是沈万紫咦了一声,有些嫌弃地道:“他自己喝过的还要给你喝?恶心不恶心?”沈万紫没往深层里想,只觉得这行为有些恶心罢了。但是沈青禾与于先生都是男人,再清楚男人的心思不过了。沈青禾心里头暗暗分析,皇上从来都是理智冷静的,男女之事看得很轻,登基这么多年,后宫嫔妃算不得多,所子嗣不丰。但皇上在成为皇上之前,是个意气风发的儿郎,没有那么多朝务压身,自然也曾憧憬过男女之情。原先他便对惜惜有些道不清说不明的情绪,还提过让惜惜入宫为妃。可见他对惜惜曾有过意思的。京中叛乱,惜惜带头平叛,英姿飒爽,功劳赫赫,为他解了燃眉之困,他心生敬服,从而加深了这种情感……不,不是情感,是意思。也不奇怪。只是放任这种意思泛滥,几乎日日留下她在御书房里闲聊,这就很不符合他行事方式。惜惜是臣子没错,却已经嫁作人妇,是他的弟媳,若有什么传了出去,被人说闲话事小,有人拿来做文章,离间兄弟夫妻感情,这才事大。"王妃,装病吧,装病一段日子。"于先生立刻道。不管是被人说闲话,还是被人挑唆,抑或是王妃会被后妃针对,于先生都不希望发生。最好的办法,就是先远着,横竖如今也没有什么要务,非得她亲自去处理,真有的话,笔名等人也会来禀报。 第1416章 沈万紫在他们的讨论中,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目瞪口呆地摇头,“不会吧?他惦记弟妻?他是想学曹……”“嘘,休要乱说。”沈青禾阻止了她,“不管是什么原因,日日在御书房里头闲聊也不妥当,先装病一段日子,等师弟回京再,皇上也该清醒了。”装病也是有学问的,不可能说今日在御书房里大家尴尬完,然后立马就说病得连差事都办不了,需要在府里休养。这样等同是把窗户纸捅破,以后君臣就会十分尴尬,大家心里都有芥蒂。这对高位者来说没什么要紧,但他们夫妻是臣子,那就不能太不给面子了。他们商议了一下,明日照例回京卫府,带人出城外维持秩序,过几日再制造个小意外。因着原先到处贼匪乱生,导致很多人涌入了京城避难,只是没有过所文书,进不了京城,滞留在了城外。城外效仿姬淑慎施粥的高门勋爵和富户也多了起来,所以导致他们迟迟不愿意离去,横竖有吃有喝的,病了也有人赠药,冻了有人送棉被,虽说苦了点儿,但好过大冬日的赶路归乡。因此,城外日日都几乎有人争夺乱闹,宋惜惜还特意派巡防营的人在外头维持秩序。这事不难办。接下来两日,宋惜惜都带兵出城巡查,维持着秩序。流民确实很多,但在巡防营的维持下,也算是井然有序地排队等喝粥。她去城外半日,后半日便依旧入宫与朝臣一同商议军政。商议完之后,她便跟着大家一起走了。往日肃清帝都是中午留下她的,过了午后,一般就不留,他晚膳之后要批改奏章,忙到深夜才回回殿歇息。按照计划,宋惜惜出去城外巡查的时候,被人惊了马,她从马背上掉了下来,摔伤了腿,被巡防卫送回了王府。她请红雀包扎好之后,便派人去告假。肃清帝听闻此事,派了林太医出府为她医治。宋惜惜本着做戏做全套的原则,堕马确实也伤到了,但并不严重,而且太医只能诊脉,不能看她的伤势,毕竟红雀都已经给她上了板子固定,林太医便根据脉案回宫复命。脉案自然是记录得严重些的,林太医回去一禀报,肃清帝甚是担忧,叫林太医送些宫里头御用的伤药去王府。送完伤药之后,林太医就没有来了,北冥王府众人可算是松了一口气。大家都知道,其实皇上未必是那种心思,但不能让后宫娘娘和满朝文武误会,渲染女子当官的弊端。这日瑞儿休沐回来,太后传召慧太妃带他进宫去给请安,顺便去拜见太傅。太后也知道宋惜惜受伤,但没有多问,只说叫她先养一段日子。慧太妃觉得有点儿奇怪,姐姐平素最是紧张宋惜惜,每逢她入宫来,首先问的就是宋惜惜,如今受伤这么大的事情,她都不追着问情况?她先打趣两句,却见姐姐脸上没有一点笑意,便把到唇边的话止住了,姐姐不笑的时候威严十足,让人望而生畏。太后派人把瑞儿带去书房拜见太傅,便打发了慧太妃,“你想去哪个宫里头便去吧,说完了话回来陪哀家用午膳便是。”慧太妃起身,笑嘻嘻地道:“还是姐姐知道我。”太后脸上这才露出了笑容,望着她道:“你今日穿了新衣裳,不得到处显摆显摆?”慧太妃扭身,屁颠屁颠地带着嬷嬷去了。太后看着她的背影,眼底弥漫了淡淡笑意,随即又微微叹气。福公公并不知道太后用意,担心地问道:“太后,怎还让慧太妃去齐贵太妃和德贵太妃宫里?不怕她听到吗?”“听了就听了,恰好哀家也想知道她们私下是怎么说的。”太后知道这个妹妹,嘴巴里藏不住话的,若是听了什么是非,总要回她这里说一说。福公公嘴巴撇了撇,“怕不是什么好话,王妃此举也甚是高明。”“她是不得已,好端端的却要弄伤了自己,皇帝这一次实在是没分寸。”太后神色不虞地道。 第1417章 不多时,慧太妃果然怒气冲冲地回到了慈安宫。 不顾福公公在场,她便生气地道:“怎不说在宫里住的人就是坐井观天,狭隘,毫无胸襟,心就跟针鼻一样小,见不得人好,咱们惜惜立了功劳得皇上欣赏,叫她常伴在身侧议事,那些人阴阳怪气地说些什么男女大防,总是在御书房里单独待着不好,真是可笑得很,她们莫不是忘记惜惜是朝廷命官了?她不在御书房议事,难不成在后宫里争宠吗?” 太后慢慢地喝着茶,“她们是这样说的?” 慧太妃气得眼珠子都突出来了,“一开始我还不知道,她们可劲赞惜惜,说她如今是不一样了,时常在御书房伴驾,我还沾沾自喜了一阵呢,结果越听越不对劲,她们说莫要闹出些什么不好听的是非来,回头说咱惜惜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啊啊啊,气死我了,她们还捂住嘴巴偷笑,真是跟个市井村妇一样。” 福公公给她送了杯茶,安慰道:“太妃莫气,她们啊,是嫉妒,眼红您有这么出色的儿媳妇,才会嘴上没门,胡言乱语的。” “我知道,所以把她们狠狠骂了一顿。”慧太妃喝了一口茶,余怒未消,“骂完了她们,她们还说让我回去好好想想,免得墨儿脑袋都绿了,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太后笑了,眼底森冷,“这话是谁说的?” “齐贵太妃说的。”慧太妃告状得很大声。 太后嗯了一声,缓缓把一盏茶喝完之后,对福公公说:“今日跟慧太妃叙话的人,看来是闲得很的,传哀家懿旨,令她们抄金刚经十遍,年前抄完。” 慧太妃顿时乐了,“金刚经啊?那得抄废她们的手了。” 金刚经通篇五千多字,还要抄十遍,看她们还有没有空西闲碎嘴。 太后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继续吩咐道:“既是抄写经书,该六根清净,人净心静,扣下她们的年例,不得穿戴金银首饰,不得着绫罗绸缎。” 慧太妃倒吸一口凉气,对她而言,两种惩罚都要命啊,抄写经书好难,不得穿戴金银首饰,不得着绫罗绸缎,意味着不能装扮自己,惩罚力度可真大啊。 她再一次确认,姐姐是不能得罪的。 慧太妃带着瑞儿出宫之后,懿旨便已经下达到诸位太妃面前,整个后宫像是忽然哑了火,没有人再敢说半句闲话。 太后早就知道宫里头的人乱嚼舌根子,禁止是禁不住的,唯有严惩,才可震慑其他人。 所以,才会下旨让慧太妃进宫来,知道她每一次进宫定必要去找人闲聊,那些人又欺她脑子简单,在她面前荤腥不忌什么都说,便正好抓住了这点,狠狠地惩罚一次。 连太妃都被罚,那对别人还会留情吗? 宫里头的人可以继续说,只要不怕被严惩的话。 如此震慑,确实能堵住后宫的胡言乱语。 流言蜚语暂时可以平息,但福公公也担心别的事情,“太后,皇上一直不进后宫,那也不是办法啊。” 太后道:“这种事情不能勉强,他不想进,哀家难道派人把他押进后宫吗?” 她摆摆手,“这些不必管的,哀家也不想管,只是他荒唐不自知,或者明知却自欺欺人,损害了惜惜名声,损害了女官在朝的风评,哀家才压一压这些流言蜚语,也是哀家掉以轻心了,想着他一直都将惜惜当做臣子看待,不知道怎地变了心思,哀家却没有及时发现,导致如今流言四起。” 第1418章 “按说,这短短日子,也不至于有人会传出这么难听的话来啊?”福公公困惑,“毕竟,王妃是玄甲军指挥使,王爷也在南疆打仗,便是在御书房里出入,外人也不该乱说,至少不该这么快就传出去。” “有人故意传出去。”太后淡淡说。 后宫有些手段,确实腌臜,太后是明白的。 但这件事情本来就是皇帝先不知道分寸,加上久不入后宫,身边常常陪着自己的弟妻,怎不叫人多想? 慧太妃出宫回府之后,带着瑞儿过来探望宋惜惜,她嘴上也是把不住的,等瑞儿跟宋惜惜说完话,送了他出去之后,便把今日宫里听到的,还有太后下旨严惩的事情一股脑地说了。 宋惜惜听完,还反过来安慰她,说困在后宫里的人日日无事可做,又不能像她一样可以出去逛街听戏,自然就喜欢编排些故事来度日子,否则这一日日的那么漫长,怎么过呢? 慧太妃气道:“那也不能张嘴就胡说,说得那么难听,要仔细咱们墨儿脑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了绿,这是人说的话吗?这是长辈该说的吗?真是为老不尊。” 宋惜惜叹气,只恨自己早先察觉的时候,没有及时“受伤”,但在那个喝汤事件之前,她虽觉得不对劲,也没有那么不对劲,反而是在想着他是要打探万宗门的事情。 但其实现在她也不确定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心眼子有八百个,有时候以为猜对了,实则他和自己猜测的偏了十万九千里。 如今虽说落得个清静,但不能参与议军政之事,前线的事只能让师姐打探了。 不过,倒也不清静,她受伤的消息传出去,很多人登门探望。 真是不病不知道,病了才知道自己人脉有多大。 她们轮番登门,带上礼物和伤药,虽说都不会打扰太久,只是日日这样来一群人,她总得一一道谢应酬。 持续好几日,终于才能真正的清静。 至于女学和工坊那边,是跟沈万紫打听过,也得得同意才来的,但她们不是全部都来,只是派出一个代表。 工坊来的是莫娘子和澜儿,澜儿是早就来过的,如今跟着莫娘子再来一次,表姐受伤,她最是难过。 女学来的是颜如玉,带来了大家的心意,笑着说这是国太夫人送的,这是许夫人送的,分明是一人送一份,但堆得桌子都满了。 成亲之后的颜如玉,脸上洋溢的都是幸福,笑容也被滋养得特别甜美,眉梢眼底都染了绯色。 和颜如玉说话很舒服,她将学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她说相比起原先那一批学生,这些真的很好教,她们也知道能读书认字的机会难得,没有几个懈怠的。 颜如玉说起学生的时候,脸上是难掩的骄傲,甚至还调侃说至少比她祖父的学生好教些。 宋惜惜都含笑听完,又问方十一郎待她可好。 她白净的脸上便浮起了红霞,扭着手帕说很好,特别好。 宋惜惜调侃,“新婚之夜,可有面目狰狞?” 颜如玉大窘,“王妃!” 宋惜惜笑了起来,一般新嫁娘只担心夫家待她好不好,以后日子会否艰难经营,她却担心新婚夜自己会不回痛得面目狰狞。 颜如玉跺跺脚,如今回想起来只觉得无比懊悔,不该这样问,不该那样瞎担心,如今白白成了王妃的笑柄。 两人正打趣说着,宝珠前来禀报,说姬淑慎姬娘子带着蓝氏和王清如登门探病。 宋惜惜有些意外,“王清如也来?” “是的。”宝珠道。 颜如玉闻言,忙起身道:“王妃,那我便先回去了,您好好休养。” 宋惜惜点头,“好,宝珠送客。” 宝珠道:“沈师兄说请方夫人去书房,他正在编著教案,说是要跟方夫人讨论讨论的。” “好,我马上过去。”颜如玉起身道。 宝珠领着她出去的时候,恰好便看到瑞珠领着姬淑慎等人进来,便碰上了。 宝珠微微蹙眉,瞧了瑞珠一眼,瑞珠显然也没想那么多,觉得方夫人和姬娘子也认识,便先带进来了。 如今两方见了面,才想起那茬子事来,又想起王清如往日的行径,不禁微微担忧。 好在颜如玉落落大方,含笑上前,“姬娘子,蓝娘子,三姑娘,你们也来了?” “方夫人。”姬淑慎也反应过来,笑着打了招呼,“是啊,早便想来了,怕耽误王妃养伤,如今想着她应是好些了,这才敢登门叨扰。” 蓝氏也对颜如玉道了个万福。 王清如打量了颜如玉一眼,一句方夫人是怎么都叫不出口,只是微微颔首,回了一个略带僵硬的微笑。 第1419章 颜如玉福身,道:“那便不耽误你们了,告辞。” “慢走!”姬淑慎含笑相送。 颜如玉走后,姬淑慎看了王清如一眼,见她眼底的光芒尽消失,只剩下一片暗淡覆盖,知道她又在后悔了,道:“过去的事情多想无益,进去吧。” 王清如来探望宋惜惜,已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她欠宋惜惜一个道歉,一句感谢,今日说是陪着嫂嫂们前来,实则是她要面对过往的那些事。 只是,她是有些高估了自己,虽说她能说服自己面对宋惜惜,可看到颜如玉的那一瞬间,她心里是说不出的感受。 像是被什么狠狠地锤了一下,脑袋一片空白,那笑容也是勉强挤出来的,她真怕自己哭出来。 她木然地跟着两位嫂嫂进到侧厅见到宋惜惜的时候,泪水已经含了两泡在眼眶里了。 宋惜惜看了她一眼,便微笑邀请她们入座,奉茶。 姬淑慎看到她的腿包得像粽子似的,担忧地问道:“要紧吗?伤得这样严重,一定很痛吧?” 宋惜惜知晓她是真担心的,满不在乎地笑着安慰,“一点小伤,算得了什么?不痛的。” 姬淑慎道:“怎么会不痛?听闻都摔断骨头了,这得养多久啊?以后走路不会影响吧?” “不会,不会,”宋惜惜还微微地抬了抬腿,混不吝的样子,“真的,这是小伤,比起战场上受的伤实在算不得什么的。” 姬淑慎心疼地看着她,“战场上也受了不少伤吧?” “总有些的,都好了。”宋惜惜道。 蓝氏在一旁说:“这一次守城,多亏了王妃,否则不知道百姓还要遭多大的罪呢。” “分内之事罢了。”宋惜惜问她们,“皇上给你们赐了宅子,你们什么时候搬过去?” 姬淑慎说:“打算过几日就搬了,本不打算搬的,但毕竟是御赐,不敢不搬。” 宋惜惜道:“是的,皇上的好意,便领了吧。” 他们一家现在的处境也还挺尴尬,也不敢任由自己想如何便如何,尤其原先变卖家产的银子,暂时也不好用那么快。 姬淑慎给王清如打了好几次眼色,王清如这才上前对宋惜惜道:“在天牢的时候,幸亏王妃请来大夫和送药,否则民……女怕是无法活着出来,救命之恩,万分感激,请受民女拜谢之礼。” “还有,民女原先做了一些荒唐事,请王妃见谅。” 宋惜惜也没阻止,受了她的礼后道:“三姑娘请坐吧。” 王清如谢过坐下,微微地松了口气,发现正儿八经地道谢和道歉也没有这么难。 有时候回想起来,她自己也觉得很荒唐无谓,这样攀比的意义何在? 至于嫁给站北望之后,觉得站北望心里有她,但仔细想想就明白,那都是和她没有关系的,是站北望的错。 她现在能坦然面对那些事情,大概心里对站北望并无多少爱意。 可想起方十一郎,心头是尖锐的痛,可能是因为爱,也可能是因为真的愧对他。 方才看到颜如玉,见她脸色粉若桃花,便知晓她如今过得幸福。 她幽幽地想,方十一郎虽然不怎么解风情,待人却是极好极宠的。 可惜,那时候她是平西伯府三姑娘,嫁给他自认为是低嫁,总想着要方十一郎说些好听的话来哄着她,娇着她,偏生他不擅长情话绵绵,才让她生了些花花念头。 一切都回不了头了。 第1420章 该来的人都来过了,宋惜惜可以安心养着。 倒是林太医偶尔还会来一来,送些疗伤和去疤痕的药来。 于先生都会在旁边守着,跟林太医道谢,再请林太医代为谢恩。 这日林太医和吴大伴一起来的,于先生见机会难得,便请林太医出去说是请教去疤痕的问题,把他支开,让王妃单独与吴大伴说话。 宋惜惜请吴大伴坐下,问道:“是皇上派公公来的?” 吴大伴把拂尘扬在手肘上搁着,瞧了眼门外不远处跟随而来的亲卫,道:“是皇上派来的,也是咱家自己想来,王妃伤势可好些了?” 宋惜惜犹豫了一下,直视他问道:“公公觉得,我这伤好了?” 吴大伴叹气,“王妃通透啊,这伤虽有好转,却还没能下地行走。” 宋惜惜苦笑,“正如公公所言,是有好转,却还不能下地走呢。” “王妃莫要心急,先养着。”吴大伴道。 宋惜惜幽幽地道:“心急倒是心急的,但没法子,丹神医说伤筋动骨一百日,怕是这一百日都得好好养着了。” 沈万紫过来了,瞧了一眼里头的宋惜惜和吴大伴,又瞧了瞧那两名杵得跟松木一般直的亲卫,含笑上前招呼,“我远远看了,还以为是戚贵大人呢,走近一看才发现认错了。” 那两名亲卫却认得沈万紫,知道她是张启文大人的师父,连忙拱手见礼。 沈万紫问了他们的名字,等他们自报家门之后,沈万紫哈哈一笑,“巧了,我那徒儿跟我说过你们武功不错,今日来得巧,我跟你们过两招,指点指点你们。” 两人眼前一亮,要是能得她指点一二,于自己武功大有助益,连忙便道谢,然后跟着沈万紫去了外院的练武场。 见他们一走,吴大伴飞快地道:“有件事情王妃要知道的,太医院诊断,皇上或有肺积之症。” 宋惜惜猛地看着吴大伴,“肺积之症?是岩症吗?已经确定了?不是说头风症吗?” 吴大伴眼眶微红,“太医院说可能,没敢确定地说,但院正带着几位太医一起诊断的,说辞都是一样,估计,八九不离十了。” “皇上自己知道吗?” “太医院今日才下了这个可能的结论,原先一直说是痈症,唉,皇上是知晓的,但太后与皇后都不知道,朝中只有穆丞相一人知道。” 宋惜惜脸色也有些苍白,岩症难治,几乎没听说过能治好的,而且这病来势汹汹,病入膏肓的时候痛不欲生,因此也被称为恶毒之症。 “一年!”吴大伴声音里忽然便带了哽咽,“院正说,或许一年。” 宋惜惜心头一震,简直不敢置信,“一年?” 现在还没立太子啊。 吴大伴泪水滚落,难掩伤痛。 虽说伴君如伴虎,但皇上待他真不错,虽说有时候不认同皇上的一些做法,可作为奴才的他没有资格说话,只是偷偷地弥补着。 今日他来王府,是知道如果皇上驾崩,唯有王爷能帮新帝稳定局势。 王府早一些知道,就能早一些打算。 吴大伴拭去眼泪,道:“王妃是养伤百日,还是再多养些时日,王妃思量便是,总之是不能如今便好的,皇上心里头正慌着,怕是会做出一些大家都不希望看到的事。” 宋惜惜心头复杂得紧,应了句,“多谢公公告知。” “此事还得保密,以防传了出去,有些人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宋惜惜胡乱点头,“这个我知道的。” 吴大伴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潸然泪下,掩面哭了一会儿,才道:“皇上之前数次梦到二少将军的时候,曾跟咱家说过一句玩笑话,说二少将军入梦如此勤快,莫非是想带他去了?估计皇上心里头有预感的。” 第1421章 这个事情很大,让宋惜惜的脑子一时半会也无法运转。 如果皇上驾崩,大皇子几乎毫无悬念是要当皇帝的,估计不久之后就会确立太子之位。 年少帝王登基,必定是要有辅政大臣,而且不止一人,如此朝廷便会分党结派,到时候朝局便会乱。 如果没有设立辅政大臣,有可能就是太后或者齐皇后垂帘听政。 皇后是个有野心的,如今被禁足还在为大皇子筹谋。 齐家势力大,最近是被皇上打压着,但如果皇上驾崩,大皇子登基,齐家的腰杆子就直了,谁会不想要权力? 穆丞相年迈,且早萌了退意,就算想为新帝撑住,但到时候局面就由不得他了。 这尚且是后话,最让人心惊肉跳的是,皇上如果真只有这一年之期,定会在他驾崩之前为大皇子清扫干净所有障碍和威胁。 北冥王府,就是他认为的最大威胁。 吴大伴也忽然想到了这点,脸色猛地一变。 他得知皇上病情的时候,只想着唯有北冥王能辅助幼主,稳定朝局。 如今看到王妃脸上的忧虑,他才从悲伤中抽离出来,猛然想到这可怕的可能。 甚至,这还不是可能,这是真的会发生的。 “王妃,你们不如离开……” 宋惜惜伸手压了压,“公公不要说了,如今太医都不敢下结论,兴许就真的只是头风症,又或者是痈症。” 她不想让吴大伴给建议,免得日后他心里总会觉得愧对皇上,愧疚自己不够忠诚。 吴大伴手握拂尘,他知晓王妃的意思,微微叹气,“那咱家就先告辞了,王妃好生养着。” “公公慢走。”宋惜惜目送他告退而出,心里还是没理出一个头绪来。 他们走后,宋惜惜坐在偏厅里发了好久的呆。 沈万紫进来看到她这副模样,问道:“出什么事了?” 宋惜惜抬头看着沈万紫,摇摇头,干涩地道:“没有,是吴大伴说让我继续养着,终日困在府里好烦啊。” “到底皇上是不是那个意思啊?”沈万紫问道。 “从公公的话里听来,应该是这个意思。”宋惜惜努力拉回思绪,想起吴大伴说还是要继续养伤,证明现在皇上还有那种畸形的想法。 沈万紫骂了句狗男人,想再骂几句,想起父亲临离开京城之前,说沈家人以后要约束自己的言行举止,她生生住了嘴。 这件事情宋惜惜没告诉沈万紫是有原因的,哪怕她知晓事情轻重,不会随意对别人乱说,只能告知自己人,但她有太多自己人了,棍儿馒头辰辰还有她师父师兄弟们,全部都是自己人,现在还包括母妃,她也视作自己人了。 她在书房里把这件事情告知了沈师兄和于先生。 两人同样震惊,也好一会儿没说话。 各种可能都在他们脑海里过了一遍,都不是什么好的结果。 两人分析出来,皇上的病,就像是悬在北冥王府头上的一把刀,这把刀什么时候下来,就看皇上的病什么时候变得严重。 但是,皇上也会有考量,这把刀下来未必真能砍到北冥王府,相反,还有可能激发起北冥王府无数把刀对准他,对准他的皇位。 至少,皇上认为会有这个可能。 皇上还有可能会有另外的考量,便是如吴大伴最初说的那样,让王爷和几位大臣辅政,互相制衡。 宋惜惜听他们分析了一阵,问道:“现在我们首要想,就是我们需要做什么,我们能做什么,怎么样做对商国对我们说最有好处,如何才能不影响到战事。” 第1422章 大家沉默思考,一时还真不知道首先该做什么。 沈青禾道:“先确定皇上是否真患了岩症,是否真的没有办法医治,虽然目前我们处境也不怎么样,一直被皇上忌惮着,但不得不承认,皇上龙体康健于商国是最好的。” 肃清帝不是最好的皇帝,但在施行治策的时候,是以民为本,而且战事将停,百姓眼看是可以过上平静安稳的日子。 一旦政权更迭,不确定性太多了,但可以预见必定有一段日子的争权夺利,巩固势力,结党营私,天下百姓反而是变得次要了。 好比一个商贾之家,家主没有话语权,家族里的人各怀心思,谁都想着多占点好处和话事权,哪怕损害家族生意也要有利于自己,那么终究是要从内部溃散,再被别的商家侵吞。 今晚,穆丞相是留在宫里过。 肃清帝依旧没有入后宫,甚至没回自己的寝殿,而是宿在御书房里间的罗汉床上。 穆丞相看着他喝完药,然后拿起一块饴糖递过去。 肃清帝接过,却没有吃,眉眼笑了起来,“朕还记得,朕少时被父皇在御书房责罚,出了门丞相会给朕一块饴糖,再说一句鼓励的话。” 穆丞相望着他,“是啊,老臣也还记得,皇上那时候也跟臣说,要做一位贤君。” “朕有让丞相失望了吗?”肃清帝把饴糖吃了,声音便有些含糊不清。 穆丞相道:“没有,在老臣心里,皇上是贤君。” “朕不是。”肃清帝眼底透着失落,“朕还有许多抱负,可惜怕是做不了。” “太医院没下判定,皇上不该消极。”穆丞相的安慰,此时显得有些干巴巴。 “朕是有些遗憾,不过更多的是在打算,”肃清帝半躺在罗汉床上,眸光沉沉,“首先,太子人选要定了,丞相觉得大皇子如何?” 穆丞相道:“大皇子居长又是中宫嫡出,如今在太傅教诲下日益渐进,不复以往顽劣,相信假以时日……” 肃清帝打断他的话,“假以时日的,朕看不见,只说当下,二皇子呢?” 穆丞相略一沉吟,道:“二皇子聪慧伶俐,虽刚入读也看得出勤奋好学,但是否能持之以恒,尚未可知,且人是多面的,孩子也是,老臣对二皇子知之甚少,不好说。” 肃清帝又问:“若说齐家与德妃娘家呢?哪个会成为更大的威胁?” 穆丞相沉默,这还用问?德妃娘家如何比得上齐家呢? 只是,有皇嫡长子,二皇子总归是名不正言不顺,除非废后,立德妃为后。 如此,大皇子便是废后之子,二皇子则是继后所出,也是嫡子了。 那这得引起多大的轩然大波啊? 如果真只有一年,皇上的手段定比会无比狠厉,不知道要掉多少颗脑袋才能平息了。 “皇上不属意大皇子?”穆丞相直接问道,“是大皇子的问题,还是齐家的问题?” “大皇子是朕的嫡长子,朕对他最为看重。”肃清帝说完这句,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叹气,“但他是那种踢一脚才会动一动的人,如今只是不顽劣,连普通都算不上,更不要说优秀,他的进步,是和往日比的,纵然如此,也是太傅和母后花了不少心思才改造出来。” 顿了顿,他苦笑,“外戚壮大,以他的性格将会成为最佳傀儡,就算日后能等到十八岁亲政,他骨子里的懒惰横蛮是改不了的,丞相可知,有些人注定是当不得皇帝,朕这些年忙于朝政,又是打仗又是不断施行新的治策,对他疏于管教,把他扔给了皇后,皇后宠溺过度,才导致他变成如今这般,朕有责任……若朕能活到四五十,还有日子让他慢慢改变,现在没有了。” “皇上……” 肃清帝不想听安慰的话,短短一日,他已经在脑子里把千头万绪理顺了,直揪核心,“北冥王呢?” 穆丞相微微耷拉的眼角抬起,“皇上是指哪方面?” “辅政,谋逆!”肃清帝拢了拢被子,眉心紧蹙。 穆丞相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想了好一会儿,才道:“谋逆不可能。” “丞相说说他不会这样做的原因。” “收复南疆已是不世之功,他犯不着谋朝篡位,做乱臣贼子,遗臭万年的事。” “他若得了帝位,史书如何写,他决定。”肃清帝道。 穆丞相没有办法为北冥王证明,他反问,“皇上认为他会?认为他会取而代之的原因是什么?” “人都有野心,谁不想当皇帝?他手握重兵,民心所向,朕如果是他,会!” “以己度人,不客观。”穆丞相说。 “至少朕现在看到丞相也很维护他,赏识他。” 穆丞相道:“北冥王是忠臣,老臣维护忠臣。” 肃清帝眸光锐利地看着他,好一会儿,笑了,“说得好,他是忠臣,如果无后,朕属意他辅政。” 第1423章 翌日,穆丞相来到了太医院。太医院的所有太医包括院正都在,穆丞相坐下之后,望着他们,眸光沉沉,“本相只问你们一句话,皇上的病,你们有没有把握。”太医们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由吴院正抬起熬得通红的眸子望着穆丞相,摇摇头,"没有。"“一点都没有?”穆丞相似不甘心地,“哪怕一点希望,或者一点办法呢?”在大家再次的沉默中,穆丞相的眼底一寸寸黯淡,直到彻底无光。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举你们太医院全院之力,能否延长至两年?”吴院正一脸愧色,“丞相,这肺积之症发作起来很凶,莫说两年,一年怕也是……有些难。”这一次轮到穆丞相沉默许久,最后留下一句话,“管好你们的嘴巴。”他慢慢地走出了太医院,裹紧了披风,这么快,年关又至了,天气越发地冷,冷得刺骨。太后看着是不管事,但太医院灯亮了一宿,所有的太医都没有离开,她知道出了事。她说今日头晕,传了吴院正来请脉。吴院正把脉之后,道:“太后应是睡眠不好。”他规规矩矩地站着,心里已经明白太后察觉了什么,等着太后的问话。他在宫里伺候的日子长,知晓这宫里头没什么事能真正瞒得住太后,除非是她自己不想知道。太后打发了人出去,留他单独在殿中。阳光投在门槛处,只是伴随着凛冽的风,这阳光瞧着也是冷的。“说吧。”太后端坐,看着吴院正那青淤的眼圈,“皇帝得了什么症,需要你们太医院这么多人熬夜去商议。”吴院正犹豫了一下,“回太后的话,皇上只是有些……”“废话不必说。”太后打断他。吴院正肩膀微微塌下,眼眶红了,哽咽着说出四个字:“肺积之症。”太后的身子狠狠地颤抖了下,十指攥紧了扶手,绷得指头发白,声音里也透着几不可闻的颤抖:“如何治?”吴院正垂下头,“还在……还在想办法。”太后闭上眸子,脸上血色褪去,嘴唇也变得惨白。半晌,问道:“还有多久?”得到答案之后,太后猛地站了起来,泪水在眼眶里迅速蓄满,却被她强忍着没有掉下来。打发了吴院正去,她传人来问皇帝如今在何处,听得说还在御书房,便带着福公公去了。她素来挺直的腰杆,如今却显得微微佝偻。肃清帝看到她踏足御书房,心里头便明白她已经知晓。他起身迎接,还笑了,“有什么事,母后派人传儿臣去用膳不就行了?怎劳烦母后亲自来一趟?”御书房里点了熏香,但没能掩盖还没散去的淡淡药味,她看到了案桌上还没来得及收去的空药碗,泪水终是没忍住,从脸颊上滑落。肃清帝心头一酸,打发了人出去,扶着她坐了下来,然后扬袍一跪,声音哽咽,“儿臣不孝!”太后望着他鬓边生出的几根白发,喃喃地道:“儿,你都有白发了。”肃清帝笑着,泪水却在打转,“这证明儿子长大了。”太后迅速拭去眼泪,扶着他起来,“坐,陪哀家坐坐。”肃清帝坐在太后身侧,母子二人握住了手,太后眼底的心酸心疼藏都藏不住。“儿子十岁以后,就不曾这样和母后手牵手了。”肃清帝眸光放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有些怀念。太后用力握紧他的手,“是的,刚过十岁生辰,你便说自己是男儿汉,不能总缠着母后了,要努力勤奋,做一个让你父皇骄傲的儿子。” 第1424章 肃清帝眼神暗淡,轻轻说了句,“父皇不会为儿臣骄傲。”母子二人在御书房谈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太后走后,肃清帝下旨解了皇后的禁足令,但管理后宫之权暂没交还给她。齐皇后听了吴大伴的传旨,还有些不敢相信,怎么无端端就解了禁足?不过随即她想起应该是原先叫人散播的话起了作用,皇后还活着呢,嫡子就要送到太后宫里头抚养,不合规矩。所以,她解了禁足之后,没有马上去谢恩,而是前往上书院看望大皇子。大皇子看到皇后,高兴坏了,不顾太傅还在讲课,立刻起身像出笼的鸟儿般飞扑出去,一头扎在齐皇后的怀中,“母后,儿臣可想死你了,你什么时候才接儿臣回去啊。”皇后弯腰扶住他的肩膀,再抚摸他的头发,仔仔细细将他打量了一番,见他没穿貂裘,人也瘦了些,下巴都尖了,不禁心疼,“怎么还瘦了?在皇祖母宫里没有好好吃饭吗?”大皇子嘴巴一扁,委屈地道:“每天从书房回去,皇祖母还要抽背书,不会背便不给吃饭,儿臣不想住在皇祖母宫里了,儿臣想回去。”齐皇后知晓太后严厉,自己刚解了禁足还不能跟太后硬碰,只安慰着道:“再忍耐一下,母后会说服你父皇的。”大皇子刚想说不要忍耐,便见颜太傅走了出来,顿时止住了话,往后挪了一步。颜太傅对齐皇后行了礼,道:“娘娘,大皇子正在上课。”齐皇后知道颜太傅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不好得罪,只微微颌首,“本宫知道,只是过来瞧他两眼,他的手这样冷,怎也不给他多穿件衣裳?”颜太傅瞧了大皇子身上厚厚的棉衣,道:“娘娘不必忧心,衣裳是够的,手冰凉是因为要写字。”她不舍地看了大皇子一眼,道:“回去上课吧,母后晚些去慈安宫看你。”大皇子虽不情愿,却也不敢得罪颜太傅,怕他又去跟皇祖母告状。齐皇后出了书房,对外头等待伺候大皇子的人发了一通脾气,连大皇子的奶娘金嬷嬷也被她骂了一顿。“本宫不指望你们能如何悉心照料,只基本的也要做好,这么冷的天,不知道给他送个暖手小炉?不知道备下些温热的吃食?”“他往日是如何金尊玉贵地养着的,你们是再清楚不过,怎地去了慈安宫,一个个就不拿他当主子看待?”“最让本宫失望的是你,金嬷嬷,大皇子是吃你的奶长大的,怎地对他半分心疼都没有?瞧瞧他今日穿的,还是秋日的袄子。”宫人跪了一地,金嬷嬷颤声告罪,又道;“娘娘恕罪,大皇子每日起床更衣,都是太后娘娘在旁看着的,太后说不能给大皇子捂太多衣裳,这袄子便足够了,若是觉着冷,等下课便出去跑一跑……”“快闭嘴吧。”皇后冷着脸,眼底越发不悦,“下课都什么时辰了?该用膳用膳,怎地还跑一圈?还嫌他日日不够累是吗?”金嬷嬷听着话吓得顿时噤声,飞快地瞧了一眼四周,唯恐有人听见,前去禀报太后。这话,分明是在指责太后啊。娘娘怎地气成这样了?书房里,大皇子听着皇后的话,泪水啪嗒啪嗒地就掉了,他这段日子好委屈,只是不敢说,如今母后为他出头,他便越发觉得受了天大的罪。颜太傅阖眸,几不可闻地叹了叹气。自然,也有人禀报到了慈安宫。太后绷着一张脸听完,说了句,“烂泥!”福公公道:“皇后怕是久不见大皇子,心里着急呢,您莫要上火。”“她禁足期间,哀家让大皇子回去探过她几次,怎么就久不见了?”若换做以往,太后未必这么生气,但现在情况不一样,大皇子绝对不能坏在她的手里。 第1425章 皇后掐着点,再去了一次上书房接了大皇子,便与大皇子一同回慈安宫请安。这前呼后拥的一群人,好大阵仗,就连大皇子都是小太监背着回来,到了宫门才将他放下。皇后端正仪容,牵着大皇子的手进去。行跪拜礼,请太后安,规矩倒是分分明明的。只是太后却迟迟没让她起来,只是招呼了大皇子过来,“今日太傅可有夸赞?”大皇子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地看了太后一眼,才小声回答:“今日太傅忘记了夸赞。”皇后跪在地上,连忙搭腔,“母后,太傅严厉,不轻易夸赞人。”皇后自是不知道,太后曾跟太傅约定,如果大皇子这日乖巧认真,太傅会在放学的时候夸赞一句,反之则没有。如此,太后便可轻易知晓大皇子今日的表现。太后没理会齐皇后的话,只是淡淡地对大皇子道:“记得规矩吗?”大皇子白了脸,连忙辩解,“皇祖母,太傅是不满意母后去找孙儿,这才没有夸赞的。”“如此,是罚你,还是罚你母后?”太后问道。大皇子连忙指着齐皇后,“罚母后,母后最喜欢抄书了。”“是,臣妾抄,臣妾喜欢抄书,臣妾教导不善,该受过。”齐皇后也连忙道。太后看了皇后一眼,吩咐金嬷嬷,“带大皇子进去用膳,然后送到小书房去,亥时之前没抄完就不许出来。”大皇子的脸顿时垮了,哀求道:“皇祖母,您答应过今日让孙儿玩捉迷藏的。”太后望着他委屈万分的脸,仿佛自打他进了慈安宫,就没有不委屈的时候。严厉督导,才能勉强有了端正的学习态度,皇后一出来,他整个人就松散懈怠了。说白了,踢一脚,都未必动一动的人,让他担大任,是不是太为难他?“你告诉皇祖母,是否当真不想去书房?”大皇子很想回答是,但他对上一双如古井般幽森的眸子,到了唇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回头求救地看了一眼皇后和金嬷嬷。齐皇后讪笑了一声,“母后,他还小,孩子玩心重些也是在所难免的,臣妾觉得可以适当给他歇……”太后迅速打断她的话,“可以歇,哀家让太傅从明日开始,只教二皇子一人,但皇后得想明白了,身为嫡长子,他如果不是太子,不是日后的皇帝,他会是什么下场。”太后这话说得很直白,没有一点拐弯抹角去让她领悟。齐皇后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声音不免微颤,“母后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是嫡长子,他理所应当就是……就是的。”太后冷笑,“怪不得皇后对他万分骄纵,竟以为一切都是理所应当,那张椅子上他坐得上去,若没几分本事,怎么死都不知道的。”齐皇后脸色煞白,想说德妃不敢,但德妃不敢淑妃也不敢吗?太后严厉地道:“太子之位不是他的护身符,相反,这位置脆弱得很,需要本事和手腕才能护得住的,护不住,便是死。”皇后心头一震,嘴唇翕动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不是不知道,身在皇家,许多东西都需要争抢的,但她总认为自己的儿子是嫡长子,总归不一样。她跪着磕头,“是臣妾愚钝短视了,求母后为大皇子筹谋打算,臣妾绝不干预,也绝不骄纵。”太后对于她翻来覆去的态度已经习惯,敲打她几下,她便能醒悟一下,之后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所谓谋算里。 第1426章 “回去吧。”太后态度甚冷,“没有哀家的懿旨,不得前来打扰大皇子的学习。”皇后抬头看着泪水盈盈的大皇子,虽心疼也只得先忍下,否则她真将二皇子送去太傅身边,便等同是告知臣民,二皇子是备选,如此自然便会有人站队。上书房和慈安宫里的事情禀报到了肃清帝的耳中,肃清帝觉得心烦焦躁,加上连日筹谋,越发觉得头痛欲裂。他解了皇后的禁足,本也是为大皇子做准备的,一旦确立太子之位,太子就不能有一位被禁足的母亲。本以为禁足这段日子,皇后会好好反省,知道纵子等同杀子,殊不知她不仅没有反省,更因这段日子的禁足,而越发觉得需要皇子在身边,才可稳固她自己的后位。他胃口不好,晚膳没怎么吃,只对付了几口填了填肚子,把药喝了。他必须喝药,这日子长一日是一日。但死期就在眼前倒数,他从盘算筹谋中抽离出来之后,心里头也害怕。他知道每个人都要经历这一遭的,但以前总觉得死亡十分遥远,殊不知,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来了。他很想找个人说说话,不说沉重的国事和未来的谋算,只是想闲聊家常,让他能喘口气,好好放松放松,只是在脑子里搜刮了许久,只找出一个宋惜惜来。宋惜惜在府中养伤,已经好几日不来御书房了。他传了林太医来施针,止了头疼,却整个人眩晕得有些厉害,心头便越发地觉得慌。因着头晕,瞧着外头黑沉沉的天也觉得像一只巨大的漩涡,几乎要把他溺毙在里头。他忽然生出了一个荒唐的念头,而且,是迫切,不容质疑的念头。北冥王府,路总管急匆匆地往里跑,脸上的肉一颤一颤的,着急得很。“出什么事了?”于先生连忙出书房问道。路总管快步上台阶,压低声音,“皇上来了,说是要见王妃。”于先生愣住了,“这不荒唐吗?”先不说这大晚上的出宫来臣子家里,便是来,也该是王爷在的时候来啊,如今只有王妃在府,且还养着伤呢……皇上难道不知道养伤是要在后院里养着吗?那是要王妃带着伤出来接驾,还是他去王妃屋中?“人都迎进来了。”路总管唉了一声。“皇上带了多少人来?”“带了吴大伴,张启文还有戚贵。”路总管眉头就没松开过,“还有轿夫,是坐轿子出宫的。”“疯了,真的疯了,”于先生急得直踱步,“逆王作乱,是否尚有余孽在京城也不知道,若还有贼心不死的人盯着,岂不塌天了吗?”“谁说不是呢?这都吓人一跳了。”路总管看着他,“你有主意,快些想想,要不要叫王妃出去接驾。”说着又唉了一声。于先生也跟着唉了声,眉头皱得比路总管更厉害,“叫人把王妃抬出来吧,圣驾光临,臣子岂有不迎驾的道理?若计较起来,不定又要起什么风波了。”宋惜惜坐在椅子上被抬了出去,可能是被夜晚的寒风吹过,又可能是太过震惊,她整个人都是懵的。一直被抬到正厅,看到端坐在正座上的肃清帝,她还是觉得十分荒唐。沈万紫和辰辰陪着她出去的,两人已经是嘀咕了一路,如今陪着一同进去,将她搀扶着起来要行礼。“不必多礼了。”肃清帝的声音温和,透着一丝沙哑,“就这样坐着吧。”宋惜惜谢恩之后坐回椅子上,下意识看了站在他身旁的吴大伴一眼,吴大伴头发被风吹乱,脸色白一阵,青一阵的,也没能传达什么暗示给宋惜惜。于先生和沈青禾已经在旁落座,两人眼底都充满了复杂的意味。皇上虽然是微服低调出宫,但他从宫里出来,经过道道的宫门,经过御街,那顶属于皇家的轿子,谁人看不出来? 第1427章 肃清帝也仿佛清醒了许多,不像在宫里那般昏了头。 他笑着,“都不必拘谨,随意些,朕只是觉得心头发闷,想来王府找沈先生聊聊天。” 宋惜惜便道:“既然如此,那微臣便不妨碍皇上和师兄了,微臣等告退。” “不着急,既来了,就一同说说话,”肃清帝看着她,语气颇为关切,“你的伤好些了吗?” 宋惜惜刚撑起的手又放下,回答道:“多谢皇上关心,已经好些了,只是大夫叮嘱最好是卧床静养一段日子。” “嗯。”肃清帝点点头,“伤筋动骨,确是需要好好养着的。” 他是这样说,却也没准许宋惜惜退下,一屋子的人就这么或坐或站地陪着。 沉默了一会儿,肃清帝先开口,“有夜宵吗?朕饿了。” 吴大伴闻言,连忙道:“皇上没用晚膳,快去张罗。” 大家顿时活泛起来,问了肃清帝想吃什么,肃清帝反问有什么吃的。 沈青禾道:“皇上想吃什么都可以,府里做不来,可以让人去望京楼买。” 肃清帝想了一下,道:“不必这么麻烦了,煮一碗面吧。” 梁嬷嬷亲自下厨,煮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加了点肉丝,芫荽,小葱,鸡蛋,香喷喷的一碗面条端到了肃清帝的面前。 肃清帝本来只是打破僵局,并不觉得饿,但闻着芫荽和小葱的香味,顿时觉得胃口开了。 一碗面条下肚,连汤都喝了大半,颇显得有些心满意足,笑着道:“这面条做得不错,赏。” 梁嬷嬷兴高采烈地出来领赏,必须兴高采烈的,皇上赐,做奴才的哪能不高兴? 肃清帝出手大方,给了一锭银子,梁嬷嬷捧着一锭银子欢天喜地地谢恩出去了。 肃清帝又提了要求,说想看沈青禾作画。 于先生自然不好邀请他去书房的,书房里有些东西,总归是不好叫他看见,便叫人摆下案桌,文房四宝,颜料等用具。 沈青禾立于案桌旁,扎起袖子,问道:“皇上想作什么画?” 肃清帝端坐着,道:“朕。” 沈青禾一怔,“皇上要入画,为何不找宫廷画师选个和风暖阳的日子?” 这事是有讲究的,选吉日,着衮服或冕服,或坐在龙椅上,或与皇后娘娘一同入画,总之没听过如此随意地大晚上跑到臣子家里,坐在臣子的椅子上入画的。 “就这样,挺好,开始吧。”肃清帝正了正衣襟,道,“不需要太正式,朕现在是什么样,就画什么样,不必额外润色。” 他的眸光落在了宋惜惜的脸上,眼底不自觉地温柔了起来,本来是抿唇的,如今唇角也弯起。 宋惜惜感受到他的视线,垂下眸子不跟他对视。 她想再提一次离开,肃清帝因一直看着她,所以在她开口之前,肃清帝便道:“宋爱卿,你不要说话,就一旁看着便好。” 宋惜惜只得把到唇边的话咽回去,应了一声是。 她只能专注看着沈师兄作画,看他下笔迅速且巧妙地勾勒出一堆线条来,之后,再将线条衔接,或补笔或留白,很快,一张酷似皇上的脸形便被勾了出来。 正厅里,鸦雀无声,只有大家甚至控制过的呼吸声。 这样无聊的场面沈万紫本来是待不下去的,但她没走,坐在宋惜惜身前的矮几上,依偎着她,偶尔帮她拢一下覆在腿上的薄被。 宋惜惜则帮她把发髻扶正些,簪子压好些,便扶着她的肩膀端坐着。 肃清帝看着两人互动的一些小细节,眼底的温柔越发明显,也越发的悠远,忽然开了口,“有朋友真好。” 第1428章 忽然发出的声音让在场的人都愣了下,好在沈青禾不受打扰,依旧落笔飞快。 当他进入状态之后,除巫所谓师叔的声音之外,无人可以打扰他。 沈青禾的画确实笔功了得,栩栩如生。 大家看着画纸上的人,再看看坐在椅子上依旧不觉得疲惫的肃清帝,简直就是人入了画,连方才的神情都是一样的。 眉眼边不怎么清晰的细纹,鬓边的几丝白发,右边嘴角下的一颗小小的黑痣,唇上的纹路,细节丝毫都没有放过。 衣裳还没上色,但衣裳的花纹已经勾勒出来了,也丝毫没有差别。 肃清帝仿佛是头一次看到这样清晰的自己,怔怔了好一会儿,摸着自己的脸,“朕真的有些老了。” 他平素连铜镜都很少照的,便是照也不似这般清晰模样。 “皇上不老,老奴瞧着皇上也不过二十出头些。”吴大伴恭维地道。 肃清帝笑着扫了他一眼,又道:“朕和皇弟确有几分相似的。” 说着,他看向宋惜惜,“爱卿觉得呢?” 宋惜惜方才一直在打哈欠,打得眼眶都发红了,听他这样问,点了点头,“是的,皇上和王爷有几分相似。” 肃清帝笑得眉目更开朗些,仿佛眉宇间的沉郁一扫而空了。 宋惜惜心底补了句,但师弟好看很多,骨相更英挺。 他们五官确实有些相似,毕竟同一位父亲,母亲又是亲姐妹,只是往日不会认为他们相似,气质太不一样了。 皇上不爱笑,威严冷肃,感觉脸上的线条也刚硬许多。 谢如墨娶妻之后整个人柔和了许多,若是把肃杀之气收起,便是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 肃清帝望着这画很久很久,尤其是看着眼睛,最后,他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下沈青禾,连宋惜惜都可以回去休息了。 正厅里,肃清帝依旧坐在正坐上,望着坐在右下侧的沈青禾,“沈先生,你把朕的心思都画出来了。” 沈青禾低头,眉眼落了无奈,“草民并不知晓皇上心思。” 肃清帝薄唇抿了抿,眼底结了浓郁,“你知道,宋惜惜也知道,朕不该来,朕这辈子不曾放肆过,想放肆一回,可其实朕坐下来之后便后悔了,朕这辈子不曾由过自己的心意,放纵导致的后果是朕承受不起的,朕懂得如何约束自己的心,沈先生不必担忧,这样的事情以后不会再发生。” “皇上品性高洁,草民佩服。”沈青禾的心稍稍放松了些,真害怕他与燕王一样,说着想放肆一回,便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朕不高洁,朕只是知道有些事情不可为。”肃清帝皱起眉头,想了想,“其实许多事都不可为,但有些事情不得不为。” 沈青禾眼底透着疑惑,就当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吧。 肃清帝笑笑,“朕不想当昏君,但朕也怕做了愚君。” 沈青禾继续眼神疑惑,但说了句,“皇上不是昏君,也不会是愚君。” “谁知道呢?”肃清帝这会儿显得有些疲惫了,伸手扶了扶额,“朕想不透,猜不透。” 沈青禾说:“既是猜不透想不透,为何不直接看?就算看不透,也总看到一些的,君子论迹不论心。” 他似微怔了下,“看总是能看到些东西的,你说得也对,可朕在高位,底下做面子的人多了,原先谁又能想到谢听严有谋反之心?” 沈青禾道:“总不能一概而论,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历朝历代,像谢听严这样的人,总是少数,皇上也该看到那些安安分分的王爵,他们才是大多数。” 肃清帝沉默良久,抬起眸子道:“朕该回宫了。” 第1429章 书房里,灯还亮着。 听了沈青禾的话,宋惜惜长长舒了一口气,道:“那我这伤可以快些好了,实在把我闷透了。” 于先生说:“今晚实在吓得够呛。” 沈青禾看向宋惜惜,轻轻叹气,“如果他真学燕王,那师弟大概是要学谢听严了。” “他会估量后果。”于先生说。 宋惜惜十分郁闷,“我觉得他真的好没来由啊,我小时候,他和二哥他们交好,拿我当妹妹看待,后来我入朝,他也着实将我当臣子看,怎么忽然生了这样的心思。” 于先生道:“怎是忽然?王妃忘记当初收复南疆回来,他曾想过让您入宫为妃吗?” “我一直以为,他是想用我逼师弟卸兵权的。” 而且那个时候因她是宋怀安之女,让她入宫是为了防着有心之人娶了去。 沈青禾想了一下,道:“其实那个时候,他大概是对你动了心思的,只是衡量过选了最大利益,便将你放弃了。” 他说完看着宋惜惜,“如果那个时候真的让你入宫,你会入宫吗?” 宋惜惜立刻摇头,“不可能,我会收拾包袱回梅山。” “是单纯不想入宫,还是因为不喜欢他?” “师兄,这不是废话吗?既不想入宫也不喜欢他啊。” “但你那时候大概也不喜欢师弟,为什么却会毫不犹豫嫁给他?”沈青禾眼底充满了促狭,“还是说,那个时候其实你已经喜欢小师弟,只不过自己不知道,又或者不愿意承认。” 宋惜惜起身,踮脚往外走去,拒绝回答。 谁知道?那个时候确实没多想,只知道心里没有不情愿,还有些期待。 沈万紫扶着她回去,怏怏不快,“皇帝脑子糊涂了不是?大半夜的来王府,外头的人知道了,不知道会乱嚼什么舌根子。” 早先他就一直留惜惜在御书房说话,已经惹人闲话了,特意弄伤自己来躲他,他却直接寻府里来了。 哪怕对外说是来找沈师兄,也没有人相信啊。 沈师兄一介白身,要见他,传他入宫去便是,哪里犯得着大半夜的出动圣驾亲自来寻? “他看你的眼神,我真是……头皮都发麻,说不出个什么感受来,不像当初燕王看我那般色一迷迷,又不似王爷看你那般温柔自然。” 宋惜惜道:“这事别提,就当没发生过。” “王爷要是知道,心里得多膈应啊。” 宋惜惜想说不让他知道,但想想也觉得没必要瞒,更瞒不住,只现在别让他知道就是了,战场上生死攸关,莫要为这些事情烦心。 自从师弟率兵追击出去,她的心就没有一刻能安定下来的,恨不得亲赴战场和他并肩作战。 “不知道这场仗什么时候才能打完。”宋惜惜喃喃说。 翌日一早,于先生和路总管便传召府中的人到前院,让他们闭紧自己的嘴巴,莫要在外头乱说些什么,否则严惩不贷。 王府规矩森严,府里头的事情,一般是不敢往外乱说的。 就怕是有心人知晓了昨晚的事情,想着从下人嘴里撬出点什么来,招数银钱一出,总能得到些消息的。 所以于先生先警告一番,叫他们知晓厉害,莫要因贪念害了自己。 昨晚的事情,于先生和宋惜惜他们也在努力忘记,就当做是一场幻梦,不曾发生过。 但不过两三日,满朝文武和后宫竟有一半人知道了。 皇帝深夜出宫,根本也瞒不住,巡防营,京卫,连同京兆府巡夜的官差总会有人瞧见的。 第1430章 虽然这些人是宋惜惜和孔阳管着,但管着并不代表就都是靠谱的人,尤其巡防营还有些勋爵子弟,他们虽有实力,但基于家族利益考虑,总得回去跟府里说一说,看看这到底是什么动静。如于先生所担心的那样,确实很多人偷偷跟王府下人打听,幸好是提前便警醒了一番,所以他们问什么都说不知道。但北冥王府越是三缄其口,就越引发别人猜疑,这件事情太不寻常了。皇上出宫,不像话本子里说的那般,随随便便带几个人便可微服私访,到民间去体察民情。便是王府勋爵家里有什么喜事,皇上若要圣驾光临,也要提前一段日子颁布旨意,由主家安排接驾事宜,甚至有些会修建园子,或者是提前修缮房屋,铺上软地毯,种植花卉,备下各种美食等等。总之是断不可能随随便便,在三更半夜带着几个人抬一顶轿子便出宫去臣子府邸。尤其,北冥王还在南疆。偏偏,这个时候的北冥王妃,也是宋指挥使,她养伤在家里,在这之前,皇上总是传召她到御书房里议事。谁知道是不是真议事?很难不让人想歪了。但是,一旦发生这样说不清楚的事情,很少人会怪罪男人,更不要说怪罪皇上了。如果皇上有做错,也一定是受到了什么蛊惑。怪不得皇上和她在御书房独处的这段日子,从不踏入后宫。这样的事情,无人敢摆在明面上说,但私下里肯定是窃窃私语。后宫自然也知晓,皇上虽不回后宫,但半夜出行这么大的事情,瞒不住人。这日嫔妃过来长春宫请安,淑妃和德妃素来都没禀报后宫的情况,今日却事无巨细地说了,说完之后,淑妃忧心忡忡地提了句,“皇后娘娘,皇上半夜出宫的事情您听说了吧?还请娘娘规劝皇上,一切以安全为念,莫要让贼人有了可乘之机。”诸位嫔妃一同跪下,附议了淑妃的话。齐皇后端过茶慢慢饮了一口,心头的焦灼才稍稍缓解些。她正愁找不到借口去问皇上,如今后宫嫔妃都闹到她这里来了,她当皇后的,总要去问问,以免后宫姐妹担心惦记。她故意先不说话,看着大家情绪越发激烈,有几位低位嫔妃都哭出声来了,她还是皱眉喝着茶。直到有人说出了一句,“皇上这样深夜去王府,北冥王又在南疆打仗,怕会惹人闲话啊。”茶盏落在桌子上,齐皇后怒斥:“闭嘴,皇上与北冥王妃清清白白的,谁敢说闲话?”众人顿时噤声。齐皇后抓住这句话大做文章,继续怒道:“是谁在背后嚼舌根?你们私下里便是这样编排的?岂有此理,这不仅有损皇上圣明,更有损北冥王妃清誉。”“皇上去北冥王府,是礼贤下士,找沈先生谈论国政大事的,不信的话你们自己去问皇上,在长春宫里,本宫绝不允许有人说此等荒唐的话。”齐皇后发了这一通火,把人全部都撵了出去,淑妃和德妃对视一眼,也略略放心了。她们在宫里的日子久,自然知道皇后的性情,她才是最在意的人,如今不过需要寻个由头罢了。等到午后,齐皇后便带着兰简前往御书房求见。自从皇后禁足,便不曾见过皇帝,如今也是头一回求见。肃清帝刚喝了药,准许皇后进殿。齐皇后入殿,规规矩矩地请了罪,说禁足期间已经自省过,往后不会再犯。肃清帝知晓她去找过大皇子,不过是被太后教训了一顿,这才有了所谓的自省。“坐吧。”肃清帝淡淡地道,对她的反省不知可否,且听听她说什么。皇后谢了赐座,便把今日嫔妃请安说的话都添油加醋地复述了一遍,这添油加醋的部分,大抵便是说宋惜惜存了不该有的心思。复述完,她忧心忡忡地道:“臣妾已经令她们闭嘴,但只怕堵得住悠悠众口,堵不住惶惶人心啊。”肃清帝听完皇后的话,气得脸色铁青。他没想到一时疯狂之举,会给宋惜惜带来这么大的麻烦。“荒唐,简直荒唐,宋惜惜能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他拍着桌子,怒吼了一句。 第1431章 皇后被吓了一跳,忙垂下了头,暗淡的眸光里带着愠怒。没想到后宫里的人这样说,皇上会先护着宋惜惜,雷霆震怒也只为她。要知道,如果不是宋惜惜存了那样的心思,便是皇上非要如此的,他一人榄下了所有的骂名。皇后不解,皇上最重自己名声,出了这样的事情,他难道不该顺水推舟,把事情都推到宋惜惜头上,以保全他自己的圣名吗?为什么会现在先维护宋惜惜?如果对外也是这样说的话,满朝文武,只会说皇上行了荒唐之举。一时,各样的情绪涌上齐皇后的心头,不禁又想起原先皇上曾说过让宋惜惜入宫的事。难不成,皇上对宋惜惜动了真心?那可就真是太荒唐了。她从嫁给皇上那日起,便知道这个男人不会只属于她,什么爱意喜欢,都没有地位权势来得重要。但前提是,他也不能用真心对待任何女子。这些年,后宫有得宠的新人,她不嫉妒,因为所谓得宠,不过是多翻了几次牌子,算不得用心对待。之前皇上说要让宋惜惜入宫,她不高兴。一个原因是素来后宫选妃,皇上不会关心,基本都是她来操持,唯有宋惜惜是个例外,是皇上点名要的,她不免会醋几分。另一个原因,她知道宋惜惜很特别,她自己有军功,且她是宋怀安之女,萧大将军的外孙女,这样的家世会使得许多武将支持她,有这般强大的后盾,一旦诞下皇子,便有危及她地位的可能。后来宋惜惜嫁给了谢如墨,皇上顺利收回兵权,这才让她放了心。但宋惜惜这个人是真能折腾啊,以女子身份入朝为官,开设女学,工坊,如今更击退叛军,战功较之原先更显赫了。如果再加上有皇上的真心对待,只怕无人可遏制她的锋芒。齐皇后甚至在想,是否谢如墨已经战死南疆了?南疆那地方也是诡异得很,谁上谁死。如果真是这样,宋惜惜还真有可能入宫。念及此,她危机顿生,不顾雷霆震怒,道:“皇上,臣妾以为既然朝臣后宫都非议,此事总要给一个交代,不若,便让宋大人担下,臣妾始终认为,女子为官多有不妥,尤其是长相貌美的女子在官场,只怕无往不利步步高升……”没等她说完,肃清帝怒不可遏,“闭上你的嘴!”咆哮声像雷暴似地在齐皇后的头顶响起,这一声咆哮来得猝不及防,她甚至没看见皇上是什么时候起身,站立在她面前。她错愕地抬头,只看见皇上青筋显露的脸充斥着狂怒,“枉你身为女子,身为皇后,竟会说出这样折辱女子的话,你不仅折辱了女子,更把你父亲这吏部尚书贬得昏庸无能,我商朝考核官员的制度是形同虚设吗?女子没有实力靠着美色身体便可步步高升?朕是昏君吗?”齐皇后吓得连忙跪下,嘴唇微微发抖,“皇上息怒,臣妾不是这个意思……”她咬了咬唇,委屈的泪水大滴大滴落下,“皇上也知道深夜去王府不妥,为何您去了?臣妾是您的妻子,不能让满朝文武骂您荒唐……宋惜惜既是臣子,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她一人承担了骂名,回去依旧是她尊贵的北冥王妃,顶多是不当玄甲军指挥使,没多大损失啊。”肃清帝脸上的怒气变得漠然,没有狂怒咆哮,只是反问了一句,“是否你这皇后之位没了也不算得多大损失?” 第1432章 齐皇后大惊,“皇上,这如何能比?”“是不能比,”肃清帝背对着她,声音冰冷,“我朝不止你一位皇后,却只有一位女子入朝为官,皇后也别慷她人之慨了,你口口声声说是为朕着想,那便舍弃皇后之位,朕可对外宣称,朕去王府是为沈万紫,你退让,朕迎娶沈万紫为后。”齐皇后失魂落魄地回到长春宫,脑子里不断回荡着皇上那句‘舍弃皇后之位’,每一个字都像天雷般重重击落在她心上。震得她头脑发麻,手脚发麻。“娘娘,皇上是在说气话,您别放在心上。”兰简姑姑见她血色全无,整个人也仿似丢了魂,担心得很。齐皇后只觉得呼吸都困难,压着胸口,泪水却不断流出,“气话,气话就可以说废了本宫?皇上从不说气话的,他是真存了这样的心思。”“怎么会呢?皇上怎么会让沈万紫一个商贾之女为后?”兰简姑姑在殿外,也是听到了皇上的声音。齐皇后泪流满面,“你还不明白吗?根本不可能是沈万紫,是宋惜惜。”兰简姑姑道:“那就更不可能了,宋惜惜是北冥王妃啊,皇上就是再糊涂,也不可能立自己弟媳为后,这有违纲常人伦,若他真这样做,必定是会被天下读书人口诛笔伐,皇上不会这样做的。”“问题在于,他想这样做。”齐皇后拭去泪水,眼底不禁含恨,“宋惜惜曾深受其害,当初战北望要娶平妻,她闹得天翻地覆,按说她最该是懂得避嫌的人,却任由皇上这般糊涂下去。”兰简姑姑道:“王妃怕也是不知道的。”齐皇后擤了鼻涕,鼻尖发红,“就算以前不知,现在应也知道了吧?她如果是忠臣,就不该连累皇上的名声,早早辞官回去当她的王妃。”兰简姑姑劝她别管这事,如何平息,皇上自有打算的。齐皇后却觉得此事于皇上名声有损,如果她能平息流言,维护了皇上的名誉,太后定会对她另眼看待,或许掌管后宫之权便能回到她的手中。皇上也不会再轻易说废后两个字。当然,不能用强硬的态度,要对宋惜惜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齐皇后认为,自己尚算了解宋惜惜,自以为是的忠君爱国,为了顾全大局,她对受委屈是甘之如饴的。因此要说服她不难,难就难在如何名正言顺地让她进宫,毕竟她现在府中养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然,也怕皇上知晓。她想起原先宋瑞曾经入宫当大皇子的伴读,便借着给宋瑞赏赐之便,邀请宋惜惜入宫赏梅,妯娌间拉拉家常。因不说直接下懿旨,她料到宋惜惜或有可能托词拒绝入宫,便叫兰简亲自去,转达两句话给宋惜惜。宋惜惜听了之后,一定会入宫的。北冥王府,宋惜惜听完兰简姑姑的话,一脸凝重。凝重是她目前能勉强做出的表情,若按照真实心意表达,她会露出獠牙。这一刻她理解了颜如玉。宋惜惜把牙龈都几乎咬碎了,才能平静地说出一句话来,“外子貌丑,不敢耽误好人家姑娘,多谢皇后娘娘的好意。”兰简姑姑显然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愣了一愣。一般,这种情况应是先谢过皇后恩典,再入宫跟娘娘示好,说几句王爷如今还在南疆战场,不合适娶侧妃,娘娘再顺势撂了此事,如此便皆大欢喜。怎还说王爷貌丑直接就拒了?这是善妒啊。高门媳,最忌讳的便是被人指责善妒。而且,直接拒了就不怕得罪了娘娘,娘娘当真给王爷张罗起来吗?娘娘是皇后,也是王爷的皇嫂,真张罗起来也是合情合理的,还会有人称赞娘娘为王府的子嗣着想呢。正愣神,便听得北冥王妃略带冰冷的声音继续响起,“皇后娘娘这么喜欢拉煤作保,不若借着赏花宴为皇上再选些妃子吧,王府的事就不劳她费心了。” 第1433章 兰简姑姑就这样被‘送’出了王府,出去的时候还收获了很多白眼。回宫的路上她还不知道王妃到底会不会入宫去,似乎没答应,似乎也没有真正拒绝。娘娘当然不会真的给王爷找侧妃,这样说是为了让王妃着急,到时候以此为要挟让王妃辞官。就算王妃不辞官,娘娘也不会真给王府塞侧妃姬妾的。可没想到王妃会这样生气,面子都没顾得装一装就往外撵人了。如果王妃不入宫,这误会就解释不清楚了。但……兰简姑姑叹气,这真的是误会吗?其实朝廷有女官挺好,如果王妃辞官了,她还觉得有些惋惜呢。兰简姑姑这样想着,愧疚自己对娘娘没有以前那般忠心了。而北冥王府里,宋惜惜是真气得够呛。本来这两日因为皇上深夜到访的事情引起非议,她已经够闹心了,想不到皇后还要来恶心她一下。帝后是真的天生一对,各有各膈应人的本事。于先生和沈青禾两人坐在正厅里,看着宋惜惜不要任何人的搀扶,自己一瘸一拐地走出去,那背影瞧着要多心酸有多心酸。本来为了避嫌把自己弄伤就够可怜了,结果皇上还半夜抽风来王府一趟,弄得各家都在议论纷纷。如今满朝文武,怕是有过半知道这事了,多数也是暗暗非议王妃的。现在皇后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既来赏赐瑞儿,又来说给王爷娶侧妃,请王妃进宫去赏梅,顺便看看那些姑娘的画像。真是,该操心的不操心,不该操心的,她把心都操碎了。"皇后或许是故意这样说,是叫她进宫去的。"于先生道。“谁管,横竖说了那样的话,就不去,去了也准没好事。”沈先生觉得不必让小师妹深思,遇到这样的事情发脾气就对了。管她天皇老子娘的。沈万紫一大早就出去了,不知道这事,等她午后回府便叫厨房做几道太妃爱吃的菜,回头跟宋惜惜一起去陪太妃用膳。她先去跟太妃说了一声,便打算去找宋惜惜的。结果太妃忙摆手,“今日不跟她一同用膳,你去找她用吧。”沈万紫有些意外,太妃这个人爱热闹,平时她跟宋惜惜过去陪用膳,她是高兴的,今日怎么婉拒了?“她得罪你了?”沈万紫顿时义愤填膺地要为太妃出头,“我去削她。”慧太妃忙道:“你可别胡乱削,她没得罪哀家,是有人得罪了她,她不高兴,哀家不会说话,回头再惹她不高兴了,这家得散。”沈万紫奇道:“她足不出户的,谁得罪了她?莫不是棍儿胡闹了?”“不是,皇后派人来,说是给我们家墨儿选了几个姑娘,把她给气着了。”慧太妃说着,稍微地发表了一点自己的意思,“其实若能纳几个性子好的,倒也无碍,不过她这样生气,哀家也不敢说。”沈万紫眉目一沉,蹬蹬蹬地就往宋惜惜院子里跑去。混账东西!回来得是有些晚了,只见院子里枯枝零碎落了一地,鞭子和剑随手丢在了正屋的桌子上,人倒是不见了。她在屋中转了几圈不见人,又放声喊了几声惜惜,没听得她应答。倒是宝珠急匆匆地赶过来,嘘了一声,“别喊了,方才练武出了一身汗,去了小汤泉泡浴。”“那你不去伺候啊?”沈万紫问道。“把奴婢给撵出来了。”宝珠郁闷地道。 第1434章 沈万紫嘀咕道:“这伤还没痊愈呢,怎就去泡汤了啊?真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小伤也是伤。”说着,便朝小汤泉里跑去。宋惜惜的面容隐没在水汽氤氲中,她头靠在岸边的软枕上,身子浸泡在汤泉温热的水里,闭目调息。沈万紫蹑手蹑脚地进去,拿起一条毛巾便谄媚说:“宋爷,需要小的搓澡吗?”宋爷还没说话呢,沈万紫就撸起袖子拿着毛巾往她后背搓下去,“搓走那些晦气,晦气的人,晦气的话,晦气的事,咱们通通不沾。”宋惜惜本在气头上,被她这么一逗,顿时笑了,“撒手,下来泡一下。”沈万紫笑着喏了一声,“小人遵命。”三下五除二把衣裳脱掉扔一边去,潜入汤泉里头。两人泼了会儿水玩闹了下,便把下巴枕在边上的软垫上。沈万紫道:“皇后那傻帽,你管她作甚?为她生气不值当。”“这人跟有毛病似的,真不像齐家教养出来的人。”宋惜惜顿了顿,“好吧,齐家也有不少歹笋。”“可不是?齐尚书自己都养外室,齐帝师那事就更不知道怎说了,倒是尚书夫人是个正常些的,可怜了。”宋惜惜的双手交叠,下巴枕着手背,眼底幽幽,“是啊,滋滋,你知道我听到兰简姑姑说的那些话,心里什么感受吗?”“生气啊。”沈万紫也同她一样,下巴枕在手背上,“还能有什么感受?”“生气肯定是生气的,”宋惜惜揉揉眼角的雾气,“只是更多的是失望,皇后未必是真想给师弟找什么侧妃,怕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便用这样的借口来逼我进宫去,她是最清楚怎么样才能让女人最痛啊,拿着刀就朝人心窝子捅去。”沈万紫倒是没细想,听了她这样说,不禁骂道:“她闹什么幺蛾子啊?真是没个消停,一边赏赐给瑞儿,一边又威胁你,这样做对她有什么好处?”宋惜惜也费解,皇后这样做的意义何在?拉拢她?就不会来传这么恶心人的话。惩罚她?那为何不直接就把人塞进来?她是皇后,真把人塞进来了,说一句为王府子嗣着想,没有人会说她什么的。想来想去,宋惜惜也只能想到她想以此为要挟。但要挟她去做什么事呢?莫非是她已经知道皇上的病情,所以用这个来要挟她帮助大皇子?不管她目的是什么,总之不进宫就对了。如果皇上病情公开,必定是要乱上一阵子,前朝后宫都会有自己的打算,这趟浑水,能避则避。长春宫里,齐皇后听了兰简姑姑的禀报,气得脸都歪了,怒道:“她真是这样说的?”兰简姑姑道:“是啊,奴婢刚说完,她就发了脾气,把奴婢都给吓了一跳呢。”齐皇后冷笑,“好你个宋惜惜,竟拿自己当个人物了?”兰简姑姑道:“娘娘,如今结了误会可怎好?王妃怕是真以为您要给王妃塞人了,要不明日奴婢去解释清楚,然后再请她进宫来?”齐皇后冷冷地道:“本宫好意为王府子嗣着想,要为王爷纳两房侧室,她不同意便好好进宫与本宫说,本宫断不会勉强她,竟敢对你大发脾气,如此善妒,怎可为皇家妇?”“你把这话给本宫传出去,看她还要不要脸。”兰简姑姑一怔,忙道:“娘娘,这可就真跟王妃结怨了啊。”“结怨又如何?本宫是皇后,还怕跟她结怨不成?”齐皇后冷道。兰简姑姑觉得这样很不妥,齐家已经不帮着娘娘了,还要去得罪北冥王妃,这对大皇子不利啊。兰简姑姑劝道:“但说到底也是妯娌一场,实是没必要闹得这样难看的,奴婢明日还是再去一趟,便把话摊开了说,王妃同意入宫便同意,不容易咱们也把误会解释了啊。”“不必废话,本宫让你去说便说,”她顿了顿,忽然心里有了谋算,“听闻平南伯爵府中有一位七姑娘,年过二十了还没成婚,你便对外说本宫打算将七姑娘许配给王爷为侧妃的,但被宋惜惜拒绝了。” 第1435章 兰简姑姑犹豫了一下,道:“但这样往外一说,七姑娘的名声就没了,连带着平南伯府其他姑娘都要受牵连。”皇后眼底透着冷漠,“她一个庶出之女心气极高,谁都瞧不上,大抵是一心想要高嫁,这般好高骛远之女,毁了也是她自找的,且听闻她性子泼辣,谁都不怕,最好她是去找宋惜惜闹一番,叫人看看笑话热闹热闹,自然就没人再议论皇上了。”兰简姑姑沉默着没说话,皇后便怒了,“如今本宫说什么,你都推三阻四,一口一个不合适,那你告诉本宫,如何能平息这一次的风波,难不成要让皇上一直处于风口浪尖,继续被人非议着?”兰简姑姑本想说这也不搭边的事,就算七姑娘去闹,也不过是小女儿家的笑话,又怎么能压得了皇上的事?但见娘娘气得要紧,她也不敢说,领命去了。如今年关将至,本来各家走动就会频繁些,消息交流也快速许多。一时间,许多人都知道皇后娘娘本打算将平南伯府家的七姑娘许配给北冥王为侧妃,结果遭到北冥王妃拒绝的事情了。这位七姑娘是平南伯的庶女,却是最得老夫人喜欢的,自小琴棋书画精通,骑射武艺也能拿得出手。可她的性子却是再泼辣不过的。十五岁及笄开始,便有媒人登门,不管说的什么人家,她都不同意。久而久之,媒人便会阴阳怪气些,她可一点都不矜持着贵女身份,照着媒人便是劈头盖脸的一顿骂。不止骂媒人,连族中对她颇有微词的长辈,她也是照骂不误。因着她性子泼辣,京中勋爵人家办宴席,从不请她去,免得因她嘴巴毒而弄得大家下不来台。她这样的性子,自然是得罪了很多人的,说她什么样的都有,但最多的不外乎是说她想攀高枝,瞧不起一般家世的。甚至有人说她想入宫当娘娘,背地里笑话她宫里头的娘娘可没这么泼辣的。这样的性子,本该是遭府里人不喜的,偏偏,老夫人和平南伯喜欢得要紧。无他,七姑娘为人精明,是做生意料理家事的一把手,嫡母多病,不管是外头的生意还是府里的事情,都是她在打理。族亲虽说不喜她性子,如今也不得不听她的了。而这个平南伯爵府在京城的勋爵人家里头,十分的低调,整个家族没有一人入朝为官,只闷声发财。虽说无人入朝当官,但到底是有爵位的人家,一般人也欺负不了他们。当然,勋爵圈子里头的人也不经常想起他们家来,只是婚丧嫁娶的,才递个帖子。如今,听闻皇后说是要把七姑娘许配给北冥王为侧妃,却被北冥王妃拒绝,一时间,京城都是关于平南伯府与七姑娘的流言。大家也都在纷纷翘首盼着,那泼辣的七姑娘敢不敢得罪北冥王妃,上门讨要个说法。毕竟,北冥王侧妃的位置,也有许多贵女趋之若鹜的。那七姑娘都二十了,恶名在外,如今难得有皇后做主能嫁给许多人心心念念的北冥王,却因北冥王妃善妒而坏掉了她的姻缘,便是个泥人,也得炸了吧?百姓是这样想,但满朝文武却因此事猜度着是否与皇上深夜到王府有关。因为,这样的事情是有过先例的,当初宋惜惜为战夫人的时候,便因战北望娶平妻而闹了和离。 第1436章 如今,宋惜惜依旧不容北冥王纳妾,会不会又闹起和离?最重要的是,这件事情是皇后娘娘催动的,娘娘的意思,会否就是皇上的意思?如果真是这样,那原先倒是猜测错了?不是北冥王妃生了别样的心思,是皇上觊觎……脑子活络的人,已经把皇上独留宋惜惜在御书房,宋惜惜受伤,皇上深夜前去探望整理出个真相的脉络来了。是皇上起了心思,宋惜惜故意受伤避开,皇上见不到宋惜惜,便深夜前去探望。这样的猜测一出来,有些大臣便怂恿齐尚书去问皇后娘娘,求个答案。如果此事属实,十分严重!北冥王还在南疆打仗呢,娘子都被人惦记上了,这仗还能打吗?就连兵部尚书李德槐也十分担心,亲自找到齐尚书,说了这里头的利害关系。他道:“北冥王在外拼着命呢,关键时候,不能出这祸事啊。”顿了他又添了句,“听闻许御史已经打算在早朝上死谏了。”齐尚书吓了一跳,“事情并未调查清楚,怎么就死谏了?许御史不至这么糊涂吧?”李德槐道:“这是逼着皇上澄清呢,继续任由大家这么猜度下去,早晚会传到南疆和成凌关去的,这不塌天了吗?”齐尚书虽说私德不怎么样,但也知道轻重,这一连串的事情,确实是有那么个倾向了。而这件事情是皇后派人去北冥王府说的,也就是说,如果皇上是这么个意思,皇后肯定知晓。齐尚书觉得还是要找皇后问个清楚才行。但他是朝臣,无旨不得入后宫,只能回去跟夫人说了情况,叫夫人去问问。齐大夫人也是听说了此事的,但她听的却是民间的闲言碎语。有说北冥王妃善妒的,但很快便有人出来说人家北冥王早就说过不会纳妾。也有骂七姑娘的,说她本来就是恶名在外,德行不修,这才不得王妃喜欢,若是换了一位世家姑娘,没准王妃就同意了。当初她听说此事,便觉得皇后做得不地道,同为女子,最不该的便是往别人房中塞人。如今她听老爷说应是皇上的意思,她第一反应便是不可能,皇上不是那等昏庸纵色之人。夺臣弟娘子的事情,他不会做的。但当听得说皇上原先借故留下宋惜惜在御书房,后还深夜到王府去探望受伤的王妃,她又不确定了。不管如何,既听得说许御史打算死谏,确实事情闹得挺大,她便应下入宫去。母女两人原先闹得不愉快,但齐皇后知道离不了母家的支持,所以母亲难得入宫来,便想着好好修补关系。却不料听母亲问起七姑娘的事情是否皇上授意时,她自得地笑了起来,“母亲先同本宫说说,那平南伯府的人有无去向宋惜惜讨个公道?”齐大夫人认真想了一下听到的流言,道:“没有听说。”“没听说?”齐皇后觉得不应该啊,平南伯府的人这么软弱吗?“那可有说宋惜惜善妒的?”她再问。“有是有,但她毕竟有战功在身,说她的人比较少,甚至还称颂她和王爷夫妻鹣鲽情深,最好别要什么侧妃妾室的,破坏了他们的感情,主要还是非议平南伯府那姑娘的。”齐皇后大失所望,“怎么会这样?”“所以,这是皇上的意思吗?是皇上想给北冥王娶个侧妃吗?”齐大夫人只想问这个,坊间流言是有办法平息的,但如果许御史死谏,事情就闹大了。齐皇后想不明白为什么宋惜惜不会被人骂善妒,听了母亲的问话,她有些愕然,“怎么会是皇上的意思?北冥王府的内宅事,皇上怎会过问?”齐大夫人坐直了身子,“不是皇上的意思,是娘娘的意思?”齐皇后捏住了手帕,淡淡地道:“是本宫的意思,本宫见宋惜惜与北冥王成亲这么久,肚子还没有动静,为着王府的子嗣着想,这才想着给北冥王物色一两个可心的人,好为王府开枝散叶。”她自不敢说那只是一个托词,想让宋惜惜入宫说服她辞官,若不行便以此要挟她的。齐大夫人闻言,瞪大眸子,“是娘娘自作主张的?你可知捅了个天大的篓子啊?朝中文武以为是皇上的意思,想为北冥王物色一个侧妃,然后对北冥王妃……唉,这误会可大了,搞不好你要害死许御史啊。” 第1437章 齐皇后不以为意地笑了起来,“瞧母亲说的,这怎么还能牵扯到皇上去?皇上政务繁忙,哪里会管这些事情?倒是那许御史怎么回事啊?本宫什么时候要害死他了?”许御史是敏清长公主的家翁,她犯不着去得罪许家的。齐大夫人唉了一声,“你可真是糊涂啊,北冥王在外打仗,你给他找什么侧妃啊?原先因着皇上单独留北冥王妃在御书房数日,深夜又前去探望,这事还没个解释呢,便又闹出这事端来,怎能不叫人多想?”“那是他们想多了,胡乱猜度。”齐皇后道。齐大夫人看着她不以为意的表情,失望地微微摇头,“莫说那些一连串组成脉络的事情,便是皇上一个皱眉,一句话,大臣们都会揣测一番,你也别说前朝,便是在后宫里,皇上若给你看个脸色,你能不猜度一番?”“还有,”齐大夫人顿了一顿,话不免就说重了些,“你刚解了禁,本该好好自省,凡事要低调,能不做的便不做,偏你还要当什么出头鸟,去张罗这么个得罪人的事,如今连累了王妃不说,还把平南伯府家的姑娘给害了,皇上此时是否知晓,未可知,但若知晓了,能轻易饶了你?”齐皇后听母亲说这番话,才知道事情闹大了,心里不免是有些害怕。但她不愿意在母亲面前露了怯,反而义正词严地道:“既然母亲今日来说这事,本宫也不妨直言,张罗这事的本意,是要劝说宋惜惜辞官去,好平息皇上深夜前往北冥王府的事,想不到她竟连宫都不入,直接就回绝了,话还说得特别难听,丝毫没把本宫这皇后放在眼里,本宫也是为皇上着想,免得皇上声名受损,本宫没觉得自己做错了。”齐大夫人声音不禁严厉起来,“你要北冥王妃辞官?她辞官,如何能平息那件事情?你这是什么道理?”“她辞官,起码以后见着皇上的机会就不多了,以后也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以后不出现,如何能平息发生过的事情?你这道理我没听明白。”齐皇后道:“以后见不着,大家自然就慢慢淡忘了。”齐大夫人反问,“那你故意给北冥王府送个侧妃,不正要把事态扩大吗?大家不就都顺着这事往前捋了吗?这不就捋出个大祸来了吗?”“谁知道他们想那么多?”齐皇后有些气恼,提醒了句,“这是在宫里,母亲守着点规矩,不要在这里训斥本宫。”齐大夫人顿时心灰意冷,不想再说了。人是会变的,一旦利欲熏心,人也会变得愚蠢。她回去把大概情况转述给齐尚书,齐尚书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不是皇上的意思就成,我立刻去找许御史。”他刚走出两步,却又回头疑惑地问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啊?”“说是想让宋惜惜辞官。”齐大夫人疲惫地道,“她认为宋惜惜辞官之后,慢慢地就不会有人记得皇上曾经去北冥王府的事。”齐尚书错愕之下,怒道:“荒唐得紧,宋指挥使刚率领玄甲军打了胜仗,擒了逆王,正是民望最高的时候,若她这个时候辞官,岂不是让人觉得皇上深夜去王府,是在逼她辞官?”齐大夫人道:“或许这就是她想要的,让人以为皇上在逼北冥王妃辞官,总好过误会别的。”齐尚书道:“这样,便叫将士寒心了。” 第1438章 保住了私德,却让朝臣寒心,更是得不偿失。肃清帝竟不知道事情闹得这样大了。这几日,他都在配合太医试新方子,朝中要事都交给了丞相。这新的方子是太医院几个通宵研制出来的,以热疗为主,施针为辅,再配合汤药固本培元。几日下来,效果是有的,至少头痛之症减少,夜间也没有盗汗。所以这日早朝,他精神气瞧着是好了些。齐尚书虽然找了许御史,但许御史有自己的看法。他对皇上失望,在于皇上不顾安危,不顾礼法,不管战事,太过妄为了。而且,他也不相信齐尚书说的,为北冥王纳侧妃是皇后的意思,和皇上无关。据他所知,皇后之前一直被禁足,一解了禁足别的什么都不忙做,反而是为在前线打仗的北冥王选侧妃,这话说出来谁都不信。他认为是皇上授意的,至少这样合理很多。身为御史,他要直谏。他视死如归地出列,澹然道:“皇上,臣要进谏。”肃清帝眸光看向他,“进谏?说!”进谏,自然是针对他的。许御史道:“臣听闻皇上之前数次留宋大人在御书房用膳,闲聊一个时辰有多,期间甚至还不许宫人在身边伺候,宋大人受伤,皇上不顾自己安危深夜前往王府探望,后更让皇后娘娘为北冥王选侧妃,臣相信皇上绝无别的心思,但皇上连番举动会让天下人胡乱猜度,一旦传到北冥王的耳中,只怕会无端生了祸端。”说完,他撩起官袍往前一跪,“皇上,北冥王对维克多一战,不容有失啊!”整个大殿,落针可闻。许多人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上,连吞咽唾沫的动作都不敢有。肃清帝一张瘦削许多的脸铁青得厉害。气息喘得有些厉害,仿佛是喉咙里堵着一团棉絮,吸气呼气都极为困难。他曾经动过的念想,本以为随着自己想通就会掩埋过去。便有人暗自揣测,终究闹不到明面上。却没想到,竟然在他最猝不及防的时候,以言官直谏的方式,捅到了他面前。一瞬间,他觉得藏匿得很好的心思,就这么摊在了百官面前,任人品头论足。羞辱与羞耻使得他的脸色由铁青转为涨红,连脖子都粗红了起来。他这辈子从未曾经历过这样的时刻,难堪到让他无法面对。耳边分明是静得可怕,但脑子里却响起了许多指责的声音,嗡嗡作响,一时顿觉头痛欲裂。喉头腥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眼前似血雾漫天,旋转间眼前一暗一黑,人便往前倒下了。倒下的时候,他尚有意识,听到许多刺耳的失声尖叫,好多人冲过来扶着他,他试图看清楚是谁,但眼前一片暗茫茫,人影浮动却谁都看不清楚,只觉得恶心想吐。他吐了,但吐出来的却是血。最后看清楚的一幕,是有人撞向了殿中雕刻蟠龙的金漆圆柱,还发出了一声悲吼,“臣有罪!”他伸手想抓住什么,但最终堕入了黑暗之中。整个朝堂陷入了一片慌乱之中,有人大声喊着太医,有人立刻关闭殿门,不让外头品阶低的官员看见殿中发生的一切。肃清帝昏了差不多两个时辰。醒来之后,依旧觉得天旋地转,耳边是低低的抽泣声,那抽泣声在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戛然而止。随即,是惊喜的声音,“皇上?皇上,您醒了?太医快来!”他看到了皇后,看到了吴院正和林太医,实是觉得眩晕得很,只说了一句话,便闭上了眼睛,“皇后退下!” 第1439章 皇后的泪水还挂在脸上,一双眼睛哭得肿起来了。 听得皇上醒来的第一句话,竟是叫她退下,当即怔愣在场。 回过神来,她马上哽咽着道:“臣妾不走,臣妾要留在这里陪着皇上。” 太后沙哑的声音,充斥着威严,“扶皇后下去。” 皇后在这里陪了多久,太后就在这里陪了多久,一直没得到皇上醒来,她早就已经心急如焚,却不得不维持冷静,免得外殿跪了一地的臣子,没了个主心骨。 本来他们全部都跪在殿外的,实在是太冷,她来到之后便全部让他们进外殿候着,他们自己非得要跪下。 皇帝昏了多久,他们便跪了多久。 太后等太医诊脉之后,坐了过去,先压住不许太医说话,只温声对道:“没事了。” 她攥紧儿子的手,手冰冷得紧,即便是用尽全身力气控制,依旧颤抖得不能自拟。 肃清帝虚弱地问道:“许御史呢?” 太后说:“他没事,撞的时候李德槐冲过去挡住了,他是一头撞在了李德槐的脸上,把他牙齿撞掉了两颗。” 太后故作轻松地笑着,“如今李德槐说话也是漏风的。” 肃清帝不信,沙哑着声音依旧透着无尽的疲惫,“朕要见他。” 若是有御史死谏,他便是昏聩的帝王。 记得昏倒之前,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血红,他担心许御史已经死了。 太后立刻扬手示意,请李德槐和许御史进来。 片刻,穆丞相带着他们二人来,二人都跪在地上,三呼万岁,声音已经哭得嘶哑,尤其许御史已经哭昏过一次了。 他匍匐在地上,悲悔不已,“皇上,臣有罪,臣死罪啊!” 他一心力谏,满脑子想的是如果皇上震怒,顶多是要他一人的脑袋,从踏上言官这条路,他就不怕死。 但是,看到皇上因为他的进谏而吐血昏迷,他当下心头猛震,脑袋一片空白,唯一念头便是以死谢罪,因此他毫不犹豫地撞了上去。 殊不知,李德槐留意着他,在他起身撞向柱子的那一瞬间,以身挡住。 肃清帝听到他聒噪的熟悉的声音,一颗心算是安放原位了。 缓缓侧头看了他一眼,又看着跪在他一旁的李德槐。 李德槐哽咽道:“横上,您可好些了?” 肃清帝笑了起来,“真漏风了啊?” 李德槐满嘴的血已经清理了,唇角却还残留了一抹淡淡的血红,不甚明显。 他看到皇上笑了,自己却哭得像个傻子。 方才在外头,穆丞相将六部尚书以及许御史叫了去,把皇上的病情细致地说了。 他们都十分难过,许御史更甚,因为穆丞相跟他说,当初皇上深夜去王府,表面说是去找沈先生作画,实则是去找丹神医请脉。 皇上没有传召丹神医入宫,是怕他的病情一旦公开,会引起满朝文武的恐慌和太子之争。 肃清帝没有责罚许御史,但厚赏了李德槐,赏他救了许御史一命。 许御史狠狠地甩了自己十几巴掌,一直磕头请罪,哭得几乎昏厥过去。 太后出去坐在百官面前,她已经许久没有直接面对官员,如今坐在这椅子上,让人想起先帝病重之时,她站出主持大局的场面。 太后面容威严,道:“太医说皇帝忧心战事,又因叛乱而焦灼忧心过一番,肝火郁结,才致龙体违和,日前深夜皇帝确是出宫去王府,但并非去找宋爱卿,而是去找梅山的沈先生,沈先生不入朝,不入宫,皇帝便亲自到访礼贤下士,一为南疆与成凌关战事,二为即将施行的新策,皇帝想听沈先生的高见,殊不知外头却传得荒唐离谱,你们不去澄清辟谣,竟还参与猜想议论,实在令哀家十分失望。” 第1440章 皇上吐血,太后失望,文武惶恐,俯首请罪。 皇后再一次被禁足,这一次的禁足令是皇太后下的,而且撤走她宫里大半的人,留下些心腹伺候,太后再挑选了几个可信的人去长春宫盯着点儿。 皇后守着肃清帝的时候,便听到吴院正说皇上得的肺积之症。 她一开始不知道肺积之症是什么,被禁足之后问了兰简姑姑,兰简姑姑告诉了她这病有多凶险之后,她才崩溃大哭。 一是哭皇上的病。 二是哭皇上得了这样的病,该是确立太子的时候,偏偏太后将她禁足了。 甚至,她还愚蠢地得罪了宋惜惜。 因着宋家二少将军的缘故,皇上特别重视宋瑞,如果没有得罪宋惜惜,叫宋惜惜将宋瑞送入宫中陪伴着大皇子,皇上一定会多关注他些的。 “兰简,本宫可以做些什么?本宫能做什么?”她一会儿落泪,一会儿忧心冥思,整个人如热锅上的蚂蚁。 “太后肯定早就知道皇上的病。”兰简姑姑见她忧心如焚,连忙安慰,“所以太后才把大皇子接过去亲自教导,说明太后和皇上都是属意大皇子的,您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每日为皇上祈福念经就好。” “但本宫就算为皇上念经祈福,也要太后和皇上知道才行啊,你快些去打点那些人,让他们多往太后那边传消息。” 兰简姑姑拉住她的手,用不容置疑的声音道:“不需要任何人知道,您是皇后,皇上是您的夫,为他念经祈福,只求神佛知道便好。” 皇后却没办法静心下来,她觉得现在不管是做些什么事情,都得让太后和皇上知道才行。 而且,她更担心皇上会追究她给北冥王和平南伯府家姑娘说亲的事情。 原先是盼着这事能闹大了,最好平南伯府去找宋惜惜闹个说法,如今她求神拜佛都希望平南伯府咽下这委屈,切莫找王府去问。 她也安慰自己,应该是不敢闹的。 平南伯府怎么敢得罪北冥王府?他们一家都无人入朝为官,而且那七姑娘本也嫁不出去的,都二十岁的老姑娘了,恶名在外,应是不在乎这几句闲言碎语。 朝中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宋惜惜也在张启文登门的时候知道了。 张启文把大概情况说了说,便马上回宫去守着了。 大家都觉得十分震惊,没想到因着那晚的事情闹出这么大的风波来。 沈青禾道:“许御史当殿直谏,皇上吐血昏了,六部尚书知晓了皇上的病,估计没多久,其他人也会陆续知道,太子之位耽误不得了。” 这一波,委实是猝不及防,如果满朝文武不知道皇上得了病,立大皇子无人会有什么意见的。 但如今知道了,变数就来了。 于先生一脸凝重地道:“按说有嫡长子,必定是立嫡长子的,但这事未必就没有变故,与国本有关的事情,我们北冥王府能避则避,万万不可沾身。” 宋惜惜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现在朝局会乱,后宫也会乱,这是必然的。 她身在局中,怨不得,唯一无辜的就是平南伯府家的七姑娘。 她真的是人没出门,狗屎天降。 宋惜惜知道这位七姑娘,也敬佩她,她是真靠着一人之力撑起整个平南伯府。 所谓的恶名在外,实是无可奈何,做生意若只有善名,便只有被欺负被坑骗的份,女子更甚。 “滋滋,外头的人还在说七姑娘吗?” 沈万紫从张启文走后,便没说过一句话。 她是个见惯生死的人,战场上砍人就像是砍瓜切菜一般,生命如蝼蚁。 但那个人是皇上,掌握着生杀大权,他想要谁死,谁就得死。 现在,他竟然快要死了。 也就是说,在皇帝之上,还有一位可以主宰生死的神,皇帝对他那位神而言,也是蝼蚁。 思维发散间,骤然听得宋惜惜问,回过神来道:“耻笑她的人很多呢,倒是对你格外宽容,觉得你善妒都是对的了,有人已经开始质问为何女子不能善妒,就要支持你,你又要成为榜样了。” 第1441章 宋惜惜觉得七姑娘不能平白无故地遭受骂声,更不想与平南伯府结怨,既然事情因她而起,自然要给一个交代的。所以,她让路总管去给平南伯府的人下请帖,请他们一家人在望京楼用膳。下帖子的同时,也对外扩散了这个消息。至于为什么不是请到府中,本来就是要对外澄清误会的,在府里不合适。望京楼规格高,以表达对平南伯府和七姑娘的尊重。提早扩散这个消息,自然有富商或者是勋爵门第的人想看热闹,这事在他们的围观下解决,最好不过。这里头其实还有对七姑娘的补偿,她这些年做生意,不少人欺她是女子,肆意轻慢,落力打压,而平南伯府里实在也扶不起能独挡一面的儿郎,导致本是高门显贵,却如同一般商贾之家般。路总管送帖子的时候,七姑娘没在府中,帖子是给了平南伯朱华。朱华性子懦弱,是个担不住事的,承继爵位之后,就两个字,摆烂!曾经,平西伯府与平南伯府祖上都是无比显赫的,从国公之位走到侯爵,再从侯爵到伯爵,一直都无人建功立业,渐渐走向衰败。平西伯府有姬淑慎,而平南伯府有七姑娘和她商贾出身的姨娘。可惜七姑娘的姨娘早些几年没了,主母又是和平南伯一样的性情,担不起事,七姑娘年纪小小就出来挑大梁,实也是无奈的。接到王府的帖子,平南伯很是为难,跟夫人商量着。不去就是给面子,会得罪北冥王府的。去的话,也不好,谁知北冥王妃是什么意思?一开始外边传言的时候,他们还觉得北冥王妃也太善妒了,自家女儿若是能嫁入北冥王府为侧妃,也是顶好的姻缘。他们埋怨过一通,结果被女儿回来训斥了一顿,说这件事情与北冥王妃没有一点关系,是皇后娘娘将他们一家架在火上烤,想逼他们去王府闹。但去与不去,都是必输的选项。去,显得多稀罕侧妃之位,得不到就像泼妇似地闹。不去,被人说得一文不值,多难听的话都骂了。因此,他们暂时也不敢做主,只等女儿回来决定。七姑娘朱槿回来之后,得知了此事,她轻轻地舒了口气,“去!”“那你去便行,我们就不去了。”平南伯说。朱槿皱起眉头,“人家说了,邀请我们一家人,兄长不去,起码您和母亲要去吧?”“我们也不知道说什么啊。”他虽是伯爵,但也不想跟高门权贵来往,自卑,不善交际应酬,怕说错了话得罪了北冥王妃。“我来说便行,你们负责到场。”朱槿淡淡的话,颇有震慑力。平南伯不能拒绝了,与夫人对望一眼,默默应下。翌日午时,平南伯夫妇带着朱槿准时出现在望京楼。望京楼早就已经宾客满座,昨日消息一出,各家纷纷订座,虽然想着他们可能是在雅间里头,未必听得到说什么,但如果吵闹起来,总是能听到些的。结果,他们竟然约在了一楼贵客厅后的雅苑,这贵客厅有三十几张桌子,中间一条回廊连接花园的雅苑,雅苑都是一间间的贵宾间,但并非封闭的,只是四面落下帘子,没有隔音效果。也就是说,他们说的话,只要是正常音量,附近的贵宾间都能听见。 第1442章 宋惜惜和沈万紫辰辰三人在兰溪苑恭候,小二领着平南伯府一家三口及小厮丫鬟进花园,在兰溪苑外报了一声。宋惜惜由沈万紫和辰辰搀扶着亲自出迎,平南伯夫妇和七姑娘朱槿忙行礼。宋惜惜笑着道:“不必多礼,请进来坐。”宋惜惜说着的时候,已经将三人打量了一眼。这些年见了不少人,从眉头眼色,神情举止,大致能看出些东西来。平南伯一身黑色大氅,里头锦服绣了花鸟图案,滚金边对襟,胸口挂着一串大的佛珠。瞧着又富贵又佛系。只是站着的时候身子下意识地往身旁的女儿靠近,脸上的笑容带着些许讨好,可见是个不怎么擅长应酬的。至于平南伯夫人则穿着一身正红对襟外罩,白色狐裘披风,显得气色特别好,人也长得圆润,若不是眉角上有皱纹,还真瞧不出岁月来。这夫妇俩,人生过了半张,但瞧着青涩得很。是那种父亲在,靠父亲,父亲死,靠女儿的人。反观七姑娘朱槿,整个就显得大方自信,一身湖蓝色的锦衣,外穿了一件夹棉袄子,利落得很。但看长相是偏柔美的,细长眉毛微微上弯,杏眼琼鼻,下巴尖尖,这样的长相,与通身气质本来是极为不相符的,但瞧着也没有违和感。“王妃挑的好地方。”朱槿笑声爽朗,又不失礼貌,“小女常来这里,最喜欢的也是兰溪苑。”一开口,就表明了这一次的见面是愉快的。宋惜惜也笑着道:“伯爷夫人和七姑娘喜欢就好,本来打算邀请诸位到王府做客,但想着府中的厨子没有望京楼的厨子好,加上望京楼也是家师的生意,便想着请七姑娘来试试这里的新菜品。”“恭敬不如从命,一定好好试试。”笑声从兰溪苑里传出去,让外头一群竖起耳朵的人不禁失望起来。这,这也没火药味啊!按照大家猜想的戏码,应是北冥王妃质问七姑娘有嫁入王府的野心,又或者平南伯府问北冥王府要个公道。就算不吵起来,那起码也有点相争的意味,怎是这般和乐融融呢?兰溪苑里头是有两张桌子的,两张桌子都上满了各色菜肴。平南伯一看,心里就有些犯怵了,这明显是真要邀请他们一家啊,但只来了三个,这交代得过去吗?平南伯夫人更惶恐,结结巴巴地解释说府里头恰好办着宴席,大家都抽不开身来。这说完,她马上便想抽自己的嘴巴,这不是表明自家的什么宴席比王妃的相邀更重要吗?夫妇两人只得求救地看着朱槿,让她来解释。朱槿没去解释这个问题,而是把话题一转,说望京楼的出品色香味俱全。本来就是品新菜的,至于别的什么,尽在不言中便是。而且王妃此番相邀,态度这样好,外边可不知道多少人看着呢,她算是多了一个依仗。往后看谁还敢动不动就欺负她是个女子了。朱槿也是暗自打量了沈万紫和辰辰一眼,她知道沈万紫的身份,但不知道辰辰姑娘是谁,听得介绍说是梅山的门派女子,也当即说佩服佩服。宋惜惜说话的时候,朱槿是有看着她的,只是眸光柔和谦逊。躲避视线显得小家子气,直直盯着也更显得没礼貌,她这分寸拿捏得很好。宋惜惜问她生意上的事情,朱槿便马上抓住机会,用诙谐幽默的语气述说了一些事情,如果换一种方式,那就是备受欺凌的沉重,可她用这样的语气说出来,有趣之中,也能让人感受到她的顽强与坚韧。宋惜惜旁的没多说,只道了句,“若有难处,可以来找我的。”有这句话,朱槿觉得这段日子被骂得一点都不委屈。她这些年艰难,没有援助,没有支持,没有后盾,甚至是没有退路,硬着头皮冲,心身俱疲。她从来没有听到过有人跟她说“若有难处便来找我”这样的话,她听到最多的是,我们也有自己的难处,七姑娘你就多担待些。一瞬间,她泪水都涌了上来。 第1443章 一顿膳用完,沈万紫说要带平南伯夫妇出去走走,逛逛望京楼的大院子。 望京楼不远处,有一座瓦舍,里头有说书的,唱戏的,卖货的,卖吃的,应有尽有。 沈万紫自从来京城之后就一直忙,还没得空去逛逛呢,如今刚好支使开他们,留宋惜惜与朱槿单独说话,自己也好和辰辰去玩一玩。 他们走后,宋惜惜和朱槿说话的声音就放缓了。 方才他们都没提过那事,如今自然是要提一提的。 外头的宾客看见平南伯夫妇出去了,以为北冥王妃要单独痛斥七姑娘,正竖起耳朵等着听热闹呢。 结果两人是低声说说笑笑,比原先还更和乐融融些了。 因是伺候的人进进出出,便干脆卷起了一方帘子,里面的一切尽收眼底。 那些围观的,哪个不是人精?是真的相谈甚欢,还是假意嬉笑,自然一眼便可看出了。 而没想到那个恶名在外的朱槿,竟然这样谈吐得体,实在出乎意料。 也是在这个时候,大家才忽然想起来,她并非一介商贾,她是伯爵府的姑娘啊。 平南伯府虽然低调,无人入朝为官,但人家家族底蕴还在呢,看,北冥王妃也要给她几分面子呢。 朱槿偶尔也会瞧两眼外头,耳边听得王妃说这一次让她受了无妄之灾,她便笑轻松说:“王妃说笑,怎是无妄之灾,分明是天赐的机遇。” 两人相视一眼,彼此明了,会心一笑。 与朱槿会过面之后,外头的风波也平息了。 朝堂却越发紧张了起来,因为皇上吐血之后,便一直没有上朝,更无在御书房理政,大权几乎都交给了穆丞相。 他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毕竟,除六部尚书和许御史之外,其他人都不知道皇上的病情究竟如何。 朝局不稳,大家心思也涣散。 许御史那日回府之后便发起了高热,请了大夫,高热退了又起,敏清长公主便请了丹神医去给他医治。 许御史一见到丹神医,两眼便开始流泪,屏退了所有人,独留丹神医在室中。 丹神医本是来给他治病的,见这阵势也有些愣住,正要诊脉,双手却猛地被许御史抓住了。 “丹神医,你如实告知老夫,皇上的病,究竟有无法子?” 穆丞相对他们说,那晚皇上出宫,其实是私下去找丹神医,由王府出面请丹神医来。 但这件事情,穆丞相却没跟丹神医知会一声,毕竟,也没想过有人会去直接问丹神医的。 所以,许御史这话,倒是把丹神医给问住了,他压根就不知道肃清帝有什么病。 不过,事关皇帝,便是不知道,他也不能直接说不知道,只是道:“先诊脉。” 许御史乖乖伸出手,让他把脉。 “风寒入肺,五内灼烧,得用重药。”丹神医诊脉之后说了这么句话。 许御史抓住他的衣袖,道:“还望神医告知,皇上此症,是否真如太医所言?” 丹神医叹气,“许御史,好好养着自己,别操心别的。” 什么叫皇上此症?你倒是说是什么症啊! 许御史的泪水像是流不完,哭得鼻子都不通气了,“老夫怎能不操心啊?肺积之症,极难医治,如今太医院也没有什么好法子,只希望丹神医能有良方,替皇上免了这病灾。” 丹神医垂下眸子,心头狠狠一沉,竟是肺积之症? 他写着方子,面上不显,道:“你先安心养病,别的自有懂得医理的人去操心。” 第1444章 当晚,丹神医背着药箱带着红雀出门之前,对药王堂的夜诊坐堂大夫说是去为王妃治疗腿伤。 马车停在了王府,丹神医怒气冲冲进去,等到他们一个个出来,丹神医先看了宋惜惜一眼,怒气没朝着她发,而是冲着于先生去,“用老夫做幌子,也得提前告老夫一声,弄得老夫差点在许御史面前露馅。” 他老人家这怒气一撒,大家才想起来是什么事。 于先生忙告罪,问道:“许御史竟去问您了?” “他病了,长公主请老夫过府为他医治,他哭得跟个泪包似的,一直问是否有法子医治皇上,开始还没说是什么病,弄得老夫云里雾里。”丹神医说完哼了一声。 “您没露馅吧?”宋惜惜忙问道,许御史打算死谏的事情,可把他们吓了一跳呢,他眼底容不得半粒尘埃的。 唉,但现在他以为自己误会了皇上,逼得皇上吐血,往后的日子,他怕会活在无穷无尽的愧疚里。 所以,告诉他不行,不告诉他也不行的。 “笑话,老夫怎会露馅?”丹神医拍拍衣袍,“既是皇上的病情,老夫岂可随便跟人说?一句叫他别问便可搪塞过去了。” “让伯父难做了。”宋惜惜道。 丹神医瞧了她一眼,怎忍心怪罪?今日从御史府里回去,他把最近发生的事情都了解清楚了,才知道闹出了这么大的事。 “确实是肺积之症吗?”丹神医问道。 “我们也是听吴大伴说的,但具体情况不得而知。”宋惜惜神色也有些沉重。 丹神医道:“我今晚跑这一趟,是想看看你们打算怎么做。” 宋惜惜知晓他是担心王府卷入风波里去,道:“我既有伤在身,就先养着,别的先不管了。” 丹神医却不是这样的意思。 他问道:“你是打算以后都不管,还是暂时不管?” 宋惜惜想了想,“该管的还是要管。” 丹神医正色道:“那就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别一味闪避,身为皇家人,你夫婿又手握兵权,要避开就只能离开京城,既没打算离开,与其被动入场,不如先进去占个位置,也好看清楚各方动向,应对起来也容易许多。” 丹神医一番话,对于于先生和宋惜惜都是如醍醐灌顶。 是啊,横竖也是躲不开的,为什么这个时候躲躲闪闪,显得多矫情啊?皇上重疾,她是玄甲军指挥使,师弟是南疆元帅,兼任大理寺卿,如果朝中乱起来,他们也绝不可能袖手旁观,现在搞一个置身事外实在是显得矫情了。 丹神医用一把小锤子轻轻地敲她的脚,“没事了,瘸着回去京卫府吧,至少朝中有什么消息,你能马上知道,不必东打听西打听。” “还会痛!”宋惜惜猛抽回自己的脚,“这么大力敲呢。” 丹神医笑着道:“当真以为我心疼你?赶紧地出去干活儿,一点小伤,弄得断了腿似的。” 宋惜惜其实现在走路也没什么大碍了,就是伤口结痂会扯疼,可这点伤对她而言压根算不得什么的。 “明日便销假回去了。”宋惜惜道。 腊月二十五,成凌关传来捷报,将苏兰石斩杀,西京退兵。 肃清帝闻得这个好消息,病情也似乎有了好转,下旨赏赐成凌关诸将。 倒是南疆那边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连战报都没有,北冥王和整个南疆军队像是消失了一般。 就连云翼阁都打探不出什么消息来。 最后的消息,就停留在北冥王奏报,要率领兵马追沙国军队,带了所能带的全部粮草兵器。 可这都过去一个月多了,就算是还没得胜,也该是叫南疆运送粮草过去,可这件事情并未禀报到朝廷。 肃清帝病中越发显得多疑了。 大军如今何在,无人知道,这太不正常了。 第1445章 他身子稍稍好了些,便要看奏章。 他信任丞相,但没有绝对信任。 他怕就怕大军不在南疆,也不在西蒙外追击沙国军队,而是北冥王挥军回京,这些消息被阻挡了,到不了御前。 按照谢如墨的速度,不出三个月,便可摧枯拉朽把一路的州县全部占据。 所以,他要看各州府的折子。 宋惜惜如今重新回了京卫府,他便传宋惜惜到御书房,自然不再是闲聊,试探她有没有谢如墨的消息。 宋惜惜如实告知,她也十分担心。 肃清帝观她表情不似作假。 只是,不管是哪种可能,都是极为不利的。 一旦他们遭到伏击,意味着南疆军大败,南疆将会重新落在沙国人手中。 他现在觉得谢如墨当初的决定有些鲁莽了,守城便行,没有必要追出去。 但转念一想,他一直待在南疆也不行,南疆人将他奉若神明,再久留在那边,对朝廷始终是一个威胁。 宋惜惜虽回了京卫府,但等待消息的日子十分煎熬,度日如年。 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么久都没有信报传来。 萍无踪派人告诉她,云翼阁原先有人在南疆,但并未随军出去,所以才没有消息回来,如今已经派人去查探,让她放心。 她怎么能放心? 每个晚上,她都在书房里和于先生,大师兄他们一起看着舆图。 西蒙外,是草原部落与冰湖,从冰湖往前,是亚塔木山脉,从山脉中穿过便可抵达西塔湖,西塔湖一过,就是沙国地界。 但是,舆图并没有完善,只是大概地形图,因为那不属于商国地界。 照着舆图看已经是万分凶险,那些不知道的情况呢? 三十万的军队,每日都要消耗大量的粮草,如果没有遇到凶险,他们早就应该派人送信回去,运送粮草事宜了。 她知道大家都在担心,每日装作没事人似的,还安慰他们,说师弟用兵如神,一定可以斩杀维克多,打一场漂亮仗。 但是,每个晚上她都艰难入睡,睡着了也是噩梦连连,不是梦到师弟浑身是血,便梦到他前来道别。 醒来,她浑身冰冷,泪水浸湿枕头。 这样煎熬着到过年的时候,她整个人足足瘦了一圈。 战况是瞒着慧太妃,所以她乐呵呵地准备着入宫参加宫宴。 宋惜惜有时候看着她,也特别羡慕,心里不藏事,脑子里不记事,嘴上也没个把门,好不好的全部往外说一通,只求心里头一个舒坦。 慧太妃见宋惜惜把瑞儿送上孔家马车之后,望着她身上所穿的衣裳十分眼熟,狐疑地道:“哀家若是没记错的话,你去年也是穿这身入宫的。” 宋惜惜点点头,“是,今年没做新衣裳。” “怎没做?不是叫人去给你量身了吗?” “那时候忙,便叫他们迟些来,之后便干脆推了。”宋惜惜笑着,抚了袖子上的芍药刺绣,“再说,这身不好看么?去年您便说儿媳穿这身好看的。” “再好看的衣裳,也不能反复穿,人这辈子就这样短,漂亮的衣裳又那样多,今年给墨儿也是按照去年的身量做了几身的,可惜他没回来,不知什么时候才可凯旋。” 她仿佛才记得有个儿子似的,怏怏叹气,“南疆听闻怪冷的,遭罪啊。” 宋惜惜知道她是关心儿子的,只是在她认为,儿子是战无不胜的战神,没有他打不赢的战事。 第1446章 所以,她心疼是心疼南疆这样冷,过年了也没能回京,别的一概不担心。 她说着又看向宋惜惜,道:“怎觉得你瘦了许多?最近很忙?” “对,很忙,有时候顾不上吃饭。”宋惜惜知道自己瘦了,去年的衣裳穿着都宽松了许多。 好在外头穿着披风,不怎么瞧得出来,只是觉得脸瘦了些。 “再忙也要吃饭,女人脸上不能没肉,瘦了显刻薄的。”慧太妃由她搀扶着上了马车,嘴里也不忘叮嘱几句。 “知道了,多谢母妃关心。”宋惜惜坐了上去,回头看向王府大门的对联与红灯笼,心里却怎么也喜庆不起来。 今年的除夕宫宴较之往年,相对冷清了。 皇后虽然可以解一天的禁出来,但几乎没有怎么说过话,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连皇子公主们过去给她问安,她也只是淡淡应付了。 肃清帝精神不佳,一大早起来祭天,忙里忙外的,确实也够让人疲乏。 太后受了些风寒,早早由慧太妃陪着离席。 倒是太后走的时候,皇后连忙吩咐了人,“带大皇子回慈安宫,让他陪在太后身边。” 肃清帝皱起眉头,“母后病着,你叫他去陪什么?” 皇后端肃道:“母后这般疼他,如今母后病着,他怎有不陪在身边侍疾的道理?” 说罢,她又惆怅道:“本该是臣妾侍疾的,但臣妾不争气,便由他替臣妾孝顺母后吧。” 肃清帝冷冷地撇了眼她,知道她是在以退为进想解了禁足,也就干脆顺水推舟,“皇后所言在理,来人,带大皇子去慈安宫,让他日夜守着皇太后,直到皇太后凤体安康为止。” 皇后神色一僵,但什么都说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吴大伴带着不情不愿的大皇子离去。 她哀怨地看了皇上一眼,委屈凝成了两包眼泪,死死地忍住。 宋惜惜就当看不见,听不见,低头吃着冰凉了的菜肴。 七姑娘那件事情,皇上没处置皇后。 听吴大伴说过,皇上是十分震怒的,但碍于或将大皇子立为太子,不好在这个时候惩戒他的母后,否则大皇子更难立得起来。 只是帝后的不和谐大家都是看在了眼里,各自有各自的心思,努力的不去表现出来。 今晚,宫中其他嫔妃也没有太多的话,后宫里表现得死气沉沉,感觉大家都在猜测着皇上到底是得了什么病。 自然,人还是很多的,只是没有师弟在身旁,宋惜惜觉得这年异常孤独。 女眷都是先退场的,皇后带着嫔妃告退之后,宋惜惜也起身了。 她本想去慈安宫陪伴一下太后,却不料刚起身,便见皇后身边的兰简姑姑走了过来,福身道:“王妃,娘娘有请。” 宋惜惜下意识便要拒绝,却不料肃清帝听到了,便道:“既然皇后有请,王妃便去吧。” 他说完,招来吴大伴吩咐了几句,吴大伴躬身退下,走到宋惜惜的身边,轻声道:“皇上说,若有不高兴的,当面说个清楚便是,也不必给谁面子,大过年的,舒心要紧,该说便说。” 宋惜惜微微颌首,“知道了,多谢皇上!” 皇后方才起身告退的时候,宋惜惜是看到皇上对她说了话的。 估计,就是让皇后请她去长春宫,解决她们原先的矛盾。 如今,皇上特意叫吴大伴对她这样说,听着像是给她撑腰,让她出口气。 但她知道不是那么简单。 因为其他嫔妃的人都在外头等着,显然也是要请她去的。 而皇上也看出来了,才会吩咐皇后请她去,避免她跟其他嫔妃接触。 也就是说,直到目前为止,皇上只打算立大皇子为太子,没做过其他打算。 果然她跟着兰简姑姑走了之后,外头等候的人也都失望地散了。 倒是出了正殿过垂花拱门的时候,看到二皇子躲在门角后边,手里拿着一只门神将军样式的糖人正要吃,抬头见宋惜惜和兰简姑姑,他下意识地就将糖人往身后藏。 不过,大概是想着都被发现了,藏也没有用,便大方上前来:“请婶母安。” 宋惜惜揉着他的垂髻,笑道:“怎么自己在这里?” 二皇子偷偷吐舌,显得有些俏皮,“母妃不让吃糖,说是会把牙齿吃坏的。” 宋惜惜笑道:“所以你躲在这里偷吃?” 二皇子忙摇头说不是偷吃,然后犹豫了下,把糖人递到宋惜惜面前,一副大方乖巧的样子,“请婶母吃。” 小孩哥的眸子似两丸水银,透亮澄明,隐隐又透着些不舍。 宋惜惜心头的郁闷驱散了些,笑着道:“那婶母可真就拿了,你别舍不得。” 二皇子道:“母妃说,婶母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大英雄,请婶母吃,我没有不舍得的。” 宋惜惜眼角眸光瞥见花树下的裙摆,笑容淡了些。 她道:“婶母不吃,但婶母谢谢你啊。” 她的手还是抚了一下二皇子的脸颊,“好孩子。” 兰简姑姑在一旁道:“王妃,请吧。” 第1447章 长春宫里,地龙烧得暖和,宋惜惜脱了披风,已经坐了好一会儿。 她来到的时候,宫人告知说娘娘回去换衣裳了,让她稍等,那她便等着。 齐皇后此刻正在寝殿里吃着燕窝,对兰简姑姑的催促有些不耐烦,“就让她等一下又如何?” 兰简姑姑道:“娘娘,您原先不是一直说,不该得罪她吗?如今请了她来,好好说说,把误会解释清楚,这就没事了。” “本宫原先是这样觉得,但你也听到皇上方才是怎么对本宫说的,他说宋惜惜是打是骂,都叫本宫受着,他压根就没拿本宫当皇后,只想让替他心尖尖上的人出气。” 皇后说得悲愤,燕窝也不吃了,往前一推,泪水啪嗒落下,“他是病糊涂了?还是真就这么喜欢宋惜惜?” 兰简姑姑劝道:“皇上这样说,是知道北冥王妃不敢打您,他心里头有气呢,故意这么说来气您的,您可别当真啊。” “谁没气?”皇后执着帕子,擦拭了眼泪,“本宫心里头不气吗?本宫做了什么大奸大恶的事,便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禁足,后宫之权没了,皇子的抚养权也没了,如今还要受命妇的气,这皇后当得这般窝囊,有什么意思?” 兰简姑姑急得直叹气,“娘娘不可再任性了,您若不跟北冥王妃解释清楚,让她出一出气,回头德妃宫里便要将她抢了去,您不知道方才我们来的时候,二皇子便拦下了她,送她糖人,夸她是大英雄,把王妃逗得不知道多高兴呢。” “德妃?”皇后嗤之以鼻,“跳梁小丑,凭她的家世也敢跟本宫争?” “德妃争不得,那淑妃呢?她的父亲可是刑部尚书,与北冥王所在大理寺同属公门,他们若是同一阵营,岂不是害了大皇子吗?您就受了这委屈吧,回头您打骂奴婢出出气便是。” 皇后道:“本宫哪里就舍得拿你们撒气?都知道本宫心软,都来欺负一下,走吧,这燕窝不吃也罢,出去受她的气去,但有言在先,若她真太过分,本宫也是不能忍的。” “忍一忍。”兰简姑姑拍着她的后背。 皇后叹气,“走吧,去看看人家女将军是有多厉害,都敢到长春宫来摆威风了。” 宋惜惜等了一炷香,等到齐皇后出来,她起身行礼,“臣妇参见皇后娘娘。” 齐皇后睨了她一眼,见她礼仪得当,并无敷衍之态,便微微颌首,“免礼,坐吧。” “谢娘娘。”宋惜惜等她先行入座,再缓缓坐下。 齐皇后等着她说那日的事,心里头盘算着如何不失威仪地化解这个矛盾。 却不料,坐下来好一会儿,也没听宋惜惜说话,抬头望她一眼,她神色淡淡,一点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齐皇后皱起眉头,莫非是要她来主动说,然后主动跟她赔罪道歉不成? 她原有跟宋惜惜和解的意思,只是经过皇上这么一说,心里存了恨,就不愿意张这个口了。 只是两人坐着无话也尴尬,她便给兰简姑姑递了一个眼神。 兰简姑姑领会,走出来便跪在了宋惜惜的面前,道:“王妃恕罪,那日是奴婢乱说话,错传了娘娘的意思,娘娘并没有越俎代庖,要管王府后院的意思,都是误会。” 宋惜惜嗯了一声,“既然是误会,那就不要提了,起来吧。” 第1448章 本以为递了个话头,由着宋惜惜去发作便行了。 殊不知宋惜惜压根也没接话,顺着说是误会,倒是把她们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了。 兰简姑姑讪讪地谢恩起来,退到一旁去站着,眸光飞快地看了宋惜惜一眼,看她有没有要揪着说的意思。 却也没有,只是那样默不作声地坐在一旁喝茶。 那件事情就这么过了?但这算是解释清楚了吗?算和解了吗? 齐皇后和兰简姑姑都觉得没有,可话题已经终结,无法继续下去,再说就显得此地无银了。 “茶凉了,再给王妃上一杯热茶。”齐皇后阴着脸说。 她心里着实恼怒,分明宋惜惜是竖起了一堵墙,把她想要和解的善意都隔绝在外了,她还不能说什么。 宋惜惜依旧是有条不紊地喝茶,和皇后干坐着,皇后问话,她才回答一句,绝不主动找话题,也不会明面上得罪她。 她也不着急走,因为出了这长春宫,也会有别宫的过来请她,与其再去应酬找托词,还不如在这里什么都不说的好。 她心底幽幽想着,今年和去年落差是真大啊,没师弟在身旁不说,还被迫与满肚子怨气的皇后拴在这里,一同守岁。 至于什么和解,那都是面子功夫,没有必要的,因为那不是误会。 而且,皇上真是为她撑腰,希望她们和解吗?如果真希望,就该说让她们好好把误会解释清楚,而不是说让她随便撒气。 也不知道皇上私下跟皇后是怎么说的,但看来未必是什么好听的话,看皇后一开始的怠慢和如今的脸色便知道了。 心思十八弯,一开始以为是这个意思,再咂摸是另外一层意思,细细深思一番,又是别样的心思了。 累不累? 只是,显然皇后不是这样心思弯绕的人,干坐了一会儿,自己也着实生够了闷气,加上宋惜惜和她原先以为的态度大相径庭。 当怒气慢慢慢平息,冷静就回归了,知道现在是要和宋惜惜处好关系的时候。 她神色随即和蔼了许多,道:“瑞儿没跟着你进宫来啊?” “去他舅舅家了。”宋惜惜说。 “孔大人倒是疼爱这个外甥。”皇后有些虚假地笑着,“不过,瑞儿着实乖觉懂事,太后和皇上也赞了他无数遍的。” “多谢娘娘。”宋惜惜平静地道。 皇后调整了一下坐姿,进入正题了,“本宫听说,年后瑞儿便会进宫陪伴大皇子读书,瑞儿年长些,有他带着大皇子,本宫很放心的。” 宋惜惜道:“娘娘抬举他了,瑞儿也是个孩子,不懂事的,若是有什么做错了的地方,娘娘莫怪。” 皇后笑着道:“说来也是缘分了,当初皇上同你二哥也是极好的朋友,如今大皇子和瑞儿也要做同窗,本宫相信他们也会延续父辈的友谊,成为彼此足以信赖的朋友。” 宋惜惜端着茶暖手,嗯了一声便没再说了。 皇后打的什么主意,宋惜惜心里头也是明白的。 瑞儿是未来国公府的家主,有北冥王府和孔家为后盾,如今又得太后和皇上喜欢,她便想拉着瑞儿来给大皇子做背靠。 不过,宋惜惜觉得皇后拉这么大一张虎皮,其实用处不大,起码起不到关键作用。 最终还是要看大皇子自己是否争气,能让皇上在这一年不足的时间里头,坚定立他为太子的决心。 皇后应该看到,瑞儿入宫做伴读对大皇子最大的好处,就是他能带着大皇子进步。 其余的什么关系人脉,一概无用,因为瑞儿只是个孩子,他还不是国公爷。 显然,皇后没有意识到这点,她甚至认为,努力是最没用的。 第1449章 回到王府,才有年味。 他们在玩炮仗,投壶,射箭,都是设下了奖励和头彩。 玩炮仗,是要拿着一只炮仗在手里,在爆之前就要扔出去,但必须要在空中爆,一旦落地再爆,则视为输,自然,在手上爆也行,也能拿奖品,毕竟手都炸疼了还不能拿奖品,棍儿是不同意的。 宋惜惜回到的时候,他们已经玩了一个时辰有多,满地碎红,铺得厚厚一层,走上去是软软的,下来之后鞋底便沾了红红的喜庆。 宋惜惜很喜欢这种氛围,便和他们一起玩了。 她是从来不会炸到手的,总能精准在爆之前便扔出去,空中崩地一声,清脆得很。 棍儿虽然双手炸得通红,但脸上的笑容是半点都没减,他的奖品已经放了一桌子,满满当当。 于先生也跟着他们玩闹了会儿,便坐在一旁看沈青禾作画。 沈青禾的画卷里,有他们年轻热烈的面孔,笑容灿烂,满地的红纸映衬着他们闹得绯红的脸,这年味便从画卷里溢出来了。 梁嬷嬷把饺子和汤圆都准备好,端出来是热气腾腾的。 汤圆是沈万紫喜欢吃的,沈万紫说过年一定要吃汤圆,象征团圆,和美,完整。 宋惜惜说饺子是要吃的,饺子像元宝,象征富贵。 沈万紫逼着宋惜惜吃汤圆,宋惜惜逼着沈万紫吃饺子,两人呛得脸红脖子粗,然后冲对方哈哈大笑。 辰辰说,她们像两个女疯子。 棍儿和馒头可没这讲究的,饺子汤圆都各来一份不就好了吗? “可惜五师哥回了梅山去,不然今晚有他还更热闹些,他什么游戏都会玩。”宋惜惜靠在沈万紫的身边,笑得眉眼带绯色。 沈万紫没搭话,只是转头抓了一把瓜子来嗑。 “话说,五师哥为什么要回梅山啊?原先不是说了要陪我在这里过年吗?”宋惜惜想起来了,便问了句。 沈万紫嗑着瓜子,淡淡地道:“他说,回去准备聘礼,然后去沈家提亲。” “看上你哪个堂妹或者堂姐了”宋惜惜从她手里拿了几粒瓜子,也跟着嗑了起来。 沈万紫忽然坐直,神色有些古怪,“他说娶我。”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神色愕然。 大家都知道,沈万紫是不成亲的,整日嘴里嚷嚷不嫁人。 宋惜惜一把揪住她的耳朵,“真的假的?” 沈万紫被提着耳朵,也不挣扎,神色平静地嗑瓜子,“看他的样子,应该挺认真。” 辰辰奔过来,蹲在沈万紫面前,“那你要嫁给他?” “醉话,他当了真,我叫他不要去的,他非得要去。”沈万紫眼神躲闪。 “交代,交代!”宋惜惜跳起来,撸起袖子,“在我眼皮子底下,你们竟然私定终身,我还不知道,岂有此理。” “交代什么啊?”沈万紫把瓜子磕完,还想去抓一把,被辰辰抓住了双手。 “必须给个交代。”辰辰瞪着圆圆的眸子,“什么叫醉话?你们一起吃酒没叫我们?吃醉了酒怎么就说到要娶你了?发生了什么事?” 棍儿叉腰,义愤填膺,“对啊,这节骨眼上,南疆也没个消息,你们竟然还有心思暗度陈仓,关键是我们都不知道。” “好你个沈万紫啊,我们放什么屁都得告诉你,你和王师兄要成亲这么大的事情瞒着我们,不尊重,绝交。”馒头也气呼呼道。 沈万紫凤眸一瞪,“谁要知道你放什么屁?再说,我现在不是在告诉你们吗?特意挑这么个隆重的日子,把这件简单的小事告诉你们,这还不够尊重你们?” 第1450章 在众人又是掐脖子,又是揪耳朵之下,才终于逼得沈万紫站起来大声说:“没什么前情后因,就是我们在望京楼里喝了点酒,他忽然说了句,许多人一生的梦想,可能就只是简单的成亲生子而已,我就附和说了句是,他就看着我问,不如我们也试试,我说好。” 她坐了下来,双手在脸上搓了一下,“我那时候只当他是开玩笑的,谁知道年前他说该准备我们的婚事了,他要回梅山请示任师父,再去跟我师父和沈家提亲,那……我能说什么啊?” 宋惜惜道:“怎么不能说什么?你不想成亲就拒绝,澄清误会啊,你现在不说,等他去求亲了,你父亲和你师父都同意了,你这边不同意,这不是闹着玩吗?” 辰辰伸手压了压,“慢着,滋滋,我问你,你想嫁给王师兄吗?” 沈万紫眼底有些茫然,“不知道啊。” “这怎么能不知道啊?” “就是不知道啊。” 辰辰学着棍儿那样叉腰,气得很,“那你喜欢不喜欢他,总知道了吧?” 沈万紫想了想,“也不知道。” 大家都傻眼了,辰辰从牙缝里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那你会嫁吗?” 沈万紫还是摇头,“不知道。” 辰辰在目瞪口呆中说出了句,“你贱贱的样子,我好想揍啊。” 宋惜惜肯定不会让人揍沈万紫,要揍也是她自己来,她把沈万紫带到书房,一通京卫府和大理寺的盘问技巧下来之后,沈万紫抱着她嗷嗷大哭。 事情并非没有前因后果,那时候是逆王作乱之后,他们帮忙清理尸体,尸体有玄甲军的,也有叛军的。 当时朝廷有令,叛军的尸体全部堆在一起,然后一把火烧了。 沈万紫上过战场,也清理过尸体,第一次清理的时候,他们几个还难过了很久。 但王乐章没上过战场,他纵然见过人心险恶,却没有直面过这么大规模的死亡。 所以,他对尸体很尊重,不管是叛军的还是玄甲的,他都会清理一下。 然后,他在叛军的衣裳里找出一些书信,有些是亲人的家书,有些是自己写下的遗书。 那些书信他看了,又拿去给沈万紫看,看完之后,他们又去参与了盘问俘虏。 才发现,他们拼了一条命去当叛军,不是为了封侯拜相,只为了最初说好的五十两赏银。 有人说拿了五十两马上把妹妹买回来,有人说要回去娶自己的小青梅,有人说要给爹娘治病,有人说想送自己儿子去读书,说不准以后能当个秀才教书。 自然,也有不少真的想拼一把,换个官当当,但大部分都只有那纯粹的愿望。 他们心里很难受,所以才会在望京楼里一同喝酒,王乐章才会问出那句话,她也会顺着沉重的心情应答一声好。 “我之后是真忘记了这个事情,可他认真地跟我说要回去办这事的时候,我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我知道他是认真的,我不敢随便糟践他的心意,因为我知道那很珍贵。” 宋惜惜帮她擦去泪水,自己却心疼地哭了,滋滋这一辈子恣意任性,却也是知道人间疾苦的,但她总觉得人世间美好多于丑陋,幸福多于悲伤。 当她认真正视有些人用命都换不来的东西,而她唾手可得时,她变得很小心翼翼,诚惶诚恐。 她甚至都不敢当王富贵了。 “你不想嫁,我便去信告知五师哥,让他不要去沈家提亲。”宋惜惜声音里带了哽咽,“你不用为难自己,不用勉强自己,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且别人的人生悲欢也不需要你去承担,你现在唯一需要思考的,便是你想不想嫁给五师哥。” 在沈万紫抬起茫然的眸子时,她添了句,“不是你愿意不愿意,而是想不想。” 第1451章 沈万紫没有马上给出答案,而是回去想了一宿。 第二天,她告诉宋惜惜,如果真提亲了,家里也同意了,她是愿意嫁的。 但至于她想不想,她摸不准自己的心,没有办法回答,因为此时不同彼时的心境。 宋惜惜安慰了她,当日便带着宝珠出发回了梅山,一来是想亲自跟五师哥谈谈;二来她也许久没在梅山过年,想师父他们了;三来萍师姐也回梅山了,她想当面问问师姐,南疆那边有没有消息。 她担心的是师姐打探到了什么坏的消息,不敢告诉她。 当面问,师姐是否撒谎,应是能看出来的。 任阳云和巫所谓看到她带回宝珠回来,都吓了一跳,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忙逮她进去问。 宋惜惜看到师父和师叔紧张的神情,不禁鼻头一酸,在京城她必须支棱着,但在万宗门,在师父面前,她永远都是小孩。 她擦了眼角,语气不免娇嗔了起来,“就是想着许久没回来,回来看看您和师叔,和师兄师姐们聚一聚。” 巫所谓语气颇为责怪,“我们才从京城回来没多久,有什么好聚的?就这么带着宝珠回来,怎不带那几个猴子?路上遇到点什么事,谁保护你啊?仗着自己有本事了是不是?你离有本事还差远呢。” “不想想你得罪了多少人,也不想想那些余孽是否肃清,更不想想你夫婿在打仗,多少人想拿你去威胁他……” 任阳云压压手,“行了,骂两句得了。” 不骂是不行的,但可以转移,巫所谓对着师兄就开炮,“还好意思护短?这不是你自己日日唠叨的吗?担心她被人寻仇,担心她被沙国探子抓走,担心她这个担心她那个,如今她带着个侍女就敢出城,你还舍不得她挨两句骂了?你有本事别日日在我跟前念叨。” 任阳云立正挨骂,横竖都惯了,但可别把她给骂出个唯唯诺诺的性子来,回去还怎么当指挥使? 不过,看着这傻徒弟,被骂还笑了,乐了。 宋惜惜听了师叔一顿痛骂,着实是松了半口气的。 因为师叔说起师弟在打仗,只有心疼,而没半点沉重,显然是萍师姐没有跟他们说过什么坏消息。 关于师弟的事情,如果萍师姐知道,是一定会告诉师叔的,她不敢隐瞒师叔。 只松半口气,自然是因为没有坏消息,也没有消息,总归是让人担心的。 踏踏实实地挨了一顿骂,她便马上出去找萍师姐了。 萍无踪叹叹气,拉着她的手便进了房中去,顺手把门关上,“我就估摸着你是要寻来的,一个时辰前才收到云翼阁天机亲自送来的消息,还没敢跟师叔说呢。” 宋惜惜当下心头一沉,声音跟着颤抖了几分,“什么个情况,师姐快说啊。” 萍无踪摁住她的肩膀,神情严肃,“冷静听我说,天机说,南疆军追击沙国军队到了亚塔木山,遭遇了维克多的埋伏和陷阱,大队伍被打散了,如今分作六队,但云翼阁打探过了,六支队伍里都没有小师弟。” 宋惜惜的心脏被攥紧,呼吸困难起来,“什么意思?他失踪了?还是说他……” “别急,天机说队伍分散了,有些零散的还没归队,他只探得这个消息便先送消息回来,剩下的人还会继续打探,而他也会赶回去。” 第1452章 宋惜惜忍住泪水,努力稳住自己的情绪,“那他们一直都在亚塔木山交战吗?这些日子,军粮怕是早就已经耗尽,大军吃什么啊?” “这点你放心,草原嘴上说不会援助,但却把所有的风干肉全部赠予了,还有他们带的军粮以及锅盔饼,能撑一段日子,加上亚塔木山那连绵不绝的深山和那块冰湖,有兵器在手,总能猎到点吃的,就这么半饥不饱地撑着。” 她说着,却又微微地叹气,“但怕是也撑不久了。” 宋惜惜抬起头,“沙国更支撑不了。” 两国处境几乎是一样的,南疆军相对来说要好一点,维克多如果没有粮草支援,他必定要正面与南疆军对上。 是胜是败,要有个交代的。 但现在队伍分散,无法聚合,就很难直接硬刚沙国的主力部队。 怎么偏偏中伏了呢?师弟不像那么不谨慎的人。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眼底骤然生了亮光,马上问道:“南疆军中伏之后,死伤严重吗?” 萍无踪道:“倒是没什么伤亡的,只是被打得溃散了。” 宋惜惜回忆着亚塔木附近的地形,以及两军目前可能遇到的困境。 沙国军队早就难以支撑,被追击逃去之后,又艰难到如今,算是逼狗跳墙了才会设伏。 师弟有没有可能是故意中伏,让沙国得意忘形,掉以轻心,然后分散包抄? 她把自己的猜测说给萍无踪听,萍无踪细想了一下,道:“你乐观是好事,对小师弟有信心也是好事,只是在亚塔木那地方,环境恶劣,人的心境会改变,会浮躁,小师弟也可能会做错决定。” 萍无踪本想安慰她,顺着她的话来说的,反正换做是以前,她是一定会这样做。 但现在不需要,小师妹已经长大,可以听听别的意见,当然,不排除小师妹说的是正确的。 天机说亚塔木环境太恶劣,他在那边打探消息几日,都有些无法忍受,感觉到自己变得心急浮躁。 他说无法想象,兵士在那个地方守两个月,游击作战,心态会产生什么变化。 所以,小师弟如果因为心急浮躁而中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宋惜惜道:“师姐不曾上过战场,不知道真正中伏会导致多少人伤亡,而且他们是大部队主力作战,便是中伏了也能杀出伤害,偏偏被击溃得四散逃去,这很有可能就是利用维克多的浮躁心理,让他误以为胜利在望,再设伏击溃他们。” 萍无踪觉得她说的有道理,笑了笑,“好,那我们就期待小师弟早日凯旋。” “他会的。”宋惜惜心头并非全然笃定,却说出了十分的坚信。 问过萍师姐,她便去找王乐章了。 师兄妹二人顶着寒风,走在漫山遍野的梅花树林里。 满地都是零落的梅花瓣儿,都是笑迎过寒风的傲骨,归于尘土,也没有什么不甘心了。 “开得这样好。”宋惜惜一时看痴了,王府也有梅花,宫里头也有,终究都不如满山遍野的恣意和辉煌。 “没有任何地方的梅花,比得上梅山的。”王乐章眉目舒朗,纵然是猜到小师妹的来意,也不见半点郁闷。 宋惜惜转头看着他,道:“是啊,所以师兄千帆过尽,还是念我们梅山的万紫千红?” 王乐章笑了,“什么千帆过尽?哪里来的千帆?真有千帆,我早被师叔打死了。” “所以,从头到尾,都只有她?” “是啊。”王乐章伸手触碰那粉粉薄薄的瓣儿,“从头到尾。” “从前怎不觉得?”宋惜惜十分好奇,以前真没发现。 王乐章想了想,觉得今日说点真心话也不妨,“从前觉得,心动是心动,成亲是成亲,那是两回事。” 宋惜惜知晓他其实也害怕成亲,但他终究是比沈万紫先走出一步了,“所以,你原先不曾打算让沈万紫知晓心意?” “嗯。”他点点头,想伸手折一支梅花,终究是舍不得,又放下了手。 第1453章 王乐章说:“提亲是有些冲动了,甚至回想起来有点乘人之危,她那个时候心情低落,便是答应,也不见得是真心想嫁,回到梅山被师叔骂一顿,我也冷静了。” 宋惜惜奇异地看着他,“你已经跟师叔说了?” “回来当天便说了,那时候热血上头。” 宋惜惜好奇,“那师叔是怎么骂你的?他不同意吗?” 王乐章耸耸肩,“还没到同意不同意这阶段,只先骂了,骂的话不外乎是那些常见的。” “有多常见?” 王乐章避开她的视线,“骂我是癞蛤蟆,叫我拿盆水照照自己浑身的疙瘩皮。” 宋惜惜噗嗤一声,“师叔嘴下留情了。” 她把沈万紫说的话转述出来,王乐章听完之后,笑迎凛冽寒风,眼底仿佛酿了蜂蜜,甜得醉人,“不打紧的,我可以等,慢慢等,一辈子那样长啊。” 宋惜惜望着他许久,实在没想过倜傥不羁的五师哥,竟然会栽倒在沈万紫这野猴子手中。 他竟然说一辈子! 在梅山舒舒服服地待了四日,把梅山的门派都拜访了,师叔便开始撵人了。 自然,是不会再让宋惜惜和宝珠就两人回去,他再叫萍无踪派云翼阁的人沿途暗中护送,再看王乐章好一会儿,连他也一同撵了。 回到京城,还没开印,各家也在走动,不少人前来拜访,她日日应酬,倒是比之前更得心应手些了。 至于王乐章和沈万紫两人的情况,她也不过问,让他们自己解决去,横竖一个不着急嫁,一个也不着急娶,慢慢想明白了也不迟的。 年初七,姬淑慎带着蓝氏登门,顺便把王之语也送回来,和小明曦一同跟辰辰学武。 姬淑慎已经开始打算做些营生了,此番登门,她是要多谢宋惜惜年底的时候把七姑娘朱槿介绍给她认识。 其实,一个平南伯府,一个平西伯府,原本就是认识的,只不过没有过多往来。 通过宋惜惜的牵线,姬淑慎和朱槿简直是一见如故,精明能干的人,总能互相吸引的。 平西伯府以前也有做生意,但姬淑慎只是管着总账,生意和铺子都是交给了家生子去管的。 如今既不是侯爵府邸了,没什么名声需要顾及,她也就不怕抛头露面,甩开膀子就是干。 姬淑慎说起以后的日子,眸子里都是光芒。 她告诉宋惜惜,如今王清如也能帮上忙了,虽然偶尔思想还会犯浑,但说了她,她也是会听的。 她叹息,“人不可能一下子彻底改变,能成如今这样,我也是满意的,谁没犯过错呢?只是外头人对她以前所犯的错事依旧指指点点,所以抛头露面的事情也不让她去做,省得她被说多了,心里难受,又犯起糊涂来。” 宋惜惜默然了一会儿,才道:“女子犯错,终究不像男子那样,一句浪子回头,便什么都可以抹去了,也幸好,她有你们。” 宋惜惜想起了淮王妃,如今她还关押着。 不知道澜儿是否还恨她呢?但即是澜儿不恨了,她也出不来。 初八开印,日子又忙起来了,南疆依旧是没有消息传来。 南疆战况不明,以及皇上病情不明,像是两座大山压在了朝臣的心上。 官位低的,已经开始向六部尚书靠拢,尤其是吏部齐尚书和刑部李立。 自然,也有不少找门路去跟北冥王府攀交情的,或者是直接到了京卫府找宋惜惜,宋惜惜一概不见。 第1454章 年后的第二次早朝,肃清帝再一次咳嗽到吐血,被紧急送回去殿中去。 满朝惶恐不已,两次吐血了,皇上到底是什么病啊? 就在皇上吐血的第二天,收到了南疆急报,北冥王中伏失踪。 这消息是南疆负责运送军粮的监军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回来的消息,他们终于支援到了粮草,但得知的消息却是南疆军中伏,北冥王失踪。 穆丞相召集六部尚书,内阁要员,军政大臣和宋惜惜商议,舆图展开之后,按照信报所示,南疆军是在亚塔木山脉的白雾山中伏的。 中伏之后,大队伍溃散,如今暂时组合成六支军队,军心已经不稳,难以跟维克多的大军抗衡。 肃清帝也拖着病躯前来,他脸色惨白得要紧,一颗心也是吊到了嗓子眼上。 他先下意识地看了宋惜惜一眼,见她眉头紧锁地盯着舆图看,有担忧却不见慌乱。 众臣行礼问安之后,肃清帝按照穆丞相所指的地方看了看。 亚塔木山脉像是一条盘踞着的卧龙,将地势劈开,舆图所见,只是小小的一条线,但这些线实则很大很宽。 而中伏的地点是白雾山,这里地势险恶,低处与高处落差五十丈,中间有山坳,确实是埋伏的好地方。 但是,正因为是容易设伏的地方,南疆军不该会中伏才对。 肃清帝再一次抬头看向宋惜惜,发现她神色较之方才更为淡定了些,想来她也是看出了问题。 在谢如墨的作战能力上,肃清帝是给予了最高的肯定。 他想听听文臣武将们的说法。 在其他官员一片愁云惨淡众说纷纭中,朱老将军,李德槐,还有方十一郎都认为,这地势如此明显,北冥王不可能会中计。 除非,是故意入局,佯装中计,兵马分散之后,再以游击方式作战。 方十一郎道:“这地形,必定是要打山地战的,山势险峻,密林处处,无法容纳大规模作战,因为会有许多无谓伤亡,分散作战,袭击,打完就跑,这样能消耗敌军士气,更利于取维克多首级。” 朱老将军也道:“方将军所言有理,老臣也认同。” 齐尚书却抬起眸子,狐疑地问道:“按说如果北冥王是佯装中伏,他也并非真的失踪,送粮草的军士也能知晓,为何却送回来这样一份急报?” 此言一出,大家刚稍稍放下的心,又被提了起来。 方十一郎解释道:“粮草从西蒙送出,而沙国占据南疆的日子很长,里头会否藏了内应也不可知,所以如果制定了作战计划,是不会随意对不参战的人公开,只会告知他们目前所见的情况。” 方十一郎做过情报,他说的话有信服力。 而且,西蒙有内应探子这些情况,也不奇怪,毕竟沙国占据南疆这么久。 李立道:“就算方将军分析得对,但也只是纸上分析,不一定就是南疆军如今的真实情况,万一,北冥王真的失踪了,大军如今也被打得溃散,终究是于我朝不利,是否需要派出援兵?” 他看向宋惜惜,“宋大人也上过南疆战场,对阵过维克多,你又是最了解王爷的人,你有何见解?” 李立其实是对宋惜惜卖个人情,她作为北冥王妃,应该是最担心战况的,尤其在北冥王失踪的前提下,他提出派援兵,不管最终皇上如何决定,他也是帮了口的。 第1455章 众人都看向宋惜惜。 宋惜惜眸子离开舆图,道:“急报可有说南疆军中伏之后的伤亡情况?” 兵部尚书李德槐摇头,“不曾说。” “如果伤亡过重,不可能不提。”宋惜惜沉吟片刻,望着肃清帝,“皇上,臣相信方将军所言,元帅应该是假意中伏,便如李立大人所言,元帅真的失踪了,也不会群龙无首,方天许将军和齐麟将军等人都是身经百战的武将,而且相信他们制定的作战计划不止一个,即便是逆境,他们也可以打出逆风局。” 因为伤亡情况,宋惜惜是知道的,所以她更加相信方十一郎所分析的。 而南疆送来的急报,不曾提及伤亡情况,意味着不严重,严重在于师弟失踪。 李立有些意外宋惜惜会这样说,微怔之下,不禁也佩服,自己夫婿在前线失踪,她还能保持冷静做出理智分析。 如今增派援兵,要么是穆从规带兵赶过去,要么是成凌关,要么是方十一郎的京军。 但全部都路程太远了,远水救不了近火,他们不是在南疆里作战,已经去到了亚塔木,支援的意义,就在于守住南疆了。 肃清帝听完大家的话,不曾下任何决策,只说再等等。 显然,是不会增派援兵了。 晚上,方十一郎偕同娘子颜如玉登门拜访宋惜惜。 他觉得王妃还是会担心,所以带着娘子来再同她分析分析,好让她宽心。 他说:“这场仗势必会打得艰难些,但是我军是要斩杀敌方多名首领,再重锉他们的元气,元帅此举,应是要请君入瓮,白雾山若是利用好了,能发挥最大优势。” 宋惜惜问道:“方将军对亚塔木山脉了解吗?” “不算十分了解,但我们以前探查过,地势复杂,南疆军已经在那地方浸了许久,怕是早就摸到了有利地势,只要善于利用山势,胜算很大。” 宋惜惜微微颔首,“我相信他能。” 方十一郎把自己画的地形图给宋惜惜,他道:“这一份地形图,虽不完善,但南疆军如今所在一带的位置,算是比较清晰的。” 宋惜惜展开看了看,然后抬眸看向方十一郎,“方将军的意思,是让我派人送给王爷?” 方十一郎摇头,意味深长,“王爷相信也都摸透了。” 宋惜惜顿时明白过来,方十一郎以为她想去前线,所以特意给她这份地形图,看来,他们夫妻偷摸上战场的行径,已经深入人心了。 她笑着摇头,“我对他有信心,如果他不能取胜,我去了也是于事无补,反而拖累他。” 方十一郎松了口气,笑着道:“是啊,是啊,不去的好,还是不去的好。” 谢如墨带着三千精锐守在貔貅山。 这里白天暖和,但晚上则比山腰寒冷许多,甚至比白雾山都要冷。 但是,貔貅山有一个好处,便是只有一个出口,位于高处,三面峭壁,底下的山谷,正好就是白雾山。 这里易守难攻,维克多杀不上来,但一旦他们进入白雾山,白雾山就是一个天然的陷阱。 他在等一个机会,当然,机会是自己创造的。 如今齐麟率领三万人守在白雾山,连同最新送过来的粮草,一并都放在了白雾山。 维克多太想要这些粮草了,他们已经饿得砍杀战马了。 所以,一旦维克多带兵攻打白雾山,南疆军一撤,貔貅山将滚下巨石,先砸一通,然后再围攻。 第1456章 一开始,他是想着打突袭战的,但打突袭战消耗他们的同时,也消耗了自己,他需要尽快取得胜利。 所以他带着一队精锐找路爬上了貔貅山山,在这里便能掌控整个局面,而巧就巧在,粮草补给在这个时候送过来,必定会引得维克多口水直流。 对谢如墨来说,真是天时地利与人和啊。 如今,便坐等维克多贪念一起,便可请君入瓮了。 维克多是一定会中计的,他已经没有办法了,他的士兵已经饿了很久,探子回报,说他们连树皮都快啃光了。 谢如墨远眺着京城的方向,思念在心头翻涌,对将士来说,最难捱的是饿肚子和寒冷,对他而言,最难熬的便是思妻。 没有他在身边,这年,大概她也过得不畅快吧? 貔貅山其实没有名字,是谢如墨占据之后,为这座山取的名字。 一则地形像坐立于群山之上的一只貔貅,二则,一旦占据这里,敌人敢来,便只进不出。 甚至,连粮草都艰难送来,所以他们吃的依旧是随身携带的肉干,渴了便挖雪煮水。 这位置,好就好在,三面都是悬崖峭壁,要探查也探查不了。 而他们囤兵的位置,有一处天然屏障立起来,便是生火也瞧不见。 自然,也不可能大规模生火取暖,所以最难熬的不是吃不饱,而是晚上的寒冷刺骨。 好在,白日有太阳能照射到,不至于冷足十二个时辰。 “元帅,入夜了,喝口热水歇一会儿。”副将陈伟过来,递给他一碗热水,这是刚烧好的,暖得叫人心头都滚烫了。 谢如墨斜靠在一株大树上,把手套脱掉,接过热水不着急喝,先暖和暖和手指,“石头应是够了,但以防万一,明日继续挖,继续搬。” “是!”陈伟应道。 谢如墨坐了下来,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水。 他一张脸布满了尘埃,虬髯成结,摘下盔甲,头发乱糟糟的,一缕一缕地黏在了一起。 喝几口,便哆嗦着掏出一块肉干,艰难地咀嚼,如今风干肉所剩不多了,一天也就吃一两根,饿了便抓一把雪,或者等到生火的时候喝点热水充饥。 “元帅,您觉得维克多什么时候会行动?”陈伟靠在一旁问道。 谢如墨抻长脖子把风干肉咽下去,胃部便有些疼痛了,他赶忙又喝了两口水,才道:“也就是这两日了,他等不及。” “怕是没这么快吧?他不得查探查探?毕竟我们队伍都分散了,他不防着有诈吗?” 陈伟是觉得这计谋也不算得高深,维克多若是谨慎点,甚至都未必会中计。 谢如墨笑出了大白牙,“本帅说了,他等不及,也没有退路。” 两天之后,维克多率领大部队果然朝着云雾山坳发起了进攻。 齐麟的兵马根本不能抵抗,所以在沙国大军杀进来的时候,他们就仓皇逃去,甚至都没有交锋。 维克多虽然急疯了,但看到这阵势也觉得有可能中伏,但见他们粮草都没有带走,全部堆放在山坳的平地处,而且他亲自查验过,确实是粮食。 他想着南疆军已经中伏一次,大部队也都被打散了,所以剩余的人不敢应战也是正常。 而沙国兵士看到那一堆粮食,都高兴疯了,纷纷围着跳起了舞。 有些人甚至抓起了一把大米就往嘴里塞,那脆生的口感,带着大米特有的香味,他们觉得已经是这世上最好的滋味了。 他们欢呼,他们雀跃,他们疯狂舞动。 这一批粮草不多,但足够他们吃上三四天,一天一顿的话,能吃上七八天,到时候他们还能趁着南疆军滞留在这里,直接杀回西蒙。 急于胜利的激动,盖过了危机感,也把维克多的冷静理智全部抹去。 就在他们架起大锅,准备要做饭的时候,却听得巨石滚动的声音。 许多人抬头看,却见上头烟尘滚滚,有什么东西快速坠下。 “快跑,我们中伏了。”有人大吼,但声音在巨石炸落的巨响中,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 这是一场催命的石头雨,许多人走避不及,被砸了个稀巴烂。 维克多大惊失色,仓皇翻身上马,举起剑怒吼,“把粮食带上,赶紧撤。” 商国人,果然狡诈。 竟然以粮食为诱饵。 维克多率先带人撤退,但随即听到了地动山摇的马蹄声,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他瞳孔猛地一缩,脑袋嗡鸣,举起剑的手缓缓落下,这黑山上覆的白雪,就是他宿命归处了。 —— 加更奉上,新年快乐! 第1457章 这一仗打得激烈,天昏地暗。 鲜血,尸体,残肢,惨叫,充斥着整座白雾山。 死神伴随着日光而来,整座白雾山被一层薄薄的暖金覆盖着。 谢如墨策马奔来,喊话让他们投降,交出维克多。 维克多也大声喊着,说商国人奸诈,一旦缴了械,等待他们的也只有一死,杀出去还有一线生机。 但杀出去,怎么能杀出去?商国人的武器精良,六眼铳远距离便可射杀,根本不是对手。 维克多身边的人,一个个倒在了血泊之中。 维克多举着刀,对准逼到他跟前的谢如墨,眼底交织着各种情绪,失败,死亡,绝望。 而在北冥王上南疆之前,他荣耀加身,家族因他而一飞冲天,他是沙国人捧在心上的英雄。 他所有的一切从南疆获取,如今也从南疆失去。 他望着谢如墨,抬起刀的手却早没了力气,只能艰辛颤抖地指向宿敌,太多的不甘心了。 他的刀最终转向自己的脖子,纵然脖子上已经架着四面八方递过来的长刀,但他的刀却能抵住下颌,割出了一道血痕。 他努力地抬起头,冷冷地看着谢如墨,“你们杀不了本帅,本帅是死在自己手里的。” 话音一落,他把头往后一昂,锋利的刀刃割破了他的喉咙,鲜血汩汩而出。 齐麟先撤了刀,道:“你可以选择死在自己的手里,不重要,我们只是要你的人头。” 成群结队的黑鸦和鹰盘旋在白雾山的上空。 黑压压的,几乎把天都遮蔽了。 乌鸦的声音像丧钟,在维克多断气之前,他只看到眼前的黑暗,以及那催命一般的鸦鸣。 维克多的头颅被砍下,已经没有多少鲜血流出了,碗大的血洞,没有让沙国士兵愤怒,他们只有恐惧。 群龙无首,挣扎下去也是一死,或许还死得更惨。 他们也实在打不动了,太饿,太累,呼吸都艰难。 武器扔在地上的声音此起彼伏,缴械投降,或还能做个俘虏,换一线生机。 胜利的捷报以八百里加急送回京城。 在这之前,除了那封急报,便再没有任何消息传回京城的,甚至没有消息说失踪的北冥王是否找到。 很多人心里都已经做好了兵败的准备。 当驿兵举着捷报从城外策马直奔入城,嘴里高呼“南疆大捷”,一路从城门高呼到御街时,所有人都沸腾了起来,追着驿兵跑。 捷报被迅速送到了穆丞相手中,穆丞相亲自送到了御前。 肃清帝迫不及待地打开,是长长的,对整场战事的复盘奏报,他几乎是贪婪地看完的。 看完之后,只觉得整个人都热血滚烫,久久不能平静。 这胜利来得不易,但他们做到了,他做到了。 穆丞相也看了起来,越看嘴角就越是压不住,他说了句,“南疆军,坚不可摧,锐不可当。” 他指出的是南疆军,而不是北冥王。 打仗的时候,皇上相信北冥王能大胜,但胜了之后,便会想其他了,军功太盛,默认就好,不能总在御前提起。 肃清帝肩膀上的重担,仿佛是卸下了一大半,他道:“皇弟说,俘虏了沙国大小将领百余人,还有士兵几千人,如今沙国皇帝已经派人和谈,希望我们能释放俘虏。” 穆丞相点点头,“皇上的意思,是由北冥王继续谈,还是另派使臣去谈?” 肃清帝青白的面容露出久违的笑容,却有些意味不明,道:“拟旨,由方天许和齐麟作为和谈使臣,北冥王即日归朝,受封领赏,南疆诸将,士兵,一律论功行赏。” 第1458章 穆丞相话到了唇边,到底是咽了回去,只是这片刻的犹豫,却也叫肃清帝看出他的心思来。 肃清帝笑着道:“北冥王已有收复南疆之功,更有驱逐沙兵解我商国之困的大功劳,底下的人也该冒尖出头了,相信皇弟也会愿意给他们机会的,为帅,知人善用。” 穆丞相应道:“皇上所言甚是。” 仔细斟酌了一番,北冥王也是越快归朝越好。 虽然,由他去和谈,能从沙国那边争取到更多的利益和赔款,但是,皇上的病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度恶化,京中还是要有北冥王坐镇才稳得住。 穆丞相退下之后,肃清帝沉默了好一会儿,对吴大伴说:“朕也是希望他们夫妻早日团聚,毕竟分开也好些日子了。” 吴大伴垂下眼睑,“皇上仁德。” 肃清帝继续沉默着,大捷的喜悦,慢慢被心底的一些愁绪冲淡了。 他总要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做一些违背内心的事情,可他没有选择。 北冥王府。 过年没放那串长长的爆竹,一直都是棍儿心头的遗憾。 现在不用遗憾了,于先生亲自出去买了一大堆,让他想怎么放就怎么放,前门侧门后门,甚至带回他房中去放都可以。 于先生只有一个要求,便是不管在哪里放,他要听得见爆竹的声响。 宋惜惜忙叫了裁缝登门,说是要做几身衣裳,要最时兴的样式。 过了一个大冬日,她肌肤也干燥了许多,又带着沈万紫和辰辰跑京城的胭脂铺子,买些滋润肌肤的玫瑰香露,头发也需要好好护理调养一下,桂花油也少不了的。 沈万紫帮她挑了些唇脂,胭脂,螺子黛,说她纵然天生丽质,但没有金钱滋养着,也不得长久的。 宋惜惜照单全收,还给沈万紫和辰辰也送了一份。 沈万紫拿着她送的,有些感慨,“往日只有我送给别人,如今竟有人给我送,真是倒反天罡了。” 宋惜惜道:“你要学会接受,我也很有钱。” 沈万紫耸耸肩,“接受,你可以继续送。” 辰辰反正高兴得不行,回去便给自己画得跟调色盘似的,横竖如何折腾,在馒头心里,她永远最美丽。 宋惜惜也挑了礼物,差人送去成凌关给外祖父贺寿。 谢如墨回到京城,已经是二月初八。 去的时候偷偷摸摸,回来的时候大张旗鼓。 和他一同回京的,还有齐麟和原先部分宋家军的武将。 入城的时候百姓夹道欢迎,许多官员也列队迎接,谢如墨想在人群之中寻找媳妇的面孔,但人实在是太多了,耳边欢呼声不绝于耳,他没寻到。 倒是看到了大个头的馒头和棍儿,他们也是跳起来才能被他看到。 谢如墨等人策马直接入宫了。 他还要请罪呢。 官员簇拥着他们入宫,拜见了皇上之后,庆祝和赞美的声音如潮水袭来。 肃清帝望着又瘦又黑的谢如墨,有这样热烈高兴的气氛,他旁的什么心思都不存在的,只有高兴,也只有对弟弟的心疼。 他下旨,明晚设下庆功宴,三品以上官员,以及内外命妇都一同参与。 屏退所有官员之后,独留兄弟二人在御书房里说话。 谢如墨方才便已经看到皇上瘦了许多,气色也很差,如今跪在地上请罪,也不禁问了句,“皇兄,龙体可安康?” 肃清帝不知道为什么,眼底忽然便发热了。 第1459章 眼前这个人,他最该设防,但总也会在他面前露出埋藏最深的情绪。 或许,这就是兄弟血脉连着。 “起来吧,坐!”肃清帝轻轻叹息,“这一场仗,打得艰难,辛苦你了。” 他没有回答自己是否安康,横竖是瞒不住的。 “为君分忧,是臣弟该做的,辛苦也值得。”谢如墨说。 肃清帝抬起眸子看他,那眉目俊朗的男儿郎,被南疆的风霜吹得沧桑了些。 胸口似是堵了什么东西,难受得紧。 他知道那一战打得艰难,寒冷,饥饿,那最是摧折人的心志,但他们都扛过来了,还打了这么漂亮的一仗。 偏偏,在他们前线奋勇杀敌的时候,他却对宋惜惜起了别的心思。 肃清帝心头有自责,但随着自责而来的是忌惮,像是刻在了心头上,怎么都摁不下去。 这让他很难受,他似乎总是这样的矛盾,总是这样的无法自洽。 分明这厢还心疼着他,嘴里却说出了略带酸涩的话,“经此一战,只怕朝中文臣武将都服你了,民心所向,民望所在,你这偷偷前往战场的放手一搏,赢了。” 说完,他又笑着,“当然,朕也以你为傲。” 谢如墨听了这话,眼底的光芒像是被什么冻住了,慢慢熄灭。 “跟朕再说说这场仗。”肃清帝微微叹气,知道自己又搞砸了,只得转了话题。 谢如墨再复述这场战役的时候,已经没了方才的激动喜悦。 他快速说完,便说思念家中娘子,想尽快回府相见。 肃清帝望着他,微微叹了口气,“朕方才说以你为傲,是真心话。” “臣弟知道。”谢如墨说,每一句都是真心话,酸他的是,怪他的是,赞他的也是。 有些东西在心头里积压得太久了,谢如墨想说点什么,抬眸却见他脸色显得比方才还要蜡黄,蜡黄的底色是苍白。 他心下狐疑,方才问过,他没说,如今自也不好再问。 他离开御书房,脚步不禁快了起来,方才的情绪全部抛诸脑后,激动再度涌起。 他几乎可以肯定,惜惜一定会在宫门口等着他的。 果然,他一路快跑出去,便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宫门处探头张望,看到他的时候,眼眶顿时红了。 谢如墨心头一热,鼻头也跟着酸楚起来,快步过去不顾守门禁军在,紧紧把她拥抱入怀。 宋惜惜不轻易哭,方才便已经哭过一场。 他们入城的时候,她在人群里,只是挤不上去被他看见。 但她看到了他,这样的瘦,这样的黑,连嘴唇都是干裂出血的。 如今抱着,觉得他腰身都细了一圈,这是饿的,这般想着泪水就忍不住了。 抽泣声在怀里响起,伴随着她滚烫的泪水,谢如墨更用力抱紧她,像是要把她挤入身体里。 “我没事,我安全回来了。”他声音有些沙哑,在亚塔木的时候,他受过伤,也受寒病过几天,痊愈之后嗓子就一直都是沙哑的。 “回家。”宋惜惜放开环抱他的双手,鼻音重重,“大家都在等着你。” 四目相对,贪婪地看个够。 她眼底的依恋思念毫无掩饰,泪水就在眼眶里凝着,谢如墨喉头一阵哽咽。 此战之凶险,不在沙国军队,而是在恶劣的环境。 他受伤之后,病了,那会儿军医说怕是伤寒,他们私下担心地说有可能活不下来的,但他不敢想,一点都不敢想。 因为他知道,如果他回不去,惜惜会有多伤心。 第1460章 好在,好在都闯过去了,他平安地回来了。 他们刚回到府门,便有鞭炮齐鸣,大家一拥而出,把他团团围住迎了进去。 就连国公府的福伯和黄嬷嬷都来了,瑞儿也从宫里接了出来。 谢如墨双手抱起瑞儿,骑在自己的肩膀上,威风凛凛地进了正厅去。 瑞儿都乐坏了,双手扶着他的额头,笑容咧到了耳朵后面去,眼底满是对姑父的孺慕之情。 进了正厅,谢如墨将瑞儿放下,先问了一遍他的功课,听得如今是在宫里头做伴读,得太后和太傅的夸奖,谢如墨连连竖起大拇指,赞他勤奋努力。 瑞儿看向小姑姑,有些羞赧,但更多的是欢喜。 宋惜惜眉目绽放,眼底却始终盈着一抹水雾。 慧太妃本来想着等儿子来给她磕头请安,都等不及了,非得要出来与他见了面,看到他瘦了这么许多,心里难受得紧。 饭菜端上来了,无比丰盛,慧太妃没有同他们一起吃,让他们尽情地畅所欲言。 谢如墨很饿,但只吃了些清淡的,放在离他很远的豆腐,他下了好几次勺子。 倒是宋惜惜给他布的荤菜,他只吃了一小点,便没有再吃,且有两三次捂住胃部的动作。 宋惜惜看出端倪来,泪水瞬间冲上眼眶,转身便出去派人请丹神医。 大家也是看出来了,心疼之色言溢于表。 谢如墨放下筷子,拉着宋惜惜的手含笑道:“没什么大碍,犯不着把丹伯父请过来,肠胃的事慢慢调理便能好的。” 于先生道:“叫他诊个脉,大家也放心。” 沈万紫问道:“是在亚塔木的时候,把肠胃弄坏了吗?没吃的没喝的,是不是连树皮和雪都吃了?” 谢如墨三言两语掩饰过去,“有吃的也有喝的,粮食是艰难点,但有草原送的风干肉,每顿吃上几块,能填饱肚子的,时常还能生火煮水,不至于要吃雪。” 这话倒是不全假的。 但风干肉哪里能一顿吃上好几块?有时候一天都只吃一块,撕开一点点地吃。 在上貔貅山之前,确实也是吃雪的,因为白雾山生火容易暴露踪迹,直到攀上貔貅山,才能生火煮水,但也不多。 宋惜惜知道实际情况很恶劣,他不过是粉饰罢了。 攥紧他的手,心里难过得一塌糊涂。 丹神医带着青雀来的,青雀的药箱很大一个,压得腰都弯了。 谢如墨起身行礼,丹神医看着他瘦了一大圈的脸,微微叹了口气,“安全回来就好的,坐下吧,我给你诊脉。” “没多大事。” “伸出手来。”丹神医沉下脸来。 青雀拿出垫子,谢如墨只得把手搁上去,丹神医一边诊脉一边问症。 谢如墨轻描淡写只说了肠胃有些不适,没别的症状。 丹神医也没反驳他,诊脉之后便开方子,一开就开了三道方子。 他也没说方子是治疗什么的,只吩咐三碗药每天服用,早中下午,一顿不能缺。 宋惜惜见状,担忧地问道:“情况严重吗?” 丹神医瞧了谢如墨一眼,道:“不算要紧的,好好养着就是,他是受过一点外伤,加上三餐没吃好,落了点病根。” 谢如墨本来紧张地看着他,听他这样不禁微微松了口气。 宋惜惜自然不信,但没有追着问,只是问了这方子要吃多久。 丹神医道:“先吃半年看看吧。” 说着,从药箱里头不断往外掏成药,一瓶一瓶地摆放在桌子上,“一日三顿药,就着这些成药用。” 宋惜惜拿起看,别的不懂得,但治疗外伤的药也有,显然他是有伤在身。 丹神医道:“还有一样要嘱咐的,你们夫妇随我进内堂。” 第1461章 进得内堂,帘子一落,丹神医便严肃地道:“禁止房事,不得胡闹,知道吗?”谢如墨耳尖都红了,“这……没这么严重的。”丹神医神情依旧严肃,语气不容置喙,“必须禁止。”宋惜惜心头一沉,知晓情况比她猜测的或许还要严重些。丹神医道:“外头人多口杂,不知道有没有些不可靠的,所以我没多说,你的伤口还没痊愈,而且应是病过一场,寒气入了五脏六腑,损害颇大,要不是有一身内力撑着,你怕是熬不过那场寒病的,但也因为不能用内力而用了内力,如今你元气大伤,内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你要是不精细地养回来,这一身武功就废了,阳寿也有会有所折损,我这还是把话说得好听些的了。”“这么严重?”宋惜惜泪水啪嗒地落下,仓皇地看向丹神医,“养着就能好吗?”“慢慢养着吧,我隔几日便会来诊脉。”丹神医尤其叮嘱,“这事也莫要让太多人知道,你如今内力都不怎么用得上,就怕有些人趁机谋害。”谢如墨知晓自己的情况,本还想着遮掩,但丹神医什么都说出来了,也瞒不了,只能安慰着宋惜惜,“不妨事,我听丹伯父的话,很快就能好的。”宋惜惜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问道:“伤在哪里?”“小腹丹田。”丹神医替他回答了,“伤在丹田,本就不能用内力,但他也必须撑过那一关,不得不用。”丹神医说完,叹了口气,“那时候药草不足,对吧?”谢如墨握住宋惜惜的手,道:“在白雾山的时候就很多人病了,几场战役下来,受伤的人也多,药自然就是捉襟见肘了,因此我受伤的时候,药凑不齐,只吃过两副。”那些苦难,迅速地就在宋惜惜的脑海中有了具象。她坚持让丹神医看看他的伤口,用颤抖的手帮他解开袍子,赫然便见下丹田的位置有一道伤口。伤口不大,是捅着进去的,恰好便是在气海穴上,阴交穴也被波及。伤口表面结痂,但周边泛红,还鼓起一圈黄脓。丹神医料到他的伤没好,却没想到还泛红发脓了,眉头一皱,“这必须用刀子隔开把血脓引出才行啊。”为了让惜惜安心,谢如墨什么都照做,“有劳丹伯父了。”但不想让宋惜惜看着他割伤引流,便给丹神医打了眼色。丹神医便对宋惜惜道:“你亲自去煎药,免得底下的人毛毛躁躁,把几服药弄混了,记得先煎外伤的那一服。”宋惜惜道:“我吩咐人去,我在这里……”没等她说完,丹神医挥手,“我的话都不听了是不是?不听就别治,我给他引脓,会有些疼,你在这里他少不了娇气些的,我怎么动手?”她满眼担忧地看了谢如墨一眼,脚步迟疑着不肯挪动。丹神医呵斥道:“你倒是去啊,叫青雀进来,药箱在他那呢。”宋惜惜只得道:“那好,我先去煎药。”出去之前,她也不顾丹神医在,过去抱了谢如墨一下,“忍一下,我很快就回来的。”“好,你快去。”谢如墨拢了一下她的头发,柔声道。她出去叫了青雀,青雀刚好把药抓齐了,他背着这么大的药箱来,便是放了许多味的药,不用再跑一趟药铺。沈万紫听得她说要亲自去煎药,便陪着她去。宝珠等人也跟着去,哪里有真的让她动手的道理?沈万紫等药煎下,才拉着宋惜惜去问情况,听得可能会废掉一身武功,沈万紫倒吸一口凉气,“这么严重?习武之人若没了武功,那还怎么活啊?” 第1462章 多少个晨早深夜地苦练,才有这样的造诣,若武功散尽,先不说他自己难受不难受,传了出去,起码沙国人对他的畏惧便会少许多。宋惜惜黯然道:“希望他们的付出有价值,能换得百年和平。”处理完伤势,宋惜惜亲自送丹神医师徒出去。丹神医一路小声叮嘱,“切记不可再用内力,打斗也不可,他伤在丹田,原先又擅用了内力,伤势没好便日夜兼程赶回来,我给他诊脉的时候,他还在提气护体,这是真真要命的事,如今他脆弱得就跟个鸡蛋似的,若有人要在此时害他性命,最是轻易不过,所以定要万分万分的谨慎,知道吗?”“还有,他的情况越少人知道越好,局势如此这般的,人心最是赌不过。”宋惜惜知晓丹伯父思虑周全,耳提面命也全是为他们夫妇好,哪里有不领情的道理,当即应下兼保证。府中,于先生也散退了众人,让王爷好生休息,毕竟这一路舟车劳顿都累了,加上在寒天雪地里作战这么久,吃雪水伤了脾胃,得好好休息调养。于先生自己也不敢打扰,今晚,该是属于他们小夫妻的。宋惜惜陪着谢如墨去了太妃屋中,正儿八经地磕头请安。慧太妃也听闻请丹神医的事了,差高嬷嬷去问,才知道说是落了胃病。别的,她一概是不知道。她望着瘦得脱相的儿子,心疼得掉眼泪,“儿啊,往后这南疆谁爱去谁去,仗谁爱打谁打,横竖你是不能去了,早些安定下来,要不就生个孩子,家里有个牵绊,不至于总是出去打打杀杀的。”慧太妃知道他是为国尽忠,不是真的什么打打杀杀,但她自问没有什么觉悟,他不去打仗,有人去,这家国破不了的。谢如墨笑着宽慰她,“母妃放心,这一战虽艰辛,却打出了个天下太平,以后儿子就守在京城,哪里都不去。”慧太妃却觉得哪里会有真正的天下太平,商国繁荣了,便等同是一块肥猪肉,谁不想来啃上一口呢?她看向宋惜惜,本想着叫宋惜惜劝劝他的,但想到自己在这个儿媳妇也是个打打杀杀的人物,两人真是臭味相投了。“罢了,早些回去歇着吧,这么久没见,夫妻两人定有许多话要说的,惜惜,你也别藏着掖着,把皇后给他塞侧妃的事情也说给他听听。”谢如墨眉头紧皱,“有这样的事?”慧太妃冷冷地道:“嘴上说得好听,说是为王府开枝散叶着想,真是好笑,要操心也操心皇上的子嗣吧,王府的子嗣几时轮到她来管?”谢如墨怒气盛满眼底,别的事情忍了就忍了,这事不能忍。他对惜惜没有过二心,娶她的时候也跟皇兄说过,不会纳妾,这不是要破坏他们夫妻感情吗?“我们回去说。”宋惜惜拍着他的后背,轻声道:“如今不好动怒。”谢如墨牵着她告退而出,不好动怒,不是不能动怒,皇后管得这么宽,拿他当什么?想想都后怕,他在外头杀敌,差点后院起火,要是真有个侧妃塞进来,只怕回京之后等到的也是惜惜的一纸和离书。有前车之鉴,他怎不怕?回到房中,听惜惜把他上南疆之后的事情说了一遍,大大小小,记得的宋惜惜都全说了。在谢如墨听来,两件大事。第一件,便是皇上的肺积之症。第二件,是皇上曾经深夜到访王府,态度奇怪,结合皇后那个时候给他塞侧妃,但凡脑子正常些的,大概也想得明白这打的什么主意。宋惜惜用热水给他擦拭着身子,丹神医说了不能沐浴,只能用热水擦。她道:“皇上深夜到访,以及皇后为你挑选侧妃,不是同一件事情,皇上并不知晓。”谢如墨脸色不怎么好看,瘦削些的面容更显得严峻,“但他们都过界了。” 第1463章 他握住宋惜惜的手,认真地道:“我绝不愿意娶什么侧妃妾侍,我对你没有二心,你要永远相信我。”宋惜惜眉目缱绻,“我自然相信,否则我怎会断然拒绝?”他伸手揽着她入怀,两人相依着,对彼此的信任,给了他们安全感,不怕感情生什么波澜。“皇上的病情,可找丹神医诊过?”谢如墨问道。宋惜惜在他怀里轻轻摇头,“不曾,皇上自己没说,无人敢举荐,太后也没提。”谢如墨微微叹气,“他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岁,我第一眼看他的时候,心里头着实吓了一跳的。”宋惜惜可能偶尔见着肃清帝,并没觉得他一下子老了十岁,但确实憔悴了许多,那眼珠都是浑浊的。宋惜惜道:“六部尚书以及许御史没有举荐丹神医,是因为当时他出宫来王府,便说是私下找丹神医诊脉的,因此六部不会再举荐,倒是穆丞相也不举荐,我也奇怪。”穆丞相是知晓整件事情的。谢如墨忽然想起了一些旧事,眉头拧起,“父皇当年病重的时候,丞相举荐了一位民间的名医入宫诊治,但父皇病情反复,最终一怒之下杀了名医,所以,穆丞相应是不敢再举荐了。”宋惜惜吃惊地道:“还有这样的事啊?”“嗯,听闻那名医还是丹伯父的朋友。”谢如墨顿了顿,“母后也知晓丹伯父与那名医的关系,所以才没有下旨丹伯父入宫来给皇上诊治吧,毕竟,也担心有前怨在,不会真心救治。”宋惜惜点头,丹伯父的性子她是知道的,如果他想救,不管是贩夫走卒还是贫苦乞丐,他都会尽力救治。如果他不想救,管他什么皇公贵族,一概拒之门外。但这些年,他真正不救的人却很少的,多半是些德行有亏的人。“太医原先说皇上只有一年寿限,如今已经过去三四个月了,太子之位还没定下。”宋惜惜觉得太子之位,至今还没确立,可见大皇子还是比较让皇上失望的。因为病情迫切,若不是失望的话,该立的也都立了。“可曾听瑞儿说过大皇子的情况?”谢如墨问道。“前几日接他回来的时候问过的,他说大皇子原先还勤奋些,但如今太傅教的治国策,他觉得枯燥乏闷,日日课堂上都打瞌睡,被太傅打了好几次手心,就连太傅布下的功课,他都都让瑞儿给他做。”谢如墨再一次皱眉,“这么惫懒,怎么能行?”“对了,前几日二皇子也去了上书房,但与大皇子是错开时段授课的,听瑞儿说,二皇子勤奋好学,谦恭有礼,日日都带着点心和茶水去给太傅。”谢如墨沉默良久,担忧之色浮在脸上。宋惜惜抬头看他,“你觉得有问题?”谢如墨道:“皇上此举……也不能说有什么问题,他需要在很短的时间里选出合适的人,只能如此,但有嫡长子在,抬举了二皇子,对大皇子本身就是一种否定,那么追随二皇子的人便多了。”他清了清依旧沙哑的嗓子,“两三股势力分庭抗礼,历朝历代也常见,但皇后看似位分尊贵,却接二连三地被禁足,后宫管理之权也落在德妃和淑妃手中,加上齐家一直被压制,所以,如果皇上提拔了二皇子,皇后和大皇子反而成了弱势,能得一群老臣追随的只有他们母子的身份,做不到真正的分庭抗礼,老臣们死扛的最终结果,便是大皇子或会遭到谋害。” 第1464章 宋惜惜顺着他的思路捋,“但你说的这些有个前提,那就是皇上的病情被德妃和淑妃知晓了,不过,大概也瞒不住的。”翌日的庆功宴取消了。宫里差人说皇上偶感风寒,咳嗽厉害。虽说没举办庆功宴,但论功行赏的旨意很快就颁布下来了。由方天许统领南疆军,升为正二品定国将军。齐麟等武将晋升为正三品和从三品武官,依旧驻守南疆,拨款在南疆兴建将军府,可携带家眷前往。阵亡将士一律发放抚恤金。负伤将士则发放十两银子。所有人的功劳都安排得明明白白,唯有谢如墨的还没有定下,只先赏了千两黄金,绸缎布帛五十匹,依旧任大理寺卿。封赏旨意里肯定了北冥王谢如墨的劳苦功高,为商国立下了汗马功劳。赞赏之词十分华丽,但空泛得很,算起来,还不如那千两黄金实在。谢如墨本也不求那些,他是亲王,吃朝廷和百姓供养长大,责无旁贷。皇上这“风寒”,便连续缺席了两个早朝,谢如墨入宫求见,也不被获召。满朝文武其实都在打听消息,虽然不知道皇上是什么病,但他们几乎可以肯定,是重病。因为自从皇上风寒之后,太医院的太医吃住都在宫里,连家都不能回。三月十三,药王堂的青雀来给谢如墨复诊的时候,转述了丹神医的话,“师父说,如果皇上叫您请他,您只管答应便是。”谢如墨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不需要丹神医亲自来,所以这两次都是青雀来的。听得青雀这样说,宋惜惜在旁边愕然问道:“皇上派人请过丹伯父了?”“私下派人请的,并非传旨,师父有先见之明,早就先出城去了,但皇上想来知道那是托词。”宋惜惜想起先帝爷时候的那位名医,心情有些复杂,“丹伯父想去给皇上治病?”“不想!”青雀直说,“但师父说如果皇上驾崩,对商国对王府都不是好事,如果皇上狠心些,只怕会在驾崩之前,为储君扫清障碍。”所谓的障碍,就是北冥王。青雀缓了缓,又道:“师父还说,皇上虽然不是明君,但如今战事止戈,南疆百废待兴,我朝出海的商贸也渐渐起来了,如果国中生变,会影响百姓的饭碗,局势一乱,遭殃的始终是老百姓,因此能缓多久是多久。”宋惜惜默然点头,现在国本都没定,皇上要是驾崩了,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谢如墨也明白丹神医的意思,如果就这样入宫给皇上治病,他觉得对不住昔日好友。如果他在乎的晚辈求到他跟前了,他可以卖这个人情给晚辈。他需要说服自己,有时候有些执念,只能是自己想办法自洽。青雀重新开了方子,养着脾胃,固本培元,起码得服用半年才能停药。送青雀出去之后,谢如墨和宋惜惜对视一眼,皇上派人去找丹神医,显然病情严重了许多。谢如墨说不难过是假的。纵然皇上总忌惮猜疑着他,可到底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他觉得皇上心里大概也是这样矛盾,所以,他的态度时而好时而坏,有时候望着他的神情也不似作假,总是有些兄弟情分的。在当皇帝之前,他都是一位顶好顶好的兄长,可惜那龙椅太耀眼,让人目眩神迷,眼花缭乱,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第1465章 过了两日,吴大伴亲自前来宣他们夫妇入宫见驾。肃清帝是五天之前派吴大伴去药王堂找丹神医的,当时药王堂的人说丹神医已经出城去了,不知归期。吴大伴回来禀报,肃清帝便明白是因为当年父皇杀了那民间名医的缘故,丹神医不愿意入宫治病。他想过派人把丹神医带回来,不管他去哪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总有法子找到他。但他若是不情愿,自然不会尽力,便带来也无用。自然,肃清帝知道有人可以请他来,便是宋惜惜。可他的病情一直隐瞒着,不想让满朝文武知晓得太早。尤其,不想让谢如墨知道得太早。他刚立下战功回来,民望正盛,若再知晓他的病情,早做准备谋划一番,成事不难。可人到底只是血肉之躯,病痛折磨,他已经无法做到原先那般理智了。他只想用尽一切办法,缓解痛楚。丹神医是他唯一的希望了。谢如墨偕同宋惜惜入宫,时隔多日再见到皇上,两人都吃了一惊。他瘦得厉害,脸颊都凹了,脸色苍白又蜡黄,三月的天气,春寒料峭,他的额发却湿透了,旁边放了刚刚换下来的衣裳,也是湿的。满殿太医围着,他们脸色也憔悴得紧,想来是这些日子一直守在御前。肃清帝靠在床上坐着,后腰塞了一个软垫,颈脖仿似无法支撑脑袋,微晃,显得有些呆滞。看到谢如墨和宋惜惜来,他鼻头不知怎地便一酸,眼眶微红。“皇兄。”谢如墨看到他这副模样,心里难受得紧,“可好些了?”肃清帝留了吴院正和吴大伴在殿内,其他人全部屏退出去。“坐!”肃清帝道,眉头紧蹙着,似乎忍着疼痛。谢如墨和宋惜惜搬来椅子坐在床前,危坐正襟,鼻间萦绕着阵阵药味。“为兄托你们帮个忙。”肃清帝声音无力,头往后靠去,“你们去请丹神医入宫来,替朕诊个脉。”谢如墨点头,“好,臣弟出宫便去。”肃清帝望着他,“能请来吗?”谢如墨道:“臣弟会尽力。”肃清帝微微叹息,“告诉他,朕绝不迁怒太医和大夫。”他闭上双眸,捂住了胸口,忍着痛楚,连呼吸都变轻了。“院正,皇上情况如何?”谢如墨见状,抬头问立在一旁的吴院正。吴院正早得了皇上指示,若北冥王问起,便照直说。“回王爷的话,皇上病入肺腑,乃是肺积之症,如今剧痛难忍,发热盗汗,太医院用了许多种方案,效果不大,甚至止痛效果都不明显。”吴院正声音哽咽,“皇上已经几宿没睡过了,疼痛得无法入睡。”谢如墨立刻起身,“臣马上去请丹神医。”肃清帝眉头宽了宽,灰暗的眼底也似乎有了光。谢如墨让宋惜惜先去慈安宫,不必跟着出宫去请丹神医。宋惜惜点头,“好,你快去快回。”谢如墨一走,宋惜惜便起身告退。肃清帝却望着她,“宋爱卿,朕有几句话想问你,你坐下,吴院正先出去吧。”吴院正躬身告退,殿内便只有吴大伴在侧伺候了。或许是疼痛厉害,肃清帝没有拐弯抹角,选择直接说:“太医说,朕或许活不过三个月了。”宋惜惜心头一惊,三个月?原先说的不是一年吗?这才过去多久?看着她变得微微苍白的脸,肃清帝勉强笑了笑,“朕知道你和你父亲一样,有忠君爱国之心,朕接下来问你的话,希望你能遵循良心,如实回答。” 第1466章 宋惜惜挺不喜欢把父亲也牵扯进去,因为不管皇上要说什么,都是和父亲没有关系的,没有必要一直强调父亲的忠君爱国,来绑架她接下来要回答的问题。但显然她喜欢不喜欢,不在皇上的考虑范围。她眉目淡淡地说道:“皇上有话便问,微臣听着。”丝丝钻骨般的疼痛,使得肃清帝没有像以前那样试探,而是单刀直入,“你应该是最了解谢如墨的人,你认为,如果朕驾崩了,他为摄政王,会否杀了幼帝,取而代之?”宋惜惜心头狠狠地一沉,怒气霎时浮上眼底,他在南疆九死一生回来,不该受到这样明目张胆的猜忌,替谢如墨委屈,使得她语气冰冷,语速很快,“皇上,我与谢如墨夫妻不过三年,算不得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最了解他的人应该是身为兄长的您,您觉得他会这样做吗?”“你不必生气,朕担忧的是商国未来,你身为臣子的,理应与你父亲一样……”“皇上!”宋惜惜打断他的话,顾不得什么大不敬,“和我父亲没有关系,我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代表的是我自己,而我父亲已经战死在南疆战场,他的功劳自有后世人评价。”肃清帝眉心有些恼了,“宋惜惜,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是想说你和你父亲所做的相悖?”吴大伴吓得忙跪下,“皇上息怒,您不能动怒啊。”宋惜惜站起来,道:“那皇上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您可想过这句话不是在问我,而是在给他定罪?您能这样问微臣,也可以这样问穆丞相,问六部尚书,众口铄金,三人成虎,皇上,您要他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不必给他安罪名。”“大胆!”肃清帝大怒,“朕需要给他安罪名吗?光是他私自上南疆战场,朕就可以处死他。”“那就处死他。”宋惜惜抹去泪水,她不想在这个时候掉眼泪,她从来就不是爱掉眼泪的人,但她没忍住,声音颤抖,“就当他没能从南疆活着回来,图什么啊?南疆告急,他明知道落不着好,还可能掉脑袋,他就这么虎虎地去了,落了病根子回来,日日汤药不曾断过,得知您病了,几日没上朝,他不知道什么情况,晚上就没睡过一个好觉。”“在他心里,您不仅仅是皇上,还是他的哥哥,他敬您,爱您,凡有什么大难,他是第一个挺身而出的,现在您却问我,他会不会在您驾崩之后,杀了幼帝取而代之?您问得出这句话,在您心里,他就已经该死了,那就处死他,我同他一起死,您便无后顾之忧了。”吴大伴急道:“王妃,休得乱说,快快跪下请罪。”宋惜惜跪下,脸色却是决然的,“求皇上赐死我们夫妇。”肃清帝死死地盯着她,胸口起伏,呼吸也带着哮鸣声,怒道:“你这是在逼朕?”宋惜惜眼底透出悲凉,“他战功压身,有安邦定国之能,却无问鼎帝位的野心,早晚也是难逃大劫,皇上赐死了他,不怪皇上,只怪他自己不懂得藏拙,非要掏出这一片丹心赠予兄长,死得不冤,微臣身为他的妻子,自当同他生死与共。”肃清帝怔怔,许久都没有说话。浑浊的眸子,渐渐被雾气笼罩,眼眶红得厉害。吴大伴浑身颤抖,一颗心吊在嗓子眼上,久久都不能落地。 第1467章 宋惜惜跪地也不过须臾,却仿佛是过去了一辈子之久,终于听得肃清帝微微叹气,然后笑了,“你这丫头,怎还撒泼起来了?” 宋惜惜心头微松。 一开始确实是愤怒加委屈,便不管不顾说了那么一通话,之后再说那些,便有些赌博的成分了。 但她心里其实是害怕的,因为她无法想象,一个生命几乎走到尽头的皇帝,狠心起来会有多狠。 只是,当他问出那句话,她如何自证都没有用,唯有这般撒泼发横一通,或许还能凑效。 “起来吧。”肃清帝语气已经温和了许多,干瘦蜡黄的脸上也带着一抹笑意,“你啊,还像小时候那般,嘴上是半点不能吃亏的,就随便问你一句,你倒反天罡把朕骂了一通,真真是拿你没办法。” 他望着宋惜惜,眼底幽幽,“你说你,跟一个快死的人计较什么?就不怕朕去告诉你二哥,你欺负朕吗?可别忘记少时你也叫朕兄长的,如今朕也是你的兄长啊。” 宋惜惜别过头去,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 他这会儿倒是说兄长了。 “王妃,快起来吧。”吴大伴在旁边,做了一个虚扶的姿势。 宋惜惜站了起来,转身擦去眼泪。 肃清帝疼得有些难以忍受了,扬手示意她退下,叫了吴院正进殿。 压抑着的痛苦呻声从身后传来,宋惜惜定了好一会儿,才挪动双腿离开。 她对皇上的感情很复杂,有时候亦君亦兄,有时候又感觉特别可恨。 皇上自己不觉得别扭吗? 或许,丹伯父诊治之后,他们兄弟之间也会谈一场。 都到这个时候了,希望能开诚布公,都不要藏着掖着了,太难受。 到了慈安宫叫人通报,福公公亲自迎出来,见到她便哽咽地说:“王妃来得正好,陪太后用点早膳吧,劝劝她。” 宋惜惜一怔,“都这个时候还没用早膳?” “莫说早膳,昨晚也没吃,就喝了一口汤。”福公公说。 宋惜惜快步进殿去,只见太后依着软垫半歪坐着,头上缠着黄绣抹额,神情憔悴。 看着宋惜惜行了礼,太后露出了勉强的笑容,说:“免礼,怎么这个时候来?躲哀家这里偷闲是不是?过来坐!” 说着,她拍拍自己的身旁位置。 宋惜惜走过去坐了下来,问道:“您好些了吗?” “好多了。”她扶着额头,叹了句,“到底是年纪大了,受了些寒便这不舒服,那不舒服的,叫你们担心一场。” “您凤体安康,便是我们这些做小辈的福气。” “哀家会好好保重,放心吧。”太后说。 宋惜惜抬眸瞧着福公公,笑着道:“我今日出门早,还不曾用早膳,不知道慈安宫可还有些残羹剩饭给我垫垫肚皮?” 福公公连忙便道:“怎能让王妃用残羹剩饭?正好太后娘娘也没吃呢,您陪太后娘娘一起用点吧。” 说着,也不等太后发话,便立马告退出去了。 太后的早膳素来清淡,加上昨晚没用膳,小厨房早就煮下了红薯小米粥,包好了馄饨,咸菜也做了几道。 见着宋惜惜来,刚蒸好的桂花糕与红枣糕也上了两碟。 宋惜惜盯着,太后也只得吃了几口粥和三颗馄饨,也实在是吃不下了,便上了陈皮桂花煮水。 宋惜惜告诉她,谢如墨已经去请丹神医,让她不要太担心。 太后怔了怔,眼底带了湿润,“若是丹神医尽力尽心救治,应是还能多活些日子的。” 第1468章 她也不是没想过找丹神医,可也担心是因着先帝那会儿的事,丹神医便进宫来,也不愿意尽心,也是枉然。 宋惜惜道:“若是丹神医肯入宫来,定然会竭尽全力。” 太后微微失神,随即泪水簌簌落下,“竭尽全力,却也难求得生机,只求能延续多些日子,好好安置国本大事。” 看着她落泪,宋惜惜也跟着难过,之前曾听母妃说过,太后是一个心性坚韧的女子,眼泪值钱得紧,天大的事也不舍得掉一滴。 她不知道怎么安慰,也觉得太后现在需要的不是安慰,她只能是默默陪伴在身边。 谢如墨去药王堂,便见到了丹神医。 今日被传召进宫之后,于先生便去了药王堂告知,所以丹神医也是早有了准备的。 这一次,他没带徒弟,独自一人跟着谢如墨走。 青雀红雀想追上来,都被他严厉地呵斥回去。 在马车上,谢如墨跟他保证,定会护他周全的。 丹神医打开药箱检查着,头也不抬地道:“无所谓,便真被砍头了,也是我自己情愿的。” “不会的。”谢如墨坚定地道,“是我送您入宫,就一定会安全把您送出宫去。” 丹神医把药箱合上,落了锁,靠在马车的软垫上,眸光沉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开口,“他叫云际,三岁会背汤头歌,五岁便认全了草药,十六岁出师,二十五岁誉满天下,他才是真正的神医。” 谢如墨挺直腰,神情严肃,静静听他说。 “医者仁心,有治无类,在他眼里,贩夫走卒和权贵都没有分别,遇到没有银钱,连诊费都给不起的病人,他便赠医施药,所以他常常很穷,最穷那年,连棉衣都典当了,我说他,他还总是咧个大白牙,说日子穷点苦点无所谓,看的病症多了,便是学到了,他是有得益的。” “他其实有很多办法谋取钱财,权贵们找他看病,他可以狮子大开口,多要些诊费药费,可他不愿意,说药费价格都是定好了的,多收了于心不安,那些给不起药费的病人,他也不能说眼睁睁看着人家因为穷而失救。” “先帝传召他入宫治病那年,我在云州采药炼丹雪丸,回到京城去找他的时候,见他那医馆都被打砸了,招牌断裂在地,任人践踏,先帝说他是庸医,便谁也不敢轻易提他,渐渐的,这世上记得他的人便少了。” 丹神医抬起头时,眼底透着猩红,“此番入宫,我也有目的,为他正名,他叫云际,他是神医,不是庸医。” 谢如墨听完,心中满是愧疚,父皇驾崩的时候,他年纪不大,理不了事,但也见过那位云际神医一面的。 记忆不是深刻了,因为他是很久之后才知道云际神医被砍头了。 唯一的印象,是他很瘦,穿着一袭洗得发白的青衣,打了几个补丁。 会有这印象,全因母妃私下嘀咕了一句,衣裳都打补丁的大夫,会是什么名医? 他轻声道:“我会劝说皇上为云际神医正名的。” “无需劝说。”丹神医冷冷地道:“我方才说了,云际不管什么疾病都会去治,为了多累积些经验,他治疗过好多例肺积之症,我用的治疗方法,是他给的,皇上若不为他正名,那这方子我便不会用。” 谢如墨心情既激动又复杂,若是有方子,就算无法治愈,大概也能多延续些寿命。 复杂的是,父皇杀了云神医,如今皇兄却要用他的方子才能保命,因果循环,可真正的受害者,只有云神医。 第1469章 乾阳宫,吴院正与林太医在一旁站立,谢如墨与吴大伴也在床边,静静地等待丹神医诊脉。 丹神医诊脉之后,问了以往的脉案和用药方子。 林太医取来递给他,态度恭谨,“丹大夫请过目。” 在这宫里头,谁都不敢再称神医。 因为太医院也经历过一番血洗的。 丹神医接过,一页一页地翻看,殿中除了他翻页的声音,落针可闻。 大家都屏住呼吸,知道这是最后的希望了,如果丹神医也说只有三个月,便真只有三个月了。 肃清帝看似不紧张,但瞳孔微缩,手心满是汗水。 他在等待最后的宣判。 丹神医没有错过每一个字,等全部看完,抬起头来问道:“脉案记录疼痛了一个月余,夜不能寐,也食不下咽。” 这是陈述,脉案有记录,大家便点头说是。 不过大家想听的不是这个,希望听到的是他有法子。 丹神医却没再说了,继续重头再看了一遍用药记录。 吴院正和林太医尤其紧张,唯恐他说出用药不合适的话。 因为,有几种治疗的方案,不是常规用药,这是谋求新的法子,可惜是没太大的效果。 “丹伯父,如何?”谢如墨也紧张地问道。 他下意识地就坐在了床边,仿佛是要以宽敞的身躯,为肃清帝遮挡些什么。 这本来就是无意识的动作,也没想过是否僭越。 肃清帝没有怪罪,相反,心头还暖了暖。 丹神医合上脉案和用药册子,道:“原先用药能减缓病情的恶化,但这种病恶化是迟早的,我所谓的恶化,是指着肺积之症会蔓延到其他地方,如今已经有蔓延的趋势,而且速度特别快,早些找老朽,希望还大一些。” 听到他最后一句话,大家感觉像是被一盘冷水兜头兜脑浇下来,冷得指尖都发麻。 肃清帝眼底有片刻的失望,但很快便和蔼地道:“丹神医不妨直说,朕还有多久?” 丹神医没马上回答,脑子里盘算用什么药联合去治疗。 肃清帝却以为他不敢说,便勉强挤出了笑容,“不妨说,三个月?五个月?朕都能承受。” 丹神医斟酌片刻,抬头直视肃清帝,道:“若用老朽自己的方法,一年,但若是用云际的方子,以及他收集的病例以及治疗方法仔细研究,保守能三年。” 肃清帝眼底倏然一亮,但随即又沉默了。 他知道云际是谁。 当初父皇病重,他身为太子,日夜侍疾,知道云际就是那名从民间招来的名医。 可父皇已经将他打为庸医。 听到云际这个名字,吴院正也是微微失神。 他自然记得的,当时他还不是院正,并未直接负责先帝的病,只是随同太医院一同商讨。 云际与他们商讨过,他见多识广,对药理十分熟悉,用的方子也是极好的,先帝用了他的药其实有所好转,可惜,病情如猛虎,大夫不是神,救不了先帝。 云际死得冤枉,因为他名声太大,先帝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可惜,他最终无力回天,先帝一怒之下,将他斩杀。 皇上也难做,如果他用了云际的方子,等同承认先帝错杀了云际。 如果不用,确实只有三个月了,三个月是预估的,也有可能是两个月,甚至一个月。 但不难选。 肃清帝很快就给出答案了,“朕相信云神医和丹神医。” 一句云神医,让丹神医险些落泪。 第1470章 云际,就不该背负庸医的罪名。 少顷,收敛心神,丹神医道;“老朽要住在宫里,最好是住在乾阳殿,皇上若是担心,派人盯着老朽便是。” 这就大逆不道了,乾阳殿是肃清帝的寝宫,配殿是可以住人,但谁敢住?谁有这个天大的福气住? 本以为这就足够大逆不道了,殊不知丹神医还加了一句,“若皇上不能允许,便请皇上移步到药王堂,您身边离不了老朽。” 肃清帝沉默片刻之后,叫人收拾配殿,派太医院的医士去伺候他,同时派遣张启文和戚贵亲自保护他,跟随他出入。 他知道张启文拜了沈万紫为师,让张启文去保护丹神医,是为了让丹神医放心。 丹神医放心,他也要放心,所以又派了戚贵去。 他还下旨让整个太医院配合他,以他的命令为尊。 这权力很大,但其实肃清帝希望是用太医院进的药。 丹神医不在乎这个,只要吩咐下去的事情有人做就行了。 但从肃清帝派出张启文和戚贵便可看出,肃清帝对后宫的人也不放心。 现在他和丹神医一条命,丹神医死,他死,丹神医活,他起码能有三年活。 三年很短,但足够他做许多安排了。 安置好丹神医的起居事宜,便在寝殿里商讨治疗的方案。 太医院所有人都在,像个学生一样跟在了丹神医的身边,听他说。 丹神医道:“眼下首要便是止疼,不止疼,活着就是受罪。” 他没说,一直疼痛便无法上朝理政,这样不是活着,是苟延残喘。 止痛这话,说到肃清帝的心坎上,他已经快承受不住了。 “止疼,有两种方法,但以皇上目前的情况,需得双管齐下,一个是用药,一个是施针封穴麻痹痛感,这就是为何我得在宫里住下,因为封穴不能长久封,两个时辰便得缓一缓。” 他从药箱里取出一瓶药,递给吴院正看,“这味独活白芷麝香驱痛药估计太医院也有用的,我还添加了好几道止疼的药草炼制,叫舒适丹,你们查验查验。” 吴院正双手接过,倒出一粒,想要用水化开,但想着丹神医的药都是贵的,便只在鼻尖闻了闻。 丹神医却道:“吃一颗,这药对你的头风也有用。” 吴院正一怔,“您知道我有头风症?” “我自进来,你用手指摁了几次头。”丹神医瞧了他一眼,“眉眼气色也能瞧出。” 吴院正不由得心生佩服,这望闻问切,丹神医只用望便可断症,实在厉害。 他吃了一颗,顺带试药。 头风痛丸太医院也是有的,可以止痛,但效果不算特别好。 不过,这药他服下一盏茶不到,便觉得头痛减轻,大为震惊,连忙表示药管用,有奇效。 丹神医说道:“疼痛也是分三六九等的,这药对你来说有奇效,但对皇上来说,只能起到作用,不能完全止痛,需要走针辅助才可真正止痛。” 说完,他从药箱里取出针包。 吴院正等人连忙别过头去,不看他施针。 杏林有行规,医术不轻易外传,飞针更甚,若不是亲传弟子,不得随便偷窥。 但丹神医却道:“在座诸位都是医术高明的,不妨也看着些,若有什么不对的,随时指点。” 吴院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丹大夫的意思,是我们可以看着您落针?” “落针有什么不能看的?你们也都懂得的。”丹神医淡淡地道。 太医们都知道,懂得,和对应症状用针可不一样啊,施针便等同用药,并非是一概而论的。 施针是刺激穴位,还是封穴,都有大的讲究,就更不要说细致到刺哪个穴位,或者是同时施哪几个穴位了。 至于封穴来说,速度和技巧更是严谨,所谓封穴,不是真的封死,真封死了穴位是很危险的,但封多少,留多少,得看大夫对施针技术的炉火纯青。 第1471章 正当他们激动之际,却发现原来看与不看,根本都没有区别。 只见丹神医每一个指缝里夹着一根针,一眨眼的功夫,四根针全部落下,他们仿佛只看到了一只手的幻影,便已经尘埃落定。 四个穴位,虽然相隔不远,但首先需要找准穴位,谨慎落针,便是再快,那也得好一会儿功夫吧。 可他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四根针就已经稳稳落下。 施针之后,再给肃清帝服舒适丹止疼。 止痛效果是明显的,肃清帝脸色瞧着便好了些,不再显得那么青白。 丹神医拔针之后,开了方子,再从药箱里取出一瓶丹雪丸,道:“大家都以为这丹雪丸只是护心脉,但也可固本培元,助益五脏六腑,皇上以后用药会比较猛,需要以丹雪丸护着肝肾,本该是七天服用一颗的,但现在丹雪丸比较少,压箱底的我也掏出来了,先用着,回头寻到药了再慢慢炼制。” 大家都知晓丹雪丸金贵的,也知道药王堂如今是一药难求,想来这一瓶已经是丹神医的珍藏。 能止痛,肃清帝已经十分满意,张口说赏,还没说赏什么,丹神医便说谢皇上赏他歇息,他恰好累了。 肃清帝愣了愣,想着金银财帛未免俗气了。 用了丹雪丸之后,遂叫人把丹神医带下去安置,独留下谢如墨在殿中。 他还吩咐了吴大伴去取折子来,如今疼痛止住了不少,他也有精神处理些政务。 谢如墨搬来椅子,就坐在宋惜惜方才坐的位置。 肃清帝好好打量他,发现回京之后,他确实也没养回来些肉,想还是那样的瘦。 想来,宋惜惜所言为实,他确实在因担心而夜不能寐,食不下咽。 “要进些粥吗”谢如墨瞧着他凹陷的脸颊,瘦得都没二钱肉了。 肃清帝说道:“不饿,同朕聊聊吧。” 他说着,慢慢地坐了起来,谢如墨伸手扶了一把,往他的后腰塞了个软枕。 他刚坐起来,便又说:“朕想去解手。” “那臣弟叫人取夜壶……” 肃清帝一副嫌弃地摆手,“不,朕想走一走,朕已经好几日没下床走动了,你陪着朕去吧。” 双脚踏地的那一瞬间,他像是踩在了棉花上,身子几乎站不稳,双脚发麻,没有力气。 但在谢如墨的搀扶下走了几步之后,便渐渐觉得利索些,力气也稍有增加,他笑着道:“朕要谢谢你请了丹神医进宫来,今晚应是能睡个好觉了。” “臣弟不敢居功。” 谢如墨扶着他慢慢地走向如意房,想陪着他进去,但肃清帝让他在外头候着,他要自己来。 谢如墨知道他要强的,虽有些担心他会摔倒,却也只能在外头候着。 里头窸窸窣窣了好一会儿,听得尿声断断续续地响起,谢如墨这才放心。 肃清帝慢慢地出来,也不要他搀扶了,脚步虚浮地走着回寝殿,半躺在贵妃榻上。 他抬起头,气息还有些微微地喘,唇角却噙了一抹苦笑,“你去请丹神医的时候,惜惜把朕骂了一顿。” 谢如墨给他递了杯热水,“皇兄莫跟她置气,她素来心直口快,但没有恶意。” “她说得对。”肃清帝喝了一口水便摆手不要,望着谢如墨,“她说,朕应该是最了解你的人。” 谢如墨放下茶杯,神色不显,“我们是兄弟。” 肃清帝眸色微柔,喃喃道:“是啊,你是朕的弟弟啊。” 第1472章 肃清帝怔怔了好一会儿,神色渐渐认真起来,“丹神医说朕还能活三年,原先,太医说朕能活一年,结果也就只有半年,朕想着,大夫们的话,到了朕身上总是要打个对折的,一年半,兴许还未必能有。” “皇兄莫要悲观……” 肃清帝压压手,“你听朕说,朕现在很清醒,没犯糊涂,立储之事也是要抓紧的,但不敢立谁,离新帝亲政还有好多年,丞相老了,江山社稷交到谁的手里,朕都不放心,除了你。” 谢如墨没说话,因为他知道皇兄对他的信任与猜忌,都是毫无章法的间歇性。 “朕有三个儿子,本来有嫡长子,国本之事毫无悬念,但大皇子平庸,平庸也不要紧,可他懒惰骄纵自私,胸无大志,耳根子软,都七八岁了还像个没断奶的婴孩,他皇祖母与太傅用心教导,只能稍作约束,并不能改变他,一旦皇后在他跟前娇宠几句,他便故态复萌,甚至较之原先更甚。” “二皇子聪慧伶俐,懂得孝顺,更显仁德,才五岁多,刚上学便出口成章,可见德妃没少教导他。” “至于三皇子到底还太小,只有三岁,瞧不出品性来。” 谢如墨听着他分析三位皇子的品性与德行,显然他对大皇子是十分失望,只是没到绝望。 肃清帝继续说:“大皇子是嫡长子,若不立他,便要早早打发远些去当个闲散亲王,如何享乐富贵,都随他去,可这并不能万无一失,他的弟弟一旦亲政,皇嫡长子的身份便是最大的原罪。” “二皇子如今显露出来的天赋……平心而论,他是最适合的,不管是能力还是品德,都让人无法挑剔,但是……” 他的话止住,眉心微微蹙起。 “皇兄,但是什么?”谢如墨问道。 肃清帝微微叹气,“天赋极高,品德俱佳,但总似乎带着一层假面具,一点孩儿的心性都没有,像是被人精心雕琢出来的,他的一言一行,都仿佛提前演练好,在朕和母后面前,他无比谦逊懂事,却故意在惜惜路过的地方,露出点孩儿心性来,而这一切都是有人盯着他的,这代表什么想来也不难猜。” 谢如墨知晓此事,听惜惜说过,二皇子并非因为喜欢吃糖而偷偷躲在那地方吃,分明是有意在那里等候,引出一句夸赞惜惜的话。 这样做的目的,有两个。 第一个,让惜惜对生出好感,觉得他被逼着懂事,缺失了孩儿的志趣。 第二个,便是替德妃说出那句巾帼英雄,以此拉拢。 而以上两个目的,都建立在一个前提上,便是德妃猜测皇上的病情不好了,而北冥王府会在国本之事上有话语权,这份谋算也算不得说有多厉害,只是这份经营太早了,相信他们也私下拉拢过不少朝臣。 谢如墨斟酌了一下,问道:“皇兄觉得德妃娘娘如何?” 肃清帝看了他一眼,“你总是能说到问题上,这就是朕看不透的地方了,德妃素来恭谨和顺,不争不抢,娘家也远不如皇后的母族齐家,便是知道二皇子的天赋,也不该在这个时候显露,她但凡有这份心机,也能知道这样做是害了二皇子的。” 谢如墨点头,“确实如此。” 肃清帝语气带了一点讽刺,“朕让人去查,你猜查到了什么?二皇子喜欢和三皇子玩,几乎日日都去淑妃宫里。” 谢如墨微怔,“皇上认为,是淑妃娘娘教的?” 第1473章 肃清帝淡淡地道:“大皇子和二皇子相争,便是皇后与德妃相争,真正得益的会是谁?” 那自然就是三皇子了。 谢如墨道:“那皇兄如今有什么打算?” 肃清帝道:“原先想着,若是只有三个月寿命了,朕会立大皇子,你为摄政王,再立几位辅政大臣,二皇子分封前往南疆,废后,如此可削弱齐家势力。” 谢如墨道:“臣弟恐怕难以担当大任。” 他为摄政王,必定是对他有所要求,他能想到的,便是叫他不要生育儿女,如此,他便是谋取了帝位,日后也要归还回去。 肃清帝望着他了然的眼神,微微叹气,“许多事瞒不过你,朕想过让你立下重誓,此生不得生儿育女,朕是自私,但朕只能这样做。” 谢如墨明白他的意思,也理解,但不接受。 生孩子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惜惜有权利说生,或者不生,作为配合的人,他没有决定权,无法给承诺,更不会立下重誓。 肃清帝仿佛是怕他不知道似的,把话说得十分明白,“你知道这意味着你活着一日,帝王权力都在你身上,纵然你登基为帝,怕也是无人可阻挡,所以朕原先的打算并未有亏待你的,没了子嗣,却有帝王之权。” 谢如墨道:“这是皇上原先的想法,如今呢?” 肃清帝眸光流连在他的脸上,并非看出他对摄政王之位有什么兴趣。 “如今,且看看丹神医的治疗是否见效,不过丹神医入宫,朝臣也会逼着朕立太子,后宫与前朝大概也会风起云涌。”肃清帝其实想说,即便是如今,也是这个打算的。 三个月和三年,皇子都没长大,始终需要辅政大臣,否则群狼环伺,根本没办法坐稳帝位,甚至连命都难保,且看燕王和宁郡王的野心便知道,皇家从来都不缺野心家啊。 谢如墨沉吟半晌,道:“其实,皇上可有想过,根本不需要有什么摄政王,太后与幼帝临朝听政,便是最好的选择?” 肃清帝道:“朕怎没想过?但母后身体不好,操劳不了朝政大局,最重要的是,母子连心啊,除非不是废后,而是去母留子,否则始终皇帝都是倾向于自己的母亲,当初母后为避外戚之嫌,娘家人都是分封在外,过着富贵安逸的日子,早没了锋利的剑刃,外戚可以说是毫无助力,很难与齐家抗衡,如此,大权便有可能旁落。” 如果旁落,他是宁可交给谢如墨,那么就依旧还是谢家的王朝。 不过,谢如墨的多番推却,肃清帝反而更踏实些。 他以前总是以权力的角度去想每一个人,却忘记这个弟弟打小就没什么权欲心,他以前便一直嚷嚷着说要去当一个侠客,行侠仗义。 宋惜惜说他该是最了解皇弟的人,才想起一些少年往事来。 谢如墨道:“皇上暂不必想太多,且配合治疗便是,万事有转机。” 肃清帝也有些乏了,但还是忍不住眸光瞧下,问了句,“你和惜惜都成亲这么久了,为何还没怀上?该不是你瞧着人模狗样的,哪方面不行吧?”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谢如墨挺直腰,大声道:“皇兄说的什么话?好端端的怎么会不行?惜惜没怀上,是因为臣弟服了丹神医的短效绝子药,惜惜难得入朝当官,不能因怀孕而耽误了前程。” 肃清帝噗嗤一声笑了,“如此说来,你们对子嗣倒不看重。” 第1474章 谢如墨表态,“这不是看重不看重的问题,生儿育女的决定权是在惜惜手里的,她可以一辈子都不生,但臣弟要确保她想生的时候能生,所以臣弟不会为了摄政王之位立誓。” 肃清帝望着他好一会儿,神情有些异样,沉默了良久。 他忽然就明白,宋惜惜为什么会如此坚定地爱他,大概就是这份尊重,许多男子都给不到。 谢如墨见他神色疲乏,加上吴大伴也把奏折取了回来,便道:“臣弟有一事请皇上准奏的。” 肃清帝问道:“什么事?” 谢如墨眸色淡凉,“臣弟想去长春宫一趟。” 肃清帝马上就想到是什么事了。 这件事情引发的后果,是差点让许御史掉了一条命。 肃清帝不想面对,只叫他去便是。 谢如墨告退,直奔长春宫而去。 皇后知晓他的来意,叫人传进来。 她觉得宋惜惜拒绝给他娶侧妃,是宋惜惜善妒自私,男人可不一定会这样想的。 口号喊得再大声,也掩盖不了男人的劣根性。 皇上勤政,不爱往后宫走,但不也是三宫六院的吗?遇到可心的,一个月翻三四次牌子也是有的。 齐皇后觉得没有猫儿不爱吃腥,包括谢如墨。 而且她一直认为,宋惜惜嫁给谢如墨,是高攀了,一个二嫁妇竟还当了王妃。 就算他们有感情,但善妒总归会让男人不喜。 这件事情虽没办成,但也要让谢如墨知道,她这个嫂子是为他好,为他子嗣着急,这份情,他不领也得领了。 这般想着,她端坐在织金坐褥的椅子上,看着身姿挺拔如青松的谢如墨大步进来。 礼不可废,谢如墨拱手,“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笑盈盈,“不必这般见外,坐吧。” 她说完便吩咐兰简姑姑上茶。 谢如墨直起身来,道:“不坐了,臣弟来只说几句话,说完便走。” “怎这般严肃?莫不是对本宫有什么误会?”齐皇后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 那件事情他肯定是会知晓的,但枕头风怎么吹的,吹得有多歪,可就难说了。 谢如墨道:“臣弟也担心有什么误会,所以特意亲自来问问皇嫂,皇嫂原先是否想将平南伯府的七姑娘,说与臣弟为侧妃?” 皇后点头,“确有此事,这位七姑娘德行兼备,贤良淑德,又聪慧大方,是极好的姑娘。” 她笑了笑,继续道:“皇嫂也是替你们着急,你和王妃成亲这么久,她的肚皮也没个动静,本宫相信慧太妃也心急,不过是碍于王妃性子耿直,不好提出来,本宫便想着为你做主,殊不知……” 她苦笑着摇头,“王妃听得此事发了好大的脾气,连本宫派去的人都训斥一顿,怕是她如今连本宫都一同恼了,其实本宫也是一番好心啊,想不到当了这恶人,真是怕了……” 谢如墨打断她,“皇嫂还是别一番好心了。” “你媳妇……你说什么?”皇后顺着说下去,忽然发现不对劲,诧异地抬头,再问了句,“你刚刚说什么?” 谢如墨眸光锐利,下颌线绷紧,开口的声音微冷,“臣弟说,皇嫂咸吃萝卜淡操心了,臣弟娶不娶侧妃,王府有没有子嗣,都是我们夫妇的事,与皇嫂无关,皇嫂这样做会破坏我们夫妻感情,确实是当了恶人。” 直接的指控,让皇后脑袋嗡了一声,羞辱瞬间把脸色涨得又红又白的。 她愠怒道;“你疯魔了是不是?本宫是为你好,你还不知好歹了?你还不领情了、” “知好歹,但不领情。”谢如墨冷冷说,“因着皇嫂提这件事情,惜惜不高兴了好些日子,好心做了坏事是愚蠢,若存了别的心思做了什么坏事,便是不可原谅。” 说完,他也不等皇后发怒,拱手便转身去了。 “你疯了,你疯了。”皇后的声音急怒而起,“谢如墨,你真是不知好歹,本宫多余为你的子嗣操心了。” 谢如墨脚步微微停顿,冷冷地丢下一句,“自己的儿子都没管好,管什么别人家的事情?”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1475章 皇后几时受过这般羞辱,便是皇上再怒极了她,也顶多是敲打几句,或是将她禁足。 “他谢如墨算个什么东西?竟敢到本宫面前来撒野放肆,本宫念他立功,才为他操心子嗣之事,他当真以为本宫闲的,非管他的事情不可,他不喜欢,有的是人喜欢。” 皇后脑袋都气疼了,就没见过这般不知好歹的人。 她的委屈,让兰简姑姑都摸不着头脑,怎地原先说是帮北冥王找侧妃,不是逼着王妃入宫让她妥协吗? 怎么变成了真正为王府子嗣着想了 兰简姑姑觉得皇后娘娘是因为恼怒而为自己寻的借口,但这样的借口实在也没有必要,图惹自己生气。 便劝道:“娘娘不必动怒,本也不是真心为他找侧妃的啊。” 皇后瞪了她一眼,恨铁不成钢地道:“不管本宫心意如何,至少明面是为他着想的,他不思感恩,反而尊卑不分,在本宫面前放肆,便是罪不可赦,你怎么还说起这样的丧气话来?岂不人人都可轻贱本宫了?” 兰简姑姑见她恼怒得紧,也不敢再劝。 只是,娘娘一直都想成大事,却连小小失败都接受不了,如何能成? 原先本就是拿捏北冥王妃的计划,不成,便不成了,另想法子便是。 齐皇后越想越生气,愤愤道:“他没将本宫放在眼里,便是没把皇上放在眼里,你今晚去看大皇子的时候,替本宫向太后请安,顺便说起此事来,太后是个重规矩的人,不会坐视不管的。” 兰简姑姑应下,晚些去慈安宫给太后请安的时候,便按照皇后的吩咐,将北冥王对皇后出言不逊的事情讲了出来。 太后却眼皮子都不抬一下,淡淡地道了句,“我们的帝后可真是有趣得紧,皇帝想让北冥王府断子绝孙,皇后倒是仁心仁德,自己的儿子也不管,操心起小叔子的子嗣来,真是好皇嫂啊。” 兰简姑姑闻言大惊失色,忙跪下来解释说那只是一场误会。 太后盯着她,“你是个聪明人,哀家愿意提点你一二句,看好你家主子,不要再犯蠢,拿出她京城才女的智慧来好好斟酌整件事情,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人可以得罪,什么人不能得罪,她要有个数。” 说完,太后便打发了她去,连大皇子都不许她见。 兰简姑姑回到长春宫,转达了太后的话。 皇后呆坐许久,喃喃道:“皇上想让北冥王府断子绝孙?这是什么意思?皇上不是那么残忍的人啊,是皇上不让宋惜惜生谢如墨的孩子?” 兰简姑姑见她还没想明白,叹了口气道:“我的好娘娘啊,北冥王若没儿子,自然于帝位便无威胁。” 皇后混乱的脑子像是忽然抓住了一根线头,登时便心头一沉,“皇上的病很严重了。” “请了丹神医,怕是不乐观的。”兰简姑姑说。 “那皇上怎还不立太子?”皇后心乱如麻,也有些害怕,“他不该为国本着想,先确立太子之位吗?” “而且,本宫现在还在禁足,德妃的儿子也去了上书房,虽然不是一同授课,却看得出皇上是有心栽培的。” 兰简姑姑提议道:“娘娘,不如请夫人入宫来?大皇子不能孤立无援啊。” 齐皇后眼底生怨,“母亲进宫来也无用,只有见着父亲,跟他说明白利害关系,他才能帮本宫,一家人本该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本宫已是皇后,他们稍加助力,大皇子便可稳坐太子之位,可他们前怕虎后怕狼,实在让本宫失望。” 第1476章 “大人不好随便进后宫来,还是请夫人来,您好好说,做母亲的哪里有不心疼女儿的?”兰简姑姑道。 齐皇后心乱如麻,禁足之中她也没什么办法可想,唯一能求助的只有娘家人了。 齐大夫人进宫去了,此番来,也得了齐尚书的授意,来表明态度。 皇后听得父亲打算置身事外,十分震怒,冷冷地道:“原先要本宫帮衬家里,本宫没有不帮的,如今本宫要你们帮忙了,却全部退避三舍,本宫实在不明白,大皇子当了皇帝,难道对齐家没有助益吗?父亲就这么笃定齐家往后也定然一帆风顺?” 齐大夫人说:“你父亲的意思,是只想做个纯臣,一切听皇上的。” “真是笑话!”皇后都气笑了,“沾了一身屎,如今还有资格当纯臣吗?这句话怎不早些说?也省得送我进这皇家门,让我独自一人去争,去抢。” 齐大夫人说道:“你父亲虽说私德有亏,但在吏部这么些年,算是对得住朝廷,对得住皇上的,也不曾做过卖官鬻爵收受贿赂的事。” 皇后哼道:“做没做过,父亲自己才清楚,母亲知道什么啊?他在外头养着外室,孩子都生了,你还不知道呢。” 皇后知道怎么刺母亲,才是最痛的。 “娘娘!”兰简姑姑在一旁忙阻止。 齐大夫人神色没变,那件事情是她人生某一时段的痛,但不会是她一辈子的痛。 她脸色平静地道:“你父亲说,皇储一事,齐家最是过问不得的,皇上如今对齐家轮番打压,就是有准备地防着,如果他帮忙反而会弄巧成拙,让皇上更为忌惮憎恨,那大皇子就更无问鼎的可能。” “借口!”齐皇后一点都不接受这种解释,“父亲门生众多,在朝得力之人也不少,他只要张张口,便有不少人投在他门下,供他驱使,压根都不需要他亲自出面。” 齐大夫人没接这话,但凡理智一些的,也能看清楚齐家如今的处境,和她自己的处境。 皇上怎会不忌惮齐家呢?皇上连自己的亲弟弟都忌惮。 正如皇后自己所言,老爷稳坐吏部多年,朝中以及外放的官员不知道多少是他和帝师的门生,且又是国丈身份,一旦插手皇储之事,齐家在皇上眼里便是洪水猛兽。 至于皇后她自己,也难逃暴病身亡。 唯有什么都不插手干预,任由皇上自己做决定,立了大皇子,齐家亲自动手修剪枝叶释皇上疑虑,才是上上计。 这样的话,她自然不敢跟说出来,一则皇后不会相信,认为这不过是齐家推托之词;二则,这话若是传到了皇上的耳中去,妄自揣测圣意的罪名扣下来,也够齐家喝一壶的。 母女横竖也不是头一次闹僵了,皇后在齐大夫人走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却不知,她这头发完了脾气,便有人禀报到了肃清帝面前。 齐大夫人和皇后的对话,句句都入了肃清帝的耳中,肃清帝闻言,冷冷地一笑,“齐家看样子是拎得清的,倒是皇后什么时候才能长脑子?” 长春宫早就有他埋下的钉子,事无大小都会禀报到吴大伴跟前,再由吴大伴甄选要紧的来告诉他。 便是谢如墨去长春宫说的那些话,都悉数禀报到了他跟前来。 吴大伴道:“皇后娘娘应是心急了。” “她得知朕病了,自然心急,可惜急错了方向,她应该着急的是大皇子为何无多大改变。” 肃清帝并不会要求皇后关心他,在乎他,为他的病忧心如焚。 他们是夫妻,却不是寻常夫妻,他不曾给过她独一份的关怀和怜惜,自也不会要求她这样做。 第1477章 肃清帝重新上朝,脸色瞧着也比原先好了许多,有些老臣当殿就抹眼泪,尤其是许御史,他差点就闹出大祸来,如今看到皇上有所好转,而丹神医也进宫去治疗了,想来是有希望的。 不过,正如肃清帝所预料的那般,朝臣请立太子的呼声很高。 肃清帝并未立时答应,只说三位皇子年纪还小,且再等一等。 请立太子的朝臣里,自然也有齐家的门生,但只是附和其他人,并未有人主动站出来说。 肃清帝并未真正相信齐尚书想做纯臣的说法。 齐家最近确实低调,不过,这是敲打过后的效果。 虽没答应请立太子,肃清帝却宣布了一件事情,封北冥王谢如墨为太子少傅,将会教太子和皇子们骑射武艺。 这意味着,确立太子已经提上日程。 少傅只是虚衔,谢如墨实际还是大理寺卿。 不过,大家都感觉到皇上是为未来铺排些什么,而且这规划和铺排里头,有北冥王谢如墨。 大家是安心的。 不知不觉中,北冥王已成为定国神柱,他就像是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外可抗敌,内可安民。 南疆与沙国签订的盟约发回了京师,沙国保证,永不犯边。 有时候两国的协定,就像是一张废纸,翻脸的时候便会撕毁。 所以,对比起沙国保证永不犯边,还不如利益来得实际。 沙国每年给予商国的赔偿牛羊各五千头,骏马五百匹,粮食一万石,银子十万两。 沙国其实一直都是产粮大国,他们有肥沃的土地适合耕种,但是连年征战,抽调兵丁,导致良田荒废了许多。 如今既要赔款也要赔粮食,虽然数量不算十分大,但他们自己本身也得休养生息,怕是十年二十年间,不敢轻易动武。 而且,北冥王还年轻啊,在实力面前,吞并的野心再大,也只能把枕头垫高一些,做做梦了。 南疆部分武将也分批轮流回京城,接自己的妻儿去南疆,那一片土地如此的丰饶,一定可以绽放出最美丽的花朵。 农忙过后,肃清帝宣布在五月初举办春狩。 这一场春狩,肃清帝是有目的地举办的,为的便是让三位皇子在文武百官面前露脸。 春狩已经有多年不曾举办过了,先帝在的时候,便是最喜欢春狩,以此增进天家与臣子之间的感情。 肃清帝登基之后,也是举办过两年的,之后连年应战,春狩就搁下了。 皇子们在后宫生活,很少与朝臣见面,这一次,该是他们露脸的时候了。 春狩乃是大事,春狩之前还以猎物祭天,加上春狩朝臣家眷也会参加,凑个热闹,皇后也该出席的。 齐皇后知道如今已经无法指望娘家了,所以她想要在春狩的时候,多拉拢拉拢朝臣家眷。 因此,春狩之前,她虽还没解除禁足令,却为祭天抄写了许多经文,然后身穿单薄素衣来到慈安宫外跪着请罪。 她知道春狩可以解了禁足,但这台阶她要给,她要卑微,要认错,让皇上和太后消气。 恰好德妃和淑妃等人也在慈安宫,便一同跪下,为皇后求情。 自然,不过是人情世故,都知道皇后是要解了禁足的,顺水人情不做白不做。 太后不会刻意去刁难人,皇后跪了片刻,大家又都为她求情,便宣了她进殿去,赐了一杯热茶,也没有别的话特意对她说的。 第1478章 好赖话也都说过的,她听得进去便听,听不进去,也是没有法子。 谢如墨这位少傅,在春狩之前都会进宫教三位皇子箭术。 其实大皇子早就该学了,但他原先一直是皇后养育,娇宠得跟眼珠子似的,辛苦的事情半点舍不得他去做。 去了太后宫里,太后虽安排了文武,但他确实愚笨懒惰,每日赶着课业已经十分艰难,补得了一门,补不了两门,天赋不够,又不肯努力追赶,时常还变着法子偷懒。 如今最大的进步,大概就是每日去书房不会哭闹了,学习态度勉强端正。 那习武师父便便宜了瑞儿,瑞儿跟着学了些基本功,也没敢太刻苦地练,丹神医说他需要循序渐进,不能着急,一旦再伤了腿便得不偿失了。 所以,谢如墨教习他们射箭的时候,瑞儿有基本功在身,练了几日已有不错成效。 至于大皇子,他拉弓都费劲,练了一会儿,便这里痛那里痛,不想练了,在谢如墨严厉的态度之下,他才没跑开,继续练习拉弓,但态度十分敷衍。 二皇子也练习了两天拉弓,第三天便开始射箭,虽然没中靶,但力气是有的,他态度很认真,也丝毫不喊苦。 谢如墨看了他几日,夸奖他有进步,但是,小孩子的功底怎瞒得过谢如墨?二皇子早就会射箭,力气也是早就练出来的,一捏他的手臂便能知道。 三岁的三皇子就是来凑数的,他连弓都拉不动,只拿了箭一根一根地投出去,也投不远,但他觉得好玩,投一根就咯咯地笑着,玩得很高兴。 谢如墨自然不会真让他练,等他玩一会儿,便让他练力气。 三岁的孩子,正是活泼的年纪,皇叔叫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但持续不久,好玩的多玩会儿,不好玩的便又去投箭。 说是持续几日都在练习,但实则一日只有一个多时辰,还是以学业为主。 练一练箭术,是让他们能在百官面前把弓拉开,自然不指望着他们真的能狩猎。 肃清帝每日都会远远看着他们练习,看看他们的态度,大皇子真是一如既往地让他失望啊。 皇后也每天来,给孩子们带来些甜汤糕点茶水之类的。 她每次来,都会先叫大皇子过来,给他擦汗,叮嘱他要好好跟皇叔学。 但这番叮嘱,便费了好些时间,磨磨唧唧地起码一炷香功夫才会过去练习,练习到中途,又叫他去喝水吃糕点,因而这一个多时辰下来,大皇子实际练习的时间,连大半个时辰都不足的。 皇后倒是也不偏心,也给二皇子和三皇子准备,但每一次二皇子就只喝水,喝完便继续去练。 三皇子配合得很,有什么好吃的,便用肉乎乎的小手拿起来往嘴里塞,嘴巴也甜,一口一个母后真好地说着。 三皇子自然不会是皇后的威胁,所以皇后会逗弄他玩一会儿,有时候看着他投出去的箭就在脚下,也会跟着笑起来,俨然和几位皇子一副母慈子孝的模样。 德妃和淑妃都是没有来的,只派了人远远地守着,等练完之后便接回宫中去。 皇后之所以要一直守在这里,是因为大皇子还是住在慈安宫,她能和儿子见面的时间少,自然便想多见一见,增进母子感情。 她怕久不在大皇子的身边,大皇子会忘记她这位母后,大皇子是她所有的寄望,万万不可被人离间了母子感情。 这些,肃清帝自然也都看在眼里,只是并未干预。 因为,他知道禁止皇后前来探望也没有用,问题还是在大皇子那敷衍的态度上,他半分的认真都没有,他只是碍于皇叔的威严,不得不配合一下。 肃清帝看了几日,叹了口气对吴大伴说:“也许,有些鸟一辈子都学不会飞的,也压根不想飞。” 他开始思考,这样逼迫大皇子到底有什么意义。 有些人是真的天生便没有斗志,他们投胎来人世的时候,便是自折了翅膀的。 他不得不承认,他的嫡长子平庸又懒惰。 他的眸光,也渐渐地投向了二皇子。 第1479章 肃清帝虽然也曾习武,但在这方面到底不如谢如墨细致,并未能发现二皇子早有根底。 他只看到二皇子态度认真,严谨,进步也很快。 这儿子天资聪慧,可惜不是投生在皇后的肚子里,实是遗憾。 否则,他也不需要为难,直接选了他便是。 春狩前一日,肃清帝便把谢如墨召到了御书房里,问道:“觉得朕的三位皇子如何啊?” 谢如墨照直说:“大皇子不喜武术,天赋极差,态度敷衍,数日下来,射箭的手势都还是错的,每一次纠正过来,下一次还是会犯错;二皇子力气不错,手势娴熟,加上对待箭术认真,有功底在前,所以他差不多能比得上瑞儿了;三皇子就不必说,他只是去玩儿的。” 肃清帝一怔,“有功底?他原先练过?” “臣弟捏过他的手臂,摸过他的骨骼,确曾习武,尤其是专门练的箭术。” 肃清帝眉目微微舒展,“有天赋,也是个勤奋的孩子,孺子可教也。” 可惜,若有才能者便可为太子,如今怕也轮不到他来当皇帝,谢如墨便比他出色许多的。 他执着于立嫡长子,何尝不是为了捍卫自己嫡长子的身份? 他望着谢如墨,心里在想,父皇不知有没有后悔过立他为太子呢?尤其是在谢如墨崭露头角,锋芒初绽时,那时候父皇看着这么出色的儿子,心里会有小小遗憾吧? 如今角色调换,他是做主的那个人,才知道立储,确是天大的难事。 春狩当日,马车浩浩荡荡前往万林园。 万林园位于城郊,几个山头圈了起来,为皇家的狩猎场,百姓不可踏足。 万林园有一个浑然天成的湖泊,水质极好,蓝天白云倒影在水里,美不胜收。 湖边,便是官员家眷歇脚扎营的地方,贵家夫人和姑娘们傅粉施朱,奴仆环绕,笑语盈盈。 敏清长公主今日还拿出了一支攒金琉璃宝石步摇为彩头,谁今日猎得多,便可拿到这步摇。 皇后也早有准备的,取出一双羊脂玉手镯,一只檀木精雕首饰盒作为彩头。 德妃和淑妃如今还掌着后宫之权,自然也不能太失礼了,淑妃早年间得了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今日取出来亮相,她说想喝鹿血,谁若是能猎到鹿儿,这匕首便给谁。 德妃更是取出了一整套宝石头面,璀璨夺目,叫人瞧着便移不开眸子,就差流口水了。 其他嫔妃也都纷纷取出好东西来,凑个趣,大家热闹热闹。 横竖都是大家稀罕的物件,可大家心里头也都明白,这些彩头,最终拿到的只有北冥王妃。 谁能比得过北冥王呢? 不多时,儿郎们骑着骏马入场。 宋惜惜还没来,作为玄甲军指挥使,她今日带人维持秩序,保护大家的安全,如今她和毕铭带人检查湖边一带是否都撒了雄黄粉,这天时,正是毒蛇出没的时候。 检查过一番,她才来到山林入口处,看到谢如墨一身青色劲装,利落潇洒地骑在马背上。 她微微蹙眉,丹神医说了,他不能用内力,虽然策马是可以的,但若射杀猎物的时候一时忘形,用了轻功可就麻烦了。 少不了要上前叮嘱几句,道:“你只管保护着皇上,不可贪图猎物。” 肃清帝也坐在马背上,身边是齐麟和方十一郎,听得她这话,方十一郎笑着道:“王妃放心,皇上自有我等保护,王爷尽情大开杀戒便是。” 第1480章 肃清帝也没好气地笑道:“朕用得着他来保护?这万林园,朕和你二哥不知道来过多少回了,哪个山头有坑洼,朕都了如指掌。” 丹神医的治疗法子确实管用,短短半个月,肃清帝脸色瞧着红润了些,没像之前那般苍白蜡黄。 身上的力气也恢复了不少,如果不是偶尔的疼痛,他都会以为自己痊愈了。 今日丹神医没有来,但太医院是来了几个人的,说是人多,防着出点意外。 丹神医没来的缘故,自然是不想让官员官眷们都知道,皇上如今离不得丹神医。 大皇子和二皇子由禁军带着,坐在马背上,小小的人儿,背着一张弓,还真像模像样的。 三皇子也被齐芳抱着上了马背,但是他穿着一身红色薄袄,脸颊因为兴奋而绯红,整个人讨喜得紧。 肃清帝一声令下,百马奔腾,儿郎们入山狩猎了。 万林山地动山摇,惊起了鸟雀,纷纷盘旋而起。 宋惜惜不放心,自然带着毕铭策马跟着去。 万林山她以前跟着父亲来过,只不过那会儿年少,她也像官眷们一样坐在湖边。 这林子,她还是第一次进来。 这种皇家狩猎场,危险性不高,凶猛的野兽是不会有的。 今日的主角,虽然是皇上,但皇上却想让大皇子和二皇子当主角,所以,入林之后稍作停顿,让大皇子和二皇子拉弓射向不远处被禁在笼子里的山鼠。 大皇子因为紧张,成功拉弓,箭却从马背上滑落,没有射成功,反复两三次,反而是更慌了神,又见父皇和大臣们都看着他,忽地放声哭了起来。 肃清帝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 最后一天在宫里练习箭术的时候,他是可以拉弓放箭的,虽然力度不足,但他皇叔特意加训了一场,没中靶,却也落在距离靶不远的地方。 而这一次,山鼠笼子距离很近,只要他能正常发挥,就算射不到山鼠,也会射在笼子附近。 但他紧张,心理素质极差,失败之后也只继续了两三次,便直接大哭。 他哪怕是射不中,只要有那股子不服输的韧劲,大臣们也会对他另眼相看。 现在,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谢如墨心里也直叹息,昨天便已经交代过,如果他放箭不顺利,不要紧,继续放,哪怕射得手都发酸了也不中,都无所谓,他要说出那句‘我回去勤练,明年一定可以猎到猎物的’,有这份自信,便足够了。 可他就这么哭了。 也显得他这位太子少傅多不称职啊。 肃清帝不管他哭,只叫二皇子射那山鼠。 二皇子应声,深吸一口气,用尽力气拉弓,再放箭,嗖地一声,一箭扎在了山鼠的身上。 大家都拍手叫好,看着二皇子的眼神也越发欣赏了起来。 只是碍于大皇子还在哭,大家叫了一声好之后,便没有再说话。 齐家的人脸色也十分尴尬,尤其是齐尚书,只偏了头过去微微叹气。 “带他回去,不必再让他进林子。”肃清帝冷冷地说。 大皇子被禁军抱了下来,他自觉丢了脸面,委屈加上丢人,他嚎啕大哭的声音穿透了山林,传到了湖边。 皇后正与几位夫人说话,骤然听得哭声,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事,急忙起身叫了人,“快,去看看大皇子。” 没等兰简姑姑和小太监过去,便只见禁军抱着他大步回来了。 皇后快步过去,检查了一下大皇子,确定没受伤这才放心,只是听他哭得凄惨,便问那禁军,“不是一同去打猎的吗?怎么先带了他回来?瞧他哭得。” 皇后以为他哭是被强行带回来。 禁军禀报道:“是皇上叫微臣把大皇子送回来的。” 皇后脸色一僵,“那怎么行?他是大皇子,自然是要陪在皇上的身边。” “皇上说了,不许大皇子再入林子。”禁军道。 第1481章 皇后闻言,心底一沉,回头看着诸位命妇官眷,只见所有人眼底都透着疑惑和好奇,她僵笑了一声,道:“大皇子身子不适,便来年再进吧。” 说完,给兰简姑姑递了眼神,让她去了解怎么回事,然后牵着大皇子的手回去帐内安抚,大皇子只顾着委屈地哭,什么都说不利索,皇后只听到一句大家都欺负他,连父皇都欺负他。 没一会儿,兰简姑姑便打听清楚回来,一五一十地禀报给了皇后。 皇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看着哭得眼睛都肿了的大皇子,她第一次没有觉得心疼,只有心寒。 没有母亲相信自己的儿子是愚蠢的,只会觉得他是不够努力,再差也只会说一句他是聪明的,只是懒惰。 只要他肯努力,就一定可以迎头赶上。 可现在,她真怀疑自己是生了个蠢货,语气也忍不住带了愠怒,“练了这么多日,你怎么连你弟弟都不如?他比你小三岁啊,他能拉弓射中那山鼠,你却连箭都掉落在地上?你怎么这么愚蠢?啊?” 大皇子见母后也不责备他,哭得更大声了。 “哭哭哭,就知道哭,多大的人了,还一直在哭鼻子,这一次好不容易带你出来,你却丢尽了本宫的脸。”皇后被他哭得心烦意乱,忍不住便朝他屁股打了两巴掌。 “娘娘,低声些,外头这么多人呢。”兰简姑姑忙阻止。 皇后气得推开了他,虽压低了声音,却还是难掩愤怒,“今日人人都瞧着他是这般愚笨的,谁还看得起他啊?北冥王怎么也不看着点儿啊?他不会,就不能手把手帮他吗?本来就只是露个脸的,好,现在脸露了,也丢了。” 门外响起了齐大夫人的声音,“娘娘,臣妇能进来吗?” 皇后心头正不悦,想起娘家的袖手旁观,并不想见他们,但外头人多,若是她连母亲都不见,怕是所有人都知道她和娘家闹翻了。 她忍下了怒气,道:“进来。” 兰简姑姑掀开帘子,福身邀请齐大夫人进来。 齐大夫人进来之后,大皇子本来渐渐低下去的哭声,又再扬高起来,猛地扑到了外祖母的怀中,嗷嗷哭个不停。 齐皇后不耐烦地道:“母亲,你说你进来做什么?本来都不哭了。” 齐大夫人蹲下了身子,扶住大皇子的肩膀,道:“外祖母问你,皇祖母可有同你说过,如果遇到挫折,很想哭的时候,怎么办?” 大皇子茫然了一瞬,哭声收住,只剩下抽搭的气声,“皇祖母说,如果想哭了,便在心里默念三次,这事不值得哭,哭了便什么都得不到。” “是啊,默念三次之后呢?皇祖母可教别的?”齐大夫人温声问道。 大皇子抽抽搭搭地说:“有,她说如果遇到问题,就想办法解决问题,自己脑子不够使的,便请教大人,多听别人的意见,如果是学习不好,被太傅打了手心,就要学会笨鸟先飞,人家学一个时辰,我学两个时辰。” 皇后阴沉着脸,“你不是笨鸟。” 她方才还说自己儿子愚蠢,但她自己可以说,别人说,她便不高兴了,哪怕是太后说也不行。 齐大夫人没理会她,只继续问大皇子,“那今日这事,你解决得了吗?需要请教大人吗?你说给外祖母听,外祖母可以给你意见。” 大皇子被她循循引导,说出了自己方才在林子里的事情,“我就是太害怕了,父皇那样盯着我,我手发抖,全身都发抖,压根使不上一点力气,好艰难才把弓拉开的,搭箭的时候不知怎地,脑袋一片空白,皇叔怎么教我的,我全然忘记了,手势不对,箭就这样掉下去了。” 第1482章 皇后气得直跺脚,“你怎么能忘记呢?你父皇和皇叔都在,你怕什么?你紧张什么?”齐大夫人冷冷地睨了她一眼,以母亲的身份说道:“该教的时候不教,该训的时候不训,这会儿说这些有用吗?”皇后一听又是责备,不禁烦躁得很,“那您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现在要做的,是如何扭转颓势,现在皇上不让他进林子,今日德妃的儿子出尽风头了,你满意了吗?你有办法便说出来,若只是来哄她几句,实在没有必要。”她始终对娘家有怨。齐大夫人温声对大皇子说:“等你父皇狩猎回来,趁着文武百官都在,你便去跟他说,你自知天资不算聪慧,往日也懈怠偷懒,但经此失败,你已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从今往后一定端正态度,好好跟太傅和皇叔学习,定不辜负皇祖母和父皇的悉心栽培,请父皇和诸位大臣监督你。”皇后瞪大眼睛,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疯了?让他在皇上和文武百官面前承认自己天资不聪慧,还懈怠偷懒,你是嫌他还不够丢人吗?还要他再去丢一次?”齐大夫人平静地道:“掩耳盗铃没有用,他是什么样的水平与资质,大家都看得到,那些大臣什么没见过?精得很,与其遮遮掩掩,不如真诚一些,大方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检讨从而改过,反而能给他们留下好印象。”“不必,不用你教!”皇后烦躁地挥手,“你出去吧。”齐大夫人还想说点什么,皇后便已经冷冷地道:“套用你方才的话,需要你们帮忙的时候不帮,如今来说些不咸不淡的话有什么用?不需要,走吧。”齐大夫人怏怏而出。皇后坐了下来,扶着额头哭了起来。看到她哭,大皇子本来忍着的眼泪,又扑簌扑簌地掉,只是这一次想起了皇祖母的话,不敢再哭出声来了。掉了一会儿眼泪,便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扭转局面。一时半会的也没什么好法子,但总归要出去应酬应酬,免得大家只知道有德妃和淑妃,不知道还有她这皇后。她让兰简补了妆容,调整神色,瞥了大皇子一眼,冷冷地道:“擦干眼泪,跟本宫出去见人,再去与那些世家小公子们玩一玩,但不可欺负了别人。”“我不去,我才丢了那么大的人,我才不去。”大皇子眼泪还挂在脸上,他现在只想找个地方躲藏起来,什么人都不想见。皇后阴沉着脸,“必须出去,你自己的前程不好好经营,指望谁啊?”说完,一把抓住他的手便拖了出去。一出去,便见湖边坐着的人眸光全部投了过来。大皇子心里正是脆弱敏感的时候,便觉得大家都在耻笑他,当即用力甩开皇后的手,大步朝林子跑了进去。皇后见状,气得脸色发青,真是丢尽了脸面,想着叫他回来也是这般任性,便干脆叫人跟着他在林子附近走走,让他平复心情再带回来。陆臻刚好巡逻完,听得说大皇子自己往林子里跑了,忙问带了什么人去的,听得只有两个小太监跟着,当即便策马入林追去了。今日狩猎,林子开放,虽没有凶兽,但万一遇到野狗山猪什么,也是极危险的。至于在场的命妇官眷,其实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只知道大皇子进了林子,又哭着回来,这会儿撒腿跑了,大家也觉得顶多是小孩子气性。大家关心的还是今日谁能猎到最多猎物。淑妃和德妃恭妃她们则抓紧和娘家人说话,谈论家长里短。虽然说命妇可以入宫请安,但一家子团聚在一起的日子,实在是难能可贵。李夫人会跟淑妃说工坊的事情,淑妃不怎么关心,但面子上的事情她很乐意做,知道莫娘子绣工出色,便订了两身夏衣。 第1483章 德妃较之淑妃,较为平易近人,宽仁友善,所以纵然她和家人一起,也不断地有人来跟她请安聊天,她一并和蔼对待,偶尔赐下小礼物给贵女们,引得大家十分欢喜。皇后这边也有不少人来,她到底是中宫娘娘,位份尊贵。皇后依旧觉得自己是众星拱月,方才的不快都暂压在心底,与大家热络地聊着。这样的场合,大家都借着这难得的机会,要么攀关系,要么留意贵女们,为族中儿郎相看。皇后要笼络人心,所以今日她也带来了许多赏赐,赐给了贵女们,打造一副亲厚的贤后模样。不多时,便有禁军来报,说皇上猎到了一只野猪,开了个好头。皇后特别高兴,借着这由头又赏赐了一通。兰简姑姑笑着道:“本以为会是北冥王先猎到,殊不知皇上神武,竟得了头彩呢。”众人也都说着吹捧的话,一时气氛也都活络了起来。不过,许多人心里也都有数的,这第一只猎物,定然是要皇上先得到,之后才能百花齐放。不过,猎到野猪这样大的猎物,也是值得高兴的。之前说皇上病了,如今看来应是大好。皇后高兴归高兴,却见大皇子这么久没回来,也有些担心了,差人再去找找。宋惜惜在巡逻的时候看到了大皇子的,他猫着腰钻过围栏,先再度进猎场里去,被宋惜惜逮了个正着。林子里头也分内外,在围栏外也是有危险的,有毒蛇出没,但要追上大队伍,就要进围栏里头,那才有真正的猎物。宋惜惜领着他的后领子,“怎么自己钻进来了?你身边没人跟着吗?”大皇子一双眼睛还红肿着,但在宋惜惜面前不敢哭了,老实地回答,“他们追着我,我才不搭理他们,被抓回去,母妃要训我的。”“那你跑去跟别人玩就是了,为什么要跑回林子?”宋惜惜带着他到岩石上坐下,问道。大皇子垂着头,嗫嚅道:“我想求父皇再给我机会试一次。”宋惜惜看着他,确实在太后的教育下,他骄纵跋扈的性子改变了许多。但承受能力和心理素质都还是很差的,加上懒惰惯了,始终无法端正态度。宋惜惜声音也不免柔和了些,“为什么想再试一次?你不怕再一次失败吗?”“我怕,但是,我想努力克服,”他捏着衣袖,吸吸鼻子,努力忍住眼泪,“我不想让皇祖母和父皇失望,我也不想被人耻笑。”宋惜惜坐在他的身边,道:“你能这样想很好的,但这一次无所谓,你失败了,坦坦荡荡地承认自己不够努力,回头跟皇祖母和你父皇认错,接下来你便好好跟着皇叔练,你年纪还小,错了可以改,可以继续努力,你要相信,努力会有回报的,或多或少,或迟或早。”大皇子抬起头,有些奇异地看着她,“外祖母也是这样同我说的。”“因为,这是真正的道理。”宋惜惜说。大皇子沉默了半晌,又有些郁闷,“但我现在就比二弟差,我努力,二弟也会努力,我比不过他。”宋惜惜道:“你不用跟任何人比,因为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你只需要跟昨天的自己比,你要学会相信自己,学会坚持,当你想要放弃的时候,你就跟自己说,不如再坚持一下吧。”宋惜惜不知道他能不能明白,她不会哄小孩,但知道皇上一直都没放弃他,便多说几句,希望他真的能有所改变。 第1484章 她觉得,皇上其实对他的要求真不高,只要态度有了,别的都好说。过了一会儿,陆臻找来了。见到宋大人跟大皇子在一起,他才放心,道:“宋大人,要赶紧将大皇子送回去才行,以免皇后娘娘担忧,她已经差人在找了,只是那几个小太监不敢钻入围栏,在外头喊呢。”大皇子明显有些抵触,不想回去。宋惜惜道:“母后疼你,会担心你的,回去吧。”大皇子嘴巴一撇,“她骂我,才不是真的疼我呢,她是坏人。”宋惜惜有些讶异,望着他,皇后疼他甚至宠溺他,按说他是能感受得到的。如今不过骂了两句,便成坏人了?不过,回想起自己在万宗门的时候,她便明白了。在万宗门的时候,师叔怎么骂她罚她,她都不敢有怨言,但师父若是说两句重话,她也委屈巴巴地说师父是坏人。师叔当时还幸灾乐祸地跟师父说,这就是升米恩斗米仇,一味宠溺的结果,便是自贬了地位和威信。不同的是,师父对她的宠溺与皇后对大皇子的宠溺不同。师父便是再宠着她,该学习时要学习,要练武时练武,心疼但也硬得起心肠。而皇后……宋惜惜觉得,皇后可能幼时学习辛苦,如今她贵为皇后,大皇子占了皇嫡长子的身份,便不要大皇子再吃她以前吃过的苦了。人都是很容易在孩子的身上投射自己的童年。宋惜惜再安慰了几句,便叫陆臻将他带了回去。不情不愿的大皇子,到底是没敢拂逆婶母的话,耷拉着小脑袋跟陆臻走了。宋惜惜望着他的背影,想起他跋扈地欺负瑞儿时候的情形,其实他有改变的,太后的亲自教导,是有成效。陆臻将大皇子送回去,没跟皇后说他偷偷进了围栏,只说是宋大人发现了他。皇后见他衣裳脏兮兮的,衣摆也沾满了苍耳子,便起身带着他进了帐内,让兰简姑姑给他换衣裳。方才虽在应酬,但心里一直记挂着他,怕他闯了祸,也怕他出事。如今见他安全回来,一颗心才落地,也舍不得再说了,等他换了衣裳,便给兰简递了个眼色,兰简姑姑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去给他端来了水,道:“大皇子先喝口水吧。”跑了一通,大皇子也口渴了,接过来咕咚咕咚地喝了个底朝天。只是喝了这茶水,没过一会儿,大皇子便开始腹痛,随即腹痛更甚,更伴随了呕吐。皇后派人传了随行的金太医来,金太医诊脉之后问症,然后道:“应是吃坏了肚子,今日吃过什么?可是现在才有的症状?”大皇子只顾着肚子疼,哪里能回答?兰简姑姑道:“今日一早出发时便说是有些腹痛了,但并不严重,只说全身无力。”她回想了一下,道:“对了,今早大皇子吃了几块桂花糕,是我昨日做的,怕是放久了,坏了也不定。”林太医从药箱里取出些药丸来,道:“先让大皇子服下,等今晚安置的时候,再开些汤药,服两三日便可彻底无事了。”“好,有劳金太医了。”兰简姑姑说。她接了药,先给大皇子服下一颗,大皇子疼得脸上彻底没了血色,青白一片。金太医犹豫了一下,想说点什么,兰简姑姑却已经福身道:“奴婢送您出去。”说完,往他袖袋里头塞了一锭金子。金太医微微叹气,拱手告退。大皇子传了太医,命妇官眷们定是要来问候一番的。听得说大皇子今日一早便已经不适,且全身无力,呕吐腹痛,大概也明白为什么会发挥失常了。不过,大皇子从林子里被送回来的时候,皇后便说了他不适,怎地身子不适还来狩猎? 第1485章 其实皇家之事,大家都不会特意去深思。 尤其大皇子年纪还小,便今日失利也算不得要紧事,到底是中宫出的,以后何等尊贵,岂会以一件小事来定胜败? 如今见他疼得难受,大家纷纷建议说要用些什么药,有带了药油的拿出来,让揉一下肚子。 就连淑妃和德妃她们也都进来问候,毕竟是带着皇子公主出来的,随行也肯定带了些药,见大皇子如此难受,便都一并献上。 皇后自然是不会用的,她目的只要他们进来见过大皇子如今的情况,回去自然也会跟自家老爷说的。 总之,今日的失败要有个解释,有个说法,让大家都知道他并非无能,只是因为身子不适。 大家问候了一番,便都出去了,唯有齐大夫人想留下亲自照顾,被皇后请了出去。 兰简姑姑心疼地给大皇子揉着肚子,另一只手偷偷抹了眼泪。 给大皇子端的那杯水,里头放了微量的毒粉。 这毒粉本来是用来驱蚊驱毒虫的,过量服用会致命,但分量少的话,就只会腹痛呕吐,金太医应是能看出来的,但金太医懦弱胆小又贪钱,他是不会说的。 这是娘娘临急想的法子。 “过一会儿就好了。”皇后神色复杂地坐在一旁,看到儿子这般遭罪,她也心疼,但这也是没有法子的。 兰简姑姑没有做声,给大皇子揉了一会儿腹部,便煮药去了。 金乌渐落,狩猎队伍兴致勃勃地归来。 大家本以为北冥王会是猎得最多的人,殊不知,他竟然空手而归。 收获最多的,竟然是方十一郎。 没有猎到鹿子,淑妃笑着摇头,“看来,本宫这彩头是送不出去了啊。” 她想用鹿皮给三皇子做一双鹿皮靴子,但听闻猎到了狐狸,想着做个狐裘小披风也不错的。 肃清帝显然兴致很高,一点都没有受到大皇子失利的影响,甚至仿佛已经忘记了那件事情。 二皇子从马背上下来,显得十分疲惫,但依旧含着笑朝德妃走过去,他自然只是跟在大队伍后面见识,没打到任何的猎物。 德妃笑着牵住他的手,“累吗?” "不累,好玩得很呢。"二皇子说。 那边,三皇子精力旺盛得很,朝淑妃飞奔过去,手里还抓着一把小野花,“母妃,快看看我采的花好看不好看?” 淑妃一把抱住他,嘴角含了嗔怪,“咋咋呼呼的,也不怕摔倒了。” 三皇子把花献给母妃,一路回来其实都已经七零八碎的,只有那么两三朵保护完好。 虽然七零八碎,但几种颜色堆在一起,还挺好看。 淑妃只认得野菊和酢浆草的花,其他的全然不认得,她拿出野菊和酢浆草,其余的递给旁边的人道:“先带三皇子下去洗手洗脸,再找太医看看有毒没有,若有毒的,赶紧给三皇子服下解毒丸。” “是!”淑妃身侧的归嬷嬷领命下去了。 淑妃所出的三公主走过来,拿起手帕就朝弟弟的脸上擦拭着,“瞧你这小脏猫,今日跟着父皇,可打到什么猎物了?” 三皇子惊奇地瞪大眼睛,“姐姐得轻易,皇叔都打不到,我能打到吗?我还小呢。” 肃清帝被大臣簇拥着走过来,听到这话,笑着道:“唷,合着你长大了便能打到了?” 三皇子笑得眉目弯弯,“那当然,儿子回去一定会勤练箭术,明年父皇再带儿子来,儿子就能猎到了。” 第1486章 肃清帝开怀大笑,“好,好,能力不足,但志气可嘉。” 大臣们也都跟着笑了起来,纷纷附和着夸赞三皇子志气可嘉。 皇后刚出来,看到这一幕,眼底尽是晦暗,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行至,趁着大臣们都在,道:“大皇子今日失利,实是丢脸了,只是他今日一早便腹痛不适,身子发软,已经请过太医,开过药了。” 肃清帝眉目蹙起,“太医怎么说?” “回皇上的话,说是吃坏了肚子,如今吃了药,已经好些了。”皇后连忙回答说。 肃清帝淡淡地道:“皇后便好生照顾着吧。” “是!”皇后偷偷看了一下其他人的神色,虽都瞧不明白,但皇上看着也不像很生气的样子,这事算是过去了吧? 她扬起微笑,正想着恭喜皇上打到野猪,却又听得他说:“今日失利,与他是否身子不适无关,打不到就打不到,日后勤练便是,倒是打不到便哭哭啼啼,像什么样?” 皇后的笑容僵在了唇边。 皇上把他赶出林子,是因为他哭哭啼啼? 今日不是特意叫他们来比试比试吗? 齐皇后呆愣了一下,以为皇上是不信,便转身去吩咐人把大皇子搀扶出来。 大皇子在瑞儿和兰简姑姑的搀扶下走出来。 瑞儿回来一听说大皇子不舒服便立刻去看望了,他是大皇子的伴读,虽然两人曾有过不愉快,但这些日子朝夕相处,也建立了感情。 大皇子好了很多,但面容依旧苍白,全身乏力。 他看到父皇的时候,眼底还是有些害怕的,但想起了婶母和外祖母的话,他忽然就鼓起勇气上前去,噗通跪在了父皇的面前。 “父皇,儿臣以前偷懒耍滑,不好好跟着皇叔练习箭术,以致今日丢了脸,令父皇蒙羞,儿臣知道错了,以后一定会好好跟着太傅学习,跟皇叔习武,不再让父皇失望的。” 肃清帝听了这话,神色明显缓和了许多,道:“好,你要记得自己今日说过的话,诸位大臣也可都听着呢。” 大皇子眼底渐渐有了光芒,道:“儿臣知道,儿臣再也不会了。” “起来吧。”肃清帝唇角微弯,“端正好你的态度,学习可循序渐进,只要你肯努力,总会有进步的。” “是,儿臣受教。”大皇子规规矩矩地磕头,才在瑞儿的搀扶下起来。 齐皇后眼底有些怔惘,但也微微松了口气。 本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殊不知春狩结束回宫之后,兰简姑姑急急忙忙跑回来,禀报说金太医被传了去御书房问话。 齐皇后猛地站起来,脸色发白,“那日,他诊脉能诊出来吗?” “应该是能的。”兰简姑姑也担忧,“毕竟,那药是有毒的,中毒和吃坏肚子,应是能分清楚的,而且他给的方子和药丸也对症。” 齐皇后心头一阵慌乱,“这如何是好?他会说吗?” 兰简姑姑想了想,道:“他收了一锭金,不会主动说,但若是皇上看出了端倪,问起来了,他怕是也不敢隐瞒。” 齐皇后回想起皇上在狩猎场湖边的态度,也不像是看出端倪的样子,还表现得特别满意呢。 莫非是有人说了什么? “皇儿说,他跑出去之后见过陆臻和宋惜惜,莫非是他们在皇上跟前说了什么?” “应该不会的,他们也不知道情况。”兰简姑姑迟疑了一下,道:“其实那日大皇子去猎场的时候,精神抖擞,也没有不适的样子,可能皇上想起来觉得不对劲,这才叫金太医去问的?” 皇后失神坐下,临时用药,本是权宜之计,所以并未思虑周全。 想着能瞒天过海就行了。 如今想想,确实是经不起一丝一毫的怀疑的。 她忽然懊悔至极,“早知如此,真按母亲所说的办就好了,也省得遭罪一场。” 第1487章 皇后忐忑不安地等了两日,也没什么事发生。 兰简姑姑私下去太医院找过金太医,但金太医家中有事,告假了几日,因此并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在皇上面前说过什么。 只是没有禁足令传来,齐皇后的担心便少了许多。 又过了几日,依旧没有什么动静,她也就彻底放心了,想来金太医是没有对皇上说什么。 皇上召他问一次,他没说,之后也不会提起,毕竟,他也是收了一锭金子的。 不过,渐渐她就发现不对劲了,她每日差兰简送过去给大皇子的吃食,他都一口不沾。 一开始大皇子说肚子还有些不舒服,皇祖母让他吃清淡些的,她觉得正常。 但都这么多日了,他身体也没事了,怎还不吃? 她隐隐觉得不安,决定等晚些去给太后请安,顺便送些吃的给他,同他说说话。 酉时末,她便到了慈安宫。 她知道这个时辰,大皇子应该是用了晚膳,然后准备做功课的。 到了慈安宫外,见到福公公,才知道他去了练马场练习马术。 福公公告诉她,大皇子如今每日下了课,都会先去练马,练完才回来用膳的。 皇后有些诧异,“等练完再吃?岂不是饿坏了身子?” 福公公道:“娘娘放心,太后差奴才申时给他送点心和汤水,饿不坏的。” 皇后微微蹙眉,她也是申时差人给他送点心的,但他都以肠胃不适为由,推却了。 “那本宫去练马场找他。” “皇后娘娘。”福公公平静地阻止,“太后说了,大皇子在书房和在练马场的时候,不许任何人打扰,包括您。” “为何?”皇后眉心一跳,语气瞬间疾厉。 “这是太后的吩咐,奴才只是转述。”福公公依旧平静,“您要是想知道为什么,可以进去问问太后娘娘。” 来都来了,自然是要请安的。 但若说去问太后,皇后的心里总是有些忐忑。 进了殿中去,太后手执一卷书正看得认真,昏黄灯光映照着她鬓边白发,竟似苍老了许多。 皇后跪下请安,太后也仿佛是没听见,没让她起来。 太后真不是磋磨儿媳的恶婆婆,这样的态度,已经让皇后心慌不已。 她沉不住气,没办法静静地等待太后搭理她,跪前了一步,问道:“母后,听福公公说,以后大皇子上课和习武的时候,任何人不得前往探望,连臣妾这个做母后的也不能去,这是您的意思吗?” 太后的眸子从书卷上移开,凉意便转到了皇后的脸上,“这是哀家的意思。” 皇后听她好歹是愿意搭理了,忙道:“那他习武回来,也要忙着吃饭梳洗,臣妾若再来找他说话,岂不是……” 没等她说完,太后便打断了,“那你就别来。” 冷冰冰的五个字,像一盆冷水兜头兜脑朝皇后泼了下来。 她微愣,眼底噙泪,声音也不自觉颤抖起来,“母后是要臣妾与他断了母子情分吗?您也为人母,怎么忍心啊?” 太后把书卷放下,望着她,眼底充满了疲倦,“皇后,哀家对你说的话,你可有一句听得进去的?” 皇后泪水蓄满眼眶,嘴唇颤抖,却难掩委屈,“儿媳不知道哪里犯错了,请母后明示。” “你犯了什么错,皇帝自会去找你。”太后不想与她多说,挥手,打发出去。 第1488章 皇后回到长春宫,并未忐忑太久,肃清帝便来了。 他带着玄铁卫前来,封锁了整个长春宫,只有兰简能留在殿中。 吴大伴手上带来了两样东西,一样便是当日她下给大皇子的祛虫毒粉,毒粉放在桌子上请皇后过目的时候,皇后呆立当场,只觉得满心寒冷刺骨,全身颤抖不止。 兰简姑姑见状,噗通跪下,哭着道:“皇上恕罪,这都是奴婢一人所为,娘娘不知情的。” 肃清帝并未理会兰简姑姑说什么,只坐在椅子上,对吴大伴道:“旨意给皇后过目,就不宣了。” 吴大伴诺了一声,展开第二样东西,是一份圣旨。 圣旨送到了皇后跟前展开的,皇后眸光触及,只看了两行,便仿佛是见了猛鬼一般,尖叫一声,“不!” 她跌在地上,慌乱的泪水夺眶而出,嘴里慌乱地叫着,“不,不……” 兰简姑姑不知道圣旨是什么内容,也不敢去看,只是一个劲地磕头,把头都磕破出血了。 肃清帝眸光森冷,“你不惜用毒也要为他挽回颜面,目的不就是要他当太子吗?既然你可以拿他性命来谋夺太子之位,朕便成全你,朕册封他为太子,你以你的性命交换,公平吧。” “不,他是嫡长子,他该是太子的啊,皇上,臣妾纵有错,也罪不至死。”皇后趴着去抱住肃清帝的腿,泪水疯爬了全脸,透出绝望的瞳仁,“皇上,他是臣妾生的,臣妾不会真要害他的,臣妾也是为他好啊。” “为他好,你如愿了啊,他当上太子了啊,你所求的不就在此吗?”肃清帝语气扬高,声音已有压不住的怒气,“既然他的命可以拿来保名声,你何不直接用你的命来扶他问鼎太子之位?也省得再步步为营,苦心筹谋了。” 皇后浑身颤抖,竟不知道如何辩驳,她所求的,真的顺遂了吗? “不,不是这样的。”皇后嗓子干哑地就叫着,“皇上,臣妾便有错,也罪不至死啊。” “皇后以性命定国本大事,无罪,还有功呢。”肃清帝冷冷地道。 恐惧一点点侵蚀着皇后的脸,她艰难地抬起头来,泪水模糊了眼睛,她看不清楚皇上的神色,只感觉到那令人窒息的气压,叫她闷不过气来。 兰简姑姑扑过来,抬起满是血迹的脸,哭喊着求道:“皇上,一定还有别的选择给娘娘的,对吗?您和娘娘是夫妻啊,是结发夫妻啊。” 肃清帝冷冷道:“你活着一日,朕不会废后,所以你的命和太子之位,你选一样。” 肃清帝带着吴大伴走了,留下了满殿的冰冷和窒息。 齐皇后被搀扶起来坐在椅子上,整个人如同麻木了般,一动不动。 许久,她将脸埋在了掌心上,泪水汹涌而出,呜咽说着,“他太残忍了,太残忍了……” 她没得选。 她根本就没得选。 翌日,吴大伴前来,询问皇后是要宣昨晚的旨意,还是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齐皇后已经装扮了仪容,眼底的浮肿也用粉覆盖,脸上有温和端庄的笑意,“吴大伴在御前伺候辛苦,进本宫这里喝杯茶,吃些点心吧。” 吴大伴明白了,微微颌首,跟随进殿吃了茶也吃了点心,领受了皇后的好意。 他回去御前禀报,肃清帝听罢,也不意外。 批阅了一会奏章,他抬起头有片刻的怔忡,“朕还以为她愿意舍弃自己的性命为儿子铺路呢,毕竟,原先那样宠着的,竟也是为了巩固她自己的地位啊。” 第1489章 如今几位皇子的事情,肃清帝都会跟谢如墨说,尤其谢如墨总在晚间教学,教完之后,会过来陪着他施针。 兄弟聊得多了,隔阂少了,猜疑也少了。 当然这也是因人而异的,谢如墨说话真诚,只要不涉及到宋惜惜的,基本不会藏着掖着。 近距离看,肃清帝总是能看得清楚的,有什么问题,兄弟间也都会直接拿出来说,不像原先那样只靠着猜测。 但肃清帝认为自己能做出这样的改变,是宋惜惜将他骂醒了。 他会懂得以兄长的身份看待谢如墨,而不仅仅是用皇帝的眼光看臣子。 丹神医施针之后便告退回去休息了,谢如墨扶着他起来走走,身后只有吴大伴远远地跟着。 夜间的御花园,八角风灯一盏盏地迤逦着淡柔迷离的光线,照得人的脸色也柔和了几分。 谢如墨听完这事,也没发表什么意见,这事皇上心里有数的,他就不多议论半句了。 果然,肃清帝说完之后,又讥诮一笑,“她也不是愚蠢的,始终是嫡长子,总还是有希望。” 谢如墨嗯了一声,扶着他慢慢走。 “他这几日态度如何?”肃清帝其实每天都会问一次。 谢如墨说:“不说脱胎换骨,但比原先用功许多了。” 这是真心话,自从春狩之后,大皇子整个人变了,像是忽然开窍,知晓了自己的天资不好,开始懂得用功了。 而且,是一天比一天用功,他真的把宋惜惜的话听进去了,每日都比自己昨天更用功。 肃清帝很满意这个答案,虽然每天都能听到同样的答案,但就是满意。 “那他和瑞儿相处如何啊?”肃清帝又问。 “不错,互相帮助。” 肃清帝眸光悠远,总盼着能他们这一辈能重续他和宋二郎的友情。 “和他两个弟弟呢?”肃清帝再问。 谢如墨唇角便抿了笑意,“懂得关爱弟弟了,今日小老三从马背上摔下来,他扑过去垫着的。” 肃清帝微微松了口气,“皇家兄弟,至少在年幼的时候,是要互助互爱的,不然随着年岁渐长,感情淡了些,就更不剩多少了。” 肃清帝从中也学到了些,尤其丹神医入宫之后,他时刻被定为成病人,心也软和了。 他甚至有时候想起前事来,都觉得自己荒诞。 怎么会有那些想法呢?这弟弟从小就是他的小尾巴啊。 “朕记得你小时候喜欢吃桂花糕,每回朕给你带,你都能乐半天。”这个时候,肃清帝就像一个垂暮的病人,说着往昔细碎的事情,一般是想起什么说什么。 自然,是在他心情好的时候。 谢如墨笑了笑,“其实臣弟那时候不喜欢吃桂花糕,总觉得香味过于浓郁,后来吃着吃着才喜欢的。” 肃清帝讶异,“怎么不喜欢?你那时候吃得两颊都鼓起来了,一直嚼嚼嚼的,别提多香。” “那是因为,是皇兄给的。”谢如墨说道,“想着皇兄喜欢吃的,定然不差,臣弟才慢慢学着喜欢,后来也是真喜欢了。” 肃清帝轻呼了一声,失笑,“原来是这样啊,但告诉你一个秘密,朕就是不喜欢,才总是给你吃,后来见你吃得香,才试着吃一些,慢慢地也就喜欢了。” 他有些唏嘘,不怎么美好的开端,最终归于美好。 第1490章 北冥王府,宋惜惜和辰辰也在教小明曦和王之语习武,主要是辰辰教小明曦,宋惜惜和王之语只是在一旁作陪的。 京卫府其实也很忙,但日子似乎一下子就慢下来了,让人心境也随之平静。 不管这种没有猜忌的日子能过多久,反正过一日,就享受一日。 她唯一担心的是师弟的身体,如今虽说渐渐好转,到底是元气大伤,日日这般辛劳,早出晚归的,饮食不规律,吃药也不定时,没能好好养着,终是让人挂心的。 馒头从回廊走过来,站在宋惜惜的身边,道:“滋滋说今晚不回来了。” “嗯。”宋惜惜点头。 虽没明说,但宋惜惜知道她去重操旧业了。 这事,她们私下是不会讨论的。 倒是说过一句话,横竖也手染过血腥的,那不妨让恶人的血把自己的灵魂滋养得更鲜红些。 所以,她到底是去帮官府找证据,还是直接手刃因证据不足而无法入罪的恶人,玄甲军指挥使宋惜惜不过问的。 她们也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总是把行侠仗义挂在嘴边,纵然这个一直是他们几个的理想。 但她现在无法定义自己做的事情到底是不是行侠仗义,是黑是白是灰,总之看到有罪的人得到应有的下场,这就足够了。 馒头和她坐在一起,看着辰辰教明曦,笑道:“明曦真的像辰辰小时候,力大无穷,又精力旺盛,不过平心而论,明曦比辰辰更有天赋,她以后说不准就是第二个你了。” 宋惜惜望过去,明曦出手极快,拳成幻影,却能感受那种拳拳到肉的重量感。 大力旋风,是馒头给她取的外号。 宋惜惜挽唇,畅想着明曦的未来,她会成为女将,还是行走江湖行侠仗义的侠女呢? 谢如墨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坐下来便搂了宋惜惜入怀,馒头站起来嗔怪道:“这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模样真叫人眼酸。” 宋惜惜把头枕在谢如墨的肩膀上,笑容仿若桃花,“那你赶紧滚去。” “滚滚滚,不妨碍你们。”馒头过去带着孩子们一起练,留他们夫妻继续酸吧。 “该吃药了。”宋惜惜蹭着他的肩膀,闻着他身上冷冽的松香味道。 “吃过了,丹伯父叫药童给我在宫里煮了。”谢如墨说。 宋惜惜直起头,有些警惕,“那皇上会知道你的情况。” “他只知道我不能人道。”谢如墨幽怨地说。 宋惜惜扑哧笑了,“你这样跟他说啊?” “是丹伯父说的。”谢如墨更是幽怨了,“昨儿端药来,有我一份,皇上便问了,丹伯父便说是为我重振雄风用的,说男人要有个男人的样。” 其实他觉得自己可以的,只是惜惜说丹伯父一日没说可以,那就是不可以。 宋惜惜挠着他的掌心,笑说了句,“真可怜,皇上是高兴还是觉得你可怜?” 毕竟,他原先便说过不希望他们有子嗣的,现在这样不正合意了? 谢如墨揉着她的发髻,“皇上什么都没说,只用可怜同情又复杂的眼神看了我许久。” 宋惜惜从袖带里掏出一颗梅子干,塞他嘴里,“慢慢养着,会好的。” 自从他成了药罐之后,她便总是随身携带些解苦的蜜饯干果,随时给他塞上一粒,驱散口腔里的苦涩味道。 谢如墨最近吃得牙齿都发酸了,但好过嘴里一直残留的苦味。 风灯摇曳,照着那边认认真真的练武少女,也照着靠在夫婿身边的明媚女子。 第1491章 流火七月,西京国书抵达。西京皇帝禅位,冷玉长公主登基临朝称制,改国号为元新,邀请商国派出使臣前往参加登基仪式,再商讨边线问题。元新帝已经登基了,所以参加登基仪式只是一个由头,真正要谈判的还是边线问题。当初西京使者团来到商国,最大目的还是边线,因内乱搁置,应也是元新帝心里最大的惦记。所以现在她一登基,便立刻重启谈判了。早朝上,大家都一致认为仇怨已消除,现在的谈判两国都处在同一对等位置,所以该坚持的便坚持。边线问题未必能在短时间内解决,只要确保不开战就行了。皇上钦点了秦王,兵部尚书李德槐与鸿胪寺卿带使者团前往。秦王本来就不入朝,什么事都不懂得的,但他是亲王身份,派他随去以示尊重。宋惜惜也跟随前往,她是作为玄甲军指挥使带人沿途护送,起安保作用。是谢如墨举荐她的,因为去西京会途经成凌关,且在成凌关暂做停留,问清楚两国交战以及西京目前大概情况的。而惜惜便能够与外祖父一家团聚数日。皇上旨意下达的时候,宋惜惜都高兴坏了,立刻带着沈万紫辰辰她们出去买买买。虽然每年都会往成凌关送礼物,但哪里有自己亲自带去的好?至于护卫队伍带谁,便留给毕铭和陆臻去选人,她此番只想假公济私,以及好好感谢一下师弟为她争取到的差事。其实,便是谢如墨不举荐,肃清帝也想派宋惜惜前往。毕竟,西京女帝登基,商国派出女官前往庆贺,也是美事一桩。肃清帝还私下跟谢如墨戏谑了句,“横竖你也要调养身子,王妃离开几个月也好,省得你总是心猿意马的,不能好好养身。”谢如墨也半真半假地回了句,“也是,身子得好好养着,不然怎么繁衍王府子嗣?”肃清帝白了他一眼,笑了,他们如今说起这话题来,倒是也没什么芥蒂了。丹神医同他说了句话,他觉得有道理的。他说想得太多的人,很难长命。为什么历朝历代长寿的皇帝少见?本来当皇帝就要殚精竭虑,比寻常人思虑更多,耗费心神,肝气郁结,肝不藏血便百病生。若治病时还想着想那,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又为他生气又为她生气,便等同是自己一步步走向阎王殿。干脆地什么都不想,该看的折子看了,要解决问题就交给满朝臣子,否则岂不是叫他们白吃俸禄了?所以,他如今是当真看开了许多。他最看重的是太子之事,大皇子已有很大的进步,幸好他还能再看着他好一些,再好一些。如此,人生还有什么遗憾?能想得这样通透,实在是每日丹神医在他的身边,跟他说了许多人生的道理,这些道理他原先也是知道的,但从权威的人嘴里说出来,总归不一样。他的命是丹神医吊着的,所以丹神医的药是权威,丹神医的话也是权威。使者团出行之前一日,肃清帝传召宋惜惜入宫,谢如墨和丹神医也陪在身侧。肃清帝说:“朕有句话要你带给萧大将军的,朕感激他和萧家为商国所做的一切牺牲,朕永远不会忘记萧家,相信天下臣民也会将他们铭记在心,来日史书记载,萧大将军也将是我商国英雄名将。” 第1492章 换言之,原先的革职除名,都只是暂时的,萧大将军的丰功伟绩,定会记录在史册。宋惜惜知道外祖父不在乎这些,是非功过自有百姓和后世评定,但皇上这话,相信会让外祖父高兴的。临行前夕,宋惜惜带着谢如墨先去给太妃辞行。因着明日很早便要出发,太妃还没这么早起来,便干脆晚上辞行了。太妃早知晓她要去西京,开始的时候不了解情况,只觉得皇帝这旨意有些过了,长途跋涉的差事,非她不可吗?但后来听得沈万紫说,此行去主要是想见见外祖家的人,她才微微叹息了句,“人生最痛,莫过于与亲人的生离死别,人生最喜,也莫过于与亲人久别重逢。”这话她是对沈万紫说的,自然不会当着宋惜惜的面说。因为,对别人说是感叹,对宋惜惜说,是伤口上撒盐,她如今也疼爱这儿媳妇,舍不得叫她难受半分的。如今,看着来辞行的儿媳妇,她心里也微微感慨,想当初她是一千个一万个反对这门亲事,很不喜欢宋惜惜,不喜欢的原因也很简单,二嫁的,怎配得起她那高山雪松般清贵的儿子?后来她对这儿媳妇是又怕又感动,这人凶啊,但真护着她的。如今感情建立之后,自然就剩下心疼爱惜了。“哀家也备下了些礼送给你萧大将军一家的,已经叫人装上马车了,你记得跟哀家像他们带句问候,希望他们都身体康健,事事顺遂。”宋惜惜道:“多谢母妃,也愿母妃身体康健。”慧太妃瞧了她一眼,心想这儿媳妇委实没有沈万紫嘴甜的,愿她康健固然是好的,但既然都愿了,为何不多愿一点?别人说好话都是一套一套的,哪里只有四个字?再看了一旁站着像松树般岿然不动的儿子,她顿时觉得也没什么好吐槽的,他更木。来请安就说一句“儿子来给母妃请安”,别的不多说。慧太妃叮嘱了几句她路上注意的事项,便叫他们早些回去歇息,免得耽误明日一早的行程。夫妇告退而出,回了梅花院。宝珠已经把东西全部收拾好了,她此番要跟着去的,同去的还有沈万紫和辰辰。宝珠心里也激动,她知道姑娘想去成凌关许久了,只是碍于种种原因,所以不能成行。现在总算如愿了。收拾好她便把东西放马车上去,回头便见姑爷和姑娘回来了,她笑容满脸地迎了出去。“宝珠,你怎还不回去休息?”宋惜惜刮了她脸颊一下,笑着道:“要是明日起不来,我可不等你。”“奴婢这就去了,绝不会让王妃等奴婢的。”宝珠连忙说。不去可不成,她实在不想和姑娘分开太久的。只是还不能去睡,梁嬷嬷和瑞珠她们在做点心,说是明日给王妃带路上吃的,她也有得吃,自然要去帮忙。她笑嘻嘻地告退而去,脚步都比往日轻盈了许多。连谢如墨都说:“许久不曾见宝珠这般活泼高兴了。”宋惜惜眸子暗淡了几分,“她是将我的家人当成了她的家人。”谢如墨道:“我见你也是将她当做了亲妹妹看待的,怪不得她不愿意外嫁。”宋惜惜坐下卸了钗环,“便是嫁出去,那也是在京城,我舍不得将她嫁得太远。”谢如墨在身后圈着她的脖子,脸凑上来贴着她,声音不舍,“你这一去,起码也要三个月才能回来,真恨不得和你一同去,估计外祖父他们也以为我会陪着去,结果我没去,不知道他们会否怪罪。”宋惜惜贴紧他些,“我也希望你同我去,不过你公务繁忙,要教习皇子,皇上身边也离不得你,外祖父和舅舅都能理解的。”谢如墨也知道自己离不开京城,繁忙是一回事,若是夫妻都一同去了成凌关与萧家相聚数日,少不了会破坏如今君臣兄弟的和气。他俊脸怅然,“记得给我多写信。” 第1493章 七月十二,商国使者团浩浩荡荡离京,奔赴西京而去。 谢如墨一路策马送了二十里路,直到张大壮和于先生都说差不多了,他才不舍地勒住了缰绳。 宋惜惜回头冲他挥手,笑颜如花,半点不舍都没有。 谢如墨凝望着她,眉目缱绻,却低声嘀咕了句,“真是个没心肝的。” 日头已经出来了,官道没风,闷热得要紧,他也一直等到队伍尾巴都瞧不见了,才依依不舍调转马头。 这一次到西京去,宋惜惜带了三百名玄甲军,还有棍儿沈万紫他们的陪同。 两国虽然处于交战之后的暂时和平,但西京太子的事情被苏兰石公开了,如今很多西京百姓对商国还有敌意,所以不得不多带些人,以确保秦王及诸位使臣们的安全。 秦王这个人,宋惜惜是比较少和他打交道的,正确说来,与秦王夫妇来往都少。 秦王妃叫齐怡月,皇后的堂妹。 她曾经在谢蕴的寿辰上说宋惜惜送出来的那幅画是赝品,得罪过宋惜惜,自打那之后,她就很少和宋惜惜来往,近几年更是低调得不行。 一般不参加什么宴席,除非是皇家人不得不去的宫宴。 妯娌二人的关系,平淡如水。 而秦王没事也不会来北冥王府。 正因为他们一家如此低调,所以至今都还在京城,没前往封地,肃清帝完全未曾将他视作威胁,一丁点都没有。 外界都说秦王平庸,宋惜惜不知道真假,也没有刻意去查过。 但出发两日,沈万紫便说,秦王脑子像是被门来回夹过似的,怪不得往日不怎么出来见人。 宋惜惜听了她的话,失笑起来,“这话说得刻薄了,他只是未经世事罢了。” 沈万紫刻薄到底了,“他要是只有三岁,你可以说他未经人事,快三十的人,就只能说愚蠢。” 起因,是当晚在驿站安置,但秦王说驿馆没这么多的房间,要到镇上去住客栈。 然后毕铭告诉他,驿馆住得下几位大人就好了,他们都是随身带着野帐的,可以随时扎营。 他却说难得出门一趟,没必要这般抠抠搜搜的,住客栈的银子他来出就好,而且他也可以请大家吃一顿好的,毕竟在路上嘛,要吃好喝好住好,才能洗去跋涉的疲劳。 大家本来也没听他的,可他不愿意下榻,执意要带着他的随从去客栈,并且还叫驿馆里的人将提前准备好的食物分发给附近村民,免得浪费。 大家没办法,只得跟随前往永福镇。 可永福镇只是个小镇子,拢共只有三间客栈,且全部都住满了。 是全部住满,一间空房都没有。 住都没地方住,就更不要说吃一顿好的了,忽然来这么大一批的客人,食材都没有准备,哪里能凭空变出来几十桌? 使者团这么多人,又不能分散了去随便对付点,要是出点什么差错,那哪得了? 最后的结果,就是大家买了些干粮,连夜回到了驿馆,弄得人仰马翻,又累又饿。 沈万紫觉得自己吃得了生活的苦,但吃不了人为制造的苦,才会说他的脑子被门夹过。 其他人也腹诽甚多,想着他是亲王,北冥王也是亲王,怎就差这么多? 宋惜惜倒是可以强行阻止他那愚蠢的举动,但见他这两日隐隐有要当家做主的想法,便觉得不如叫他踢块铁板,早日将他的念头扼杀,接下来的日子大家才会好过些。 第1494章 紧赶慢赶,在八月初三终于抵达了成凌关。 在这赶路的二十天里头,因着天气酷热,很多人都相继病倒,所幸宋惜惜准备充分,带了不少的药,且有随行的金太医,倒是也没出现太大的问题。 秦王是真累够呛了。 他哪里吃过这种苦,赶路的第十天,他就已经说不出话来,脸色和嘴唇总是苍白的,满脸的疲惫无法掩饰。 到了成凌关地界,看到了萧家人带兵出迎,他直接就一头栽倒晕过去了,把大家吓得够呛,急忙将他抬了回去。 宋惜惜见了外祖父和舅舅他们,哪里管得了秦王,只一头扑进了外祖父的怀里,泪水止不住地落。 萧大将军一脸宠溺,揉着外孙女的头发,喉头也是哽咽不已,本以为京城一别,祖孙未必有机会再见,想不到还能见上一面。 过了会儿,他才柔声道:“好了,别叫大家看了笑话,快去见过你舅舅们。” 宋惜惜这才抬起头擦去泪水,只是看到三舅黝黑苍老许多的面容,还有他一侧空荡荡的衣裳时,忍不住转头去继续掉泪。 早便知道三舅断了一臂的,可如今亲眼瞧着,还是忍不住会再伤心一场。 萧家的二郎看到她,少不了也要想到她的家人,想到她的母亲,自己的亲姐妹啊,眼底也是忍不住地发红。 萧三爷知晓她是为自己哭的,当即忍下心头情绪,笑着挥了一下袖子,“要不要领教一下三舅的拂袖功啊?” 说着,他便灌注内力朝宋惜惜拂了过去,宋惜惜不妨,差点被拂了出去,退后两步才站稳。 “三哥,别欺负惜惜。”萧八爷笑着上前,伸手扶住宋惜惜肩膀,三兄弟同样黝黑粗粝的肌肤,眼神却特别的明亮,“让八舅好好看看我们商国的女将,真叫我们骄傲啊,好样的,好样的!” 宋惜惜笑着抹眼泪,被晒得发红的脸颊越发地红了,“八舅笑话我,我哪里能跟您比?” 因着还有其他官员在,所以一家人团聚的激动便先压一压。 李德槐见他们望过来了,这才带人上去见礼。 在场的不管官儿做的有多大,在萧大将军这位已经无官无职的人面前,也得弯腰拱手见礼的。 萧大将军说着不敢当,但也以长辈的身份受下。 寒暄几句之后,便往帅府而去。 府中早就准备了饭菜去招待他们的,但宋惜惜则去拜见舅妈,沈万紫等人自然不会去打扰他们一家团聚,跟着去用膳了,反正不用担心她,帅府肯定会单独给她开小灶的。 南氏见到宋惜惜,抱着她便激动落泪,其他几位舅妈也都热泪盈眶,贪看着外甥女。 京中的事情,他们在边疆也有所耳闻,知道淮王府出了个逆贼,淮王妃也下了牢狱,便都问起澜儿来。 宋惜惜同她们都说了,澜儿如今日子过得不错的,至于淮王妃,她们嘴上说着活该,心里多少是有些担心的。 宋惜惜也都告诉她们,牢里是有打点的,淮王妃会吃点苦头,但不会太苦。 “该,该啊!”南氏想起公爹回京被困在将军府,淮王妃一次都没前去探望的事情,心里还气得要紧的。 宋惜惜不说她,要去给外祖母上香。 萧老夫人是在宋家连番出事之后才一病不起故去的,但她老人家走的时候,并未报丧。 但朝廷是知道的,朝廷的意思是也不报,因为报了,萧家儿郎都要丁忧,就算是夺情起复,这来去之间也费了许多事。 战事吃紧,许多事也是无奈。 不过,虽然没有丁忧,但该守的孝都守了,一日都没少的。 宋惜惜对外祖母的印象还很清晰,一位慈祥的老太太,不叫她大名宋惜惜,而是叫她小名,小阿妹。 因为她上头六个哥哥,只她一个如珠似宝的妹妹,所以老太太便这样叫。 宋惜惜如今跪拜在外祖母的牌位前,忍不住再度落泪,也是哽声说了句,“外祖母,小阿妹来看您了。” 第1495章 上完香之后,回到后院,大家拭去泪水收敛了伤感,围着宋惜惜问她夫妻之间的事情。 但问得最多的一句,便是北冥王对她好不好。 亲人就是这样,便知道你也很有本事,却总盼着另一半对她真心实意的好。 宋惜惜的表姐妹很多,都是舅舅家的女儿,和宋惜惜没见过几面的,但看到宋惜惜都十分激动。 表姐们全部都出嫁了,带着夫婿孩子回来的,她们听得太多表妹的事情,佩服又怜悯。 其中有一位表姐叫萧湘语,是二舅妈的长女,嫁给了萧大将军的部下黄晨将军,嫁过去不到一年,黄晨将军牺牲了,只留下遗腹子。 如今,孩子已经十二岁。 她在成凌关办了个育婴堂,收留弃婴,如今育婴堂已经有三十几个孩子,日子过得很差,捉襟见肘,有些支持不下去了。 她听闻宋惜惜在京城开了工坊,便想来讨教她如何才能好好经营。 她很惭愧地说:“如今全仗娘家支持着,不然孩子们连饭都吃不上。” 宋惜惜见她穿着粗布衣裳,身上多处打了补丁,就连穿的布鞋也破了几个口子,是补上的。 可见日子过得是真艰难。 她说:“湘表姐,工坊和育婴堂不一样,工坊里人人都可自力更生,我只是提供了一个住处,和一群与她们命运相似的人互相取暖,但你收留的全是婴孩,没有谋生能力,还嗷嗷待哺。” “是啊,他们没有谋生能力。”湘表姐叹息,面容愁苦,“我自己也没什么本事,但叫我将他们送走,我做不出来。” 宋惜惜给她建议,“收养婴孩本是善举,但凡事量力而行,超出你的能力,便是负担,还会成为你亲人的负担,你如今收留的肯定不能送走,想办法好好养着,只别再捡了,我倒是觉得,成凌关如今赋税暂不缴朝廷,可以向衙门提交成立育婴堂,由衙门拨款,不需要上奏朝廷,应不需要太久的。” 大家闻言,都没有说话。 宋惜惜看她们脸色,想着她们应该是想过的,但军政分家,萧家如果向衙门施压,容易落人话柄,尤其,如今育婴堂是萧家的女儿在经营。 说好听点,是为了那些弃婴,若被人做文章,能说的便多了,例如用育婴堂圈地方库房的赋税银子,或者说假公济私。 如此,善意便成了恶意,成了大罪。 尤其,府衙孙大人本来就是皇上派来监督着萧家的,高居庙堂之人,怎会绝对放心掌兵的萧家? 宋惜惜微微一笑,“其实这事嘛,不需要你们出面,有一个人很适合。” 大家都好奇地看着她,等她说出那个人来。 宋惜惜却笑着道:“不着急,我先跟他说说。” 成凌关这个地方,天高皇帝远,虽说军队与衙门分开,但在时常发生战火的地方,军方地位天然高一些的,如今却维持得特别平衡。 萧家不争抢地位,是因为他们目的不在这,可落在别人眼里,就会觉得他们好拿捏。 现在宋惜惜也不是为他们争抢什么,育婴堂在商国很多地方都有,也是朝廷斥资建造,归属地方府衙管辖。 别的州府可以有,成凌关也可以有。 成凌关没有做,是因为这不算得政绩,还要费银子。 可这不算政绩的政绩,秦王却很需要,他知晓自己要低调,平庸,但也不甘心自己浑只是个废物亲王,若能落个美名,此番回京也能被人高看一眼。 第1496章 最重要,整件事情对他只有好处,没有一点坏处。 从他在驿站里折腾的那一通可以看出,他偶尔还是想出点风头的。 成全他。 秦王一直睡到翌日午后,才因饥饿醒来。 醒来之后,整个人也像是散架了般,哪哪都疼。 疲惫入骨,抬手都没有力气。 他随身带来伺候的人里,有一心腹小厮叫小吉子,在床边禀报道:“王爷,北冥王妃有事找您说的,等了您半日了。” 秦王本来想着吃喝都在床上,吃完继续睡,实在是太累不愿意动弹的。 但听得说宋惜惜等了他半日,连忙掀开被子,道:“更衣,快。” 这一路来,他已经见识过宋惜惜的厉害,身为女子,这一路就没听她喊过一声累的,整个队伍在她的指挥下,避过了好几处的险境,而且路上许多人陆续病倒,她却壮得跟头牛似的。 有本事的人,是半点不得怠慢的,因为他们往往不会找自己闲聊,定有要紧事。 委实饿得前胸贴后背,梳洗之后麻利喝了碗粥便去见宋惜惜,“弟妹,找愚兄有何事?” 宋惜惜将育婴堂的事情跟他说了,他认真地听完,然后一副了然的意思,“明白了,愚兄虽然昨日来到便累倒睡去,但见这帅府装潢简单,所用之物也十分廉……平实,大将军一家忠心为国,不应如此薄待。” 宋惜惜唇角抽了抽,“殿下误会了,不是这个意思,萧家不会从中抽取一文钱做己用,这样做是为了那些孩子,也为了殿下的善名,这些孩子以后都会感激远在京城的您,而满朝文武知晓您这份善举,也会纷纷拍手称赞。” 她及时补了句,“当然,这善名,萧家也需要的。” 秦王哦了一声,这么说他就明白了,细细想来也是啊,萧家日子能过得有多苦呢?再苦,不还有整个国公府和北冥王府支撑吗? 但萧大将军原先因易昉的事情获罪了,一定程度也损了民心,需要用这样的方式来修补的。 他一口应下,“包在愚兄身上。” 他爱脑补,想着既然是大家都有利,便算是坐在同一条船上了,自觉和萧家也熟稔起来。 且宋惜惜是他弟媳,本也是一家人嘛。 宋惜惜自然不知道他想得这样多,回头叫棍儿陪同他前去府衙。 棍儿如今早就不是刚入王府时候什么都不懂的山里少年,跟在于先生身边这么久,经常陪同他与人打交道,学到了不少本事。 现在精着呢。 他们去衙门跑了一趟,路上棍儿叫他把亲王的派头摆出来,别的话都由他来讲就可以了。 说真正有威严的人,都不会轻易开口。 秦王觉得很有道理,他最怕皇上兄长,因为皇上兄长一记眼神过来,便自带叫人窒息的压迫感。 棍儿其实是怕他说多错多,这一路上也算是领教了秦王的为人。 他说话是不过脑子的,承诺张嘴就来,跟你好了,金山银山都能许诺给你。 要是回头在孙大人那边,也轻飘飘地许下诺言可就留了后患。 毕竟,孙大人不了解他。 事情十分顺利,孙大人很愿意卖秦王这个面子,他想巴结秦王,走他的路子调回京师。 孙大人曾在京城当官,知晓秦王娶了齐家女,秦王虽只有王爵之位没有什么实权,但齐家有啊,齐尚书便是吏部的,将他调回京师,不就是齐尚书的一句话吗? 孙大人的速度也很快,当日敲定的,翌日便已经重新选了育婴堂的位置,是一所位于城西的废弃庵堂,且他马上就派人来修缮。 修缮之前,育婴堂的牌匾就由官差挂了上去。 棍儿带着宋惜惜和沈万紫也去看了这所育婴堂,发现虽是陈旧了些,但环境也不错,有前后院子,后院特别大,还能种些瓜果蔬菜。 宋惜惜和棍儿出来的时候,看到有一男一女站在了育婴堂的门口,正朝里头张望着。 这两人衣裳朴素陈旧,鞋子沾满了灰尘,男子的鞋头还破了,露出一只脚趾来。 本以为只是看热闹的寻常百姓,但宋惜惜抬头看他们的面容时,却微微怔了怔。 这男人长相清贵威仪,与这一身陈旧破烂竟无半点违和感,仿佛他天生就该穿这样破旧的。 他身旁的女人骨相极美,眉毛偏浓了些,不似寻常女子爱画的柳叶眉,倒是显得有几分英气。 第1497章 宋惜惜打量了他们几眼,心里头觉得有些奇怪,竟是瞧不出他们大概年纪来呢。 长相看着像是三十来岁的,只是身上似乎有股子活力,像十几二十的样子。 再看他们的眸子,尤其那男子的,仿若古井般幽深,又像是一只年岁已长的老狐狸。 没等宋惜惜他们说话,那男人便上前问道:“这里是要建育婴堂?是府衙兴办的?” 棍儿打量了他们一眼,听他们的口音倒是纯正的商国官话,显然不是成凌关的人。 只是没从他们脸上看到什么不怀好意,便应道:“对,专门收留被弃养的孩子,是府衙兴办的。” 男人说:“这是好事。” 宋惜惜上前问道:“尊驾是从京城来的?” 男人看着她,没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她,“你是北冥王妃宋惜惜?” 宋惜惜心下警惕,正要问他如何得知,他又道:“你们是要前往西京吧?什么时候起行?可否一起?” 宋惜惜诧异得紧,虽说他们要前往西京谈判的事情很多人知道,但既然是使者团,自然是不可随便带人去的,他却问得这般理所当然。 宋惜惜问道:“你们要去西京做什么?” 男人说:“看你们谈判,顺便做个见证什么的。” 宋惜惜觉得他要么是身份不简单,要么就是纯粹胡说八道。 不禁再打量了他们二人,他们神情是认真的,就是这身打扮,便是落魄的江湖汉子都不如的。 男人也没等她回答这个问题,又问了另外一个,“我们还没用膳,不知道能否请我们吃顿饭?实在是一路风尘仆仆,来了又着急到处看看,饿到如今,连昨日的晚膳都没用。” 沈万紫这会儿才从里头出来的,便听到了这句话,她因没听到前面的对话,只听到说有人叫惜惜请吃饭,再打量他们一番,认为他们是路过的江湖汉子,便说:“行啊,请你们下馆子吃,出门在外,都是朋友嘛。” 男人眉目缓和了许多,甚至还见了一抹笑意,"那就多谢了,春满楼如何" 宋惜惜知道春满楼,是边城一间颇有特色的菜馆,价格适中,但分量可以,加上距离这里也不远,走一会儿便到了。 宋惜惜素来没有请陌生人吃饭的习惯,但沈万紫答应了,加上她也对两人身份好奇,便应下。 宋惜惜邀请他们前往,却只见男人跟着他们走,那女人则往相反方向去。 沈万紫诧异地问了一声,“你娘子不同我们一起去吃吗” 男人说:“一同去的,她回去再叫个把人,我们有同伴。” 说完,他问道:“多个人多双筷子,不介意吧?” 沈万紫笑着道:“不介意。” 确实多个人多双筷子,也吃不了多少。 他们前往春满楼,路上宋惜惜问他高姓大名,他说名字都只是符号,最重要的还是缘分。 棍儿瞧了他好一会儿,嘀咕了句,“神神秘秘的,莫非是什么隐世高手?” 这声音很轻,连他自己也仅仅能听到,殊不知男人却说:“不是隐世高手,只是终日奔波劳碌的苦命人罢了。” 沈万紫听到这里,其实隐隐有些不高兴的,都要请他们夫妇吃饭了,连名字都不能告知,未免太小家子气。 第1498章 春满楼今日满座了。 本来这家饭馆就不算大,平日里也有些客人的,但那位娘子带来的黑衣人全部把剩下的位子全部坐满。 宋惜惜和沈万紫他们三个人,是掌柜临时叫人搭的一张小桌,与他们分开来坐。 男人略带抱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十分温和悦耳,“这些都是我的兄弟们,同我一样从昨晚开始便不曾用膳,姑娘若是介意,我叫他们全部在门口等着,回头一人派发个馒头便好。” 沈万紫怔愣之后,下意识摇头,“倒不必的,随便坐,想吃什么随便叫便是。” 男人笑容和煦,“姑娘真是人美心善,那我们就随便点些,多些了。” “好……好的。”沈万紫点头,瞧了一眼满堂黑色,这些人的衣裳是有些辨识度的,袖子上还似乎绣了字,只是皱巴巴又脏兮兮……是的,黑色也是可以脏兮兮的,委实也瞧不出是什么字来。 勉强辨认了好一会儿,发现这些标记和字也不一样,有什么黑影卫,闪电卫之类的。 那些人也不是没有礼貌的粗鲁汉子,在确定自己有位置之后,便都起身向赏饭吃的主家道谢。 他们有些头发花白了,但面容黝红,瞧着也不像是上了年纪的。 倒是有几个相貌十分丑陋,让人望之只以为是什么恶鬼转世。 宋惜惜和沈万紫棍儿他们对望了一眼,觉得今日这顿饭,有点儿像是被赶鸭子上架的。 本以为吃着的时候能说点话,知道他们的身份和来意,毕竟二三十人在这里,个个似乎都身负武功的,不问个清楚明白,也是有隐患的。 殊不知,他们吃饭的时候,风卷残云,没有人说一句话,包括那位娘子也是一样,真像是饿了很久似的。 如果说他们在整顿饭里是有说过话的,那就顺带有一个黑衣人用筷子压住最后一块红烧肉,看向另外一个伸筷子的人,神情严厉地说了两个字,我的。 除此之外,便无一个字出口了。 哦,还有一句,是棍儿过去问他们是否需要喝酒,那男人说了句,“办事不喝酒。” 说完之后,他便继续埋头快吃。 他们吃饭的速度很快,也十分齐整,几乎是一同吃饱,一同放下筷子的。 宋惜惜正想着他们应该是训练有素的队伍,却发现是因为桌子上的菜盘全部都见底了,连一点点的配菜肉沫什么的都没有留下,真正意义上的光盘。 宋惜惜再看自己的碗里,似乎……她才吃了第五口? 男人走过来,对他们道谢,“一饭之恩,记下了,后会有期,告辞。” 全部人都站起来朝他们拱手,“告辞。” 宋惜惜站起来还礼,还没说话,人便已经全部出了饭馆。 “留步。”宋惜惜叫了一声。 不叫还好,一叫留步他们走得更快些。 棍儿诧异得紧,“跑这么快做什么?该不会以为叫他们结账吧?” 沈万紫怔怔地道:“应该是有什么急事吧?一顿饭不至于要跑的,而且早说过要请他们的嘛。” 宋惜惜走出春满楼,已经不见了他们踪影,走得可真是快啊,想跟踪一下都不行。 但这么多人,而且全部身穿黑衣,回头叫人查一下客栈,应该是能查出来的,不难找。 他们结账离开春满楼,回到了帅府。 萧大将军听说边城来了这么一批黑衣人,而且身负武功,心里也不禁警惕起来。 自从战火平息,来往的客商也多了起来,但入城出城都是要查验的,二三十个人来,必定还要更重视些,怎也不见禀报呢? 萧八爷派人出去各大客栈查探,却是一无所获。 宋惜惜想起他们吃饭都有些困难,估计未必会投栈,倒不如查看下附近的村落,山神庙,寺庙道馆等等地方。 第1499章 萧八爷吩咐下去,是战北望领了这份差事,带人四处探查。 宋惜惜来成凌关的事情,战北望是知道的,那日城外迎接,他远远站着没有上前去。 站得很远,连人都没看清楚,只依稀见到一个影子像是她的。 他也觉得自己做了多余的事情,人家和他还有什么关系?京城的人和事,他该离得远远的。 使者团在成凌关休息的期间,同时也在商议谈判的技巧,进行多次的推演。 大家都明白,这一次的谈判,只是相对上一次来说比较轻松些,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轻松。 这是女帝心里一直惦记的事情,她不会轻易做出妥协的。 萧家也担心他们会派人潜入偷听使者团的策略,一旦知晓策略,他们便有应对之法,商国便会处于下风。 所以,萧八爷下了命令给战北望,务必要把这些人找出来,同时,筛查使者团身边伺候的人,防着有人混了进来。 结果查探两日,战北望一无所获,而帅府里也没查出个什么东西来,没有人乔装易容,没有人往外送消息。 战北望唯一能打探到的消息,便是他们曾经在春满楼用过一次膳,出了门之后,也有商贩见过,可惜最终他们下榻何处,去向何方,没有人知晓。 这倒是奇怪了,二三十个身穿黑衣的人,说不见就不见了? 这边城的路四通八达,唯有一处高山可通往成凌关外的,但如今两国也有互通,只要是正常往来的,也不需要千辛万苦翻越大山,且那悬崖峭壁也危险至极,一不小心掉下去,便会粉身碎骨的。 萧大将军派人再查他们入城的记录,担心之前有所遗漏,不能按照二三十个黑衣人去调查,因为他们可以分批进来,也未必穿黑衣。 按照宋惜惜沈万紫她们所描述的那几个模样能止小儿啼哭的,长成这样的人少见,如果见过,一定会记得的。 结果,也没有。 宋惜惜都觉得奇怪,怎么三十个大活人,人间蒸发了? 不过,找不到也没有办法,后日一早便要启程前往西京了。 因着后日一大早便要出发,所以只能在今晚聚一聚,便把那事情丢在脑后,就当是一场梦吧。 关键是,真的很像一场梦,和他们打照面的次数都不多,导致如今想起那夫妇来,都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 如果真有什么记忆深刻的,便是男人那从灰扑扑的鞋子里抻出来的脚趾头。 晚上的宴席,战北望出席了。 萧家并未打算邀请他,但是李德槐带来了肃清帝的口谕,说让他多跟萧家处理军务,显然也依旧有抬举的意思。 所以,萧八爷还是打算邀请了他。 不看僧面看佛面,再说之前的恩怨已消,没有必要这样刻意的避嫌,反而显得惜惜没放下他似的。 不过,为了尊重宋惜惜,八爷还是去找她说了此事。 说完,他满含疼惜地问道:“你如果不想看见他,八舅可以做主不让他来的,只安排李尚书跟他私下说话便是。” 宋惜惜想起战北望,此人已经无法在她心底泛不起一丝的波澜,她道:“不打紧,既是要宴请武将,他也该在列的,我和他的事情已经成为前尘过往,没必要这样刻意避开。” 八爷爽朗一笑,“好,有你这句话就行了。” 晚宴开始的时候,宋惜惜看到了战北望,他姗姗来迟,寻了个角落坐下,尽量减低存在感。 第1500章 宋惜惜能看到他,也是被身旁的沈万紫提醒的。 眸光瞥了过去,恰好他也看过来,眸光一碰,战北望自己先躲开,面容微微发白。 整场宴席,战北望都没说过话,该吃菜的时候吃菜,该举杯的时候举杯,只有一只手,多少显得有些狼狈。 他偶尔会偷偷看向宋惜惜,那个女子,已经不是他能企及了。 李德槐坐在了他的身旁,与他低语着什么,他认真听,然后认真点头。 一大早,大队伍出发前往西京。 宋惜惜并无多大不舍,因为回来的时候还会经过成凌关,还是可以跟外祖父一家见面的。 出了成凌关,路途颠簸了许多,许多路都是坑坑洼洼,或者是被故意破坏,导致马车很难行走。 但秦王实在不想再骑马,虽说修整了几日,但腿的根本磨损厉害,行走还好些的,但坐在马鞍上,依旧是膈得难受。 所以,在成凌关立过功,成立了育婴堂的他娇气地要坐马车。 马车走不动的时候,玄甲军便下马推车,艰难地前进。 好在,如今是已经开放了两边的路,没有封锁,所以可以从两国开辟出来的道路行进。 若是要翻过大山,秦王那两瓣尊贵的屁股,也不知道要遭多少的罪。 进入西京地带,前往鹿奔儿城,便有西京的官员和兵士迎接,沿途护送。 在场除了译官之外,其他人基本都是第一次来西京。 同样是边城,显然成凌关要比鹿奔儿城好许多,这里到处都是损毁破败的房屋,衣衫褴褛的乞丐,百姓面上也是多见愁苦的。 宋惜惜觉得有些诧异,两国开战,按说是没有打到这里来的。 就算之前战北望和易昉来过,发生过屠村的事情,但应该受损的只是那村庄,不会整个鹿奔儿城都是这样的境况。 下榻在鹿奔儿城的驿馆里,宋惜惜才从护送的官员嘴里得知,原来原先苏兰石在与成凌关开战的时候,因后方供给不足,士兵竟回鹿奔儿城抢掠。 苏兰石当时的情况,跟维克多比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当时西京上下支持开战的人不多,禅位的太上皇也没有太大魄力,只凭着一腔孤勇,自然难成大事。 听闻说,苏兰石战死之后,尸体都没有被带回去,就随意丢在了乱葬岗,可见,鹿奔儿城的百姓和官员,都对他恨之入骨。 离开鹿奔儿城,道路相对来说好走了些,但是跟商国的官道比起来,还是有差距。 沿途,也有不少西京百姓围观商国使者团,他们有些好奇,有些则带着恨意和厌恶,毕竟扰攘多年,战火停了又起,加上西京太子一事,西京对商国的情绪很大。 离开鹿奔儿城的第三天,下榻霍城的驿站当晚,使者团遭受了刺客袭击。 刺客来势汹汹,有三十四人之多,全部身穿黑衣,黑布蒙脸,只露出一双冷幽带着杀意的眸子。 宋惜惜一路都保持警惕,即便下榻驿站,这份警惕也没放松过,所以即便刺客人多,也没有被打个措手不及。 沈万紫护着秦王和一众使官,宋惜惜和毕铭棍儿他们率人应战,西京的护卫也加入御敌。 刺客的武功很高,而且武功路子很复杂,应变能力却极强,宋惜惜他们几个武功虽然也很好,但玄甲军大部分都算不得高手,打仗可以,打这样武功高强的刺客,便十分吃亏。 这也导致宋惜惜他们没办法施展开来,只能一个劲地保护,偶尔挑翻两三人,也没有致命,他们还能逃出去。 好在是,刺客没有恋战,讨不到好处,很快就全部撤退了。 宋惜惜没有下令去追,他们不熟悉这里的的地形,盲目追出去或会有危险。 但她看清楚了,刺客能顺利撤退,是西京护卫里有人故意留了空。 护卫队的穆指挥使似乎发现了问题,处理了善后的问题之后,便开始了排查。 第1501章 秦王受了惊吓,已经叫太医开安神药调理了。 宋惜惜去探望过,真是可怜见的,一张脸白成纸,毫无血色,嘴唇还在打颤,哆嗦着问刺客走了没。 宋惜惜告诉他,刺客走了,他才没颤抖得太厉害。 其实他身边的人早就同他说过刺客被赶跑了,他不信,非得宋惜惜说出来才有安全感。 宋惜惜叮嘱他好好养着便出去了。 李德槐正在安抚其他人,作为兵部尚书,他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也相信王妃和玄甲军,他没觉得有什么好怕,顶多也就是一颗脑袋。 倒是梅山几小只聚在一起,怀疑起之前在成凌关遇到的黑衣人,有可能就是这些刺客。 这猜测是沈万紫提出来的,她觉得那群人消失得太神奇,肯定是有什么密道离开的,是蓄谋已久。 而且,也全部都是穿黑衣,人数虽然不全对得上,这也不难解释,他们有些人潜伏着没出来。 “那时候他们出动这么多人,大概就是想对我们下手的,可能后来觉得是在成凌关,就算杀了我们也跑不掉。”沈万紫越分析越觉得自己在理,看着宋惜惜问道:“你认为我说得对吗?” 宋惜惜想了一下,摇头,“不是他们,或者说,刺客没有那些人厉害,他们能在成凌关来去自如,证明你方才说的就不成立,他们大可以在出手之后逃去,我们追不上,也查探不到,你看那日我们在春满楼吃完饭之后,派人去查找,除春满楼的人见过他们之外,就竟无人见过他们了。” 沈万紫想想也对,那些蹭饭的黑衣人很厉害,今晚的刺客武功虽然也不错,但是要到出神入化还有很远距离。 宋惜惜继续说:“还有,今晚的刺客连逃走都有人掩护的,那些人需要吗?” 大家觉得在理,那些人太不需要了,那日他们走后,惜惜是马上出门口去追的,连影子都没瞧见呢。 穆统领调查了一番,来跟宋惜惜做个交代。 他的商国话很生硬,但也能表达清楚意思,说那些刺客都是原先太上皇养着的,被训练得特别痛恨商国人,虽然现在太上皇禅位了,但他们对商国人的恨意已经根深蒂固,才会策划这一次的刺杀。 穆统领说已经派人缉拿,并且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宋惜惜知道他今晚处理了几名护卫,也不想深究,深究也没用,那位太上皇是如何禅位的,估计很多人心里都明白。 成王败寇,输了的退场,但到底势力还有部分存在,西京内部其实还很混乱,尤其还是女帝成功夺位,这里头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反对她,巴不得搅和了这一次的谈判呢。 那位太上皇是成凌关被易昉杀死的西京太子的三弟,西京太子本来很得民心,在朝中也有分量,因此三皇子登基之后,虽然行事颇为疯癫,但也能因着西京太子而得到部分支持。 至于不支持他的,也不见得有多反对。 其他的世家和各股势力,大概也在明争暗斗,一朝天子一朝臣嘛,挤破头都想冒尖。 所以,这些刺杀的人,是不是太上皇的人也不好说。 总而言之,穆统领的保证没什么用,接下来必须要万分小心,万分警惕才行。 果不其然,两天之后再一次遭受到行刺。 而这一次的刺客,显然不是上一批,这一批武功差很多,很快就将他们打得溃不成军。 第1502章 穆统领还擒获了几名刺客去审问,也不知道问没问出什么来,棍儿倒是看见几具尸体被拖了出去,应是用了酷刑,死状惨烈。穆统领给的交代,和上回一样,说是太上皇的人。抵达西京的京都,已经是八月十三了,距离他们离开商国,足足过去了一个月。午后,阳光正好。秦王是躺在马车上进城的。自入西京地带,他们遭受了七次行刺,最后一次来势汹汹,应该是出动了死士,玄甲军多人负伤,就连沈万紫肩膀都被挑了一下,幸好没伤及筋骨。秦王会吓成这样,是因为刺客来的时候他正上恭房出来,刺客的剑已经刺破了他的胸口,眼看就要直接没入,宋惜惜发现及时,一个回身长枪先没进了刺客的胸口,再用桃花枪的带钩将刺客往后拖,秦王才捡回一条命。他受了皮肉之伤,却像是受了垂危重伤那般要紧,嚎了半宿才肯消停。苏兰基率领官员出迎,他如今是西京的丞相。他一眼便认出了宋惜惜,拱手笑道:“宋将军,许久不见,英姿依旧啊。”宋惜惜落马回礼,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一眼,说实话,她一开始没认出来。他老了很多,头发花白,连胡子眉毛都掺杂了白霜。不过,精神瞿烁,眸光炯炯,比在南疆战场的时候,反而要更有活力些。那时候,他是浑身裹着怒火的,冷威严肃,整个人像是没了活着的意志,只为复仇而活的感觉。“劳丞相大驾了。”宋惜惜微笑着说。“荣幸至极!”苏兰基笑着,又与李德槐等官员一一见过,因素兰基的商国话说得很好,不需要译官,倒是不怎么费事的。寒暄过后,将他们先迎入皇家别苑,这皇家别苑平素不用来接待皇家使臣,这是唯一的一次,苏兰基说,这是也因为女皇陛下对商国使者团的重视。素兰基得知秦王受伤,还派了他们的太医来诊治,这面子上的事情,苏兰基办得很足。苏兰基还传了女帝的旨意,说知道他们一路辛苦,今日便先好好休息,明日设下宫宴款待。大家着实也累得够呛,吃了一顿丰盛的午膳后,便去沐浴更衣稍作休息了。宋惜惜一直睡到傍晚,睁开眼睛便看到宝珠在跟前候着了。宋惜惜揉了一下惺忪的眸子,哑声问道:“你怎么不睡?”宝珠笑着说:“睡了一会儿,认床,睡不熟。”“你什么时候认床的?”宋惜惜笑着,坐了起身,见她面容露出担忧之色,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宝珠伸手给她把凉被掀开,道:“西京皇帝派人来接您,说是要请您进宫去一聚,只请您一人,没请其他大人。”宝珠担心会有危险,毕竟这一路没少遇到刺杀。宋惜惜哦了一声,伸伸懒腰舒展了一下筋骨,“我跟滋滋一同去,放心,苏兰基应该会派人沿途护送,他们不会让我们在京都出事的,这里,毕竟是他们的势力最大。”“话是这样说没错,但这一路可没少遇到刺客。”宝珠担心地说。“就因为我们在路上遇到不断的刺杀,就证明那些人知道,我们一旦入了京都,他们就没有机会下手了。”宋惜惜起身,准备更衣梳发。她此番带的衣裳都是极为便利的,没有什么华服,她的身份是玄甲军指挥使,不是王妃,利落的衣着能便于随时出手开打。天气比较闷热,她和沈万紫都是窄袖里衣加一件短式褙子,头发束起,没有多余的配饰。苏兰基亲自来接,宽敞的宫廷马车,马车两旁各有三十余宫卫,手持武器,严阵以待。 第1503章 西京的皇宫金碧辉煌,气势恢宏,静卧于暗夜中,显得尤其的庄严肃穆。入了第一道宫门,马车依旧可以行走在宽敞的宫道上,并不显得逼仄。不过,这里的灯油像是不要钱似的,到处都点得通亮,下了马车一路沿着曲廊向前,入目的大树上都悬挂着多盏风灯,谁若是想藏身于树上,那是不能够的,一眼就能看到了。苏兰基在前头带路,行至一处宫殿外,两名女官上前,和苏兰基用西京话交流了几句,便微微含笑对宋惜惜和沈万紫行了一个礼。苏兰基道:“宋大人,沈姑娘,陛下请二位进殿。”两位女官在前面引领,带着宋惜惜和沈万紫进了殿中去。殿中陈设富丽堂皇,臂抱粗的两根雕梁立于两侧,仿佛直耸云霄,颇有压迫感。元新帝坐在檀木雕花太师椅上,脸带笑容却也透着倦意。宋惜惜和沈万紫朝她行了礼,她笑着赐座,望着宋惜惜,道:“朕听说是宋大人带领使者团前来,欢喜得紧,日夜盼着,终于把你们给盼到了。”宋惜惜笑容里有认真,“得知陛下登基的消息,我也十分欢喜,祝贺陛下得偿所愿。”她打量着元新帝一眼,便很快将眼前人与昔日的冷玉长公主重合,其实她没有多大的改变,一样的疲倦,一样的沉肃。当皇帝,和当一个掌权的长公主,对她来说应该都是一样的,要操心的事情一件不少,或许还会更多些。“得偿所愿,不容易。”元新帝说着,也笑了笑,“但好在,有些事情办起来方便些了。”女官们张罗了茶水点心,都是西京的一些特色糕点,宋惜惜和沈万紫已经吃过晚膳,不饿,所以便只浅尝了点儿。元新帝的手蜷成拳头,支在太阳穴上望着她们两人,说:“今晚请宋大人来,没别的事,只是想叙叙旧,说些体己话。”宋惜惜点头,谈判开始之前,她们同为女子,惺惺相识,可以以朋友的身份坐下来好好聊聊天。谈判开始之后,便只讲两国的利益了。元新帝走了下来,和她们坐在一起,整个人显得随意了许多。她望着两张年轻漂亮的面孔,看到她们美丽的灵魂和坚毅的意志,毫不掩饰自己的爱才之心,“我西京也会有像惜惜和万紫这样的好姑娘,她们会璀璨夺目,闪耀在我西京的史书里,和你们一样的。”得女帝夸奖,沈万紫有些不好意思,“陛下谬赞了。”元新帝说:“不是谬赞,是实话,我们西京九月将开恩科选仕,男女都可以参加,不会特开女子科举,他们将拥有有公平的机会,你们觉得这样好不好?”这始终是西京的政务,两人都没别的话可以说,只能说陛下英明。元新帝不介意她们不愿意深谈的态度,笑了笑,“但其实不公平的,从一开始就不公平,除非女子特别出色,否则各地学政不会收女子入学,女子也得不到举荐进入考场,当然,为了糊弄朕,他们也会从指缝里漏几个名额给女子,但绝对不会是最出色的,他们怕。”沈万紫说:“他们怕女子真能托举半边天。”“其一也;其二……”元新帝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却叫人看出了一种惨凉,“因为朕是女子,他们怕朕会更重用女官,如果坐在帝位上的是男人,他们反而不会这么害怕,不会这般严防死守,因为男人会捍卫男人的利益和地位,朕辛苦努力了这么久,却也没换来想要的,如何算是得偿所愿呢?这条路,还很漫长的。” 第1504章 她继续说:“讽刺的是,以往朕是长公主,可以高呼女子入仕,如今朕是皇帝了,却不得不徐徐图之,以平衡各方势力,削弱他们对朕的敌意和警惕,朕如今要考量的事情也多了,有时候心急气躁,恨不得把反对的人都砍了脑袋。”宋惜惜想了一下,道:“其实当皇帝和当官的不管是男子或是女子,相信陛下的目的都是一样的,终究是为着国家的长治久安,为百姓的安居乐业,当国家繁荣昌盛,永无战乱,届时您想如何革新,都不会有太大的阻力,至于眼下,陛下还是要稳固自己。”话没说得太明白,但元新帝是明白她的意思,如今国中还乱着呢,多方势力妨碍,稳得住朝局已是十分艰难。她如果尖锐革新,自己的帝位都没办法稳固,谈何未来?沈万紫认同宋惜惜,她道:“其实要做一件事情,不止一种办法,强行与他们对着干,是一个办法,但绝对是下下策,一个人的性格尚且难以改变,更不要说贯了千年的规则,陛下可以把观念种下,一定会有人沿着您的脚印,一步步走下去的。”说完,她又谨慎地添了句,“就像我和惜惜在梅山习武的时候,很多人不服我们啊,但我们凭着实力将他们一个个打倒,喊口号是没有用的,最好的办法,还是本事过硬。”元新帝若有所思。她是认真思索她们的话。半晌,她说:“你们说得对,是朕心急了,朕之所以心急,是因为这件事情在朕心里已经很多年,总觉得十分漫长,可这个国家没准备好啊,女子们也没有准备好,她们的实力还不足以跟男子对抗,要给她们时间,也给朕一些时间。”元新帝没继续这个话题,放松地与她们说说女儿家的话。她坐在这个位置上,满朝便不再有朋友,只有君臣。唯有和异国的两个女子,能像朋友般聊聊天,她觉得很舒服。元新帝其实更喜欢听沈万紫说,因为宋惜惜不可能完全抛开商国官员的身份,说话的时候未免过于谨慎和保守,更多是暗示。沈万紫则不然,她的话匣子打开,有什么便直说,加上她如今暗中做的那些事情,对是非黑白有了自己的看法,说出来的话总是有几分见地的。她们也谈了亲情,友情,爱情。元新帝说,这些都是人间最美好的感情,她每一样都会渴望拥有,但如果得不到,也不会强求,人生总会有些遗憾的。遗憾不美,遗憾也不值得被歌颂,但这就是人生啊。总的来说,相谈甚欢。聊了将近一个时辰,她们才告辞而去。元新帝望着她们的背影,端起凉了的茶水,在这闷热的夜晚里,她像一个寻常女人般和朋友谈了心事,倾诉与聆听,真的特别美好。她希望和商国人做朋友的,对两国百姓都好。但满朝文武赞成的人不多,便是她的心腹大臣,也觉得邻国便是敌国,没有做朋友的可能,只能暂时因利而聚,让她不要太过妇人之仁。她没有妇人之仁,只是不想再打仗。所以这一次谈判,她请了人来做斡旋,希望两国都能做出让步,让和平持续下去,百姓不再遭受战火摧残。 第1505章 翌日的宫宴在申时便开始了,依旧是苏兰基亲自接送他们入宫。正如之前所猜测那般,登基大典早就已经举办过了,此番主要是为了边线谈判,所以他们入宫之后,也没见到其他国家的来宾使臣。满殿的皇室亲贵,文武大臣,对商国使臣倒是没表现出敌意,只是态度也没有多亲善。不过,这种场合需要译官去翻译,所以大家的话题都不多,只是简单问候。本以为没有别国的使臣,却就在入席的时候,元新帝对商国的使臣说:“今日还有北唐的贵宾,他们马上就到了,朕相信你们会一见如故。”李德槐顿时激动起来,“北唐的贵宾?不知道来的是哪位呢?”他激动也在所难免,因为王乐章带来任阳云的那些六眼铳,还有炮车,都是改良自北唐,听闻任阳云先生还曾经到北唐去学过。作为商国的兵部尚书,他实在是想多了解,多学习。北唐也一直是商国学习的榜样,不管是他们先进的武器,还有他们治国之策,都要比商国新锐许多。当然,国情不一样,未必能全部都学到,可若能深谈,总有收获。元新帝看到他们露出高兴之色,笑道:“来了便知。”宫宴是枯燥疲劳的,但如果有北唐的贵宾,那就不一样了。就在大家都期待之时,听得有人高喊,“北唐安丰亲王和王妃到。”李德槐捂住了嘴巴,惊愕得说不出话来,眼底却是流露出狂喜。宋惜惜也听过安丰亲王的名号,是听师父说的,师父十分敬重安丰亲王,想不到今日能见,她心里也实在高兴。至于馒头棍儿他们则是表现得比较平淡,他们或许是听过,但并未记在心上。就在大家都热情期待之下,看到了一群人浩浩荡荡出现。待看到为首的那人之后,宋惜惜和沈万紫都瞬间呆住了。这,这不是在成凌关蹭饭的那位吗?再看其他人,依稀都有印象,尤其那几位面相凶恶的汉子,唤醒了她们已经模糊的记忆。今日,他们穿着得体,衣裳鞋子应都是新的,没了那日灰扑扑的模样。安丰亲王并非北唐的皇帝,但他的地位在北唐超然,在其他国家的名声也十分响亮,因此所有人都起身相迎,包括了元新帝。安丰亲王牵着王妃的手上前来,满脸笑容地扫了一眼全场,然后对元新帝行了一礼,元新帝笑着道:“不敢当,王爷王妃快请入座。”安丰亲王颔首,看向了宋惜惜和沈万紫,笑着道:“宋大人,沈姑娘,我们又见面了。”宋惜惜和沈万紫忙拱手还礼,原来人家早就调查清楚她们的身份了,那一顿饭,应该是有计划地接近。元新帝有些意外,“你们见过?”安丰王妃笑着说:“我们途经成凌关的时候,饥困交加,是宋大人和沈姑娘赠了我们一顿饭。”“原来如此。”元新帝笑着说,“那真是缘分了。”安丰王妃认真道:“能坐在一起吃饭,自然是有缘分的。”西京的一位王爷跟安丰王妃说了几句话,安丰王妃也用西京话回应,但宋惜惜没听懂,不过看那位王爷脸上的谄媚之色,应该是一番歌颂。安丰亲王带来的黑衣人看样子也是训练有素的,他们入座之后便不发一言,眸子齐刷刷地看向外边,估计是在装作没听他们对话。 第1506章 而殿外,宫人开始鱼贯而入上菜了。宋惜惜参加过好几次宫宴,知道宫宴吃饭是次要的,主要还是你来我往的夸赞,以及说些隐喻的话做铺垫。至于说什么,她心头自有一番盘算。可接下来随着安丰亲王的一句‘用膳’,所有话都被止住了,就连元新帝提杯想祝酒,可全程北唐的人都只埋头干饭,放在一旁的酒杯,在宫人刚满上之后,瞬间又空了。没有人可以找到机会说话,因为连安丰亲王夫妇都沉浸在美食里,没有抬起头给过任何人一个眼神,更没有说话的意思。元新帝又不好只敬宋惜惜他们,只得自己饮了。宋惜惜和沈万紫都觉得有一种怪异的熟悉感,之前在成凌关便是这样的,他们吃起来是一句话都不会说。其实这样的场合,大家胃口都不会特别好,很多菜都只吃一口便叫人端下去。但是,看北唐的那些人,他们是真的很尊重食物,不管上的什么菜,一律全部吃完,至于倒满的酒杯,也是会瞬间空掉,伺候他们的宫人怕也是累得够呛。沈万紫想起他们在春满楼吃的那顿饭,也是没有剩下一点残羹,全部都光盘了的。她有话想跟宋惜惜说,但现场除了吃饭的声音,就没有人说话,她也不好说。不过,姐妹之间交流了一个眼神,便都知道对方的意思了。沈万紫想说北唐的人出现在这里,或许和谈判有关。宋惜惜也是这样认为的。但她一时摸不准他们是来斡旋调停的,还是来帮西京的,如果是前者固然是更好,估计谈判不会耗费很长时间便可签下条约。如果是后者的话,那就是拉锯战了,有北唐作为他们的后盾,商国很难谈。商国这边的使臣,如李德槐和鸿胪寺卿心里大概也都明白,所以他们也没了方才的狂喜之色,反而显得有些心事重重,对眼前的菜肴也没多大的胃口。可大家都在吃,他们也只得慢慢地吃着。这大概是他们参加过最诡异的宫宴,有一种山雨欲来的可怕寂静。宫宴准备的菜肴有三十二道,但每一道菜肴的分量都很少,宫人鱼贯而入,一道道地上,一盘盘地撤。有人想举杯,结果也是和元新帝方才一样,扫了一眼之后,把杯里的酒喝完,放下,继续吃。终于,三十二道菜上完,北唐的人也都吃完了。他们停下,大家也终于可以停下来。安丰亲王擦拭了嘴角,笑着用西京话说了几句,宋惜惜听译官的翻译,安丰亲王是在夸赞菜肴美味可口,酒也是上品,很感激元新帝的热情招待。宋惜惜想起他们在春满楼的时候,说起商国话那叫一个流利,仿佛他们就是商国人一样。现在,他说着西京话,也流利得很。宋惜惜忽然想起师父说过,安丰亲王夫妇是常年在各国间行走的,留在北唐的日子反而是少。元新帝也说话了,但这一次用的是西京话,由译官来做翻译。译官告诉大家,“西京女帝邀请安丰亲王到来,是为两国谈判做见证的,希望能在这一次的谈判中,双方达成有利于两国的协定,不使两国百姓再陷入战乱之中。”见证。这两个字依旧没能体现出他们真正的来意,是前者还是后者,又或者是其他,不好说。李德槐回道:“我们商国很欢迎安丰亲王为两国谈判来做见证,我们将在不损害两国利益之上,极力促成和平会谈,签订有利于双方的公平公正的约定。”译官翻译了之后,安丰亲王笑着说:“既然两国意向是一样的,那想来也不难谈的,我是代表北唐来为你们做见证的,希望最后的结果能皆大欢喜。”安丰亲王这话却给了商国人很重的心理负担。他并非以个人身份来,而是代表了北唐,也就是说北唐有意介入两国之间的事。如果他们真站在西京这边,商国要不得罪北唐,就要做出更进一步的让步。因为来谈判的时候,皇上便说了,尽量寻求和平,最好是双方都能让步,但让步有个限度,不可能真按照西京怎么说,便怎么划分的。现在北唐掺和进来,估计只让这一步,未必能把事情办了。西京大费周章将北唐的安丰亲王夫妇请来,想必也料到商国浅让一步的打算,他们不会满意这个结果。 第1507章 不过,宋惜惜发现西京的宗亲和官员似乎不知道北唐要介入谈判的事情,他们脸上都有错愕之色。 错愕之后,他们露出了欢喜和自信,想来他们也觉得北唐参与,是为西京做背靠。 看到这里,宋惜惜反而安心了些。 因为如果是这样的话,元新帝可以提前告诉他们,至少让谈判的官员也知晓。 她为何没说呢? 似乎只有一种可能了,她也希望互相做出让步,而满朝文武支持她的不多,所以她请来了可以让大家都信服的北唐安丰亲王。 这样就解释得通,昨晚元新帝传她和沈万紫进宫,一开始说的那些并未得偿所愿的话了,女子科举只是举例,她是想说许多决策也很难推行。 一番分析下来,宋惜惜变得乐观起来。 宫宴之后,北唐人便告辞了,他们除了吃这一顿之外,没怎么发表过意见,只是浅浅交谈了下。 他们走,商国使者团也起身告辞,大家都要做好准备,因为按照苏兰基给的议程,后日便开始谈判了。 回到下榻的皇宫别院,李德槐聚集大家坐下来商讨。 其实也是老生常谈了,只是如果这一次还要让步的话,大家也得在舆图上看着商讨。 但是,他们出发之前皇上便已经有了退让的底线,如果再退让的话,回去也难以交差,还会成为千古罪人。 所以,大家都没先开这个口,只是盯着舆图,各自心里衡量着。 北唐人全部下榻在京城一间客栈里,这是他们自己的要求,所以苏兰基为他们包在了整间客栈,他们什么时候想吃饭,想夜宵,只需要吩咐一句便行。 如今,展在案桌上的舆图,与两国的舆图都不一样,这是他们自己绘制的,会比他们的精准许多。 安丰亲王的手指往山脉上一指,然后轻轻地敲了敲,“这一处山脉,刚好隔开两国的边城,他们争执的也在此,西京说是他们的,商国也说是他们的,我看了以前商国的版图,确实有这一块,只不过西京后来夺了去,也由西京管治多年,商国想通过谈判轻易就拿回来,西京肯定不同意的,但要商国放弃,也不可能。” 安丰王妃说:“那岂不是无解?” 安丰亲王微微一笑,“也不是的,他们能坐下来谈,证明双方都愿意让步,估计他们也有分割山脉的意思,就看他们对于重新的划分的界一线在哪里,而且,两国往来,除了边线之争,还存在许多利益共同,边贸打开的话,对两国都是好事。” 安丰王妃点头,“嗯,明白,像你之前说的那样,谈事,不能只谈一件事,要跳出事情本身,纵观全局看大利益。” 安丰亲王轻轻敲着舆图,微微叹气,“沙国,西京,商国,打了几十年,再打下去只会民不聊生。局势不稳,我们北唐致力于发展的边贸也很难做,是时候停止干戈了。” 他们是来斡旋的,但他们也有自己的利益需要维护,北唐是大国,占尽地势的便利,但北唐的商队要踏足每一个国家销售货物,最基本的便是要安全。 谈判地点就设在西京皇宫的正龙殿。 一张长长的桌子,两旁摆放着椅子,两国负责谈判的人入场坐下后,北唐的安丰亲王也到场了,他居中坐下。 第1508章 他落座的位置,代表了北唐在这一次谈判的立场! 中立! 宋惜惜再一次感慨,国家强盛真好啊。 一开始的谈判是枯燥的,车轱辘的话翻来覆去强调,两边的译官做翻译,都是在强调历史问题。 这也是难以避免的,一开始就让步,只会步步让。 因此,第一场谈判,没有达成任何的共识,只是互相试探底线。 翌日开展第二场,一开始也是强调了两遍,安丰亲王便发话了,“这样耗着没有意义,你们两国关于边线之争已经持续数十年,这本也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事情,先把边线问题放在一旁,本王想知道你们是否有缔结两国之好,互不侵犯。” 大家都给予了肯定的答案,都说自己是抱着美好愿景来的,希望两国不再起争端。 安丰亲王拿出一叠单子,上面列举的都是两国的货品,其中包括粮食,畜牧,丝绸布匹,手作品,茶叶,皮毛,瓷器,纸张,砚台,只在各自国家里生长的药材,香料,大到青盐,铁矿,玉石矿等等。 两方拿起来看,眉目从一开始的凝重慢慢地舒展开来。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有些事情是可以商量的,商量不来也可以暂时搁置。 多年战事,早已经掏空了两国的国库,都需要休养生息,根据北唐的发展经验,重农抑商已经落后,重农重商,两者并重才是王道。 商税高啊! 因着安丰亲王这一份单子,两国都暂止边线谈判,各自回去商讨了。 其实,这种转移视线的障眼法,大家都看得出来,心里头也明白。 北唐也想要两国的货物,他们海上贸易做得是风生水起。 这是安丰亲王的阳谋,但大家心甘情愿地走进去,因为都能从中获利,且也是两国迫切想要得到的。 两国有持续的利益往来,许多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翌日再开始谈判的时候,谈判议题已经偏移了。 安丰亲王说:“邻国之间,纷争扰攘是一定会有的,尤其边线之争,其他国家无不面临同样的困扰,但如果因为这个问题,而一直让两国陷入战火之中,实是得不偿失。” 双方都点头,认同了这个说法。 这一次谈判,大家便不再说车轱辘的话了,正式探讨对方可以让步的底线。 依旧是有争论,争论也依旧是激烈的,但是没有像之前那样怀着敌意,或者是寸步不让的意气了。 且有安丰亲王从中调停,斡旋,在谈判的第五天,达成了共识。 边城的山脉,一分为二,以禄丰山为界,互建国门线。 因接下来会有商贸互通,所以各自的地界各自修路,以通商队。 此协定为二十年,二十年之后,再行商定边线问题。 签订边线条约之后,两国热烈地进行商贸讨论,但这仅限于讨论,还不能直接落实,因为什么货物可以互通,什么货物不能给,不管是宋惜惜还是秦王抑或是李德槐,都不能做决定。 西京这边倒是可以给出货物清单与价格,让他们带回国。 而且,西京文武大臣们对商国几乎已经没有了敌意,对元新帝也心服口服了许多,因为这是切切实实的利益,而这些利益最先享受的就是皇室贵族,公候大臣,他们有法子从中攫取好处。 接下来几天,苏兰基带着商国使者团参观了许多作坊,药材市集,玉石矿山,畜牧场等地方。 第1509章 逛了两天,苏兰基才跟宋惜惜说道:“贵国有一位神医,叫丹神医,他研制的一味丹雪丸,其中需要用到的雪荷花,贵国产量极少,南疆有,但在雪山之巅,极难采摘,且稀少。而雪荷花在我们这里不是稀罕物,高山处处可见,他如今所用的雪荷花,都是偷偷从西京药贩子手里买的,很贵,他用那个价格卖一颗丹雪丸,是卖一颗,便亏一颗。” 宋惜惜知道丹雪丸稀缺,就是因为有些药凑不齐,但丹伯父具体没说过是什么药。 不过,如果他从西京人手里买药,确实能理解他为何要保密,因为在这之前,西京和商国是不通商贸,尤其是药用的,更会谨慎。 苏兰基和元新帝一条心的,调查清楚到这么细致,他们应该是早就有要双方互通货物的打算,请北唐的安丰亲王来,只是要将此事落实。 丹雪丸是救命用药,若药材不稀缺,能惠及平民,实在是利民大好事。 宋惜惜想起他们走过的药材市场,道:“我怎没见药材市集有雪荷花?” 苏兰基笑着道:“那是自然,雪荷花虽说在我们西京不少,但也是稀罕物,采摘极为困难,需得攀爬高山才能摘取,加上药效极好,有强心止痛之用,因此不会在集市交易,宋大人若不信的话,本相这便派人送一筐来,你也可以带回商国,叫丹神医验明。” 说完,他当即差人去取一筐雪荷花来。 不多时,雪荷花便取来,足有满满的一筐。 送来的是干货,雪荷花连着枝叶,一株便有一截手臂长,呈淡褐偏黄色,花叶都已萎缩,花瓣包着黑褐色的一簇蕊。 干货瞧着也不怎么好看,倒是辜负了这么好听的名字。 倒是李德槐瞧了一会儿之后,道:“这不是雪莲吗?” 苏兰基笑着道:“没错,也叫雪莲花,天山雪莲,雪莲花也有好几种,这是入药最好的。” 说天山雪莲,宋惜惜便知道了,哦了一声,“竟是雪莲花啊,我知道天山雪莲难得,但我们这么稀缺吗?” 李德槐告诉她,“南疆雪山上是有的,但这雪莲好几年才开一次,沙国人也知道这是好东西,所以他们占领南疆的时候,专门去拔雪莲煮药膳,或者是拿回国去变卖,他们极其粗暴,将雪莲生长的地方破坏,导致如今越发稀少了,便是寻得,也只是零零散散的几朵,且都生长在悬崖峭壁上,很难采摘。” “竟是这样啊。”宋惜惜不免觉得遗憾,本来商国也不缺的,生生给弄得几乎灭绝了。 “再过些年,应是能长出来的。”李德槐说。 他请宋惜惜移步,压低声音道:“皇上需长期用丹雪丸,这一筐我们带回去,应是够皇上用了。” 宋惜惜不知道制作丹雪丸需要多少雪莲花,但如果是丹雪丸必须用到的药材,便多少也不算多的。 心疾灵药,最好是能惠及普通百姓,相信丹伯父也很愿意这样做,他时常义诊送药,也是出于为医者的慈悲心肠。 苏兰基等他们私下说完了,才又继续道:“我们列了个单子,都是西京出产的名贵药材,你们且拿回去给那位神医过目,他会知道哪些是珍品的,当然了,我们西京不止药材,这两日你们应也见到了。” 宋惜惜知道他们希望促成互通商贸,苏兰基几乎毫不掩饰那渴望了。 第1510章 宋惜惜自然也希望,她谢了这一筐雪荷花,也笑着说:“希望两国能友好和平地共同发展。” 使者团不日便要启程回国了,而北唐的人也准备离开,但他们在离开的时候,约见了宋惜惜和沈万紫。 两人前往他们下榻的客栈,在二楼的雅间里,安丰亲王和王妃坐着等候了。 宋惜惜和沈万紫朝他们行了礼,道:“这一趟辛苦王爷和王妃了,谢谢二位为了商国和西京的和谈,不惜千里跋涉到来,若有机会,晚辈想邀请二位到商国京城去做客。” 安丰亲王道:“这一趟既是为了西京和商国,但也为我们北唐,不必言谢,国与国之间的来往,都是利益先行,只有个人交情,才会真心相待。” 宋惜惜受教了,但也好奇地问道:“您是否认识我师父任阳云?” 安丰亲王轻笑,“认识,他来过北唐,也在我摘星楼住过一段日子,我卫队指挥黑影与你师父十分友好,他们时常一起吃酒的。” “原来如此。”宋惜惜回想着那些黑衣人,不知道哪位是黑影前辈,若不能拜见一番,实在遗憾。 安丰亲王许是看出她的心思,笑着道:“我们三年或者五年后,会去商国一趟,到时候把黑影介绍给你认识。” 宋惜惜刚要言谢,沈万紫便问道:“为什么是三年或者五年之后?不能早些去么?可盼着您跟王妃去了。” 安丰亲王微笑,颇有些意味深长,“现在还不是时候。” 人家不说,也不好追问。 静坐一旁的安丰亲王妃没怎么说过话,只是嘴里也没停过吃面前的几份零嘴,吃得很认真,吃得很香,仿佛吃的是什么美味珍馐,但那只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蜜饯和肉干。 宋惜惜留意到他们桌子底下的手是相牵着的,恩爱得很。 本以为他们还要说些两国相交的事情,却不料只是闲话几句后,便请她们回去了。 倒是临走的时候,安丰亲王妃说了句话,“宋大人,沈姑娘,四年后我们商国见。” 宋惜惜忙拱手,“好,王爷和王妃一定要来。” 在她们离开之后,雅间的门便关上了。 宋惜惜和沈万紫下了楼,心里都觉得有些奇怪。 安丰亲王说三五年后会在商国见,王妃则说四年后,到底这三年,四年,五年,有什么玄机? 不像是随口说出来的,如果是客套虚应,只需要说句有机会再见便可以。 但他们一人说三五年,一人说四年,给人的感觉,这三个年份,可能会发生些什么事情。 宋惜惜想起丹伯父说,他尽力保皇上三年性命,不知是否与此有关呢? 这般想着,又觉得有些荒谬,北唐怎会知晓此事?这事连朝中许多大臣都不知道的,只有丞相和六部尚书知道,如果北唐也知晓,那不得不怀疑一下,朝中是否有人与北唐来往。 “北唐在筹谋什么啊?三五年要来商国,是他们来,还是商国的军队来啊?”沈万紫想得偏激一些,但前后经历了沙国与西京的战争,她一想到这些,首先想的就是战争掠夺。 “不知道。”宋惜惜摇头,沉思了会儿,“但可以肯定,他们想暗示我们什么,会否与皇上的病有关?” 沈万紫惊愕,“他们知道啊?” “应该不可能知道的,我只是这样猜测。”宋惜惜道。 沈万紫喃喃道:“如果你猜测是对的,他们是知道皇上的寿命吗?他们那么神啊?” 宋惜惜想起他们在成凌关来去自如,武功应是深不可测的,但预测一国之君的寿命,得多高深的算师才能做到? 可仔细想想也不奇怪,早就听师父说过北唐有许多能人异士了。 他们预测个大概,应该也不难吧,毕竟,说的是三四五年间呢。 倒是安丰亲王妃说的那个四年后,是十分斩钉截铁的。 启程回国之前,元新帝也请他们入宫了,她说的虽然是展望两国未来的场面话,但宋惜惜听得出这也是她的心底话。 她是真盼着百姓过上好日子。 第1511章 踏上归程,已经是九月初了。 天气不再酷热,有了一丝凉意。 苏兰基亲自带着军队相送,一路送到了鹿奔儿城。 这归程没有再遇到刺杀,十分顺利。 翻过连绵起伏的山,便进入了商国地界。 没提前告知萧大将军,本以为会无人迎接,可刚踏入商国地界之后,便看到了战北望带领萧家军在等候。 看到他们安全回来,战北望肉眼可见地松一口气,策马上前,再下马对秦王和李德槐等人行礼,道:“王爷,李尚书,诸位大人,萧大将军派卑职率人在此候着,护送你们回成凌关。” 李德槐好奇地问道:“大将军如何得知我们今日回来?” 战北望回道:“大将军不知,只是叫我等每日都来此候着。” “原来如此。”李德槐觉得萧大将军行事真的十分谨慎。 秦王这一路都病恹恹的,掀起马车的帘子看了一眼,确定自己回到商国了,这才精神了点儿,道:“快启程吧。” “是!”战北望应声,翻身上马,在前头带路。 沈万紫见他单手也十分利落,显然也是下过苦功了的。 她执着缰绳对宋惜惜道:“这人,倒不是极坏的,伯母当年其实不算是看错了人,只是无法估算人心罢了。” 宋惜惜知道沈万紫并非夸奖战北望,只是对于战北望辜负母亲的期望,一直都耿耿于怀,现在寻个说法,让大家都心安些。 宋惜惜没说什么,不管战北望是什么样的人,母亲当初总归是为她好的。 那段日子,是母亲生命里至暗时刻,她只能凭着本能去为女儿筹谋未来,她定必也考虑了许多,可人是算不了人心的,更难看透刻意隐藏起来的恶意。 随着队伍前行,走在商国的土地上,大家心里都觉得无比安全。 回到帅府,萧大将军等人亲自出来迎接,知晓大家都累了饿了,先张罗饭菜,让他们吃饱喝足,睡一觉再说话。 宋惜惜用了膳,便去沐浴更衣,一刻也不多等,马上便去找外祖父和舅舅了。 萧大将军听完她说,抚掌笑道:“好,好,以后成凌关便不再是苦寒贫瘠的边城,而是两国商贸往来之城了,这里的老百姓苦了那么多年,可算是有望过上好日子了。” 对于两国划分的边线,他是没有异议的,因为这是暂时的,眼下先让百姓过上好日子。 这样无休止打下去,成本都要转嫁到百姓身上,要增加赋税,重兵役,流血流汗的都是百姓啊。 又听得北唐的安丰亲王来斡旋,包括之前在春满楼用膳的黑衣人也是他们,萧大将军笑着说:“如今回想,也唯有他们有这本事在我商国境内来去自如了,可惜无缘一见啊。” 宋惜惜道:“有缘分,总能相见的,外祖父不必遗憾。” 宋惜惜没说那三五年之期,免得外祖父也多猜测,因为大家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因着秦王身体不好,要在成凌关休养几日,所以李德槐写了折子,先派人快马加鞭送回京城。 宋惜惜虽想念师弟,但能多留在成凌关几日,她也很高兴,毕竟机会难得。 因着差事办完了,心里轻松,宋惜惜她们便日日在外头游玩,看成凌关边塞风光。 她和沈万紫也去了育婴堂,听表姐说,他们离开成凌关前往西京的时候,便有人送来了了一批书籍,说是让孩子们长大了,好好读书的。 第1512章 “我问了书商,书商说是一名身穿黑色衣裳的男子去买的,嘱托他们送来。”表姐跟宋惜惜说。 宋惜惜便想到了安丰亲王以及他的那些部下,会是他们送来的吗? 那个时候,他们还在成凌关?可春满楼之后,便派人满城找他们,毫无踪迹。 心里存着疑问,可惜无法求证,便要求证也只能等到他们说的三五年之后了。 在成凌关养了五日,秦王算是歇过来了。 秦王好了,那就要启程回京。 万般不舍,宋惜惜也只能含泪告别,在萧大将军面前磕了几个头,把萧大将军的眼泪都快逼出来了。 李德槐是最尊敬萧大将军的,宋惜惜只是含着眼泪,他却掩面哭了出来,因为他知道兴许这辈子都见不着这位,这位为商国驻守成凌关数十年的老将了。 老将军已经耄耋之年,瞧着比起上一次见面时老态龙钟了许多,就算皇上恩准他回京,这一路舟车劳顿那般的辛苦,萧家人怕也不让他回了。 萧大将军跟李德槐说了一会儿话,李德槐哭得更厉害。 舅妈南氏一直都没问过淮王妃的事情,直到这一刻要告别了,才将宋惜惜拉到一边,问她的情况。 听得她如今在牢里,澜儿也有为她打点过,日子不至于过得太苦,或等到立太子,大赦天下,她能出来也不定。 南氏才微微叹口气,“那就行了,你外祖父虽不提,但我知道他心里也是放不下,天下没有几个父母是真正狠心的,你外祖父不狠心,倒是她自己那会儿对澜儿这般狠心,难为澜儿还得照看她呢。” 宋惜惜道:“您放心,澜儿如今过得舒心随意,往后也一定会更好的。” “是啊,一定会的。”南氏不舍地望着她,忍不住潸然泪下,“这一别,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 宋惜惜哽咽道:“我会再来的,得空就来。” 南氏也用指腹拭去泪水,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挤出了笑脸,“好,好。” 宋惜惜一偏头,刚好看到在送别队伍里的战北望正愣愣地望过来,视线一碰,他立马就垂下了头,神情略显慌乱。 宋惜惜收回眸光,准备启程了。 马蹄扬起,风沙滚滚。 不知不觉,天气转凉了。 队伍出了成凌关,宋惜惜还神思郁闷,打不起精神来。 相聚有多欢喜,分别就有多难受。 风沙好几次迷了眼睛,滚下过滴滴泪水。 沈万紫与她并驱而走,没有说话,只默默陪伴。 队伍比来的时候要慢了,虽说大家都归心似箭,可秦王自从经历数次刺杀,又受了点伤后,心理有点崩溃,一上路又病倒了。 赶路变成了慢慢走,路上吃好喝好住好,他说如今是半点苦都吃不了,否则这条命就要交代在路途上了。 而且,他自觉是立了功的,这一趟功劳不记他身上,还能记在谁的身上? 他都遭老罪了。 大家腹诽他娇气,但也没有办法,他是真的病了,尤其是一到晚上就开始发烧,烧得不十分厉害,却也折腾人。 就连沈万紫都说不了他,因为来的时候秦王白净圆润,如今瘦得脸颊都凹下去了,这脸色也是终日蜡黄苍白的,就没有见过血色。 李德槐觉得这样的龟速不是办法,找太医问问秦王到底什么病,需要如何治疗。 太医也叹口气,道:“怕是去西京的时候,一到晚上就遇刺杀,有阴影了,情绪对身体影响很大啊,加上舟车赶路的也累,他没吃过什么苦头,在西京的时候还好一点,整个人是绷紧的,如今放松下来,这疲惫就滋滋地透出来了。” 那就真是没办法了,李德槐也跟着叹气,“那就慢慢走吧,总不能真出人命了。” 于是乎,京城里有些人盼啊盼的,还不见人回来。 谢如墨心急,肃清帝也心急啊,虽说折子是回来了,但具体情况还得他们回到才可禀报清楚。 第1513章 十月十五,使团才终于回到了京城。 玄甲军原地先解散,李德槐和鸿胪寺卿他们入宫面圣,一路柔弱不能自理的秦王这会儿振作起来了,说也要跟着进宫去。 至于宋惜惜,早就被在城门等着的谢如墨接回府了。 这段日子,他天天都派人在城门等着,偶尔午休时也亲自前去,今日还真叫他给等着了。 李德槐他们在宫里禀报的时候,宋惜惜已经去给太妃请过安了。 慧太妃知晓她疲倦,让她赶紧去沐浴更衣。 宋惜惜和谢如墨告退而出,回了梅花院。 等沐浴更衣出来时,她嘴唇莫名有些肿,瑞珠看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识看了一眼王爷,王妃沐浴,王爷非得要亲自伺候,这也没伺候好啊。 书房里,于先生和沈青禾已经在等着。 宋惜惜与他们说了西京一行的事情,谈判的结果他们早就知晓了,所以宋惜惜说的是遇到的刺杀,元新帝的困局,还有北唐的安丰亲王说的那三五年之期。 谢如墨听得胆战心惊,西京竟然乱成这样,幸亏她没出事。 对于安丰亲王在成凌关来去自如,还有他说的那三五年之期,沈青禾表示可以去信给师父,师父应该熟知他们,或许能猜出这句话暗含的意思。 大致说完,谢如墨便不许他们两人再问,要她回去休息。 他本想着下午便干脆告假,结果皇上派人来传他进宫。 宋惜惜干脆与他一同进宫去,去了三个月,她回来就该先去给太后请安的,而且丹伯父在宫里,她要将雪荷花带进宫去给他看。 在马车上,腻歪了会儿,宋惜惜才问教习三位皇子的事情。 谢如墨颇为欣慰地说:“大皇子确有长进,比以前要更刻苦勤奋。” 宋惜惜道:“如此说来,太子之位非他莫属了?” “应该是,皇上对他也很满意,召他去用了几次膳。” 宋惜惜想这样是最好的,只要他争气,他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不会出现什么皇储之争。 入宫之后,谢如墨去御书房,宋惜惜则去给太后请安。 太后瞧见她皮肤晒得黑红,心疼得紧,但心疼的话没说,出口的都是夸赞。 既是选了这条路,那么男儿能吃的苦,她也能吃的。 虽说在府里吃了一顿,但太后还是按着她吃了一碗燕窝,才肯让她去找丹神医。 雪荷花她只带了一株,丹神医一眼看到,脸色陡然狂喜起来。 “从西京带回来的?买的?”丹神医高兴接过来,用鼻子闻了一闻,是熟悉的清香。 “苏兰基送的,送了一筐呢,我只带一株来给您瞧瞧。”宋惜惜见他这么高兴,便知道这雪莲花真是炼制丹雪丸的药。 丹神医听得有一筐,心情好得很,“如此,皇上便不必再省着吃了。” 宋惜惜跟他说了与西京互通之事,以后要买雪荷花便不会这么困难了。 丹神医苦笑摇头,“连那苏兰基都知道我从西京买雪荷花炼制丹雪丸,要知道,从前我们是不缺这药的。” “只有南疆有,对么?”宋惜惜问道。 “别的高山也发现过,但长势不好,入药不佳。”丹神医宝贝地将雪荷花用锦布包住,“唯有南疆的与西京的好用,所以没办法之下,我也只得从西京人手里买了。” 他望着宋惜惜,说出了沉甸甸的话,“有这么多的雪荷花,我便可以用重一些药,皇上或许还能再熬多一两年。” 第1514章 宋惜惜忙问道:“那就是说能有五年?” “还不能下定论,得调整用药看过疗效才知道。”丹神医说。 肃清帝传召了臣子在御书房,一直商议到深夜,最后是丹神医不得不进去打断,告知时辰不早,他才意犹未尽地展展手臂,笑着道:“竟这么晚了?那就都退了吧,宫门都要下钥了。” 他还显得很精神,尤其如今脸上有了血色,瞧着怎么也不像一个患病之人。 宋惜惜也等到谢如墨议完事才一同出宫回府。 她很累了,靠在谢如墨的肩膀上昏昏沉沉入睡。 马车到了府门口,谢如墨将她抱起,宋惜惜模模糊糊地知道,但也懒得下来了,就这么任由他抱着进去,宽厚的怀抱,可真是舒服啊。 这三个月除了在成凌关能睡得安心,在任何地方她都是高度警惕的,如今回到府中,自然整个放松下来,沉沉睡去。 但,似乎也不怎么踏实,总觉得有一双滚烫的大掌在她身上移来移去的。 她闭着眸子,声音略显得沙哑,“忘记丹伯父说的话了?” 耳畔传来温热的声音,“丹伯父说,可以了。” 宋惜惜睁开眼睛,对上滚烫炙热的眸子,“真的?” “千真万确。”话说完,唇已被覆盖。 火焰被点着,汹涌席卷而来,寝屋里的温度仿佛都升高了许多。 两人沉溺于此,抵死缠绵。 久别胜新婚啊! 一个月内,商国将成立了市舶司,专门负责与商国和海外北唐的货物互通。 原先的市易务也要全力配合市舶司运作,把商国可对外销售的货物清单整理出来,再派出使臣前往西京,与他们签订货物互通协议。 而这一个月,丹神医调整了药方,一开始的时候,肃清帝有些吃不消,病恹恹了几日,但好在不吝啬丹雪丸,也能稳得住,大约调药五天之后,适应过来了,而且疗效很不错。 肃清帝知晓自己的病是无法治愈的,只是能延长些时日,他也很高兴。 他把心思都放在了朝政上,若不是丹神医盯着,他怕是日日深夜都不愿意就寝。 这几个月他也去后宫,只是每一次去,都只是坐坐,吃吃饭,丹神医有叮嘱,这用药前期,在病情没能彻底稳定之前,是要严禁房事的。 丹神医之所以会严厉叮嘱,实是因为八月的时候,皇上去了彤婕妤的宫中,宠幸了彤婕妤,之后用药就打了折扣,好几日乏力不继。 吃过一次教训,肃清帝如今是乖乖听话了。 只是这一次,却也有好消息传来,彤婕妤有孕了。 八月宠幸的,如今十月中,太医诊断三个月多,也对得上。 太后和肃清帝都高兴,毕竟后宫也许久没嫔妃有孕。 肃清帝尤其的高兴,觉得通过彤婕妤有孕,证明他病情已经好了很多。 人积极了,乐观了,心情好了,精神头都不一样了。 他让金太医为彤婕妤安胎,且晋了彤婕妤的位份,亲自拟了个福字,封为福昭仪,为正二品的嫔位。 德妃和淑妃执掌后宫,听了这样的好消息,也给福昭仪送来了不少安胎补品,免了她晨昏定省之礼。 各宫的礼物也如流水一般送到了福昭仪宫中去,一时风头无两。 肃清帝如今得空便会去看她,或者去淑妃宫里看三皇子。 也偶尔有召见大皇子和二皇子,但他们二人学业繁重,他不想过多打扰。 三皇子到底还年幼,学不来什么,原先身体较差,如今调养好了。 这个年岁的孩子,精力充沛,可爱又活泼,肃清帝在政务上的疲惫,总能在淑妃宫里得到缓解。 宫里便渐渐传出,皇上偏爱三皇子,毕竟,淑妃掌后宫之权,又得迁居,皇上除了去看望福昭仪,就是看望他,可见偏爱之甚。 第1515章 后宫里本来猜测皇上病情的人也多,即便现在福昭仪有孕,可丹神医在宫里住下了,证明皇上的身体并非只是需要调养那么简单。 所以,皇上这样偏宠,有些人就坐不住了。 尤其是皇后,她对皇上的病情是知道一些的,现在丹神医入宫治疗,疗效如何她是不清楚,只是觉得皇上大概是强弩之末。 福昭仪的胎,她无所谓,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就算生了皇子,也轮不到他。 可皇上这般偏宠三皇子,让她感觉到了危机。 原先皇上让她选择,她选了皇后之位,选了活命,但消极过后,她知道皇上不会放弃大皇子那么快,尤其现在大皇子勤奋好学,连太傅和皇叔都有夸赞,她也打听到皇上对大皇子也很满意。 二皇子与三皇子都是威胁,可她觉得皇上并没有那么喜欢二皇子。 这几个月,几乎就没怎么见过二皇子,听闻二皇子如今也懒惰了些,没原先那般积极了。 她始终觉得德妃不成气候,没有坚实的娘家作为后盾。 可淑妃不一样,淑妃的父亲是刑部尚书,与谢如墨同为公门中人,不管是公务接触,还是私下接触,应该都不会少,淑妃的母亲李夫人投宋惜惜所好,给工坊捐助了不少银钱,说不定早就拉拢上了。 “娘娘,今日大皇子又得了王爷的夸赞呢。”兰简姑姑进门,便笑逐颜开地禀报。 齐皇后无悲喜之色,问道:“皇上今晚传了谁去用膳?” 兰简姑姑神色一僵,“皇上传了三皇子用膳。” 齐皇后气得砸了杯盏,“又是三皇子。” 兰简姑姑道:“娘娘倒不必太过忧心,三皇子到底年幼。” “如今年幼,可总会长大,眼下入冬,过了年他便四岁了。”皇后眼底渐渐染了一层冷狠,“淑妃也真是个没出息的,不寻思自己生一个儿子,养子当亲儿看待,倾尽全力为他铺路,也不怕养了个白眼狼。” 她实在难以理解淑妃的想法,还这么年轻不去争宠,生一个自己的儿子,三皇子再如何,也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 淑妃如果怀孕了,便是儿子她也不担忧的,皇上吃着药,生出来的孩子不见得会聪明,而且,小小幼子是怎么都争不过的。 兰简姑姑捡着地上的碎片,听到皇后轻轻说了句,“再这样下去,三皇子不能留了。” 兰简姑姑手一僵,半晌没动。 她抬起头看着皇后,见她眼神阴郁地继续说:“至少,现在不能让淑妃的日子太安逸,这后宫若不乱起来,本宫哪里来的机会?” 兰简姑姑飞快地捡走了碎片,犹豫了一会,劝道:“娘娘,如今大皇子也争气了,实在不必额外做些什么。” “他是争气了,但到底平庸了些。”皇后眉宇间有散不去的焦虑,如今大皇子懂事争气,与她半分关系都没有,而且大皇子还恼了她这个母亲,她必须要让大皇子知道,她苦心经营,只为他一人。 兰简姑姑道:“满朝文武都是贤才,便大皇子不懂得那些钻营算计,来日也定能成为明君的。” 皇后面带愠色,“你懂什么?如今这位置就稳了吗?” 兰简姑姑见她发怒,只得将劝慰的话按下不说,免得惹她更反感。 第1516章 福昭仪这胎本来已经坐稳,太医也说问题不大的,但不知道为何,入了冬月之后,这胎就不稳了,还见过两次红。 金太医使出浑身解数为她保胎,堪堪稳得住,但她也要卧床休息,暂不能下地。 忽然出现这个情况,太医自然是十分重视,只是查了一圈饮食,宫里日常所用的也都查过,没发现什么问题,便想着大概是因为皇上长期吃药的缘故,导致胎儿不稳。 肃清帝十分紧张她这一胎,自打她卧床养胎之后,几乎隔日便去看一下,偶尔留下陪用膳。 顾此失彼,他也就没怎么去淑妃宫里,也没传过三皇子去御书房。 而德妃因为掌着后宫之事,得空也会带着二皇子去看望福昭仪,如此便与皇上也一同用过几次膳。 福昭仪原先还是婕妤的时候,便想着在宫里找依靠,私下讨好过淑妃和德妃,两边摇摆。 但淑妃素来高傲,又有些恼怒她原先得了宠,因此没又太待见她。 德妃则不一样,她在后宫是有名的宽厚仁善,处事公正,也愿意照拂位分低的嫔妾,因此福昭仪渐渐便往德妃身边靠拢了。 但现在她也有些苦恼,因为皇上来陪伴她的时候,德妃好几次都带着二皇子来,目的明确。 这会儿她反而觉得淑妃的清高也是好事,按照淑妃的性子,不屑这样做。 她也只能在心里抱怨,毕竟自己没有依靠,德妃到底有协理后宫之权,不好得罪。 只是这样的次数多了,她也忍不住在德妃没来的时候,跟皇上撒撒娇,小意温柔地说只想和皇上单独相处。 她觉得皇上心里是有她的,毕竟,她进宫便得了盛宠,便是皇上身子不适的时候,也不忘来看她,否则哪里有腹中的龙胎呢? 可当她半撒娇半抱怨地跟皇上这样说的时候,皇上却没任何反应,就像是压根没听到一样。 她有些不甘心,再添了句,“德妃娘娘对臣妾是极好的,就是臣妾如今在养胎,她若常来,臣妾礼数难以周全,心头惶恐得很。” 皇上这一次终于是微微颌首了。 正当她心头狂喜之时,却听得皇上说:“你养胎要紧,那就让德妃多些来照看,朕得空的时候再来瞧瞧你。” 这话吓得她连忙改口,“不,臣妾不是怕打扰,只是怕卧床休息,礼数不周,臣妾心里是盼着皇上和德妃娘娘来的。” 肃清帝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你有时候说话,也过过脑子,叫人误会便不好了。” 福昭仪脸色有些发白,皇上语气虽没严厉,但她似乎觉得自己闯祸了。 接过掌事宫女春堂递过来的安胎药,她忐忑地喝了下去。 等皇上走了之后,她忙问春堂,“你瞧着皇上方才是不高兴了吗?” 春堂眉目低垂,道:“昭仪不必忧心,皇上只是提点您,并无不悦之色。” 福昭仪回想起皇上方才的神色,确实也没有显露不悦,这才放心些。 她道:“方才吴大伴也在外头,他应该不会去跟德妃说吧?” 皇上让她说话过过脑子,怕人误会,这误会的人只有德妃。 可殿中只有皇上和春堂,都不会往外说的,除非吴大伴听到了,去告知德妃。 春堂扶着她躺下,道:“应是听不到的,昭仪别多想了,快躺下休息吧。” 第1517章 福昭仪并未看到春堂唇角的讥讽。 春堂是她被晋升为婕妤的时候,便在她身边伺候的人。 为人聪明沉稳,多次为她出谋献策,当时皇后有意拉拢,春堂说皇后多番禁足,皇上显然已经不喜她了, 且又没有管理后宫之权,还不如先虚应着,实则往德妃和淑妃身边靠拢。 春堂是对的,德妃对她很好,吃穿用度都紧着她,也没人敢再瞧不起她了。 但是,以前德妃是好的,现在却利用她有孕来接近皇上,她心里就觉得很不舒服。 “昭仪不喜德妃娘娘来?”春堂替她将头和腰部垫高一些,卧床的日子长了,她说后背都躺得疼了。 她信任春堂,自然就愿意说真心话,抱怨道:“我胎像稳固的时候,德妃娘娘也没这么殷勤来,如今也不是真心来的,是为着皇上来的,而且,皇上心疼我才会多来陪伴,却总是被德妃和二皇子打岔,害得我与皇上都没能说上几句话。” 春堂劝慰:“昭仪不必管这些 只管好好养着就行了。” 福昭仪叹气,“日夜都这样躺着,皇上来的时候才能坐起来,这孩子可会折腾人了,希望是位皇子,也不枉我吃这些苦头了。” 春堂笑着说:“娘娘会得偿所愿的。” 福昭仪侧头看她,“你说皇上到底有什么病啊?听闻丹神医一直住在宫里头,日夜照料着,连太医都只是每日去请个脉就打发了。” 春堂道:“奴婢也不清楚,但瞧着皇上精神尚可,估计是请丹神医入宫调养,至于太医只是请脉,那说明问题不大。” 福昭仪将手放在了腹部,眼底生出一丝野心,喃喃地道:“若我诞下皇子,想必能晋妃位,以皇上对我的宠爱,未必就不能争上一争的。” 春堂挑了挑眸子,“是的,所以您更要好好养胎。” 福昭仪闭上眸子,摁住腹部的手越发用力些了,她一定要保住这孩子,不管如何,有了这孩子,她在宫里安身立命便容易多了。 妃位,她入宫的时候都不敢想啊,多亏了母亲生了她这好皮相,得了皇上的喜欢。 她知道,在后宫里什么都是虚的,唯有皇上的宠爱和子嗣才是最最实在。 “往后,我若也是妃位,便不必再四处讨好了,德妃那边,我也不必再处处巴结。”她语气幽幽,似有心酸,也似有些骄傲。 春堂没说话,伺候她睡下便出去了。 自这一日之后,德妃便再没有带着二皇子来了。 福昭仪一开始还有些忐忑,觉得是她跟皇上说的话,被人传到了德妃的耳中去,德妃生她气了。 可德妃隔日还是派人送来燕窝补品,太医看过也没什么问题,她这才稍稍安心。 但也不能全然放心,遂是差春堂出去打听,得知是二皇子病了,连书房都没有去,更无参加骑射练习。 德妃日日都照顾二皇子,自然是没空来。 福昭仪这才真正松了口气,皇上过来的时候,她抓紧机会邀宠,知晓男人都喜欢女人娇柔些,能激起他们的保护欲,因此每每都显得精神不振,柔弱无比。 “蠢货!”德妃懒洋洋地躺在贵妃椅上,听了禀报,金色的护甲轻轻地在缎裙上扫过,“既然如此不识抬举,便任由她去吧,是个没福分的。” “是她不惜福,不知道娘娘为她好呢。”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春堂,微微笑着道。 第1518章 德妃轻笑一声,“本宫倒也不全为了她,可总归于她是有好处的,不听话的狗,更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留着也无用,废掉便废掉吧。” “是,奴婢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春堂说,又问道:“二皇子要紧吗?” “不要紧,只是冻着了。”德妃说。 二皇子何等尊贵,自然是冻不着的,除非德妃娘娘有意让他冻着。 惠仪宫里,三皇子坐在椅子上,三公主帮他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没好气地说道:“前日才刚沐发,非得跟那狸奴玩,弄得满头满脸都是毛,再有下次,姐姐便揍你屁股。” 粉雕玉琢的小孩儿,瞳仁漆黑透着星星般的亮光,笑嘻嘻地靠在姐姐的怀中,“姐姐,狸奴好玩又可爱,小脚脚踩着我,好舒服啊,抱着它也能暖和的。” 三公主说:“母妃说了,父皇不喜欢狸奴,你还总是跟父皇说狸奴的事,怪不得父皇最近都不见你了。” 三皇子端坐不动,任由姐姐帮自己揉发,嘴里却不忘反驳,“我和父皇是两个人,肯定有各自喜欢和不喜欢的东西,总不能是父皇不喜欢了,我就也不喜欢吧?我是真喜欢狸奴,我爱它,父皇再不喜欢,也不能叫我丢了它。” 三公主点了他鼻子一下,“牙尖嘴利。” 三皇子笑嘻嘻,“姐姐说不过我,是因为你没有道理,皇叔说了,如果你有道理,别人是怎么都说不过你的。” “嗯,那你最近为什么没去跟皇叔习武啊?”三公主问道。 三皇子脑袋一歪,“习武就是教些基本的,我在宫里也能练,我都会了,至于骑马,我爬不上去,等我长大了,腿长一些再练好了。” “你都会了?不信。” “真的会了。”三皇子重重地点头,“皇叔连续几日都会教同样的,大哥得学呢,但那些我学一遍就会了。” “吹牛。”三公主宠溺地点了他鼻子一下,“算了,反正你还小,等长大些再学也不迟的。” 三皇子嘀咕道:“就是基本功,犯不着吹牛的,也不多顶厉害的事。” 帘子轻轻落下,遮住淑妃明艳的面容。 她抱着狸奴往外走,显得心事重重,身旁跟着的宫人轻声道:“三皇子倒是没受影响,娘娘放心。” “他还小,不知道父皇的宠爱意味着什么。”淑妃轻轻地叹气,心里像是憋着一腔浊气,却怎么都抒发不出来。 以前,她不曾有过别的心思。 但野心一旦生出来,就仿佛那野草,怎么都压不住,使劲疯长。 如今因着福昭仪的胎,要将她心里长势极好的草一把火烧了,她不甘啊。 “娘娘,听闻福昭仪在皇上面前埋怨德妃带着二皇子去打扰,这几日德妃都没去了。”宫人压着声音道。 淑妃坐了下来,手里轻轻地抚摸着狸奴,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一会儿,她才抬头道:“福昭仪的胎好好的,怎么忽然就不好了呢?” “说是皇上一直吃药,影响了胎。” “估计是个没福分的。”淑妃淡淡地道,眼底下了一丝狠厉之色。 冬月十八深夜,福昭仪忽然腹痛难忍,等金太医来到的时候,已经开始出血了。 烧艾施针,安胎药两碗下去,最终龙胎没保住。 期间肃清帝一直陪伴在侧,听得金太医颤巍巍的禀报后,他心里的失望并未流露在脸上,反而还安慰了福昭仪,让她好好养着身子。 福昭仪哭得几乎虚脱过去,惨白的一张脸上覆着濡湿的发丝,悲声哭喊道:“一定有人要害我的孩子,皇上,求您彻查啊。” 太后也亲自过来看望,彻查是肯定要彻查的,但因为原先太医就说过,因着皇上一直用药,且是在吃药期间有了这孩子的,胎儿会比寻常的虚弱许多,能保住已经算不错的。 因此,里里外外彻查了一遍,没发现什么问题,这事也就了了。 第1519章 肃清帝回到自己宫里的时候,失望之色才露了出来。 没查出什么来,不代表没问题。 后宫里的手段,用起来有时候无迹可寻。 丹神医说过,福昭仪这胎未必能保住,就算保住,生下来也有可能先天不足,或者成了痴儿。 他不是没想过给福昭仪一碗药。 但到底一直犹豫不舍,这兴许是他最后一个孩子了,他想博一博。 这一次他觉得是有人出手了,最近他总是往福昭仪宫里跑,会有人心里不平衡。 德妃是有心关照福昭仪的,但福昭仪恃宠而骄,竟对德妃生了怨怼,那日便提点过她的,可惜她没领会。 德妃掌后宫之事,后妃宫里许多人都是她和淑妃安排的,要害福昭仪的孩子,一点都不难。 德妃应该也不会出手,否则当初不会护着她,这段日子德妃带着二皇子来,一半为二皇子筹谋,一半也是为护着福昭仪的胎。 福昭仪那句话是会传到德妃耳中的,所以德妃不来了。 德妃既然摆出了不管她的态度,心怀鬼胎之人想要下手,便容易多了。 他失望,并非因为福昭仪的胎没了,是他不愿意看见的储君之争,到底还是发生了。 他几乎能猜到是谁下手,不是皇后,就是淑妃。 淑妃的可能性会更大。 放在他眼前的选择有两个,要么是真正彻查,严惩凶手;要么是粉饰太平,不让人看出储君之争已经开始。 而且,若要彻查揪出凶手,难免会牵连到她们娘家之人,不管是齐尚书还是李尚书,都是他选好的人。 因此他不得不倾向于后者。 尤其不得不承认,直面内心总是残酷冷血的,出手的人做了他想做而一直犹豫不决的事情。 他总是得空便去陪伴福昭仪,潜意识里其实就已经做了选择,想用这种方式减轻心里的愧疚。 在得知孩子没了的那一刻,他心里空落落的,如今细想下,心头便堆积着各种矛盾复杂的情绪,包括了愤怒。 吴大伴担忧地看着他,“皇上节哀,龙体要紧啊。” 肃清帝眼底冰冷,“你觉得是淑妃做的吗?” 吴大伴连忙跪下,“皇上,老奴不知道,不敢乱说。” 肃清帝眼底没有一丝的亮光,只有暗沉沉的冰冷,“起来吧,朕和你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但朕活不长,有些人还真不能动,牵一发动全身啊。” 吴大伴心里自然是跟明镜似的,同时也更明白皇上不想大动干戈的种种原因,有他说的原因,也有别的原因。 或者说,为这孩子,犯不着这样大动干戈,本就没缘分的。 最近皇上询问了丹神医好几次,这孩子有多大可能会成为痴儿。 宫里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很快就都传遍了。 很快,大家都出动去探望福昭仪,连一直没有管事的齐皇后都去了,淑妃自然也去。 大家都表现出遗憾和对福昭仪的疼惜,纷纷劝慰说她还年轻,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德妃姗姗来迟,但也送来了不少的补品,她坐在床边替福昭仪擦去眼泪,叮嘱她好好养着身子。 福昭仪看着满殿的人,又害怕又心寒,因为这里肯定有一个人是害她的凶手。 她不知道是谁。 可她只得罪过德妃,那日跟皇上抱怨的话,有可能吴大伴听到了,传去了德妃耳中去。 她太知道这些无根太监心里的阴暗了,有好处就跟苍蝇逐臭一般围上去,什么黑心肝的事情都干得出来。 第1520章 福昭仪流产的事情,宋惜惜是从谢如墨口中知晓的。 秦王妃前来邀请她一同入宫探望,宋惜惜答应了。 原先宋惜惜和秦王妃是没什么来往的,但自从秦王一同前去西京之后,秦王妃对宋惜惜便十分热络,说妯娌之间就该多来往。 秦王妃是齐家女,是皇后的堂妹,只是自从皇后被禁足之后,秦王妃也没去看望过皇后了。 因此,妯娌之间该多来往这句话在她看来真实的意思是,妯娌如果没有麻烦,可以来往,但若有麻烦缠身,最好是避而远之。 就好比之前皇上忌惮北冥王府的时候,她也会离宋惜惜远远的,唯恐惹祸上身。 其实秦王此番也没得什么功劳,只得了皇上一句夸赞,可这一句夸赞也足以叫秦王骄傲两年了。 她们妯娌一同入宫去,秦王妃也没说什么话,只是闲聊几句。 宋惜惜觉得秦王妃其实是聪明人,有时候故意露拙,只求个平安喜乐。 像这样单独相处的时候,她就会少说少做,不会有一个话头叫人捡去。 进了宫,见了福昭仪,她安慰的话那是一套一套的,说这孩子与她是有缘分的,毕竟有了这孩子,她晋了位分,既是有缘,那么假以时日一定会再投到她肚子里,再续母子前缘。 “所以你如今要做的,便是好好养着身子,千万不要因此消极低沉,皇上政务繁忙,若你日日哭哭啼啼的,皇上瞧了也心烦不是?” 秦王妃说话,基本就没有宋惜惜可以插嘴的余地。 当然秦王妃说的时候,也会对宋惜惜说一句,“北冥王妃你说对不对?” 宋惜惜这个时候,都只点头的。 总之一番安抚下来,福昭仪明显情绪好了很多,也与秦王妃亲厚了许多。 只是福昭仪对宋惜惜就比较冷淡了,之前皇上不正常的那段日子,福昭仪是知道的,如今看着宋惜惜,她觉得膈应。 而且,皇上性子清冷,如果不是宋惜惜行为不端,让皇上误会了,皇上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情?说到底,还是这二嫁妇不安于室。 年轻,不懂得掩饰,她睨了宋惜惜一眼,道:“秦王妃说得在理,皇上心里有我,再怀上也是迟早的事。” 宋惜惜在这方面反应是略显得迟钝的,见她看着自己说这句话,以为她是在自己宽慰自己,便又点头,“对。” 福昭仪又看她一眼,见她似乎没领会自己的意思,甚觉无趣,却也不好再说了。 她虽膈应宋惜惜,但原先也曾想过拉她来当靠山,更知道这个人是自己得罪不起的,适可而止就好。 安慰过福昭仪,宋惜惜便与秦王妃一同去探望太后。 太后倒是没有太难过的,说既然无缘,那便如何也强求不得。 她打发了秦王妃去看望皇后,留下宋惜惜单独在殿中说话。 秦王妃也是识趣的,立刻便告退出去。 太后看着宋惜惜,直接地道:“福昭仪这胎,是淑妃下的手。” 宋惜惜一怔,“淑妃?” 太后冷笑,“一开始是皇后,她想让皇上冷落淑妃和三皇子,逼淑妃出手,淑妃一旦出手,便必定惹得皇上厌弃,这件事情,皇上没彻查,但哀家对各宫里的人了如指掌,谁是谁的人,哀家有数,拿回来一审就什么都知道了。” 宋惜惜眉心微蹙,“皇上知道吗?” 太后叹气,道:“他要查的话,没有哀家这么方便,而且他也为难啊,李立是他选定的辅政大臣,淑妃若有谋害龙嗣之实,李立也有教女不善之罪,不可能成为辅政大臣的,所以哀家估计他心里是有数的,只是不想查也不能查,倒是也如皇后所愿了,他必将冷落淑妃和三皇子。” 第1521章 宋惜惜觉得当皇帝实在也憋屈,这里头的权衡算计,真是万般不由己。现在皇上应该是要立大皇子的,那么皇后就不能牵涉其中,大皇子本来就平庸些,若皇后再有一个谋害皇嗣,祸乱后宫之罪,大皇子这太子这位坐得也不稳。至于直接出手的淑妃,皇上也要念在淑妃父亲的份上,不能过多追究。总之,这整件事情是不能摆在明面上的。“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啊。”太后叹气,“但在绝对的权力面前,谁又不想奋力一搏呢?”宋惜惜刚想问为何将这些事情告诉她,太后便说了:“宫里头的事,你心里要有个数,人心最难掌控,以往皇上忌惮着北冥王府,如今又重信你们,她们若要抢那位子,少不了会从你这入手,这后宫里头的阴鸷,不是眼前所见那般简单的,遇事你得多想一层,多挖一挖。”宋惜惜点头,“知道了。”顿了顿,她又问道:“母后,这事就这么算了吗?”太后摇摇头,“做过的坏事,哪能就这么算了?如今不算,日后也是要算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因果。”宋惜惜又问道:“既然知道各人的心思,就怕这后宫大概也不能安宁了,您能防止吗?”太后长叹一口气,“方才哀家说了,人心最是难以掌控的,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全在她们怎么想,千日防贼,防不了啊。”宋惜惜想也是啊,没有人可以真正掌控全局,便是皇上也不能够顾及到前朝后宫,还有他自己的病。夺嫡最终真正针对的是三位皇子,除了加强保护,也没有别的办法,总不能将皇子们都送走,或者将后宫都撤掉。而从福昭仪这里撕开的口子仅仅只是开始,以后的算计怕是会层出不穷了。宋惜惜想问为何不早点确立太子之位,反正现在皇上心里八九都是属意大皇子的,早点定下来,也省得斗争了。但这事不能问太后,也不该是她问,她虽是玄甲军指挥使,可国本之事她不能参与。太后不能问,她回府之后便问谢如墨。谢如墨道:“立不立都没什么区别,如果真去到那一步,唯一的区别就在于是杀皇子还是杀太子。”宋惜惜觉得心惊,因为这一步已经有人踏出来了,收不住的。那位置拥有魔力,一旦被其吸引,将不惜一切也想要得到。她喃喃地道:“历朝历代,都是皇子成年封王之后,才有夺嫡之争,怎么皇子还这么年幼,便已经开始了?”谢如墨道:“因为皇上的病瞒不住的,就算她们不知道皇上的病情有多严重,看丹神医住在宫里,也多少能猜到些了,现在不经营谋算,还更待何时?”他微微叹气,“皇子若成年了,有各自拥护的臣子,势均力敌,也能斗上几年,但现在皇子们还在后宫里,就只能看娘娘们各自的手段了。”皇后没有掌权多时,后宫一直都是淑妃和德妃管的,哪个宫里安插了她们各自的人,连太后也只知道部分,要全部揪出来不可能。谢如墨还有担忧,现在确立太子人选,只怕会逼着她们提前动手。不公开,还能拖着,让她们心里还存着侥幸的希望。皇上也是这样想的,所以皇上打算先写立储诏书,存放好,等他临终之前再公布,能护多久便护多久。尤其经历了福昭仪的事情之后,皇上会更加确定这个念头。 第1522章 过了几日,太后宫里抬出去一具宫女的尸体。当日肃清帝下旨,让淑妃迁出惠仪宫,带着三公主和三皇子居在桂兰宫。桂兰宫在西北角,靠近冷宫,平日几乎没什么人去。旨意下达的时候,淑妃像是遭了雷劈似的,定了好久都回不过神来。好一会儿,她才惨白着一张脸吩咐宫人,“收拾东西吧。”她知道,自己和三皇子彻底出局了。其实,她不意外,从得知福昭仪孩子没了的那一刻,她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因为不该这么快的,她给的药量很少,要喝半个月才能见效。结果第二天就落了胎,证明她安插在福昭仪身边的钉子,要么是投靠了皇后,要么是投靠了德妃。她已经不必去想是谁了,因为毫无意义,皇上既然让她迁宫,证明已经知晓是她派人对福昭仪的胎下手。她如果再折腾,就不是迁宫,而是直接入冷宫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如果再没有秋后算账的话。后宫诸位娘娘很快就知道淑妃迁宫的事了。上一次她迁入惠仪宫时的风光众人还历历在目,如今却要迁到冷宫附近,大家纷纷猜测是否与福昭仪落胎有关。但皇上迁宫旨意里说了,是因为三皇子如今身子虽是好了些,但依旧需要静养,不喜被打扰,所以才会迁到桂兰宫的。而且,淑妃要照顾三皇子,所以协理后宫之权暂时交出来,寻合适的人与德妃一同管理。旨意是这样说,但实际怎么回事,谁又知道呢?最开心的莫过于长春宫里的皇后了,那眼中钉终于拔除。“事情都处理干净了吗?”皇后高兴之余,也不忘问兰简姑姑。兰简姑姑道:“娘娘放心,那宫女被太后拿了,受刑不过,供出了淑妃之后便被赐死了,没有想到这事与娘娘有关。”皇后听得是太后拿去审问的,不禁有些忐忑。不过想想也不需要太担心,既然已经将淑妃供了出来,太后就没有追问下去的必要。只是,想想她也不那么高兴,只是迁宫冷落,甚至都没有禁足,皇上和太后就这么宠着淑妃?甚至还为她寻了个借口,说是为了三皇子的身子静养才迁宫的。“皇上不可能让德妃一人独大,你觉得本宫有可能夺回掌宫之权吗?”皇后问道。她的一箭射出,希望是一箭双雕,既把淑妃拉下,也能让自己重掌后宫之权。如此,就算德妃有协理之权,到底还是要听她这位皇后的。兰简姑姑不敢给她太大的希望,只说一切听从皇上的安排便是。不过,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德妃协理六宫之权也被收了回去,后宫之权暂时交给了太后。别人想不明白,但宋惜惜是知晓的,后宫之权在太后手里,要谋害皇子就难了许多。各方都得先蛰伏观察,短时间内不敢轻举妄动。淑妃迁宫的第三天,前往慈安宫求见太后。她可以接受自己落得这下场,有些事情做的时候,她就会预设后果。但这一次,她认为还有人从中作梗。所以她要求见太后,将自己心里的怀疑说出来。太后见了她,也听了她承认下落胎药之事。“这药若要神不知鬼不觉,分量不能太大,否则太医诊脉便能知道,所以臣妾让那宫女分半个月慢慢下,可福昭仪的胎第二天就没了,臣妾觉得有人背后出手,臣妾是有罪,但背后下手之人也有罪。”太后望着她憔悴红肿的眸子,没回应这句话,只道:“你就好好在桂兰宫养好三皇子吧,稚子无辜,皇上不会迁怒他,日后总有他的好日子,千万莫要再折腾了,这是哀家给你的忠告。” 第1523章 淑妃半张嘴巴呆愣着,她脑子一片混乱,但听皇太后这样说显然是知道了。但他们没打算追查下去。可她真盼着他们追查吗?追查下去,她首当其冲先被问罪。她有些后悔来这坦白一场,反而坐实了她的罪行。她跪着磕了个头,踉跄告退。太后看着她的背影,想起她初入宫时相貌极妍,性情骄傲孤高,得了恩宠之后甚至是有些跋扈。这两年是收敛许多了,可总认为她骨子里是有傲气的,一丝野心的希望,竟让她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权力,真是使人疯魔啊。为免节外生枝,太后下旨让皇后和德妃抄写经文,一直持续到除夕方可出来。至于大皇子和二皇子,白日上书房,晚上继续跟着皇叔习武,一并宿在慈安宫,皇后与德妃都不得见。谢如墨也安排了玄铁卫专门负责护送他们上学去练武场和回宫,至于他们的饮食,因都是一并在慈安宫,慈安宫里就是一个铁桶,在饮食上基本是出不了事的。过了些时日,宫里不知怎地就有流言传出,说淑妃迁宫是因为对福昭仪的胎下手了。但是,在这流言过后没几天,又有人说淑妃是无辜的,真正对福昭仪的胎下手的人是皇后,淑妃只是替皇后背锅,是无辜的。这流言不胫而走,甚嚣尘上,都传到了皇后的耳中去。皇后认为是淑妃传出去的,如今自己正是养名声的时候,就算福昭仪的胎有她的手笔,也是不能让人说。而且她确信没有证据,否则早就寻到长春宫里来了。她更清楚如今谁不能得罪,谁可以适时踩上一脚,顺便试探试探皇上的意思。因此,她带着人直奔桂兰宫去,对淑妃就是一通责备,说她诋毁皇后,犯下了口舌是非和以下犯上两条罪名,命人掌掴了她。淑妃失宠,人尽皆知,靠着桂兰宫里的几个人怎护得住她?当着三皇子和三公主的面,她生生被宫人钳住双肩,挨了十几巴掌,直打得口吐鲜血,天旋地转才作罢。三公主跪在地上哭喊着,“求母后饶了母妃吧,母妃没有说过那样的话。”三皇子倒是直接,扑上去就咬住了皇后的手臂,狠狠地给了一口,被皇后抽了一巴掌倒在地上,复又爬起来咬。亏得是宫人急忙去拦着,但也差点没拦住这头小狼崽子。皇后手臂吃痛,也没再上前,只是冷冷地看着淑妃那张肿得跟猪头似的脸,“看你教出来的好儿子,连本宫都敢咬,如此胆大包天,往后岂不是要祸乱天下?”淑妃被人搀扶着,几乎站立不稳,发鬓凌乱,簪子坠地,狼狈不堪,却依旧将一双儿女护在了身后,瞪着皇后厉声诘问,“皇后就真这么清白吗?你敢对天发誓,没有害过福昭仪的孩子?”皇后自然不可能发誓,只是正义凛然地道:“害人者,巧舌如簧,无半点愧疚,还教唆宫人胡乱传谣,想嫁祸于本宫,淑妃,人在做,天在看,你的报应来了。”“是,都会有报应的。”淑妃看着厚颜无耻的皇后,气得浑身颤抖,“等着看。”“死不悔改,简直不可理喻。”皇后说完,甩袖而去。此事自然很快就有人禀报到了慈安宫,太后听了直摇头,“说她愚蠢,她知道用这种方式来澄清自己,再试探皇上,说她聪明吧,却不知有人故意挑起她们的争端,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呢。” 第1524章 太后传令下去,淑妃迁居到了桂兰宫是为了三皇子静养,切记不可怠慢了。有太后照看着,内府不敢怠慢,依旧按照妃位拨给淑妃应有的吃穿用度。只是家眷求见,则被挡下了,依旧是以三皇子需要静养不得打扰为由。李夫人只能去拜托宋惜惜,让她帮忙送些银子入宫,让淑妃打点上下,不至于让孩子们吃了苦,遭了罪。她虽不知道福昭仪的胎与淑妃有关,但知道失宠嫔妃的日子不好过,宫里头跟红顶白的人太多了。纵然宋惜惜跟她说太后已经下旨照拂公主和皇子,让她不必过于忧心,但李夫人流着泪说:“怎能不忧心?那是妾身怀胎十月艰难生下的闺女,掌心上宠着长大的,视若珍宝,舍不得她吃一点点苦,我们做父母的,其实已经帮不了她什么忙,往后还是要她自己走的,烦请王妃再转告她一句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万万保重自己。”宋惜惜听了这话,有些怔然,胸口猛地一阵抽痛。她听过几乎一样的话。当年母亲将她许配给战北望时,便对战北望说,“怀惜惜时我已年岁不轻,十月怀胎再到生下她,几乎要了我的命,她是父母兄长宠着长大的姑娘,舍不得她吃一点苦,但她是个知礼明智的孩子,你不辜负她,她也会尽心对你好,所以你要好好待她。”父母爱子,大抵都是一样的心情。她垂下泛红的眸子,道:“好,我帮你送去。”李夫人感激不尽,躬身落泪道:“王妃大恩,妾身铭记在心。”“不必这样客气,举手之劳。”宋惜惜扶着她说。除了银子,李夫人还做了些淑妃爱吃的杏仁酥,说是她打小就喜欢吃,入宫之后好几次说想吃母亲亲手做的杏仁酥,宫里头的,总是差些滋味的。“以往她这样说,是撒撒娇哄哄妾身,毕竟宫里什么没有呢?臣妇做的,哪里有御厨做的好吃?如今大概是没了昔日的待遇,想吃一口爱吃的,也不容易。”李夫人一边说,一边抹眼泪。宋惜惜安慰了她几句,便替她入宫跑腿去了。淑妃没想到这个时候还会有人前来探望她,而且还是宋惜惜。她坐在椅子上,端着昔日淑妃的高贵模样,可惜一张脸肿得厉害,再端也没什么威风了。“稀客啊,来看本宫的笑话吗?”淑妃冷冷地道。宋惜惜看到她的脸,吃了一惊。皇后来过桂兰宫找麻烦的事情,她是听说了的,但不知道皇后还动手掌掴了她。“李夫人不便进宫,托我给娘娘送了些东西来。”宋惜惜将食盒递了过去,“说是娘娘喜欢吃的杏仁酥。”银子是放在食盒里的,食盒封着,宋惜惜就当做不知道里头有银子,免得淑妃难堪。听得是母亲叫她送来的,当即叫人接了过来,食盒打开的那一瞬间,淑妃忙捂住了眼睛,抽泣声低低响起。宋惜惜识趣地先不做声,站在一旁等她调整好情绪。淑妃用手指捻起一块杏仁酥放入嘴里,一小口一小口咬着,仿佛那是天下间最好吃的食物。一块杏仁酥吃完,她眼底凝着泪水,却心满意足地道:“可算是吃上了,原先跟母亲说了好几次,她都没送进来。”宋惜惜这才开口说:“夫人让我转告娘娘,万万要保重好自己。”淑妃垂下眸子掩去泪意,道:“请北冥王妃替本宫告诉母亲,本宫很好,一切都好,叫她和父亲不要惦念,不要操心,不要多想。”宋惜惜道:“我会一字不漏地带到。”淑妃轻声说:“谢谢。”宋惜惜一拱手,告退而去。刚迈出门槛,就听得淑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怪我自己一念之差,想了不该想的,做了不该做的,如今还连累了一双儿女,悔之晚矣,世上果真是有报应的。”宋惜惜脚步顿了顿,没有说什么便离开了。 第1525章 朝中关于立储的声音一直都没停息过,几乎每一个早朝,都会有大臣提起。终于,在腊月十八这天,肃清帝宣布已有储君人选,但鉴于太子年少,所以没直接公布,而是写了旨意存放起来在太庙的横梁上。他于朝上说,太子人选只有他一人知道,并未告知过其他人,这也省得穆丞相和谢如墨一直被人追问。不过,众所周知,大皇子已经不像原先那般懒惰刁蛮,变得刻苦好学,性子也谦和了许多,加上镇国公府的小国公爷宋瑞是他的伴读,因此,大家估计大皇子就是太子人选了。这实在也不难猜,毕竟占了嫡长之位,又改掉陋习,更得太后亲自教养,虽说二皇子也获太后庇佑,但到底跟大皇子是不一样,大皇子是不回长春宫,二皇子则能回去陪伴德妃。很多朝臣觉得齐尚书必定是知道的,一时间,尚书府门槛都几乎要被踏平了,前来拜访和祝贺的人络绎不绝,更是送来了不少礼物,其中不乏奇珍异宝。齐尚书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树大招风啊。如果真的是立了大皇子,皇上接下来就是要继续削弱外戚势力,他们还这般大张旗鼓地登门拜访,哪里是来送礼的?分明是来送刀子的。但全部都拒之门外也不可能,等于是把人都得罪透了,往后皇上真拿齐家开刀,齐家就连个助力都没了。没办法之下,他只得先装病告假,如此便可名正言顺地谢客,也等同是跟皇上表明了态度。告假的折子递了上去,肃清帝批阅之后,让他好好养病,吏部的事情先交代下去,横竖也快年关休朝封印了。齐尚书终于是松了口气,横竖告假,干脆在家里头享受起生活来,愣是两耳不闻窗外事。齐皇后却不高兴了,她也认定大皇子就是太子,正是烈火烹油的时候,该让朝臣们锦上添花,以彰显众望所归。父亲装病谢客,摆明就是不想让为大皇子拉拢人脉。也不是第一次得不到娘家的助力了,但这一次她真觉得意难平。忍不住忿忿跟兰简说:“往日指望不上他们,如今也指望不上,他们难道就不盼着我们母子好吗?莫非本宫和大皇子倒霉了,他们才会开心?这样的娘家人,还不如没有呢。”兰简姑姑跟她解释,“娘娘,尚书大人这样做也有道理,皇上刚定下储君人选,尚书府便门庭若市,到底大皇子还没长大,皇上本就担心外戚壮大,如果尚书府再这么高调,皇上就是不想动,也要动了。”齐皇后眼神一厉,“这也怕,那也怕,怕得来吗?如果满朝文武过半都是自己的人,皇上要动齐家,不得掂量掂量?就是因为羽翼未丰,更该要好好经营。”她瞧了谨小慎微的兰简一眼,没好气地道:“有这功夫替尚书府着想,不若替本宫想想如何能叫大皇子回来长春宫吧,总住在慈安宫算什么事?”兰简姑姑一脸的为难,“娘娘,莫说接回来长春宫住,便是见一面都难,太后派人守着呢,去书房和去练武场都有人接送的,个个武功高强,油盐不进,便是塞银子也不管用。”皇后听了,心烦意乱地道:“哪里有当太后了,还把持后宫之事?连皇子都要亲自接过去照顾的,岂不是叫大皇子以后不亲近本宫,只认她这个皇祖母?老东西真是好算计。” 第1526章 兰简姑姑吓了一跳,“娘娘慎言啊。”“怕什么?太子人选都定下来了,你快些想办法吧,实在不行,将大皇子接回来一次也好。”兰简姑姑只得尝试去见大皇子,可书房重地早就不许闲杂人等进来,她要想远远看一眼,就只能在大皇子从书房出来,回慈安宫或者去练武场的时候。也只能远远瞧一眼,因为一大堆人护着。有时候甚至还没能瞧见,因为两排护卫身材高大,大皇子被簇拥在中间,连脑袋尖都瞧不见。她试着给护卫送些银子,让他们放大皇子出来半个时辰,但那些护卫是太后安排的,莫说送银子,送金子都不会放人走的。太后用了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去保护他们,就连皇帝想见,也得安排人护送着去。二皇子相对宽松一些的,因为德妃掌管后宫这么久,各处都安插了人,她有能力护住二皇子。不过,太后也暗中安排了人盯着的,防的不是二皇子出意外,防的是人心。其实现在的情况,皇后和德妃心里都忐忑焦虑。皇后确实高兴了一阵子,但随即觉得没有直接公布太子人选,就会给二皇子有可乘之机,让德妃心存希望。最好她们都绝了心思,才是万无一失的。德妃其实压根没存什么希望和侥幸,她也很清楚立储诏书上的人,应该就是大皇子,但不公开也有不公开的好处,她还能争取。一个人想拥有什么,不可能靠着上天恩赐,必须是要自己去争夺的。原先大皇子那般的性情,她觉得皇上未必会选他,但现在不同了,现在唯有大皇子死,自己的儿子才有机会,而且是绝大的机会。三皇子是没希望了,淑妃背着一条谋害龙胎的罪名,如今虽没惩处,但皇上不会再看他们一眼。大皇子必须死。但太后护得这样紧,如何能下手?她见兰简姑姑总是去找大皇子,也得知皇后想让大皇子回长春宫居住,她便静待机会,只有大皇子离开太后,才有机会下手。可皇后实在是个废物,不仅不能接大皇子回宫,甚至连大皇子一面都见不上。只是,由太后这么紧张的态度也可印证,立储诏书上的人选一定是大皇子。她一方面打探皇上的病情,一方面寻求可下手的机会。下手很难,但更难的是要撇清自己的嫌疑,好在她已经提前经营,故意放出两波流言,让满宫都知道皇后和淑妃翻脸了。但要将谋害大皇子的事情跟淑妃扯上关系,还得费些心神。德妃身边的心腹宫女青岚知见她烦恼,进言道:“娘娘,北冥王妃去探望过淑妃,若是以此事再让皇后和淑妃起冲突,还加上北冥王妃,此事或能闹大。”德妃摆摆手,“不行,万万不可将北冥王妃牵扯进来,否则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顿了顿,她又道:“如今已经不必再叫她们起争端了,她们有前怨便足够,再闹下去,太后和皇上出面干预,咱们原先就白白铺排一场。”青岚想想也是,“还是娘娘想得周到。”德妃道:“想得周到没用,没有下手的机会也是白搭,不过,此事万万不能心急,只要耐心一些,机会总能等来的。”她知道做任何事情都要忍耐等待,在最合适的时候给出致命一击,若没有成算的,做了只会露出马脚。机会很快就等来了。肃清帝用了新的方子之后,经过了一段日子的适应期,如今已经好了许多。因着他今年千秋岁的时候身子不好,并未举办。如今他有意让大皇子在满朝文武面前露露脸,所以打算在腊月二十六这天补办他的千秋岁,并举行马术赛事。三位皇子也必须参加,他们原先就各自挑选了一匹小马驹来练习,这段日子谢如墨教骑术,他们都是用自己的小马驹。 第1527章 大家心里都有数,这马术比赛看似是为武将们设立的,实则是想让大家看到,大皇子比起春狩期间有多大的进步。至于之前大皇子是因为腹痛导致失误的解释,很多人后来想想也就明白了,若真不舒服的话,早就不舒服了,那日早上他可是活蹦乱跳呢。而且,那日他不是失误,而是失态,射不中便哇哇大哭,哪里有储君的坚毅?皇后闻言十分开心,特意跑到慈安宫去,求太后让他们母子见一面。太后这一次恩准了,但必须是她在场,不能私下相见。齐皇后虽是想私下跟儿子说说话,解释下药的事情,但太后不允许那也没办法,能见一面就好。她是傍晚时分来的,伺候了太后用膳,又等了一个时辰才见大皇子与宋瑞手牵手地回来,身后还跟着二皇子。这样冷的天,他们的额头都湿透了,可见是刚练完回来。皇后看到大皇子,眼眶顿时湿润,她已经数不清楚有多久没见过儿子了,他瘦了很多,也长高了。大皇子和宋瑞本是笑着进来的,一抬头便见母后陪着皇祖母坐在椅子上,他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消失。他先上去见过皇祖母,再轻轻地唤了一声母后,态度明显是有些疏离。宋瑞和二皇子一同上前见礼,然后退到了一旁去站着。皇后没看他们,只是泪水滚滚落下。她怎么也没想到,儿子见到她的时候无半点欢喜不说,还这般的冷淡,若是换做往日,早就扑在她怀里撒娇了。太后竟然真的离间他们母子之间感情。她没敢表露出怨恨来,但心里对太后恼怒至极,他们母子之间是有些误会的,如果能见面,早就哄好了。现在大概是被她拿着那件事情来做文章,害得他们母子生疏至此。“皇儿,来母后这里。”皇后哽咽地说了句,用手绢擦拭眼泪,“母后好久没见你,让母后好好看看你。”大皇子如今瘦削下来,轮廓和眉眼都和肃清帝有些相似,又加上一直由谢如墨训练,竟隐隐中也透出点威严来。他往前挪了一步,说:“儿子就站在这里,母后能瞧清楚的。”“你过来。”皇后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拽了过来,随即拥入怀中,这一次掉下的泪水有些委屈了,“你怎么跟母后这般生分了?是怨恨母后不来看你吗?母后想你要紧,日日都想来看你的,奈何……”她及时止住了话,既让太后知道她心里的怨怼,也等同是跟大皇子表明了她的无奈。太后端着茶,淡淡地喝着,就仿佛没听见似的,扬扬手让宋瑞和二皇子下去用膳。大皇子立刻挣脱皇后,看向宋瑞,“等等我,我马上就来。”瑞儿脚步顿了一下,看到皇后泪水婆娑的样子,便道:“我们先过去,你和娘娘说话。”大皇子急道:“那记得给我留个鸡腿,羊肉丸子也别吃完,给我留三个。”瑞儿应了,“好!”大皇子却还是小跑过去,“我可信不过你们,上回我被罚留堂,叫你们给我留桂花糕,你们全部吃完了。”他站在宋瑞的身边,这才对皇太后行了一礼,“皇祖母,孙儿告退。”皇后霍然起身,厉声道:“站住!” 第1528章 大皇子被迫留下,眼睁睁看着宋瑞和二弟离开去用膳。他心里是有些生气的,但皇祖母教过,生气也不要轻易露出来,便只是淡淡地问:“母后有什么话要同儿臣说?”“你……”皇后看着他这副模样,既心痛又愤怒,“你这么久没见母后,便不想着母后?没有话要跟母后说?”大皇子看了看她,又看看兰简姑姑。兰简姑姑眼神殷切哀求,让大皇子有些心软了,匆匆说了句,“自然是想着母后的,但儿臣很饿,想快点去用膳。”说完,还不忘再跟太后告退,便小旋风似地跑了出去追瑞儿他们。皇后呆呆坐着,许久都没说话,只有偶尔传出来的饮泣声。“他不认臣妾了,母后满意了吗?”她好一会儿才擦干了眼泪,这句话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她眼底的恨意,甚至没有遮掩。她知道自己还没有资格跟太后叫嚣,但也没有办法粉饰太平。太后放在茶杯,“他不认你,你找找自己的原因。”皇后眼底发红地看着太后,“难道不是母后离间我们母子感情吗?母后不用不承认,母子之间是没有隔夜仇,除非有人刻意挑拨。”太后知道跟她说话也是费唇舌,淡淡地道:“见也见过了,回去吧。”“就当臣妾求您,让臣妾跟他把误会解释清楚吧。”皇后到底还是服软了,跪下来哀求道。太后身子微微前倾,平静地问:“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需要解释的?你没下毒害过他?”齐皇后浑身一颤,嘴唇翕动了好一会才底气不足地道:“臣妾也是为了他好,不想让他被人笑话,那是不得已的计策,臣妾是他的生母,平日如何宠着母后也是知晓的,怎么会真想要害他啊?”“宠溺他,下毒害他,都不是为他好,你书都读到狗肚子去了,行了,人也见过了,话也说过了,回去吧。”太后说完,懒得搭理她,起身就先走了。“母后!”齐皇后跪着挪上前去想阻止太后的去路,被高公公拦住,“娘娘还是别纠缠了,太后才是真的为大皇子好。”兰简姑姑上前来扶着皇后,然后对着太后福身,道:“太后娘娘,皇后只是想告诉大皇子,让他马术比赛的时候不必紧张,正常发挥就好,没别的意图的。”“不用费心,哀家自会叮嘱。”太后说完,头也不抬地走了。皇后像是拉住了救命稻草似地,紧紧攥住兰简姑姑的衣袖,泪水爬满了脸颊,“他怎么能这样对本宫?本宫是真为他好,你知道的,兰简你去告诉他。”兰简姑姑苦涩地道:“娘娘,大皇子会想明白的,我们先回去吧。”皇后委实是大受打击,被兰简姑姑搀扶着,踉踉跄跄而去。她不明白,那打小就被她宠溺着长大的小孩,怎么就因一次误会,便对她这样冷漠了呢?如今已是这样的态度,以后真成了皇帝,还认她这母后吗?那么她费尽心思想要将他送上那宝座去,仅仅只为一个没有实权的太后吗?“不行,这误会无论如何都得解释清楚的。”她咬牙切齿地道:“本宫绝不会让太后继续离间我们母子感情。”二皇子用过晚膳,便被德妃的人接了回去。瑞儿和大皇子爬上寝殿外的大树上,寒风飕飕,他们却浑然不觉得冷。“大皇子,你真的恼了皇后娘娘吗?”瑞儿侧着脑袋问道。 第1529章 大皇子双手抱着树干,往前挪了挪,把脸贴在树干上,眼神充满了迷茫。“不知道,母后一直对我都很好,但那一次肚子也很痛很痛,痛得我想死。”大皇子幽幽地说着。他也把脸转过去对着瑞儿,“你小姑姑对你好不好?”大皇子知道他母亲已经死了,以前他会毫不顾忌地提起,但现在他懂事了,和瑞儿也是好朋友,他不想提会让瑞儿难过的事情。皇祖母说了,做好朋友就是要顾及对方的感受。瑞儿说:“小姑姑对我很好,特别的好。”“那你觉得,你小姑姑会为了一些目的对你下毒,不顾你疼得死去活来吗?”瑞儿想都没想,立刻回答:“不会。”“那如果是为了你的前程呢?”瑞儿这一次想了想,没马上回答。他在外当过乞丐,比一般的孩子都更早能通晓人情世故。他如果说小姑姑不会,岂不是等同在给大皇子上眼药?让他更恼怒自己的母后。可如果他说会,也不行啊,好朋友之间是不能撒谎蒙骗的。斟酌了一番,他才开口道:“为了我的前程,小姑姑应该会想其他的办法,但是,可能那个时候皇后娘娘没能想到别的法子,只能兵行险着了。”“可真险。”大皇子冷笑了一声,“那会儿我虽然昏昏沉沉,却也听得太医低声说这毒会害人性命,我可能会死的。”“皇后娘娘一定是不想让你死的。”瑞儿安慰道。大皇子展开双腿晃了晃,以掩饰心头的微痛感,“她肯定不想让我死,但其实我想听你小姑姑的话去跟父皇认错的,她非要这样做,说到底,是她不能接受这样平庸的儿子,觉得我给她丢脸了。”瑞儿伸手摸摸他的发端,“不会的,母亲都不会嫌弃自己的孩子。”“瑞儿哥哥,我是不是真的很蠢?”他把脸闷在树干上,幽幽问道。“怎么会?现在太傅和姑丈都说你大有进步呢,你要是蠢笨的话,是怎么都学不来的,今晚练骑术的时候,你差点儿就能藏马儿肚子里了。”大皇子说:“但你已经能做到了,我是同你一起学的,连二弟都比我做得好。”“不要跟别人比啊,你跟自己比,你是不是进步了?”瑞儿道。大皇子跟他说过,这句话是在春狩的时候,小姑姑跟大皇子说的,自打那之后,大皇子一直将这句话当做自己人生的信条。每一次他觉得很累,熬不下去的时候,便会说这句话来鼓励自己。瑞儿听他说过几次了。大皇子眼底的灰暗被冲淡了些,他重新振作起来,“对,我不跟任何人比,我跟昨天的自己比,等以后我更厉害些,母后就不再觉得我是他的耻辱。”瑞儿冲他笑,“我们一起努力,一起进步。”大皇子重重地点头,铿锵有力地说了一个字,“好!”瑞儿一挥手,将不愉快的情绪赶跑,“不说些让人烦心的话,太傅给我们都起了表字,说是等我们以后弱冠礼时用的,那么大一堆,你喜欢哪个?挑好了吗?”大皇子扬起下巴,道:“修澈,修身齐家,内外明澈,我要一点点地变好,德业精进。”“这个好。”瑞儿笑着说,“你一定会变得越来越好,越来越强。”“那是,”大皇子脸上有了笑意,问道:“那你呢?你选了哪个?”“晏清。”瑞儿说。“这也特别好,将来我们大商国一定会海晏河清的。”大皇子眼底有浓浓的寄望。 第1530章 肃清帝的千秋万寿节选在皇家园林举办,内府早早就已经布置好,只等着这日到来。腊月二十五这日,皇子们还在加紧训练,就连三皇子都一同去练习了。三皇子要抱着才能上马背,但他胜在勇敢,按照皇叔教的,拉住缰绳便策马奔跑,自然,他策马的时候,谢如墨安排了人跟着他,免得出什么意外。至于大皇子和二皇子已经练得很熟了,纵马奔腾对他们而言也不是什么难事,毕竟,他们骑的不是高头大马,而是一样的小枣红马驹,性情较为温和,也好控制。练到亥时,谢如墨跟他们讲了明日要注意的事项,以及临危时如何应变。刚讲完,德妃便派人过来接二皇子了。二皇子本想着跟兄长他们回慈安宫吃夜宵的,但见青岚姑姑已经招了几次手,他只得跟大皇子和瑞儿说:“明日我们都要努力,给父皇长脸。”“好,二弟你快回去吧,今晚早些歇息。”大皇子用汗巾擦了擦脸,冲他笑着说。“知道了。”二皇子对着谢如墨行告退礼,“皇叔,侄儿先走。”“去吧。”谢如墨微微颌首。二皇子刚走,桂兰宫也派人来接三皇子了,三皇子蹦蹦跳跳地挥手走了。大皇子笑着说:“三弟哪里有病?根本都不需要静养,他的精力比我们都充沛呢。”瑞儿没说话,只是拿汗巾擦头发,今日练得很辛苦,双腿都在打颤呢。三皇子的事情,他多少也是知道一些的,但没敢说开。谢如墨叫人善后收拾,然后让他们都回慈安宫去。沿途必定是有人护送的,太后严令下,玄铁卫不敢有半分懈怠疏忽。彩绫宫里,德妃慈爱地看着正在大口大口吃夜宵的二皇子,偶尔给他喂一口补元汤。“好吃吗?”德妃笑着问道。二皇子抬起头,嘴里还嚼着肉,含糊不清地道:“好吃,饿了就什么都好吃,不过今晚皇祖母给我们备下了炙羊肉,我可喜欢吃了,若是母妃不叫青岚姑姑来接我,我便能吃上炙羊肉了,如今都给皇兄和瑞儿哥哥吃了。”德妃问道:“你跟宋瑞相处得好吗?”“好啊,瑞儿哥哥很关照我的。”二皇子拨了一下垂落的发丝,一回来就吃,都顾不得收拾仪容。“他叫宋瑞,不是瑞儿哥哥。”德妃绕过去给他整理头发,声音从他身后响起,“当然,对着他的时候可以叫瑞儿哥哥,但你心里要清楚,他只是你的臣子,永远都要低你一等的。还有你大皇兄,他是你的敌人。”二皇子的筷子停顿了一下,然后慢慢抬起头,眼神有些纠结,“母妃,其实我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大皇兄没以前那么凶了,也惦记给我带吃的,瑞儿哥哥更是处处关照我,三弟是最小的,我们都会一起照顾三弟,有时候也戏弄他,练武很苦,但也很开心,而且父皇也说了,我们要兄友弟恭。”德妃眸色顿时变得狠戾。但走过去坐下来看着二皇子的时候,她依旧是温柔慈爱的,“你能听父皇的话,母妃很欣慰,兄友弟恭是没错的,你这么聪明,定能知道先要兄长友善和蔼,你才会对他恭谨有礼,对吗?”二皇子点头,“是的,皇兄如今对我可好了。”德妃伸手抚摸他的头发,“傻孩子,恶鬼永远是恶鬼,改变不了的,他以前如何待你,你都忘记了?”“没完全忘记,但其实想想也就是些恶作剧,或者是凶我几句,没别的啊。”“你错了,”德妃神色严肃起来,“你前阵子为何会病恹恹的?你想过没有?母妃调查过了,是他在你的汤膳里下了毒,他想要你死。”二皇子一怔,“可母妃说,那时候儿臣病了,正好让母后和和淑母妃斗起来,儿臣要避其锋芒啊。”“你是真中毒了,只是母妃怕你乱想,没有告诉你。”德妃眼眶里滚下两滴泪水,嘴唇都微微颤抖,“是皇后授意他这样做的,他们母子都想要你死,那毒极其凶残,会叫人肠穿肚烂,痛不欲生。” 第1531章 二皇子被德妃的话吓得面容惨白,下意识地就捂住了肚子。但他脑子里想的都是最近和皇兄他们一起上课习武的日子,辛苦之余,他们互相鼓励,互相安慰。他迟疑着,“母妃,可能只是一场误会?现在皇兄和儿臣挺好的。”德妃长叹,眼底慈悲又疼惜,“你先吃,吃完之后,母妃带你去一个地方。”“去什么地方?”二皇子问道。“先吃吧,吃完母妃便带你去。”德妃就坐在一旁,继续伺候他用膳,只是给身旁的青岚递了个眼神。二皇子心头惴惴不安,咀嚼也慢了下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其实他很早就知道,自己要和皇兄争夺太子之位,母妃也一直给他灌输这种想法,让他将皇兄当做敌人。太子之位有多重要,母妃一直都有强调,加上皇兄以前确实讨厌得紧,他觉得皇兄如果当了太子,会变得更讨厌。他不是不想当太子,只是现在的日子多开心啊,太子之位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德妃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吃饭,儿子的性格她是清楚的。他聪明,天赋极高,好好培养定有惊世之才。但是,他现在到底还是个孩子,不太懂得权力的好处,被眼下的小欢喜霸占了整个心扉。而且,他虽比一般的孩子心思重,却不歹毒,若叫他做害人的事情,他未必能行。可太后严防死守,根本没有其他机会,唯一的办法,就只能是他自己亲自动手了。没有人会怀疑一个孩子,尤其,他们兄弟感情最近还这般好。二皇子吃着吃着又把筷子放下,道:“太傅给我们都预先取了表字,儿子选了一个,叫仲恺,母妃觉得如何?”德妃笑容微微凝固,“没别的选择吗?”“儿子喜欢这个。”二皇子说,“太傅说,恺字有和乐仁厚的意思,儿子宜静心平和,展仁厚之德。”德妃不置可否,只催促道:“你快些吃了,吃了母妃带你去一个地方。”二皇子心里总归有些不踏实的,也吃不下了,道:“儿臣吃饱了。”德妃站起来,牵着他的手,“好,那就走吧。”光线黯淡的柴房里,关押着一名长春宫的太监,他双臂被吊起,脚尖堪堪碰地,脸上身上都染了血迹,正在痛苦地求饶。“奴才也是奉命行事的,求德妃娘娘饶命啊。”审问太监的是彩绫宫的首领太监贺喜,贺喜手里拿着沾了盐水的鞭子,狠狠地抽打过去,“说,皇后要你如何谋害二皇子。”太监又发出了一声惨叫,“说,我说……皇后娘娘和大皇子让奴才将那四角蒺藜放在二皇子的马鞍下,等二皇子坐上去,蒺藜的三个尖角便会刺进马的身体里,马儿吃痛便会发疯,届时,二皇子就会被颠下来,被后面追着上来的马践踏至死为止。”“那蒺藜是什么样的?”贺喜又问道。“在……奴才的怀中用布包着,啊,别打了,奴才知罪,德妃娘娘饶命啊。”“谋害二皇子的事,大皇子知道吗?”“大皇子知道,这蒺藜就是他抢了三皇子的,这蒺藜是三皇子的。”惨叫声戛然而止,只残留了呜呜呜的声音,是贺喜将一块破布塞到了那太监的嘴里。二皇子就站在窗外看着这一切,脸色变得惊恐惨白,他看到了那四角蒺藜,是三弟的。跟着皇叔练武的这段日子,皇叔跟他们分析了很多武器和暗器,其中就有铁蒺藜。 第1532章 说是打仗的时候,会大批量用这些尖锐的蒺藜撒在地上,设置陷阱,等敌人追赶上来,马儿或者人踩到,蒺藜便会扎进去,鲜血淋漓,要拔出来都极难的。那会儿三弟偷偷拿了一个蒺藜回去玩,只玩了几日,便不见了,还被皇叔责罚了一顿。那四角蒺藜送到了二皇子的手中,他颤抖着接过来,辨认过确实是三弟玩的那一只。“他们怎么对你的,你便怎么对待他们。”母妃的声音在他耳边想起,将他吓得整个一激灵,把那蒺藜往外扔了。德妃亲自捡回蒺藜,牵着他冰凉的小手离开。“母妃如今没执掌后宫,皇后便以为能随意对你下手,殊不知母妃还有些人脉安插在各宫里头,他们母子暗算一事被母妃识穿,母妃当即将人带了回来审问,就是你所看到的那样,那人你大概也认得,就是长春宫的。”二皇子心乱如麻,既恐慌又难受。皇后娘娘想害他,皇兄也想害他吗?那些友好都是装出来的?他回到殿里,呆呆地听母妃在耳边低语,“明日,你这样做……”听完母妃的计划,他全身忍不住地颤抖。德妃声音抬高,“你如果不做,死的便是你。”他哇一声哭了出来,再一次将那蒺藜抛得远远的,扑在了德妃的怀中,“母妃,我不想死,我也不想害皇兄,我好害怕啊。”德妃轻轻地抚着他的后背,“好孩子,母妃知道你心地善良,但善良的前提,是你不主动去害人,不代表别人要害你,你不能反击。”他哭着道:“我能不能像上次那样去讨好皇叔和婶母?让他们保护我?”“没用,他们现在都知道你皇兄即将是太子了,他们都只会辅助太子,”德妃语气柔和地劝着,也改了说法,“而且,母妃也不是真要你皇兄死,他堕马之后,有丹神医救他性命,他不会死,只是双腿肯定会废掉,站不起来便当不了太子,以后他威胁不到你了,也害不到你,如果你还念着兄弟之情,往后便好好待他,让他安乐富贵一辈子。”“真的吗?”二皇子抬起泪水婆娑的眸子。德妃眼底尽是悲悯之色,“当然是真的,母妃也不是那残毒之人,害人性命之事,能不做最好是不做的,我们的目的,只是让他们害不了我们。”劝了足足一个时辰,二皇子终于是将那蒺藜拿在了手中,犹豫着点头应承。这蒺藜不大,因为是战时所用,小小一个,只是四角特别的尖锐锋利。将这小蒺藜放在马鞍下,马儿会感觉到不舒服,但没有人坐在马鞍上的时候,不会真正刺穿皮肉。德妃看着他握住这蒺藜入睡,他整个人还是很不安的,若不是喝了安神茶,怕也难以入睡。听到轻轻的鼾声,德妃这才微微松了口气,与青岚一同走出去。坐在自己的寝殿里,她卸下钗环,整个人是平静又柔和的,说出来的话也是如此,“说到底也是怨太后,如果不是她将一切都安排得这般严密,也不用他亲自出手,可怜见的,他一直都在发抖。”青岚说:“等二皇子登上太子之位,知道了权力的滋味,他不会后悔的。”德妃嗯了一声,笑容染上嘴角,“是啊,这一次也多亏了皇后,如果不是她跟淑妃谋害福昭仪的胎,最后翻脸,本宫还真不敢轻易下手啊。”青岚也笑着,“是啊,事发之后,所有人都只会以为是淑妃做的,毕竟那蒺藜也是三皇子的。”德妃从铜镜里看着青岚,谨慎地问了句,“你拿走这蒺藜的时候,确定无人发现吧?”“奴婢确定,那蒺藜是丢在了草丛里头的,奴婢捡起来的时候,并没一人看见。”青岚说。德妃肩膀松懈下来,摇了一圈酸痛的脖子,“终于是等到这一日了,一切都将结束,本宫要早些安歇,明日等着看戏,对了,柴房里的人处理干净,别留下什么痕迹。”“娘娘放心,贺喜会灭口,处理掉尸体的。”德妃道:“原先答应给他的银子,找个人送去给他的家人,他活着不能享用,给家人也是一样的,替本宫做事的人,本宫都不会亏待,但也记得别让他的家人知道,是本宫给的银子。”“放心,这也不是头一回做了,奴婢知道的。” 第1533章 心头思虑的事情太多太大,德妃根本无法安寝。她披衣而起,与青岚一同去了二皇子的寝殿。悄声屏退陪夜的宫娥太监,德妃坐在了床边,看着儿子那张稚嫩的脸,他似是在做噩梦,便是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他散发出来的恐惧感。德妃轻轻叹气,心头也泛起了恼怒,仲恺,太傅给他预取了这样的表字,让他心存仁厚,实则是要他不争不抢,甘当臣子屈居人下。凭什么啊?他的儿子除了不占嫡长,样样都胜过皇后的儿子。不是她要抢,而是不抢就没有活路。皇后心肠狭隘,极度自私,容不得半点威胁,若儿子愚笨些,不抢也就罢了,偏偏他天资聪慧,是三位皇子里最出色的。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大皇子如今是没有这么刁毒了,谁知道以后如何?他们母子总归是容不得人的,不争的结果,就是死无葬身之地。明天她一定会赢的,她不能输。她也没有做过输了的打算。计划如此周全,不会输的,每一处细节她都安排到,一石二鸟,既除掉大皇子,也除掉淑妃。陪了大半个时辰,她悄无声息地离开,青岚叫了陪夜的宫娥太监回来,便追上了德妃。“娘娘早些安置吧,时候不早了。”青岚说。德妃笼了笼身上的斗篷,立领遮住了两边的脸颊,露出森冷的眸子,“今晚注定是不眠夜,估计皇后也兴奋得睡不着,她还想着明日大皇子争口气,让大臣们对他改观呢。”青岚倒是摇摇头,“皇后只怕是喜忧参半,大皇子确实是比原先好了,可跟她生疏了啊,她去慈安宫找大皇子,大皇子不怎么搭理她,她是哭着回去的。”“蠢货啊,谁让她当初用那样极端的法子?”德妃冷笑一声,“伤害自己的儿子来挽尊,大人或许能理解她,大皇子可还是个孩子呢,怎么能接受自己的母亲用伤害自己身体的方式来谋算?”青岚笑着道:“是啊,皇子尊贵,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定是要得到最大的利益。”德妃不语,眉宇郁结。那都是她无奈之举,她不想让自己的儿子手上染了血腥,但有什么办法呢?大皇子和瑞儿今晚依旧是留宿在慈安宫。太后为了让瑞儿带着他进步,所以安排在同一个寝殿。寝殿里的两张床原本分得很远,这是大皇子要求的,可后来两人感情好了,大皇子便叫宫人将两张床挪得靠近些,如此晚上说话的时候也方便。大皇子心头很紧张,一直问着瑞儿,“你说我明日不会发挥失常吧?要是骑得不好,父皇该要失望了。”瑞儿便安慰他,“你最近练得很勤奋,就连姑父都赞你大有进步,只要你放宽心,别害怕,就像是我们平日训练那般就可以了。”“我怎么能不紧张?还记得春狩的时候……啊啊啊,不能想,想起来就觉得很丢人,我那时候怎么想的?竟然还哭起来了,好丢人啊。”大皇子用被子捂住脸,双腿直蹬,尴尬得无地自容。瑞儿慢悠悠地说:“这算什么丢人的?我跟狗抢过泔水桶里的馊饭,没抢过就算了,还被狗咬了一口。”他撸起自己的袖子,露出一个被狗咬的伤痕,“瞧,好多人瞧着的呢,大家都在哈哈大笑,我这才叫丢人,你那不算的。”大皇子看着他手臂上那月牙形状的伤痕,月牙边上还长了肉芽,这一口应该是咬得很深。 第1534章 他有些难过,“你以前过得这样苦,幸好皇叔把你找回来了,以后我不会再让你饿肚子,更不会让你跟狗抢泔水桶。”瑞儿嘻嘻一笑,“那是,以后我跟着大皇子,吃香喝辣的。”“肯定,有我一口吃的,就会有你那一口。”大皇子保证道。翌日一早便要起来了,大皇子和瑞儿精神抖擞,信心满满。反观二皇子则是萎靡不振,黑眼圈特别明显。昨晚噩梦连连,不是梦见自己身首异处,鲜血淋漓,便是梦见皇兄断了双腿,发出凄厉的惨叫。那被吊起来的太监说的话,也在梦里反复出现。不管是梦中还是如今清醒时,他都十分害怕,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德妃带着青岚姑姑亲自来给他更衣,反复在他耳边说着今日要做的事情,宽他的心,保证不会要了大皇子的命。看到他神色松动些,便又继续说着权力的好处,得到权力,他可以将商国治理得海清河晏,成为千古一帝。可以说,德妃是最了解自己儿子的,他不是没有野心,只是最近太后故意将他们拉拢,一起学习,一起玩耍,一起习武,培养兄弟感情。孩子嘛,总归是重感情些的,但如果被这些小小的饴糖蒙蔽了心,斩断了未来的光明前程,就得不偿失了。一同劝说下,二皇子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穿戴整齐,他们携手出了门。肃清帝天没亮便已经带着满朝文武去天坛祭天,等宫妃皇子和公主们的队伍抵达,他们也都到了。皇家园林到处飘红,充斥着一种浓浓的喜庆感。肃清帝今日十分高兴,祭天的时候,他也许了个愿望,希望自己能再多活几年。国师给他卜卦,说他必定会得偿所愿。有国师这卦象,还有丹神医为他治疗,他信了。他把皇子公主们全部召集到了身前,先接受他们磕头祝寿。肃清帝一一都给了赏赐,还面带笑容地同他们说了会儿话。今日太后没来,这天气寒冷得紧,免得出门受寒,凤体违和,不过肃清帝出宫之前,便已经先去给她老人家磕头了。他让孩子们去跟自己的马儿交流沟通,午时左右才开始马术比赛。马术比赛之后,还安排了许多助兴的游戏和节目,还搭了戏台子唱戏。今日武将们都会参加骑术比赛,还会打马球,所以马厩那边已经满了,有些马儿还要拴在外头。至于三位皇子和瑞儿的马,则是另外有人看管着的,不许任何人接近,以免动了手脚。马儿的草料,也都是检查过。这都是太后早就吩咐好的,她老人家虽没来,却叫了高公公前来督办。宋惜惜则带着京卫和禁军在严密排查,马场上是干枯发黄的草坪,打马球的赛场是在马场旁边,是一片沙地,虽说三位皇子都不打马球,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排查了一遍。肃清帝坐在正殿里头,接受着文武百官的祝福,还有他们献上的礼。肃清帝不喜奢华,因此官员们献上的礼也不会十分名贵,只是巧心思些。肃清帝也没别的太多爱好,唯独喜爱字画,沈青禾今日送的画便是最合他心意。那是一幅江山图,旭日高照,大气磅礴。他看许久,越看越欢喜,对沈青禾的画工赞不绝口,还邀请了臣子们轮流上前去鉴赏见识。宫里头也有画师,今日是跟着来的,看了这江山图,也不得不竖起了大拇指,自愧不如啊。谢如墨也站在一旁看,但其实他见过这江山图,这是大师兄前阵子的作品,陆陆续续地画了有三个多月。初见是惊艳,再看,依旧惊艳。 第1535章 马厩里,马儿都已经检查过,也喂养过了。四个孩子叽叽喳喳的,一边抚着自己的马儿,一边说着今日的热闹。三皇子仿佛不受母妃失宠的影响,脸上洋溢着欢快活泼的笑容。今日淑妃自然也来了,在后宫如何对待她是一回事,但对外,她依旧是三皇子的母妃,是尊贵的淑妃娘娘。倒是福昭仪因为身子一直没养好,此行并未跟随。他们牵马出去打算溜达溜达,三皇子原先自己是爬不上去的,这一次试了一下,竟然顺利地翻上了马背,可把他高兴坏了。他连忙喊着,“大皇兄,二皇兄,瑞儿哥哥,看我,快看我,我自己上来的。”大家看他那得意劲,都笑弯了腰,连连赞他了不起。二皇子攥了攥袖子,笑着道:“那是你的马儿比较矮,你要能把我们的马儿都上一遍,这才算本事。”三皇子有好胜心,从马背上颤巍巍下来,落地之后便走向瑞儿的马。其实四匹马相差不多,大皇子的马和瑞儿的马要稍稍高出一点点。只不过,它们不认三皇子,有些抗拒,三皇子不服输地尝试了几次,终于是爬上了瑞儿的马,他高兴地执着缰绳,眼底闪亮,“瞧,瑞儿哥哥的马跟我好,我能上。”马儿哒哒哒地在来回转着,其实依旧有抵触的,瑞儿怕出什么意外,便连忙道:“行行行,知道你了不起了,快下来。”他上前伸手将三皇子抱了下来。三皇子还把其他的马都试了一次,最后一次是大皇子的马,然后高兴地对二皇子道:“二哥,你这会儿可心服了?”二皇子上前去,伸手抱他,“心服口服,咱们三弟啊,就是身手敏捷。”他抱着三皇子下来的时候,因力气不足,尝试了两三次,在瑞儿走过来的之前,将他稳稳抱了下来。“小狼崽子,还挺沉的。”二皇子笑着说,手指却是微微颤抖。三皇子扬起小下巴,显得很骄傲,“我吃得多,母妃说,吃得多就长得高,我以后要像皇叔一样高。”大皇子点头,“我不止想像皇叔那样高,我还想像他那样有本事,我武功要是学好了,就跟皇叔学战术,以后上战场打仗。”皇叔,是他们心里的英雄,榜样,他们希望自己以后也能像皇叔那样有本事。二皇子看着兄长,嘴唇动了动,垂下眸子没敢说话。他虽然觉得大哥习武天赋一般,未必上得了战场当武将,但是,今日一过,他可能没办法站起来走路了。看着如今意气风发的大皇兄,再想想他以后站都站不起来的场景,他心里很难受。眸光看向马鞍的位置,他方才抱三弟下来的时候,已经塞进去了。现在他有点后悔,犹豫着要不要找机会拿出来。可他是借着抱三弟的时候放进去的,用自己的身体做了遮挡,外边的侍卫才没能看到,大皇兄和瑞儿哥哥顾着笑,也没看到,但如果要拿出来,怕不是这么容易了。正这样想着的时候,戚贵带人过来了,笑着拱手道:“三位皇子,小国公爷,皇上说马术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你们快些牵马出去吧。”大皇子习惯性的紧张又来了,好在瑞儿牵着他的手,鼓励道:“没事,我们可以的。”大皇子深呼吸,重重点头,“嗯!” 第1536章 宋惜惜今日尤其忙碌,里里外外都能看到她匆匆而行的身影,如今她便带着人又出现在马场,在四周布防。马术比赛很快就要开始了,一大批的武将和世家子弟已经牵着马等在马场外。这一场马术比赛并不复杂,策马绕场跑三圈,每一圈都会有两尺高的栏杆,赛马者需要纵马跨越这些栏杆,却不能将栏杆扳倒,而最先跑完三圈的者胜利。这实在不能称之为马术比赛,因为两尺高的障碍,对训练有素的骏马和骑术精良的人来说,是再轻易不过了。不过,将栏杆设置成两尺,是为了三位皇子,或者严格说来是为了大皇子和二皇子,因为三皇子未必参与,就算参与了,宋惜惜也会安排人去牵马行走。根据赛程,三位皇子要等到所有参赛者比完之后,才入场比试。这是肃清帝安排,让他们在候场区等待,看着真正的赛马选手去为他们打头阵。看着马群奔腾,他们会紧张,会期待,会激动,会跃跃欲试,会恨不得马上便策马驰骋。紧张刺激也是他们体验的一部分,他们将从中收获些什么。肃清帝和官员们已经坐在了高高的看台上,位置是极好的,能将马场的一切尽收眼底。谢如墨和穆丞相一左一右地陪坐在肃清帝的身边,至于后宫的嫔妃则由皇后带领,坐在了右侧,与肃清帝和大臣们隔开了一小段的距离。场上架着一面大鼓,大鼓的架子上方绑着红绸。方十一郎和朱老将军作为评判,分别站在大鼓的左右两边。宋惜惜虽也是在场内站立,但她所站立的位置后方,就是高台,正好是肃清帝直线位置。虽说出现刺客的可能性很低,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站立的位置靠中,如果出现有针对皇上的行动,她可以立刻拦下。瑞儿和三位皇子已经牵马到来了,他们排在最后,等前面的人比完,他们才会上马入场。紧张的情绪已经渲染到他们了,便是瑞儿也忍不住手心冒汗。实在是今日这场面看着很大,尤其是沙地与栏杆障碍给人一种比赛的压迫感。当然,最大的压迫感还是来自于高台上的看客。皇后也很紧张,她一个劲地朝候场区看去,也没能看到大皇子。本来皇上在接受朝臣恭贺的时候,她想派人去将大皇子叫来的,但不管是玄甲军还是护卫们,都说太后有令,不许将大皇子带走。她气得牙痒痒,却也没有办法。不知道大皇子今日的状态如何,有没有信心,会不会紧张。她担心会出现春狩时候的情况,如果他跑输了,又哭鼻子这可怎么收场啊?那立储诏书上的人,只怕要换了。她偷偷地看了德妃一眼,以为德妃也会紧张,殊不知她竟然慢条斯理地吃着蜜饯,浑然没有半点担心的样子。再看一眼淑妃,淑妃面容冷漠,目不斜视,仿佛周边无一人似的,眼皮子都没掀一下。皇后收回眸子,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谁能想到盛宠骄矜的淑妃,也会落得这样的田地?都是她自作自受,起了不该有的心思。皇后心里正想着,忽地一阵敲鼓声响起,把她吓得一个激灵。她猛地看过去,只见赛马已经开始了。马蹄声响起,尘埃扬起,仿佛是万马奔腾似的阵势,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楚坐在马背上的人是谁。马场是足够大的,能容纳几十匹一同策马飞纵,沿着既定的跑道奔驰。马蹄声震天,伴随着吆喝声,这场面总是叫男儿们热血沸腾的,就连肃清帝都站起来抚掌。可惜是有尘埃,加上速度太快,他没能看清楚如今跑第一的人是谁。 第1537章 宋惜惜吃了一嘴的尘埃,这沙地到底是比不得草地的,除了扬起的漫天尘埃之外,毫无观赏性。便是她站在场内,都没办法看清楚谁在第一,瞧着像是陈将军的小儿子陈昭。纵马跨栏时,看出来了,是陈昭没错,因为这个时候,他的马已经比别的马快了足足一个身位,而且迅速地继续拉开差距。这一场赛马其实不算正式的,只为给皇子们抬轿子,争个第一也没有意义,而且不好发挥得太出色,免得让皇子你们看了越发紧张,所以其他人没有奋起直追。但速度其实也很快了,只不过并不算他们的最佳。到第三圈的时候,瑞儿和三位皇子也准备上马候场了,只等场上的跑完,他们就可以冲出去。三皇子已经麻溜地上了马,马背上的那俊俏小孩还真有几分威风,他没有一点紧张,揪住缰绳调整坐姿,还俯身上前哄了一下马儿。瑞儿和二皇子也分别上马,然后看向大皇子。瑞儿的眼神是充满鼓励的,二皇子面容有些苍白,揪住缰绳的手微微颤抖。大皇子还以为他是紧张了,笑着道:“二弟别怕,你骑术比大哥好,大哥都不怕了。”二皇子手心都冒汗,一阵凛冽的寒风刮起的风沙,将他眼睛吹红了。他没看清楚大皇兄是怎么上马的,只看见影子利落地翻身上马,重重往马鞍上一坐。随即,他听到马儿凄惨的嘶鸣声,几乎震惊了全场。大皇子刚坐上去便感觉到马儿发狂,他连忙揪住缰绳,等待人过来查看。结果马夫刚过来,还没触到马头,马儿长嘶一声撒开蹄子就撞开,癫狂般朝着赛场冲了出去。事情发生得很快,几乎是一瞬间的。大皇子被狠狠地抛下,后面还在比赛的人反应不过来,没有及时揪住缰绳停马,几匹马的马践踏在大皇子的身上,头上。变故一生,所有人的呼吸都几乎停滞了。随即,是许多人一同发出的尖叫声。有几道身影飞掠过去,宋惜惜马上抱起大皇子往边上一滚,其余的人则阻止了后面的马继续冲过来,方十一郎则去追那发狂的马驹。宋惜惜抱着大皇子,浓烈的血腥味让她全身发抖。大皇子全身软得几乎没有骨头,连脖子都挺不直,软软地躺在她怀中。他头上脸上都是血,嘴里也在吐血,他眼神涣散,但认出了抱着他的婶母,艰难地说着,“可惜……可惜没跑完……”他一边说,嘴里一边吐血,染红了脸颊,染红了衣裳。“不要说话,不要说话,没事的。”宋惜惜抱着他,大声喊着,“丹伯父,丹伯父!”“皇儿,皇儿……”皇后发出撕心裂肺的声音,踉跄着从高台上跑下来。肃清帝也在吴大伴的搀扶下走下来,但比他们更快的丹神医。瑞儿下了马儿走过来,捂住嘴巴,泪水不断落下,却不敢上前添乱,只默默地退到了一旁去,跪下无声地祈求。二皇子也颤巍巍地走过来,只看一眼,他就噗通地跪了下来,全身不可自拟地颤抖着,泪流满面。三皇子也吓着了,被人抱了下来,迅速抱离现场。丹神医迅速指挥宫人竖起了竹帘,一头扑进去里面抢救。大皇子已经没有力气,却死死地攥住了宋惜惜的袖子,宋惜惜不想挣脱,便留在了帘子里。 第1538章 皇后在外哭喊着要冲进来,被急急赶到的肃清帝叫人拖住,他脸色惨白地掀开帘子进去,一眼,便觉得天旋地转,血腥味钻鼻而来,他强忍着悲痛站着,声音却是颤抖无比,“不惜……不惜一切,救他!救他!”皇后没被拦住,闯了进来,只看一眼满身是血的儿子,吓得发出尖锐的惨叫,顷刻晕了过去。好在太医也在,宫人将她赶紧地扶了出去让太医救醒,醒来之后的皇后,哭得力竭声嘶。谢如墨带人维持秩序,截下发狂的马驹,迅速地展开调查。帘子内,肃清帝蹲在地上,颤抖的手抚摸大皇子的脸,沾得满手鲜血。丹神医已经迅速地施针了,叫皇上往一边挪去,他需要先给头部止血。施针,只为吊着这口气,所带的药丸是喂不进去,给了宋惜惜一瓶止血散,让她喂给大皇子,只要能咽下药粉,便能暂缓内脏出血的速度。丹神医是看得清楚,马蹄是踏过了他的身体,马匹加上人的重量,速度又那样快,必定会造成内脏破损出血。如果不施针,这口气就没了。但就算暂时吊着这口气,也很难救回来。大皇子意识还残存,听得婶母焦灼的声音叫他,让他咽下去什么。他很痛,全身都很痛,痛得无法忍受,止不住地颤抖,他害怕,他是要死了吗?但婶母的话他听,他咽,努力地咽下去,但咽下去要好大的力气啊,他没有力气,满嘴的苦涩与血腥的味道,让他想吐,可也吐不出来。他似乎听到父皇叫他别怕,父皇的声音好颤抖啊,他可能真的要死了。父皇,对不起,又让您失望了,他好累,眼皮子睁不开了。“大皇子,政儿,别睡,醒醒!”宋惜惜流着泪喊他的名字,“快睁开眼睛看看婶母,婶母在呢,你父皇和母后都在呢,快醒醒。”肃清帝手足冰冷地跌坐在地上,骇然地望着丹神医,嘴唇翕动,“神医,他……”丹神医没抬头,包扎伤口之后,用了梅花飞针,梅花飞针乃是他毕生所学,专门用来治疗内伤出血的。肃清帝看到大皇子的眼皮子掀了掀,吊到嗓子眼的心,骤然地落了落,但看到他吐血,那颗心又提了起来。外边的人都吓坏了,纷纷站在原地不敢动,等待着帘子内的结果。有压抑的哭声响起,是齐家的,是瑞儿的,也是二皇子的,更是皇后的。淑妃紧紧地抱着三皇子,不知道为何一阵心慌袭来,总觉得是要出点什么事的。二皇子在德妃怀中,他开始还哭着,如今整个人都发愣了,像是没了魂儿似的,眼神都没办法聚焦起来。任凭德妃怎么叫他,他都没回应,只是这样看着那竖起的帘子。“怎么这样冷?快,取暖手小炉来。”德妃抱着像冰块的儿子,忙吩咐了身边的人。暖手小炉取来了,塞到了二皇子的怀中,二皇子没接,就这么呆呆地伏在她的怀中。“皇儿别慌,你大皇兄不会有事的。”德妃在他耳边低声说。二皇子置若罔闻,目光呆滞。谢如墨带着毕铭去调查,很快就有了结果。小马驹之所以会发狂,是因为马鞍下有一只四角铁蒺藜,大皇子坐上去的时候,蒺藜刺入了马背,马儿忽然吃痛受惊导致了发狂疯跑。谢如墨看到那只四角铁蒺藜的时候,眉头紧蹙起来。他自然认得这铁蒺藜,护卫发现三皇子偷偷拿去玩儿,他勒令三皇子拿回来,但他说是丢失了。谢如墨还差人去寻过,没寻到。而这铁蒺藜不止谢如墨见过,负责保护他们出入的护卫也见过的,所以,当看到这铁蒺藜的时候,护卫们的眼光下意识地就看向了淑妃怀中的三皇子。淑妃眸光看到了那铁蒺藜,全身的血液顿时凝固,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第1539章 大皇子移送回皇家园林的殿宇里,现在没有办法将他送回宫,只能就近治疗。至于他的情况如何,大家看丹神医的脸色也能猜测出几分来。大概,是不行了。谢如墨疏散了人,至于调查结果他没立刻呈上去,让人继续查一查。后妃全部都被送回了宫中,包括皇后,皇后本来死活都不愿意走的,非得要陪着儿子,可她进去见了大皇子,却又再一次晕死过去,肃清帝直接下令将她送走。瑞儿不肯走,说要陪着大皇子,不管如何他都要在这里,谢如墨便让他留下了。肃清帝当晚留在了皇家园林,太后是傍晚的时候来到的,这里发生的事情,自有人会禀报给她。太后一来就接替了宋惜惜,由她亲自守着大皇子。当初太后接大皇子去慈安宫的时候,是迫不得已。她对大皇子的冷淡,也不是因为不喜欢这个孙子,只是那会儿他已经被宠坏了,得先用威仪镇住他,让他把坏习惯改掉。强势的态度,绝对的威严,使得他敢怒不敢言。那时候不是心甘情愿去改,只为敷衍应付她,但当有些行为思想成为习惯之后,他就开始慢慢改变了。再将瑞儿接进宫来当他的陪读,让他感受友情。瑞儿进宫之后,他的改变是最大的,因为太傅严厉,回到慈安宫更觉有压迫感,有瑞儿作陪,他心里的舒适度一下子就上来了。瑞儿优秀,对他有正面影响的作用,他真的是越变越好了。如今,看着满身都扎了针的孙儿,太后是心如刀剜,泪水忍不住滑落。太医已经按照丹神医的吩咐,熬了药汁来,这药熬得极浓,若能灌下去一两口,也能起到些作用的,可他已经没有吞咽的反应,根本咽不下去。丹神医一直都没说过话,也没人敢问,只看他用各种办法去救治。大皇子那口气还在,大家就觉得还有一丝丝希望。子时,气息几乎没有了,丹神医不得不再用了一次梅花飞针。用了梅花飞针之后,总算是勉强能咽下去一点药汁。青雀红雀等人也已经来到,丹神医让他们与太医守着,然后请了太后皇上和谢如墨夫妇出去,瑞儿则留在里头陪伴着大皇子。昏暗的灯光,照不亮众人眼底的黯淡,丹神医眉头紧蹙,把要紧的伤情捋了下,但,所有的伤都很重。“伯父,大皇子情况怎么样?”还是宋惜惜先问。太后和肃清帝一同看着丹神医,同样的神色沉重。丹神医直言道:“不好,十分不好。”一句“十分不好”,大家的心沉到了谷底。丹神医继续道:“致命的伤是内脏破损,出血,如今用梅花飞针只能暂缓出血,但到底伤势太重,熬得过今晚,也未必熬得过三天,除了内脏破损,头颅受伤,颅内也有出血积血的情况,双腿的骨头几乎都碎了,封穴止痛只是暂时,一旦不再用梅花飞针,就算内脏破损出血没导致死亡,他会因双腿骨头粉碎而活活痛死。”丹神医说着,声音都有些哽咽了。实在伤势太重,太遭罪,还是个孩子啊,习武之人都遭不住这种痛,莫说一个孩子了。太后用手帕遮住了脸,泪水不断滑落,造孽啊,活活痛死,真的太残酷了。肃清帝也难忍泪水,颤声问道:“便无一点法子了?” 第1540章 肃清帝这样问,丹神医许久都没说话,他在思考,在斟酌。除了急促的呼吸声与心跳声之外,是死一般的寂静,寂静伴随着绝望,令人窒息。“不能算有法子,只能说是冒险一试。”丹神医终于是缓缓开口了,“而且胜算很低很低。”“您说。”太后比肃清帝更着急,“只管说来听听。”丹神医沉沉叹了口气,“但这个冒险的法子,也需要他先稳过前三天,这三天稳得住,便由我带着送往神药山庄,用神药山庄生长的断续草煮水,日日浸泡,或能保住性命,但这胜算极低,他可能撑不到去神药山庄。”宋惜惜问道:“这断续草不能采摘来吗?他如今伤势这样重,怎可挪动?”丹神医摇头:“不能,虽说干了的断续草也有效果,但要发挥断续草的奇效,还得是采摘下半个时辰之内煮水……说是奇效,但大皇子伤势太重,也未必真的能活。”他继续说:“选择了这条路,大皇子要承受很大的痛楚,而且就算能活,这双腿是不可能再站起来了,以后也得抱着药罐子过活,一辈子离不了药,甚至不能离开神药山庄。”“还有,我也起码一年之内不能回京。”这句话,丹神医是看着肃清帝说的。换言之,这一年肃清帝的病情只能交给他的弟子,或者是太医。肃清帝脸色惨白得无一点血色,紧紧地攥住了扶手,“丹神医,有几成的把握?”丹神医眼底闪过不忍,“没几成,甚至是一成的把握都没有,只能是……说句僭越冒犯的话,死马当作活马医,且要忍受极大痛楚,很折磨。”肃清帝绝望得紧,泪水终是簌簌落下,他这一掉泪,太后好不容易控制的泪水,又滚滚而落。谢如墨和宋惜惜的心里也十分难受,静默在一旁不知如何安慰。丹神医说:“太后和皇上先斟酌吧,我得回去守着。”说完,他拱拱手出去了。肃清帝恨不得是替儿子受了那份罪,遭了那份痛。一成不到的机会,要不要博?但哪怕一成不到的机会,就该放弃?他心如刀割,也心如乱麻。他更想到了储君之位,这是国本大事,他身为皇帝也能只纵于悲痛,还得筹谋商国的未来。大皇子就算能活下来,也不可能当储君,只能在二皇子和三皇子里头选。可不管选了谁,嫡长子的身份都会成为新帝心上的一根刺,日夜扎着,就一定会想着拔除。“皇帝,这决定得你来做。”太后哽咽说。三双眼睛聚焦在肃清帝的脸上,等着他开口说话。肃清帝在沉默许久之后,缓缓说了句,“明日,对外宣布大皇子薨了,筹备丧仪,以太子的规格葬入皇陵。”太后神色一紧,“放弃?”肃清帝缓缓摇头,声音没有一点力气,每一个字都让他痛不欲生,“不,按照丹神医说的办,送他去神药山庄,朕要他活着,哪怕只有一线机会。”大家细细一想,也就明白为什么要对外宣布死讯了。按照丹神医所言,就算能活,一辈子也站不起来,不可能当得了太子,当得了皇帝,反而会成为新帝的心病,忌惮不会少的。宣布了死讯,新帝会追忆这位大皇兄,他们的兄弟情分会永远在。 第1541章 肃清帝宣布了决定,才问谢如墨调查得如何。他知道,小马驹不会无缘无故发狂,几匹马他都是问过的,有点小脾气,但已经被孩子们驯服。谢如墨没有隐瞒,交出了那铁蒺藜,“有人在马鞍下放了这铁蒺藜,若马鞍无人坐的时候,铁蒺藜只会让马儿有点不适,但一旦大皇子骑上去了,铁蒺藜尖锐的三角会刺入皮肉,使得吃痛发狂。”肃清帝眼神一厉,看向宋惜惜,“事前没有检查过吗?”宋惜惜连忙道:“回皇上的话,都检查过的,且一直有护卫看守着,除了三位皇子和瑞儿之外,无人可以接近他们的马,且一路来的时候,都是各自牵着各自的马儿,没有经过他人之手。”太后也神情严肃地道:“哀家吩咐过的,三位皇子和宋瑞,还有几匹马都不得离开他们的视线,除非是哀家安排的人叛变了,否则,没有人可以接近这几匹马。”“但事实上,这铁蒺藜就放在了马鞍之下。”肃清帝怒不可遏,“到底是谁想害大皇子,这铁蒺藜朕瞧着也不是随便做的,到底是何人的?”谢如墨犹豫了一下,单膝跪下请罪道:“这铁蒺藜是臣弟拿过去给他们上课用的,三皇子偷偷拿了一个去把玩,被护卫发现了,护卫告知了臣弟,臣弟令他拿回来,他说不见了。”“淑妃?”肃清帝顿时便想到了她,三皇子年幼天真,绝对不会做谋害兄长的事,“她与皇后起过争执,有旧怨,且她有为三皇子争储君的野心,因此,一为报复,二为三皇子争太子之位。”谢如墨对皇后和淑妃起争执一事也听说过,报复和争夺太子之位听起来都是合理的,整个计划进行得也顺利,但以淑妃的脑子,难道就没想过马鞍下的蒺藜是一定会找到的吗?这么大的破绽如何善后?如果无法善后,那么前面的计划她就不可能实施,除非,她想以她自己的性命与三皇子的性命作为对皇后的报复,不存在争夺储君的野心。但淑妃有这么偏激吗?太后发话了,“调查一下,此事恐怕是没那么简单的。”谢如墨应道:“是!”太后一双眼睛通红,已是难忍悲痛,“哀家到底是没能护着他,叫他遭这样大的罪。”“母后已经尽心尽力,是儿子低估了她们的野心。”肃清帝铁青着脸,愤怒又悲痛,对宋惜惜道:“给朕查,查出来不管是谁,一律赐死!”谢如墨道:“臣弟会调查的。”“你和丞相替朕守着朝局,这三天朕会留在这里陪着他。”肃清帝沉沉叹气,“治丧之事交给内府和礼部,吴大伴督办。”他喉头哽咽,好一会儿才能继续说下去,“若他能熬过这三天,棺椁由你和吴大伴处理,放些衣冠进去,若他熬不过了……”这句话,没能说出口,只有滚滚下来的两滴泪水。“是。”谢如墨垂下悲痛的眸子,应了一声。宋惜惜先行离开,她要去找瑞儿,瑞儿不愿意离开,一直都守着在大皇子的外屋里。宋惜惜去到的时候,他在帘子外向里头张望,一双眼睛早就哭肿了,害怕和彷徨充斥着他整张脸。“瑞儿!”宋惜惜上前,伸手抱住了他,抚着他的后背安抚,“别太担心,丹爷爷会尽力救他的。”瑞儿在她怀里抽泣,不敢放声哭。他知道大皇子情况很不好,丹爷爷的脸从没试过这样的沉重。 第1542章 “小姑姑,他会死吗?”瑞儿抽泣着,颤抖地问。宋惜惜只是抚他后背,沉沉叹气,没有回答。翌日的朝堂上,谢如墨宣布了大皇子薨逝的消息,满朝震惊,悲痛!谢如墨沉重地继续说:“皇上大受打击,病倒了,这几日由本王和穆丞相理朝,大皇子的丧事由礼部和内府一同操办。”齐尚书踉跄一步,几乎没能站稳,他一双眼睛通红,昨晚一宿没睡,纵然做了心理准备,但这结果还是让他悲痛万分。后宫也同时得知了此事,皇后自从昨日送回来,便一直嚎哭着要去见大皇子,如今惊闻噩耗,她再度晕厥,幸好是太医一直在长春宫里候着。太医将皇后救醒之后,长春宫里凄厉的哭声传遍了整个后宫。彩绫宫里,德妃听得消息,喜忧参半。喜,是计划终于完成了,不着痕迹,也不会查到他们母子身上。忧,是二皇子自打昨日从皇家园林回来,就没有进食过,更没喝过一口水,整个人就像是魔怔了似的,一言不发,眼神涣散,叫也不应。太医说是吓着了,吃些安神药,缓缓就能好。但安神药压根也喂不进去,他不张嘴。宫里头的老嬷嬷便说是吓得离魂了,要请高僧做法事,将三魂七魄聚拢才能好。神怪之事,德妃是不信的,且如今大皇子没了,彩绫宫便请高僧来作法,岂不是此地无银?德妃便什么都不敢做,只静观其变。接下来肯定是要调查到桂兰宫的,淑妃逃不了,三皇子也逃不了。桂兰宫里,淑妃一宿没合眼,听到大皇子薨逝的消息,她全身的血都凝固了。从皇家园林回来,她便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那蒺藜的事情,她问过三皇子了。三皇子说蒺藜是他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马鞍下。他知道是那蒺藜伤了马,才导致大皇兄堕马,他哭得很伤心,一直说是他害了大皇兄。淑妃也问过他上场之前,有没有碰过大皇子的马,他说有,每一匹马都骑过。听到这里的时候,淑妃已经没办法再问下去了。她知道这是一个局,做局的人很聪明,做得很精妙,就算再厉害的人追查,也只能追查到她和三皇子的身上。若是以往,她还能拼一拼,还自己一个清白,但现在她有谋害龙胎的前科,与皇后也撕破了脸,在御前也失宠了,没有人会相信她不是凶手。迁居桂兰宫,她原先的许多心腹都被遣走了,唯有跟在她身边一个往日不甚让她喜欢的宫女华倩。但在这桂兰宫里头过了这些日子,华倩日日哄她欢颜,主仆之间倒是也建立了感情。华倩脑子灵活,也忠心,她跪在地上,哭着道:“娘娘,将一切罪责都推到奴婢头上吧,奴婢是孤儿,九族就奴婢一个,奴婢不怕死。”淑妃望着她,微微叹气,“你起来吧,这件事情不是你能担得起的,本宫中了计,没有别的路了,本宫是是必死的,只希望本宫一死,能保住公主和皇子。”“娘娘,听闻说是叫了北冥王妃调查,兴许,能调查出真相来呢?您万万不可灰心丧气。”华倩匍匐在地上,哭道。“没用。”淑妃扶着额头,一身白色的狐裘,却显得整个人憔悴落寞,“华倩,人在做,天在看,报应不爽啊,本宫害过人,染了血腥,就不可能全身而退。”她自问不是慈悲的人,但害人孩子的事情,是头一遭做,做了,也后悔了,可那又如何?做了便是做了,后悔没有用的。她自然是可以等宋惜惜调查,但是根据她目前所掌握的消息,即便是调查,最终只会证实是三皇子将蒺藜放在马鞍下的。到那个时候,一切都在明面上了,她便再也保不住三皇子。 第1543章 淑妃坐在妆台前,忽然想起原先让母亲请莫娘子做的衣裳已经送来了,她见过那身衣裳,本打算除夕宫宴的时候穿的。衣裳是落日黄的颜色,绣着小朵美丽精巧的海棠,娇俏明媚,裙裾迤逦,这明媚中更带了几分娇贵。她让华倩将衣裳拿过来,给她换上。痴痴地望着铜镜里的面容,除了略显得憔悴些,依旧是娇美如瑰,肌肤白皙寻不见一丝细纹,更无松弛衰老之相。她依旧很漂亮。纤细白皙的手指抚摸着繁复的刺绣,她喃喃地说:“莫娘子的针线手艺是真不错,这衣裳比本宫的宫装华服更美上几分,真好看啊。”华倩跪下,泪水盈满眼底,“娘娘,奴婢知道您想做什么,但万万不可啊,您若是真这样做了,便是畏罪自尽,三皇子就永远背着谋害皇兄的罪名。”淑妃骄矜冷傲地一笑,眉眼却透着几分妩媚,“谁说本宫要自戕了?宫妃自戕,家族连罪,本宫已不能在父母身边尽孝,岂能成为家族的罪人?”她手指依旧在繁复的刺绣上,摩挲一遍又一遍,眸光坚定,“本宫无罪,不会畏罪自尽,但本宫会不惜一切护着公主和皇子,且等他们调查吧,宋惜惜办事很快的。”她只需要等一个调查结果,这个结果是必定会对准桂兰宫,对准她和三皇子的,她要等这个结果出来。听得淑妃说不会自戕,华倩这才放心了。淑妃拿了剪刀,剪掉一条线头,然后拿着剪刀出了外殿,放在了一个显眼的位置,回头问道:“德妃那边是什么情况?听闻传了太医。”“回娘娘的话,听闻是二皇子吓魔怔了。”淑妃叹气,“到底只是孩子,看到日夜相处的兄长鲜血淋漓地躺在地上,怎会不吓坏?”她怀疑德妃,但没怀疑过二皇子。一则,是孩子不可能主动去谋害兄弟,他们的权欲心没有这么强,做不出来这般恶毒的事。二则,二皇子是德妃亲生的,做母亲的哪里会让自己的孩子手染血腥?所以就算德妃要谋害大皇子,必定也是要瞒着二皇子的。她用做母亲的心思去推测,因而觉得二皇子也是可怜的,都吓魔怔了。宋惜惜接手调查,太后的意思是从福昭仪的落胎开始调查,但宋惜惜眼下首先问的就是瑞儿。瑞儿确定那铁蒺藜就是三皇子的,而且三皇子骑过他们的马,但他极力保证说三皇子生性单纯,只是活泼好玩些,绝不会存了害人的心思。问了三皇子,便问护卫们,护卫们都见过那铁蒺藜的,确定也是三皇子的。护卫,伺候皇子们的宫娥太监,奶娘,全部都要一并问了口供,连同福昭仪落胎的事,以及皇后直奔淑妃宫里大闹结怨的哪一次。散乱的口供集在一起,呈现出来的结果确实指向淑妃。宋惜惜在去桂兰宫之前,先去了一趟长春宫。皇后哭得虚脱过去,如今也躺在床上,虽没继续哭喊着要去见大皇子一面,但已显疯癫之态。看到宋惜惜,她从床上爬起来,朝着宋惜惜的脸一巴掌挥了过去,这一巴掌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打完之后,指着宋惜惜怒吼:“你就是这样办差的?你就是这样糊弄皇上的?这女官的威风你有了,本职的事你做到了吗?如果你们有好好检查过每一匹马,就不会出这样的事,查问罪名,你宋惜惜首罪,凶手!” 第1544章 这一巴掌,宋惜惜能避过,但当皇后挥巴掌而来的时候,她想起了大皇子努力咽药的样子,心头微微揪痛,眼底一阵发酸,便生生受了这巴掌。对于皇后的指控,她什么都没说,来之前她以为皇后会问大皇子可留下过什么话,毕竟那会儿皇后也见到是她抱着大皇子的。她既不问,宋惜惜便只叫兰简姑姑出去问话。皇后不许,怒道:“有什么要问的,便在本宫面前问,你若有心包庇淑妃,本宫饶不了你。”皇后已经认定是淑妃做的,除了三皇子的那个铁蒺藜,以及她们之间的恩怨之外,她也不认为德妃有这个胆量。皇后一直都挺瞧不起德妃的。没太好的家世,容貌不算出挑,能混到妃位上,也不过是命好,诞下了二皇子。她大概自己也知晓自己没有太多可依仗的人脉和后盾,因此一直都谦和谨慎,或许是偶尔会有些小心思,却也不敢算计太过。像之前德妃护着福昭仪,就是想着借福昭仪来固宠,在后宫里形成自己的势力。可她百般照拂,福昭仪却也不领情,嫌她总带二皇子去抢皇上,这样搬石头砸自己脚的事情,德妃是惯常做的。所以,皇后并未太过将她放在眼里。如今,大皇子出了事,她怀疑的只有淑妃,可正如她之前所猜测的那般,淑妃的娘家人与谢如墨同属公门,李夫人也关照着工坊,宋惜惜负责调查此事,难保会徇私。她不能让宋惜惜包庇淑妃,要问什么,就在她眼皮子底下问。宋惜惜自是一眼便看穿她的心思,便干脆坐下,问兰简姑姑,“福昭仪落胎一事,兰简姑姑可知晓些什么内情吗?”皇后一听宋惜惜这样问,误以为她果真是要包庇淑妃,登时暴跳如雷,“福昭仪落胎一事,与大皇子被谋害有什么关系?你问这陈年旧官司作甚?是想替淑妃开脱吗?”宋惜惜看着她近乎狰狞的脸,无奈地道:“微臣没有要包庇淑妃娘娘或者任何人,宫里有传言,说福昭仪落胎与长春宫有关,也有传言说与淑妃娘娘有关,微臣调查这些,便是为了查清楚是谁与大皇子或者长春宫结怨……”皇后怒道:“那还用问吗?就是淑妃,给她福昭仪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这样做。”皇后像发怒的母狮子,所有的悲伤都化作了怒火,全部都冲宋惜惜撒去了。宋惜惜知道问不出什么了,但见兰简姑姑眼神躲闪,满脸心虚,想来也不必问了,福昭仪的胎儿没了,应该和长春宫也脱不了干系。她不是说福昭仪会谋害大皇子,只是肯定也要调查一下与长春宫结怨的人。她起身说了句,“娘娘节哀,微臣告退了。”“宋惜惜,”齐皇后用猩红的眸子盯着她,“本宫再说一句,如果你敢包庇淑妃,本宫会不惜一切毁了你,刚才赏你的那巴掌,是给你的警告。”宋惜惜本已转身,听得这话,她顿了顿,转头看着皇后,问道:“皇后为什么认定是淑妃做的?”皇后声音冰冷,“除她,还能有谁?她恨极了本宫。”“她为何恨您?您一无宠,二失了皇子的抚养权,三连皇后之权都无法行使,微臣想不明白她恨您的原因。”宋惜惜这话是诛心了,她一开始并不想这样说,但自打她踏入这宫殿,皇后就没问过大皇子。皇后果然脸色骤变,狂怒与羞愤一同涌上,使得她理智全无,“因为本宫生的是嫡长子,她和三皇子永远都要低本宫一等,她谋害福昭仪的胎,却畏畏缩缩,那就本宫来出手,本宫下的手,让她担了罪责,她心知肚明,但本宫带人去打砸她的桂兰宫,她只能受着……”“娘娘!”兰简姑姑猛地喊道,阻止她继续说下去。皇后喘着气,一张脸怒红不已,“没什么不能说的,她早就查到了,否则怎么会来长春宫问?”宋惜惜冷冷地丢下一句话,“皇后,如果真是淑妃做的,你就是帮凶。”皇后闻言,脸色陡然煞白,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量,瘫软在兰简姑姑身上,急急喘了口气,却虚弱无力,泪水急涌而出,“不,不是,本宫不是帮凶……”她从来都没想到过这点,从来没有! 第1545章 福昭仪宫里,宋惜惜也去过了,福昭仪虽没有明说是淑妃害了她的孩子,但说了句做了坏事总会有报应的,不管是谁都逃不过。这句话听来不单单说的是淑妃,也指皇后。在宋惜惜问完话想离开的时候,福昭仪忽然问道:“王妃,大皇子真的就救不回来了吗?”宋惜惜本以为她是为大皇子惋惜,但却见她眼底并无悲悯,反而暗藏了一丝兴奋。像是大仇得报一样的兴奋,她应该是努力掩藏,却没掩藏住。宋惜惜没回答,只是转身便走了。皇后害了她腹中孩儿,她自然不会盼着大皇子好。宋惜惜没资格说她什么,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本该是要去桂兰宫的,但宋惜惜想了想,还是先带人去一趟彩绫宫。她原想着先不去,因为听得二皇子受了惊吓,又伤心过度,导致神智不清入了魔怔。所以此番去,她也没打算问二皇子,只是去找德妃聊聊。如今摆在明面上的证据,都显示德妃是没有任何嫌疑的,不管是福昭仪的胎,还是大皇子出事,直接间接都没能与她扯上任何的关系。可唯独就有一样,便是后宫传出的两次流言。第一次是传淑妃谋害了福昭仪的胎。第二次,是说皇后谋害了福昭仪的胎。这两次流言先后出现,都引起后宫议论纷纷。也正是因为第二次的流言传出,导致皇后直接大闹了桂兰宫,后宫便人人都知道皇后和淑妃撕破脸,结怨。而眼下猜测,正是因为皇后大闹桂兰宫,才导致淑妃疯狂的报复,伤害了大皇子。后宫管治森严,没有根据的流言蜚语一旦传出来,就会被立刻摁熄,可偏偏两次都没有人及时干预,这就证明有人在为这些流言保驾护航。淑妃如果是无辜的,她可能会制造流言引到皇后的身上,偏偏她不是无辜的,她也明白,皇上将她赶到桂兰宫,也是知道了她所做的一切。所以,她不会在那个时候与皇后杠上。不是淑妃,更不可能是皇后,那么会是谁?宋惜惜去彩绫宫,就是想得到这个答案。宋惜惜觉得,德妃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她应该知道,那答案如果她不给,调查也不难的,只是有些人难免要挨顿打。坐在彩绫宫的正殿,宋惜惜看着青岚奉上茶水的双手,细滑白皙,应也是养尊处优的。德妃憔悴了许多,眼底的乌青显示她应是一宿没睡。她用帕子擦了眼泪,声音哽咽沙哑,“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偏偏还是在皇上的万寿节,真是太让人痛心了,本宫听了都这样难受,皇上和皇后娘娘只怕……唉,到底谁这么残忍啊?”宋惜惜看着她泛红的眸子,她的眼泪是真的,难过之情瞧着也是真的。宋惜惜问道:“听闻二皇子受惊过度,如今可好些了?”德妃摇头,叹气道:“还是那样,整个人都魔怔了,叫他也不搭理,问也不说,如今都没敢跟他说大皇子已经没了的事,怕他更接受不了。”宋惜惜从瑞儿口中知道他们几个自从一起上书房,一起去习武之后,感情就比原先好很多。二皇子有好吃的,会惦记着给大皇兄一口。大皇子得了什么玩意,也总想着给弟弟玩一玩。大皇子堕马之后被马蹄践踏,场面太过血腥,二皇子亲眼瞧见,自然吓得不轻,只是没想到这么严重。 第1546章 德妃叹气,“本宫知道王妃奉命调查,只是能否请王妃先别去问他?本宫实在担心他承受不住。”宋惜惜道:“误会了,我不是来问二皇子的,是有件事情想请教德妃娘娘。”德妃明显怔了一下,攥紧了手帕问道:“什么事?王妃不妨直说。”宋惜惜道:“前阵子后宫里头里热闹得紧,一时说福昭仪的胎是淑妃害的,一时说是皇后害的,德妃娘娘管治后宫这么久,应该知道这些流言从何处传出,又是何人故意扩大的吧?”德妃没想到她会来问这些旧事,面容上的哀戚凝固了一瞬,下意识地跟青岚交换了眼神。但也就是一瞬的失态,她很快就调整好了神色,道:“宫中从来不乏流言蜚语,其实没必要太在意,王妃还是调查谋害大皇子的案子吧。”宋惜惜道:“太后下旨,让微臣从福昭仪落胎开始彻查,所以谋害大皇子一案要查,别的也要查,娘娘与淑妃协理后宫多时,应对后宫之事了如指掌,微臣觉得与其大张旗鼓地刑讯宫人,还不如直接来德妃娘娘这里求一条明路,也省得将人一批一批地送去慎刑司了,娘娘觉得呢?”宋惜惜眸光淡淡地从德妃和青岚脸上巡梭过去,最后落在青岚的手上,微微笑了笑,“青岚姑姑这手指漂亮得紧啊。”青岚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惨白了些,她太知道慎刑司有什么样的苦活与酷刑了。流言经过那么多人的耳朵,但谁先说出去的,要排查总是能排查出来,端看要不要这般兴师动众地闹大罢了。德妃知道这点,青岚也知道。德妃沉默了,流言自然是她叫青岚说出去的,由她的人扩散,虽说都是她的人,也忠心,可在慎刑司里走一遭,什么话都不可能藏得住,只怕还会吐出些别的来。德妃权衡利弊了一下,微微叹气,“王妃既然问了,本宫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没错,那些流言都是本宫叫人放出去的,但本宫并没有害人之心,只是同为母亲,本宫深知福昭仪失去孩子的痛楚,所以调查了一番,想替她的孩子讨回个公道,一开始调查到是淑妃所为,后来再调查,发现皇后也身在其中,这才有了两次的流言传出。”她再度深深叹气,“其实王妃也说错了,那些都不是流言,是事实,王妃大概不明白为什么本宫调查出来了,却没有去告知太后和皇上,让他们来定夺,可王妃也要体谅本宫,本宫原先虽协理后宫之权,却从来不得圣心,不敢明着招惹淑妃和皇后,只能用这样见不得人的手段来为福昭仪的孩子讨个公道。”她一再言明说自己是为了福昭仪腹中的胎儿讨回公道,全然没有半点私心,听起来确实符合她素来的柔慈性子。自然,宋惜惜也明白,德妃所言的一切,在没有旁的证据证明之下,是站得住脚的,哪怕大家都知道,这只是敷衍之词。因为,纵然是流言导致淑妃和皇后反目,也依旧无法将大皇子被谋害一事与这件事情扯上什么关系。谋害皇子,是死罪;搅和后宫不得安宁,顶多也只是降位份,德妃有二皇子在,能降到哪里去?便是降了,要复位也是迟早的事。德妃说出这番话之后,心里便已经淡定许多了。却不料,宋惜惜却硬要将事情衔接起来,道:“也就是说,她们之间的最大的矛盾由此而起,一旦皇后或者淑妃哪一方出事,都必将先怀疑对方,德妃娘娘,微臣这分析可有错?”德妃瞳孔一缩,猛地看着宋惜惜。她不能否认宋惜惜的分析有错,因为这是惯常思路的分析。德妃明显有些底气不足了,“王妃,这是两件事情。”“是两件事情没错,但一场针对皇子的谋杀,可以由两件,三件,或者无数件事情铺垫而成。”“王妃这是什么意思?你在怀疑本宫?”德妃霍然起身,声音带着愠怒。宋惜惜微微摇头,冷静地道:“德妃不要激动,微臣只是排查加推测,合理地怀疑每一个人,但只要是清白的,我绝不冤枉。”说完,宋惜惜告辞而去,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脸上毫无血色的青岚,她甚至在颤抖。 第1547章 去到桂兰宫时,天色已经暗沉下来。桂兰宫十分偏僻,与冷宫只是一墙之隔,寒风飕飕,像是鬼哭狼嚎一般。宋惜惜带着太后身边的高公公沿途过来的时候,便见路旁杂草丛生,大片都是干枯的,只有偶尔能瞧见一两根淡青,也只是苟延残喘罢了。北方的寒冬,容不得半点青绿,就好似这冷宫一带,也容不得半点希望。原先去各宫里的时候,高公公是没有跟着去的,但这一次去淑妃宫里,高公公说太后有旨意,要他跟随前往。宋惜惜知晓太后用意,高公公在太后身边日子最久,对后宫的算计不说了如指掌,也定能断明个七八分。淑妃仿佛是等了她很久,见她和高公公来的时候,淑妃还转了转酸痛的脖子,往他们身后看了一眼,淡淡地道:“就二位来啊?本宫还以为王妃要带人将桂兰宫封起来呢。”宋惜惜留意到她这一身衣裳,是出自莫娘子之手,衣裳的颜色与繁复精美的刺绣,衬得她艳若桃李,明妍骄人。只是眉眼一如既往地染了几分凌人的盛气,即便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也丝毫不减半点傲气。“淑妃娘娘。”宋惜惜先行一礼,高公公紧随其后。“哟,还行礼呢?”淑妃讥讽地笑了起来,“不是都将本宫当凶手了吗?王妃和高公公这礼,本宫受不起,都请坐吧,该问什么,尽管问便是。”华倩赶忙上前来恭请入座,再差人奉茶。期间,淑妃一言不发,等到奉茶上来的时候,宋惜惜端起茶杯就饮了一口,淑妃这才开口说:“就敢直接喝?不怕本宫下毒害你们啊?”宋惜惜放下茶杯,看着她道:“淑妃,微臣与高公公奉旨调查大皇子被谋害一案,但如今还没确定凶手是谁。”宋惜惜是想告诉她,现在的证据,还不能断定凶手是她,不用这样过激。“你们不是怀疑本宫吗?”淑妃冷笑,她根本就不信宋惜惜,“何必拐弯抹角的,有什么证据直接摆出来就是,是那铁蒺藜是吧?兵部可不少这玩意,大皇子马鞍下的那个,未必就是我皇儿之前玩耍的那个,就算是,那铁蒺藜早就不见了,不知道是被谁拿了去,不能证明是他放的。”宋惜惜见她都直接分析证据了,便也道:“问过照顾他们的护卫和宫人了,他们的马之前都有检查过,检查完之后,只有三皇子上过大皇子的马,所以微臣和高公公此番过来,就是想问问三皇子。”淑妃一听要请三皇子,当即沉下脸来怒道:“本宫已经问过他了,他说没有做过。”高公公道:“淑妃娘娘不必激动,三皇子还小,咱家相信他不会有害人之意,或许只是觉得好玩……”“高公公慎言!”淑妃一拍扶手,疾言厉色阻止他说下去,“他说没有做过就是没有做过,本宫相信他的话,他从来都不撒谎,你们与其说怀疑他,不如说怀疑本宫教唆他。”高公公皱起眉头,“那铁蒺藜是他的,许多人可以证实,且只有他上过大皇子的马,有这些证据在,王妃肯定是要调查一下的,淑妃这架势,是连问都不许问吗?”“不许问。”淑妃态度强硬,站了起来,仿佛以一人挡了千军万马之势,“一旦问了他,他就会以为所有人都怀疑他谋害兄长,有本宫在,任何脏水都休想泼向他。” 第1548章 高公公叹气,“淑妃,总得让三皇子出来说句话不是?便不是他做的,这句话也得由他来说。”淑妃冷硬地道:“不需要他说,本宫说的就是事实。”她看向宋惜惜,眸光冰冷得很,“本宫知道你要交差,你要立功,而本宫待你素来不善,所以即便证据不那么确凿,你也会认定是本宫和三皇子做的,宋惜惜,本宫不会让你如意,更不会让你伤害吾儿,本宫以死明志。”她说完,一手拿起桌子上的剪刀,对准自己的颈部,迅速刺了进去。宋惜惜在她说完上一句话的时候就已经警惕了,但没想到她速度这么快,丝毫犹豫都没有,便用剪刀刺入了脖子。等宋惜惜奔过去,只见她自己拔出了剪刀,鲜血正汩汩往外涌。“娘娘!”华倩大哭一声扑了过去。桂兰宫实在是太偏僻了,便是宋惜惜亲自飞奔去找太医,但等到她带着太医来到的时候,淑妃已经没气了。她眼睛却依旧死死睁大,眼底仿佛还残留着怒意。脖子上的血,沿着领子一直往下,将那新衣裳都染红了一大片。宋惜惜对这变故还不太能接受,耳边忽然听得高公公问哭得正伤心的华倩,“三皇子和公主呢?”华倩哭哭啼啼地回答:“娘娘将他们关起了,不许他们出来。”宋惜惜这才明白,淑妃早就存了以死明志的心思,所以将三皇子和公主关起,不想让他们看到这一幕。她下意识地看向高公公,发现他竟还能平静地吩咐人去料理,无半分意外,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太后和高公公知道淑妃会这样做吧。她虽是自尽,但一句以死明志,便和自戕大大不同了。但她以死明志,是因为她从没相信过有人会为他们母子调查真相。她死了,有两个结果。第一个结果,外界只猜疑是她和三皇子,但永远不会承认罪行。第二个结果,皇上或许还会顾念半分往日情分,让宋惜惜真正去彻查,兴许真可以将凶手逮出来,如此,便可保全三皇子和三公主。宋惜惜想明白了淑妃的思路,心里感慨万分。三皇子不是她亲生的,但是她愿意用性命来护着他。她从前觉得,在后宫里最爱自己孩子的人是皇后,但其实皇后的爱是需要回报的。跟淑妃比,皇后所谓的爱子之心,不值一提,更多的是自私。宋惜惜蹲下了身子,手掌合上淑妃的眸子,心里很是难过,轻声道:“你为什么不信我?我真的会尽力追查凶手。”华倩跪在地上痛哭,这桂兰宫太偏僻,哭声是传不到外头去的。但皇后和德妃很快就已经得知了,皇后依旧满腹怨怼,“还敢以死明志,分明她就是凶手,就这么死了,实在是便宜她了。”但德妃却皱起了眉头,淑妃的死,是以性命下的一步棋子,会引起前朝后宫的震惊。因此,案子不会在淑妃这里就停止,一定会继续追查下去的。她的计划并非天衣无缝,所谓的天衣无缝,不过是有淑妃和三皇子作为挡箭牌,但当挡箭牌没了,便总有蛛丝马迹会被寻到。想起宋惜惜的态度,她心里头一次有了不安的感觉。 第1549章 大皇子挺过了三天,这是丹神医都没有料到的。 按照他的伤势,很有可能是第二天都熬不过的,但他生生扛了过来。 按照之前所安排的那样,他挺过来了,证明内脏出血已经止住,长途跋涉虽不好,却也是唯一的法子,他们要起行了。 这三日里,太后和肃清帝几乎没怎么睡过,一直陪在大皇子的身边。 大皇子清醒的时间很少,醒来多半也是疼得脸色惨白,说不出什么话来,但他睁开眸子看到皇祖母和父皇,似乎便有了继续熬下去的力量。 他浑然不知道自己的坚毅感动了所有人,他这三日,醒来便扛痛楚,施针睡过去,梦里都也是痛,除了痛,便无其他。 他没说过想死,一次都没说过,但他心里头想过好多遍,这样痛着不如死了。 可每一次都会咬紧牙关给自己说再坚持多一次,他是这样扛过来的。 他们起行之前,谢如墨和宋惜惜来了。 他看着所有人,虚弱地说了一个谢字,想再多说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他依旧虚弱都像一个破碎的棉布娃娃,脑袋包扎着,脸是肿起来的,眼睛充血。 宋惜惜握住他冰冷的手,眼底发涩,“要坚持住,我们过阵子去看你。” 他努力睁开眸子看着婶母,他很想对婶母笑一笑,告诉她自己会努力,但是他没有办法说出来,也笑不出来,只稍稍动弹,就觉得疼痛入骨了。 肃清帝含着泪水对丹神医说:“我将政儿交给您,相信您也一定会竭尽全力救他,此大恩,不言谢,但若有所求,我也必定竭尽全力回报。” 他没有自称朕,这一刻,他只是一位希望儿子能活下去的父亲。 丹神医道:“神药山庄所有人都会竭尽全力去救他的,皇上莫要太忧心焦虑,一切以自己龙体为重,好在如今用药已见效果,继续用这药方,一年之内想来不需要如何调整,丹雪丸先吃着,回头炼制出来了,会叫人送回京城的。” 他也交代宋惜惜,“青雀每个月会入宫几次,若用药之后有什么变化,或者青雀说需要我,你马上飞鸽传书来。” 宋惜惜点头,“知道。” 丹神医吩咐完,转身去看着大皇子,眼底充满了疼惜,这孩子的坚毅扣动了他的心弦,他必定会倾尽全力,以毕生所学去救治。 出发在即,肃清帝紧紧握住他的手,千言万语汇聚在心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心头发酸发苦得紧。 他不知道这一别,父子之间是否还有再见的一日。 血缘至亲,哪里割舍得下? “父……皇!”大皇子勉强能叫出一声来,很轻很轻,肃清帝仅仅能听到,却让他潸然泪下。 肃清帝艰难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柔声道:“政儿,听丹神医的话,一定会好起来的,父皇等你。” “好!”大皇子只做了口型,却发不出声音来了。 太后抚摸着他的脸颊,“好孩子,皇祖母以你为傲。” 大皇子眼角滑下泪水,他想哭,因为皇祖母的赞赏太难得了,皇祖母终于是认可他了吗? 可他掉下马了,又失败了啊。 他眸光缓缓地看了一圈,太后见状,问道:“是想见你母后吗?” 本来这件事情是不想让皇后知道的,但如果他想见,太后会让他们见。 大皇子掉得更凶了,却说:“不……” 他想见,却也不想见,他全身都很痛,不想面对母后失望的样子,她不知道会找什么理由来掩饰他的失败。 第1550章 虽说不想见,他却用尽了全身仅存的一点力量,挤出了一句话,“告诉她,儿臣爱她。” 这是他自从堕马受伤之后,第一次说这么多的话,是对皇后说的。 太后听了也不禁泪目,这孩子是孝顺的,可惜皇后不惜福啊。 天彻底黑了下来,他们出发了。 沈青禾和王乐章连同丹神医的弟子一同护送,一路上由谢如墨打点好,马车的车轱辘是改装过,里头也是铺了好几层的软垫。 丹神医对他的身体也做了固定,全身捆了几层,一层层地垫了棉花,一则能御寒,二则也可以减少颠簸对他身体造成的伤害。 寒冷刺骨的天气,街上早就没人了。 小雪从洋洋洒洒飘落,青石板道路上稀稀疏疏地落了一层白霜,马车碾在白霜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肃清帝看了很久很久,车队早就看不见了,他自己也冷得发抖,但就想着多站一会儿,再多站一会儿才回宫去。 头上肩膀,落了雪花,谢如墨为他拂去,轻声道:“皇兄,天气寒冷,咱们回宫吧。” “太后呢?”肃清帝收回眸光,问道。 太后没出来相送,年纪大了,送别这样的事情,最是让人伤心。 “还在等着您。”谢如墨说。 肃清帝眼神失焦,“你说,他能活吗?” 谢如墨不知道,这一路去神药山庄,起码半月才能到,舟车劳顿加上内伤颇重,若再内出血,怕就救不回来了。 皇兄都是知道情况的,不过,他既然问,大概是想要一句心安,“一定能,有丹神医在,定能好。” 肃清帝沉默良久,才缓缓地回了去。 启程回宫的时候,他才问了淑妃之死。 宋惜惜没与他同坐,但情况谢如墨都是知道的,所以将调查的前情后因都说了一遍。 肃清帝想了好一会儿,道:“淑妃这个人简单,喜恶都在脸上,看似跋扈,实则并无太恶毒的心思,或许是朕滋养了她的野心,才导致她对福昭仪的胎下手,可便是下手,那药也是要用半月的,她敢以死明志,表明她是清白的。” 肃清帝眸色一厉,“继续调查,务必把真正的凶手揪出来。” 谢如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便知道淑妃赌对了。 在皇上这里,淑妃和三皇子已经没了嫌疑。 皇后不会害死自己的儿子,淑妃又以死明志了,现在直接便指向了德妃。 拢共就只有三位皇子,现在她的嫌疑是最大的。 只是,话是这样说,调查的时候还是不会排除淑妃,不能因为主观而罔顾客观。 淑妃的死,让肃清帝的情绪更加低落。 他是帝王,真心不曾交付过给后宫任何女子,但淑妃确实是他最喜欢的,或许是因为美貌,或许是因为她心思并没那么复杂。 “她不喜冬日,却死在了冬日,她那样怕疼,却敢用尖锐的剪刀将自己杀死,为了护着三皇子,她真是可以连命都不要啊。”肃清帝笼了袖口,只觉得冰寒刺骨,心都是冷的。 他想起曾经给皇后的选择,皇后选择了后位,选择了自己。 圣驾回宫,也是隐秘的,宫门处换防,都是心腹。 太后回宫便病倒了,受寒,加上几日没睡,吃不下咽,她整个人精神气都没了。 大皇子的丧事已经在操办,谢如墨和吴大伴督办,棺椁里自然是没有大皇子,不过大皇子还没成年,不需要有人瞻仰遗容,所以早早便封了棺。 满朝文武皆惋惜悲痛。 皇后哭得几度晕厥。 但是,她却能在淑妃也办丧事的时候,提出三皇子与三公主如今没了母亲,她可以接过来长春宫抚养。 肃清帝没有恩准,她便求到太后跟前,太后病得迷迷糊糊的,听得有人在她床边哭,她奋力撑起身来,给了她一记耳光,“滚!” 皇后吓懵了,看着太后怒得发青的脸,太后,是亲自打了她? 她往日呵斥人都不怎么愿意的,都是提点几句,听便听,不听也不会再说。 如今竟然亲自动手打了她? 高公公叫人将她搀扶了下去,殿外,没有她的哭声了,她只踉跄地走着,只觉得前面的路,渐渐就走绝了。 第1551章 在皇后上蹿下跳想要将三皇子接来长春宫抚养的时候,宋惜惜前来了。 她跟齐皇后说:“其实我一直都在等皇后问我,大皇子临了可曾说过什么话,但皇后没问。” 齐皇后猛地抬头看她,一脸抗拒,“不必说,他定会怪本宫,他一直在跟本宫生气。” 宋惜惜道:“相反,他说,他很爱你。” 齐皇后惨凉一笑,根本不信,“人都走了,你何必编造这样的话让本宫伤心?” 宋惜惜看着她脸上清晰的手指印痕,还有那双红肿的眸子,丧子之痛应当是刮骨剜心的,但她却想着要三皇子来身边抚养。 不知是为了复仇,还是为了手里有砝码,想着扶三皇子当太子,彻底绝了德妃的念头。 “我只是负责传话的,信与不信,皇后自己斟酌吧。”宋惜惜说完,施礼告辞。 宋惜惜走后,皇后双手捂脸,失声痛哭。 她怎不知道自己此举荒唐?甚至是荒唐至极? 可她没了儿子,淑妃没了命,斗死斗活的,最终便宜了她最瞧不上的德妃。 她恨三皇子,但如果三皇子成了她的儿,便是中宫嫡子,能与二皇子抗衡。 至于杀子之仇,她有的是名正言顺去磋磨他的法子。 别的太长远的,她没想过,只知道不能让德妃骑在她的头上。 谁让皇上子嗣不丰?但凡还有别的选择,她也不会想要收养三皇子。 兰简任由她哭,并无半句劝慰。 兰简悔恨至极,许多事,她不该听皇后的。 淑妃起杀机,大概是因一同谋害福昭仪,却只有淑妃一人被惩处,皇后还大闹了一场桂兰宫,落井下石。 淑妃那样傲气的人,怎么受得住?反击是迟早的,只是没想到来得这样快,更没想到竟是针对着大皇子而去。 丧事办完,这年就过了。 调查一直都没有停下,但宋惜惜并没有直接调查德妃,而是一一筛选宫里头的人,看看他们都是为哪宫做事的。 这样的深挖,让德妃惶惶不可终日,像是头顶上悬着一把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掉下来。 至于三皇子和三公主,被接到了太后宫里抚养。 太后并未告知他们二人淑妃的真正死因,只说她是突发急病死了。 对外,也是如此说的。 三皇子和三公主伤心是不必说的,年少丧母,犹如天塌。 李尚书夫妇也被丧女之痛沉重打击了,沈万紫去探望过,回来告知宋惜惜,说李夫人哭得眼睛都快瞎了。 沈万紫长吁短叹起来,这些变故来得太快,毫无预兆,总归叫人心里难受的。 宋惜惜闻言,没有做声,只是眸子黯淡许多,那日淑妃死在她面前的情形,总会在她脑子里一遍遍出现。 她但凡警觉一些,或许便能抢下那剪刀了。 她会这样想,但也不会沉溺于此,淑妃有了这个念头,就算阻止得了一次,也阻止不了第二次。 死路,是她为自己设定好的。 沈万紫叹气了一会,问道:“案子办得怎么样?大皇子真是淑妃杀的?那铁蒺藜是三皇子放的吗?” 宋惜惜道:“三皇子嫌疑是有,但后来我问过瑞儿,那日三皇子骑了大皇子的马,却是二皇子将他抱下来的,抱下来的时候,因着二皇子力气不足,身高也不足,还费了些周章。” 沈万紫道:“所以,三皇子不是唯一接触过那马驹的人。” “对,瑞儿说的话我也求证过,当时那些护卫都有看见的。”宋惜惜顿了顿,“但现在二皇子未好,三皇子又经历丧母之痛,我暂还没去问他们。” 第1552章 除了这个,宋惜惜还有别的证据,都指向德妃和二皇子的。 真相一旦揭开,只怕会更残忍。 宋惜惜调查期间,从一个小太监嘴里得知了一件事情,三皇子的铁蒺藜确实是丢失了,且被一名宫女捡了去。 那小太监是亲眼看着铁蒺藜被捡走的,他也认得那宫女,叫逐云,在恭妃身边伺候的。 恭妃没有任何理由要害大皇子,她和德妃与淑妃的关系也只是普通,因此宋惜惜才请奏了太后,要在后宫排查,看看逐云是否身在曹营心在汉。 果然,查出了逐云入宫的时候,只是浣衣局的小宫女,日日浆洗衣裳,日子过得艰难。 她与德妃身边的青岚是同乡,青岚为她在管事嬷嬷那边打点了,将她送去了恭妃宫里头当个洒扫丫鬟。 逐云也是个机灵,几年下来,深得恭妃重用,俨然成为了恭妃的心腹。 至于内府的宫女册子,在逐云被送去恭妃宫里的时候,便已经改过籍贯,宋惜惜是从她入宫那年的手册里找回记录的。 如果宋惜惜谨慎,未必能发现她和青岚的同乡关系。 顺着这条线一摸,自然就能查到逐云暗中与青岚来往的事,更查出德妃原来在各宫都安插了人。 这些年,德妃得到了不少的好东西,便是她没有协理六宫的那些年,该有的,不该有的,她都能轻易得到。 这便是她营造出谦和柔顺的性格带来的好处,淑妃不屑与她争,皇后觉得赏她点儿东西能拉近关系,更好地让德妃为自己所用。 至于其他位分比她低的嫔妾,因着她性子和善的缘故,也愿意献礼让她高兴。 她在后宫前朝的名声都很好。 没有人会想,这份名声怎么就轻易打了出去呢?她严格说来也没做几件谦和慈悲的事啊。 宋惜惜这一查,才知道原来她埋藏在各宫里的钉子,都会在自家娘娘跟前适时说句德妃的好话,说她性子淡泊,心肠慈柔,不善争斗。 日子久了,大家便都这么认为了。 一个人,功于心计这么多年,隐藏真性情这么多年,怎么会只为一个好听的名声? 这背后,自然是有所图谋的。 宋惜惜所调查出来的这些,已经禀报过给太后和皇上了。 皇上让她继续查,但二皇子这边先不动,他会亲自问。 宋惜惜也知道,皇上让她继续调查,是为了麻痹德妃和后宫众人,认为真相未必能查出来,渐渐放松警惕。 最后才来个致命一击。 但是谢如墨觉得,皇上应该是要些时日来做心理准备,去接受自己的次子有可能谋害了长子的残酷事实。 年后,肃清帝连续三次都没有上朝,朝务暂时也交给了穆丞相和谢如墨。 吴大伴寸步不离地陪着,汤药也一顿不缺,青雀说过,那药是不能断的。 正月二十三这天,宋惜惜再一次来禀报。 肃清帝宫里近身伺候的人里,有一个叫顺子的,他是德妃的人。 顺子是吴大伴的干儿子,虽说往日不跟在御书房伺候,但肃清帝回宫,多半是他伺候在身边的。 肃清帝得病之后,他也多番伺候汤药,丹神医每一次来诊脉,虽遣了顺子出去,但若要打听的话,应也是能打听得到些什么。 也就是说,德妃对皇上的病,起码是有五六分的了解。 肃清帝闻言,勃然大怒,连放在案桌上的药都砸了。 这事,往小里说,是想得宠的宫妃要顺子打探他的行动,喜好。 但往大里说,顺子要在药里下毒,也不是什么难事。 肃清帝终于是不能再忍了,让人先控制好顺子,然后摆驾彩绫宫。 第1553章 对肃清帝的到来,德妃如临大敌。这段日子,随着宋惜惜的不断深挖,她已经十分恐慌了。但她心里还存着侥幸,大皇子已经死了,三皇子年幼,身体不算得好,唯有他二皇子天资聪慧,智商过人,文武也都崭露头角,他是最适合的储君人选。不是他,难道是三皇子吗?如果真选了二皇子,那么她就不会获罪,皇上不会让太子生母有污点的。现在,皇上来到彩绫宫,她的心头一阵狂跳,因为,皇上亲临只有两种可能。一个,是来看看二皇子的病情,从而确定他储君的身份。一个,是已经查实,来问罪。不管如何,今日都会有一个结果。她率领宫人跪迎,低眉顺眼,眸光只看到皇上那双黄色锦缎绣着蟠龙的鞋子。她看到皇上递过来的手,随即温和的声音响起,“起来吧,这样冷的天,也不怕跪坏了膝盖。”她紧绷的肩膀顿时松了下来,将手缓缓放在了皇上的手中,站了起身,眉眼一如以往的温柔,“谢皇上关怀,皇上可好些了?”“好些了。”肃清帝牵着她的手进去,态度也和以往没什么分别,“朕想起许久没来看看你和范儿,便趁着今日得空来一趟,他受吃了汤药可有进展?”肃清帝对二皇子的关心,让德妃心头狂喜不已,面容却不显,道:“太医说他惊吓过度,得调养两三个月方能好。”肃清帝扬袍坐下,眉眼和蔼,“叫他来吧,朕在,他能心安些。”德妃忙叫青岚去请二皇子,这几日二皇子瞧着是好些了,除了不说话,他日常吃饭穿衣都是正常的。她想到这点,先给皇上打个底,“皇上,范儿如今不怎么说话,问了也不回答,只是别的倒也正常的……偶尔还看看书,练练武。”其实二皇子根本就没碰过书,更没练武,淑妃试过拿书给他,被他撕掉了。只是在皇上跟前她得这样说,才能让皇上觉得,他便是在病中也不忘学习,皇上最喜欢的便是勤奋好学之人。肃清帝果然露出了满意之色,“甚好。”看到肃清帝这样和蔼的态度,德妃悬着的一颗心才算是真正落地了。二皇子由青岚牵着走出来,身后跟了好几个宫人,但都止步在殿外。二皇子瘦了许多,眼窝深陷,眼底也是一片乌青,脸上青白一片,本来合身的衣裳,如今显得宽松了,便有斗篷遮住,也没能看到腰身处已是松垮垮的。他神色木然,眼珠子像是不会动,任由青岚牵着他到了肃清帝的跟前。德妃连忙道:“你父皇来看你了,快给父皇行礼。”二皇子就跪了下去,磕头,但嘴上什么话都没说。肃清帝看着他,好一会儿,才缓缓伸手将他扶起,“别怕,父皇在。”二皇子下意识地缩回自己的手,脸色也变得有些不自在。德妃见状,连忙道:“皇上,他如今已比原先好许多了,但太医说还得需要时候调理方可痊愈。”肃清帝微微颔首,望着二皇子,眼底渐渐掩盖不住悲痛了,“朕知道你们兄弟感情很好,你一时无法接受他走了,朕也无法接受。”“你知道他死前有多痛苦吗?”肃清帝继续说着,眸光一直在没移开过二皇子的脸,“他双脚被踩得骨头都粉碎了,五脏六腑没有一处好的,脑袋也摔破了,浑身都是血,连内脏都出血,他是活活痛死的。” 第1554章 二皇子瞳孔微缩,开始全身颤抖,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泪水从眼眶里冒出来,不断地冒出来。“皇上,皇上,”德妃见状不妙,连忙阻止,“您不能再说这些来吓唬他了,他本就受惊过度。”她惊恐地抱着二皇子,心里头再一次被慌乱感充斥。肃清帝沉沉地叹了口气,“是的,朕不该说这些。”他看着二皇子,先用手拭去他脸上的泪水,“别怕,朕有礼物送给你。”他收回手,从袖子里取出一只铁蒺藜,递给二皇子,用殿中每一个人都能听见的音量道:“你把这个,放在你大皇兄的马鞍下,他死了,你就能当太子。”二皇子眼底骇然惊恐,像是猛地从梦里醒过来一般,喘着大气,捂住耳朵便吼道:“不……母妃,我不要,我不想让大皇兄死,我不要……”德妃整个瘫软跪下,从皇上拿出铁蒺藜的那一刻,她就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肃清帝却没理会她,只是看着二皇子,眼神变得冰冷,“迟了,你大皇兄死了,你杀了他。”二皇子猛地转身,一头撞在了德妃的肚子上,嘴里发出凄厉的声音,“你骗我,你说大皇兄不会死,只会断了腿,你骗我,你骗我,啊,你骗我啊,我害死了大皇兄……”德妃被撞得五脏六腑几乎移位,忍着疼痛,她扑过去想捂住二皇子的嘴巴,但二皇子就像是疯了一般,跳起来撞墙,嘴里的凄厉声也没断过。他撞得头破血流,被吴大伴钳住,一记手刀将他打晕过去,再叫人带下去包扎伤口。殿门关闭,吴大伴立于肃清帝的身侧,地上跪着的是德妃和青岚。德妃已经跪直了身子,她知道已经失败了,无法挽回。既然得不到她想要的,那雷霆之怒也算不得什么,顶多一死。肃清帝一脚踹在她的腹中,怒道:“毒妇,你好狠的心肠!”德妃被踹出去,疼痛使得她动作迟钝,她艰难地跌坐在地上,捂住了腹部,惨然一笑,“臣妾不是毒妇,臣妾只是没有办法,范儿除了不生在皇后的肚子,哪点不比大皇子强?凭什么大皇子可以当太子?这不公平啊,对他太不公平了。”肃清帝是知道怎么诛心的,扬手让吴大伴放下立储诏书,“这便是朕放在太庙的立储诏书,你拿起来看看。”吴大伴将诏书摊开,放在了德妃的面前。德妃讽刺的唇角陡然凝固。面容也随即骇然。她伸出颤抖的双手,捧起了立储诏书,不敢置信地看着不该出现在诏书上的两个字:谢范。“不可能,不可能……”她深吸一口气,喃喃地摇头,忽地发出凄厉的声音,“不可能的,皇上这是骗臣妾,皇上不能这样骗臣妾啊!”她将诏书抱在怀里,往后挪着,这份诏书她做梦都想得到,她筹谋了这么久,就是为着这份立储诏书有她儿的名字。但现在真的出现了,她却觉得浑身冰冷。吴大伴将诏书抢了回来,冷冷地道:“可惜,二皇子弑兄,不配为储君,这份诏书只能作废了。”吴大伴把诏书交给了肃清帝,肃清帝叫人取来火盆,当着德妃的面烧了。德妃猛地回过神,扑过去抢那正在焚烧的诏书,“不,不能作废,皇上金口一开,没有作废道理,是臣妾的错,是臣妾逼迫他做的,他不愿意,是臣妾哄了他许久啊……”她胡乱地用双手扑打着诏书上的火,但如何扑打,诏书终只烧剩一角了。这一角,已经没了谢范的名字。她整个人都像疯了一般,跪在地上不断磕头,嚎啕大哭,“皇上,是臣妾的错,和二皇子没有关系,您处死臣妾吧,他没有弑兄啊……”她可以接受失败,可以接受赐死,但是不能接受因自己的愚蠢,将本该到手的尊位,由自己亲手毁掉。她讨厌愚蠢的人,正如她讨厌皇后的愚蠢,总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但现在她犯下了同样的错。肃清帝只是冷冷看着她,不发一言。这自然不是放在太庙里的诏书,在宋惜惜第一次禀报德妃有嫌疑的时候,他就重新写了一份诏书。他知道德妃会如何诉说自己的不甘,将自己所做的恶合理化。不需要跟她争辩,她永远不会听得进去,也永远不会明白,帝位传承,不单单只看才能本事。不消多说一句,只这一份诏书,足以让她捶胸顿足,让她疯狂悔恨。 第1555章 肃清帝没直接赐死德妃,而是叫人将她的双腿一节一节打断,皮开肉绽,血污里透出白森森的骨头,疼得她几度昏死过去,折磨了一通,才将她扔到了冷宫。他亲自带着二皇子来到冷宫,指着蜷缩成一团,疼得不断嚎叫的德妃,冷冷地道:“你大皇兄堕马之后,比她疼得多了,他是被活活疼死。”二皇子脸上早就爬满了泪水与悔恨,瘫软在地上,捂住耳朵不去听母妃的惨叫声。肃清帝还将青岚打了板子送了进来,让她照顾德妃,不要让她死了,她若死,青岚也没命。任是青岚跟着德妃算计人心,暗中做过不少阴鸷的事,但这般血腥的场面也就仅仅在皇家园林里见过一回,是大皇子堕马那回。那会让只觉得痛快,如今,便只剩痛了。长春宫里,齐皇后整个人都傻了。竟然是德妃?竟然是德妃!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宋惜惜和吴大伴带着已经痴呆若傻的二皇子过来了。齐皇后看到二皇子,眼神里充满了仇恨与怨怼,“是你,是你这小贱种谋害了我儿。”她重重的一巴掌打在了二皇子的脸上,二皇子不躲不闪,像没了知觉的木头人,脸上甚至是一点表情都没有。齐皇后想再打的时候,宋惜惜拦下了。“你给本宫滚开,本宫要打死这小贱种。”齐皇后面容狰狞地冲宋惜惜怒吼,恨不得是将所有的愤怒都发泄在他们二人身上。吴大伴挥了挥拂尘,道:“皇后娘娘,皇上念你痛失爱子,特送二皇子来您身边,由您抚育。”齐皇后不敢置信地指着他,“皇上竟叫本宫抚养仇人?本宫杀他还来不及,怎会抚养他?”吴大伴神色淡淡地问道:“原先皇后娘娘以为淑妃谋害大皇子的时候,不也说要抚养三皇子吗?怎地如今是二皇子便不愿意了?莫不是嫌弃二皇子如今痴傻了?”皇后怒道:“那怎么一样?”宋惜惜听着,只觉得无比的讽刺。自然是不一样的,二皇子无望于太子之位了,但三皇子有希望,且二皇子没有母族势力,三皇子有李家鼎力相助。吴大伴声音里也难掩讥讽,“皇上说了,杀子之仇在皇后这里算不得什么,只要能当太子,便是灭门仇人您也能当宝贝养着的。”齐皇后身形微晃,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诘问道:“在皇上眼里,本宫就这么功利吗?淑妃以死明志,本宫是知道她不是凶手,才会将三皇子养在身边,但德妃已经承认了……”许是她自己都觉得这样解释没有说服力,嘴唇翕动了一下,干脆反过来质问起来,“且本宫也只是一时意气,皇上这样羞辱本宫,可还念半分夫妻之情?”吴大伴不卑不亢地说:“这问题,咱家无法替皇上回答,会替皇后问一问的。”宋惜惜全程都没说过话,她只是负责带二皇子来,再将二皇子带走。因为二皇子如今瞧着痴痴呆呆,但有时也会发疯伤人或者伤害自己。皇上肯定不会将二皇子留在长春宫,交给皇后抚养,他只是来恶心恶心皇后的。二皇子有去处的,肃清帝已经让国师为他找了寺庙,往后余生,他便在寺庙里忏悔。当晚,肃清帝亲自来到了长春宫。入殿,殿门一关,挡住了外头的寒风潇潇。齐皇后知晓皇上如今对她不会再念什么情分,想以共同的丧子之痛来换取共情,便哭着,“臣妾做梦都没想到德妃竟有这般狼子野心,可怜我们的政儿啊,他死得好惨好冤啊,自他走后夜夜都托梦给臣妾,说放心不下臣妾……” 第1556章 肃清帝直接打断她的话,“政儿不会托梦,他还没死。”齐皇后的哭声戛然而止,怔了怔,颤声问道:“皇上说什么?政儿没死?”怎么没死?不是都发丧安葬了吗?满朝文武皆知的。肃清帝望着她,道:“他没死,但伤势很重,双腿断裂,便能救活,这辈子也站不起来了,丹神医送他去神药山庄医治了,治好,他便隐姓埋名,治不好,那神药山庄也是极好的宝地。”皇后看他不似说假,心头猛地涌起一股希望和狂喜,但随即也疑惑不解,“他没死,为何要发丧说他死了?为何不能在京城医治?说不准,他伤势没那么重,皇上是被那丹神医骗了呢?丹神医是宋惜惜的伯父,宋惜惜一直都想让三皇子当太子的。”肃清帝问她,“你从何得知宋惜惜想让三皇子当太子?”齐皇后急道:“当初成立工坊,臣妾的母亲让臣妾出面做个表率,臣妾不同意,抹了宋惜惜的面子,淑妃和她母亲则上赶着去,送人送银子送店铺的,分明就是拉拢宋惜惜。”肃清帝听了这样的话,竟然还笑了一下,“呵,原来拉拢宋惜惜是这般容易的啊?那你为什么当初不为工坊出面?如此,你不就可以拉拢宋惜惜了吗?”齐皇后脸色灰白了几分,她若知道工坊能被接受,怎会不帮宋惜惜?只那时候,大家都骂得凶,她怎敢站出来挨骂,丢了名声?如今自然是后悔不已的,但这后悔也没办法说出口。但这些也顾不得,她忙问大皇子的情况,“皇儿如今是什么情况?能否送回宫中医治?臣妾实在是想他要紧。”“不可能回宫。”肃清帝语气温和了几分,也带着商量的口吻,“朕便是来问问你,可愿意亲自前往神药山庄照顾他,他临走的时候说了,他想着你,有你和兰简在他身边照拂,朕也能安心。”齐皇后泪水滑落,“他是臣妾生的,臣妾怎会不愿意?臣妾恨不得马上便飞到他的身边去。”肃清帝神色稍霁,“你同意便是再好不过了,朕会对外宣称你思念儿子一病不起,过几个月宣告你病逝,往后你便在神药山庄同他一起吧,吃穿用度虽不若宫中,但朕也不会亏待了你们母子的。”齐皇后顿时愕然,声音不自觉地拔高,“皇上的意思,是臣妾这辈子都不能再回来宫里?”肃清帝道:“你若想回来也成,朕可对外宣称你去礼佛,为国运祈福,十年八载之后你再回来。”齐皇后倒吸一口凉气,十年八载,京城宫里都大变天了。她还能当皇后,当太后吗?她迅速衡量,如果不离开,即便是三皇子日后登基为帝,她身为皇后,便一定是太后。但若离开了,那她就什么都失去了,而且她去了神药山庄,能做什么?还不若让他安心养伤,等她地位稳固,再帮他谋划谋划。她摇头,艰涩地道:“皇上,臣妾不通药理,去了神药山庄也帮不了政儿,且往日太后便不喜臣妾与政儿母子同处,若今日应承了皇上,去了神药山庄,便是有违孝道,臣妾思量再三,还是留在京城吧。”肃清帝望了她好久,对这答案,似觉得是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好!”他没说别的了,起身离开。殿门一开,他给吴大伴递了一个眼色,吴大伴躬身应道:“老奴明白了。”吴大伴进去了,戚贵等人拦住长春宫里的宫人,包括兰简,将他们驱赶得远远的。殿里,传出挣扎以及怒骂的声音,但都挡不住一条白绫飞了上去。齐皇后才明白,原来她今日没选择的,她去神药山庄才能活命,不去,便是死。她被吴大伴钳制着,不断挣扎,“吴公公,你快些去禀报皇上,便说本宫愿意去神药山庄。”吴大伴的声音冷静而残忍,“娘娘,太迟了。” 第1557章 皇后全身肌肉紧张,大汗淋漓,看着即将要绕上她颈脖的白绫,惊慌之下不断地说着话,“不,不迟的,皇上疼爱大皇子,自然不忍见大皇子没了母亲,本宫要亲自去照顾他,你们谁都不能剥夺了本宫当母亲的权利。” “还有,宋惜惜曾带回来一句话,她说大皇子很爱本宫,这是大皇子亲口说的,他如今身受重伤,孤苦伶仃地去什么神药山庄,不能没有本宫陪伴,本宫要陪着他啊……” 白绫已经绕上了颈脖,皇后尖声大喊,“皇上,皇上您不能这么残忍啊,臣妾到底做错了什么?德妃谋害大皇子都没有处死,您却要处死臣妾,臣妾不过是任性了些,不曾害人啊。” 吴大伴止住了手,有些话本不该他来说,但想起身受重伤的大皇子,他心疼得很,便也不顾身份道:“皇后怎么没害人?且不说福昭仪的胎,便是大皇子落得如今这般,你也脱不了干系。” 齐皇后瞪大了眼睛,双手死死地攥住了脖子上的白绫,“你胡说。” 吴大伴道:“胡说没胡说,你心里头明白着,只是不愿意承认。德妃为什么敢走这一步险棋啊?就是因为你和淑妃一同去谋害福昭仪的胎,被她抓到把柄了,她可以先后散布出去,偏生你还蠢到去桂兰宫大闹,不就正合了德妃的意吗?她找到了替罪羊,自然就敢下手。” 齐皇后喘了一口气,脸色惨白,“就算本宫言行不妥,可作恶的人始终是她。” 吴大伴说:“所以,皇上不会让她好死。” “但本宫罪不至死。”皇后依旧脸红脖子粗地争辩着,“就算谋害福昭仪的胎有错,但本宫是皇后,是皇上的发妻,养育大皇子有功,皇上不能这样对待本……” 白绫用力地缠住了她的脖子,顿时便说不出话来。 吴大伴不想同她再说了,再说,也不会让她有半点悔悟。 这是皇上的旨意,她知道了大皇子还活着的消息,却不去神药山庄陪伴照顾,如此便不可再留她性命。 皇上说,为母不慈,为儿不孝,为后不思江山社稷,还不如死了。 吴大伴下手迅速干脆,并未让皇后受太多的痛苦。 翌日,便传出皇后重病的消息,说她是因为大皇子的突然离世而大受打击,茶饭不思,夜不能寐,以致精神崩溃,一病不起。 齐家递了帖子说要进宫看望,被驳了回去。 三日之后,丧钟敲响,齐皇后病逝。 先是淑妃,继而是皇后,听闻德妃也病重了,满朝文武自有猜疑,但这到底是后宫里头的事情,对外说是病重,那就是病重。 不过,大家也知道皇后素来溺爱大皇子,大皇子薨了,对她肯定是致命打击,因而也不算突兀。 至于二皇子也被送走了,他因为受了惊吓变成了痴呆的事情,前朝文武也都知晓了,送去寺庙静养,有佛庇佑,能好起来也不定。 只是,眼下皇上的三位皇子里,便只有三皇子留在宫里了。 储君人选,已经没有悬念了。 在皇后出殡之后,肃清帝便立了三皇子为太子,每日上朝必定会带着他,等退朝了让他去睡一会儿,然后去书房跟太傅学习。 谢如墨晚间依旧会留在宫里教习武功,可当初的四个人,如今便只有他和瑞儿了,因此只教半个时辰,教完之后,四皇子被送到御书房与皇上一同批改奏章。 第1558章 以前三皇子活泼天真,有用不完的精力,如今的太子沉稳,沉稳到总让人忘记他的年纪。德妃到底也熬不过,去了。她在得知二皇子变成痴呆,送去寺庙里度余生的时候,就已经快不行了。加上痛楚如附骨之疽,时时刻刻折磨着她,在一个寒冷的夜里,她没了。太后出了一次手,将那些涉事的宫人全部打发了,至于是如何打发的,也没叫宋惜惜等人知晓。后宫里头,一下子没了皇后和两位高位妃子,太后身子也不怎么好,便让恭妃暂时管着后宫。肃清帝是没有再立后的打算,后宫简单些,也省得再生什么事端。但恭妃能力不足,三天两头的出乱子,光是为着后宫嫔妃的俸禄吃穿用度,以及宫人的月例银子,便闹得鸡犬不宁。她是想着立个温良恭俭让的贤名,为宫里头节省些银子,削减了月例银子,还有后妃的春日衣裳也只做一身,倒实实在在地省下了一笔银子的。可原本,后宫就已经够节俭的了,往日谁想铺张浪费些,都是用着娘家给的银子,如今一减再减,大家心里头就不乐意了。肃清帝总得要去一去后宫的,每一次去,听到的都是抱怨,他也不耐烦。而且这事也闹到了太后的跟前,因为太妃们的用度也削减得厉害。太后没法子只得叫了肃清帝来用膳商量。如今恭妃算是一人独大,提拔人上来也不好越过恭妃去,选秀就太大张旗鼓了,干脆另选继后,选个有才能贤惠些的,也能照拂照拂太子。肃清帝刚说了一句自己不知道还能活几日,便被太后瞪了回去,“你若是这样想的话,便当真是活不了几日的,你得相信自己,相信丹神医。”肃清帝最终是同意了另选继后,但他说要等神药山庄的消息,等到了,才将这大事给办了。等待是痛苦的,煎熬的,焦灼的。不仅仅是肃清帝,知晓这件事情的人都是同一感受。只是没有人会刻意提起,甚至不小心说到,也会马上转移话题。没有人会忘记大皇子是经历了怎么样的痛楚,受了怎样大的罪,也都咬着牙关不放弃的,那太让人心疼。丹神医抵达神药山庄的时候,是来过信的,信里只说已经抵达,大皇子的情况是一字不提。所以,现在大皇子到底怎么样,没有人知道。沈青禾与王乐章都还没有回来,他们是负责护送过去的,如果情况相对较好,估计他们也都回来了。四月份的时候,已是春暖花开,终于,他们两人回来了。他们回来便先进宫,带来的是好消息,说是情况基本稳住,无性命之危,内伤也在逐渐好转中。肃清帝长长舒一口气,心里头既高兴也难过。他知道基本稳住这四个字代表的是,政儿经过了不少的治疗方案,吃尽了许多的苦头才换来的。而且,往后他只能待在神药山庄,这一辈子都离不了药,这一辈子到底是有多长,谁都说不准,或许都熬不到他弱冠。晚上,谢如墨教完三皇子,然后带着瑞儿回府。他一整晚都没怎么说话,坐在庭院里发呆。宋惜惜给他端了一杯酒,坐在他的身旁,问道:“怎么了?”谢如墨接过酒,一饮而尽,“是果酒?”“嗯,有烦心事的人不要喝烈酒,免得酒入愁肠,更叫人烦忧。”宋惜惜坐在他的身旁,望着他,“所以,是怎么了?今日得到着消息难道不该开心吗?”谢如墨拿着杯子,微微叹气,“今晚练完之后,我听到太子问瑞儿,说他如今是太子了,很多人都想当太子,那么太子之位一定是世间上十分罕见金贵的东西,能不能用太子之位将他母妃和大哥换回来……然后两人都抱着膝盖就哭了起来。”宋惜惜怔怔,眼底顿时酸涩。太子过早地懂得了生离死别之痛,那是人间至痛啊。谢如墨摊开手掌,手掌里有一颗药,轻声道:“这是我问青雀拿的绝嗣药,要不要吃下去,看你的意思。” 第1559章 宋惜惜一见这绝嗣药,心里头便惊了起来,“皇上又疑心你了?”谢如墨摇头,“如今没有,反而是事事信任,许多折子都会经我和丞相手中,再到他御案前。”“那为何?”宋惜惜不解。“考虑有三。”谢如墨放好了那药丸,握住她的手,“第一,皇上如今对我的信任与放权,是因着刚经历了许多事情,加上他病情也稳定,才叫他疑心消除,但一旦病情不稳,到了那地步,我又权势过大,更育有子嗣,他必视我为隐患。”宋惜惜点点头,明白这个道理,“我们也可以缓几年再生啊,原先你吃的不是能管五年吗?如今已五年了,能再吃一颗管五年的吗?”谢如墨紧紧攥住她的手,“这便是五年的,只是第一回吃是管五年,第二次吃,便绝嗣了,青雀说,若我不吃的话,唯有你来喝避子汤,避子汤首先伤身,且也不是保不会怀上的。”宋惜惜靠在他肩膀上,“你说的其二其三呢?”谢如墨道:“其二便是,怀孕生子之苦,我不愿你吃,医署有过粗略的统计,生产的妇人有两成到三成会遇到难产,便能顺利生下的,也有很多别的病况出现,一辈子都吃尽了苦头。”宋惜惜与他十指紧扣,感动溢在心间,“女子很苦。”谢如墨顿了一会儿,才说第三个,“我不懂得如何当好一个父亲,我更怕我多了软肋,往后事事被掣肘,更怕孩子困住了你,让你无法为官。”他亲吻着她的额头,眸光缱绻,“自然,如果你想要孩子,我定会尽力当好一个父亲,为你和孩子挡去外头的雪雨风霜。”其实宋惜惜想过生不生孩子的问题。怀孕生子的过程虽艰难,却不是叫她最害怕的。只是她自己经历过家破人亡,加上他们夫妇都身负要职,若有战事,上便上了,回不回得来,却不是自己说了算的。没有爹娘的孩子,太苦太苦了。这样想过许多回了,到拿决定的时候,却不能一口便说出“不生”两个字来。她望着他,“抛开那许多顾虑,你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吗?或者说,你真能接受自己没有子嗣继承家业吗?没孩子,北冥王府这一脉就断了。”他方才说的三点,考虑了皇上的忌惮,考虑了她的受苦遭难,唯独是没有说到他想不想要个孩子。京城权贵,都盼着多子多福,怕就怕他如今觉得无所谓,但年纪长些的时候,又羡慕儿孙绕膝的日子。谢如墨显然是想过的,所以回答毫无犹豫,“我的人生有你便是莫大的幸运,其他都不重要,你若想有,我欢喜,你若不想要,我也欢喜,母妃那边我也打过招呼了,她说我们喜欢就好。”宋惜惜靠在他的怀中,抬头看着极力抽芽的梅树。能生而不生,或许是个异类,都说女人需得成亲生子才算完整,但如何定义完整?自己的人生总不能让别人来定义吧?或许会有遗憾,但人生嘛,总会充斥着各种大大小小的遗憾。活法也有千百种,选最合适自己的便是了。她这般想,心下已经有了决定,望着他,“这药若要吃,也得当着皇上的面吃下去。”“好!”他抱紧了她,将脸埋于她的发间,“我们就这么决定了。”末了,他又说了一句,“青雀说,这绝嗣药也并非全然稳妥,说是有一个人吃了,但娘子还是怀上了,可也就只有那一个,因此怀上的可能性很微。” 第1560章 宋惜惜道:“那没事,若真有一线缘分,便生了。”春雨贵如油,便是四月的雨,来得也不算迟。肃清帝立于御书房外的廊前,看着风灯在雨夜里摇曳,眼前所见,似幻似梦,似真似假。谢如墨的身影早就消失在雨里,望也望不见了。他心头泛起了苦涩,回想起他毅然决然地服下那颗药,不带一丝的犹豫的模样,他放心的同时,也难受。是他将皇弟逼到这境地的,他们夫妇还这样年轻,便不纳妾,也可生三五个孩子来。但这药吃下了,他这一脉便断了,就算可以过继,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如何不算遗憾?作为兄长,他觉得无比惋惜和心疼。但作为皇帝,他真正可以放心了。矛盾的情绪,使得他幽幽叹气,说:“世间安得双全法?如何做,都不得舒心如意。”声音很轻,被雨声掩盖,连站在他身后的吴大伴都没听到。春去冬来,腊月初八的时候,家家都在准备腊八饭,肃清帝迎娶了继后进宫。继后姓陈,叫宜春,其兄乃是大理寺少卿陈以。陈家算不得显贵世家,祖上曾经商,陈皇后的祖父爱读书,陈家这才培养他出来,根基不算深,直到陈以官拜大理寺少卿,陈家这才慢慢兴盛起来。如今陈家旁支依旧是有经商,肃清帝调查过,陈家没有官商勾结的情况。这样的家世,很符合肃清帝的要求。陈皇后今年已经十九了,一直没有议亲,是被家事耽误。陈母多病,不能掌家,陈以的夫人早几年因着难产去了,至今还没续弦,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便落在了陈皇后的头上。她年纪轻轻便开始掌家,里里外外打理得井井有条,太后觉得后宫交到她手里也放心。这一年的除夕宫宴,便是陈皇后操办的。这一年里头发生了很多的事情,所以除夕宫宴她办得低调,却不寒酸。宫宴之后,她与嫔妃请了内命妇叙话。她没有皇后的架子,却自带一股威仪。她格外留意宋惜惜,眼神带着敬重,只是没当着大家的面说出夸赞的话。这一次的除夕宫宴叙话的气氛,是宋惜惜嫁入皇家之后,最舒服的一次。没有人阴阳怪气,没有人尖酸刻薄,便是私下有些龃龉的嫔妃之间,在这里也显得一团和气。离宫的时候,就连敏清长公主都说,陈皇后实在体贴,知晓她血虚,今晚叙话时给她的上是红枣桂圆茶。宋惜惜想起自己喝的那杯石斛田七茶,觉得陈皇后确实用心了,她是习武之人,领着玄甲军,偶尔训练,摔摔打打,少不了会有些碰伤撞淤。过完了年,肃清帝便将太子放在陈皇后身边培养感情。太子是有些抵触的,他觉得自己不需要任何人来当他的母亲,他的母亲是淑妃。陈皇后感觉到他的疏离和冷淡,也不在乎,只是跟他说:“本宫名分上是你的母后,但你心里,永远可以放着你的母妃,没有人比她更爱你。”太子眼眶顿时便红了,“你听说过我母妃?”“听说过。”陈皇后温柔地蹲下,握住他的双肩,“她是一位好娘亲。”陈皇后的话,触动了太子,他终于像个孩子似地哭了起来,“孤很想她,一直都很想她。”陈皇后叫人关闭殿门,让他肆意地哭一场。 第1561章 二月初二,龙抬头。丹神医从神药山庄回来了。风尘仆仆了一路,进京之后便马上入宫,连衣裳都没回去换一身。肃清帝正在御书房议事,听得丹神医求见,当即屏退了大臣,只留下谢如墨,然后请了丹神医入殿。丹神医离开京城有一年一个月了,整个人苍老了许多,发鬓皆花白。肃清帝走下来扶着要行礼的他,这一年的等待,如今迎来答案,他反而害怕了。“放心。”丹神医先说了两个字,着实是让肃清帝和谢如墨悬着的心慢慢落下。请了丹神医入座之后,他叹气,道:“原先来过信,说是稳定些,无性命之危,可刚去信没多久,便出现了痨血症,病情发展迅速,老朽以为他熬不过来的,人都进入弥留了,却不料他又闯了过来,其实这一年来,他真是一关一关地闯,真是了不起。”肃清帝听着他说,眼眶湿润,心疼不已,却又无能为力。“如今,他好多了,虽不能行走,但有人推着他到处去,也不必一直闷在屋子里,说来也怪,你们总说他往日不怎么爱学习,可他对医理却十分感兴趣,跟着背汤头歌,跟着认草药,如今送到他跟前的药,他闻一下便能分辨出用了什么药,老朽走的时候,他正在学诊脉。”肃清帝有些惊奇,“竟有这天赋?”丹神医笑着说:“倒也不必要求他成为如何出色的大夫或者炼药师,他若有兴趣,也可以打发日子。”肃清帝想他得紧,可惜山高路远,一个回不来,一个去不了,若有兴趣可打发日子,专心钻研,未必不是一件好事。“那他……可想着宫里头?”肃清帝问道。丹神医叹气,“想自然是想的,刚清醒那会儿,总是问什么时候才能回京,什么时候才可见到皇上和皇祖母,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瑞儿。”“没提及他母后?”丹神医回忆了一下,“还真不曾听他提起过。”不提,不代表不想,大家都明白这道理。再问了许多细节,丹神医都一一回答。说完大皇子的事情,丹神医为他把脉,把脉之后,说需要换方子了。肃清帝知晓自己的病情已在进展,他最近总觉得乏力疲惫,他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毕竟,从丹神医原先说的三四年之期,已经过了两年。预估和实际,总有些差距的。丹神医用了一个月去调整方子,适应过后,效果也慢慢地出来了,丹神医和太医院总算能松口气。丹神医依旧是住在宫里头,但身边已经不需要再安排谁来保护。这一年,商国也迎来了肃清帝登基之后最繁华的盛世,对外无战事,国内无土匪山贼,粮食丰收,赋税收缴也十分顺利,国库渐渐充盈。商国与西京的互贸一开始还有些磕磕绊绊的,但渐渐也步入正轨,越来越多的西京人来到商国做生意,也有不少商国人愿意去西京寻找商机。翌年中秋,肃清帝封谢如墨为摄政王,由他监国。他的身体渐渐差了,有时候会被疼痛折磨,没有精力管理朝政。他没什么不放心的,谢如墨已经服下了绝嗣药,他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他只能真心实意地辅助太子。既没有子嗣,他也不必冒险做篡位逆贼。而丹神医也坦然告知,可能就只有三个月或者半年了。肃清帝想将余下的日子真正地留给自己。 第1562章 他喜欢作画,请了沈青禾先生入宫作陪。秋日的宫里,目之所及皆是极美的风景,这些风景都被他收入画中。他常常会带着皇后和太子去陪太后用膳。他曾笑着跟太后说:“儿子以前最怕被母后请过来用膳,因为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惹得您不高兴了,您才会叫儿子来的。”太后也笑,笑着笑着眼眶便红了。金秋十月,是王乐章与沈万紫的婚期。其实去岁中秋,沈万紫便答应了王乐章的提亲,一路相伴,她觉得王乐章值得她交付一场真心。她答应的时候,是真心实意想嫁的,就让那一刻的感觉做主了。足足一年,才办这婚事,倒不是说要准备多少聘礼嫁妆。毕竟,沈万紫的嫁妆从她出生那年,沈家便开始为她置办,年年添置,如今更是在京城里买了宅子,庄园。至于聘礼,梅山也是早有准备的。亲事拖到现在,实在是因为沈家,赤炎门,万宗门包括沈万紫在内,大家意见不能统一。沈万紫想在王府出嫁,王乐章将她迎回她的宅子里,这样做十分省事,不必长途跋涉回到江南去。但沈家主则认为,沈家家大业大,他的女儿出嫁,肯定要大办,既然要大办就要在江南出嫁,他打算办个流水席,吃个十天十夜的。沈万紫的师父则认为,沈万紫是赤炎门的弟子,王乐章是万宗门的弟子,就不必弄得这么复杂,直接在赤炎门出嫁,嫁到万宗门去,宴请武林江湖的好友们过来吃席。如此,赤炎门也可以打响名声。但万宗门的巫所谓则认为,王乐章是王家的人,他的根原则上来说是在京城的,所以婚事在京城办没有什么问题。说白了,万宗门如果要操办一场盛大的婚事,会累死他巫所谓。他可以出钱,但不想出力。而不爱与人来往的任阳云也认为,当初他的宝贝徒弟宋惜惜出嫁,都不曾回梅山办席,所以此例不可开,一旦开了,这万宗门年年办喜事啊,毕竟这么多弟子呢。避世的他被迫要面对这么多人,日日应酬着,太折磨了。就这么吵啊吵,闹啊闹的,最终,沈家在江南办,但沈万紫在摄政王府出嫁,各有各办。沈家自己可以铺张些,但沈万紫在京城便想低调些办。只是以她在京城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人脉,光酒席便得过百桌了,更何况,人人都知道她是摄政王妃的至交好友,这婚事如何能低调?就这样,九月中,十里红妆便从江南启程,前往京城,抵达京城之后,先安置在摄政王府,等大喜日子这天,才将嫁妆抬去他们的新房。“说不嫁,没想竟然比我们还早成亲了。”闺房里,辰辰帮她熨着嫁衣,脸上笑着,嘴里却嗔骂了句。今日便是佳期了,只是这一大早的,也不着急,婚嫁婚嫁,黄昏花轿才会临门的。沈万紫闻言,“你们婚期都几度延迟了,打算什么时候办啊?”辰辰眉目如星,一手搂住了好徒儿明曦,“年底便办武举,等她做了武状元,我们便一同办了。”女子可参加武举,是谢如墨提出的,为朝廷选拔出色的女将。谢如墨本来想举办女官选拔制度的,可惜没能说服那些老顽固,武举他们能接受,毕竟,这么多年才出了一位宋大人,就算让女子参加武举,也是比不过男子的。男女在力量上始终有差别。“明曦,为了你师父能早日出嫁,你要争气啊。”宝珠笑着说。“知道!”明曦重重点头,她如今很有自信,长开之后,更漂亮了。“宝珠,你呢?你家姑娘都念叨过你的婚事几次了。”沈万紫抱着头面看向宝珠,笑着问道。宝珠说:“有合适的便嫁呗。”“相看了这么多个,你哪个觉得合适?”梁嬷嬷没好气地说她。“那就是缘分没到,不赖我。”宝珠对自己的婚事一点都不着急,她不喜欢改变,成亲就意味着要改变现在的生活,她不想。“懒得说你。”梁嬷嬷摇头,横竖王妃也都纵着她的。宋惜惜坐在罗汉床上,含笑听她们叽叽喳喳说话,自己却一言不发。真好,滋滋嫁给师兄,从今往后,她们就真是一家人了。 第1563章 宋惜惜想着今日还有时间同沈万紫好好说说话,却浑然忘记出嫁这日,各种繁琐的事情多了去了。专门请的花嫁娘子登门做妆造,梳头,这一弄,一个时辰便过去了。沈万紫长得本就明媚娇艳,在娘子的巧手下,更是人比花娇。午膳随便用了点儿,送嫁的宾客便纷纷登门。本来姬夫人是男方长嫂,不该来这里的,但姬淑慎非得要来。她说她既是男方的,也是女方的,不冲突。反正好日子嘛,怎么样都可以,高兴就行了。穿上嫁衣的时候,沈万紫没来由地觉得忐忑起来。她真的要嫁人了?嫁人意味着要掌家,要生子,不再像现在这样自由恣意了。宝珠往日还说嫁人的,如今她都没嫁呢。她猛地看向宝珠,“你为什么不嫁人嘛。”宝珠愕然,“不说了嘛,没合适的啊,缘分没到啊。”沈万紫嘀咕道:“倒是显得我违背自己诺言似的,我沈万紫素来一言九鼎。”宋惜惜一看她这架势,就知道她心里想什么了,道:“没错,你一言九鼎,说了嫁给我五师哥,就不得反悔。”沈万紫扶正自己的凤冠,整理着霞帔,“反悔?那不能够,我既说嫁,就一定会嫁。”她这一辈子肯定是要活得精彩的,战场都不怕,还怕成亲?横竖她也不是那种没主意的,若王乐章待她不好,便和离了单过呗。那一点不安,被她强大的内心驱赶了,今日就该高高兴兴的,想那些有的没的作甚?宋惜惜想着多安慰几句也没机会了,看着她扬起下巴,自信满满的样子,到嘴边的话便收了回去。结亲队伍抵达王府门口的时候,棍儿带人拦着,铆足了劲,要在他们身上榨出点接亲钱来才好。否则,岂不是便宜王老五了?棍儿简直都不敢计算,沈富贵以后不在王府了,他损失会有多大。他挺身而出,对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王乐章说:“想要将新娘子接走,必须先打败我,不打也行的,留下红封。”王乐章从马背上跃起,凌空几步而至。谢如墨和于先生想要阻拦,已经太迟了,只见两道身影你来我往地缠打了起来。不多时,棍儿鼻青脸肿地,一瘸一拐地,将结亲队伍迎进了王府。脸上的笑容有的,是有的,毕竟打完之后也给了一个大大的红封,里头不是沉甸甸的,是轻飘飘的银票,王师兄这就很识趣了。这刚将新郎官接了进来,便听得门子通报,说沈家主到了。大家都有些诧异,不是说沈家在江南大办宴席,就不过来了吗?怎还来了?于先生急忙出迎,将他先行安置,等沈万紫出门的时候去跟他们磕头告别。沈万紫听得父亲来了,急忙提着裙摆便要去见面磕头。沈家主其实是带着一肚子的怒火来的,当初商议婚事的时候,他最终同意任由他们自己折腾,他在江南办嫁女宴席,好歹是宣告他沈家嫡女出嫁了。至于嫁妆,自然是早早给她送到京城来。只是后来越想越不是滋味,他娇养这么多年的女儿,凭什么出嫁了,他这个当爹的都不能在场见证,不能得他们新人磕头行礼?而且,她这个决定本来就任性至极。不甘心,那就干脆挑了最快的良驹,直奔京城,一路到方才进门,心里头别提多委屈,多憋气了。 第1564章 想着见了她,如何都得先骂一顿解解气。没错,他不是来嫁女儿的,他是来骂女儿的。只是,当看见那素来刁蛮顽皮的女儿,穿着凤冠霞帔,拖着长长的裙裾,眼底盈着泪光脸上却带着笑容地进来,往地上一跪时,他鼻子忽然一酸。这泼皮,是真长大了。沈家主等她磕完三个头之后,才堪堪将哽咽压住,“起来吧,你这没良心的小东西。”沈万紫慢慢地站起来,眼睛冒着水,她仰起头,把泪水逼回去,这一刻她忽然后悔了,为什么要这么任性,家人族亲都不在,非要贪图方便,要在京城成亲。“爹,咱今日办完了喜事,我们便跟着您回家,在家里头办一次宴席,等在家里办完了,再回师门办一次,好吗?”沈家主自然是高兴的,但到底也不忍她来回奔波这么辛苦,“你不是说江南没什么朋友,不想要在江南办吗?”“我是没有多少,但爹您有啊,沈家有啊,女儿不能这么自私,只想着自己,害您丢了面子。”沈家主望着她,心里既欣慰,也伤感,幽幽地道:“这么懂事的闺女,今日便要嫁人,成为别人家的媳妇了。”沈万紫上前挽着他的胳膊,笑着道:“爹,您糊涂了啊,我虽出嫁,却是嫁回我自己的宅子,等同是给您招了个女婿上门呢。”沈家主没好气地道:“你们两人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赘婿就不必了,他肯这样迁就着你,证明也是愿意真心实意待你好的。”沈万紫嘻嘻笑着,“他若待我不好,我怎能嫁他?”对王乐章,沈家主自然也是查过一番的,往日是有些花名,但调查后发现也没什么过分之举。这人是实在的,加上出自万宗门,在万宗门排得上号,那是极为不容易的事。所以,他是满意姑爷的。“好了,吉时快到,叫姑爷进来磕个头,你便上花轿吧。”沈家主道。王乐章被请了进来,虽说他做好准备之后要去江南拜见丈人,却没想今日便见着了,心里不免紧张。紧张归紧张,他还是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并承诺一定会竭尽所能对万紫好。碍于吉时快到,沈家主也不多叮嘱了,只说了句,“若有日你厌了她,给她一封放妻书便是。”王乐章摇头,眸光诚恳,“岳丈大人,小婿永远不会厌弃她,但她若有一日不想同小婿过了,小婿也不纠缠,会放她自由。”沈家主满意极了这个答案,但给了沈万紫警告的眼神,“我沈家不会轻易做出休夫的事情来,既成亲了,便好好经营日子。”自己女儿如何任性,当父亲的哪能不知道?沈万紫也从善如流地接口,“我爹的意思,是糟糠之夫不可弃。”沈家主顿时感觉到一阵熟悉的心梗,忙扬手,“快走快走。”锣鼓声响,十里红妆先出了门。沈万紫锦扇遮面,在送嫁之人的簇拥之下,慢慢地走出了王府。宋惜惜亲自送她上了花轿,帘子放下的那一刻,沈万紫抓住了她的手,飞快说道:“我在王府的房间要给我留住,不许给任何人住。”“好,一丝一毫都不会改动。”宋惜惜笑着说。帘子落下的那一瞬间,沈万紫忽然便生出些惆怅来,不管她多大,但没嫁人之前,总觉得自己是少女,如今这一登花轿,便是别人的娘子了。鼻子酸酸的,她现在知道为什么女子嫁人的时候,总是会掉眼泪的,因为改变和对前路的未知。低调的婚事,办得十分盛大,就连太后和帝后都派人出宫庆贺。满朝文武,起码是来了一半,世家显贵也无不到场的。毕竟,王乐章的身份大家都是清楚的,梅山那位宗主身份来头都不小,连太后都敬重几分,加上王乐章带来的六眼铳也来自梅山,他们于江山社稷有贡献呢。就更不要说沈万紫背靠的除了沈家,还有摄政王夫妇。 第1565章 初雪下的那日,肃清帝突发奇想,久不上朝的他,坐在了龙椅上,宣布说要微服私访,看一看商国的秀丽江山,至于朝政本就交给了摄政王管理,如今便依旧由他管着。 肃清帝瞧着十分憔悴,瘦削,大臣们都劝着说不要去,但他心意已决,让宋惜惜和戚贵率人陪同,带上了丹神医和金太医,在宣布的第二日便启程。 肃清帝此次微服出行,自然不会是临时起意,早早就跟谢如墨和宋惜惜商量过的,丹神医是不建意,可他执意要去,丹神医只得陪着一同前往。 这大好河山,肃清帝自然想再看一看,可他真正的目的地是神药山庄。 他想见儿子最后一面。 丹神医私下也跟谢如墨和宋惜惜说过,皇上此行,便能到神药山庄,怕也不能全须全尾地回到京城来,而最坏的结果,是他没办法活着到神药山庄。 谢如墨夫妇也认为,不去是最好的。 皇上虽说是微服出行,但出行定必也会引人注意,当日逆贼是否还有余孽不可知,此乃其一。 其二,则是为着大皇子日后的安稳着想,大皇子还活着的消息,没外人知晓,但这一去神药山庄的事情露了出去,说不准就会引来猜想。 毕竟,原先丹神医是去了神药山庄待了足足一年呢。 若有心人细细想一番,未必就不会察觉些蛛丝马迹。 不过,道理是道理,做父亲的想见自己的儿子最后一面,哪能阻拦呢? 不仅不能阻拦,甚至出发前的一天晚上,宋惜惜还跟谢如墨提了一嘴,说瑞儿总是想着大皇子,要不便带着他去一趟。 但谢如墨认为不妥,至少现在不妥。 现在瑞儿日日和太子在一起,而太子还没登基亲政,与瑞儿的话题也总是围绕着大皇兄,如果瑞儿知晓了,保不准哪天一上头,把事情说了出来,可就是种下了隐患。 太子现在还小,不知道大皇兄是他的威胁,但他会长大,会当皇帝,会进入一个皇帝都必须经历的内心修罗场,那个时候,他就未必会这么认为了。 大皇子吃了这么多的苦头才能活下来,往后只愿他平安顺遂,若是因此招来杀身之祸,那实在是白白苦了一场。 宋惜惜也是一时头脑发热,没有深思,听了他的分析也觉得不可。 就这样,宋惜惜挑选了些心腹,与戚贵一同陪伴皇上微服出行。 肃清帝不在京城,谢如墨一如既往地监国理朝,京中玄甲军也暂由他来统管。 既有实权,也有玄甲军的兵权,肃清帝这一次给他的权利实是很大。 但是,肃清帝在临行的前两日,传召了穆丞相与方十一郎入宫觐见,君臣三人商议了半个时辰之久。 谢如墨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也不想知道。 政务繁重,他又兼管了玄甲军,更要抽空来教导太子,从早到晚,他就鲜有闲暇下来的时候。 如今才觉着,当皇帝是真累啊。 早朝日,天还黑着便要起来,朝会之后,午膳都是随便对付的几口,便开始与大臣议事,批阅奏章。 如今他刚理朝不久,所有奏章不经过筛选便要送到他的案头上,他都得看一看,还要带着太子看。 地方递呈上来的奏章,其实许多内容空泛,通篇都是对皇上的吹捧,最后再说一句自己治下昌盛繁荣。 第1566章 有些奏章,事,是有事的,但只是小事罢了。 往日这些奏章都会过滤,现在他得全看,起码未来这一两年都得这样做,主要还是教一教太子,让他从这小山一般高的奏折里,分辨哪些藏了事,哪些是废话。 当然了,最重要的还是各地驻军递呈的折子,尤其是成凌关和南疆的,谢如墨必定重点看。 肃清帝离京之前,谢如墨便已经是摄政王且行监国之职。 他赫赫战功在身,满朝文武原先对他并无不服,甚至多有敬重之意。 但如今皇上带病微服私行,朝中竟有警惕摄政王的流言传出。 警惕他,无非是怕太子年幼,摄政王会欺幼主且日后有取而代之的念头。 素来,这样的猜忌与流言,都是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的,因而便有不少人对谢如墨没了原先那份敬重,对他的政令也是阳奉阴违,敷衍塞责。 李德槐眼见某些大臣这般的做派,心里是着急的,先是去找了刑部尚书李立,毕竟李立是太子的外祖父,是已故淑妃的父亲,如今有针对摄政王的流言传出,李立应该站出来替摄政王分辨,且做个表率拥护他。 可李立自己就是被影响最深的那个,女儿没了之后,他伤心了好长一段日子。 而太子虽不是淑妃亲生,却是淑妃拿命护着的人,他也不是说信不过摄政王的人品,可他信不过权势带来的魔障啊。 想之前的逆王,不顾身家性命,筹谋多年只为一朝登高,如今摄政王有这么好的机会,他未必就不会动心。 想是这样想,对李德槐也只是摇头说:“流言无稽,想来摄政王也不会在意,你就更不用操心了。” 李德槐语重心长,“流言如虎,影响摄政王威信,进而影响施政,摄政王是皇上钦点监国和扶持太子的,他若无威信,太子日后如何能站稳阵脚?你这当外祖父的,难道是半点心都不用操吗?” 李立在沉默半晌之后,道:“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若威望太盛,怕是人心思变啊。” 李德槐闻言,顿时冷笑了几声,“呵,这话倒是对啊,人心思变,摄政王变没变,本官不知,但李尚书眼瞧着是变了啊,本官找错人了,告辞。” 李立看着他瞬间像炸毛的狸奴,想说什么,却最终也没说,看着他离开。 李夫人听得此事,从后院来到了前厅,望着呆呆坐立椅子上的男人,叹气道:“你疑心谁,也不该疑心他们夫妇,莫要忘记了,淑妃能得清白,是王妃尽心尽力查明的,且太子又是摄政王手把手教着,你这样说话,岂不是叫摄政王跟太子生嫌隙吗?糊涂啊。” 李尚书抬头看着夫人,缓缓道:“流言不是为夫传出去的,为夫什么都没做,也没疑心谁,只不过是当了旁观者罢了。” “你啊,最不该是当旁观者的。”李夫人说,“你该同摄政王一条心,如今朝中许多人,都是看你的态度,你若是相信摄政王,那些闲言闲语就自会消散。” 李立沉思了一会儿,道:“你说的有一定道理,但只是妇人之仁,目光始终不够长远,我是为着长远着想。” 李德槐继而找到了谢如墨,说外头的猜度颇多,得想个法子。 谢如墨笑笑,“猜忌便猜忌,若有办不好差事的,一律问罪便是,打了板子,知道疼了,自然就会管得住自己的嘴巴。” 这都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他当将军的时候,当大理寺卿的时候,没有人会质疑他,可他代理监国,且上无人可掣肘的时候,便都会以己度人,那样大的一张龙椅,你摄政王不心动? 要让满朝文武信服,需要时日,需要过程,需要战斗。 而他既接了这摊子,早就做好了打一场硬仗的准备。 第1567章 路上,舟车劳顿,肃清帝并不好受,病情也在日渐加重。丹神医为他施针,用方子,也只能缓解,继续赶路,病情只会越来越严重。也幸好肃清帝意志坚毅,一路便是再难受,也咬着牙忍着,这口气,他不能泄。神药山庄位于南方的明州,气候四季如春,最是适宜调养身子的。如今已经冬日,却不见寒冷,仿佛才堪堪入秋。明州当地人并没怎么听过神药山庄,倒是知道有一个药王堂,是明州里最大的药铺。其实,神药山庄不止明州这一个,但明州这个,却是最能产出珍贵药材的。这连绵起伏的山,可是藏了不少的宝贝呢。神药山庄位于山中,并不高,曲径幽深,一路繁花簇拥,入眼皆是姹紫嫣红。肃清帝这一辈子都没见过这样多的花,简直是目不暇接,从茶花到蔷薇,从杜鹃到绣球,许多许多都叫不出名字来,还有一路看不尽的金黄银杏叶。他精神仿佛也忽然好多了,心情也变好,虽说政儿要困于此一辈子,可有这样美丽的花海作陪,日子倒也不算苦的。渐渐往前,便见高大的银杏树林里头,掩映着一座山庄。山庄是白墙青顶,很大,就坐落在山坳间,往上看,能见云雾缭绕,覆盖山顶。碎金浮光,镶嵌他肩舆下的路,与那云雾形成了一种极致的和谐,以及极致的魅力。山风习习,他觉得有丝丝凉意了,裹紧了衣裳,眼睛直直望着不远处的山庄,心跳加速,终于是要见着他了。宋惜惜叫人在外头等着,她领着人将肃清帝抬进去。刚推开道路尽头的篱笆,便听得声音笑声传来,“吉祥,你还敢诓我说不是人参?我都喝出人参的味道了。”笑声有些虚弱无力,但伴随着笑意,叫人听着也舒心。“真没有人参。”另外一人说话了,声音略显得清脆,“是炖汤的锅昨日里炖锅人参鸡汤,我都洗好几遍了,怎地你还喝得出来?”“我打小便喝参汤,怎能不知道?便是一丝丝的味道我也吃得出来的。”说话的人有些骄傲,嘿嘿了两声之后,“但我不爱喝人参鸡汤,往日祖母差人给我们炖人参鸡汤,我都是随便喝几口,剩下的都给我瑞儿哥哥了。”肃清帝坐在肩舆上,听到这句话,泪水瞬间便涌上了。待转过了山门,便见两人靠在躺椅上,悠闲地坐着,碎金落在他们脸上,其中一人恰好是转了头过来,与他打了个照面。打了照面便转开了,但随即面容大变,猛地再转回来,揉揉眼睛,脸上是震惊错愕之色。泪水涌了上来,啪嗒啪嗒地就掉了,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用袖子在脸上胡乱地擦拭,使尽深呼吸控制自己的眼泪。不能哭,不能哭,父皇最恼的便是他掉眼泪的软弱行径。丹神医先进去,里头迎出来的人都被他扬手叫了回去,连那叫吉祥的孩子也都被叫走了。宋惜惜让人把皇上放在躺椅上,便带人全部走出山门外,让他们父子两人先说说话。暖阳如薄金,照着父子两人有些相似的面容。肃清帝忍住心酸哽咽,将他好一番打量,眸光最后落在他搭着一张薄毯的双腿上。“还疼吗?”肃清帝轻声问,手掌落在了他的膝盖上,不敢用力。大皇子还像是在做梦似的,痴痴望着父皇的脸,他曾是最怕父皇的,可后来也很想父皇了。 第1568章 “父皇,儿子不疼了。”大皇子眼眶发红,哽咽地问道:“您为什么瘦了这样多?您病还没好吗?”“好很多了。”肃清帝笑着,这笑容却只像一层薄纱,底色的悲伤都瞧得一清二楚。“您怎么会来?”大皇子疑惑地问道。“想你,便来了。”肃清帝眸光温柔地道,对儿子的思念与愧疚,让他彻底斩断了所谓的枷锁,心里如何想,嘴里便如何说。大皇子愣了一下,父皇怎么会说想他?他从来都不说这样的话,也不会这样温柔。日落西山之后,山中气温下降,肃清帝自己是被人抬着上山的,如今却背着大皇子回了山庄去。大皇子伏在父皇瘦削的背上,泪水一串串没停过。这是他做梦都没想过的场面,莫说背着他,便是被父皇抚摸一下脑袋,在他看来都是奢望。但是,父皇好瘦啊,怎么会这样瘦?背上一点肉都没有了。宋惜惜等人依旧在山门外,戚贵都没能进去,方才抬着肩舆进去的都是死忠心腹,剩下的人自然是不能见到大皇子的。他们只以为皇上此行,是来神药山庄治病。肃清帝背着他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去,这山庄进来的时候,是别有洞天的。外头瞧着只是一座庄园,进了去,发现庄园都是独立的院落,院落与院落之间,栽满了花卉,香气沁人。大皇子住的地方叫平安阁,小厅,一间正房,一间耳房,侧边还有配间,屋内桌椅多半是竹制,十分清雅。小厅有两扇窗户对开,如今是支起了其中一扇,恰好便对着外头的花园。窗户下有一张椅子,坐在这里便可观看外头的景色。肃清帝想到什么,便问什么,恨不得将他在这里的日子了解透彻,对于治伤的那一段,却是不敢问的。大皇子问了皇祖母,问了瑞儿,问了二弟三弟,问了姐姐们,他能想到的人都问了,包括兰简姑姑在内,唯独是没问他母后。肃清帝没想瞒着他,今日既还能见着,便把所有的事情都跟他交代了,总好过日后他从旁人嘴里得知。“你怎不问问你母后?”大皇子把薄毯往上扯了扯,垂着眸子,好一会儿才难过地说,“母后兴许是不在了,儿臣的梦到过她自缢,梦到过几次。”肃清帝愕然,“你几次梦到她自缢?”“是。”大皇子眼睛红红的,抬起头望着父皇,“所以,是真的吗?”肃清帝没想到他会梦到,是母子之间有感应吗?他缓缓点头,“是的,她自缢死了。”得到明确的答案,大皇子垂下头,低声抽泣着,他梦到之后,求了落师父起卦,落师父的卦象显示凤凰归天。“你若难过,便哭,父皇不会再说你。”肃清帝抚着他的脑袋,柔声道。“哭过了,哭了好几次,现在不哭了。”他深深吸一口气,控制情绪,只是眼睛和鼻尖都是发红的,“母妃是真的自缢吗?她一定是想儿子要紧,是儿子不孝。”肃清帝沉沉叹气,“哪里有当母亲的不想儿子?她是自缢,但她是得了病,不堪病痛折磨才自缢的,那会儿对她而言,死了是解脱。”大皇子想起自己刚受伤那会儿,无时无刻不被痛楚钻心,那种滋味这辈子都忘记不了。他那会儿也想死的,死了才是真正解脱。如今熬过来了,但那段日子也是不敢回想的。“病痛折磨,确实难熬,父皇,你真的好些了吗?”大皇子是从病痛中过来的人,且跟着学了医理,从父皇的脸色便能看出他带着病来的。肃清帝看着他,他似乎长大了些,也似乎没有,一张脸比原先还更小了,只是神情眼神,瞧着就成熟许多。他在沉默片刻之后,道:“父皇能来,却兴许回不去了,父皇的病已经很重,来这一趟,是想见你一面,若不来,我们父子怕是再也见不上了。”大皇子怔怔地看着他,泪水滚滚而出,猛地往前扑到了父皇的怀中去,哭着道:“父皇,您别回去了,留在这里,这里的大夫什么病都能治,儿子那时都破碎了,还不是被治好了吗?儿子不想让您死。”肃清帝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勉强笑着,“傻孩子,医术最高明的丹神医是一直照顾着父皇的,他说父皇在这尘世间已经历完了所有劫难,可以回归天上,过真龙神仙的日子了。”大皇子本就爱哭的,只是一直忍着,如今听得父皇也将要驾崩,他怎么能忍得住悲伤和泪水?只管在父皇的怀里,痛哭失声。 第1569章 肃清帝在神药山庄暂时安置下来,这里头什么药都有,但他的病确实已经到了药石无甚效果的境地了。 但留在这里,他心情很轻松,整个人仿佛是真正卸下了重担,像一个民间寻常的父亲那般,日日陪着儿子。 宋惜惜可以进内探望,与大皇子也说了会儿的话。 大皇子一直问瑞儿,问他可有新朋友了。 宋惜惜以为他会吃醋,所以便说:“他除了你,便没有别的朋友了,他一直都惦记着你。” 大皇子沉默了好一会儿,神色有些愧疚,“我有自己的朋友了,吉祥就是我的朋友,他也该有自己的朋友,我也一直惦记他,可这辈子大概我跟他是见不上了。” 说完,他眼底有浓浓的失落。 宋惜惜抚他的头,笑着说:“未来还很长,怎么就知道一定见不上?” “因为大人不让啊,大人总是要考虑很多事情,又害怕很多事情。” “日后,你们也会成为大人的,届时,你们自己决定。”宋惜惜说。 他幽幽说道:“是啊,可日子那么长,慢慢地他会忘记我,吉祥也会离开神药山庄,而我是一辈子都走不出去的。” 从他堕马受伤到现在,他的人生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所有的变故来得这样突然,他到现在也没能完全接受,只是学会了不让山庄里的人担心。 宋惜惜望着他,以前大家都盼着他能懂事些,可如今真懂事了,又叫人心疼。 “你们将彼此放在了心上,便一辈子都忘不了,不管是瑞儿,还是吉祥,他们这辈子都会是你的好朋友。” 宋惜惜不知道如何哄孩子,但知道坚定地把话说出来,便具有信服力。 大皇子朝她笑,“我信婶母的话。” 在神药山庄五天,肃清帝再不舍,也要启程回京了。 这地方很好,甚至死在这里他都是情愿的。 但他不能死在这里,哪怕他真的在这里断了气,也得将他抬下山去,然后宣告死在了路上。 临别的那一刻,他把儿子抱在怀中,久久舍不得放手。 大皇子这一次强忍着眼泪,甚至还安慰起父皇来,“儿子在这里日日学习医理,等儿子出师了,定能治好您的病。” “好,好!”肃清帝喉头哽咽。 回去的路,依旧是山花烂漫。 肃清帝却没了赏花的心思,入目的景色,仿佛是一片灰白,他的心也是灰的。 从南方开始往北赶路,天气便冷了起来。 肃清帝咳得厉害,整宿整宿咳,吃不下多少,睡也睡不好了。 当药无法遏制,那么病情的发展就会非常迅速。 加上舟车劳顿之苦,大家都担心他未必能活着回到京城。 丹神医和金太医都使出了浑身解数,只求能减轻他的痛苦,延长他的日子。 随行的很多人,已经在偷偷抹眼泪了。 他们本以为去了神药山庄,皇上的病情能有所缓解,殊不知神药山庄也没有可救他的良药,那何苦白行一趟? 若是留在京城的话,兴许如今还是好好的。 宋惜惜好几次跟随吴大伴进去伺候汤药,看着他艰难地喝下去,又艰难地忍着不吐,脸色蜡黄地躺在床上,毫无生机的样子,她心里都十分难受。 只是,皇上这么辛苦的情况下,还得赶路。 他说,想回到京城才咽气。 大家都知道,皇上活着回到京城,随行的人都不会有什么麻烦,皇上仁厚,不愿意亏待陪伴他最后一程的人。 第1570章 就这么咬紧牙关,果真在大雪纷飞的那日,抵达了京城,回到了宫里。 回到宫里,他便卧床不起了。 丹神医跟太后说了几句话,意思是大概也就是这几日了,皇上想见谁,便抓紧见。 皇上第一个想见的自然是太后。 “那孩子,见了朕便是一个劲地问,首先问的便是皇祖母,母后,您没白白疼他一场。” 太后沉沉叹气,“可怜,这一辈子便只能藏匿在山中,不得出来了,他双腿是真没希望了吗?” “应是没希望了。”肃清帝嘴唇枯白,没一点血色,“但儿子临走的时候,他说,父皇啊,等儿子学好了医术,便替您治病,儿子一定会治好您的。” 太后心头酸痛,“真是好孩子。” 肃清帝双目看帐顶,喃喃地道:“是啊,真是好孩子。” 见了太后,他让谢如墨带着太子进来。 在他身体尚可的时候,曾经带着太子上朝,带着太子去御书房批改奏章,与大臣议事。 他知道这儿子是被迫成长的,可也实在没有法子。 生母是个才人,早早就没了,母家势微力薄,给不了一点助力。淑妃视他如己出,为了护着他,也没了,只剩李家,还有点拎不清。 病榻前,他将太子郑重地交给了谢如墨,这一次没叫他起誓,只是望着他说:“朕把太子托付给你,你好好教他,他若不听话,你这个当叔父的,该罚便罚,该打便打,你们之间没什么君臣之分,只有叔侄之情。” 谢如墨强忍泪水,道:“皇兄放心,臣弟一定不负您所托。” “太子!”肃清帝眸光缓缓地转过来,看着孩子已经脱去了这年纪该有的稚嫩,眼底盛满了泪水,显然,这孩子已经懂得生离死别之痛了。 “儿臣在。”太子跪在地上,不断发出呜咽的声音。 “听你皇叔的话,知道吗?以后你亲政了,莫要做出那狡兔死走狗烹的坏事来,你皇叔他为了你……” 肃清帝深深地叹一口气,说不出是悔恨还是别的情绪,“总归是父皇对不住他,你长大之后,要好好孝顺你皇叔。” “儿子知道。”太子双手攀着床边,哭得像个泪人似的,“父皇您放心,儿子一定会当个好皇帝的。” 肃清帝张了张嘴,道:“好皇帝……要知人善任,勤政爱民,善于纳谏,仁德宽厚,赏罚分明,不能偏听,不可昏聩,不得奢靡……” 他仿佛回到自己还是太子的时候,太傅那会儿日日都叫他背,太傅说,必须要将这些背诵到刻在骨子里头,时刻不忘,才能做一个好皇帝。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好皇帝,只是,他尽力了。 之后,他在陈皇后的陪同下,见了皇室亲贵,丞相,太傅,三品以上的官员。 谢如墨本以为他会选定辅政大臣,以牵制他这位摄政王。 但,他只是让亲贵官员们务必以摄政王之令是从,直到太子十八岁亲政。 说完政事,他执着陈皇后的手,道:“朕大去之后,剩下他们孤儿寡母的,还望诸位爱卿护着些。” 临终托孤,怎不叫在场的亲贵文武悲恸? 虽极力忍住不放声哭,只是早就已经泪如雨洒了。 见完了皇室亲贵和文武大臣,肃清帝便不再传人觐见,他精神越来越差,一天醒来的次数不多,醒来也只能勉强说几句话。 在丹神医的施针用药下,能勉强吃一两口粥。 昏睡间,他偶尔会梦呓几句,陈皇后和吴大伴也听不清楚。 第1571章 冬月十三那日,他忽然清醒了许多,还说肚子饿,指定了要吃肉粥和奶酥。 吴大伴急忙叫人张罗,等肉粥和奶酥上来了,陈皇后像往日那般坐在床边喂他,他却说要坐起来吃。 吴大伴上前扶着起来,背后塞了一个厚厚的软垫。 他整个人瘦得只剩下皮包骨了,坐着的时候,身子总是下滑,吴大伴不得不跪在床边,用双手护紧他的腰。 一碗粥,他是真真吃了下去,半点不剩,然后吃了一块奶酥,只是吃奶酥的时候有些犯恶心,便不再吃第二块了。 丹神医派人请了太后来,说了几句之后,太后脸色大变,泪水几乎是瞬间落下。 绕是做好了准备,但真到了这时候,太后心里还是像被刀子剜了一下,痛得浑身发抖。 好一会儿才吩咐人去,把摄政王和太子请来,再叫后宫的公主娘娘们也来。 肃清帝仿佛完全不知自己病重,叫这么多人在床边来,惊讶得很。 但他和蔼地跟每一个人说了句话,说完,又四处看了看,问吴大伴,“怎地不见大皇子和二皇子啊?” 此言一出,有些嫔妃已经忍不住抽泣起来了。 吴大伴笑着,眼底却红得厉害,“皇上稍等,已经差人去请了,马上就到。” “不着急,免得太傅斥责,先好好上课。”肃清帝说,双手想抬起来,却又没有力气,只得道:“有些乏了,扶朕躺一会儿吧,睡会儿再去御书房不迟的。” 吴大伴忙扶着他躺下,他听见了哭泣的声音,又撑起了头颅,问道:“是谁在哭?受了什么委屈啊?” 陈皇后回身,眸色一厉,哭声全部止住了。 肃清帝慢慢合上眼睛,感觉疲倦与漆黑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 这一闭眼,他便再没有睁开过了。 冬月十三这日,肃清帝驾崩,举国哀悼。 国不可无君,大行皇帝丧仪期间,太子登基,国号为继开,由摄政王监理国政,辅助新帝。 肃清帝的驾崩,新帝登基,都邀请了友好国家的使臣参加。 原先北唐的安丰亲王说,三五年后再见,果然是再见了。 只不过,他们只在京城逗留了一日,便说南下去了,说是听闻商国有一座四季如春的花城,他们想去看看。 足足忙了两个月,谢如墨才闲下来稍稍歇口气。 武举考试已经过了,小明曦只进了前十。 十四岁的她年纪还是太小了,纵力大无穷,又得师父辰辰悉心教导,可到底武状元的选拔非单一的比武,还有射箭,骑马,举重等等的项目,加上她要面对的是许多想在队伍里拼一身军功的学武之人,能拿到前十,已是举世震惊。 明曦编入了玄甲军的京卫队伍,宋惜惜的意思是先让她历练历练。 但有了第一个明曦,就会有第二个明曦,第三个明曦。 辰辰和沈万紫都认为,娘子军是可以组建起来的。 而宋惜惜已经在行动了,广发宣招,提倡女子读书与习武。 继开五年的时候,商国共开设工坊一百余所,慈幼堂三百余所,女子书院三十八所,女子武馆也有二十余间。 朝中已经鲜少听到质疑摄政王的声音了,他赏罚分明,杀伐果断,大刀阔斧,废除了陋政,整顿过官吏,如今朝野一片清明。 这一年,宋惜惜三十了。 这几年间,夫妇各有各忙,但已经达成共识,不管再忙,晚上亥时之前必须回府,休沐的时候不得处理公务,国家重要,小家也很重要。 第1572章 过了三十岁的生辰,宋惜惜提拔了毕铭担任玄甲军的代指挥使,她要休息一年。 谢如墨好奇得紧,晚上回屋便问她,“你这拼命三娘,竟然舍得休息一年?” 丹神医每个月都来给他们搭脉,所以他可以确定惜惜身体没事。 宋惜惜站在穿衣铜镜前,手里拿着一件宽松的袍子,没回答他的话,只问道:“我若胖成这样,你还喜欢不?” 谢如墨看着那袍子,“这是我的,你是嫌我胖了?我不胖啊。” “噢,你的吗?那太长了些,回头叫人改改。” 谢如墨道:“你想穿宽松的,叫人做不就好了?改我的旧衣裳作甚?穿得也不舒服。” “我要回梅山一年,穿你的衣裳,就仿佛你在我身边一样啊。”宋惜惜笑逐颜开,仿佛一年的分别在她嘴里,就像是分别一天似的,一点都不郑重。 “一年?”谢如墨却大为震惊,“你要回去一年?为什么?” “自然是师父想我了,我也想师父了啊。”宋惜惜叉着腰,把衣裳递给一旁捂嘴笑的宝珠,“不过,不是马上便走的,瑞儿要继承国公府了,我等这事办完才回梅山。” “为何要回去这么久?”谢如墨虽觉得她这站姿奇怪,却也没深思,只追问道。 宋惜惜坐下来,慢悠悠地道:“我回梅山去住一年,然后捡一个孩子回来,便对外说是我们自己生的。” “那何必这么麻烦?皇族里头,要过继一个不容易吗?”谢如墨想了一下,“而且,捡一个说是我们生的,这不好吧?” 宋惜惜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都说得这么明显了,他还不悟吗? 真真无趣。 宝珠扑哧笑了,“王爷,姑娘这是有孕了,所以要回梅山去养胎和待产。” “啊!”谢如墨的声音差点将屋顶掀翻。 这一丁点的缘分,就这样被他们抓住了? 他手忙脚乱地蹲下,小心翼翼地把掌心放在宋惜惜的腹中,这里头,有他和惜惜的孩子? 这太不可思议了。 “真的?”他有些不敢置信,“你高兴吗?你会想生吗?” 宋惜惜垂下眸子看她,笑容挂在唇边,“高兴啊,想生啊,你呢,你欢喜吗?” “自然是欢喜的。”谢如墨瞳仁漆黑,脸上笑容漾开,“我说了,不生欢喜,生便更欢喜。” “你是这样说的吗?”宋惜惜侧头。 “对啊,是这样说的啊。”她高兴,他便随一个,不管什么样的决定,他都是欢喜的。 他欢喜,但是他也怕,妇人产子是鬼门关里走一遭,他怕得紧呢,可他不能这么扫兴,今日便只管高兴便是。 紧紧抱着她,手都是发抖的,宝珠识趣地走了出去。 “为什么要回梅山去?在府里待产不好吗?”谢如墨问道。 宋惜惜微微叹气,“以我的性子,若留在京城哪里闲得住啊?还是远离了好,眼不见心不烦的,也省得我总是挺着个大肚子回京卫府,我不年轻了,我三十了,我要确保我和孩子都没事。” 谢如墨想想也是,她这几年是真的很拼,除了京卫府,还有工坊,女学,女子武馆,日日不得闲,哪里能安心地养胎? “好,我过两日送你去,每旬休沐我便去看望你。”谢如墨轻轻拥着她,眉眼里,尽是欢喜与幸福。 两日后,摄政王府的马车行驶在官道上,速度不快,朝着梅山的方向去了。 宋惜惜掀开帘子,手掌交叠在小窗上,望着路旁不断倒退的景色,往日不晕车的,不知怎地,如今竟眩晕得厉害,吹一吹风才叫舒服些。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一辆马车在身边飞快经过,马车里探出一颗小脑袋,黑漆漆的眸子到处打量,充满了好奇。 “爹,您真带我去拜师学武啊?”小姑娘问道。 马车里传出洪亮的笑声,“当然是真的,你师父乃是大名鼎鼎的万宗门门主任阳云,你要好好跟他学武,等你学满出师,父亲才能带你上战场杀敌。” “好,我要当个女将军!”小姑娘大声说。 马车疾驰而过,不扬起一丝的尘埃,仿佛只是幻觉,也仿佛是她脑海里的一幕景象。 她放下帘子,靠在了谢如墨的怀中,一如当初那小小姑娘靠在父亲怀里那般。 父亲,您当日或许只是戏言,但女儿做到了。 —— 正文完,番外见。 第1573章 神药山庄的杜鹃花,漫山遍野地开了。 这样姹紫嫣红的景色,会叫人迷失其中,尤其是不曾来过神药山庄的人,只恨不得就住在这里了。 可有一个例外的,他策马至山下,将马儿安置好,便徒步上山,双目只有眼下的路,便是那灿红的杜鹃花从道路旁边伸到了他的面前,他也只是伸手拂开。 他行得迅疾,偶尔还用了轻功,神药山庄不高,但藏得隐秘,有许多的分叉路,可他在来的时候,便已经看了舆图不下千次,早将通往神药山庄的路牢牢记在了心上。 弱冠时,他继承了爵位,小姑姑给他很多礼物,其中最大的礼物便是这一份舆图,且告诉他一个让他全身血液都沸腾的消息。 修澈,他还活着。 那一晚,他没合过眼,往昔点点滴滴都浮上心头,仿若隔世。 承爵之后要入宫谢恩,祭拜先人,以及回访道贺的人,按照小姑姑的意思,将人脉稳固稳固。 足足半个月,他才出发前往神药山庄。 这半个月,舆图早将背熟了,心也早就飞到了神药山庄去。 如今,真到了这里,他恨不得是生了翅膀飞上去。 可当真见到了山门的那一瞬,他脚步凝滞了,心里被一种强大的悲伤笼罩,整个人呆呆地站着。 小姑姑跟他说过,修澈双腿废了,且虽治好了能活命,却离不了药,等同是这一辈子都要背着药锅,坐在椅子上或者是躺在床上度过。 可记忆中的修澈,有两面,一面是刁蛮任性,横蛮无力。 一面是勤奋好学,唯恐让太皇太后和太上皇失望,因此不管是练武还是读书,他都尽了最大的努力。 尤其练武,姑父教导有趣,所以他们总是活蹦乱跳的。 记忆中鲜活的男孩子,变成一个走路都不行的病秧子,他有些无法接受。 “既都来了,为何不进?”一道声音响起,平和里,隐藏了微微的激动。 他猛地回过神来,只见一位身材瘦弱的青衫少年依在漆黑的门边,有些吃力的模样,他眉头微微蹙起,又说:“晏清何不来扶我一把?我只能站一会儿。” 说完,他双腿便有些发软,眼看便要倒下去了。 宋瑞刚涌出的泪水模糊了眼睛,听得此言急忙箭步上前,在他倒下之前伸手扶住,激动地问道:“你能站起来了?” 修澈笑得眉目弯弯,“能站起来,但今日是第一次走路,刚好便遇到你来了。” 宋瑞扶着他进去,其实门后就有人站着,见有人扶着了,那人便往后走去。 两人的心情都是很激动的,但都在努力克制。 进了里屋,坐了下来,修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额头上都冒出了细碎的汗珠,抬头打量着宋瑞,只见他长身玉立,英气不凡,褪去了年少的青涩,更显得稳重了。 但以前他便十分稳重。 宋瑞也望着他,只是泪眼模糊,总是瞧不出真实的模样来,只觉得他太瘦了。 “这些年,好吗?”宋瑞声音微微地颤抖,“我不是不来看你,我是不知道你还活着,是承爵那日,小姑姑才同我讲的,我把事情料理好便立刻敢来了,也没敢带人来,只自己一人来的。” “我很好。”修澈笑着说,“我不怪你,你能来看我,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我本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你了。” 宋瑞轻轻说:“我也是。” 第1574章 晚上,两人秉烛夜谈。朝局的事一概不说的,修澈只知道如今国泰民安便足矣。他已不是大皇子,他需要背负的只有自己这条命,其他的,已经和他没多大关系了。他过问朝局,十分敏感,因而不说是最好。以前年少,他还不太懂为什么他非得要“死”,后来丹师公来,一点一点地给他分析明白了,师父也同他讲过这利害关系。他和三弟之间,并非不能没有亲情,但如果要以亲情来赌性命,赌余生的不安稳,对大家都不见得是好事。他接受了,日子总要过下去,而且今天要过得比明天好,这才不枉来这一场。宋瑞问到他的腿,“我来的时候,姑姑告诉我,说你的腿是站不起来了,怎么如今还能走几步了?”修澈道:“父皇驾崩那年,山庄里来了几个人,给我一通检查,说我这双腿确实很严重,这样治下去,好不了不说,还会一直疼痛,得用些非常的法子来治,才有望能站起来。”宋瑞奇道:“是哪里来的神医吗?那你是从那会儿便开始治了?”修澈摇摇头,笑着道:“北唐来的,那人说完这句话,当日便走了,没给我治,是直到上个月又来了,给我喝了药酒,我便昏睡了一日,醒来之后双腿疼得要紧,都快给我疼死了,疼过几日之后,渐渐便不那么疼,他便叫人搀扶我站起来,一开始不怎么站得起来,渐渐地就能站稳,到如今可以走几步了。”宋瑞听得震惊,“北唐的神医吗?那他如今可还在?”“走了,当日我能站起来他便走了,跟我师父说,以后我能慢慢地学着走路,至于能恢复多少,端看我会付出多少努力,我便一直练啊,如今可算是能走了。”他说着,白净瘦削的面容上尽是骄傲,“我能站起来,能慢慢走几步,便别无所求了。”宋瑞激动地道:“我留在这里陪你一直练,练到你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走路。”修澈又摇头,“他说,没办法像正常人那般了,我也不会奢求那样,如今能以这种姿态和你重逢,我很高兴了,所以你不用在这里陪着我,过两日你便回去吧,刚承爵,要忙活的事情可多呢。”“撵我走?不能够的。”宋瑞笑眯眯地道:“起码,我得住到这满山的花儿都凋零为止。”修澈说:“那你是走不了,杜鹃谢了,有茶花,茶花谢了,有桃花,总归是一年四季都不会凋谢的。”宋瑞长脚一伸,“那我便不走了。”修澈含笑看他,“好,你多留些日子。”宋瑞便当真在神药山庄住下来了,他见过修澈的师父,叫玄雀,也是丹神医的徒弟。山庄里的人不少,但多半都是自己躲起来钻研药理,或者炼制药丸,送到山下去售卖。如今连丹雪丸都能在这里炼制了,每年赚不少的银子呢。宋瑞日日都背着他出山庄,去附近山里看花,看树,抓鱼,有时候平坦的道路,便扶着他走几步。到底伤了许久,不能操之过急,得慢慢来。有时候,宋瑞会带他上最高的山巅,寻一株大树,背着他飞上去,坐看云雾缭绕的远山。修澈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了。他跟宋瑞说,他有一位朋友叫吉祥,两年前下山去了,但每年都会回来探望他,若是有机会遇上,便介绍他们认识。宋瑞心中一动,“你想下山去吗?”修澈眼底有些暗淡,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不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如何不想?但他的模样与当初没有多大的改变,当初见过他的人,若是再见他,总归是能认出来的。虽然,他已经“死”了,可若因此引来风波,使得人心不安,他不想。宋瑞知晓他是想下山的,但被心头所虑裹足,他想了一下,道:“我回去跟红绡姑姑学易容术,等学会了,我带你下山。”修澈只当他说来安慰他,便笑道:“好啊。”可宋瑞是认真的,他不会让修澈一辈子都待在这神药山庄,这大好河山,总要去走一走。 第1575章 宋瑞此番出门,是对皇上说游历去的。但他在神药山庄没有逗留多久,七天便离开,然后去了万宗门。他本想回京找红绡姑姑,但后来想想不若直接找萍无踪师姑,让她亲自来教易容之术。易容术不难,但若要精,易容到无人能看出来,可就不是一两月能学成的。简单的易容术,可以只在原有的脸皮上做文章,不外乎是增加和化妆。但这些若是遇到突发情况,哪怕只是一个下雨天,便容易看出端倪来。所以,不能只学这简单的易容术。再有一种易容术,便是制作假的脸皮,只是一般的假脸皮有一定厚度,很闷,长久佩戴的话,对本身的脸皮会造成伤害。而且,佩戴脸皮需要沾上特制的药水,歇下来的时候,会撕到原来的脸。云翼阁的人易容有带脸皮的,但不会长久佩戴,加上探子武功都不错,轻功更好,只在行动时候佩戴,不需要沾药水,便是有脱落的痕迹,脸上也有黑布蒙面,是看不出来的。而平素扮作普通人去打探,用的就是乔装易容,也就是第一种。萍无踪听了瑞儿的要求,便道:“既是要长久佩戴在脸上,且不可伤害原有肌肤,更不容易脱落的话,便制作鲛绡人面吧。”“何为鲛绡人面?”宋瑞知晓有一种纱叫鲛绡纱,薄如蝉翼,遇水不濡,但这不是一种名贵的纱料吗?萍无踪道:“鲛绡人面是易容术里最好的脸皮,透气,能牢牢扒脸,不容易掉落,雨水也没问题,不管是眼观还是触碰,都跟真实的皮肤没有区别,但制作鲛绡人面,需要用到鲛泪,织水成纱,再制作底料,以鲛绡覆盖贴合,说起来是容易的,但其中工艺不下百道,十分的繁琐。”宋瑞忙问道:“那这种脸皮一旦做成,能用多久?”“经久不坏,用上一辈子都不是问题的。”“萍姑姑,求您教我。”宋瑞求道。萍无踪笑道:“你肯学,我自是愿意教的,只是我们探子这一行,有些本事是不会无缘无故地教人的,你要学,就得拜师,以确保技艺不外传。”宋瑞二话不说便跪下,“徒儿宋瑞拜见师父。”萍无踪笑着摇头,“你急什么呢?我还没说完,拜师可不单单是学这门手艺,而是将我会的都学去,然后继承云翼阁,这件事情,你自己做不了主,需要回去问过你小姑姑才行。”宋瑞犹豫了。他对云翼阁虽然了解不多,却也知道他们除了潜伏于京城,为姑父小姑姑所用外,在商国各地以及沙国西京都有分部。京城里的分部单独命名为云霄阁,如今是沈万紫姑姑和红绡姑姑管着的。云翼阁是姑父姑姑的好帮手,还肩负着探子任务,一旦起了战事,云翼阁的作用便十分重要。他犹豫担心自己没有这个能力,挑得起云翼阁的重担。同时,他心头也燃起了一丝火苗,因着这丝火苗而热血沸腾。承爵之前,他是皇上的陪读,皇上因着少时的情分,如今也是喊他一句瑞儿哥哥。如今承爵,他是镇国公,本该继承祖父的遗志,成为武将,为国戍守一方。小姑姑也问过他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他差点就脱口而出,希望成为祖父和父亲那样的人。可当下局势他是看得明明白白的,姑父是摄政王,小姑姑是玄甲军指挥使,这些年在朝堂上即便不是刻意拉拢,也自有一批追随者。他这镇国公之位也显贵无比,如是再入朝或者入伍,真闯出了一番事业,那么炙手可热的背后,便是大祸。所以,他回答小姑姑的话,便是想随心所欲,过闲云野鹤的日子。只是作为武将之后,从小得太傅与姑父教导,他怎甘这样平淡过一辈子?不过都是审时度势的无奈之举。若是加入云翼阁,也算是为姑父姑姑分担了,更能一展心中抱负。 第1576章 “谢静言,嘴巴能停下来吗?”宋惜惜蹙起眉头,看着正缠着瑞儿表哥说话的女儿。晒得通红的小脸蛋,头发乱糟糟的像鸡窝,一眼就看出是刚出去野玩回来的。从瑞儿表哥出游回来一进门,她小嘴儿叭叭的,就没歇过,缠着问表哥游玩所见的趣事。“母妃。”小静言睁大眼睛,那双眼睛本来就大,却显得特别的无辜,长相都是净捡了爹娘的优点,“我好久没见表哥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们这都不知道分别了多少年月,自然积攥了不少的话跟表哥说。”“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谁教你这样的话?”宋惜惜眉头蹙得更甚了。小静言理直气壮地道:“王师伯便是这样跟沈姑姑说的,他前阵子回了梅山几日,回来便抱着沈姑姑这样说。”沈万紫很自觉地低下了头,避开惜惜杀人般的眸光,谁知道静言那会儿躲在树上呢?要是知道,肯定不能当着孩子的面搂搂抱抱,还说那么肉麻的话。明知道这孩子鹦鹉学舌的本事大得很,而且,三五岁的孩子,怎就那么喜欢听大人说话呢?她这么大的时候,巴不得离大人们远远的。小静言回答了之后,又继续缠着瑞儿问道:“表哥,你去湘西了吗?看见湘西的赶尸了吗?是不是跟小菊说的那般,前头走一个摇铃的道人,后边跟着一串僵尸?他们是走的还是跳的?是不是一定要晚上才能赶尸?白天不能赶是怕日头晒了吗?他们会不会说话?要不要吃东西的?还有听说那边擅长巫蛊之术,你可有遇到貌美的女子,她会不会瞧上你……”“够了。”宋惜惜喝了一声,威严顿生,“宝珠,瑞珠,将郡主叉出去。”宝珠笑着进来,“好郡主,听闻于先生买了两只狸奴回来,咱们去瞧瞧?你得给狸奴起个名字不是?”一听说有狸奴,小静言当即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表哥抛诸脑后,施了个告退礼,便蹦蹦跳跳地跟着宝珠出去了。宋惜惜手扶在额头上,这来之不易的缘分,可真是折腾人啊,只一个便让王府天翻地覆,幸亏也只有这一个缘分了,若再来一个同款的,她会疯掉的。孩子早慧,求知欲特别的旺盛,日日除了鼓捣这个鼓捣那个之外,还爱缠着大家给她讲故事,府里头所有人都得讲,被她缠上反正是逃不掉的,只能搜肠刮肚,将自己平生听过的,甭管是家长里短,还是神鬼见闻,一一都说给了她听。她记忆力还特别的好,听过一次便都能牢牢记住,又还总想着求证。她和师弟也商量过,要不将她扔去梅山得了,结果带着去梅山住了几日,得大家稀罕宝贝了一番,只听说要将她留下,所有人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尤其是师叔,当即便给她掏出基本武功秘籍,一股脑地甩给她,让她回京去练习,说这么聪明的孩子应当是无师自通的,还真激发出她的斗志来。练武之后,自觉有了本事,越发难管了。等静言走后,宋瑞才跟小姑姑和沈姑姑说正事。宋惜惜知晓他心里有抱负,若真叫他碌碌无为一辈子,是埋没了他,也委屈了他。宋惜惜是同意的,沈万紫自然也同意,她管了京城云霄阁好几年,如今发展得很成熟,瑞儿慢慢接手也问题不大。回头问了谢如墨的意见,谢如墨也同意,云翼阁阁主不需要露面,最是适合瑞儿了。就这样,宋瑞拜了萍无踪为师,首先学的便是易容术。 第1577章 两个少时好友,都在各自的领域里竭尽全力。 修澈是先接触药开始的,从药到医,成为了他在神药山庄的全部寄托。 以前是寄托,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可能下山去开医馆,给人治疗。 但从宋瑞来过,最后给他寄来了一封信,让他觉得下山有望,便越发地废寝忘餐。 他受过伤痛的折磨,因此专门钻营痛症与伤病,自然,医术本来就是一个全科,其余的一样也没有落下。 他心底有一团火,这是在过去多年都不曾燃起过的。 从送到神药山庄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纵然能活下去,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现在不一样了,他有望可以换一个身份,换一张脸皮,带着一身所学下山去,他可以当一个有用的人,可以活在阳光里,不用躲藏起来当一只缩头乌龟。 他激动得好几个晚上都待在制药工场里,吃喝都在里头,师父说他的努力让人瞧着有些害怕,打算去信告诉师公。 他对师父露出灿烂的笑容,前所未有的灿烂。 这笑容把师父吓得打算给他请个巫师看看,莫不是中邪了?无端笑得像变了个人似的。 师父不知,他还没告诉师父,因为瑞儿哥哥可能不成功,他虽事事往好的方向去想,但总要做好一些心理准备,免得到时候过于失望。 日月盈亏,寒来暑往,两年的光阴便从指缝里流逝了。 这日秋分,秋高气爽,当空的朗日并不灼人,一朵朵的白云,从东边吹到了西边。 宋瑞的再一次踏足神药山庄,只是这一次带上了他的书童陈小年。 陈小年后来跟着棍儿习武,刻苦的孩子总有回报,如今陈小年的武功虽比不上他师父棍儿,却也能在棍儿手下走满三百招。 薄如蝉翼的脸皮,贴合在了修澈本来的肌肤上,他几乎感觉不到任何的重量,甚至连贴了脸皮的感觉都没有。 他下意识伸手抚摸了一下,因着太薄,所以肌肤的温热能传到脸皮上,就跟真的一般无二。 铜镜里的人,俨然一位文弱书生,相貌不算特别的俊美,但起码温润儒雅。 他倒是好奇了,“这么薄的脸皮,如何能使得我轮廓和鼻子改变的?” 宋瑞笑着道:“没有改变,只是这脸皮上做了修饰,在日头底下举起来看着脸皮,有些地方是有颜色的,或粉或灰,贴合在脸上就完全看不出来,只以为是你肌肤的颜色和阴影,这些都能很好雕塑你的脸型,若不是为着这个,也不至于做两年才能做出来。” 修澈虽不知道到底有多艰难,但一定是十分艰难的,因为瑞儿哥哥聪明得紧,他也得用两年才做出来。 他不胜感激。 就这样,瑞儿背着他,带上陈小年便下山去了。 这两年他一直坚持锻炼,在平地上走走尚可,上山下山是决计不行的。 他甚至也不敢多吃,怕自己吃胖了,双腿支撑不起身子的重量。 这也是那位大夫吩咐的,让他瘦一些,以及锻炼也适度,一天走路不能过久,偶尔活动活动便是。 便是这样,他已十分满足了。 他们下山之后,便开始四处游玩,从南到西南,再到西北,最后修澈落脚在成凌关。 他在成凌关开设了一家医馆保元堂,不过两三年,整个成凌关的人都知道,宝元堂的坐堂大夫最是擅长治疗伤症,不管是刀伤剑伤摔伤,甚至是骨头断裂,他都能医治,且他有一奇药,能止痛。 听闻他是药王堂丹神医的徒孙,青字辈,但他叫什么名字没什么人知道,大家都叫他青大夫。 便连成凌关的军医,都曾向他讨教。 有些人,注定是要发光发热的,不管在什么地方。 宋瑞并不能久留在成凌关陪伴他,如今他多了一重身份,承爵之后是镇国公爷了,又是云翼阁的少阁主,且在承爵前几年,他就继承了国公府的全部产业,福伯到底年事已高,他也不好全部交托给于先生帮忙管理。 不过,他会经常来,他的太外祖父在这里,他的好友也在这里。 第1578章 我出家之前的名字叫谢范。打小,我听得对我最多的评价便是这孩子早慧,聪颖机智,乃是三位皇子里最出色的。这样的话听多了,我也信以为真,偶尔会觉得骄傲。可每当我为这些话感到飘飘然的时候,母妃就会让我瞬间落地,她会望着我,眼底充满了怜悯与复杂的情绪,叹气说:“可惜你是托生在了母妃的肚子里,生生被那蠢货压了一头,那蠢货就是命好。”那蠢货,我也是从小听惯了的。母妃从不在人前说,只是私下里这般跟我说的。少时我还特别奇怪,母妃分明是最讨厌大皇兄的,为何每一次见到大皇兄,都能露出慈爱温和的眼神,还同他说好多恭维的话,他分明愚蠢,还要赞他聪明。我不明白,便偷偷地问青岚姑姑,青岚姑姑也会叹气,摸着我的头发跟我说:“我的二殿下啊,娘娘是在为你筹谋呢。”其实那时候我不知道母妃在为我筹谋什么。但我知道,只要我听话,母妃便会高兴,不会对着我叹气惋惜,露出悲悯的眼神。父皇每次来看我,母妃便会跟父皇说我多有多喜欢读书,父皇便很有兴致地问我,都读什么书,可记得什么至理名言。我每一次都会回答得很好,让父皇十分满意。因为答案都是提前背的,父皇着实没什么新意啊,问题来来去去都是那些,实在也没让母妃费太多的心思。偶尔,父皇也会问些别的,例如问我大皇兄可有欺负我,抢我玩意之类的。这样的问题,也是有标准答案的,我每一次都会说,“不打紧,儿臣是弟弟,当让着兄长。”每一次我这样回答的时候,父皇的眼神都会特别的复杂,我看不懂,不要紧,我也不想懂得,我只是喜欢他会在片刻沉默之后,摸摸我的脑袋。父皇实在是太忙了!母妃说他一个月入后宫的次数屈指可数,能跟父皇说说话,让他摸摸脑袋,亲近亲近,对我已是莫大的满足。用母妃的话来说,父皇的亲近是要抢的,抢得一次,就胜利一次。母妃总能帮我抢到,所以,我对母妃言听计从,母妃说什么,我做什么。她经常说,我和大哥注定是敌人,因为我们要的东西是一样的,有他没我,有我没他,在这上面,必须寸步不让。可她这样说完之后,又会要求我要对大哥毕恭毕敬,做好弟弟的本分。我理解的意思是,我既要讨厌他,又要讨好他。这使得时常迷茫,不该用什么态度面对大哥,因而能远着我便远着了。我记得小时候还发生过一件事情,是母妃叫我去等婶母,要让她看到我有小孩儿心性的一面,还有表现我乖巧和懂事的一面,更要吹捧她,让她心里高兴。其实那一次我高兴,因为我能吃饴糖,说什么都不在意,反正都是背好的,说完我就能把饴糖吃完。但接下来几天,母妃都不高兴,我偷听到她跟青岚姑姑说北冥王妃压根没上套,并未来彩绫宫走动。母妃便说她是个势利人,没有把彩绫宫放在眼里。自打那之后,我就总是从母妃嘴里听到她说婶母不是个东西,皇叔也不是个东西。只是等到我去了书房,后又跟着大皇兄瑞儿哥哥们一起习武的时候,我觉得皇叔很好啊。而且,大皇兄也不是蠢货,他只是学得有点慢,我和瑞儿哥哥有时候会帮忙纠正,他也很快就能领悟。我回去跟母妃说,大皇兄很勤奋啊,母妃嗤之以鼻,说勤奋没有用,蠢货就是蠢货,永远也聪明不了。 第1579章 春狩的时候,大皇兄被父皇斥责了,回去之后,他还病了一场。那时候我和瑞儿哥哥都十分担心,反而是母妃高兴得很,说经过这一次,父皇肯定就厌弃皇兄了。她抱着我,叮嘱我一定要勤奋,好好听太傅和皇叔的话,要学得比任何人都好,要得到太傅和皇叔的夸赞,把大皇兄给压下去。我心里矛盾极了,虽说母妃一直都跟我说当太子和当皇帝的好处,我也心动,可那到底都是遥远的东西。现在我跟大皇兄,瑞儿哥哥,还有三弟都这么要好,我实在是讨厌不了大皇兄啊。日日这么矛盾地过着,我学业反而差了,练习骑术的时候,也出了好几次的差错。奇怪的是母妃也不怪我,还让我继续这样懒惰几日,且那段日子她总是带我去探望福娘娘,在福娘娘宫里,总能遇到父皇。只这样去了几日,母妃便板着脸说再也不去了,还冷冷地对青岚姑姑说,若无她照拂,看她的孩子能不能生出来,好心给她当了驴肝肺,真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不能总是去见父皇,我也调整好了心态,在学习和骑术上下苦工。那时候我虽不知道什么是前程,只知道每日很累但很开心,一直这样下去也很好。父皇的千秋岁要举办马术比赛,我们几个也要去比试一番。本来,这样的赛事我们就是凑凑热闹得了,可母妃异常重视。当她递给我一个铁蒺藜,对我说出那番话的时候,我感觉天都塌了。我不愿意,千万个不愿意。第一次,我觉得母妃实在太可怕了,竟然要大皇兄的命。可她不断说服我,并且保证不会害死大皇兄,只会要他永远也站不起来。她继续跟我说当太子的好处,以及我当不了太子的凄惨下场。当欲念生,恶念便生,我颤颤巍巍说出同意的时候,我感觉到自己的可怕,我比母妃更可怕,因为大皇兄与我是亲兄弟。我知道我不是被迫的,当我有一丝对权势的心动时,我就知道一切都是自愿的。断了大皇兄的双腿,还连累三弟,这些后果我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过程我是怎么做的,已经忘记,那时候整个人都是麻木的。直到我看到大皇兄堕马,再被后面的马蹄践踏过身子,我整个人慌到了极点,我下意识看向母妃,看到她来不及掩藏的得意,我忽然意识到,母妃不是要大皇兄断了双腿,他是要了大皇兄的命。而我,就是那个凶手。我就是杀害大皇兄的凶手。那一瞬间,我如遭雷劈。之后,我像是活在一个噩梦里,眼前尽是猩红,耳边尽是大皇兄的惨叫。我这辈子连蚂蚁都没踩死过一只,但我杀死了亲兄长,我是一个多么恶毒冷酷的人啊。我一直混混沌沌,直到大皇兄出殡,我才在床上用被子盖住自己的头脸,狠狠地哭了一场。母妃得意地说,我们终于得偿所愿了。但那一刻,我恨极了母妃。可我又有什么资格恨她?下手的人是我啊。权势,真的会使人疯狂,太傅说得一点都没有错。太傅说面对权势若不能坚定自己的内心,认清楚自己的位置,便会被拖入黑暗的旋涡里,我如今便置身旋涡里永不超生了。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自己的。往后,我将走遍万水千山,见佛便拜,只求来生能有一个赎罪的机会。 第1580章 寒冬飘雪,成凌关被雪白锁住,冰天雪地里,仿佛这个世间都是纯净的。这些年我穿着破烂的僧袍,托着钵盂,沿途化缘,遇到寺庙便挂单住两日,拜佛忏悔。我是可以一直原来的寺庙里,不说安逸,倒也不必风餐露宿,饥寒交迫。可我知道,待在那个能温饱的地方,这辈子都洗不掉我的罪孽。唯有一直在路上,一直受苦,我心才安。我来到了成凌关,草鞋早就破了,脚底是厚厚的茧子,我如今便是不穿鞋子,也能行走在布满碎石的路上。这般严寒的天气,我纵然将所带的所有衣裳穿上,也无法抵御寒冷。可这早就习惯了,坏人祸千年,我也总是死不去。成凌关有一座感恩寺,我迎着风雪前往。只是这些年,我从不曾停下脚步,困顿入肺腑骨髓,遇到这风雪便催发了得厉害,加上我已经两日未曾进食,竟昏倒在这铺满积雪的路上。等我醒来时,只觉得无比温暖,身上盖着厚厚的被褥,这屋子里烧着炭火,微开的窗户能看到外头被雪压得弯腰的枝头。我眸子微微转动了下,实在是许久不曾有过这样的舒适与温暖,我心里竟有些贪婪,再躺一会儿吧。“咿呀”一声,门被推开了。我猛地起身,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地晕,又无力地倒回了床上去。“你别动,先躺着吧。”来人说话温和,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药碗放在了我的床边,他也站在了床边。我只觉得这声音无比的熟悉,等我稳住了眩晕,定睛看过去,只见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说了句,“许久不见了。”是瑞儿哥哥?我唯恐认错,仔细再辨认辨认,只是实在眩晕得厉害,只得再闭上眼睛。只是,心底早就掀起了惊天巨浪。自从被送往寺庙静修之后,我就不曾见过瑞儿哥哥,也不曾见过昔日熟悉的人。不管是父皇驾崩,还是三弟登基,我都不能再回到宫中那个家里去。我不敢轻易地想起那些人来,一想起,随之而来的愧疚和后悔会像巨浪一般将我淹没。我承受不住这种情绪,不管念多少遍清心咒,都无法平静。如今,我依旧是闭着眼睛不敢看,泪水却止不住地流,任凭思绪将我带回到那惨痛的日子里,任凭大皇兄满身是血的惨状一再地在脑海里浮现。心头像是悬着一把锯子,来回地拉,锯得我一颗心七零八碎,鲜血淋漓。“范儿,先喝药。”声音再响起来,一如既往的温和。我浑身惊颤,不敢睁开眼睛,嘴唇翕动了好久,才从干哑到冒火的嗓子里挤出一句颤抖的话,“贫僧法号悔之。”悔之,悔之晚矣!身边是一片沉默,好一会儿,才听得瑞儿哥哥的声音再响起,“这药粥给你放这了,你一会儿起来喝。”脚步声远去,我将被褥拉起蒙住了头脸,无声地哭着。我少时都不爱哭,母妃总和我说,大皇兄喜欢哭,是懦弱的蠢货。我便是再委屈,再难受,都不愿意掉一滴眼泪,唯恐变成母妃口中那个懦弱的蠢货。但如今这一哭,我控制不住,就像是听到大皇兄离世的消息,我蒙在被子里痛哭那般,泪水疯狂地流。我无法阻止悲伤蔓延扩大,那个黑色漩涡又要将我拖拽进去了。“这药都凉了,知晓你不爱喝苦的,所以我将药混在甜枣粥里头,喝完之后再给你一颗饴糖。”声音再度响起,却不是瑞儿哥哥的声音,这声音似熟悉,又有些陌生。只是这一点熟悉,已叫我如遭雷击,我猛地掀开了被褥。看到床前站着的那人,我心里涌起来的狂喜被瞬间浇灭,不是,不是他。是啊,怎么可能会是他呢?怎么可能呢?他展开手掌,里头躺着一粒饴糖,面容微微一笑,“放下吧,我也放下了,有些事恨过便算,活着一日便要往前看,往前看,才能看到光,躲在这昔日的阴影里,人生是黑暗的,你修佛多年,竟不知道这道理吗?”我起身跪在他的面前,匍匐许久,哭着也只能说出一句对不起。 第1581章 我叫沈怡,认识我的人,说起我来,都是一脸鄙夷之色,便是不认识我的,听了我的事情,也都要呸一声再说句不要脸。众所周知,私奔,是比杀人放火还要遭人唾骂的事。很多人都问过我一个问题,后悔吗?我不后悔嫁给他,但我心存愧疚,毕竟因我一人,连累了沈家的名声,导致我的兄弟姐妹,我的侄儿侄女在亲事上有些困难。作为沈家的姑娘,我自打呱呱坠地,便被千娇百贵地养着,吃的是山珍海错,穿的是绫罗绸缎,父母疼爱,兄长偏宠。可我有缺陷,我十四岁都不曾来月事,请了不知道多少大夫来诊,一碗一碗的药日夜喝下去,却是一点作用都没有。母亲对我说,是因为我体寒,因而月事迟来,调养着就能好。但我偷偷听到大夫跟父母说的话,我并非体寒,而是我孕育子嗣的地方,如同稚儿一般,这种情况,是一辈子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我清楚记得,那大夫的给我父母打了个比喻,说就好比一个小花瓶,可以插花,但要种树开花结果那是不可能的事。我太知道不能生育对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了。母亲知道瞒不住我了,便安慰我不必担心,回头挑个好人家嫁过去,为夫婿纳几房妾侍,妾侍所生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有沈家这座靠山在,我便是不能生育,也没有人可以动摇我主母的地位,而且,沈家的金银财帛,足够我富贵一生。祖母也跟我说,日后若说了人家,嫁过去之后,因着自己不能生育,姿态要放低一些,不能仗着自己是沈家的千金拿乔,要侍奉好公婆,体贴夫婿,管好小妾,操持家事,做好当家主母该做的事情,如此便无人可指摘我。及笄之后,家里便为我筹备婚事。本来我不育的事情是无人得知的,可偏偏我跟前有个心腹丫头,想着当兄长的通房,我不同意,她竟因此恼恨了我,偷偷将我不能生育的事情传了出去。当时与我相看的陈家得知了这个消息,来沈家里闹了一场,说我不能生育,连个女人都不算得是,母鸡都比我好几分,这样的你们沈家养着便是了,怎能出去祸害人。这话我是亲耳听到了,当即像是遭雷劈了一般。自打那之后,我十分自卑,连门都不愿意出。一个连母鸡都不如的,怎么抬得起头做人?因着沈家富可敌国的财力,登门求娶的人还是不少,但都拐着弯打听陪嫁的事情。那年的乞巧节,堂妹拉着我出门去拜祭七姐,我本不想去,被她软磨硬泡,实是没了法子,这才以轻纱覆面,同她出门去。我没想到那日竟会遇上一生相伴的良人。他叫李纯,在月桥的桥头上摆摊作画卖画,我和堂妹路过拥挤的桥头时被人推了一把,整个人扑倒在他的摊子前,打翻了墨砚,沾了一身的墨水。堂妹和丫鬟都没发现,兴高采烈地跟着人群往前走去,留我狼狈地站在原地。他手忙脚乱地扶了我一把,然后支起摊子,收拾东西,还不忘抬头问我可有受伤。我挪动一步,脚踝传来的痛楚叫我差点掉了眼泪,但眼见堂妹她们越走越远,也不好大声呼叫,只得扶着他的摊子站立,抽气说:“应是崴脚了,暂时走不了,要等我的妹妹和丫鬟回头找我。”他搬来凳子叫我坐下,笑着道:“你先坐着,她们不见了你,自会回来寻你的。”我实在脚疼得厉害,只得在一侧先坐下来。看到摊上摆放着的卷轴,还有那一幅被墨水染了大片的画,有些愧疚地道:“你这幅画毁了。”“无妨。”他含笑落笔,在那墨水浸染的地方旁边勾勒几笔,画作了磅礴的山势。我在旁瞧着,敬佩不已,道:“你这画多少钱?我买了。”“三百文。”他头也不抬地说。“这么便宜吗?”我惊愕得紧,但话说出口,我便觉得自己失礼了,说他的画便宜,岂不是贬损他?但他却似乎不介意,微笑道:“三百文已有得赚。”这话听着怪怪的,我偷偷打量他,发现此人衣衫朴素,却充满了儒雅的书卷气。只眉目间似有淡淡的愁,这愁丝与他的笑容却也不违和。 第1582章 堂妹和丫鬟回来找我,我让丫鬟数了三百文给他,他含笑多谢。本以为只是一次偶然的遇见,不会再有交集,殊不知过了一个月,祖母寿辰,家中设宴,孔学政带着得意弟子也前来参加,他竟然也其中。江南的礼教规矩没有京城这般森严,办宴席的时候女子也可以到前院去。他显然不认得我,毕竟那时我覆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来,不认得也不奇怪的。不过,他并未留下吃宴,只是给我祖母献上一幅麻姑献寿图之后,便说家中有事,告辞了。他走后,学政说起他来,语气不无惋惜,“是个聪慧的,可惜不思上进,闹着要退学,我本想着今日带他来,让他多结交些上进的人,他竟这般不识好歹,实在叫我失望,罢了,要退学便让他退吧。”父亲劝说:“不必生气,您门下这么多学生,少他一个不少。”学政似是积压了一肚子的气,“他本是我最得意的学生,不思上进便罢了,还到处问同窗借钱,家里头啊,唉,养着花娘呢。”父亲最讨厌这样的人,道了句,“这样的人,不提也罢。”不知为何,知晓他是这样的人,我心里竟有些失望。或许是那日见他作画,知他是个有才情的,人嘛,总有爱才之心。过了几个月,我的婚事也有了着落。是淮州知府的次子,叫梁知春,今年二十二。二十二还没成婚,是因为通房生下了庶子,好人家瞧不上他,低娶也不愿意,就这么耗到了如今。母亲说,我若嫁过去,便把那通房打发了出去,去母留子,日后大哥儿便养在我的身边,记作嫡子。我知晓父母是为我打算的,这门亲事我自己说不上情愿或者不情愿,我一个不能生的女子,我能挑什么?堂妹也给我打听回来了,说那梁知春除了有个通房之外,还纳了几房小妾,其中一个还是从花楼里买回来的花魁,梁知春出入都带着她,可宠着了。我震惊了,这还没成婚,便已经有庶长子,有几房小妾,可见这梁知春是个什么样的人品。我心里头烦闷不已,日日焦躁不安,想到以后要嫁给这样的人,蹉跎一辈子,我觉得这人生实在没趣得很。可我又能怎么样?我这样的,能嫁入官宦人家去,已是不错的出路了。堂妹叫我不要嫁给他,嫁给这样的人,还不如绞了头发当姑子去。她本是气话,却是真真入了我的心,我思来想去,觉得与其耗在内宅里头,不若当个姑子,反而还自由自在些呢。这样跟父母提了一下,遭到了严厉的反对,母亲当场便哭了出来,说我若要这样糟践自己,她不如死了算了。我吓得不敢再提,可心里绝望得紧。忧思过重,我得了心病,睡不着,也吃不下,心里总想着,活着实在太没趣了。这日,我忽然便下定了决心,禀了母亲说要去更山寺拜佛,母亲知晓我郁闷,便叫车夫丫鬟跟随我去。更山寺后山有一个湖,那湖深不见底,我若是“不小心”掉下去,所有的问题都能解决了。到了更山寺,我在佛前默默忏悔,我并非不孝,只是实在没了活路,希望万佛护佑我父母身体康健。拜完了佛,我借口说饿了,差一个丫鬟去给我取茶水,另外一个去给我打些斋饭。等她们都离开,我便迅速往后山去。站立在湖边,看着深不见底的湖水,我心里有些恐惧,但想到以后的日子,恐惧也就没了。正当我要跳下去的时候,忽然听得耳边传来一道声音,“听说这湖里有水鬼,专门抓好看的姑娘去做替身,做了替身便永远留在这深潭淤泥里,姑娘切莫走得太近了。” 第1583章 我吓了一跳,猛地回头,只见一人站在我身后不远处,被树荫笼罩着,一身白色的粗布衣裳,瘦削落魄,眼底还带着乌青。竟然是他,那桥头卖画的书生,也是学政口中那个不上进养花娘的退学书生。“你胡说。”我瞪圆了眼睛,想起他说的话,心里不免犯怵,“我从不曾听过这里有水鬼,你诓人。”我不怕死,但我怕鬼,更怕被压在那泥潭下。“我不骗你。”他走出来,身形在风中更显得瘦弱,“你看着湖边四处都无人便知道了,否则这么好的风光,怎无人来观赏?”“那是因为礼佛的人都不是来观光看风景的,他们拜完自然就走。”我说,但也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总觉得那深不见底的湖水有什么东西似的。他站定了,道:“礼佛之人,敬畏天地与自然,若有这般好的风光,肯定是要来看一看的,这样的地方,应是钟灵毓秀,偏生无人来,姑娘不觉得奇怪?”我不知真假,但我知晓他是个不靠谱的人,加上我也不敢在这里死了,便要转身离开。“来这人世一遭不易,千万不可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有些人想活,千辛万苦都活不成呢。”他的声音在我身后幽幽响起。我听得这话有些奇怪,回头瞧了他一眼,竟见他眼底泛红,似有泪光。我忽然有奇怪的念头,“你该不是来这寻死的吧?”他错愕,连忙摇头,“不,小生将母亲牌位安置于庙里,顺道来这里走一走的。”我这才留意到他身上的衣裳,竟是孝服。“你……节哀吧。”我说了句。“多谢。”他竟郑重对我施礼,那句节哀我不过是随口说,并无真心安慰的意思。他双肩耸下,竟落了泪。除了孩童,我不曾见过男子落泪,一时竟不知道是走还是说些什么继续安慰他。我想了想,丧母确实可怜,便道:“你也莫要过于伤心,母亲走了,还有父亲要孝顺的。”他脸色惨白了几分,“我父早丧,如今只我一人了。”我没想这安慰竟是伤口撒盐,只得道歉,“抱歉,我不是有意提起。”“无妨,再难,日子总要过下去的,活着,便能挣出困境。”他似乎若有所指,顿了顿还添了句,“若是觉得内心不安宁,便多些来聆听大师诵经。”我想起自己的困境,沉默半晌,转身离开了。回去之后,我思来想去觉得自己轻易便想着去死,实在是十分自私的行为。我若不同意这门亲事,为何不跟爹娘说说呢?我鼓起勇气,找到了母亲,同她说不愿意嫁给梁知春。母亲大吃一惊,但随即叱喝道:“这样的话不许再提,若传了出去被梁家知晓了,这门亲事就要黄了。”我跪下,哀求道:“母亲,我是认真的,我不想嫁给他,他并非良人。”母亲看了我好一会儿,微微叹气,“他是不是良人有什么要紧的?总之嫁过去之后,你父亲可以保证你在夫家能锦衣玉食,梁二公子也不敢欺负你太过。”我反问,“那我不嫁,父亲便不能养着我吗?”母亲沉下脸来,“荒唐,女子哪里有不嫁人的?你若不嫁,沈家的其他姑娘当如何?”我委屈地流泪,“我不嫁而已,同她们有何相干?”母亲严厉地道:“你不嫁,外头不知道多少流言蜚语往我们沈家身上泼,其他姑娘能落个好名声?你怎能这样自私的?是谁教坏了你?”我还想再争辩几句,母亲已沉着脸怒斥,“出去,休得再提。”我看着母亲阴沉的脸,顿时心如死灰。 第1584章 求母亲不成,我便去求父亲,却换来更严厉的斥责。不止如此,他们觉得我会反对这门亲事,是和梁知春没有相处过,横竖如今婚事已经在议了,便干脆叫梁知春领我出去游玩,培养培养感情。我不愿意去,被母亲身边的妈妈硬塞到马车上去,还严令丫鬟盯紧些,免得我说出不得体的话来。梁知春长得油头粉脸,一开始对我倒是一两分尊重。但渐渐便露了本性,对我的相貌品头论足,说若我不是有这副好皮囊,又是沈家的女儿,是决计不肯同意娶我进门的。他居高临下的态度让我很不舒服,若仅仅是这样,或许我不会有之后的念头。在回程的时候,他借意送我上马车,竟在我臀上掐了一下。那一刻,我全身的血液都往脑袋上涌去。对上他轻佻的眼神,我泪水夺眶而出,羞辱的感觉使得我全身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动作,丫鬟和车夫没有看到,反而觉得他细心体贴,回去在母亲面前一顿夸。我委屈地跟母亲说了这事,母亲却认为我是故意编派,又将我斥责一顿,且禁足了三日。被禁足的三日,我都是以泪洗脸,我甚至后悔那日听了书生的话,没有跳进湖里。我嫁给梁知春,与堕入泥潭有什么区别?解除禁足之后,我再一次去了更山寺,以同样的借口支开了丫鬟。这一次,我是抱着必死的心去了湖边。却不料,在湖边我又遇到了那书生。他落寞地坐在湖边,有一下没一下地往湖里扔小石子,小石子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许是听到我的脚步声,他转头过来,看到我的时候,他有些诧异,忙站了起来。初冬的日头薄薄的,打在他白净的脸上,镀了一层柔光。“姑娘没事吧?”他看着我的眼睛,哭了几日,我的眼睛如今还是肿的。“有事!”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不,那或许不是勇气,是心底逐渐发疯,“我不能生育,你愿意娶我吗?”他瞠目结舌。“我没活路了,要么死,要么找人娶我。”我天真地以为,只要找到有人娶我,父母就能为我推了梁家的婚事。他看了我许久,像是在衡量真假。“我不能生育。”泪水夺眶而出,我哽咽强调。“不重要。”他轻声说,“活着才是要紧的,不要去死,如果你必须有人娶,才能活,那我娶。”他竟然说不重要,竟然说不能生育不重要。我擦去眼泪,道:“明日来我家提亲,我叫沈怡,沈家的姑娘。”“我在沈家见过你。”他说。“我知道你养着花娘,不思上进,退学了还欠下很多钱财债务,我不在乎,你只要将我娶回家,哪怕我们做一对假夫妻也可以。”他有些莫名其妙,解释道:“我几时养着花娘?我是借了不少银子给我母亲治病,但如今都还得差不多了,我书画买得不错的,还日日来更山寺替人抄写佛经,烧给先人,赚得不多,却也能过日子。”我看着他澄明诚恳的眸子,他不似撒谎。他果然去沈家提亲了。但父亲叫人将他连同带来的礼物一同扔出去,还泼水羞辱了他,说凭他这样的人品家世,也敢求娶沈家的女儿。父母以为我不知道他这一次来提亲的事,毕竟我是不应该认识他的。父亲把这事跟我说了,但用意很明显,说能攀上梁家这门亲事已经甚好,如今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羞辱你。我想了几日,终是下定了决心,收拾好了细软,留下一封书信便去更山寺找他,求他带我私奔。他不愿,但我以死相挟。逼得他同意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真的很丑陋,很自私,我竟完全没想过他的前程,他的人生该怎么办。他带着我走了。一开始,我并不喜欢他,但他待我极好,不管去到哪里,他都写诗作画去买赚取银钱。他千方百计地想让我过好日子。我们是在私奔两年之后,才成亲正式在一起的。成亲那天,我们在租来的屋子里拜天地,他对我说,此生不管如何,都会竭尽所能对我好,绝不弃我。我没有了锦衣玉食,但得到一个真心待我的人。后来我们还是回家去请罪,他被兄长打了一顿,最终家里还是接受了我们,只说了以后不会怎么来往的。他浑身是伤,还对着我笑,“这样,你就不用总带着愧疚过日子了。”我哭得稀里哗啦的,这人真傻啊。我想,我这一辈子是幸运的,我虽不能拥有自己的孩子,却有一直爱我如初的夫婿。我多么希望,那些因为身体缺陷而生不出孩子的女子,也得到善待和理解。 第1585章 在成凌关这些年,我被提拔了两次,如今已是将军的身份,手底下管着上千的士兵。我没有再回过京城,驻守成凌关,无召不得擅自回京。我依旧孑然一身,没有再娶妻。成凌关的风沙,年复一年地在我脸上留下痕迹,我比同龄人还要老上几岁。我失眠已有好多年,靠着安神药才能睡去。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当年我没和易昉有那混账事,如今我的日子该是怎么样的呢?我和宋惜惜,会否成为人人欣羡的恩爱夫妻?我们或许会生下可爱的儿女,我在军中拼搏,惜惜操持内务,侍奉爹娘,照顾孩儿,哪怕我没有步步高升,一辈子也只是个小将军,她应该也不会离我而去。我从前不知道,她原来是翱翔天际的鹰,却甘愿为我折断双翼,照顾我病重的母亲,打点我将军府里里外外的琐碎事。等我知道的时候,我能后悔吗?我不能啊,我那时已有易昉,且我口口声声说深爱易昉,我只有恼羞成怒,掷下恶狠狠的话让她不要后悔。可她有什么可后悔的?她甘愿为我折断的双翼,在和离书下来的那一刻,双翼便已经重新按上,她飞往战场,轻易地就建功立业。易昉说,她是贵女出身,有父兄为她铺路,否则焉能有这般成就?但其实我知道,宋惜惜的成功,主要是因为她的能力,她的出身或有帮助,但不会是主因。万宗门里,她武功几乎是最好的。由此可知,她付出的努力要比别人多出许多。我很敬佩她。但我爱不爱她?我一直都在思索这个问题,我当年是否爱过她。我没有找到答案,但我肯定当时对她心动,她如天上月,那样的美丽端庄。我高攀到了天上月,成婚当晚我也是诚惶诚恐,患得患失,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这样的幸运。若无成亲当晚的出征,我的命运会不一样。我遇到了易昉。她是队伍里唯一的女子,剿匪的时候表现出来的神勇,也得到过太后的夸赞。她没有宋惜惜那样美丽,但她明朗,爱笑,热情,勇敢,活泼。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子,从未。在这样果敢的性情面前,美丽的皮囊显得有些无趣了。如今回头想当初的事情,那时候我应该是爱过易昉的,只是我们的爱情建立在欺骗上,消逝得也太快,又或许说,我爱的是她营造出来的假象,我爱过的易昉,根本就从来不曾存在过。我后来迎娶了平西伯府家的三姑娘,她曾是方将军的遗孀,在方将军战死后归宁。伯爵府家的姑娘,虽是嫁过却也摆出了金尊玉贵的架子来。我有时候看着她,心里总是十分疑惑,若说家世便可这般跋扈,为何宋惜惜却浑然不同呢?即便我与宋惜惜相处的日子不多,但之后从二婶,大嫂口中得知,她在我出征这一年,是如何辛劳持家的,出钱出力。真是可惜啊,她曾那样尽心待我一家,我竟这般辜负了她。我与王清如最终是没走到最后,她心里有太多的不满,处处喜欢与人攀比,我前程有望时,她待我好点,但也总不满足的。我没了前程,跌入泥尘,她弃我如敝履。我不能怪她,人各有志,总归我不是她的良人,给不了她想要的一切。 第1586章 在萧大将军过八十大寿的时候,我又见到了宋惜惜。在这之前,其实我也见过她几次,她来过成凌关的。我与她像陌生人,没有交谈,只是她每一次离开成凌关,我都会偷偷送一程。这鬼祟的心思,我也不知道为了什么。我对她总是怀揣着一份愧疚的心情。对易昉和王清如,我也有对不住她们的地方,但我和她们两个互相消耗,争执,他们做过伤害我的事情,我也伤害过她们。唯独宋惜惜,只有我和家人伤害了她,她没做过半点伤害我们的事,即便和离之后,她可以不管我母亲的病情,却还是教了大嫂如何求得丹雪丸。在萧大将军八十大寿时见她,她已经是摄政王妃,朝中局势,我们这些边疆战士不怎么关注,可粮草充沛,武器精良,连给我们的俸禄都涨了,这是实打实的好处。摄政王曾为将帅,他知道只有士兵吃饱饭,才有力气守住疆土。我在寿宴上见到她的时候,她正与摄政王一同给萧大将军说祝寿的贺词。萧大将军看她的眼神,一如既往地慈爱和骄傲。我隔着人群,远远看着这一幕,心里不免会浮出一些想法来,如果当年没有这么愚蠢,如今同她一起给老将军祝寿的人就是我了。都这么多年了,我还是会这样想。我才是那个一直被困在原地的人啊。本以为这一次我和她也不会说上话来,结果等寿宴结束之后,她竟然径直找到了我,且在偏厅里,只有我与她,连个丫鬟婆子都没有,摄政王竟也放心,不怕人说闲话吗?我显得十分局促不安,不敢拿正眼看她,也不敢先开口,只等她说话。她开口了,说话的语气很平静,不见一点尖锐,“我出发前来成凌关的时候,王家三姑娘来找过我,她说本来给你写了一封信托我转交给你,但因为犹豫了好久不知道该不该将信给你,等知晓我已经出门,她便马上去城门拦我,偏偏忘记带那封信了,只得叫我口述转给你听,将军要不要听?”她调整了一下坐姿,双手交叠在身前。我有些讶异地看着她,实在没想到王清如还会给我写信。但看到她这个姿势,我又忽然想起,刚从成凌关回去跟她提出要娶易昉为平妻的时候,她也是这般的姿势与神情。许是见我没反应,她再问了句,“将军要听吗?”我迟疑了一下,点头道:“请宋将军说。”她嗯了一声,道:“她说,夫妻一场,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再回望过往,觉得她有不对,你也有不对,这段姻缘就像是一本糊涂账,算都算不清楚,就干脆一笔勾销。如今,她改变了许多,知晓你也改变了许多,且你们二人都独身一人,她想回头与你就个伴,你若同意,她便来成凌关投奔你,你若不同意,便当她全没说过这样的话。”我听完,震惊不已。我觉得王清如是恼我的,毕竟那时候闹得不好看。她所言也对,我们都有错,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我也盼着她好的。但回头,我们要再置身于一场狰狞的拉扯战去吗?那样歇斯底里的日子,过怕了啊。见我沉默不做声,宋惜惜继续说:“她说,有些话她便直白说出来,这么多年过去,也不谈什么感情,毕竟就算曾有过,也都烟消云散了,她不想拖累家人,连累侄儿侄女给她养老。”我一时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张张嘴,又咽了回去。宋惜惜说:“你可以考虑,我还没这么快回去。”说完,她便起身出去。我忙叫住她,问道:“她家人不善待她吗?” 第1587章 宋惜惜站定,回头道:“她家人待她挺好的,只是她的侄女之语说亲的时候,遇到了一些波折,所幸如今嫁的夫婿很好,她大概是担心自己一个老姑娘在家里头,又嫁过了两次,遭人非议,连累侄儿侄女他们,更不想让她大嫂操心。”我哦了一声,想起那雷厉风行却心地善良的姬夫人来。姬夫人有一子一女,后面还有庶子庶女,二房也是,如今应该还有些不曾说亲。我想,姬夫人在为他们说亲的时候,该有多难,要承受多少外头的流言蜚语啊。我是真心将姬夫人视作大嫂的,也心疼她所遭遇的一切。“你想想吧。”宋惜惜说。我点点头,瞧了瞧外头一个人都没有,不禁问道:“你与我单独在这里,就不怕摄政王醋吗?他不知道的?”宋惜惜有些愕然,似乎没想到我会问这样的问题。她可能想不回答的,因为她脚步在往前了。只片刻她又顿了顿,道:“若连这点信任都没有,我是如何在玄甲军当指挥使这么久的?我万事不避他,他也不避我,因此我来见你,他是知道的。”她走了出去,我也跟随走出去,我想摄政王一定是在外头不知道哪里躲着,听着我们说话的。没有男人可以容忍自己的娘子与前夫单独相处。可看着她就这么径直走出去,偏厅左右都没有人出来,一直走到了前院,我看到了坐在大将军身侧的摄政王,他正与大将军说着话。他抬头看到宋惜惜,当即便展露了笑容伸手招呼她来坐下。我远远看着,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来。这才是真正夫妻相处之道吗?但是,不管是京城还是这成凌关,男女独处谁不会避讳着点儿?毕竟,若有闲话传了出去,对名声伤害颇大。尤其他们如今位高权重,就更不能有什么闲言碎语落在别人耳中。我这样想着,又觉得自己可笑,有什么资格替他们担心?倒是王清如会托她传来这样的话,实在让我意外。我有五天的时间考虑,五天之后,谢如墨和宋惜惜便会返程回京。其实想到姬夫人,我心里便已经有了决定的。只是,我担心自己是一时冲动,所以并未立刻告知答案。接下来几日,我思来想去,觉得王清如也未必是想跟我再做夫妻,只是想要个名分,免得影响侄子侄女们。至于我……王清如有句话说得对,从前事,我有不对,她也有不对,摒弃过往,我们凑一起就个伴,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因此,在宋惜惜归京的时候,我请她代为转交一封信给王清如,并附上一张银票,是我这些年存下的大部分积蓄。半年之后,王清如随着商队来到了成凌关,来之前,便已经差人送信给我,说了大概什么时候到。因此,她来的时候,我策马前去迎接。时隔多年再见,我们彼此都显得很平静。她下了马车,对我福身道谢。我猜测没错,她只是想要一个名分,因此她的态度既感激也抱歉。她很坦白地说:“我自私了一辈子,这一次也依旧自私,希望你多担待,你托王妃带来的银票我没有花,我自己有存下一些,往后再做些绣品,也能自给自足。”我说:“钱财身外物,只是这成凌关比不得京城富庶繁华,委屈你了。”她说:“不妨,人在何处都是一样的,心安就好。”她真的改变了很多,连面相都没有以前那般尖酸刻薄,变得宽容仁厚了。往后会如何,我不知道,且走一步是一步吧。 第1588章 我是什么时候真真正正意识到自己错得离谱呢?不是方十一郎回来,不是与战北望和离,也不是王家落难。而是在语姐儿议亲的时候。在王家落难的时候,我在牢里死里逃生,回想前尘往事,是觉得自己有不对的地方,我也愿意磨去棱角,做出改变。可那时我还未算大彻大悟,想着到底是自己的事情,再如何遭罪,也是我自己吃了苦头的,旁人也替不了我半分,没有资格说我。我知道大嫂因为我的任性,劳心劳力,东奔西走,可或许是我习惯了她总这样为我,因此我对她有感激,也有敬重。只是对自己的过往经历,我是不愿意再反刍,伤害自己,让自己难受。一直到语姐儿说亲,我才把自己里里外外地翻了个遍,任由悔恨无时无刻蚕食自己。语姐儿与安伯爵府家的小公子邵敏志趣相投,互生情愫。虽说平西伯的爵位没了,但大嫂得先帝赞赏,得封诰命,且家业经营有方,三弟也娶了沈家女儿沈万紫,如今更在兵部得到重用。两家算是门第相当的。殊不知邵敏回去跟母亲说要求娶语姐儿的时候,却遭到了反对,邵夫人还不许邵敏去见语姐儿。邵敏素来孝顺,但他对语姐儿早就情根深种,因此说了此生非语姐儿不娶,若邵夫人不许,他便出家当和尚去。邵夫人一气之下,把他锁了起来。我永远也忘记不了邵夫人登门那日发生的事情。她带着一大群仆从来势汹汹,进门指着嫂子便骂了起来,“你们王家什么身份,也敢惦记我的儿子?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们那姑奶奶是个不知羞耻,没脸没皮的,你家姑娘也学了她,年纪小小的就勾引儿郎,还教他威胁父母,说非她不娶,否则便去当和尚,你们一家子,真是黑心至极,我告诉你们,她想进我邵家的门,除非我死了。”说完,她便指使家仆打砸,还命人将语姐儿拖出门口去,当着街坊邻居的面,打了她几巴掌,啐得她满脸满头都是。我跟大嫂二嫂则被其他仆从钳制着,家里下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等他们打完了人,砸完了东西扬长而去之后,大嫂急忙跑出去抱住了被打得满脸肿起的语姐儿。语姐儿没哭,全身颤抖得厉害,反过来安慰我们,说无事,她不嫁邵敏。可当晚,她就在被窝里头割了手腕。要不是大嫂不放心她,非得要过去看看,语姐儿早就没了。大嫂一辈子要强,但这一次她没有办法上门要个说法。我看到她一个人躲在房中哭,我从没见过她哭得这样伤心,也从不曾见过她这样脆弱的样子。铺天盖地的愧疚与悔恨,几乎将我吞没。我不得不将我过往所做的种种错事翻出来,检讨,悔悟,我觉得自己不死也没用了。当晚,我支使走了所有的丫鬟,将自己挂了上去。是沈万紫撞开了我的门,将我救下,打了我一巴掌,“遇事就寻死觅活的,有用吗?能改变邵家的想法吗?能叫人高看你半分吗?”我痛哭失声,三弟很少回来这个家,回来也只是看看大嫂和侄女侄儿,沈万紫更是少来,她也不怎么认我这个姑姐的。但她特意赶回来为我们出头。第二天,她一个人去了邵家。我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总之,过几日邵夫人带着媒人登门提亲,态度温和,看不出有半分的不情愿。她甚至还拉着语姐儿的手,落泪道歉,说等姐儿嫁过去之后,一定好好待她。语姐儿最终是嫁给了邵敏,婚礼办得风风光光的,而且邵家对她也很好。只是,我却怕了,语姐儿嫁出去了,还有其他侄女,侄儿要说亲啊。与战北望破镜重圆,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我这个耻辱重新回到战家去,我就是战家妇了,我不会再连累到他们。 第1589章 我叫沈万紫,别的先不说,通通先放下,我要吐槽一件事情。逆天了啦!邵家不过小小伯爵府,邵夫人竟敢这样嚣张,我沈万紫活了这么久,泼妇是见不少了,权贵里头的泼妇,还真没见几个。得知小语被拖出去掌掴,还说她不知羞耻勾儿郎的时候,我恨不得先去踹开邵家的大门,将人拖出来以牙还牙一顿。惜惜也生气,但她提醒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出气不着急,先去看看小语还有王清如,搞不好她们两人都会想不开。不得不说,惜惜当官多年,早练就了一身分辨轻重缓急的本事。我急急忙忙奔去王家,果然得知小语割腕了,再听得说王清如遣走了屋中伺候的丫鬟,我便觉得会出事。果然,这还没到冬日呢,王清如就要将自个挂成腊肉,气得我一巴掌就甩了过去。我其实这些年脾气挺好的,但见她这样实在也忍不住,在工坊这些年,她是白混了。意志坚定都没学会,更不要说自强了。打完她,我便去了邵府。到了邵府,却看到惜惜带着玄甲军在里头,我一肚子的火来不及发泄,倒先疑惑上了。因为惜惜是官身,不方便上门撒泼报复,说好了由我来出口气的,她却怎么来了?只见她身穿官服,端坐正座上,神情严肃。毕铭跟在她的身边,那几名玄甲军则押着一个人,我仔细瞧了瞧,那人不正是邵敏的兄长,邵世子吗?整个伯爵府的老爷少爷们都出来了,管事的主母,也就是邵夫人也在,看这阵势还不小呢,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我且先站在一旁去,听听是怎么个回事,惜惜也是的,没跟我提前说一声,弄得我这一肚子怒火,发也不是,不发也不是。听得那邵伯爷夫妇对着惜惜点头哈腰地求情,听一耳朵我便知道怎么回事了。原来,这邵世子与一富商的良妾勾搭上了,被人拿了个正着,邵世子想着自己到底是伯爵府出身,仗势欺人,将人家打了一顿,恰好毕铭带着京卫巡逻经过,“遇到”了这件事情,禀报了惜惜,惜惜便押人送了回来。而现在,那富商说要状告邵世子仗势欺人,诱拐良妾,殴打家丁与富商。这罪名若是定下来了,邵世子是断不能承爵的。求情持续了起码一炷香,但惜惜铁面无私,没有半分松动。只是在这个时候,她给我递了一个眼神。我和她,呵,什么默契啊,能不懂得?我当即走了进去,道了句,“唷,这么多人在呢?巧了,我来算笔帐的。”正院里的人仿佛这才留意到我,纷纷把眸光投向了我。他们认出我来了,却疑惑我来算什么账。邵夫人问道:“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沈姑娘呢?”我冷冷地道:“你带人去王家打人的账啊,两个孩子互相看对眼了,你们当父母的没瞧上,那不议便是,却做出了上门打人这样跋扈的事情,今日一看,家风竟是如此的啊,怪不得了。”所有人脸色明显一僵,似乎没想起来小语是我夫家侄女,确实,这件事情知晓的人不多的。邵夫人假笑着道:“误会,误会,也怪我那小子没说清楚,他一直拿王家姑娘当妹妹,是王家姑娘误会了,说什么非他不嫁,缠着他,而我家小子也议着亲呢,哪里容得这样的话传出去?岂不是耽误了他的婚事么?我这才过激了些的,只是……这件事情与沈姑娘似乎无多大关系啊?”邵夫人最后一句话,似是在说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我冷道:“怎么没关系?京城权贵,谁不知道我夫婿是王家的三爷?” 第1590章 看看邵家人听了我说这些话的反应,一个个呆若木鸡的,就知道满城权贵都没带他们玩,连这事都不晓得。 我趁那邵夫人吃惊之际,再冷冷说:“谁不知道我家三爷最疼爱的便是小语?如今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我家三爷都心疼坏了,我好说歹说,劝住了他,否则他今日定然是要去跟太皇太后告状的,但我既来了,那么打人的是谁,自己站出来认罚。” 王乐章在京城有很多身份,但最为人熟知的,便是我沈万紫的夫婿,万宗门的徒弟,兵部的兵库司,还有万宗门在京城的一些产业的东家。 他和王家的关系,是被刻意淡化的,可不妨碍关键时候拿出来用一用。 虚虚实实的这么多身份里头,要说与太皇太后扯上关系也无人会怀疑,毕竟太皇太后最是敬重万宗门的任师父。 我说完之后,便也自己寻了一张椅子坐下,神色与惜惜一般无二。 这个时候,邵家终于反应过来了,摄政王妃亲自带着拿下邵世子,目的也在为王之语出头。 邵夫人大概是做梦都没想到王之语还有这么强硬的后盾吧。 “哎呦,都是妾身听信了小人的谗言,犯了糊涂。”邵夫人急忙上前赔罪,“妾身一定会重重惩处底下那些乱嚼舌根子的婆子,也一定会还王姑娘一个公道,妾身这就带人去道歉,那些欺负过王姑娘的人,妾身一个不会放过的。” 我慢条斯理地道:“既然有心惩处,也不必去脏了姑娘的眼,让姑娘瞧见生气,若是你们伯爵府腾不出手来处罚,恰好摄政王妃带了人来,叫他们惩处邵世子的时候,一同惩处便是了。” 邵伯爷连说好的,说便都一起打一顿,打了,事情就过去了。 邵夫人也忙将那几个婆子奴仆叫了出来,说是交给惜惜和我处置。 惜惜淡淡地道:“邵世子德行有亏,承爵是不可能了,今日既有人告到了京卫府衙门去,本官就不能不管,一码事归一码事,若做错了事,随便打几下就能过去的,岂不是人人都仗着皮糙肉厚,便可无法无天了?” 我瞧向惜惜,怎么?不是来打人出气的吗?真不依不挠了,回头邵敏与之语的婚事怎么办? 这两孩子是真心相爱的,总不能依照邵家的意愿,将他们拆散了吧? 邵夫人脸色果然就有些难看了,“王妃这是要仗势欺人了吗?我们安伯爵府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却也是清流名贵,为孩子挑选婚事的时候,自然得慎重些,像王家那位姑奶奶那般的人品,怎能不细细斟酌一番?若因我们的慎重,而让王妃心生不快,定要以权势欺压,我们一个小小伯府,也没有办法了。” 惜惜道:“邵夫人,这话你该跟沈姑娘说,本官是为诱拐良妾的案子来的,至于你们与王家的恩怨,不该与我说,我从头到尾,说的都是邵世子的案子。” 安伯爷怒斥了邵夫人一句,“你不会说话就闭嘴。” 邵夫人被呵斥了句,只得退到一旁去。 安伯爷倒是利落爽脆的,叫了家奴上来,掌掴那些去王家寻事的婆子奴仆,一时间噼噼啪啪的巴掌声此起彼伏,打得一个个哭着求饶的。 “行了。”惜惜见打得差不多,出言制止,“你们与王家的事情,本官是不管的,本官先把邵世子带走,给你们一日的时间,若是苦主说不告了,本官自会放人,但若苦主坚持要告,那么本官也会秉公办理。” 说完,惜惜差人将邵世子捆起来带走。 邵家的人追着去求情,也无济于事,惜惜押着人就走了。 倒是毕铭慢吞吞地对邵伯爷说:“要救你们家世子,也不是没有办法,像宋大人所言,苦主若是不追究,那这事就了了,你们找苦主去吧,说起来也凑巧得紧,这位苦主,恰巧便是王库司王乐章的好友,你们求人,也得求对门路啊,我们宋大人最是秉公办理的。” 安伯爷当即拱手施礼,“多谢毕大人指点。” 第1591章 我这才明白惜惜的意思,邵夫人带人在王家闹得这样难看,自然也要到王家去赔罪,从而以邵世子失德的事情来拿捏住邵家,往后,即便之语嫁了过来,他们也不敢刻薄了。 后盾与把柄都有了。 不过,我今日是来出气的,针对的也是邵夫人,自然就不会轻易走。 我等毕铭他们都走了,才对邵夫人说:“我方才听你说你们安伯爵府是名流清贵,真是有够不要脸的,哪家清贵能做出诱拐良妾,登门打人撒泼打滚的遭事来?今日我本是要将你们邵家的这层虚伪的面皮撕下来,闹个天翻地覆的,但念及邵敏是真心喜欢小语的,我也不想闹的太难看,让两个孩子难堪,可小语受到的委屈,没个说法,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我沈万紫教养着长大的孩子,容不得你们来欺负,你既然仗着自己是伯爵府邸,便去欺负没有爵位的王家,既仗势欺人,也就休怪别人仗势欺你,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一个小小的伯爵府,我还不放在眼里,你们邵世子的事情要得到苦主的谅解,这事我不管,但小语那边你们若没安抚到位,我一定闹大,一旦闹大,你们这金贵的爵位能不能保住还两说呢,等着吧。” 邵夫人被我说得面红脖子粗,却没办法反驳我一句,也不敢。 我沈万紫在京城这么多年,一般是讲道理的,除非对方先不讲道理。 邵世子诱拐良妾的事情,板上钉钉,人都送去京卫府了,他们知晓我若要闹大,定会以此事来做文章。 邵夫人没说话,安伯爷一个劲地赔罪承诺,说两个孩子本来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是邵夫人听了别人的胡言乱语,这才对王家生了嫌隙,对王之语生出偏见来。 安伯爷是能主事的。 如果邵夫人不服,安伯爷有法子让她服的。 我也不多说,起身离开。 邵夫人很快就带人登门致歉,还带了媒人来提亲。 她脸皮厚得很,仿佛根本就没来打砸过,一口一个小语地叫着,仿佛多宝贵她似的。 她甚至还跟王清如道歉了,说她不该拿过去的事情来说道,无端抹黑了王家的声誉。 王清如显得手足无措,她这一辈子被很多人指指点点地骂过,却从来没得到过一次道歉,她显然不知道邵夫人为什么忽然前后态度改变这般大。 我也没跟她说什么,只是私下里找小语谈过话,问她是不是想嫁给邵敏。 小语显得有些犹豫了,虽然邵夫人来道歉,也亲自带着媒人登门求娶,承诺得很好。 可这样的人家,她是怕的。 “你喜欢邵敏什么?”我问道。 小语脸颊微红,“喜欢他上进,善良,懂得尊重别人。” “还有呢?”我再问,“那小子长得很是不错,你图没图人家长得好看?” 小语扭扭捏捏了半晌,“有那么一点点吧。” 我笑着道:“有什么好害羞的?男人能图女人长得好看,咱们就不能图人家皮囊好?” 小语还是羞得满脸通红。 我语重心长地道:“这样的人家,事多,你未来婆婆也是个事儿精,若是别个家的姑娘,我心里就会觉得,不用考虑,拒绝就是。” 小语眼底微红,“我知晓了。” “但是,”我刮了她的鼻子一下,“如果是你的话,我会劝你,遇到喜欢的男人,就不要错过,她家里人难搞是没错,但你的娘家人也不是省油的灯,有我们在,你吃不了亏,只要邵敏对你好,别的一概不必理会,大不了,分府出去另居,你有足够的底气和嫁妆,不必怕。” “好姑娘,千万别妄自菲薄。”我在她泪水落下之前,再说了句。 “谢谢婶婶!”她顿时泣不成声。 我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往后,你自己也要立起来,切记,你是你自己,你父亲和你姑姑所做的事情,跟你都没有关系,你不需要背负别人的过错活着。” 第1592章 安伯爷在王乐章那边吃了不少软钉子,最后还是把邵敏放出来,由邵敏去求情,这才将邵世子救了出来。事情了了,他们对王乐章也是千恩万谢的,哪怕明知道是被人故意拿捏的,但有什么办法呢?谁让自己的儿子失德败行,被人拿了个正着?邵敏得知自己母亲刁难过小语,先隐忍不发,等成亲之后,当即便要提出来单过。他并未跟家里闹翻,商国官员考核最终品德,首要的品德便是仁孝,但凡背上一个不孝的罪名,以后就休想在官场混下去。他要求分家出来的理由也很正当,说前程要紧,恩科在即,府里人多影响容易分心,分家出去能安静备考。因他以往也是孝顺的孩子,加上邵夫人这一次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知晓王之语后盾强大,也没有过多阻拦,便准许他们分家出去了。这事低调处理的,并没有造成什么影响,更没人说什么闲话。本来他们是要住在王之语的陪嫁宅子,但邵夫人怕自己儿子吃亏,便用自己的嫁妆银子买了一间小宅子让他们住进去。小夫妻蜜里调油,说不出的幸福,我见了也高兴。邵敏日后会有出息的,他是个聪颖认真的儿郎,年纪轻轻便中举了,便不能进士及第,也会有自己的出路。只是,小语的婚事,似乎对王清如打击挺大的。她整个人消沉了一段日子。这些年,我想她听了不少的闲言碎语,惜惜说,女子犯错要回头改过,并不容易,从来只听说过浪子回头金不换,可曾听过女子回头金不换的?但王清如确确实实改变了很多,遇到事情,她不会只想着自己了,帮着照顾家里,也去工坊帮忙。工坊已经不是原先的工坊,扩大了许多,收留了不少被休妇人,王清如跟着姬夫人去教那些人识字。她们或许不需要太有学问,但需要识字和算数,毕竟日后她们可能离开工坊,也可以自己做些小营生。王清如的性子越发收敛了,也没有那么敏感,只是,她很多时候都会显得心事重重。她以前很在乎颜面,锦衣玉食一样是不能少的。现在则随意许多,衣裳头面都不讲究了,甚至多半是素面朝天,有几丝白霜染上了她的鬓边,她也没有染一下。忽然有一天,她请了我和王乐章回家,跟着姬夫人和二夫人说出自己的打算。“我有一个想法,已经想了许久的,只是一直斟酌踌躇,如今说出来让大家帮我参谋参谋,这主意是否可行。”她平静地说着,只是眼底还隐隐看到紧张的。“你说便是。”姬夫人道。“我想,”她咳嗽了一声,双手绞着手帕,脸上的平静也难维持了,有些难堪和尴尬,“不知道战北望是否还愿意与我破镜重圆,我若再嫁给他,那么哥儿姐儿的婚事,定不会再受影响。”我们听了都有些吃惊,互相对视一眼。他们两人的过往,真的就是一笔糊涂账,说不出谁错得更多。但缘分早就尽了,是否还能再续前缘?姬夫人到底是个有主意的,沉默半晌之后开口,“你若只为哥儿姐儿们的婚事,大可不必,除非你是真心实意想回头的。”王清如眼底有一抹凄凉,“人都会老去的,我任性了多年,也负累了大家多年,往后难不成还要侄儿们给我养老不成?我也不是为着他们,我也有为自己的。”“可上赶着,他还能对你好吗?”二夫人蓝氏问道。王清如缓缓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这件事情实在想了许久,便干脆问一下大家的意思,事实上,我也不知道战北望是否同意。”她看向我,问道:“你觉得呢?”我也没过脑子,只脱口而出,“你要真想继续跟他过,那就问他的意思呗,同意就两个人搭伙过,不同意也就丢个面子,你在乎吗?”王清如低声说:“不在乎,我也没什么面子的,离开京城,或许我能过得更自在些。” 第1593章 来到成凌关一个月了,我在想自己要做些什么。作为战北望名义上的娘子,实际上我和他交集不多,他多半是在军营里住着,偶尔回来瞧我两眼。因此,我有大把空闲的时间,可以做点营生。成凌关和我想象的还是有些不一样,我以为这边陲地方,一定是苦寒且物资短缺的,可出乎意料的是,这里几乎什么都能买到,当然,特别名贵的珠宝首饰和蜀锦云缎除外。这些也不能说没有,只是商队带来之后,会存放起来,等着送往西京,卖给西京的权贵富庶。成凌关的百姓,买首饰也图个好看,名贵不名贵的,倒也不看重。我在琢磨自己做什么生意比较好,只是不管做什么生意,我首先是要买个铺子不是?于是,我带着家丁和丫鬟穿街走巷,挑选合适的店铺。我此番前来成凌关,大嫂给了我傍身银子,二嫂和万紫也都给了些,加上我原先也存了点,在此地买一两个店铺是绰绰有余的。丫鬟叫春祥,十四岁的本地人,七岁的时候就卖给人家做童养媳,结果那家的儿郎病重,只得将她卖出去换取医药费。是个苦命人啊。我发誓,带着他们两人满大街逛的时候,我是真想买个店铺做营生。可经过杏花巷的时候,我眸光却停驻在一所废弃的房屋上。这房屋挺大,至少比我如今住的地方大多了,只是门庭芳草萋萋,门腐朽了,掉了一扇,从门口看进去,里头的草也有一人高。家丁也是本地人,告知我这里曾经是一家书院,打仗的时候没人读书,都在努力地活着,所以这书院就废置了。后来再兴办学院,因着朝廷有拨款,所以便另外建了新的,这所实在腐朽得紧,废弃不要了。我告诉家丁和春祥,想把这里买下来,开设女学。我是平静地说完这句话的,但说完之后,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办书院,是稳赚不赔的,但女学则不好说了。即便全国开设了不少的女学,但愿意让家里女孩出来上学的人家,还是少之又少。这成凌关纵然边贸繁荣,可大家一门心思想赚银子,不认为女子读书有用的。而且,普通人家的姑娘读书确实用不上,她们嫁人之后,只需要懂得孝顺公婆,伺候夫婿,生育孩子,家里有些产业的,懂得些算术便不错。听说原先成凌关也跟风开了女子书院,但只有寥寥几人来,最终还是选择关闭了。因此,如果我要再成凌关办女学,会很难很难,甚至将我所有的银子都搭进去,也未必够。我打起退堂鼓的时候,不知怎地忽然想起宋惜惜说过的一句话,这句话我是从大嫂嘴里听来的,她当初创办工坊的时候,大家都说很难,也会遭受谩骂,不被理解。可她说了句,是艰难,但必须要做啊。必须要做,是的,我认为也必须要做。决定下得容易,我下半生的事业也就确定下来了。购买这所废弃的房屋不难,请战北望帮忙走了关系,以一个极好的价格买下,便开始修缮。战北望没问我为什么要开女学,可能他觉得这个是宋惜惜做过的事情,宋惜惜做过的,一定是正确的,他心里应该会这么认为的。招生挺难,因为我没办法做到全部免费,我银子有限啊。一开始只有三个人,几个月之后增加到五个,饶是如此,我也是尽心尽力地去教。日子过得也挺充实,最重要的是心安。心安,也不能完全心安。回望过去,我的前半生,真做错了许多事,也用行动和尖酸刻薄的语言去伤害过很多人。在京城的时候,我也跟他们道过歉,尤其是我的家人。只有方十一郎……我欠他一句真心实意的对不起,很想弥补些什么。这也是我未能完全心安的缘故。 第1594章 我有时候教学生,让她们勇敢面对人生,面对错误,但我自己却没做到。 这些年,我几乎没怎么见过他,他可能会出席的场合,我是避开的。 在我还犯倔的时候,曾被大嫂斥责过我,认为我欠了方十一郎的,可我心里不大认同,甚至还有些委屈。 现在想想,我委屈什么啊?谁欠我的啊?这天道对我还不够好吗?都是叫我自己作没了的。 好几次,我摊开了信笺,想给他写一封信,真诚实意地道歉。 可提笔的时候,信笺落了墨,我却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我怕这封道歉信十分突兀,会让他的夫人多心,也怕战北望多心。 虽然,我现在跟战北望也不算真正的夫妻了,可也不想毁掉这份平静。 期间,战北望回来过几次,许是看到了我书房里扔掉的纸团,便叫人温了一壶酒,做了几样小菜,请我入座。 以前他回来,我们也是一起吃饭的,但很少会说话,更没试过一同吃酒。 我知晓他有话说,便给他斟酒,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等着他开口。 他饮了一杯,惬意地把杯子搁下,望着我问道:“我这几次回来,见书房里有一叠信笺,你提笔想写,但最终没写成,你是要写给谁的?” 自我来到成凌关,我们之间的交谈是比较少的,但一般是有事说事,绝不拐弯抹角。 这样我觉得挺好的,能避免很多误会。 所以,我也没隐瞒,将心事摊开,讲给他听,讲完之后我也解释,“并无其他意思,只是想在我活着的时候,把错都认了,把该表达的歉意,都表达了,好让自己安心。” 他黝黑的面容上闪过一丝疑惑,“你在京城的时候,怎么不去说?” 我叹气,“不敢。” 他笑了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确实,面对面道歉,需要很大的勇气,写信是方便些的,那你就写信吧。” “你介意吗?”我问道。 他微微愕然,似乎是没有想到我会在乎他的感受。 错愕之后,他倒了一杯酒饮了,眼底有些怅然,摇头说:“不介意,我觉得你挺有勇气的。” 我望着他,有些好奇地问道:“你不曾跟宋惜惜道过歉吗?” “有道歉过的。” “她不肯原谅你吗?但按说不会啊,她这人性子我如今是清楚的,过去的事情她不会太放在心上。” 主要是宋惜惜现在过得很好,纵然我如今是战北望的妻子,也不得不说,谢如墨确实是一位好夫婿。 过得好的人,不会总纠结在过往的痛苦和辜负里。 “她说过去了。”他眼底依旧是有些惆怅,其实我看得出,不是宋惜惜不原谅,而是他自己遗憾。 是啊,曾经有那样好的人,却不懂得珍惜,谁不遗憾呢? 我也是遗憾啊,但人要往前看,不能被过去困住,这是我在工坊这些年学到的,也是我为何要想跟方十一郎道歉,其实说白了,是跟自己的过往和解。 自己都不放过自己,别人也不会放过你。 我说:“是过去了,过去就让它过去,你如今驻守成凌关,也有功劳和武职在身,放眼未来才是要紧事,我们这一辈子,只毁了前半生,可因着前半生的错误,后半生也不要了吗?” 他有所触动,久久地望着我,然后握住我的手,哑声说道:“你点醒了我。” 这是我来成凌关之后,他第一次握住我的手,我反握住,心里头有一种释然的松快感觉。 我给方十一郎写了信,两个月之后,收到了他的回信。 他信中写:“过往已成云烟,消散了就不必记住,我如今很好,盼你和战北望也好好的。” 我把信折叠好,放在抽屉里,一直扎在心口的那根刺,终于是被拔除了。 我会努力过好自己的人生,也希望曾犯过错的女子,也能拥有改过自新的机会。 第1595章 还是我沈万紫,我依旧想吐槽一下的,吐槽我男人。 王乐章,你他王老夫人的真是个人才啊。 成亲之前便协议好的,往后我做什么,他不得干预,不得劝阻,也不得加入。 结果,成亲刚一年,他就彻底撕毁了协议,要跟着我一起干。 我做的事情,能让他沾边吗?当然不行,万宗门门规森严,还有一位恶人师叔坐镇,要是让他们知晓我带着王乐章去割人头,不得将我挫骨扬灰了? 但他说,他本来就是个江湖人,江湖人快意恩仇,这恩仇也包括了别人的恩仇。 且我们做得隐秘些,万宗门是不会发现的。 可五哥,你去兵部了啊,你大小是个官了,还能跟我讲什么江湖人快意恩仇吗? 我做的这些事情,就连惜惜都没全然告知的,或者她知道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身份冲突,明白吗? 我沈万紫不入官门,只做想做的事情,有什么后果也由我自己来承担。 这么多年,我为京兆府提供了不少的线索证据,至于那些实在没有证据的,我才会用自己的手段逼问犯案过程,如果犯案过程对得上,基本就没有冤枉的。 当然,红绡是有帮我调查,只靠我一人的话,许多事情是调查不出来的。 只是红绡仅限于帮我调查,别的事情一概是我做的。 王乐章和惜惜的身份,都注定了他们只能站在阳光下,而我只能藏匿于暗处。 我不知道黑白的中间,是否允许有灰色,但律法只能惩处那些有留下证据且被抓获的人,剩下的,难道就等报应吗? 那我宁可,我是他们的报应。 王乐章认可我的想法,我很高兴,但他要跟着我一起干,我不高兴。 他给出的理由是妇唱夫随,而且他在兵部也就研发武器,白日里他是兵库司,晚上他是王乐章,王乐章想做什么,兵部是管不着的。 僵持太久,我也说不过他,拗不过他,便由得他跟着了。 只是有言在先,他必须无条件服从我的命令,不得质疑或者试图夺权。 我们,也算是走到了志同道合的这条路上来了。 想当初我们两人会走到一起,实在匪夷所思。 我和他成亲的时候,很多人都笑着问我,不是说不成亲吗?为何如今又要嫁人? 大家都以为,我打心底真正排斥成亲嫁人。 其实并不是。 在我小时候参加了不少婚礼,婚礼的热闹场景,以及新娘子的漂亮的凤冠霞帔,让我憧憬不已。 是的,我曾是憧憬过的。 只是,孩子的时候,对于人们的闲言碎语是从来不理会的,甚至听见了,也没觉得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和沈家有什么关系。 渐渐长大些,便知晓他们议论的那个臭不要脸与人私奔的沈怡,是我沈家人。 她们脸上的鄙夷表情,我也能看懂了。 大人们说也就罢了,玩伴们也跟着说,那我哪能忍? 是非黑白我那时候不会分,但被欺负了,就没什么不能通过打服对方解决的。 我凶悍,不怕疼,不知死活,下手重,久而久之他们也不敢跟我动手,只用他们认为最恶毒的话来伤我。 这些恶毒的话,便是我会嫁不出去,没人肯要我,我有不知羞耻的姑姑,还是一个恶女,没有人会愿意娶这样的女子,就算娶回去,那也得将我打死。 我叉腰冲他们用力地吼回去,那我便一辈子不嫁,不仅不嫁,我还要去学武功回来打死你们。 我想,这誓言是不能算数的。 因为,要遵守誓言,就要不嫁,再兼打死他们。 为了他们的性命着想,我只能嫁,嗯,是这个道理。 第1596章 但话又说回来了,像我这样的姑娘,是很受儿郎喜欢的。 梅山喜欢我的人多了,那些个刚长出青涩胡茬的少年郎,含羞答答地给我递情书,一封又一封的。 我全部都不看,当着他们的面就撕碎了。 毕竟,那个时候我还没理通顺誓言的逻辑,我心里还是横亘着不嫁两个大字。 我当着他们的面撕碎了情书,我知道自己很残酷,但对不起,作为一个立志此生不入情关的女子,我必须残忍,不能让他们有一丁点的幻想。 现在哭一哭,总好过以后深陷下去了,撕心裂肺的好。 即便他们哭丧着脸说是让我将情书转交给宋惜惜的,我也不为所动。 呵呵,还不是个男人呢,就先学会了男人的欲擒故纵了。 在梅山上,我最好的玩伴自然就是惜惜,馒头,辰辰,棍儿他们几个了。 哦,曾有一段时间,辰辰的大师兄也陪我们玩过,可惜他后来下山行侠仗义去了,但辰辰说他是去治疗情伤的。 青葱岁月,没有太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只有纵情于山野间的欢喜……以及练武带来的折磨。 我一开始跟王老五不熟悉,他是惜惜的五师哥,在我和惜惜化干戈为玉帛之后,和他的来往才多了起来。 这个人,要我如今回头说的话,觉得他很装。 我们聚在一起,只说武功招式,拳法剑法脚法刀法,唯有他,一把折扇,张嘴就是诗词歌赋,卖弄文采。 在梅山上,只有一个人能摇着折扇念诗,这个人就是沈青禾大师兄,他就像是书里走出来的玉面书生,温润儒雅。 王乐章多少是有些东施效颦了。 他时常下山去,给我们带些玩意回来,还去听戏回来讲给我们听,还有许多趣事,怪事,我们可喜欢听了。 有一段日子我特别喜欢听精怪神鬼的故事,恰好他那阵子下山带回来的都是这些。 只是,这些精怪神鬼的故事,他们全部都不爱听,只有我一个人缠着他讲。 他讲故事特别有节奏,还会自制氛围,像是讲到恐怖处时,他会故意压低声音,眼珠子四处瞧了几眼,仿佛是要确定没有什么鬼怪在侧。 往往这个时候我便会特别紧张,紧张到攥住他的手臂,那种既恐惧又想听的感觉,真是太刺激了。 可我师父不喜欢我同他来往过多,说他虽是万宗门的弟子,却总是去些不正经的地方,而且看他獐头鼠目,不像什么好人。 师父真是欺负我读书少,王老五那张脸叫獐头鼠目的话,那梅山没几个模样端正的人了。 倒是师父说他去那些不正经地勾栏场所,我觉得吧,勾栏瓦舍倒是没什么的,听听曲看看戏,玩儿牌九,打打叶子牌的也没用得着什么银子。 秦楼楚馆少些去便是,毕竟以巫所谓师叔的小气,给不了他这么多银子消费。 师父说他去的便是秦楼楚馆找姑娘呢,梅山有很多弟子都看到他出入那些地方,听闻还一掷千金,应是偷了他师父的银钱。 为了让我相信,师父还叫了好几个师兄师姐来作证,说王老五确实不是什么好人,叫我少些与他来往。 我最喜欢就是听故事,不管这个人是王老五还是别人,都想听,便追着师兄师姐他们问,到底王老五都找姑娘做了什么。 我听了很多,转头便去跟惜惜辰辰他们说,大家闻言,都十分吃惊。 惜惜还不怎么相信,说我有没有可能冤枉了她五师哥。 可事实证明,没有冤枉啊,因为不出一个月,整个梅山的人都知道王老五最喜欢去秦楼楚馆找姑娘了。 听惜惜说,师叔将他捆起来打了一顿,整个万宗门都听到他的哀嚎。 这样品行不端的人,我还是远着点儿好。 第1597章 只是,我与惜惜几乎日日相见,不是她来赤炎门找我,便是我去万宗门找她,因此,我总还是能见到王乐章。不过,他每一次都对我投来哀怨的眸光,仿佛是我得罪了他似的。有一次我气不过问他,为什么老是瞪我看,他说是我对外传谣,说他去窑子秦楼这些地方找姑娘。我气坏了,他德行有亏,不反省自己,却还责怪无辜的人,我根本就没有传谣。我只是将这些事情告知了自己的好朋友,传什么谣?我气得打了他一拳,跟他绝交了。后来,惜惜下山回家去了,我本以为她和以往一样,回家待个把月就回来,可这一去,好久都没见她回梅山了。我去万宗门问,但是万宗门一个个三缄其口,谁都没跟我说。我情急之下,想带上辰辰馒头他们去京城找她去,临行之前,王乐章是找到了我们,叫我们不要去。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沉重的神色,他告诉我们,惜惜家里出事了,父兄都牺牲了,母亲身体也不好,她要留在府中照顾母亲。他说我们一个个才十几岁的孩子,不懂得处理那些大事,就莫要去添乱,等处理好家里的事情,她会回来的。我们听了十分难过,我见过惜惜的父亲,那是一位威武伟岸的将军,叫人望而生敬。惜惜的二哥我也见过,和沈师兄一样的俊美,比沈师兄更威仪些。惜惜以前也最喜欢说她父兄的事情,因此,即便有些只见过一两面,有些甚至没见过,我却对他们十分了解,知道他们都是顶天立地的武将,是天下间最好的儿郎。他们都战死了,惜惜该多伤心啊。死亡,是很严重的事情,我们想在惜惜的身边,但正如王老五所言,万宗门的人都没去帮忙,我们去了只能添乱。我们唯一可以做的,便是在梅山上等她的消息,等她回来。一天一天地等,一月一月地等,她都没来过一封信。我们谁也不知道她的情况,只得去问王老五,王老五说他也不知道,但他师父肯定是知道的,他会想办法从师父嘴里探听点消息。他现在也不能够太随意地下山去了,说是因为‘谣传’,巫所谓师叔将他禁足。偶尔王乐章会带来些含糊不清的消息,一会儿说她成亲嫁人了,一会又说成亲嫁人是假的。一会说她家里又出事了,但到底出什么事,他也不知道。我恼火得很,一会一个消息,都没个准信的,我决定亲自去京城找她。我叫上辰辰和棍儿,还没收拾好行囊,师父便来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将我带去了万宗门,让巫所谓师叔跟我谈话。巫师叔有一张很可怕的脸,这可怕也说不出哪里可怕,横竖眼耳口鼻没多一只也没少一只,可就叫人瞧着害怕。尤其他板着脸说:“你也这么大了,该懂点事,我们既入江湖,便是江湖人,你去,便是为她惹了麻烦,你是想给她惹麻烦的吗?”我自然不想给她惹麻烦,但我也不懂得为什么江湖人不能跟她来往。她自己也是万宗门出去的,她也是江湖人。未能成行,我心里头不快乐,日日郁闷着。王乐章来找我,陪伴了我几日,开解我,“师父说,她日子如今过成什么样,先且不论,但肯定是安全,她有保护自己的能力,真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她也会求助师父,她如果没求助,证明想自己闯过去,就像你练赤炎剑法,最高一层也得你自己悟,自己闯,不是?”我不知道王乐章说的话对不对,只是特别想念她,特别的。 第1598章 梅山的梅花开了,又谢了。我心里是有些埋怨她的,回家去了,便连我们也不要了吗?这么多年的情分也不顾了吗?辰辰也骂她没良心,走便走了,怎也不来一封信?渐渐地我们也不说她,仿佛不提起她,便是对她最大的报复。我们也说好了,等她回梅山,我们谁都不会去看她,不会跟她说一句话,哪怕她差人送信来,我们也不回信,甚至不看她的信。日子在刀光剑影里流逝了,我们的武功都有所精进,大家仿佛是约定了似的,只要不死,就往死里练。虽然不说,但我知道大家心里想的都是一样的,嘻嘻一定是不嘻嘻了,因为王老五说,任师父自打她下山之后,就没笑过,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我们不知道她遇到了什么事,我们练好武功,等她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利刃出鞘。在漫长的等待中,她的信来了。她的信不是给万宗门的,是给我和辰辰馒头他们,她在信中说让我们奔赴南疆找她,具体原因没说清楚。曾经我们指天发誓说不看她的信,但等到她的来信,我们二话不说,收拾包袱策马下山,连师父都不告知了。在南疆看到她的时候,她整个都不一样了。没了以前的灵动跳脱,整个人像是在陈旧腐烂的坛子里泡过一般,说不上死气沉沉,却总有那么一股的沉寂气息。她眼底有斗志,有沉稳,却没有一点点的高兴,或许在见到我们的时候,是高兴的,可那高兴的光芒消逝得很快。她后来是用比较平静的语气述说了下山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我们才知道王乐章说的那些,有大部分都是真的。我们心疼得说不出话来,背着她不知道掉了多少次的眼泪。只是战场凶险,由不得我们过多伤感。但与她死生经历一番,我也打定主意陪她回京城,陪在她的身边,哪都不去了。至于什么江湖人不与勋贵人家来往,就放屁吧,我什么时候这般循规蹈矩了?再说,我好歹出身江南沈家呢。我不知道多后悔当时没下山去找她。我们立功回京,军功没有冲昏我的头脑,我沈家不当官,我自然也不做武将,拿了封赏高高兴兴的就行。棍儿同我一起留在了京城,他赚钱是一个原因,可他大抵也是像我这样想的,他想未来不知道会经历什么,他不能再一次丢下嘻嘻了。棍儿像他师父,讲义气,一肚子的慈悲,心比任何人都柔软。辰辰和馒头没有留下,他们是师门的主心骨,而且他们也没有理由留下来。棍儿是以赚钱的名义留下的,他师父说不得什么,加上他师父就是嘴硬心软,十分赞成他留在京城帮着嘻嘻。而我,师父奈何不了我,我执意要做的事情,师父会摆摆威严,最终也是会依我的。说真的,在南疆我看到战北望和易昉就来气,真想把他们手脚都剁了。他们这对狗男女,将我们梅山霸王花当成软柿子吗?任由他们拿捏的?不过,没想到后来还牵扯出成凌关的事情来,一时也动不得他们。易昉在成凌关也算是吃到了苦头,遭到了些报应的,我心里觉得解气,但没表现出来。什么家国大事,自然比不得我姐妹受委屈重要的,至少那时我是这样想,横竖我不是干大事的人。 第1599章 在去南疆之前,我对自己人生没有规划,没有目标,没有特别想做的事情。收复南疆回到京城,百姓的欢呼声让我觉得,人这一辈子浑浑噩噩地过会不会浪费了呢?我开始思考人生的意义。跟着惜惜的脚步,我也做了很多事情,从工坊到雅君女学。很多女子的遭遇都很可怜,而我有能力帮助她们,我想,这是意义之一。之一,也就是说可以做之二之三。不是我自己吹嘘,我这个人本质还是比较嫉恶如仇的。所以,在听到有很多犯下杀人大罪的凶手,因为证据不足而无法入罪,逍遥法外的时候,我很生气,我觉得杀人就该偿命。一开始,我并没有采取什么过激的行为,只是顺着京兆府的思路继续追查下去,得到的证据,我也会交给京兆府尹。直到我遇到一个特殊的案子。这是一个灭门惨案,有一名受害人没死,被吓疯癫了,她指证凶手,但因为她已被诊断疯癫,在公堂上的时候,还指认了京兆府尹为凶手,最后发疯起来,更指认了旁人,就说好几个人要害她。这样,本来被指证的那个人,就因为证据不足而获释了。本来证据也是不充分的,只有受害人的证词,没有找到凶器,没有别的证人,在受害人这一通胡乱指认之后,他就更是洗脱了嫌疑。其实我知道这个案子的时候,也认为那嫌疑犯是被冤枉的,他文质彬彬,读圣贤书的,周边邻居都夸赞他乐于助人。京兆府派人观察过他一段日子,也没发现什么异样,就没有再跟着了。我是无意中发现惜惜私自调查这个案子,灭门惨案四个字,就像是一把刀,永远都会悬在她的心头上。她永远也不会忘记自己家人是如何惨遭杀害的。所以,当看到再有一个灭门惨案出现的时候,她是很想找出凶手,将凶手绳之以法。是一种心理代偿,能让她心里头舒服些。我跟她说,这案子交给我和红绡,我们更方便调查。我对惜惜夸下海口,一定会找到凶手。调查一番,才发现实在是太艰难了。没有人证啊,没有凶器,与人的关系也简单,不曾与谁结怨,唯一幸存下来的水姑娘,也疯疯癫癫,说不出句完整话来。那个嫌疑犯,只是他的邻居家儿子,是个读书人,叫刘胜。他被指认为嫌疑犯,也是因为水姑娘指了他,说他杀了自己的家人,可这个在公堂上也被推翻了,因为水姑娘还指了旁人。我走访邻里调查,刘家与水家交往不错,有什么好吃的,都会招呼对方来,红白喜事的,也都会互相走动。至于这位刘胜和水姑娘,两人自小一起长大,感情甚笃,且两家都是外地来此开店做营生的,算是门当户对。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刘家那边的父母也在照顾水姑娘,毕竟,全家人只留下她疯疯癫癫的一个人,无人照料也着实可怜。自然,四周邻舍也有帮忙照顾一下,可见水家和其他邻居的关系也很好。调查这一圈,毫无进展,一点线索都没有。我私下乔装打扮,跟踪过刘胜,他出门除了回书院,就是去书局,偶尔跟同窗去吃吃酒,也很有分寸。路过见到乞丐,会给乞丐施舍点吃食和铜板。这人,实在不像是残忍的凶手啊。我也是没线索了才跟着他的,总不能空等啊。红绡也从两家的生意入手调查,水家这边店铺还在继续营业,是个胭脂铺子,有一位掌柜和两位伙计,生意照常做,赚到的银子,会由徐掌柜带着去钱庄,存入水姑娘的账上。掌柜和伙计都是很忠心的,也没查出什么问题来。僵在这里了,我怎么跟惜惜交代啊?真是苦恼得很。 第1600章 最后我只能暗中潜伏,跟着水姑娘。我想,这凶手谋害他们一家人,总得有个动机吧?如此残忍,要么为情,要么为仇,要么为钱,反正总会因为一样。水姑娘还活着,凶手就能这么坦然地跑了?有没有可能会在事情平息之后,再回来杀她?这样的推断是合理的,但最主要是我没有别的方向了。徐掌柜本来是请了婆子来照顾水姑娘的,但是水姑娘惧怕所有的陌生人,因此,徐掌柜只得拜托周边邻居偶尔来看看,给她送吃的。刘胜的母亲隔天会过来给沐浴净面,保持整洁。我发现刘家对她还是很好的,只是那刘胜不曾来过,一则是他要回书院,二则可能心里头也有怨气,因为水姑娘的指认,导致他进牢狱待了一阵。少年书生,总有些孤傲的,他受不得这气。而且我认为,他如果再来的话,水姑娘可能还会指着他骂凶手,弄得四邻八舍再起什么流言蜚语就不好了。我和红筱两人轮班,白天她蹲,晚上我蹲。水家有几个厢房,水姑娘又不许别人来住下,所以我们要守在水家也很方便,白天夜里都能睡。我选的就是水姑娘隔壁的房间,这里原先是水姑娘的妹妹住的。当时惨案发生的时间是晚上,那小女孩是在睡梦中被杀死的,我看过卷宗,当时这张床上全部被都是血。如今我住在这里,也仿佛能嗅到血腥的气息。自然我不是睡在床上,自己从府中卷了张薄被来,在软卧榻上躺着,隔壁房间若有什么动静,我都是能听得一清二楚。虽然我不能开灯,但是墙壁上有一道小孔,趴在墙上用眼睛能看过去,因此,水姑娘有什么大动静的时候,我都会趴着看一眼。每个晚上她都会发出压抑的呜咽声。听着这些呜咽声,我心里也跟着难受。她是疯了,但她还有记忆,记得自己一家人都死了。疯子也是会伤心的。连续盯了有半个月,也没什么发现,这晚我也累了,听着水姑娘的呜咽声便睡去。朦朦胧胧中,似乎听到大门被推开的声音,随即是脚步声悄然响起。脚步声很轻,不是水姑娘的脚步。我整个人清醒了,连忙起身凑到门边,扒着门缝瞧外头看出去。院子漆黑,凭着淡淡的月华,能看到一道身影径直朝水姑娘的房间走去。水姑娘的房间是没上栓的,门栓是被徐掌柜拆了,防的就是发生什么情况,能迅速把门推开。至于外头的大门,徐掌柜和隔壁三家邻居有钥匙,只要没从里头下门闩,就能用钥匙打开。听得推门声响,我退回去从墙上的小孔看,水姑娘早已睡下,但房中点着一盏如豆小灯,勉强能看清楚来人是谁。竟然是刘胜!他站在水姑娘的床边,迅速地捂住刚惊醒过来的水姑娘的嘴巴,眼底有浓烈的恨意,和往日的文质彬彬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他压低声音,恶狠狠地道:“不许叫,否则连你也杀了,送你下去一家团聚。”水姑娘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但她是背对着我,我没看到她的正脸,只看到刘胜那凶狠的表情。我惊呆了,竟然真的是刘胜,他是来杀人灭口吗?我正想着要冲出去,却听得他低声说着:“你全家都是死有余辜的,怨不得我,你是罪魁祸首,你最是应该死的,你为什么没死?你家人都在等着你,你没听到你娘在叫你吗?你快些去死吧。”我听到水姑娘呜呜的声音更大了些,不断地痛苦摇头。 第1601章 我看刘胜不断说着刺激她的话,仿佛是要刺激她去寻死,没有自己要动手的意思。“你全家都死绝了,你还这样半死不活疯疯癫癫,简直就是个废物,你全家都是废物,还敢耻笑我没中举?你们真该死,你看到柴房的那捆绳索没有?你把自己吊上去,这样就可以和你的家人相聚了。”“你不死,他们就要下十八层地狱,日日遭那烈火焚烧之苦,还要被拔舌勾心,谁让你们一家子都是黑心的,搬弄是非,这是你们一家子的报应,天道给你们的报应,作恶之人,不配活着。”我听得火冒三丈,作恶之人分明是他,他却这般偷换概念。水姑娘已是个疯癫之人,被他这般刺激,回头真寻死了也不是没可能的。我打开门冲出去,两个房间就是相邻着的,我到水姑娘的房间时,刘胜还没反应过来,依旧捂住水姑娘的嘴巴。看到我的时候,他眼底慌乱,猛地松了手。水姑娘惊恐地掉着眼泪,没有叫出来,甚至都没有哭出声来。我盯着刘胜,“是你杀了水家的人。”刘胜眼底闪过慌乱,但很快又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你是谁?你在胡说什么?我娘亲只是不放心水妹妹,叫我过来看看她。”我冷冷地道:“别装了,我什么都听到了,你还企图哄骗她寻死。”刘胜是真的狡猾,他做出吃惊的样子,“这怎么可能?我家一直都照看着她,怎么会让她寻死?你到底是什么人啊?你说话要讲证据,不能胡乱诬陷我,我什么时候说过他们一家都是我杀的?可有人听到了?有什么证据?我们两家这般要好,我为什么要杀他们?倒是你这么晚的闯来这里做什么啊?你别走,我报官去。”看着他无耻又得意的样子,气得我想扭断他的脖子。水姑娘哭着道:“是你,是你杀了我爹娘,杀了我兄长和妹妹,是你。”他轻笑,“水妹妹,这样的话你在公堂也说过的,还说青天大老爷是凶手呢,你的证供做不了数的,而且,我真的不是凶手啊,今晚也是我娘叫我来的,我娘担心你梦魇,怕你伤害自己,她病了还惦记着你呢,你这么忘恩负义啊?”“我没有。”水姑娘哭着摇头。“你就是忘恩负义,我娘对你这样好,拿你当亲闺女看待,你竟然怀疑她的儿子?”“是你,是你……”水姑娘颤抖地指着他,眼底说不出是惊恐还是绝望。我想,我能确定他是凶手了,他现在不承认也没事,我会让他承认的。我一个手刀打在了他的后脑勺,冷冷地看着他应声倒地。水姑娘惊愕地看着这一幕,往日空洞的眼神,如今是清明的。我知道她或许清醒些了,问她,“他是凶手,是吗?”水姑娘停止了哭泣,重重点头,眼底透出恨意,“是他。”“他为什么杀你的家人?怎么杀的?”我放缓了声音,问道。水姑娘用力摆手,颤声道:“我不知,我不知道。”我看着她眼神渐渐变得空洞,神情变得慌张,逐渐癫狂,我知晓她回忆起那晚的惨况,控不住情绪了。我怕她会尖叫,所以先带走了刘胜。她不知道不要紧的,刘胜会招的。趁夜,我把刘胜带回了望京楼的地窖里头,一盆冷水泼过去,再正手反手两记耳光,噼啪两声,人便醒过来了。 第1602章 底下人办事也是迅速,在他醒来的时候,便已经把刑具搬进来。火盆架起,铁钳烧红,血迹斑斑的鞭子凌空抽了几下,啪啪作响。刘胜到底是杀过人的,心理素质过硬,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道:“你们这是私设刑监,乃是大罪,你们眼里可还有王法?”有些人就是这样,觉得律法能框住很多人,但不包括自己。他触犯律法,却想用律法保护自己。跟这种人不必争辩,争辩只会让他说更多的废话。我直接一个烧红的钳子往他手臂上展过去,卡住手臂一收,衣裳迅速被烫破了洞,肉滋滋的作响。惨叫声凄厉地响起。不要紧,这地窖足够隐秘,任是叫破了喉咙,声音也传不出去。再硬的骨头,在刑具面前,也不堪一击。我都还没开始拔指甲,他便已经一五一十地招了。两家确实交好,双方父母和儿女们一直都十分融洽,刘胜与水家哥哥也很是要好,一个念书,一个做生意,平日里也会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但刘胜落榜,对他而言是很沉重的打击,虽然他表面说不在乎,还年轻,还能继续考,可每晚都睡不着,头发一把一把地掉。偏生,那日两家聚在一起吃饭,水家哥哥开玩笑说了句,“你这些日子埋头苦读,却连个举人都没考中,这不白白费了灯油吗?”就是这一句话,让刘胜把落榜之后的所有情绪全部发泄在了水家哥哥的身上。他晚上辗转反侧,越想越生气,越想越恨,竟动了杀机。杀心一起,就怎么都按不住了。但他知晓自己打不过水家哥哥,只能智取。他试过邀约水家哥哥出去游玩,伺机动手,可惜水家哥哥竟说你都落榜了,还不抓紧读书,莫非想下一次还落榜不成?这话本是作为朋友的规劝,可刘胜听了,觉得他是再一次耻笑自己,越发坚定要杀了水家哥哥的心。终于,他等来了机会。那天晚上,水家父子应酬回来,吃得醉醺醺地经过他家门口。他目睹他们二人摇摇晃晃进门去,却连大门都忘记上锁了。他偷偷进去,潜伏在厨房里,看着他们的灯都熄灭了好一会儿,这才从厨房拿起一把刀摸黑进了水家哥哥的房中去。房中暗黑,但他来过这房间许多次,知道家具陈设,加上只是暗黑,并非伸手不见五指,依稀还是能辨别的。他走到床边,也能看到露在被窝外的脑袋,他想也不想,掀开被子便朝水家哥哥的脖子砍下去。那是一把砍骨刀,一刀下去,鲜血汩汩冒。但是,他还没来得及砍第二刀,便发现床上还有一个人,只是藏在被窝里,且是在里头睡着的,他一开始没发现而已。那人还醒来了,醉醺醺地问了句,“是谁?”他听得出是水父的声音,这才知道他们父子二人吃醉了,便干脆凑一起睡一宿。他慌乱极了,抡起刀便照里头砍下去,一刀,两刀,三刀……他也不知道照着两人砍了多少刀,只闻到浓烈的血腥味,一开始还能听到闷哼的声音,渐渐便什么声音都没了。他转身逃出,却在房间门口遇到了起夜的水家母亲,她正提着灯笼走过来,刘胜一不做二不休,上前捂住她的嘴巴,刀往她颈脖上一抹。连杀三人,他已经杀红了眼睛。根据他冷静的描述,也有可能是担心被水家的两个女儿发现,干脆便都杀了。杀妹妹的时候出现了意外,他刚杀完,身后便响起了尖叫声,他转身扑出去,被水姑娘扔过来的灯笼砸中,阻了脚步,水姑娘得以逃出去大喊。他知道很快四邻八舍就会过来,所以他带着砍骨刀飞快逃回了家中。他换了衣裳,带着染血的衣裳和砍骨刀从后面潜出去,在河边用衣裳裹紧砍骨刀再捆了一块大石头,沉到了河里。然后,他像没事人似地往画舫去,在画舫里遇到了几个落榜的同窗,大家便坐在一起吃酒,诉诉心头的苦闷。 第1603章 我看过仵作的验尸案宗,他所描述的与验尸案宗基本是对得上的。还有案情的一些别的细节,我都一一盘问,确定都对得上,我才将他移交到京兆府,然后叫孔大人派人去捞凶器。本以为此案告破,不算白费我这段日子的辛劳蹲守。殊不知等到了京兆府,刘胜竟然改了口供,说是被我屈打成招,我所转述的口供,都是我一句句教他说的。他喊冤,坚持自己是无辜的。相反,他还让京兆府抓捕我这个女贼。而坏消息再度传来,按照他说的方位,京兆府用了几十个人去打捞,都没有找到那凶器和衣裳。京兆府盘了几日,因他有伤在身,也没用刑,他依旧坚持自己是无辜的,声嘶力竭地喊冤。没有证据,又因我屈打成招,不得已将他放了出去。也是在这个时候,我知道有些人是律法制裁不了的。这案子说起来其实并不复杂,但偏偏就完美地被他遮掩了过去。他放出来之后便躲在家里不出来,以为这样就能躲过去了。我让红绡去抓他,扔在望京楼的地窖里头。他睁开眼睛看到我的时候,眼底充满了绝望。没等我用刑,他招认说血衣和凶器并非是扔在河里,而是藏在了河堤边上,因着早些日子发水,所以那地方堆满了沙包,他就挪开一个沙包,用血衣包着凶器塞进去,再把沙包填回去。我让红绡带人去找,这一次他没撒谎,找到了。我没把他交给京兆府,而是灌他喝了许多酒,灌到他吐了几回,再找了个人扶着他要河边的画舫,在抵达画舫之前,将他推下河去。我自也安排了人在旁,盘算着他溺死了,这才大喊有人落水。救上来的,自然是一具尸体了。岸边,放着一件血衣,血衣里裹着一把刀。刘胜父母看到自己儿子的遗体,还有那血衣和刀的时候,惊得脸色发白。他们这一刻是明白了,那个一直喊冤的儿子,其实就是凶手。自打这案子之后,有些我是查实后就直接动手了。有些依旧是会移交给衙门,但要确保证据充分。我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还是错,不想深思,过度的思考会使人踟蹰不前。可我不想让王乐章卷入其间,他真的很不听劝,我跟他说,若有一日我落网了,好歹还有个人替我收尸。他说想试试砍头是什么滋味,跟着我干或许就能试试。拿他没办法,还能怎么样?夫妻档呗。我想,我这一辈子任性至极,想到什么便去做什么,却总有人站在我身边支持我。就算有一日被人反杀了,应该也没什么遗憾了。我如今日子过挺好的,可我还是会觉得,梅山那段岁月是我人生里最开心,最恣意的。那时候的我们,不曾见过人间至恶,人是无知的,心也是纯净的。今年,师父给我来信,说梅山的梅花开得比往年都要好。于是,我约上惜惜,棍儿他们一同回梅山去。师父老了不少,鬓边多了白发,可任师父却和当年没什么分别,只是更仙风道骨些了。棍儿的师父又收养了很多弃婴,棍儿背回去的东西,多半是这些师弟师妹们的衣裳和零嘴儿。棍儿师父老得真快啊,腰都弯了,但老太太现在没有以前那般凶恶,和善了许多。希望天下的好人,个个长命百岁。 第1604章 朕登基的时候,南疆的收复战已经陆陆续续地打了几年,成凌关也不得安生,导致国库空虚,许多百姓流离失所。朕在穿上龙袍坐在龙椅上的那一刻,心头便暗暗立誓,即便不如圣祖英明,也绝不能当昏庸和碌碌无为的皇帝,朕要收复南疆,要商国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后来朕知道,人只有在无知或者是有极大贤能的情况下,才敢立下如此大的宏愿。南疆失利,宋家一门七杰全部牺牲在了战场上。一开始,父皇和朕都是存了侥幸心态,觉得宋大将军战场经验丰富,他带的兵也骁勇善战。可惜供给迟迟没有送到,将士饿着肚子打仗,哪怕竭尽全力,总归还是差敌方一筹的。加上原本是已经收回南疆的,再失去,大家便都觉得宋大将军还能扳回。许多原因与顾虑在里头,导致朕没能及时派出皇弟的北冥军。直到宋家父子阵亡的消息传来,朕不能再犹豫,也不能再有什么顾忌,当即封皇弟为大元帅,让他带着北冥军奔赴南疆战场。皇弟有卓越的运筹帷幄的军事能力,部下个个骁勇善战,加上有宋大将军的战斗经验在前,北冥军与宋家军联合起来,势如破竹,捷报频传。每一次传来捷报,满朝振奋,朕也高兴。但渐渐这份高兴就掺杂了点担忧,他的出色耀眼,是再也眼藏不住了。他收回南疆,立下不世功劳,商国百姓都会拥戴他,满朝文武也会敬仰他。吴大伴许是看出了朕的心思,说了一句,“先帝在位时不能收回南疆,以致临终时充满遗憾,皇上若能收回南疆,一可安慰先帝在天之灵,二也可立万世之功,千秋永记。”他点醒了朕。收回南疆,谢如墨是作为臣子之功,但却是朕的政绩,可以巩固朕的帝位,来日史书记载,朕便是收复南疆之君,千古一帝啊。抛开一切,这也是我商国疆域完整的大事。就在南疆军势如破竹之际,朕却听到了晦气之言。是宋惜惜。朕和宋家儿郎是至交好友,对惜惜自然也格外怜惜些的,她早夫家遭遇的一切,朕愤慨,若不是因为战北望和易昉立下军功,朕定会降下旨意重罚。可朝廷需要年轻的武将,且他们用了自己的军功求了赐婚旨意,加上惜惜自己也争气,看得开,没有与一个没本心的男人纠缠。原先,朕是这样想的,但当她来朕面前说因成凌关的缘故,西京大军装扮成沙国士兵要上南疆战场,朕很失望。西京已经和我商国签订边协,且这功劳除了是易昉的,也是她外祖父萧大将军的,她实在不该这么眼皮子浅,想用成凌关一战来贬损甚至陷害易昉。朕忍不住斥责了她一顿,免得她丢了她父兄的脸。更让朕生气的是,她还假借沈青禾先生的来信企图哄骗朕,朕实在不知道她意图为何,只觉得她放不下站北望,也咽不下这口气,说到底,心胸狭隘了。好在,斥了她一顿之后,她也没继续闹了,想来是安生去过她的日子去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啊。可万万没想到,她说的竟然都是真的。朕收到信报的时候,西京人乔装成沙国士兵,取道直奔南疆战场去了。军情十万火急,南疆打了这么多场胜仗,夺回了这么多座城池,定以为伊力和西蒙也能手到擒来。而朕就算马上派出站北望带领援军前往,也赶不上西京的速度。眼看大业将成,临了却出了这样的差错,朕的心都凉了半截。朕做了最坏的准备,皇弟回不来,南疆也回不来。 第1605章 但!但一个人怎么能有如此坚毅果敢的心志?谁能想到当日宋惜惜不被朕取信,竟然直接策马直奔南疆找皇弟报信。这是何等惊世骇俗的大事啊!一个和离出门的妇人,身边没带随从护卫,敢直闯南疆军营,这份胆气和勇毅,满朝文武找不出几个来。而皇弟和朕也不同,他信了宋惜惜,提前招兵布阵,应对沙国西京的联军。战场如何凶险,朕是知晓的,过程自不必详说。收复南疆的捷报传来,朕泪流满面。随后是皇弟送来的奏章,为将士表功。宋惜惜和她的小伙伴们自然是大功臣,朕会褒奖他们的。只是,战北望和易昉却让朕很失望,朕不得不深思西京人撕毁协议上南疆战场的原因。朕也不是这个时候才开始深思,可成凌关边线划分,也是朕的政绩之一,朕心甚慰。人是贪心的,但也得知道贪心不对。真相大白的时候,朕恨不得将易昉千刀万剐。可朕还不能杀她,留着她的性命,等着与西京和谈,再将她交给西京。宋惜惜的大放异彩,让朕从她的身上看到了宋家的精神。不卑不亢,宠辱不惊。原先,朕是拿她当二郎的妹妹看待,如今当她再立在朕面前的时候,朕只知道她是宋惜惜。纵然晒得皮肤黑红,她容貌依旧是美丽的。朕透过她的美貌,看到了她的铮铮铁骨,看到了她的坚韧不拔。这样的女子,光彩夺目,耀眼生辉。像一颗璀璨的明珠,让人禁不住想据为己有。朕是心动了,便是如今回想起来,朕也依旧记得那一刻的感觉,怦然心动,像是心湖里被投下一颗小石子,一圈圈的涟漪泛开,连呼吸都是轻松畅快的。朕的后宫可以容纳二嫁妇,尤其这个人是宋惜惜,朕更是不在意的。但是,朕在斟酌。皇弟军功赫赫,满朝文武敬仰有加,民望更是一飞冲天。而此刻,他还手握兵权。朕知晓他心里喜欢宋惜惜。不过情爱于男人,重不过权力。但凡他有篡位的野心,便不会为了宋惜惜交还兵权。朕下了一道旨意,让宋惜惜三个月内成婚,否则便入宫为妃。选择权交给他吧。大家都知晓,这是朕的阳谋,要如何选择全凭他。朕自然希望他选宋惜惜,然后上缴兵权。可在御书房批阅奏章至深夜时,朕会静静地合上一碗安神茶,冥想一会儿。这是朕难得放松的时候。朕也悄然想过,他若不交还兵权也好,朕便纳了宋惜惜进后宫。可他很快就做出了选择,他要宋惜惜,不要兵权。朕高兴,也不那么的高兴,只觉得心头有些怅然若失。朕知道不能放任这种情绪泛滥,作为君王,没有被江山社稷稳定更重要。当了皇帝,有些东西注定是水中月,可望,却不可得。没什么意难平的,便是有,朕也能说服自己。这些年也都习惯了,如果有什么想要的,会影响朕的名声,朕亦可二话不说便放弃。只这一次尤其艰难些,收回兵权,高兴了这一阵子,随之而来的便是一种失去什么似的空落感,这种感觉纠缠良久。吴大伴提出选秀,朕拒绝了,有些感情不可替代的。而且,朕于朝政上耗费了不少精力,一个月进后宫的次数屈指可数,后宫要这么多人守着空房做什么?他们成婚那日,朕的心情也很矛盾。作为兄长,会为他们高兴的。作为男人,心里酸溜溜的,难受得很。作为君王,也觉得他们成亲,或许会埋下什么隐患。最终,那份情愫埋在了心底,忘了吧,忘记那曾有过的悸动,朕不配有的。 第1606章 只是,朕也知晓宋惜惜心里并没有皇弟,她选择嫁给皇弟,只因她不想入宫侍驾。既然并不是夫妻一心,那么朕便以玄甲军指挥使一职抬举宋惜惜,由她来掌管玄甲军。那么在外人看来,玄甲军依旧是在他们夫妻手里,朕没有一再削皇弟的权力。这在当时看来,确实是妙绝的主意。可朕却没想到,夫妻并非一直都不同心的,相处久了会有感情,又因夫妻一体,利益也是一体的。朕不知道啊,朕和皇后从来都不是一条心,朕也不曾琢磨过夫妻之间的事情。但好在,他们夫妻纵然后来恩爱,却始终不生出取而代之的野心。是朕多疑了。原先,觉得宋惜惜虽武功高强,但统领玄甲军总归是吃力的,且那么多人不服从她,她或许三五月便放弃,如此朕便可叫人取代。可没想到啊,玄甲军里的刺头儿全部被她收拾了,对她服服帖帖,朕又一次低估了她。或者说,这个时代,没人真正瞧得起过女人,朕犯下了和所有人一样的过错。宋惜惜越出色,她在朕心里泛起的涟漪就越来越大。以致后来皇弟出征离京,朕做了愚蠢的事情,招惹了话柄,以致宋惜惜要称病不出,朕也被非议。一时冲动这几个字,不该发生在朕的身上。朕罔顾兄弟感情,不仁也无德。以致后来皇储之争,朕曾想过,或许是反噬,是报应,朕排挤猜忌自己的亲兄弟,朕的后妃儿子们也争个你死我活。朕不是一位好父亲,一味对他们要求严格,却没有多加教育亲近。大皇子是朕的嫡长子,如无意外,他会成为太子的。可最初的他,是那样的平庸懒惰,性情又被纵坏了,刁钻刻薄,这样的人怎么能当太子,当皇帝?朕只后悔没早些把他送到母后的身边去。权力确实会叫人迷失,朕身在局中,也最是明白。朕后来去看了大皇子,他没有愤恨,没有自暴自弃,他开始学医认药。他像是脱胎换骨,朕欣慰,但朕也心疼,他本该不用困在这个地方的。他下半辈子就这样了?朕太心痛。离开神药山庄,朕没有去看望二皇子,朕不想看他,整件事情,若说他没有半点私心,全凭他母妃教唆,朕是不信的。朕对他失望透顶,留他一条命已是最大恩典。所幸,朕的三皇子是清清白白的,皇弟会辅助他,万一,他真不是当皇帝的料,只要他会生儿子,朕相信皇弟也会把皇位归还他这一脉。没想到,朕临了,才真正相信皇弟。弥留之际,想起初初登基时,朕立下的宏愿,有做到的,也有没做到的。朕应该不是昏君,但若说有多贤明,不见得的。耳边哭声一片,朕却觉得无比轻松,人生原来可以这样轻松的啊。不再有繁重国事,不再有病痛缠身。朕仿佛凌空飞起来了,只是低头一看,看到母后两鬓斑白,看到皇儿稚嫩懵懂,深深感慨,朕不能当一个好儿子,也没当一个好父亲,以后便都劳烦皇弟和惜惜了。尘世间,许多不舍,可朕到底是解脱了。 第1607章 阳光洒在枝丫上,繁密的枝叶下头,露出一双小腿在晃啊晃的,叫人瞧着好安逸。她本名叫谢铮,这名字是写在玉牒上的。后改了个小名静言,说是母亲嫌弃她话多,起个名字压制压制。谢铮自己觉得起这名字来也没用,还不好听,静言,便是沉默,那么长了一张嘴巴不说话,光吃啊?那不得吃成大胖子了?“我的好郡主,你在这啊,叫我好找。”宝珠在树下抬起头来,又好气又好笑,“快些下来,王爷和王妃找你呢。”“宝珠姑姑,他们找我作甚?”树上传来清脆的声音,带着几分闲适餍足。“王妃要去梅山,说是带上你一块去,你要不要去啊?”宝珠说道。谢铮闻言,麻溜地从树干滑下来,两只白色的狸奴趴在她两边肩膀上,她高兴地道:“真的?那快些去。”两只狸奴,一只叫玄雀,一只叫白虎,去年来到她的身边,她宝贝得很,也将它们教养得十分听话。宋惜惜和谢如墨在小厅,看到女儿蹦蹦跳跳地跑来,两只狸奴在肩膀上却是纹丝不动,不禁都笑了起来。谢铮过去喊了一声娘,又喊了一声爹。“它们这样盘着你,不热啊?”宋惜惜取出手帕给她去额头的汗水,摘掉她头发上的树叶,嗔怪道。两只狸奴本来闭目养神,一听到宋惜惜的声音,睁开了眼睛,露出琥珀色的眼珠子,懒洋洋的姿态顿时端正了起来,然后从谢铮肩膀跳下,溜了出去。“一点儿也不热,可舒服了。”谢铮挽着娘亲的手,笑着把脸颊贴上去,“娘,宝珠姑姑说您要去梅山,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啊?”“明日便去。”谢如墨坐在一旁,瞧着撒娇的女儿,虽心里宠得跟什么似的,也得板起脸来,“你师公已经答应,留你在梅山学武,你要珍惜这个机会,不得胡闹散漫,知道吗?”谢铮闻言,激动得很,“真的?女儿一定不会胡闹,会好好跟着师公练武功的。”原先她也去过梅山好几次,也曾试过留下习武,只是因为她太闹腾,二师公不愿意留她。“娘有言在先,你若是叫师公不高兴了,或者是师伯师叔们投诉你,娘马上去把你抓回来吊起打一顿。”宋惜惜说着凶狠的话,却点了点她的巧鼻,脸上也带着笑容。“投诉?那不能够。”谢铮骄傲地说,“以前我年少不懂事,如今我都七岁了,还能不懂事?”谢如墨白了她一眼,懂事?哪里懂事?若懂事的话,也不至于被梅山撵了几次。这一次,是师伯来信,说梅山冷清,有个孩子闹腾闹腾也是好事。师伯其实一直都希望她去梅山,是师父不许,因为梅山掌刑罚的是师父,他最怕闹腾的孩子,原先惜惜没少挨训。不过,师父始终会看在他这个得意弟子的份上,将谢铮收下的。谢铮是有武学天赋,兴许比他们夫妻都要高,若是能潜心练上几年,武功定大有精进。翌日,宋惜惜便亲自送她上梅山。两只狸奴自然也是带着去的。谢铮靠在母亲的怀中,一改往日的俏皮,正经问道:“娘,您也是七岁去的梅山,那时候您想过将来要做什么吗?”宋惜惜抚摸着她的墨发,眸光悠远。她也是七八岁去的梅山,自然去的时候是雄心壮志,要成为武林中顶尖的高手,然后到处行侠仗义,做一位女侠。后来,确实是勤奋练武的,可师父不让去做什么女侠,说练武之人,打打杀杀的成何体统。她想以后是要反抗师命的,可惜,家里出了事,她行走江湖,行侠仗义的梦想就夭折了。“娘?”见她不做声,谢铮又问了。宋惜惜回过神来,道:“当时想着,若能练好武功,能自保了,便仗剑走天涯,看一看我商国美好的风光,去南疆,成凌关,去你外祖父和大舅舅们守护过的疆域。”谢铮有些可惜,“您如今困在京城,是去不成了,无事,等女儿练好了武功,替您出去看看。”“好的啊。”宋惜惜笑着,只当她是孩儿话。 第1608章 寒霜压枝头,梅花数度开。谢铮对武学有着极高的天赋,这点应该是将谢如墨和宋惜惜的好处都捡了去。任阳云可以骄傲地说,谢铮乃是梅山众多弟子里,天赋最高的一个。巫所谓也没有办法否认这点,被谢铮问起是她厉害些,还是爹爹厉害些的时候,巫所谓含糊其辞,“都差不多,各有长处。”谢铮武功练到今时今日,并非全是万宗门之功。她在梅山各派都学了。她来到梅山的时候,是个粉妆玉琢的小姑娘,肌肤白净,莹润如玉,笑容甜美,谁瞧了不喜欢?她爱说话,自来熟,嘴巴也甜,哄得各派掌门倾囊相授。她原先性情虽野,但经过潜心练武,又修习内功心法,渐渐地也沉稳平和了许多。十五岁及笄那年,她回京去了,府里为她举办了盛大的及笄礼。及笄礼办得盛大,礼物自然也不少,流水似地往她屋里送去。宋惜惜则是将一条红鞭送给她,她欣喜若狂。这红鞭她是觊觎已久,可惜往日问阿娘借来耍耍,阿娘就是不愿意给她,想不到如今竟送给她了。她抱着阿娘,吧嗒地亲了一口,“娘,这红鞭给了我,便不能再要回去了。”宋惜惜没好气地笑了,“既给了你,自然就是你的了,你万紫姑姑给你送了什么?可拆开看过?”“没呢,都放在院子里头,娘,您跟我去拆礼物可好?宝珠姑姑都给我记着哪些是谁送的。”宋惜惜笑道:“好,但你怎不问爹爹给你送了什么?”“赤金红宝石头面啊,我早瞧了。”谢铮说,“好看是好看,但我用不上,且娘您也有一副啊,跟我这是差不多模样的。”“瞧见是珠宝首饰便不爱了?那你是定然没细看,里头有一只镯子,是你爹爹照着舅公给我做的那手环,特意给你定制的,里头也是藏着乾坤。”“真的吗?”谢铮兴奋地奔跑她回了院子里头,“我先去瞧瞧,再去谢过爹爹。”宋惜惜笑着摇头,差人请了谢如墨来,等着女儿的叩谢。谢如墨听得缘由,不由得苦笑,“怪不得我送她礼物时,她只瞧了一眼,便敷衍说了句谢谢爹爹,原来竟没瞧仔细。”“咱们姑娘的性子你也晓得的,武痴,不爱脂粉首饰,唯独爱那些奇巧兵器。”谢如墨道:“不打扮也好,长得这样好看,再打扮打扮,不知道引来多少登徒子。”“今日便有不少世家勋贵的命妇来试探了。”宋惜惜说。谢家独女,又长得这般的好模样,今日表现沉稳大方,无半点骄纵,雍容大气,怎不叫世家趋之若鹜?“你是什么意思?想让她早些定下亲事吗?”谢如墨问道。宋惜惜摇头,“不着急,说白了她还是孩儿心性,向往自由,若困在内宅里头,那是生生折断了她的双翼,或许日后她能自己遇到如意郎君,总好过两个素不相识的人硬生生凑在一起过日子。”谢如墨想起他们便是硬生生凑在一起的,虽说经过这些年,彼此心意互通,只说到底当初也是他一厢情愿。握住她的手,他轻声说:“起码,那儿郎是要心悦她的,便如同当初我心悦你一样。”宋惜惜嗔了他一眼,“好端端说以前的事情作甚?”“觉得幸运啊,这份幸运陪伴了我一辈子。”谢如墨拥抱她入怀,“当初在南疆看你来到,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激动,尤其听得你已和离,我当晚就喝了一壶酒庆祝。”宋惜惜笑着道:“你胡说八道,当初南疆这样的苦,你还哄骗了棍儿他们的酒,哪里来的酒给你庆祝?”谢如墨骄傲得很,“你甭管,总之喝水我也醉。” 第1609章 夫妻二人如今说起往事来,只觉得心头情意绵绵,尤其宋惜惜,当时觉得这门亲事是赶鸭子上架,谁能想到会有今日的幸福美满。真是世事难料啊。门口旋风般跑进一个人来,还没叫人瞧清楚,便见她扑到了谢如墨怀中去,声音难掩激动欢喜,“爹爹,您送我的及笄礼,我喜欢得不得了,谢谢爹爹,我最爱爹爹了。”谢如墨道:“又这般毛毛躁躁了?大姑娘了,要稳重些。”话是这样说的,眼底却露出宠溺之色,为她簪稳今日及笄佩戴的簪子,又道:“那红宝石头面不喜欢么?是你娘精心挑选的。”“喜欢,都喜欢。”谢铮爱屋及乌了,笑得眉目都弯起来。谢如墨瞧着女儿的笑容,心头有些恍惚。女儿越长大,便越像惜惜,当年在梅山见惜惜的时候,她总是露出这样的笑容。后来便很少见她这样笑过,便是开心了,也只是微微一笑,仿佛并不是真的开心。如今是好些了,偶尔开心,也会开怀一笑,或许时光在她心里落了尘埃,遮住了鲜血淋漓的伤口。可便是遮住了,那伤口注定是陪伴她一辈子的,没有任何情感可以弥补。不管是夫妻,朋友,女儿,侄儿,都不能取代父母兄长。他想起这些来,总会心疼她。“爹爹,发什么呆呢?”谢铮问道。谢如墨收敛心神,叫她去坐好,问道:“方才同你娘亲说你的婚事,想听听你的意思。”谢铮吓了一跳,瞪大眼睛,“是家里头养不活我了么?这么着急便要卖了我?”“什么叫卖了你?嫁人哪里是卖?且我与你娘亲只是说说,再问问你的意见,没打算如今便叫你嫁,你若想的话,那物色个两三年也合适了。”“不想,不想。”谢铮连连摇头,“我才不想这么早成亲。”宋惜惜问道:“是不想这么早成亲,还是压根不想成亲?”谢铮道:“成亲肯定是要成亲的啊,我打算以后生七个小孩呢,但不必这么早,我得出去闯荡一下。”“生七个?为什么?”夫妻两人都震惊了。谢铮说:“外祖母不就是生了七个么?我觉得生七个才热闹,而且说不准我在佛前求拜,外祖父外祖母和舅舅他们都能投胎回到咱们家,以后就由我们来宠着他们了。”宋惜惜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一时讶然。谢如墨连忙斥责,“不得胡说,他们都是你的长辈,怎可当你的儿女?再说,他们早就位列仙班,怎还需要投胎转世?”谢铮连连点头称是。谢如墨这话自是安慰宋惜惜的,免得她想起便伤心。宋惜惜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将女儿招过来抱在怀中,让她撒撒娇。都说女大不中留,人家女大要嫁人,她的宝贝疙瘩是要出去走江湖。外头天高海阔,一年怕也回不了一次。如今在身边,自然是要宠着些了。撒了一会儿娇,宋惜惜带着她回去拆礼物。谢铮最期待万紫姑姑的礼物,打开一看,果然让她雀跃,是一根别有乾坤的簪子,簪子一扭,便弹出锋利的尖刺,要是遇到危险的时候,这簪子能救命。别的礼物,多半是绫罗绸缎,金银首饰。太皇太后大手笔,一匣子首饰加一百两的黄金,另外再给三千两银票,银票方便携带,出去也吃不了半点苦。至于慧太妃对这个孙女,那是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宝贝,平日里就百依百顺,要什么给什么,如今孙女及笄,她自然大张旗鼓。除了田庄店铺,金银首饰之外,还有各色云缎蜀锦,稀贵的皮子不要钱地往她屋子里送。主打就是一个有多又贵,霸占主位。宋惜惜带着女儿去谢恩的时候,还说了句,“母妃,如今才不过是及笄,您便跟置办嫁妆似的,实在太多了。”“多什么多?哀家还嫌少了呢。”慧太妃瞧着自己的宝贝孙女,稀罕得不得了,“哀家这些年囤了不少好东西,她若出嫁,十里红妆那都是少说了的。” 第1610章 慧太妃有这份底气,这些年没什么花销,进账倒不少。 宫里头给的赏赐,各家送的礼,晚辈们也都能自己做主了,孝敬她的不少,尤其沈万紫,孝敬她是绝不手软的。 对这唯一的孙女,她是没什么舍不得的,她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是,她百年之后,所有东西都是归孙女。 如今母女二人到了老太太处,老太太少不了又要说谢铮去梅山习武的事。 “倒不是说不好,只是去的日子太久了,一年回不了几次,往后还说出去闯荡,这娇滴滴的姑娘,出去闯荡怎好?哀家拗不过你爹,他是个人事不通,说也不说不明白的,哀家没法子。” “祖母,孙女可不是娇滴滴的,瞧瞧孙女这拳头。”谢铮举起了拳头,在慧太妃跟前晃了晃,骄傲地说:“这一拳头下去,便是野猪也得给我晕过去。” 慧太妃心里怅然,“人家姑娘的手,要么弹琴,要么写诗,再不济也能拨弄算盘理清内宅账目,你却是用来打野猪的,咱家却你这口猪肉吃啊?” “祖母!”撒娇精往慧太妃身上一黏,双手勾住她的颈脖,憨笑着道:“弹琴写诗的不知凡己,不是什么稀罕事,能一拳把野猪打晕的唯有您的孙女,您不觉得骄傲啊?” “不觉得。”慧太妃再宠爱她,也不是轻易被糊弄得了的,“别人去打打杀杀也就罢了,可哀家就你这么一块心肝肉,怎舍得?莫说被打伤了,便是红了一块,哀家都要心疼死。” 她说这话的时候,哀怨地瞧了宋惜惜一眼,实则是埋怨她把女儿送去梅山。 宋惜惜笑着,眼观鼻,鼻观心,主打一个不做声。 这么多年,婆媳关系能保持融洽,全靠宋惜惜揣着明白装糊涂,自然,慧太妃也不会太过,若有什么意见不合,给她台阶,她就下,一点都不带拿乔的。 见儿媳没反驳,也没讲什么大道理,慧太妃顺着台阶就下了,“自然,练了武功也是好的,强身健体,还不轻易被人欺负。” 翌日,谢铮的郡主封号与宝册便下来了。 许她广南为封地,因而封号便是广南郡主。 有了自己的封地食邑,往后不管如何折腾,都饿不死。 广南东道位于岭南,共有十五州,治所在广州,因开通了海上商贸,成立了市舶司,一改往日的贫瘠,变得繁荣富庶起来。 这是继开帝自己的意思,也是与朝臣商议过的,这些年摄政王劳心劳力,满朝文武臣服,继开帝也有自己的想法。 封郡主,怎么会给一条广南东道的封地,所以,这其实是给摄政王的。 这地方距离京城遥远,摄政王退下之后,到了广南东道,便可当他的土皇帝。 而且,这地方只广州一带是富庶些的,如梅州,韶州,连州,康州等这些地方还是相对贫瘠。 继开帝如今已经亲政,越来越沉稳,有帝王的风范了,他并非忌惮皇叔,而是想给皇叔一条好退路。 自然,如今他还离不得皇叔的,他便不是摄政王,也定为宰辅。 他知晓皇叔累,所以等他可以独当一面的时候,皇叔若真求去,他只能同意的。 在他心里,皇叔跟父皇没什么分别。 他是皇叔抱着上龙椅的,是皇叔为他克服恐惧,是皇叔日夜教导,是皇叔循循善诱,是皇叔教会了他如何当一个皇帝。 他心里早就把皇叔当父皇一般来敬重。 而满朝亲贵,得知谢铮被封为广南郡主,也都是心知肚明的,这份远胜过公主的尊贵是给摄政王的。 谢铮没去过广南东道,但对岭南荔枝是久闻大名,京城是吃不到荔枝,她有幸吃过,是在梅山。 师公有一年想吃荔枝了,叫了萍无踪师伯差人快马加鞭送来,她得了一串,那滋味至今难忘。 所以,她决定了,第一个要去的地方是成凌关探望曾外祖父和舅公他们,第二个地方就是广州府,她要躺在荔枝树上,吃个够。 第1611章 及笄礼回到梅山万宗门还办了一次。 这就是任阳云不来京城参加她及笄礼的缘故,他原话是咱们梅山办不起一个及笄礼吗?非得要去京城跟这么多不认识的人打交道,说话什么的。 万宗门也许久不曾这般热闹过了,任阳云一袭红色长袍,像挂起来的一串炮仗,高高地坐在他掌门正座上,含笑望着师弟巫所谓招呼宾客。 他是很少与人打交道,尤其年纪大了些,越发害怕社交。 但是,他偶尔也会喜欢热闹,看别人热闹。 像如今这般,看着大家围住他的小乖徒孙,心里的欣慰感与满足感油然而生。 只是,也有另外一种怅然情绪渐渐滋长。 他悲悯自己的小徒惜惜,十五岁那年,是惜惜人生的分水岭,从快乐无忧的女孩,变成了悲伤沉默的大姑娘。 好在如今她过得不错。 也好在,眼前这小姑娘会活得恣意快活的。 她娘亲不曾走过的地方,她可以去走,她娘亲不曾试过的活法,她可以试。 宴席时,任阳云喝了不少酒,也渐渐放得开些,与各派掌门聊聊天,说说闲话,如今年纪大些了,比较不爱关心江湖事,说的反而是弟子们的教养。 梅山上的弟子像野外的韭菜,一茬一茬地长,长成的下山去谋生,继续也有新的弟子来到。 而师父们的教养方法,也不是一成不变,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有所不同。 宋惜惜那一辈的人,如今已经是谢铮的师伯师叔辈,有些留在梅山的,便参与了这场及笄宴。 他们看着谢铮,才觉得时光流逝得真快啊,分明,那年谢铮的母亲,也才是这般年岁。 谢铮在梅山玩得高兴,不需要遵什么规矩,活泼恣意地跟大家玩闹。 至于长辈们说什么,她也不去管,横竖也插不上话的。 她有师门,但是没有正儿八经的师父,任阳云是没有给她指派师父。 如果真要说谁是她的师父,那只能是她的父母,谢如墨和宋惜惜。 及笄礼过后,谢铮在万宗门陪伴了师公一个月,便开始启程往成凌关去。 她本想一个人策马直奔成凌关的,但师公硬是叫了一位小师妹陪着她,小师妹叫双月,拜入万宗门不过一年多,比谢铮小三个月。 双月是沈青禾唯一的弟子,是个孤儿,自己一个人在街头摸爬滚打,当了小贼,还偷到了沈青禾的身上。 沈青禾抓住她,也不着急教训,只问了她一些情况。 原来她娘亲是大家闺秀,后来家道中落,嫁给了个庄稼汉,生下了双月。 庄稼汉是个短命的,丢下她们母女,双月娘亲做些浆洗活儿维持生计,得空便教女儿读书写字。 笔墨纸张和书本是买不起的,用树枝在沙地上一笔一划地教,双月也聪明,三两年下来学了不少。 家里是有亲戚的,但偶尔接济两顿还行,长久照顾谁都不愿意,九岁的双月就流落街头了。 从前都是讨饭吃,不曾当过小贼。 第一次当小贼就遇到了沈青禾,也是没法子,破庙里头住了个无儿无女的老婆子,病了,没银钱看大夫,眼看是不行了,她与老婆子相依为命过一段日子,舍不得看她就这样死了,才出去偷的。 沈青禾见她自己都食不果腹,还有这仁心惦记旁人,且加上是首犯,便没计较,还差人去药王堂请大夫去给那老婆子看病。 只是老婆子已病入膏肓,药石无灵,没几日便去了。 老婆子是双月自己埋葬的,不需要人帮忙,她说她熟练。 沈青禾才知道她的娘亲,也是她亲手埋葬的。 一个被生活虐待过的小姑娘,却保有善良坚毅的心,沈青禾觉得很难得。 也是头一次,生出了想收一个弟子的心思。 于是,他把双月带回了梅山。 这一次任阳云让双月跟着去,是因为双月摸爬滚打这些年,见惯了人心险恶,她可以适时提点谢铮。 第1612章 就这样,两个年轻的姑娘便策马前往成凌关了。 谢铮和双月感情很好,双月到万宗门之后,吃饭都不好意思多吃,是谢铮一个劲往她碗里夹菜。 双月说,她苦日子过惯了,如今日日都跟做梦似的,还是一个泡在蜜罐里的梦。 谢铮便笑着回她,那这个梦是要做一辈子的。 两人是以成凌关为目的,一路却游玩着去的,并不着急赶路。 每到一个地方,要吃当地的特色美食,融入当地的风土人情,还蹭过几个婚宴,笑笑闹闹的好不快活。 等到成凌关的时候,已经是大雪纷飞的冬日了。 谢铮先去拜见曾外祖父,见他老人家虽是须发皆白,但依旧精神矍铄,谢铮规规矩矩地磕头。 萧老将军高兴得合不拢嘴,笑着埋怨她路上磨磨唧唧,早早便收到信说她要来,愣是等到了大冬日才到,让他好等。 等谢铮将沿途的事一桩桩一件件说给他听的时候,他竖起大拇哥,笑着道:“是啰,就该多见识见识,曾外祖父这些年都困在成凌关,许多地方都不曾去过,不过,不遗憾啊,这成凌关,我是如何看都看不够的。” 谢铮道:“那是自然,成凌关是您守了那么多年,这里等同是您的家了。” “是啊。”萧老将军捏须点头,这里,也将是他尸骨埋葬之地,死,他也要死在这里的。 他揉着谢铮的额发,慈爱地道:“你们既然已经走了这么多地方,那这成凌关也得走遍了才行。” “那是一定的。”谢铮重重点头,“成凌关的每一寸土地,我都要踏过,这是您一辈子护着的地方。” 萧老将军欣慰地笑了,他已经老掉牙,大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可这辈子干成一件事情,便算是个有用的人了。 南氏为了招待谢铮和双月,设下家宴。 成凌关早就不是当年的苦寒之地,如今好酒好肉都有,热气腾腾的饭菜,吃得大家心里头都是暖洋洋的。 晚些,她的及笄礼便全部送到她屋子里头,她一一谢过。 南氏看着她,感慨道:“你跟你娘亲一样乖,舅婆已经许久不见她了。” 谢铮知晓南舅婆很疼爱娘亲,简直把娘亲当做亲生女儿看待,如今看到她,自然也会念着娘亲,便安慰道:“娘亲说了,等她空闲下来,便会来成凌关看您和曾外祖父。” “她心里头惦记我们就好,真让她来回奔波,我也舍不得,到底她也公务缠身呢。”南氏笑着说。 她把谢铮拉到身前,柔声道:“跟舅婆说说,你爹对你娘好吗?” 谢铮侧头想了一下,“说好吧,算不得多好,听宝珠姑姑说,一年里头能有个把月回来陪娘用膳,算是了不得的,但若说不好吧,但凡娘在,他的眼珠子就总追着娘跑。” 南氏想着如今皇帝亲政了,姑爷应当是能空闲些,殊不知还是这样忙碌啊。 “你爹也是个劳碌的命啊。”南氏叹息说。 “是的,便是我往日从梅山回去,见宝珠姑姑和于伯伯也比他多的多,他总有忙不完的公务。” “你娘怨他吗?” 谢铮笑着道:“怎会怨呢?娘如今除了是玄甲军指挥使,偶尔还去军营帮忙训兵,她自己也是忙得脚后跟不沾地的。” 南氏道:“怪不得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你有个弟弟妹妹的。” “娘说,这事得讲缘分,强求不得的。”谢铮颇为骄傲,“娘说,我便是他们天大的缘分。” 南氏点了她鼻子一下,“对,你也是来之不易的,成亲好些年才有了你。” 谢铮觉得有她就够了,她日后招个赘婿上门,会给爹娘养老的。 —— 【实体书授权悦读纪已出版,2000特签、印特签在5月3日20:00开启抢购】 第1613章 翌日,谢铮就带着双月在成凌关四处玩耍。南氏本来安排了人给她们做向导,但谢铮不要,说随心所欲地逛便是。成凌关如今是两国交汇的边镇,两国文化交融,新鲜的玩意很多,她们两人都看花了眼。西京的一些小吃,在成凌关也能吃到。在成凌关,谢铮也看到了素珍工坊,觉得十分奇怪。因为,工坊很多地方都有,但只有京城的那家叫素珍工坊,怎地在这里也有?她好奇地回去问了南氏,南氏告诉她,这素珍工坊是王清如筹款开的,和京城的素珍工坊有分别,这家素珍工坊只是一个绣坊,绣娘们可以来工坊里绣,也可以在家里头绣了,把绣品拿过来卖给素珍工坊。在成凌关,被休的妇人是有的,但娘家多半接纳,没有京城这么大的规矩。实在是不被接纳的,才会到工坊去,但实则如今工坊里住的人不多。因此,成凌关的素珍工坊,更多是给妇人们谋点家用,因为西京人很喜欢采购回国卖。谢铮自然知道王清如的。只是她很少去关注,加上常年在梅山,不知道王清如来了成凌关,又或许听过,只是没记在心头上。“那她岂不是能赚很多银子?毕竟她帮人卖货,肯定也要赚些的。”谢铮说。“倒也不是,我打听过的,她只赚取微薄的银子,用来维持工坊的租金,大头还是叫绣娘们拿了的。”“那她真是做了好事。”谢铮说。南氏表示赞同,“是的,关于她的事情,我也是听过的,如今能改过,还一心向善,许多事情亲力亲为,实在难得。”王清如以前的事情,谢铮也知道,谢铮更知道战北望和娘亲曾经成过亲。在她年少的时候,她最听碎嘴八卦,总是缠着宝珠姑姑跟她说娘亲和爹爹以前的事情。宝珠姑姑也是不小心说漏嘴曾有过战北望,她便不遗余力地挖了许多旧事出来。曾经她问娘亲还恼不恼战北望,娘亲说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谁的心放得下这么多旧事旧人?恼不恼的也不重要,毕竟她心悦爹爹了。娘亲不恼,她也不恼,只是对战北望也没什么好感而已。有一日战北望来将军府,她看到了,觉得他年岁偏大,显老,跟爹爹那是没得比的。战北望也见到了谢铮,有片刻的失神。他知道这是宋惜惜和谢如墨的女儿,毕竟长相相似。旧事如潮,翻涌了一阵,他也就没再想了。失去已经失去,珍惜眼前才是要紧事。谢铮在成凌关过了年,等到四月份,才启程前往广南东道。那是她的封地,她这位广南郡主,总要去看一看。旨意下来的时候,她便晓得广南道的转运使已在广州府为她建造郡主府。建造郡主府邸,是朝廷斥资,工部监督,进度应该会很快的。她和双月还是如同来的时候一般,信马由缰,目的地是广州府,但马儿眼下要去哪里,便去哪里。这万水千山,总得去瞧一瞧。差不多到年底,她们两人才慢悠悠地到达韶州。冬日的天气,十分寒冷,韶州也不暖和,只是路上听人说,等到了广州府,便暖和许多。只是按照如今的脚程,过年应该是赶不到广州府,所以便干脆在韶州过年。韶州有奇特的山势,乃是奇观之一,叫阴阳元石。她们不惧寒冷,爬上去看了。双月看得脸颊羞红,谢铮却十分震惊又好奇。她说:“女子确实是长这样的,但男人真长这样的吗?可不要太丑了啊。”双月打她,红到耳根子了,“瞎说什么?这是能议论的吗?咱们就不该来看。”“看看怎么了?”谢铮抬起头来,只觉得山势奇高,“以后咱们也是要成亲找男人的,先看看嘛。”“走走走。”双月还是抵不过内心的羞耻感,拉着她便下山去了。谢铮还回头看,“唷,这么大啊!” 第1614章 在韶州,她们结识了好几位当地的朋友,都是穿街过巷的货郎,是属于广南东路特有的玩意。都是给小孩子玩儿的,谢铮嘴上说她是大人了,但实则最是喜欢这种小孩子玩意。她买了两个小小的狮子头,是舞狮用的缩小版,特别的可爱。广南东路一带都有舞狮的习俗,过年或者是哪家有喜事,都可以请舞狮,过年尤其热闹些。在韶州过年的时候,民间也有舞龙舞狮的活动,十分的热闹,她们都看上瘾了。过了年,写了一封家书回京和梅山,便继续前往。到广州府是二月,天气不冷不暖的,十分适宜。她先找到广南东路的转运使严大人,出示郡主令牌,严大人立刻奉她为上宾,且带她去看郡主府的建造进度。郡主府坐落广州府的中轴线上,距离衙门不远,占地很大,工人工匠还在赶工。严大人说还需半年方能入住,所以谢铮打算在广州府租房子住,且让严大人不必告知底下的官吏,她不想被人看着。严大人请她们吃了顿饭,把广南东道如今的情况说与她听。广南东道的驻军为冷锋军,本隶属殿前司,早些年因燕王作乱的时候,贼匪四起,朝廷派地方驻军与玄甲军前来剿匪。后玄甲军留了百人在此,招兵买马,成立了冷锋军,原先是镇守在韶州,但如今广州府与海外通商,引来了不少盗匪山贼,驻军便从韶州迁到了广州府。原先冷锋军的统制司是玄甲军甘将军,甘将军过世之后,摄政王提拔了韩尧为统制司。韩尧的祖父曾经是宋家军麾下的部将,随宋大将军一同牺牲在南疆。韩尧父亲本是韶州的知府,韩尧文武精通,年少有为,在数次剿匪中表现出卓越的军事能力,由甘将军死前上书朝廷,举荐韩尧出任统制司一职。严大人说起韩尧,也十分赞赏,“郡主不知,冷锋军又被贼匪们称为冷锋鬼军,因为他们神出鬼没,总能寻到他们的贼窝,近这两年,已经少有贼匪作乱了,这都是韩将军的功劳啊。”“少,换言之是还有?”谢铮道。“自然是有的,天下攘攘皆为利来,广州府水陆皆通,多少利益在呢,有利益,就会有人冒着性命的危险作乱。”谢铮道:“可有伤及百姓?”“以往都有,但这两年,仅只有三人死于贼匪之手,贼匪如今也精了,等船驶出才上船抢掠,如今韩将军也在向朝廷奏请,要铸造战船。”严大人不断地跟她说铸造战船的好处,有了战船,军队便可在江面巡视护航,贼匪打不着主意,久而久之就会放弃。谢铮听出严大人其实想通过她来跟爹爹陈情,她没有拍胸口答应,只当听不出来他的意思。实际情况如何,她得调查过才行。倒是双月听不出来,在一旁道:“既然有需要,那就铸啊,朝廷也不是没有银子。”谢铮在桌子底下踢了双月一脚,双月顿时回过意来,道:“自然,一切都得按照流程走的,不能说要便给。”严大人呵呵笑了一声,“姑娘言之有理,确实是需要走流程的,只是广州府距离京城太远了,一来一回,加上各地奏章如飞雪般往京城飞去,不知道何时,摄政王和皇上才能见到我们广州府的折子呢。”谢铮给严大人倒茶,转开话题,“听闻广州府的饮食文化里,饮茶特别盛行,对吗?” 第1615章 严大人本以为广南郡主到底年轻,身边带着的也是一个小姑娘,并无谋士在身侧,向她入手应该会很顺利,没想到碰了个软钉子。打造战船的折子递上去好久了,至今未有批复,他们实在是着急啊。朝廷这些年在军队很舍得花银子,开始觉得这事不难办,可没想到卡了这么久。一座郡主府邸,说建造就建造了,怎么几艘战船,这般的犹豫不决?严大人心里其实有怨气的,只是他性子务实,改变不了的事情不要强行改变,得罪人也讨不到好处。不如试试从这入手,看能不能有利于他们。如今碰了软钉子,也没气馁,他知晓不能得罪广南郡主,她可以不帮忙,但是如果得罪了她,她去信摄政王说几句坏话,那战船就没希望了。热情招待了她们之后,便由着她们自己到处去看看,只是也暗中派人跟着,免得出什么事情。只是没想到,他派去跟着的人,三两下就被谢铮给甩掉了,最后谢铮是住在哪里,又在何处租了房子他都不知道。严大人有些紧张,人都进了广州府,若是在广州府出点什么事,摄政王怪罪下来,他可受不住。他心里不免埋怨,她身边没带护卫,只带了个丫头,对广州府也不熟悉,语言不通,初来乍到的,要是犯了什么人,触了什么风俗规矩,人家又不知道她的身份,岂不遭殃?真真任性。他找到韩尧,将此事告知了他,让他带兵巡视的时候,留意留意。韩尧今年二十,长得眉目清朗,典型的武将身材,宽肩窄腰,眸光冷锐。听了严大人说广南郡主来到又失踪的事,他笑着道:“严大人何必担心?郡主身边只带一人便来到广州府,要么是摄政王暗中派人保护,要么是她有自保的本事,摄政王之女,怎是泛泛之辈?”严大人听他这样讲,也觉得有道理,“只是将我们要战船的事情说与她听了,她没接茬,估计是不想帮忙。”韩尧笑起来,两个酒窝甚是明显,把眸底的锋芒掩去了,“我们随便提一句,她什么情况不了解就要帮忙啊?严大人,您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也把郡主想得太幼稚。”“是么?我想着她年纪小小的好拿捏。”严大人讪笑,“倒是我愚蠢了。”韩尧道:“您不了解摄政王,他身边没有好拿捏的人,若好拿捏,朝局便不稳啊,战船的事情急不来,朝廷若不批下来,我们可以用民船来改造,暂时用着。”严大人瞧了他一眼,觉得韩尧确实足够沉稳。若不批下来,用民船改造也不是不行,只是如今出江的货物多,货船不够用,若要改造,就只能用破船改造了。幸好,韩尧是个有魄力的。“那我们再等等,若还没批复,便按你说的去办吧。”严大人说。“行,这事就先这么办吧,至于郡主那边也不必操心,她想来也有去处。”韩尧说。韩尧说完,便告辞去了。如今年后,货物出得频繁,贼匪或会在这个时候动手。原先严打,他们沉寂了一段日子,可抢来的物资变卖成金银财帛,他们大手大脚地花费,禁不住花。所以,一定还会继续动歪心思。 第1616章 年后货物便要从珠江出去,码头也逐渐繁荣起来。 南海县盛产丝织品,这些都是名贵的料子,以往装船的时候,会提前跟官府报备,官府会派人在附近看着点,免得遭遇了贼人。 只是,因着这一两年盗匪很少出没,有些商家的管事就图个省事,因为要等官府安排人来,起码得一两天准备,他们就得延后装船。 他们觉着没什么危险,就直接下令货物装船。 结果,船刚出湾就遇到了破破烂烂的船有五六艘,船上窜出一群人,迅速地往商船上抛了带钩的绳索,贼人沿着绳索便飞快上了船。 与此同时,一条渔船迅速靠近商船,船上除了船老大,便只有两人,这两人就是谢铮和双月。 她们二人都穿着破烂的衣裳,做粗使小厮的打扮,在码头已经待了三四天。 她们从严大人嘴里得知有贼匪作乱的情况之后,便混迹码头查实。 方才商船在装货的时候,她就发现有人鬼鬼祟祟地望风,没有官兵在场,谢铮便觉得他们会动手,因此才会租了渔船跟上看看。 谢铮看着海贼上了船,当即带着双月施展轻功飞上去。 本以为船上的人没有防备,殊不知已经在打起来了。 而且,海贼虽多,有两人却十分英勇,看得出武功高强,三两下便把几名贼匪打翻在地。 谢铮和双月也忙出手帮忙。 海贼武功不高,但腌臜招数很多,撒石灰,放暗箭等等,但这些对着一般的船员有用,对他们没有用处,一个闪身就全部避开了。 谢铮发现那黑衣年轻儿郎的身法也特别好,出招迅猛,应是打小就习武的。 她收拾了两人,再看向另外一人,顿时惊愕,是方伯伯? 他什么时候来的?他竟然也在船上? 船员也来帮忙,没几下,制服的制服,逃的逃。 黑衣儿郎带着人将海贼捆了,抬眸朝谢铮看过去。 谢铮已经飞快去了方十一郎的身边,高兴道:“伯伯,您怎么也在?” 方十一郎笑着道:“你爹让我来的,你怎在这里啊?方才见你飞上来,轻功不错啊。” “爹让您来的?”谢铮马上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对于方伯伯夸赞她,她大方领了,“我轻功不错,武功更不错呢。” 方十一郎笑出声来,“有乃母之风,了不得。” 那年轻儿郎正是韩尧,他一边处理贼人,一边听着他们说话,这简单的对话,便知晓他们的身份了。 他也不装糊涂,大方过来拱手见礼,“末将韩尧参见郡主,参见方将军。” 谢铮看着眼前和星眸朗目的少年,不好奇为何他能知晓他们的身份,只是打量他道:“原来那就是韩将军,久仰大名啊。” 韩尧说:“郡主过誉。” “怎么就久仰大名了?”方十一郎打量了韩尧两眼,含笑问道。 谢铮说:“这几日在广州府打听了不少事情,问起韩将军,百姓交口称赞。” 她露出调皮的笑,对方十一郎说:“方伯伯应也打听过。” 方十一郎颔首,对韩尧说:“你先处理好这些人,回头在府衙里说话。” “是,末将遵命。”韩尧不卑不亢,应道。 第1617章 货船靠岸,方十一郎带着谢铮和双月下船。谢铮路上问道:“方伯伯,此番只您一人前来吗?大哥哥和二哥哥可有来啊?”方十一郎笑道:“他们没来了,但你颜老师来了,我们抵达已有半月,住在庆福客栈,这一次是奉你爹爹的命令前来,一则是探查广州府匪贼和海盗情况,一方面也看看你是否已抵达广州府,再一个,也想带你颜老师出来走走,难得过年书院里放假,她再告一两个月假不成问题。”谢铮惊喜地道:“颜老师来了?那太好了,快些领我去见她。”谢铮的启蒙老师便是颜如玉,她在书院读过书的,天资倒是聪慧,但实在坐不住,在读书期间也送过去梅山,只是被人退货了几次,最后还是在书院念到了七岁才再度上梅山的。不管是读书人还是练武之人,都要尊师重道,及笄时颜老师也给她送了及笄礼,只是那会儿人多,没顾得上说几句话。如今能在广州府见到,实在太好了。福庆客栈坐落在较为偏僻的地方,不算什么高档次的客栈,入住的也是过往客商,基本都是常住,图福庆客栈价格低廉。任是广州府的官员如何猜想,也不会知道方将军来了广州府,且还是住在福庆客栈这样的地方。颜如玉在客栈的小院子里手执一卷书在看着,天气适宜,和风已经带来了春日的气息,暖阳洒落,只觉得通身舒畅。小院子里却摘种了一株高大的木棉树,如今正好是初初开花的季节,火红色的花还不算多,只是枝头上染了几抹灼人眼球的红。她听客栈的小二说,若是等过半月,这满地都会落遍木棉,当地人喜欢拿木棉煲汤,是最好的祛湿良汤。颜如玉想若能逗留到那时候,定然要捡几朵来煮汤的。以花入汤,很实用,又不失诗意。手中的书,愣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自打她启蒙,书便几乎是她的全部,她可以遨游在书本里,从书里寻找人生的道理,做人的准则。但是,真真应了一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些年夫君在京城卫所驻守,偶尔也会带她出去游玩,只是去不了太远,这一次从京城跋涉到广南东路,让她眼界大开。自然,她也看过各地的州志,只是书中记录,到底不如亲眼瞧着鲜活的。“颜老师!”欢快的声音,打破了颜如玉的冥想,她抬起头来,只见一道身影飞快进院门。一进院门,她脚步慢下,移步前来,沉稳大方,像是教养有素的贵女。许是方才沉浸在冥想里,有些恍惚,看到眼前的人,便想起在公主府见到摄政王妃送沈青禾先生冷梅图时的模样。起初以为是一场偶遇,殊不知,便是因她,自己的人生也迎来了改变。她起身笑迎,“是郡主来了。”谢铮福身,“学生见过颜老师,颜老师安好。”颜如玉托住她的手,打量着她,“怎是这副打扮?去了哪里?”方十一郎的声音从院外传来,“一同抓贼去了。”说完,他也大步进来了,看向妻子的眸光,极尽温柔。颜如玉知晓他去做什么的,见他全须全尾地回来,微微松了口气,“快先进去喝口茶,吃些点心,这广州府的点心,好吃得紧。”方十一郎过来,接了她手中的书,习惯性地牵着她的手,“好,一会儿我还有事去衙门一趟,先陪你吃点。” 第1618章 分明是三个人一起吃点心,可谢铮觉得只有他们夫妻二人在吃。一只叉烧包里头,肥肉居多,颜如玉不爱吃肥肉,方十一郎便细心地一点点把肥肉挑出,然后再递给她。只是她胃口小,若一整只叉烧包吃了,别的吃不下多少,因此只等她咬了一口,便又夹走,给她夹了只虾饺。还有用荷叶包着的糯米鸡,也只分给她一小口,道:“你胃不好,不能吃太多糯米,回头那芋泥糕,也吃一点点就好。”谢铮停下筷子,支着下巴看他们。她爹娘也恩爱,只是娘亲对于吃食并无特别的挑剔,且她若是一家三口吃饭的话,吃得很快,但凡她爱吃的,她往往先下手为强,轮不到爹爹给她夹菜。不过,若是宫宴或者是别的宴席上,娘亲就会换一副模样,那叫一个端庄大方,吃一口,咀嚼七八下才会咽下,真真是细嚼慢咽。爹爹也是在这个时候,才有机会给娘亲布菜。方十一郎抬眸看到谢铮一直看着他们夫妇吃饭,自己却不吃,问道:“怎不吃?不合胃口?”谢铮嘴巴一嘟,娇嗔道:“没人给我夹菜。”颜如玉笑着给她夹了一块笋子,“好,给你夹,快吃。”谢铮却不吃,好奇地问:“颜老师,当初您是怎么嫁给方伯伯的啊?”八卦的谢铮,早便听过他们的事情,只是知晓不多。眼前两人,颜老师纵已是当娘亲的人了,却依旧貌美年轻,方伯伯是玉树临风没错,只是年纪瞧上去要大颜老师不少的。颜如玉望了方十一郎一眼,这眼神里充满了缱绻,再柔声对谢铮说:“想听故事便快吃,吃完了再慢慢说与你听。”谢铮吃饭的速度,与宋惜惜是一脉相承的,自然,也是与万宗门一脉相承。听得颜如玉这样说,立刻埋头苦吃,等着听故事。方十一郎看着她们笑了笑,吃完便去了衙门,跟严大人和韩尧了解情况。当年的故事啊,如今想起,他也觉得自己是捡了宝贝的,就让如玉跟郡主说说那甜蜜的往事。“当年他们班师回朝,”在木棉树下,颜如玉神情悠远,眼底透着说不出温柔和甜蜜,“我一眼就看到了他,他骑在马背上,马瘦,他也瘦,憔悴,疲惫,只是一双眸子炯炯有神,我不知为何,就看这一眼,心里砰砰直跳,脸颊发红,郡主,你相信一见钟情吗?”谢铮道:“相信。”颜如玉说:“其实我跟他算不得一见钟情,一见钟情说的大概是从不曾知晓这人,只第一面,便喜欢了,可我原先是知道他的,听过他的事迹,敬佩他,为他的牺牲感到惋惜,当然,不止是他,还有很多很多为守护疆土而牺牲的将士,我都十分敬佩。”但对方十一郎,她是不一样的,或许一开始,像祖父说的那样,确实是带了几分同情心。毕竟,将士们立功回朝与家人娘子相聚,是最开心最幸福的时刻了。方十一郎没有,王清如早在他“死讯”传回的时候,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归宁了,没为他守过,甚至他回来的时候,王清如已经另嫁。她觉得,方十一郎应该会为此颓废,伤心,甚至怨恨王清如。可竟没有,他坦然接受了这一切,不生怨恨。王清如回头去找他,他既不口出恶言,也没有纠缠拉扯,只用行动告诉王清如,要各自珍重。 第1619章 原是无意中知晓这些的,加上当初的一见动心,越发让她觉得方十一郎品行高贵。她已到待嫁年纪,心中怎会不憧憬过以后要嫁的夫婿是什么样的?只是,憧憬的人是虚幻的,真有这么一个人鲜活地出现在她梦里的时候,她知晓,是这个人了,她想要嫁的便是他。祖父一开始反对,除了年岁相差,还觉得方十一郎已经成过亲,她嫁过去虽也是正房,却非原配妻子。她是太傅孙女,名动天下,京城世家求娶的不知凡几,为何要嫁给方十一郎?他便是立功归来,前程也未定。但她执意如此,祖父只得妥协,这也是她这辈子唯一的一次任性。祖父请人保媒,却不料方十一郎竟不同意。家族里的人都震惊了,一个是觉得方十一郎不识好歹,一个觉得她上赶着还被拒绝,丢人。她的奶娘更是气不过,对她说:“姑娘这样的家世人品,任凭是谁,都只有欢喜答应的,这方家实在是不识抬举,不知好歹。”她反问,“是啊,任凭是谁,都只有欢喜答应的,那奶娘觉得那些欢喜答应的人,是瞧上我什么了?家世?容貌?才学?还是瞧上了我祖父?”奶娘觉得世族联姻都是这样的,不管是家世,容貌,才学,都在考量的范围之内。可那些看上的只是她太傅嫡孙女的身份啊。祖父虽已致仕,但文官若得他一句称赞,升迁那是迟早的事情。与太傅府联姻,有这样多的好处,但凡心里头有点谋算野心的,都会上赶着答应。可方十一郎不要,他觉得自己委屈了她,更觉得她是一时头昏发热,想要嫁给他的。等真的如愿以偿,她便会后悔,可那时候后悔就晚了。其实,方十一郎后来同她说过,那时候并不相信,她是真心纯粹地喜欢他,想嫁给他。自然,他也不心悦她,因为他压根就没往这方面想过。是到了提亲拒绝之后,他偶尔会想到她,听别人说起她时,也会装作不在意地听一听。可他对这个少女了解得越多,越觉得她不会真的喜欢自己。她容貌出众,才学过人,心地善良,善解人意,是他配不起的人。谢铮支着下巴听她说,在这里插了句,“方伯伯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啊?那后来怎么出了事,他就同意了呢?”颜如玉笑容更温柔了些,眉眼尽是缱绻,陷入了回忆中。女学里发生的事情,对任何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来说,都是晴天霹雳,如同塌天一般的沉重。可她万万没想到因祸得福,他登门求娶了。她至今都忘不了听到这个消息时的心情,狂喜过后,觉得他是出于同情,她便也拒绝了。是他真心的剖白,让他们真正走到了一起,他们要成亲了。那段日子像做梦似的,奶娘说她嘴角的笑意就没压下去过,她是那样的欢喜啊。她怎能不欢喜,她要嫁给喜欢的人做妻子了,她欢喜啊。拜天地那日,她依旧是处于一种梦幻般的感觉里,他挑开她的盖头,在灯下四目相对,他柔声说:“饿了吗?我叫人备了面条,你先吃点,我出去应酬宾客。”到那个时候,她的眸光撞入他眼底,交汇的一瞬,心脏砰砰跳,才有了真实感。他喝了半醉回来,同她喝了交杯酒,然后牵着她的手坐下说话。他没提过往,只说往后夫妻相处,务必要互相信任,互相扶持,互相体谅,互相理解。 第1620章 他没有许下什么诺言,要如何待她好,只说往后夫妻一体,同心合力把日子过好。洞房花烛夜,她有点紧张,在帐幔落下的时候,不知怎地有些颤抖起来。出嫁之前,奶娘便同她说过新婚夜该如何同夫君欢好,她虽羞涩,也一句句听完,自问也算是了解透彻。但,真到了这一刻,她不知道要如何做,整个人紧张得有些颤抖。好在他很温柔。奶娘告诉她,洞房花烛夜对女子而言,未必是什么好体验,但只要忍过前几日,一切便好。可她觉得奶娘的话不全对,身体的亲密,灵魂的碰撞,她觉得这种感觉十分美好。自然,这些她是隐下没跟谢铮说的。婚后的日子,超出她预料的甜蜜。本以为他是个严肃的人,一板一眼,会有些无趣,可他十分细心,会留意到她的情绪,会照顾她的感受,休沐也会带她去附近游玩。作为京城驻军的将领,他不得擅自离开京城,他们能去的地方也只能在京都附近。因此这些年下来,他们把京城好玩不好玩的地方都走了个遍。婆母和嫂嫂对她也很好,十分包容,知道她要回书院教书,府里头的事情能不麻烦她的,便尽量不麻烦她。而且,知晓她教书费脑辛苦,婆母还会每天叫人熬好了汤等她回来喝。成亲不过半年,人人都夸她气色红润。祖父母也终于是松了一口气,相信她是真的过得好。还记得婚后第二年的冬日,她受寒病了,偏生那会儿他在军中忙着分派冬衣的事,不得空归家。她这病来得奇怪,到夜里就发热,整个人似是被火烧似的,滚烫得很,婆母十分担心,见吃了那么多天的药也不好,便亲自去请了丹神医请来。吃了几日药,风寒是好了,却是浑身不得劲,病恹恹的,书院依旧只能告着假。后来又请了丹神医来,丹神医这一次诊脉却皱起了眉头,对婆母和她说:“原先怕是日子不够,加上病着便没摸出喜脉来,如今才摸出来,夫人这是有孕了。”大家闻言皆是一喜,但看到丹神医皱着眉头,又想起她风寒的时候吃了太多的药,怕是有伤胎儿。大家忙问原先吃的药对这胎是否会有影响,丹神医先问了她月信是什么时候来的,问完之后算算日子,道:“如今才诊出来也不奇怪,还小着呢,满打满算才一个多月,这样小,原先吃的药会不会有什么问题,这是无法保证的,毕竟连续吃了有十天左右的药,发烧那会儿,吃的降火祛毒的药,对体质有一定影响,能不能保住,两说,保住之后,这孩子会否有别的问题,也不一定说得准,哪怕是有万一的可能,我也得给你们打个准备。”老夫人忙问道:“丹神医您可曾遇到过这样的例子?”“遇到过不少,大多数都是没问题的,但也有几个生出来之后先天不足,这是母体虚寒虚弱的缘故。”大家闻言,心里皆是一沉。哪怕是有几个,也是叫人害怕的啊。丹神医见他们都不说话,道:“方夫人大病刚愈,身体极差,若是这胎打掉不要,恐怕以后也难怀上,毕竟落胎药猛烈得很,若要的话,也得好好调养,四个月之后若都没见红,这胎便稳了。”总的说来,这胎要与不要都难。 第1621章 这是他们婚姻中遇到的第一道坎。甜蜜的日子,被浇进了苦涩的药汁。这样的事情,总要他回来做决定的。他得了信急匆匆地回来,进门也没先去给母亲请安,便直奔回屋。他带着浑身的寒气回来,肩膀头上都落了雪,在外头抖了一会儿,再叫人拿了火盆烤暖了手,才敢去抱她。他声音哽咽,“病了怎么没告诉我?以后不可这样,若有什么不适需得立刻告诉我。”他一回来,她便仿佛有了主心骨,整个人都镇定了许多。只是瞧着她消瘦的模样,他难过得落泪,“叫你受罪了,是我的不是,我没好好照顾你。”把头伏在他胸口上,听着强有力的心跳,连日来的不安难过,都被驱散了不少,她说:“是我拖累你,你这样忙,还叫你回来一趟。”“军中再忙,也有人能顶替我,可你身边无人可代替我。”他轻轻抚着她的后背,“事情我知晓了,等我再与神医谈谈,我们再做决定,好吗?”她说:“都听你的。”他们拥抱了一会儿,才不舍地分开。瞧着她消瘦的面容,方十一郎眼底尽是心疼,他没立刻去找丹神医,而是陪伴了她好一会儿,才出门前往药王堂。丹神医将那日的话说了一遍,总结的便是,如今病了一场最是虚弱时落胎,恐伤身子,兴许以后就怀不上了。要这孩子,也得将养,未必保得住,保不住的话,等月份大了再掉,也伤身子。至于这孩子会否先天不足,丹神医说有可能,但可能性较低。丹神医没帮他做决定,让方十一郎自己拿主意。方十一郎稍稍想了一下,道:“如今落胎,便不能怀上也没事,只问神医一句,服用落胎药,她能平安吗?”丹神医说:“落胎药霸道,她又这般体虚,肯定是有危险的,一碗落胎药能打了自然是好些,但有不少是用了落胎药,也落不干净,得再下猛药,如今这身子怕是承受不住。”方十一郎承受不了这危险,又问:“若是月份大些还是保不住,对她身体伤害比之如今落胎呢?”丹神医道:“若是三个月前的话,对比如今总归是好点儿,毕竟养了些时日,三个月之后,胎儿成形了,伤害也是大的。”丹神医见他神情沉重,一时难下决定,便道:“是怎么个决定,你先回去商量,若决定保着这孩子,老朽会尽力。”方十一郎告辞回去之后,便请了太傅府中人来,两家人一同做决定。两家人坐在一起,也为难,只叹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现在便担心,若是保胎到了六七个月,这孩子还是保不住的话,那就更不妙了。”太傅很是担忧。太傅的担忧,也是大家的担忧。“这一胎就是方大哥哥吗?”谢铮忍不住在这个时候问道。颜如玉没给她答案,只缓缓说:“其实一开始诊出我有孕,我还没有什么感觉,只是慢慢接受了这消息,想着肚子里孕育着一条生命,我便想如何也要尽力保住,不管最后保住保不住,起码我努力过才能无愧于他。”大家举棋不定,她下了决定,不轻易放弃,先养身子保胎。方十一郎当即跟朝廷告假,在府中陪护。保胎,是艰难的,她身子太虚弱,刚决定要保胎便开始见红,且是吃什么吐什么,连养气血的药都吐得干干净净,一日里能勉强喝下几口粥,便算厉害了。太折磨,折磨得让人心疼,老夫人都寻丹神医去问,若是不保胎,胎儿会否自然流掉?实在是见不得她这样吃苦。丹神医说这个不能保证的,只能是见红便保胎,能喝下一口药便喝一口。 第1622章 “那段日子,若无他在身边,我决计是熬不下去的。”颜如玉叹息着说,“铮儿,你若成亲,要找一个很爱你的人,他爱你,才会护着你闯过人生的风霜雪雨。”谢铮道:“我相信爱情,爹娘便相爱。”她的家里充满了爱,她相信爱情,相信亲情,相信友情。她的人生也是充满美好的。颜如玉温柔笑着,“是的,你爹娘很相爱。”谢铮着急听故事,问道:“那孩子保住了吗?那段日子您是怎么熬过来的?”日日的扎针,吃药,喝营养汤,吐得天昏地暗,天旋地转。她起不了床,哪怕只是起床解手,都没有力气。孩子在汲取她的养分,而她自己却吃不下。到后来实在吐得难受,干脆也就不喝安胎药,老夫人的意思是,等这孩子自然流掉,若流不干净,再吃落胎药的话,相对分量就要轻一些了,她的身体也好承受些。这点也是经过丹神医的斟酌同意了的。于是,那保胎药就不喝,每日只喝点营养汤,养胃小米粥,喝了依旧会吐,吐了她便继续喝。本以为不喝安胎药,这胎儿就会流掉,因为停药的第二天便又继续出了点血,结果就这么熬着,到了停药的第五天,不出红了。孩子这样的顽强,还没成型呢,便强烈地表达着要来到这个世界的渴望。胎儿的顽强坚毅,夫婿婆母的支持爱护,给了她力量。她吐得少了,渐渐能喝下半碗小米粥,加半碗的肉汤。到三个月的时候,她孕期反应依旧是重的,但很多时候都是干呕,却能吃得下去。这让大家看到了希望。就这么熬着,熬着,熬到了五个月,她彻底不吐了,胃口也好了起来。丹神医诊断过,胎像也稳固了。大家虽说松了口气,但依旧悬着一颗心,毕竟妇人产子也是过鬼门关,只有顺利产下孩子了,大家才可以真正放心。果然,还是出事了,孕八个月的时候,她在散步的时候摔了一跤,腹痛难当,立刻去请了丹神医。稳婆是早早就请了,在府里头住下照顾着她的。日日散步也是稳婆的意思,多走走,容易开产道。原先每一日都是方十一郎陪着散步,偏生那日老夫人有点头晕,请了大夫,方十一郎便过去老夫人那边照看下。她在散步的时候见方十一郎这么久没回,担心婆母身体有什么问题,便想着去看看。稳婆和丫鬟都是在后头跟着的,但没有搀扶,毕竟一直都好好的,用不着搀扶。可她原先都在自己院子里头,每一寸地方都是熟透了的,久不出去,加上肚子大,瞧不见路,脚下有石子没发现,踉跄一下便摔倒了。这变故吓得大家都失了魂,抬着送回屋中,稳婆检查一下发现破水了,也就是说不足月便要生产。丹神医也被请了过来,八个月生产,属于早产,且本来胎位不正,稳婆原先也已经在给她调整胎位,想着还有两个月,总是能调过来的。没想,这会儿出了事。稳婆是有经验的,当即给她用手拨正胎位,这自然是极痛的,方十一郎一直守在产床边,谁劝都不出去,他就是要在这里守着娘子。一个铮铮铁骨的男儿,竟在娘子调胎位的时候,心疼地哭了出来。胎位调整好之后,她已经疼得没有力气,连话都说不出来。依旧腹痛,但破水不意味着立刻便能生产,需要下催产药开产道,这自然就是丹神医的活儿了。不能拖延,必须要尽早进入产程,不然孩子容易窒息没了。 第1623章 产程不算顺利,这孩子折磨了他娘亲足足五个时辰,才终于坠地。 出来之后也没哭,稳婆照着他脚板底打了几下,这才哇地一声哭出来。 他这一哭,大家的心才放回肚子里头。 方十一郎因担心过度,情绪紧绷,等到松懈的时候,眼前一黑竟晕了过去。 谢铮听到这里,顿时噢了一声,“这件事情我听过,于伯伯跟我说过的,说方伯伯曾晕倒在产房里头,被人笑话了好久呢。” 颜如玉笑道:“是的,确实因这事被笑话了,这孩子便是你方大哥哥。” 她继续说着孩子出生之后的事情,到底是早产儿,体质较差,婴孩时动不动就病,吃药的次数,就仅次于吃奶的次数了。 好在,三岁的时候也都稳下来了,开始习武强身健体。 第二个孩子来得和谢铮一样,是个缘分,因为生了长子之后,方十一郎向丹神医要了避子药,自己吃下了,说是能管五年的,若是想彻底绝嗣,等到五年之后再服用一颗,便再难生出子嗣。 断没想到的是,五年没到又怀上了。 得知她又怀上的消息,十一郎吓得几乎晕厥过去,好在这一次她的身体养好了,且和第一胎的反应截然不同,没有孕吐,能吃能喝能走,管家的事情和教学的事情半点都没落下。 大家都说,这一胎怕是个闺女了,闺女才会乖巧,不折腾娘亲。 方十一郎也从最初的紧张变得期待,既然怀上了,那他当然也盼着是个姑娘,小棉袄多贴心啊。 可惜,贴心的小棉袄没来,来的依旧是个带把儿的。 孩子生下来的时候,稳婆出来报信,说是哥儿,大家自然也是高兴的,姑娘也好,小子也好,总归是自己的孩子嘛。 孩子很健康,抱在手里沉甸甸的,跟他哥哥天差地别,他哥哥出生的时候,像只猫儿。 谢铮听完,笑了起来,“这倒是奇怪了,方大哥哥体弱,本该是个读书人,二哥哥壮健,练武才对,怎地还反过来了呢?” “你方大哥哥身子弱,所以三岁便开始练武强身健体,自那之后便无一日停过练习,你二哥哥则跟着我去书院,耳濡目染,自然就喜欢读书了。”颜如玉说。 如今,他们夫妻有两个孩子,一文一武,很是孝顺懂事,长子已从军,次子已是秀才,等着一步步考上去。 她们两人说完的时候,方十一郎其实已经在外头听了好一会儿。 他去了衙门一趟,将事情交代好,便回来恰好听到她们在说往事。 他看到娘子脸上的幸福,自然,他知道自己脸上有同样的幸福。 他一直觉得自己配不上她,他有过一位前头娘子,两人并未能走到最后。 两人在一起,是需要彼此心意相通,情投意合,互相信任,才可长久。 所以,日子不是说和任何人过都是一样,不同的人,一定是有分别的。 而幸福可以抵消人生路上遇到的一些不快,多年前他曾收到王青如的来信,她真心实意地道歉。 他其实早就释怀了。 王清如的背叛和离开,确实使他难过了一段日子。 但上天补偿了他,加倍加倍地补偿,他被一整个投进蜜罐里头,终日心里都是甜滋滋的,而他一定会同娘子白头偕老,恩爱一生的。 第1624章 我叫谢澜。我的人生,在和离之前都是一个笑话。自小,父王和母妃都教导我,做人要低调,不可出风头,闲事莫要理会,要爱惜自己的名声,不要给自己招麻烦。人人都说父王母妃豁达谦逊,人品贵重。我以为这是真心话。毕竟,父王是堂堂淮王殿下,母妃是萧家女儿,身份如此尊贵,却从不与人为难,不与人红脸,便有些小亏,也是笑着便吃了。但慢慢长大,我能明辨是非之后,就发现他们所谓的恭维,其实是暗讽,笑话。在他们眼里,我父王母妃是怂包。可怕的是,我从小接受这样的教育,怂而不自知,错把自己的软弱当做了柔善。这种错误,直到我嫁给了梁绍,也依旧没有很清楚地意识到。我甚至觉得父王母妃也只是良善,或许是有那么一点维护自己的名声,不想与人交恶。只是,我这位堂堂永安郡主,竟然被夫家欺负,可见我们一家的软弱早就别人拿捏了。梁绍,倜傥俊美的探花郎,我对他可谓是一见钟情。他打马游街的时候,我投掷了香囊,本是从众,却没想到能入了他的眼。两家亲事定下的时候,我很是欢喜,终日沉浸在待嫁的喜悦里,加上父王母妃不让我知晓外头太多的事情,我竟不知道表姐在经历什么。我是后来才知道,表姐派人给我添妆,母妃觉得她晦气,不愿意要她的礼。我很生气,表姐自小待我极好,我在她有难的时候,未能施以援手,连她好意送来的添妆都被拒绝了出去,这明摆着便是嫌弃她。我质问母妃,母妃落泪说一切都是为了我好,晦气的人送来的东西,自然也是晦气的,要是连累了我的婚事该怎么办?这可是女人一辈子的幸福。我问她表姐和离,怎么就是晦气了?她竟说,表姐一家死绝,自己又和离,怎不是晦气?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死绝的一家人,是母妃的亲姐姐啊,是她亲姐姐的一家人啊。她竟然说晦气?我气得直落泪,半句话都说不出来。我便是这样的,一生气就只知道哭,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以前表姐从梅山回来看望我,便说过我这性子要吃亏的,她教导我做人不必自视过高,但也不可妄自菲薄,我分明是郡主之尊,却为何总是一副受气包的模样。表姐让我要自信,大方,沉稳。我很想做到,可我做不到。我在夫家的遭遇,母妃是知晓的,可母妃总让我大度,忍让,说天下男子都是一个德性,我若是不能容人,便是善妒,小气,狭隘,会被人指着脊梁骨骂的。甚至是我腹中孩子没了,连命都差点没保住,表姐守着我,将我救回来,要带我离开承恩伯府,她和父王还来劝阻。我永远都记得,他们说如果我和离,是决计不让我归家去的。我对他们寒了心,他们带给我的伤害,不亚于梁绍。我瞎了眼,错爱梁绍,错嫁梁绍,可他们是我的生身父母啊,他们怎么能这样对我?表姐帮我求了和离的旨意,梁绍的名字也从登科榜上划去,他最后更被判了流放。可纵然连皇上与百官都看不下去梁绍的所作所为,父王和母妃依旧觉得没什么,他们表现得前所未有的硬气,这份硬气用来对付我,便是真的不准许我归家去。无人知晓这种身陷深渊的绝望,到底有多可怕。都说做子女的不能憎恨自己的父母,可我真的恨啊,好恨,最恨的时候,我在心底暗暗发誓,不管将来他们如何,我都不会再认他们了。 第1625章 他们真出事了。我做梦都没想过,我那懦弱胆小的父王,竟然会参与谋逆。父兄掉了脑袋,母妃被囚禁,这场风波没有连累我,他们早早与我脱离关系,满京城都是知晓的。以前我发誓,他们便真有什么事,我也不会理会的。但是,骨血亲情是斩不断的,便是我情感上无法原谅他们,心里还是会痛,还是会寝食难安。我求到表姐,让我适时送些衣物吃食进去。母妃见了我,痛哭流涕地求我救她离开。我还是改不了容易掉泪的习惯,只是心比以前狠了,我说:“当初我陷在梁家的泥潭里求你们救我,你们告诉我泥潭里也能喘口气,叫我乖乖待着,如今这句话也还给您,您虽被关着,但能喘口气活着就行。”我说完便转身走,任她哭天抢地地说对不起我,我也没有回头。新帝登基的时候,大赦天下。被流放十年的梁绍得以提前半年回京了。作为永安郡主,和离之后也不少人替我说亲,但我已没有成亲的念头,在工坊和女学两边奔走,日子充实而自由。纵然我拒绝多次,可总有人替我婚事忧心,其中以丞相夫人最为热心。前年的新科状元云影扬,年三十二,他家中父母双亡,原是为了守孝,才一再耽误了婚事与科考。家中如今已无兄弟姐妹,全家只剩他一个,如今在翰林供职,是个仁孝沉稳的人。丞相夫人赏识他,好几番来为他说亲,我都拒绝了不知道多少次,她还是不放弃。我无奈地说:“他乃是状元郎,便是为他寻个二八年华的女子也是能够的,何苦来娶我这和离妇?而且您有心保媒,人家状元爷未必瞧得上,说不准心里是想找年轻姑娘的,是被您一直推荐,这才不得不应承。”我实在不愿意一再提及自己是和离妇,但丞相夫人的热心实在让人有些难以招架了。而且,我说的也是实话,云状元我是见过的,虽已三十有二,却潇洒俊逸,容貌清隽。再者也是天子门生,要找什么样的贵女不行?怕是不知道怎么拒绝丞相夫人。丞相夫人听我这样说,忙保证道:“他见过郡主之后,便一见倾心,没打算找别人,只一味求老身来保媒,要不你们再见见面?”我哪里肯?忙寻了借口送她出去。本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直到那日我从工坊回府,竟看到有一人等在了门角处。我一时没认出他来,又瘦又黑,穿着锦衣却无一点气派,像黑瘦的猴子穿着华丽的衣裳,滑稽不已。他出声唤我澜儿,声音粗噶陌生,我细细瞧了一下,才将他认出来。竟然是梁绍。没待我叫人把他打发了去,他竟一个箭步上前来抓住我的手,眼底充满了热烈,“我知道你忘不了我,一直等着我,以往种种,都是我的错,这些年我也反省了,从今往后我们好好过,我定不再负你。”听了这话,我吃惊得很,竟忘记甩开他的手,只想确保自己不是幻听,他怎么有脸说这话的?“放肆!”没等我反应过来,便有人怒喝,随即一道身影上前来,打掉他的手,眉目含威,“哪里来的登徒子,竟敢轻薄郡主?” 第1626章 我抬眸瞧,来人竟是云影扬。他迅速拦在了我与梁绍中间,我是背对着我,我没看见他的表情,只听得他声音严厉,“退后。”梁绍明显被吓了一跳,下意识退后了两步,打量着云翰林,“你是谁?我找我的夫人,与你何干?”我听到夫人这两个字,顿时觉得恶心反胃,往事翻涌上来只觉得恼怒不已,冷道:“我没有夫婿,不是谁的夫人,请你莫要乱叫,坏了我的名声。”梁绍急忙道:“澜儿,我知晓自己错了,你如何罚我骂我都行,但我们……”“你们不是夫妻。”云翰林知晓了我的态度,便打断了他的话,往远处招招手,“来人,把承恩伯府的公子送回府去。”当即有两人上前,一左一右地挟着梁绍。梁绍急得冲云翰林大喊,“你是何人?我来找自己的娘子,与你何干?”“我是何人同你没有关系,带走!”云翰林一声令下,那两人便把梁绍拖走,为防他大喊,便往他嘴里塞了一块汗巾,出了巷子就塞到了马车上去。云翰林转身,退后两步对我作揖行礼,“郡主,失礼了,也冒犯了。”我福身回了一礼,再问道:“云翰林是刚好路过?”“是,刚好路过。”他神情认真不似作假。我心情多少受到梁绍影响,也不欲深究,只道句谢谢。他说:“郡主出入还是带几个丫鬟婆子吧,就怕有些人贼心不死。”这些年,我时常留宿在工坊,偶尔跟着她们一同做绣品,有时候回府便乘坐马车,没带着丫鬟婆子,但车夫是有的,只是方才车夫停在了外头,我差他去买些东西,横竖已到了府门,也没什么要紧的。只是没想到今日梁绍等在此处。“多谢云翰林提醒。”我说了句,便转身进府了。身后没听到脚步离去的声响,我回头见他还站在原地瞧着我,许是没想到我忽然回头,脸颊一红,眸光立刻移开,作了个揖便转身匆匆走了。我心下觉得奇怪,他脸红什么啊?梁绍来找我的事情,表姐知道之后,便亲自去了承恩伯府去找他。我听宝珠说,那日梁绍跪在表姐的面前,声泪俱下说自己错了,如今才知道我的好,想回头再与我做夫妻,求表姐成全他,他还当着表姐的面发了毒誓,说若是再敢辜负我,叫他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他还说圣人有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而他已经为他的错付出了代价,流放多年,吃尽苦头,如今悔过应该被接纳的。表姐没跟他讲什么大道理,只对着承恩伯府与他的面前说了句,“你知错是你的事,但你再敢到她面前去蹦跶,我打断你的腿。”梁绍还要据理力争,说表姐不能代替我来做决定,说我这些年不成婚,便是等着他,他更是颇有得色地说:“当年澜儿对我是一见钟情,爱我极深,我如今回头她是求之不得的,不过是要些体面,我也愿意认错给她面子,让她消气,我们夫妻的事情,与你摄政王妃一个外人没有关系……”宝珠说,他这句话没有机会讲完,表姐一鞭子朝他甩了过去,疼得他哭爹喊娘地在地上打滚。承恩伯府的人纷纷求情,说定会严加看管,不许他再出去乱来,表姐这才呸了他一声,“看来这流放你是没吃上半点苦头啊,一鞭子就能让你疼得死去活来的,正好了,你尽管去找,我来管管你。”表姐说完还挥了一下鞭子,梁绍吓得直直昏死了过去。我听了只觉得好笑,又觉得可叹,这些年流放,想来他是真没吃太大的苦头,承恩伯府总归是不舍他遭罪,私下里送银子叫人关照着也不是不可能。 第1627章 梁绍是不敢来了,倒是云翰林总是出现在我的面前。他好几次带人来到工坊设立的店,这店是专门卖绣娘们做的绣品,这几年下来积累了很多世家官眷们,我偶尔会过来应酬应酬。其实绣品是不愁卖的,毕竟满京城鲜有人比得上莫娘子的绣工,只是要做些贵客生意,价格才卖得高一些。如今朝廷准许立女户,她们都盼着赚够了银子,能置办自己的一所小宅子,好好度日。我是郡主身份,又是摄政王妃的表妹,那些命妇官眷自然愿意与我熟络。云翰林一开始是带着小厮从店外经过,眸子不经意地朝里头瞧一眼便走了。如此次数多了之后,他便干脆进来买东西。店里除了衣裳袍子之外,还会做些小绣品,例如扇子,手帕,小屏风等,可多半是女人家的东西。他不做衣裳,一味地买折扇。其实折扇样式少,多是团扇,团扇用好的料子做的,绣上各种花鸟鱼兽的图案,且能做双面绣,绣出来的图案栩栩如生。折扇少的缘故,是用锦缎去做折扇比较费劲,锦缎轻柔,不似用纸糊的好折叠。但也会偶尔做一些,只图打开的时候瞧个精致。他却十分喜欢,每一次来都买一把回去。有一日我去了,但没在店门,在内堂里头算账。便听得他来问卖货的伙计,“今日可有郡主做的绣品?”伙计告诉他:“有一把团扇,只是做得一般,便宜卖的。”他言语惊喜,“真的?快取给我看。”顿了一会儿,听得他夸赞,“怎是做得一般?做得太精致了,没想到郡主绣工这样的好,比旁的都要好多了,不能便宜卖,还该卖贵一些,这团扇我买了,你回头别告诉郡主是我买的,只说有客人十分喜欢。”我汗颜,我绣工不差的,但跟绣娘们相比,那是差得远。如此尴尬时候,我是不敢出去的,却只听得他问,“郡主今日没来吧?”伙计傻乎乎地道:“来了,在内堂呢。”所谓内堂,只是隔了一扇木屏风。听得钱袋子掉落地上的声音,然后是一阵沉默,再之后是银子放在桌子的声音和脚步匆匆跑出去的大动静。伙计大概是愣了一下,才道:“跑什么啊?又没人追着跟他抢。”我自己也在里头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想起丞相夫人锲而不舍的保媒,不知道为何,素来平静的心,竟泛起了一丝丝涟漪。我原以为只是丞相夫人的一头热,人家肯定是想娶个年轻的姑娘,为他生儿育女,延绵子嗣,或是红袖添香,夫唱妇随。如今瞧着,他似乎对我是真有意思的?我自然不会说别人对我有意思,我便会动心。这些年不是没有想要对我献殷勤的,只是,被拒绝之后,多半是再纠缠一二次便算了。可他似乎是特例。脑子里不自觉浮起那张脸,许是近来见他的次数多,他的脸在我脑海里特别的清晰。他相貌俊美倜傥,浑身透着书卷气,又不失沉稳,更位至翰林,前程无限。只是,这样的人他要娶亲的话,为何不挑更好的?表姐叫我不要妄自菲薄,但很现实的问题便是,我是和离妇,唯一拿得出手的,便是我郡主身份以及是摄政王妃的表妹。怨不得我会多想的,因为朝中不少人若根基浅薄,确实需要依附大势力。他会否是这样的人,我不好下妄断,可也不能说没有。 第1628章 偶泛的涟漪,没能持续在我心湖荡开,我依旧是按部就班地活着。 有些人就像是你生命里的一抹暖阳,带来一丝温暖后,太阳下山,消失了。 直到这件事情过去几个月,表姐找到我,说是梁绍那边去了京兆府报备,说总有人跟着他,京兆府细查,才知晓是云翰林派人跟着的。 她便去找了云翰林,云翰林说担心他再找我的麻烦,才会派人跟着。 自然,也问了一些别的情况出来。 原来,在云翰林成为状元之前,有一年他带母亲上京赶考,那时候他母亲已有疾,只是临死前希望能看到他高中,不得已,他才带着母亲上京来。 只是到了京城,他母亲因一路的舟车劳顿,病情加重,甚至晕倒在客栈里头。 当时客栈的掌柜担心她死在里头,便将他们母子二人撵出去。 他背着母亲到处投栈,也无人收留,连续两日留宿街头。 秋日的天气也有些清寒,导致他母亲病情再度加重。 他带着母亲去了医馆,但因为病情太重,医馆的大夫不愿意救治,我恰好带着丫鬟路过,见他跪下哀求,便差丫鬟去问了,得知情况之后,便借了一所小宅子给他们母子安顿下来,再派人去药王堂请青雀。 自然,他母亲最终也没有救回来,他也错过了那年的秋闱。 只是他一直记得我对他们母子施以援手。 表姐说起这件事情,我还想了好一会儿才记得。 确实是有这件事情,但这些年我做过的善事不胜枚举,那小宅子通常就是用来安置暂时没有地方落家的异乡人。 那时候觉得他是有孝心之人,便差人安置。 他将我当做了恩人,可整件事情我只是吩咐了一下,实在是受之有愧。 我笑着对表姐说:“他是想报恩,便捐些银子去给姬夫人施粥,不必以身相许。” 表姐点了一下我的鼻子,“傻瓜,他必定是喜欢你才会想娶你,如果恩情与爱情都拎不清,你表姐夫怎会重用他?且看他一直派人跟着梁绍,担心他来祸害你,便可知晓他并非简单报恩的心态。” 喜欢我而娶我? 我愣了一愣,觉得这句话很陌生。 我总觉得我命里不配有真正喜欢我的人。 那些登门求亲的,不外乎因为我是摄政王妃的表妹,又是郡主身份,没人说过单纯喜欢我这个人而求娶的。 我愣愣地问表姐,“你怎知道他不是说假话?” “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当然,我说了不作准,他依旧有可能是梁绍那样的人,毕竟伪装也不是一时半会能看出来的。” “是啊!”我说。 “但这不是你目前要考虑的,你先问自己,喜欢他吗?如果你喜欢,那才考虑他是否欺骗你不迟。” “不讨厌,但谈不上喜欢,更谈不上婚嫁。”我说。 “既然如此,便不必管了。”表姐笑了笑,望着我的眼神有些疼惜,“省得总扰了你的心绪。” “倒不会。”我也笑笑。 当天晚上,我便知道自己对着表姐时,是口是心非。 我梦到了他,梦到他登门求娶。 他不是头一次进我的梦里了,我想,兴许我心里是渴望人爱我陪我的把,只是总缺乏那股子勇气。 第1629章 我没想到云翰林会再一次请丞相夫人保媒,且这一次他自己也跟着前来。 他带来的礼物,摆满了一张桌子,虽说都不是什么名贵的,却看得出尽心了。 他俸禄不高,听闻是从变卖了家里的宅子和店铺,才在京城买得起一间屋舍。 丞相夫人说:“郡主,老身也劝说他好几次,让他打消念头,偏生他执着,便陪着他来最后一次,这样吧,你们自己聊聊,若是真无意的,你狠狠拒绝了他便是,省得他总不死心。” 我觉得说清楚了也好,也省得我脑海里总偶尔泛起他的模样来。 丞相夫人借口游园子去,留下我与他在厅子里头,侍女丫鬟都在门外候着,我瞧见她们脸上的期待与雀跃。 旁人我便不说了,双双伺候我许久,同我一起去的承恩伯府,再一同离开建府另居,她不希望我孤独一辈子。 她总说天下男儿并非都是负心薄幸之人。 我还没说话,便听得云翰林紧张局促的声音飞快地响起,“郡主,下官先说可以吗?” 我看着他,只见他脸色泛红,连耳后根都红了,他本就皮肤白净,这一脸红叫人瞧着,竟有一种被羽毛轻抚心尖的异样。 “云大人请说。”我收回眸子,掩下心绪。 我感受到他的眸光落在我的脸上,我没与他对视,只是端起了茶盏装作饮茶的样子,听他讲。 “下官求娶郡主,并非因当日的救母和安置之恩,下官……下官是喜欢您。”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我飞快看他一眼,只见脸颊像晚霞般红透了,而我觉得自己的脸颊也是滚烫滚烫的,想来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下官原也打算放弃,不好再纠缠郡主,免得伤了郡主的名声,只是那日听摄政王妃说下官是分不清恩情与爱情,才会一味求娶,可摄政王妃说得不对,下官分得清楚,恩情该报,但郡主的良善与温润才是让下官心折的……或许也不因为此,下官也说不明白,只知道……” 他深呼吸一口气,仿佛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连声音都带了微颤,“只知道若不忙于政务,睁眼闭眼都是郡主,满心满眼也是。” 这番剖白,使得我死水微澜的心猛然一动,抬起头看他,却见他眸光灼灼,我竟一时不敢直视,猛地低头灌了一口茶水,却呛得咳嗽了几声。 他见我这般,有些懊恼地道:“是下官轻浮了,郡主恕罪。” 我真的是一个特别容易上头的人,当初对梁绍一见钟情是,如今听得云翰林的剖白也是。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既是有心求娶,那便找人对庚帖吧。” 这话说出来我都觉得疯狂。 但看着他陡然狂喜的面容,几乎跳起来的雀跃,我觉得,人这辈子,疯狂个一两次又何妨呢? 如今不似多年前了,再差的结果,我也能承受。 “郡主,下官……下官这就去,这就去。”他像个傻子似地抱拳往外跑了几步,又猛地跑回望着我,“不知道郡主的时辰八字是?” 外头侍女们扑哧地笑了。 我看着他冒着傻气的样子,一点都不似平日里的沉稳儒雅,倒显得真实许多。 我想,人不能一直倒霉吧?总能遇到个好的吧?这一回,就赌了! 第1630章 摄政王府,三月清明的雨,下了一场又一场,到处都是湿漉漉的。 宋瑞搀扶着一人出来,紧张地问道:“修澈,我姑姑情况如何?” 修澈一身青衣,头发已经花白,他叹了口气,道:“婶母今年已经八十八高龄了,实不该在清明的时候让她去祭拜,这淋雨受寒,便会累及肺腑。” 镇国公宋瑞叹气,“劝了,没劝住,姑母非得要去,这两年她脑子有些不好,眼前的事情不大记得,唯独记得以前的事,若不让她去拜祭,她闹啊。” “婶母的心病一直未能痊愈,灭门之祸,是她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噩梦。”修澈出了梅花院,往偏厅去开方子,“皇叔如今守着她,只皇叔的身体也不大好了,不能太操劳。” “谢铮表妹和孩子们都在呢,可姑父也非要亲自照顾。”宋瑞为他展开方子,研磨了墨,“他们夫妻恩爱了一辈子,这个时候断是不会离开半步的,他要每日都告诉姑母,他是谁,不能叫姑母将他忘记了,好在姑母一直都记得他。” 老摄政王妃很多时候已经不记得人,有时候连女儿外孙都忘记,侄儿也不记得了,却从来没有忘记过她的丈夫。 今年踏青祭祖,她要按照往常一样去拜祭父母家人,她记得这个日子,年年都必须要去的,今年她身子不大好,也一直下雨,大家劝着也没有用,她执意要去。 结果淋了一场雨,回来便病了。 修澈开了方子,老摄政王妃服了两日,病情渐渐好转,只是还有些咳嗽。 刚好了些,摄政王便开始撵人走,不许太多的人出现在她面前。 人太多,她每日耗费许多精神去认人,很是疲累。 难熬的细雨终于是过去了,暖洋洋的日头晒得人都舒服许多。 老两口牵着手在院子里溜达了两圈,回来在槐树下坐着,丫头们奉了茶便退下。 摄政王牵着她的手同坐,“惜惜,还记得我是谁吗?” 这问题他一天要问好多遍。 微风吹着摄政王妃满头的银发,今日她本是挽了发髻,但嫌麻烦,便自己动手挽了个马尾,走了两圈便都散了些。 她年轻时长相极好,骨相也绝佳,如今老去了,也依旧十分优雅。 她把头发拢到耳朵后面去,懒洋洋地往躺椅上靠,又把披风拽严实了,才慢慢地道:“怎不知道?你是我的师弟啊。” 摄政王望着她,眼底依旧是年轻时候的缱绻,“对,我是你的师弟,也是你的夫婿,你要永远记得,咱们活到一百岁,也还要记得。” “好!”她说,然后抬起头看他,“你还想活到一百岁啊?” 摄政王纠正,“是我们一起活到一百岁,若有一千岁,咱就努力活到一千岁,一直都不分开。” “好!”她把头靠过去,靠在了他的怀中,“我有些困了。” “那就睡一会儿,咱试试北唐送来的蝶梦香。” 早几年,北唐使臣给他们送了一种香料,说是叫蝶梦香,睡前点了,能让人做甜美的梦。 他们一直都没用过,也不知道存放在哪里了,直到前几日老宝珠差人收拾匣子的时候才找出来。 修澈说她心病一直都没痊愈,那灭门之祸如同噩梦一般纠缠着她,这是真的。 他们同床共枕这么多年,数不清有多少次,她从噩梦里颤抖,喊着“阿娘快跑”,醒来之后,泪水伴随着淋漓大汗,将整个人都泡湿透了。 便是她忘事之后,也总会做这样的梦,若这香管用,便差人去北唐多拿一些回来。 —— 因为腰椎突出压迫神经,作者需要住院治疗,近期暂时无法保证正常更新,恳请大家见谅。《梦回出嫁前篇》为本书的最终篇,大家可以攒到最终完结再看。住院期间作者会积极配合康复治疗,争取早日回归恢复正常更新,衷心感谢每一位读者的支持与长久陪伴! 第1631章 取出那香匣来,撕开封口,一打开却见里头只有一颗花生大小的香丸。 “才一颗啊?”他本以为匣子那么大,里头放着许多呢,没想到只有一颗。 他瞧着盒子底下写了几个字,有些模糊,他眼神依旧好使,看得出是“庄周梦蝶”四个字。 庄周梦蝶,蝶梦香?这名儿起得有点玄机啊。 想来是真能让人做好梦的。 再瞧盒子的上头,也雕刻了几行篆体字,字体如蚂蚁大小,实在是看看不清楚写了什么,摄政王也不考究了,横竖这些年与北唐两国交好,断不会是害人的东西。 除了这几行字之外,还有一个圈圈,严格说来不是一个圈圈,而是无数个圈圈组成一个大圈圈。 大圈圈里头套着小圈圈,一圈一圈的,不知道套了多少圈。 香点起的时候,摄政王妃已经睡着了。 摄政王躺在她的身边,没闻到什么香味,觉得这香兴许是放得久了,无用了。 也无妨。 守着妻子,他心里就踏实,看着她睡得好,他心里就高兴。 外边午后的日光正好,茂盛的枝叶使劲舒展,叽叽喳喳的鸟儿飞来飞去,好一副繁忙景象。 和煦的风,吹得天上云卷云舒,飞快流动。 若此时有人抬起头来看,也无法捕捉那云是转着圈流动的,外圈的云散去,瞬间消逝。 宋惜惜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脑子有些昏昏沉沉,她往旁边瞧了一眼,身边空无一人。 “师弟。”她喊了一声,便听得脚步声响起,帐幔被掀开,露出一张年轻的脸。 “姑娘,您终于醒了。” 宋惜惜看着这张脸,有片刻的怔愣。 她这两年总是忘记事,忘记人,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清醒的时候,能把人都认个七七八八,糊涂的时候,也就只记得师弟一人了。 宝珠她也偶尔认得的,只是宝珠早就满脸皱纹,头发全白了,腰背佝偻,怎地眼前的宝珠却是个十五六的小姑娘? 宝珠伸手掀开她的被褥,道:“姑娘,发什么愣?快起来,夫人等着您呢,今日战将军府的人过来提亲,夫人说叫您出去瞧瞧,若是没什么问题,便要定下来了。” “你说什么?”宋惜惜惊愕得无以复加,她这会儿应该是没犯病,怎么宝珠犯病了? “将军府的战北望啊,原先来过的,夫人也觉得可以,您不是说要见过他才定下吗?夫人说……唉,姑娘,您慢点,您别跑啊。” 宋惜惜飞快地跑了出去,脑子说不清楚是清醒的还是糊涂的,心脏在砰砰直跳,她只知道一件事情,母亲还活着,宋家还没被灭门。 “小姑姑,你跑这样快做什么?”猛地听到瑞儿稚嫩的声音,她停下脚步,只见瑞儿和敬儿一同走过来。 敬儿是大哥的儿子,死在那场灭门惨祸里,在她原先的记忆里,敬儿的模样都有些模糊了。 她猛地一把抱住了敬儿,泪水夺眶而出。 敬儿已经快有宋惜惜那么高,被她这么一抱着,有些怔愣,也不敢动,双手搂着她,声音哽咽地道:“小姑姑,你又想起祖父和爹爹他们了?” 宋惜惜放开他,泪眼模糊,看不清楚眼前的两张脸。 只是两只手轻轻地给她擦拭泪水,轻声安慰她,让她不要哭。 听着他们的声音,真实感越来越明显,但宋惜惜也不管眼前到底是梦还是现实,只牵着他们的手便往前厅去,她迫切地想见到母亲。 第1632章 正厅里,宋夫人端坐椅子上,婆子丫鬟立在一旁,两旁的椅子上坐着宋家的少夫人们。 媒人和战北望则坐在左侧末端,他脸颊通红,鼓起了极大的勇气说:“夫人放心,晚辈以性命起誓,此生绝不纳妾,也绝不辜负宋姑娘。” 宋夫人还没说话,便听得脚步声急匆匆响起,她如今双眼已经不大能看清,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 那人急急奔来,一头扎在她怀里,声音里带着哭腔,喊了一声,“母亲。” 宋夫人心头一痛,顾不得战北望和媒人在,伸手抚摸着她的头发,“又做噩梦了?” 她父兄战死的事情,当初是瞒着她的。 等她从梅山回来才知道,哭得几度晕厥,如今也没能从悲痛里走出来。 宋惜惜跪在地上抱着母亲,哪怕是梦,她也不会撒手的。 “小妹,快别哭了。”二少夫人走过来,柔声道:“有客人在呢。” 宋惜惜抬起头来,看着鲜活的二嫂,还有其他嫂嫂都在,大家都悲切且温柔地看着她。 她泪水簌簌落下,颤声道:“都在,真好,你们都在。” “傻孩子,你要议亲,嫂嫂怎不在场为你参谋参谋?”宋夫人笑着道,伸手将她拉起来,“别失礼了,快快起来。” 宋惜惜站了起来,却没放开母亲的手,眸光依旧悲切地在所有人脸上流转。 战北望看到她这副模样,拘谨地站起来行了一礼,“在下战北望,见过宋姑娘。” 宋惜惜转过头去,看到年轻的战北望,神情有片刻的愕然。 在她记忆里,母亲和嫂嫂她们依旧是原先的样子,但她所记得的战北望,死在了五十多岁的时候。 她最后一次见战北望,是他死之前的一年,他身子已经很差,走路都要人扶着,成凌关的风霜,吹皱了他的脸,染白了他的头发,五十多岁显得特别苍老。 她有点分不清楚自己是重活,还是在一场梦境里。 但不管是什么情况,她不会嫁战北望。 她福身还礼,脸上泪痕未干,道:“战将军请回吧,我还没有成亲嫁人的打算。” 战北望顿时失望无措,求救地看向媒人。 宋惜惜没让媒人说话,吩咐道:“梁嬷嬷,送客。” “宋夫人,我们原先说得好好的,这是怎么了?”媒人看向宋夫人,她也十分愕然。 “惜惜?”宋夫人也觉得不解,她原先不都答应了么?只说见过便可落实的。 “送客!”宋惜惜到底是掌权多年的摄政王妃,方才是一时情绪失控,如今要掌控局面,自然就果断许多。 梁嬷嬷本就觉得战北望配不上自家姑娘的,听得她吩咐,当即便恭请客人离开。 战北望不死心地道:“宋姑娘是否觉得家母没亲自前来,是诚意不足?实在是家母卧病在床,这才……” “战将军,我不会嫁给你。”宋惜惜将话说得明白,“你请回。” 战北望还想再说什么,媒人听她语气的决绝,知晓已经没有希望,拉着他施礼离开。 出了门,媒人才叹气道:“还没看清楚吗?人家没看上你,是啊,这镇北侯府每日不知道多少人登门求亲,哪里就真轮到你呢?原先怕是只拿我们消遣罢了。” 战北望失落地回头看了一眼,不甘,却也没有办法,半晌才悻悻地道:“既是消遣我的,何必问我是否能待她好一辈子?害我赌咒发誓承诺一辈子不纳妾,平白叫她们看我的笑话。” 他失魂落魄地走了。 第1633章 镇北侯府里,宋惜惜一直执住母亲的手不放,任由母亲斥责她任性,她只笑着又哭着,一句话都没反驳。 宋夫人见她这般,有些害怕,摸着她的额头道:“莫不是病了?快些去请丹神医来。” 嫂嫂们都围上来,你一言,我一句地关心着她。 下人把丹神医请来了,看到丹神医,宋惜惜又忍不住哭,她还记得丹神医去世那年,她十分伤心,亲自操办他老人家的丧事。 如今,她知道自己并非在梦境里,她真的重活了,回到了未出嫁的时候。 有很多事情,她可以改变,想到这里,她一时哭,一时笑。 宋夫人和几位少夫人见她这样,还以为她得了疯症。 丹神医诊断过后,对宋夫人说:“许是镇国公和几位少将军的牺牲,她还没能接受,一时神思错乱,既是她不愿意嫁人,我认为夫人就遵从她的心意,免得病情加重。” 宋夫人搂着她,热泪滚滚。 她知道自己身体不好,不知还能活多久,想着早些为她寻好一门亲事,也好放心。 如今她这样的情况,断不能贸贸然将她嫁出去的。 加上惜惜也一直说着不嫁,她也就同意了。 在宋惜惜“养病”的这段日子里,她就像是沉浸在一个美梦里,日日都要守着母亲,看看侄儿侄女,和嫂嫂们说说话,她才感受到幸福。 虽然父兄回不来了,但他们为国捐躯,死得光荣。 可宋家覆灭不是。 当年她若没有出嫁,宋家也不至于满门覆灭,这是她永远无法释怀的痛与悔。 她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守在她们的身边,避过那一场灾祸。 她打算组建武功高强的护院,护院好找,武功高强的不好找,但她可以去信师父,让师父代为物色。 江湖有些门派,日子过得艰难,是愿意将一身武艺卖给权贵家的,只要价格合理。 不过月余,护院队便组建了起来。 拿着师父名帖过来的人,肯定是都筛选过,人品和武功都过关的。 最后来到的是棍儿,他甚至连武器都没有,腰间别了条棍就来了。 宋惜惜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心里想着,原来老棍儿年轻的时候是这样子的。 棍儿在王府待了一辈子,从青葱岁月到耄耋之年,她已经忘记棍儿年轻时什么模样了。 “嘻嘻,我脸脏了吗?”棍儿摸着自己的脸,问道。 “没有。”宋惜惜收回心神,笑着打量他,“只是见你这衣裳都不合身了。” 棍儿师门日子苦,衣裳都是缝缝补补,如今这一身也是打满了补丁,往日在山上他的衣裳是干净的,只是赶路来,难免沾染了尘埃。 “师父说我长高太快,打算明年便给我做新衣裳的。”棍儿笑嘻嘻地说,眼底充满了对新衣裳的期待。 “回头便叫梁嬷嬷给你做几身。”宋惜惜笑道。 棍儿切了一声,“几身?有几个银子就奢侈了不是?一身便够,我带了替换的衣裳来。” 前生,棍儿到老都还是节俭的,对衣裳食物十分看重,万紫说他是越老越抠门。 “不对,我若穿补丁的衣裳,是不是给你们镇北侯府丢脸了?那就给我做两身。” 宋惜惜拉着他去了小花园,道:“你不在这里当护院,你跟我去成凌关。” 第1634章 没错,要去成凌关阻止易昉屠村杀西京太子的恶行。 一为国,二为家。 当初就是西京太子受辱自尽之后,潜伏在京城的西京探子才会应激屠杀宋家一门泄愤。 组建护卫队只是保护家人,杜绝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但要解决免去那一场灾祸,就得堵住源头。 两国边线之争势必是会引发一场大战,这是西京内部苏兰石一党的筹谋算计,她无法影响西京的决策,但既然大战会开始,那么她就要扭转原先的局面。 而且,七舅死在了守城之战,她也希望能救回七舅,还有三舅也可能不必因救战北望而断了一臂。 因此,安顿好府里一切事宜,她便要去成凌关,理由当然是探望外祖父。 如今两国因边攘之事已经互相试探,大战即发,而成凌关其实是没有做好准备的,甚至往南疆调派了部分兵力。 这也是因为商国与西京这些年都没有真正爆发大规模的战争,都是小打小闹,而收复南疆,迫在眉睫,需得一鼓作气。 只要没有西京的襄助,南疆收复之战,在师弟的指挥下,会势如破竹。 解决了成凌关,就不会有西京三十万军士上南疆襄助沙国,等同解了南疆的后顾之忧。 棍儿没问为什么要去成凌关,反正管吃管住的,他去就去呗。 一直在处理府里事情的宋惜惜,并不知道外头的流言蜚语越演越烈,说镇北侯府拿她的婚事遛猴,根本不是有心议亲,只是想看看镇北侯府还有多少号召力。 在大长公主谢蕴的赏花宴上,还不少人拿这件事情打趣,说当初慕名前去求娶的人,实在是有够愚蠢的。 本来,两家相看,在没有定下来之前,都不会对外公开。 许多人也不知道谁到底去镇北侯府求娶过,唯一被知晓的是战北望,这全因战老夫人得知自己儿子没攀上侯府的亲事时,发了脾气,在府里头骂了一通镇北侯府狗眼看人低。 将军府管束下人不力,自然就被传了出去。 所以,大家嘲笑,也就是嘲笑战北望。 可真正去过的不止战将军府,还有其他世家,他们嘴上不说,甚至还跟着一同笑话,但心里着实恼上了镇北侯府。 有些人冷嘲热讽地道:“宋家那姑娘听闻自小送出去习武,是个粗鄙之人,战家好歹祖上也是大将军,她还瞧不上,看回头还有谁娶她,莫要等人家立了军功,她后悔了。” 而如今的宋家,满门孤寡老弱,几句闲言碎语算得了什么?她们不会放在心上,但宋二夫人也不会让那些流言蜚语传到婆母耳中去,免得婆母为小姑名声担忧。 宋惜惜趁着这个时候,便对嫂嫂们说要去成凌关探望外祖父,让嫂嫂们一同帮忙说服母亲。 二嫂对宋惜惜道:“若只为避开那些闲言碎语,实在没必要,只若真心想念外祖一家,去也无妨。” 宋惜惜道:“外边的人说什么,我浑没放在心上,只是父兄皆阵亡,外祖父母知晓了,肯定伤心难过,他们年岁也大了,我得亲自去探望过才可放心。” 二嫂心里也是一阵哀恸,黯然道:“你去吧,我同母亲说去。” 宋夫人只犹豫了一会儿便同意了,一则她也挂念父母;二则,丹神医说她情绪不好,若离开京城去散散心,兴许有利于病情的恢复。 她觉得来往成凌关,顶多一年半载的,等回来了再给她议亲不迟。 第1635章 宋惜惜前往成凌关之前,想先去宫里给太后请安。 她一直都想进宫拜见太后,见见慧太妃,或者见见皇上。 前生,太后和太妃薨的时候,纵然已是高寿,但生死之别并不容易让人接受,她伤心难过了许久。 本以为当初便是永诀,没想还能再见。 如今她还是闺阁女子,要入宫觐见,自然是要带上母亲,由母亲呈上觐见帖子,太后准了,这才能入宫。 自从父兄阵亡之后,母亲就不曾出过家门,如今带她出去走走,让太后宽慰宽慰她,想来对她的病情也有帮助。 宋夫人本不想去的,但抵不过女儿纠缠数次,只得答应。 她因眼睛而不便行走,所以进宫的时候一直由宋惜惜搀扶着,一路到了慈安宫。 福公公出来迎接,看到宋夫人的时候,他眼眶也微微湿润,拂尘一扫,搁了手肘内,“夫人可好?” “公公有心,一切都好。”宋夫人含笑说。 福公公微微颌首,已换上了笑脸,“太后已等待多时,夫人请。” 进了慈安宫,宋惜惜一眼便看到端坐在椅子上的太后,她身子微微前倾,眼眶红润。 慧太妃也坐在她的身侧,在太后的示意下,慧太妃亲自起身,前去搀扶了正要行礼的宋夫人一把。 “你肯出来走走,哀家很高兴。”太后等她坐下,看着宋夫人的眼光里,依旧是浸着莹润。 “让太后担心了,是臣妇的不是。”宋夫人努力想笑,只是或与太后年少相识的缘故,在她面前总是无法隐藏情绪,笑容僵硬,声音也颤抖。 太后沉沉叹气,眸光看向宋惜惜,见宋惜惜也正痴痴望着她,眼底透着殷红,想着她年纪小小便失去父兄,不禁疼惜,道:“丫头你回来也好,多陪陪你母亲。” “是!”宋惜惜应声,收回了眸光,却在一眨眼的时候泪水悄然滑落。 太后发现,以为她是伤心父兄的事情,不免眼下又是一黯。 慧太妃坐在次座上,适时说两句安慰的话,她不怎么擅长安慰人,但不代表无法共情,所以她那俗套的安慰,其实都出自真心。 等叙了一会儿话,太后才问宋夫人,“哀家原先听说你要为惜惜说亲,后来怎么又没下文了?” 太后显然是知道外头的流言蜚语,什么镇北侯府遛猴,要存在,她是一概不信,想来是有别的原因,所以她才问问。 宋夫人叹气,道:“臣妇是想着如今身子骨还行,为她张罗好婚事,本来我心里是有合适人选了的,但她不同意,心里头郁结还发了病,那哪里还敢将她许人?让她先养好再说了。” “糊涂。”太后闻言,斥了一句,“你心里头盘算什么,哀家明白,你只管好好养着身子,带着儿媳孙儿们撑起镇北侯府,这才是正经事,总想那些不好的,身体自然就不好。” 太后是知晓她的,一则怕自己身体不行,去了,女儿守孝三年,那就得拖成老姑娘。 但心里总是这么消极悲观的,身子怎么能好? 二则,她也想趁着自己还在,给女儿撑撑腰,夫家便不敢欺负她。 太后拉着她的手,让她把心思放在孙儿孙女的教育上,莫要想那些已经发生的事情。 宋夫人这段日子一直封闭自己,谁说的话都不怎么听得进去,悲伤已经填满了她的心。 但太后说的话,纵然与别人说的也是一样,她也能听进去几句的。 宋惜惜知道母亲会听太后的话,所以这一趟入宫是没白来的。 第1636章 出宫时,太后让福公公送她们出慈安宫,宋惜惜趁机给福公公塞了一封信,“劳公公转交太后娘娘。” 福公公微怔,“宋姑娘方才怎么不给?” 宋惜惜搀扶着母亲,道:“是对太后娘娘感激的话,我嘴巴笨,说不出来,便只好写下来了。” 福公公笑笑,“原来是这样,好吧,咱家帮您转交。” 当天下午,宋惜惜便带着棍儿和宝珠前往成凌关,且在出发之前给沈万紫和馒头他们去了信,让他们也一同前往成凌关。 她必须要在守城之战之前抵达成凌关。 她给太后的信,不是什么感激之言,而是告知太后,她那游历在外的萍师姐发现西京内斗厉害,探听到他们会在两国战事上做文章。 太后一般是不会干政的,只是事关重大,她如果相信,一定会去找皇上商讨,皇上敬重她信任她,便会派人飞鸽传书给驻在西京的探子查探。 只要能比前生更早一些派出援兵支援成凌关,就不会打得这么吃力,不会牺牲这么多将士。 宋惜惜他们三人抵达成凌关的时候,两国的摩擦已经开始了,只是没有发起大规模的进攻。 萧家人看到她来,自然是高兴的,只是想起她父兄的牺牲,不免心酸难过。 问了家里的情况,听得一切尚好,但大家都觉得怎么会真的好? 宋惜惜好几次落泪,一则是同他们说起了父兄,二则是看到了安然无恙的七舅和三舅。 还有外祖父母如今都是好好的。 晚上聚餐,宋惜惜便自请去了外祖父的书房,说有要事相商,还请了几位舅舅一同前往。 大家本以为是京中出了什么事,待听得她说西京内斗,会引发两国大战的时候,大家都震惊了,各自对视之后便沉默,无人说话。 宋惜惜以为他们不信,着急地道:“我说的是真的,西京苏家兄弟不和,苏兰石想夺军权,朝中有支持他的势力,因此他会哄骗西京太子上前线,让太子陷入危险境地,苏兰基会带人寻找,苏兰石就会趁机发起攻城之战。” 他们面面相觑,还是没说话。 宋惜惜急道:“是真的,外祖父,舅舅,信我啊。” 萧七爷摸着下巴尖,先开口,“惜惜,我们信你,你萍师姐的情报,可信程度很高的,我们没说话,是因为这几日探子回报过来的情报有些不正常,我们正疑惑呢,你这么一说,我想了想,那也就通了。” 萧三爷道:“没错,这几日探子汇报,说西京正往鹿奔儿城囤粮,我们觉得很是奇怪,因为西京的军粮素来是囤在旺子城的,旺子城正在大山西侧,西京士兵也驻扎在那里,为何却要往鹿奔儿城囤粮呢?原先不得其解,如今明白了。” 萧大将军沉思了一会儿,抬起头问宋惜惜,“你是说苏兰基会被诱走,苏兰石暂掌帅位,对我成凌关发起攻撃,那么调兵遣将,乃至私自运送粮草,苏兰基是不知的?他们会囤兵多少?” 按现在西京屯在边关的兵力,不足以发起大规模进攻。 要发起,就一定会有援兵至,但调兵前往边关这样大的事情,苏兰基能不知道吗? 宋惜惜道:“应该是不知,以为只是和往常一样运送粮草,以及增援部分兵力,苏兰石能瞒得住他,想来是在朝中早有朋党。至于此番囤兵人数有多少,情报未有明确说,但估计不下二十万。” 萧大将军脸色一变,“二十万?那我们得早做准备,免得大军临城,我们狼狈应战。” 那不敢想象会是什么局面。 第1637章 他们当即传召众将军商议,且派出探子继续查探,要知道更确凿的消息,然后八百里加急送回京城,让朝廷增派援军。 南氏将宋惜惜安顿好,与宋惜惜又说了好久的话。 南氏安慰她别太伤心难过,要往前看,但她自己则数次别过头去拭泪。 宋惜惜依偎着舅妈,只觉得重来一次真好,很多事情可以挽回。 翌日,萧大将军颁布军令,让所有将士归位,参与练兵,加固城墙,瓮城里布下机关。 宋惜惜趁机向外祖父提出,她和棍儿一起参与练兵。 萧大将军坚决反对,“你抵达之前,你母亲的信便先来了,千叮万嘱不可让你上战场。” “我没上战场,我只是跟着练兵,”宋惜惜见外祖父态度强硬,微笑着摇他的手臂,“外祖父也知道我是习武的,可到底拘在那山间里头,不曾学过近身打斗或是混战,练一练,就当做增长见识了。” 萧大将军回京城的时候也去过梅山,听她师父说她的武功练得还可以。 但到底是真可以,还是马马虎虎也当做可以,还真要看过才知道。 只是既然选择了习武,那么多学点也不妨,天菩萨保佑她用不上,但人的一生这样漫长啊…… 想到她如今是宋家唯一的女儿,一屋子的孤母寡嫂,她多长点见识,多开阔视野,多壮大内心,多巩固自己,也是很有必要的。 于是,萧大将军便没反对了,同意她扮作男儿郎,和棍儿一同进了军营集训。 当然,是从最低阶的小兵做起,且不许透露身份,等集训完毕,她和棍儿就要立刻离开。 第一天集训,是卢将军带领的,成凌关的兵,在没有战事的时候,是会开垦种田,如今征集回来的,便是这一批。 至于如今驻守在关门的兵马,是不曾离开过卫所的。 要抵御西京的二十万大军,所有兵士必须归来,可纵是这样,两国兵力依旧强弱悬殊。 萧大将军忧心忡忡,他知道不仅仅是眼下兵力的强弱悬殊,便连支援,粮草,兵器,各个方面都存在极大差别。 西京如今对外没有战事,而商国在南疆已经耗了多年,如今也正是关键时候。 如果成凌关战败,未必不会影响南疆。 过了三天,探子消息回来了,如惜惜所言,西京确有异动,有援兵奔赴而来,但兵数却远远没有二十万这么多。 探子言充其量也就二万人左右。 萧大将军让探子继续探查,两万人,他相信不止的。 如果两国如今虽在摩擦期,但没有任何征兆要爆发大战,西京往边关囤兵就有些多余。 除非他们真打算大规模发起战争。 而要大规模发起战争,就不可能只有两万人,倒像是苏兰石在秘密调兵。 应该如惜惜所言,他们内部党派之争,还要周全筹谋,多方行动的配合,因此援兵没有全部来到。 现在,他们必须要拿到确切的情报,才能让朝廷调派援军来成凌关。 萧大将军心里对肃清帝,多多少少是有些无法宣诸于口的怨。 当初若肯早些派北冥王率领北冥军前往南疆支援,他的女婿和外孙儿不会死在战场,或许早早就已经收复南疆。 作为沙场老将,他太明白肃清帝的心思,他初初登基,觉得自己根基不稳,最怕拥有兵权的亲王立功坐大,因此在得到沙国耗尽国力,最后一搏的时候,他没有当机立断派出北冥王支援,导致南疆连连吃了败仗。 可纵有怨,他一辈子为臣,忠君爱国四个字是横在心头的,他没有,也不敢表达出这份怨气,深埋在心底。 小惜儿来到成凌关,想到她以后就是个没爹没兄长的孩子,心头的怨自然也被勾起。 第1638章 宋惜惜和棍儿跟着练了几日,棍儿上瘾了,觉得推进的阵法特别有意思。但这些对宋惜惜来说,已经是无比熟练甚至是刻在骨子里的事情,她甚至能提出意见。卢将军是唯一知道她身份的人,当她找来说有些建议的时候,卢将军没听之前,还觉得她在捣乱,想出风头。不甚耐烦地听她讲完几种推进阵法的修改,卢将军眼睛一亮,竖起大拇指道:“虎父无犬女啊,真不愧是宋大将军的千金。”乍听这话,宋惜惜有些恍惚。已经好多年没人这个跟她说过,起初她在南疆立功归来,有人这样说,她任玄甲军指挥使,有人这样说。她最被人熟知的身份,就是宋怀安千金。后来,即便大家贵为摄政王妃,但很多人还是会称她一句宋大人。甚至她晚年已经不管朝中事,依旧会有人尊一句老宋大人,偶尔也会有人叫摄政王妃。每一个身份,她都引以为傲。只是当宋大人和摄政王妃太久了,忽然听到有人说自己是宋怀安的千金,她心里生出酸楚的,却骄傲的情绪。卢将军改良之后,颇见成效,当即便去找萧大将军,对宋惜惜是一顿夸赞。萧大将军特意到特训卫所一趟,私下找了她问,“你是如何懂得战场推进阵法的?”宋惜惜回答得天衣无缝,“以前听爹爹说的,师父也说过,我便记在了心头。”萧大将军看着她半晌,微微叹气,“一般女子听得什么兵法阵法,都水过鸭背,转瞬便忘,你能记住且敢大胆提出,证明你对此有兴趣,对吗?”宋惜惜犹豫了一下,“没……没什么兴趣的。”萧大将军温和地道:“有兴趣也不妨,朝中也不是没有女将,外祖父便听说过女将军易昉的事,她在剿匪的时候立了功,连太后对她都夸奖有加的。”听得外祖父这样说,宋惜惜抓住机会道:“外祖父,您也赞成女子入伍啊?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她话没说完,萧大将军脸色一变,厉声打断,“不可以!”她的神色顿时垮了下来,刚腾升起来的热切,也因垂下眸子而瞧不见了。兵不厌诈,她被诈了。萧大将军声音依旧严厉,“如今你母亲就你一个女儿了,若有个好歹,你让她怎么活下去?边关少你一个不少,多你一个不多,你纵习武,在这战场上也未必施展得开,那是力量和耐力的搏斗,你能刷刷舞剑打拳有什么用?真叫你杀人,你敢吗?便敢杀人,那么多刀光剑影朝你而来,你躲得去吗?躲得一回,躲得两回三回?”说了她一顿,也还不够,萧大将军干脆道:“今日你就跟我回去吧,免得生了什么不该有的念头,害你母亲为你日夜忧心,她身子不好,你得为她着想。”宋惜惜点头赞成,“外祖父教训有理,我不能叫母亲忧心的,只是棍儿有一股子蛮力,且武功不错,我想着让外祖父栽培他一下,我先陪同他一起集训,等训练完了,我就回府去,如何?”萧大将军听卢将军赞赏过棍儿,武功出众,且胆识过人,且一身蛮力若用好了,自己一人便可推动弓弩机,可以培养培养。“那行吧,你陪着他训练训练,到时候叫你回来,你不得抗命。”“是!”宋惜惜立正,态度也端正,使得萧大将军放心了不少。 第1639章 若开战,宋惜惜肯定是要上战场的,只是外祖父不许,她得另想法子。首先,她要加入军营当兵,如今她虽是小兵,却是被卢将军盯着,等训练完毕,就要把她撵走。她是没有加入军籍。没有军籍,不是兵士,那她就不可能上战场。她和棍儿商量了一下,让他暂时留在这里,她出去想办法,到时候她以别的身份混进来,再来跟他汇合。因此,在集训营里待了几天之后,宋惜惜便提出要回京城了。萧家人虽然不舍,但是眼看战事来临,她留在这里也不安全,回去是最好的。萧大将军让萧七爷送她和宝珠出成凌关,至于棍儿说要留在军营谋个前程,萧大将军自然是允许。告别的时候,自然好一番依依不舍,惜别许久。但离开萧家没有多久,宋惜惜便借口说饿了,请七舅下了馆子。她要混进军营,不能走募兵这条路,因为募兵需要户籍身份,若是伪造的,便是大罪。她要想办法说服七舅,让七舅帮她回到军营去。进了馆子坐下,萧七爷斜眼看她,“说吧,什么事?”刚从府里吃了饭才出发的,如今便说饿了,这外甥女一肚子的鬼主意,他怎会不知道?宋惜惜笑嘻嘻地道:“还是七舅了解我,我的确有事求七舅,七舅一定要答应我。”“先说什么事,胆大包天的就不必说,我怕被你外祖父打死。”萧七爷慢条斯理地说。宋惜惜收起嬉皮笑脸,认真地道:“胆大包天不能够的,我就是想继续留在军营,一旦开战,我上阵杀敌。”萧七爷瞪着她,“还说不是胆大包天?要是我帮了你,让你外祖父知道,非打断我的腿不可。”他严厉起来,道:“战场凶险岂是儿戏?以为是你在万宗门同人过招吗?过招输了认一句输了就行,但在战场上输了,是要丢性命的,不得胡闹,赶紧启程回京,莫要叫长姐为你担忧。”宋惜惜道:“舅舅,我不是胡闹,更知晓战场凶险,我有足够的自保能力,相信我,我有不能说的苦衷,我必须名正言顺地留在军中,以一个士兵的身份。”“什么苦衷?”萧七爷问道。宋惜惜诚恳认真地道:“暂时还不能说,说了您也不会相信,只能跟您说,这是我师父的吩咐,您知道我师父,做事不会没有章法,也不会叫我去冒险,他定然是有妥善的安排。”宋惜惜已经练就撒谎不眨眼睛的本事。对着七舅,她拿师父说事,是因为知道七舅敬佩师父。果然,萧七爷神色有些松动了。他看向一旁的宝珠,“你说,她说的是真的吗?”宝珠点头,“是真的,都是任师父吩咐的。”宝珠什么都不知道,但素来,姑娘说的话她都是极力维护,且她是相信姑娘的,姑娘说是任师父安排,那就不会撒谎。萧七爷问道:“任师父吩咐了什么?”宝珠想了一下,道:“应该是宗门之间的恩怨吧?毕竟,萍师姐都出动了,还有梅山其他人都来了,已在募兵处进了队伍。”宋惜惜完全不用管宝珠说什么,她会根据自己掌握的东西去推测。沈万紫等人前几日便到了,通过募兵的方式进了军营,如今在新兵营里接受快速训练,这些宝珠是知晓的。听得梅山也有人来了,萧七爷这才信了五六。宋惜惜趁机道:“我只是要一个身份留在军营,不会做什么有损军队的事,也不会以身犯险,只等完成了师父的任务,我们便会离开,新兵营也可以。”新兵营的兵,如非必要,是不会上战场的,除非真到了最后关头。萧七爷终极是点头同意了,为她制造了个身份,叫宋小七,进了新兵营,宝珠则安排在客栈里住下。 第1640章 宋惜惜终于和沈万紫辰辰他们见面了。 年轻的面孔,总会叫宋惜惜恍惚,仿若隔世。 大家都进了新兵营,接受最基础的训练,这种训练强度对新兵来说有难度,对他们而言,等同刮痧。 因此,一天训练下来,别的新兵都东倒西歪地躺在大通铺上大口大口喘气时,他们则还能出去跑几圈,跑累了就能躺在沙地上聊聊计划。 星野空旷,馒头嘴里咬着一根草,双手枕在脑后,还是不解地道:“惜惜,我始终觉得一个梦当不得准吧?为了一个梦,咱们至于吗?大老远的跑过来当兵了,也没真正打仗啊。” “至于。”沈万紫和辰辰同时出声。 辰辰用手肘碰了馒头一下,“怎么不至于?这是有仙人报梦给惜惜,否则你我做梦,怎么就净梦到些偷鸡摸狗的小事,没梦到过家国大事?” 沈万紫道:“就不为别的,来长长见识也是好的。” 确实,大家想想认为沈万紫说得有道理,他们常年生活在梅山,少出来走动,这世间万事的见过几件? 如今入了军中,长长见识也是好的。 馒头问道:“现在是要等棍儿立了功对吗?可如今棍儿也只在训练,如何能立功,当个头头?” 宋惜惜道:“莫着急,如今两国已互相试探,小仗也打过了,过阵子肯定会再开战,棍儿所在的队伍,一定会上战场,以棍儿的能力,杀敌立功不成问题,只等他有了晋升,便可从我们新兵营里选拔一些人,我们便跟着他混。” 馒头嘀咕:“真稀奇,我们竟然要尊棍儿为头头,咱们这么多人里头,数他最不能打。” 沈万紫说:“瞧你眼红的样,棍儿武功虽是最低,却是最有拼劲,惜惜这样安排肯定有她的道理,别质疑太多。” 馒头道:“行,那就都听惜惜的吧。” 果然不出数日,两国军队在凹子岭打起来了。 凹子岭属于商国领地,能在这个地方打起来,证明西京严重犯边。 里头是因什么缘故,宋惜惜等人不知道,新兵营消息不灵通,大家讨论的不外乎是从零星消息里自己猜测出来的。 不过也正如原先所推测那样,棍儿等人被派往了战场。 这事要真打起来了。 因为记忆太遥远,宋惜惜没能想起两军真正开战,西京攻城是在什么日子。 模糊记得,应该就是这几个月的事。 她只能时刻警惕,也不知道外祖父是否已经探实西京屯了多少兵马。 她也更不知道,留给太后的信是否有用?朝廷会否提前派兵马前往成凌关。 凹子岭的战事,打了三天,成凌关大获全胜,把西京兵马赶了出去。 这一场胜利让成凌关的兵士与百姓无比兴奋,街头巷尾皆讨论着这一场战役,吸睛人是如何夹着尾巴逃跑的。 宋惜惜所在的新兵营,也在热烈讨论,他们更多是兴奋,激动,因为听闻有士兵立功,得了晋升和犒赏。 这使得他们认为立功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但这是很危险的情况,成陵关与西京打了不少仗,按说这短暂的胜利不会引起如此激昂的讨论和骄傲,毕竟这不是一场很大的战役。 有人在刻意地鼓吹这场胜利,以换取军民上下的松懈和骄傲。 骄兵必败啊。 好在,过两日这种声音就都消失了,而且还揪出了几名故意散布这种言论的人,查实是细作。 宋惜惜觉得,外祖父到底是厉害的,镇守成凌关这么多年,一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第1641章 棍儿在凹子岭一战立功了,被提拔为百夫长,手底下也能带上百兵。 棍儿向卢将军请求去训练新兵,且他手底下的人,就从新兵里挑选。 卢将军本来不同意,觉得他勇猛异常,用作阵前锋带些精锐是最好的,但棍儿说他是武林中人,自然有自己的一套训练方式,用在新人身上是最好的,且保证能出精锐。 他还愿意立下军令状。 卢将军自然不会真的跟他立下军令状,难得有这样的好苗子,自然是要好好留着,好好培养,既然他想带新兵,那就带带,带不动了再回来。 棍儿高兴地去新兵营里挑选士兵。 宋惜惜,馒头,沈万紫,辰辰几个肯定在列,其余的也都选拔过,有些胆子大,有些心思细密的,有些身手不错的。 一百个人,浩浩荡荡地前往卫所,如果有战事,他们这批也得上战场。 在卫所里消息比较灵通,棍儿从卢将军口中得知,朝廷已经往成凌关增派援兵。 援兵的将领是朱老将军,带着麾下的战北望。 棍儿神秘兮兮地道:“听闻说此番还有一位女将军,这位女将军剿匪立下了不少功劳,连太后都夸赞过呢。” 沈万紫和辰辰来了兴致,追问这位女将军的事迹。 棍儿道:“我也不是很了解,只知道她叫易昉,自小习武,她父亲原本还是宋怀安大将军的麾下,后来在战场上断了腿,便退了回去,得了一笔抚恤金,后来便举荐他的女儿易昉入伍,一开始还被人瞧不起呢,殊不知她骁勇善战,剿匪时直捣黄龙,亲自拿下了贼匪头子的脑袋,威风回京。” 听得是宋惜惜父亲麾下的女儿,大家便看向宋惜惜。 宋惜惜眸光沉沉,“她就是我梦中说的那个女将军。” 大家吃了一惊,“她就是那个屠村的女将军?是她?” “不要嚷嚷,只是梦境,我们防着她点没错。”宋惜惜道。 宋惜惜跟他们说那场梦境,是没有说到自己的嫁给战北望的事情,也没说战北望和易昉在一起,负了自己。 她着重讲的还是成凌关那一战,易昉屠村和羞辱西京太子,引致宋家灭门,两国陷入僵局的国家大事。 “事关重大,防着点没错。”沈万紫也道。 大家便都点头。 这一个月里头,西京数次犯边,都是小规模的试探,这和往常是一样的,他们试图驻扎在边线附近,再企图前挪。 这样的情况,总归是见一次,打一次的,只是没有引发像上一次那样大点的战事。 宋惜惜知道,如今苏兰基兄弟已经开始起了分歧,派人犯边,应该就是苏兰石的主意,但这样小规模的试探,是在苏兰基可容忍的范围之内。 反复数次,苏兰基也会掉以轻心,到时候西京太子出现在边城,苏兰石就能钻空子了。 萧大将军也意识到这点,所以派出使者,想跟苏兰基坐下来谈话。 可使者吃了个钉子,没见到苏兰基不说,连营地都靠近不了,只差人来回了一句话,说没什么好谈。 萧大将军猜测到苏兰基可能已不在营中坐镇,许是出了什么事,那么苏兰石就有可能随时发起攻城之战。 苏兰石要出头,就必须要建立民望,攻入成凌关,逼着商国重新制定边线,他便立下头等大功。 萧大将军传令下去,随时做好应战的准备。 第1642章 备战的同时,也将成凌关靠近关口的百姓内迁,以免受战事波及。 在关外有数条村庄,也是商国百姓,祖祖辈辈生活在那个地方,以前萧大将军便动员过,让他们迁入关内,但他们都不同意。 他们认为,成凌关与西京摩擦已久,都不曾波及到他们,内迁就等同丢弃家园,他们死也不会离开这里。 萧大将军这一次亲自前往去动员,且承诺若在战事爆发的时候,村庄被毁,将士们会帮他们重建家园。 萧大将军是有威信的,深得民心,他老人家亲自前往去做思想工作,说了大半天,终于是把他们说通了。 将士们也去帮忙搬迁,宋惜惜所在队伍也被派往帮忙,短短数日,完成了所有内迁的活儿。 宋惜惜记得,两国大规模战争爆发的时候,虽说原先有不杀百姓不伤平民的约定,但战火一旦蔓延,势必会被抢掠驱赶,也就难免会引起伤亡。 因此,将村民内迁,是对他们人身安全最好的保障。 村子迁徙完毕,朱将军带领的援军抵达了。 宋惜惜记得,当初成凌关是先爆发了一轮攻城之战后,朝廷才派遣援兵去成凌关。 而现在援军到了,西京还没发起攻城,也就是说,援军抵达的时间要比原先早很多。 宋惜惜没能见到战北望和易昉,他们分属不同卫营。 而就在援军抵达之后的第二天,西京对成凌关发起了猛攻。 城墙上,架起了数架弓弩机,对准城墙外黑压压的兵马。 成凌关是瓮城制式,第一道城墙坚实厚重,城门也固若金汤,即便西京人攻入瓮城,也还有一道城门和高耸坚固的城墙阻挡他们。 要攻入成凌关,他们就要有比成凌关多两倍的兵力。 显然,他们有,而且士气如虹,有不破城誓不罢休的勇猛凶悍。 成凌关出动了大部分兵力守城,宋惜惜等人也在列,本来他们是新兵,是应该在后支援的,但因为棍儿原先的勇猛得到了卢将军的赏识,因此卢将军准许他们作为前锋队伍参与了战争。 朱将军所带来的援军,因为长途跋涉,一路行军紧密,还不曾歇回气便要上战场,看得出很多兵士都疲软无力。 强弱悬殊的兵力对抗,第一道城门终究是在第二天被攻破了。 攻破第一道城墙,进了瓮城,弓弩机全数齐发,但西京人架起云梯,前赴后继地要登上城墙,那黑漆漆的人头,如同急涌而至的蜂群,杀不尽,杀不退。 弓弩机基本已经全部用废了,修也修不过来。 弓箭手换了一批又一批,死的死,伤的伤,西京浑然没有半点退的意思,他们依旧勇猛得像虎豹群出,投石机不断地往城内轰着。 苏兰石急切地要攻破成凌关,以积攥他在西京的资本,站稳阵脚跟他兄长打擂台,所以他需要一鼓作气。 开战第二日,成凌关全数兵马出动,兵器的损耗和将士的伤亡严重。 到了第三日,弓弩机和投石机已经坏得差不多,如果再这样打下去,破城是迟早的事。 果然,到了第四天,随着铁木撞门的声音震天传来,城门已有松动之态。 守不住,那就豁出去。 萧大将军要亲自率领大军杀出去,把战线往外移,绝不能让他们进城打巷战,到时候局势不可控。 第1643章 三军列队,由萧大将军动员,鼓舞士气。 萧大将军激昂讲完,再高呼一句,“凡我商国将士,无惧凶险,无惧牺牲,誓死保卫商国每一寸疆土,护我商国每一个百姓。” 将士们被说得心潮澎湃,跟着振臂高呼,“无惧凶险,无惧牺牲,誓死保卫商国每一寸疆土,护我商国每一个百姓。” 宋惜惜也在其列,跟着一同振臂高喊,她所站立的位置较远,没能看清楚外祖父的模样,只见他战袍猎猎,威武刚直,大将之风尽显无遗。 她记得,外祖父在守城之战里中了箭,生命垂危,七舅死在这场战事里,三舅也因救战北望而断了一臂。 她未必有这个能力扭转一切,但必将尽力而为。 进攻的鼓声与号声响起,震彻整座成凌关。 城门两侧的角门一开,将士们手持武器前赴后继地冲了出去。 宋惜惜用的是长枪,袖间还藏着一把短刀,棍儿等人也拿着趁手的武器,眸光坚定,跟着前锋便杀上去。 棍儿已经上过战场,宋惜惜更有一辈子的记忆,但沈万紫他们却不曾亲历过这场面,但勇敢两个字横在心头,便没什么好怕的。 一时间,金戈声起,厮杀呐喊。 宋惜惜长枪一转,便中敌人的心窝,再用力往前一推,击倒数人。 她没拔枪,顺势跃起,凌空之中踏住敌人的头颅,再拔枪往前一扫,枪头掠过敌人的脖子,鲜血飞溅。 这在别人看来,她是在轻轻松松取别人性命。 殊不知,杀敌对宋惜惜而言,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出手要比脑子更快。 其实,她也没有上过很多次战场,在四海升平之后,沙国再次惦记南疆,她也跟着上战场打了几个月,之后,便不曾有过了。 可有些事情,就会镌刻在灵魂里,磨灭不掉。 她的勇猛如此出类拔萃,虽大家都在奋勇杀敌,也有人留意到。 萧七爷就留意到了,他是辨认了好一会儿,才认出她是宋惜惜。 他担心她出什么事,提着刀冲了过来,却不妨敌人一剑刺来,他忙提刀去格挡,宋惜惜顺势一枪入了敌军胸膛。 萧七爷见她反应如此迅捷,便也放心了,只叮嘱了句,“小心些,护着自己的命要紧。” “知道。”宋惜惜应道。 厮杀场上,容不得他们多说两句,敌情汹涌,他们只能挥刀而上。 宋惜惜一边打,一边往三舅的方向挪过去。 在此战开始之前,她便已经跟棍儿他们说好,要多照看些外祖父和七舅,以防他们出事。 她要靠近三舅的原因,就是怕三舅会再一次为了救战北望而被削断手臂。 她穿着普通兵士的服饰,脸上涂抹了灰泥,萧三爷认不出她来,但见她连续挑翻敌人,娴熟走位,丝滑躲过敌军的大刀,还能将敌人反杀,不禁生了惜才爱才之心。 只是厮杀凶险,他也没有顾得多看两眼,一心应敌。 宋惜惜没看到战北望和易昉,想来他们在后头,没有靠近三舅。 不过,敌军凶猛异常,她也为三舅解了好几次险。 当她的长枪串了两人,一旁敌军露出凶狠的目光,欺她没有武器,提刀便上。 萧三爷已经杀出好几丈,一回头看到闪着寒光的刀朝她劈过去,顿时心头一紧,想为她解困却来不及。 以为会看到她倒在血泊中,结果倒下的却不是她,而是提刀猛砍的敌军。 她一手撑着长枪,另一只手持着短刀,送进了敌军的胸口。 “好!”萧三爷忍不住喝了一声。 第1644章 浴血奋战一日,直至天黑,西京人退出了瓮城。 但是,瓮城的门和城墙已经被破坏,做不到阻挡的功效。 他们现在退,明日还会卷土重来,只不过是天黑不利于作战才退的。 他们退的时候,没有把阵亡的士兵遗体带走,只是临了浇了油,放了一把火,将这些遗体都烧了。 烧的不止是西京士兵的遗体,也有成凌关的,萧大将军急忙叫人抢救回来,免得他们和西京人一同化成灰烬。 但因是浇了火油,大火蔓延得很快,抢回来的只有少数,大部分阵亡的士兵,就在这场大火里烧成了焦,无法分辨谁是谁,也无法分辨哪个是西京士兵,那个是商国士兵,只能一同葬了。 萧三爷本来在战后想找那个英勇的小兵,却便寻不获,想着应该是被派去埋尸了。 宋惜惜等人确实是在埋尸,这差事宋惜惜不是头一次办,但其他人都是头一次,心里一时接受不了。 不止他们接受不了,就连许久没上过战场的战北望,也心情沉重。 是的,他们一同挖大坑埋葬将士遗体,宋惜惜认出他和易昉了,但他没认出宋惜惜来。 篝火照着一具具焦黑的尸体,面目已经无法辨认,衣物与皮肉混为一体,发出焦臭与血腥混合的味道。 大坑挖好了,大家要将这些尸体都放下去,不过有些人还是想辨认辨认,希望能把成凌关的士兵分开。 宋惜惜他们也在看着,却听得易昉的声音响起,“别找了,快些安葬,咱们好回去歇着。” 她抬起头,看到战北望在尸体堆找着,易昉跟在他身后,拉住他的手臂。 战北望的声音有些沉郁,“咱们一起从京城出发的,如今他们牺牲了,我想找找看,能不能认出来。” 易昉说:“就算认出来又怎么样?还不是一同埋葬在这里?费事又不讨好,认出来了也不记功劳的,反而把进度都拖慢了,咱们要抓紧办好,明日估计又是一场恶战。” 战北望道:“找出来,咱们便可重新再挖一个坑,不与他们埋葬在一起……你表弟也牺牲了,你不想找找吗?” “既上了战场,便都做好了牺牲的准备,战哥,重感情是好事,但重感情得分时候啊,我们现在需要的是休息,也真是的,我们大老远过来支援,怎么连这些琐碎的事也派我们来做?我们也不是寻常士兵。” 易昉一面说得义正辞严,一面又不免埋怨,觉得拿她这位被太后夸赞过的女将军当一般士兵使唤,实在是丢了她的身份。 有人听得她这样说,有些不高兴,怼了一句,“找不找得出来是一回事,找没找过,是我们的心意。” “自己感动自己,是无能,既有这功夫,不若好好地应对明日的战事才要紧。”易昉也冷冷回了一句。 “你怎么说话的?什么叫无能?”那人恼了,一个箭步上前去想理论一番,被易昉一个过肩摔,直接将他丢到了大坑里头。 她站在边上,冷冷地道:“你说你是不是无能?” 沈万紫见状,想上前叫她别太过分,被宋惜惜拉住,“别管,办好差事要紧。” 战北望听得她的声音,抬头朝宋惜惜看了过来。 汗水洗刷掉宋惜惜脸上的灰黑,露出一张尚算白净的脸,战北望错愕了一下,脱口而出,“宋姑娘?” 沈万紫和辰辰以及宋惜惜三人都是作男装打扮,不想让人知晓身份,听得他喊一句宋姑娘,沈万紫当即沉脸,“说谁是姑娘呢?走开,做你的事去。” 易昉打量了宋惜惜和沈万紫两眼,才淡淡地对战北望说:“什么姑娘?眼花了,快些干活吧。” 第1645章 宋惜惜没想到战北望一眼就认出了她,只是也不打紧,外祖父和舅舅他们不在这里,不会被发现就行了。她拉着沈万紫她们往另外一边去,加快处置阵亡将士的遗体。子时过,七个大坑都填满了,盖上土,众将士默哀。有人无声落泪,有人黯然伤痛,有人愤怒无比……卢将军让大家回去休息,他则回去点兵,要将牺牲的人记在阵亡簿上。大家陆陆续续地走着,大家基本都没有说话的。倒是宋惜惜走在了战北望和易昉的前面,听得后面传来细细对话声,“这就是你求娶的那个宋姑娘?没看错吧?那种显贵名门的女子,会上战场来?”“没认错,是她。”战北望轻声说。“呵呵,”易昉嗤笑了一声,“你这副模样是做什么啊?人家都拒绝你的求亲,瞧不上你,你还在这里黯然神伤呢。”“不是,牺牲了这么多弟兄,能不伤心吗?”战北望声音有些恼怒。宋惜惜听着,觉得不大对劲,按说战北望和易昉是在成凌关定情的,这个时候他应该是深深被易昉的特立独行吸引才对。不过,不管他们的事,她此行目的是要阻止鹿奔儿城的悲剧。后面他们的对话还有传来,是易昉在表达不满,“本来就是,我同你都是有品阶的武官,却来埋葬尸体,这都是后勤士兵该做的。”“哪里还有后勤士兵?不全都上了吗?”战北望低声说,“你不要再说了,好吗?”“成凌关兵力不足,这场仗是强弱悬殊,怎么打?朝廷应该多增派援军才对的。”沈万紫用手肘碰了碰宋惜惜,"你真认识他们啊?怎么认识的?"宋惜惜道:“一两面的缘分,算不得认识的,别管他们,咱走吧。”他们加快脚步回去,往大通铺里一躺,疲倦便排山倒海袭来,他们都尽量排空脑子里的一切,只想好好休息,以应付明日的鏖战。大将军府内,萧三爷兴奋地跟七弟八弟说着今日的那小兵。“虽是身材瘦小些,但武功出众,勇猛过人,杀敌无数,还为我解了几次困,不知道是谁的麾下,明日遇见了,我定要将他收归为前锋大员。”听得身材瘦小,武功出众,萧七爷大概已经知道此人是谁了。他瞧了一眼外头,幸亏父亲没在。要是让父亲知道惜惜上了战场,还是他帮忙办的军籍,起的假名字,父亲能敲碎他脑壳。“打仗不能只凭一腔孤勇,在战场上,武功高强反而危险,容易招致围攻,不好盲目出风头的。”“你是没见着。”萧三爷大手一挥,否定了他的说法,“他武功高强,却有极高的警惕性和对敌的敏感度,甚至还能预判到敌人的刀从哪方砍过来,她纵杀敌无数,却不曾受半点伤,是天生的武将,好好带一带,以后说不定有大出息呢。”萧八爷听得起劲,“真有这样的奇才?那定然是要好好培养的。”萧七爷嘴里嘀嘀咕咕,“你要是知道她是谁,定不许她上战场的。”说着,他便往外走。“你去哪里?我还没说完呢,你嘴里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啊?”“我说,我去看看父帅。”萧七爷大步出门去了。翌日天没亮,便开始分发一日的干粮。将士们囫囵吃了点,把竹甲扣好,带着武器便出去列队。不等西京人来袭,他们便主动攻出去。 第1646章 战鼓齐鸣,战况依旧激烈,西京人比昨日更心急,一个个不要命地往前冲。 苏兰石并未出战,而是在后方指挥,宋惜惜便想着擒贼擒王也不能够。 敌我悬殊的情况下,萧大将军亲自上阵且冲在前头,方能振奋军心。 宋惜惜很是担心,怕他中箭重伤,所以即便有可能暴露自己,也不得不往他身边挤过去。 萧家儿郎们也都护在萧大将军的身边,萧家军士气大涨,跟着主将们杀出去。 宋惜惜也专心应敌,一个又一个的敌人,倒在了她的长枪下。 萧大将军注意到她了,但一时没认出来,直到一支箭朝他飞来,宋惜惜纵身一跃,长枪在手中旋转,把箭挡下后,她回头瞧了一眼,萧大将军这才认出她来,不禁吓了一跳。 只是战况激烈,萧大将军也只能冲她喊一句,“小心些。” 宋惜惜知晓自己被认出来了,沉着应敌时回了句,“知道!” 夜幕降临,马乏兵疲,将士们在清点伤亡,硝烟气息笼罩着成凌关外。 宋惜惜被带回了大将军府,被萧大将军斥了一顿。 宋惜惜跪在地上,死活不愿意离开成凌关回京城去。 看着她血迹斑斑的衣裳与面容,虽说那是敌人的血,萧大将军也心惊胆战,偏如何说,她还不愿意离开。 一时气急,再斥道:“你这是任性妄为,你母亲知道了,该有多担心啊?你怎么不为她想想?” “孙女就是奔着此战来的。”宋惜惜抬起头,“外祖父,苏兰石急于攻下成凌关,是怕苏兰基回来,孙女知道您的打算是想拖到苏兰基回来,但不知道苏兰基会否中伏,或者出了别的事情,我们守不了几日,为今之计,便是前往鹿奔儿城烧了他们的粮草,没有粮草,他们不敢再攻。” 萧三爷坐在一旁,听得此言时微微一怔,“你怎知道我与你八舅提过此法?” 昨晚,他们便召集将领商议此法了,莫非是卢将军透露的? 宋惜惜没回答如何知晓,只拱手道:“我愿意领兵前往鹿奔儿城烧粮仓。” “你领什么兵?”萧大将军眼睛一瞪,“你不过是新兵一名,没有领兵的资格。” “我不领兵,那我跟着去。” “不准你去。”萧大将军立刻拒绝。 宋惜惜也不多言,转身跑出去,叫了棍儿他们前来,一同请命。 宋惜惜还提出请了几位将军来,让他们几个能一展所长,证明他们的能力。 萧大将军一开始不准,但萧三爷说不妨见识见识,萧大将军这才同意,召集将军们进来。 沈万紫虽然不爱刻意地在别人面前表达自己,却也听从惜惜的话,耍了一套剑法,剑法优美,却处处藏着杀机。 施展一番之后,宋惜惜顾不得擦拭一下额头的汗水,便拱手道:“我们几人自小习武,武功不说是顶尖,却也能跻身一流,潜入鹿奔儿城是危险,但我们有足够的能力办妥此事,不需要多增派兵力,人越多,风险越高。” 萧大将军和萧家儿郎们都没说话,其他武将也显然还在震惊中。 他们没想到这几个少年竟有这般过人的武功,甚至是如今露的这几手,不能代表他们的真正实力。 派人潜入鹿奔儿城,是昨日便一同商议过的,由萧三爷和八爷提出,可商讨过,觉得成功率太低,因为要办好这事,不知道要调派多少人去。 鹿奔儿城到底是西京的领土,若被发现了,无法支援施救,派出去的人,便搭在里头了。 第1647章 宋惜惜等人被打发到门外候着,里头将领们在密议,权衡利弊,商讨是否还有别的法子。馒头蹲在廊下,抬头看了棍儿一眼,“你现在大小是个官,你说,如果我们前往,胜算几何?”棍儿看向宋惜惜,“你觉得呢?”宋惜惜道:“难度肯定有,但总比派遣一队兵马前往要更有胜算,且风险最低,我们就算无法完成任务,也可以全身而退。”辰辰也接话,“没错,逃跑我们是第一的。”沈万紫白了她一眼,“什么逃跑?是轻功,我们轻功第一。”辰辰笑着,“没错,我们轻功第一的,这差事不交给我们来办,交给谁?”正说着,只见亲卫走了过来,在门外禀报,说战北望和易昉求见。宋惜惜顿时站直身子,眸子里有些警惕。不能让他们前往鹿奔儿城重蹈覆辙。萧大将军的声音从书房里传出,“叫他们在外先候着。”亲卫领命,出去将他们二人也请在了书房外等候。战北望和易昉看到宋惜惜他们也在,眼神变得复杂起来。易昉用手肘碰了战北望一下,嗤笑道:“故人在,不过去打个招呼啊?”战北望有些尴尬,意味不清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退到一旁去站着等候。易昉呵呵笑了声,走到他身边锤了一拳,“你这小子还害羞起来了?这有什么的?到底是一场相识,大大方方打个招呼没什么的。”辰辰打量她,有些疑惑,“大姑,这是你儿子还是你弟弟?他跟我们家惜惜很熟吗?怎么称得上一句故人?”一句大姑,让易昉脸色顿时铁青,厉声道:“你叫谁大姑?”辰辰仔细看她,眼底有些茫然,她不是故意要贬损易昉,只是易昉从京城来到成凌关,行军辛苦劳顿,面容憔悴暗黄,加上连续两日开战,心身俱疲,显老了些。且易昉颧骨较为突出,视觉上觉得眼窝深陷,头发因带着盔甲的缘故,十分油腻,且被压扁下去,便更添了年岁的感觉。其实宋惜惜他们几个如今也没什么形象可言的,可辰辰与他们自小一起长大,在她心里,他们几个都还是少年模样,才没有那样的错觉。“那……大姐?”易昉怒气未消,“我与你们差不了几岁,休得在这里羞辱我,我最是瞧不得你们这副阴阳怪气的模样,道不同不相为谋,给我闭嘴吧!”辰辰刚想说“不是你来搭话在先吗”,话没出口便被沈万紫扯了一下,“别说了,听他们说话,脑子像是有病似的,咱们远着点。”说完,沈万紫淡淡打量了易昉一眼,便双手抱胸安然等着。辰辰点点头,便闭嘴不语了。易昉气得半死,想骂沈万紫,但想起方才自己叫她们闭嘴的,如今再辩,倒显得给她们脸了。她朝战北望走过去,悻悻地道:“高门显贵的姑娘,怎看得上我们这些杀戮战场的将士?”声音不大不小,却也恰好能叫宋惜惜等人听到,看似自贬,却带着高傲。不过,谁也没搭理她,这话说得跟废话似的,在这里说什么高门显贵?谁还不是拿命去厮杀的兵?宋惜惜有些恍惚,易昉这种言论许久没听了,再听到,依旧会替她尴尬。战北望也没搭理,宋惜惜没看上他,在媒人嘴里便已经听过一次了,如今再听,他心里依旧不舒服,但这里不是争辩的场地,也没有争辩的必要,没看上就是没看上。他若讨什么说法,就是自讨没趣。 第1648章 站了一会儿,还是易昉先想到了什么,当即摒弃方才的讽刺态度,上前问棍儿,“你们也是来请命前去烧粮仓的?”“你们也是?”棍儿反问。“我见你们武功也不错,你们跟着去也成,但有言在先,一切听从我和战将军的指挥。”易昉在战场上留意过他们,他们身姿利落,出手迅捷,两场大战下来,也没见挂彩,他们还是冲在最前面的,若不是武功了得,早死了。而且,易昉知道宋惜惜是萧大将军的外孙女,如果她也一同前往,萧大将军应该会多拨一些兵马前往,危险减半,胜算提高,怎么说都是立功的好机会。其实朱将军跟他们说的时候,她一开始是不愿意去的,潜入鹿奔儿城太过危险,若弄不好便尸骨都回不了国土。不过,细细思量一番,她觉得这是立功的好机会。她是谁?她是连太后都亲口夸赞的女将!若能在成凌关靠她定乾坤,那么她将是首功,封个三品将军应是没有问题的。人这一辈子,真正属于自己的机会没有多少次,她必须每一次都牢牢抓住。她把自己的想法跟战北望一说,战北望当即便同意,所以今晚他们才来找萧大将军请缨的。棍儿瞧她两眼,道:“我们不听你的,只听惜惜的。”“她?”易昉伸手朝宋惜惜指了一下,有些摸不准,“她晋升了?”她知道棍儿是百夫长,若有行动,也该是宋惜惜他们听他的才对。她打听过的,宋惜惜在军中名宋小七,没有官衔武职,只是小兵一名。不过,她很快就回过味来,淡淡地看了宋惜惜一眼,“哦?是因为她是萧大将军的外孙女,所以破格提拔了?有位当大将军的外祖父是真的好啊,想如何便如何了。”辰辰受不得她这副模样,“你这人真是搞笑,说话总是阴阳怪气的,我们听她的,是我们自己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啊?”“听她的,凭什么?”易昉问道。沈万紫依旧双手抱胸,斜睨她一眼,“自然是凭本事和能力啊,你没有?”易昉冷笑,“再有能力,也是兵卒,军中军纪严明,任是本事再高,也不得行个人主义,必须要服从军令。”“那就听军令呗,听你的做什么啊?”沈万紫道。易昉微微抬头,眼底颇有些睥睨一切的傲然,“本将就是来请缨的,你们若是要去,就必须要听本将的命令。”她刚说完,门便打开了,卢将军看了他们一眼,道:“都进来吧。”书房里,灯火黯淡,萧大将军坐在正座椅子上,看着他们行了礼,然后示意萧三爷说话。萧三爷道:“关于去鹿奔儿城一事,大将军已经同意,采取何种方式,经过讨论也有了决意。”他稍作停顿,易昉便连忙单膝跪下请命,“末将请大将军授命,由末将与战将军统兵前往鹿奔儿城烧西京人的粮草,末将和战将军定必竭尽所能完成任务。”“你们二人也想去?”萧三爷问道:"你们轻功如何?"易昉微怔,“轻功?”她看了战北望一眼,战北望跟着跪下,道:“回萧将军的话,末将轻功尚可。”萧三爷微微颌首,“嗯,如果轻功不错,那你们二人跟着去也成,我原也觉得只他们五个人去,太冒险了些,你们七人去胜算更高。”五个人和七个人,只要轻功还可以的话,区别不大,不会引起太大的注意,还多了两人助力。易昉脸色微变,“只七个人去?” 第1649章 易昉有些不敢置信,如此艰巨的任务,竟然只派七个人去?她方才在外头说会带上宋惜惜他们,是想着靠宋惜惜的身份,能跟萧大将军争取多一些将士,确保自己的安全和完成立功任务。可如今说只派他们七人同去,立功不立功的先不说了,能保住命回来就不错。风险大于收益,易昉不傻,自是不愿意的。但她没有马上就拒绝,只是起身看着宋惜惜问道:“你们本打算五个人去?你们确定自己能万无一失把任务完成?”宋惜惜也直视她,道:“凡事都没有万无一失的,尽力便是。”易昉皱眉,“那你们有多少把握?”“六七成吧,但纵然无法完成任务,也可以全身而退。”宋惜惜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外祖父和诸位将军在,她回答易昉,也是回答他们。易昉道:“粮仓定必有重兵把守,你们只五个人去,如何敢说有六七成的把握?还大言不惭说能全身而退,此举若不能成,想再行此计便不通了。”她对着萧大将军拱手,凛然道:“大将军,末将认为事关重大,必须派出精锐队伍前往方有胜算,末将请命,由末将和战将军率领精锐部队前往鹿奔儿城……”她的话还没说完,朱将军就先打断她,“方才萧大将军已有定夺,行偷袭之策。”易昉还想争取一下,“大将军,只有七个人实在太少了,运送火油都成问题,一旦偷袭不成,便会打草惊蛇,西京定必会再增派重兵把守,此计便再也行不通了,还望大将军三思。”萧大将军看向宋惜惜,“来说一下你的计划,如何能做到有六七成的把握。”卢将军展开舆图,宋惜惜拱手走了过去。舆图很笼统,粮仓也只有一个方位,附近是什么地方也没有明确的标注,粮仓多大更没有标明。宋惜惜道:“这粮仓本不是西京兵马粮仓所在,只是挪作临时用的,这粮仓的前身,乃是伐木场,山上所伐的木材运送此处做暂时堆放,以方便之后运输,因此,粮仓周围肯定还会堆放着许多木料,那么我们所需要的火油就可以减少,每人携带一桶便可,一旦点着了木材,火势烧起来是救不了的。”萧大将军看向萧三爷,萧三爷道:“回父帅,那地方原先确实是堆放木材的。”萧大将军点点头,又问宋惜惜,“那你们如何去?策马带着一桶火油,引人注目,粮仓附近一带也定有哨兵,怎么避开他们?”宋惜惜道:“策马到山中,找地方拴好马儿之后,扮作割松香的山民背着桶下山去……”“徒步去鹿奔儿城?”易昉尖锐地打断了她的话,“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下了山距离鹿奔儿城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你徒步得走多久?”沈万紫单纯不喜她尖锐的声音,淡淡道:“下山本就快,下山后走的都是平路,大家都是练过内功的,提些内力那不是很轻松的事吗?无人的时候可纵奔,有人的时候,则快步行走,比一般人的疾跑还要快些。”易昉看着她,像是看傻子一般,“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手脚功夫再好,步行也是慢的,若叫哨兵发现了,人家策马来追,难不成你还能跑得比马还快?”“那不就更简单吗?你不会把哨兵杀了啊?”沈万紫也像看傻子一样看她。“疯了,杀了哨兵,那就会被人发现,你这是自投罗网。”易昉摇摇头,“简直儿戏,大将军,末将认为他们此法不行。”“那你就别去,我们五个人去就够了。”宋惜惜说。易昉沉默了一会儿,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大将军,恕末将不能犯此大错,便当末将今晚没来过。”一直没说话的战北望此时却抬起头道:“大将军,末将愿去。” 第1650章 离开大将军府,宋惜惜也听到前面两人争吵的声音传来。易昉很生气,语气也显得暴躁,“我不明白你到底在逞什么能,此去有胜算吗?你真相信那宋惜惜?她说什么你信什么,我说什么你都不信,你就非得这么上赶吗?别忘记你祖上也是出过大将军的,如果他们在天有灵看到你这样谄媚一个女子,他们死不瞑目啊。”战北望显然也有些恼了,“你为什么总是要把话说得这样难听?我不是信她,而是如今我们与西京兵力悬殊,开战两日,我们也是艰难应对,死伤了不少兄弟,明日一战若抽走部分精锐,局面只会更加艰难,宋惜惜用偷袭的法子是最好的……”“她的法子好?”易昉气得打断他的话,“你想没想过如果办不成,命会丢在鹿奔儿城的?”战北望压低声音说:“我不去,明日一样是要上战场的,继续打下去,我们就一定能保住性命吗?今日我但凡反应迟一点点,敌人的刀就砍在我脖子上了,还有,今日若不是你兄长帮你挡了一刀,你不死,也要重伤的,你兄长如今还在伤兵营里躺着呢。”战北望的声音越说越低,但态度依旧是坚决的。易昉没有再说话,或许还在斟酌。宋惜惜拉着他们加快脚步往前走,争取休息一个时辰便出发,至于他们两人去不去,也不妨碍他们此次行动。但她觉得战北望应该是会去的,毕竟,曾经也是他完成的任务。果然,等到出发的时候,战北望和易昉也出现了,战北望到底是说服了易昉。朱将军早就给他们准备好了火油,装在桶里,这种桶和割松香山民们所用的是一样的,可以背着,也不显得沉重。镰刀,舆图,干粮,火折子,马匹,轻便趁手的武器,宋惜惜则在腰间多系了一条长鞭。萧大将军亲自前来,黯淡的灯火映照着他担忧的面容,只听得他沉沉叹气,道:“完成任务,活着回来。”宋惜惜拱手,郑重道:“遵命。”易昉上前问了句,“大将军,此行谁为将?”她有武职在身,理应是她的,但她怕宋惜惜等人不听话,所以特意问萧大将军这一句,让萧大将军告诉他们,此行该听谁的。萧大将军看了她一眼,然后伸手指向棍儿,“此次行动,你们商量着办,但若无法达成一致,则听从孟天生指挥。”易昉有些不服,“他是头一回上战场,末将认为不妥吧?”“出发吧!”萧大将军没回答她,直接下令。易昉心有不甘,却也知道行动在即,若有争辩自己有可能会被留下,只得闭嘴不说了。众人检查物资,趁着夜色牵马出发。前往鹿奔儿城,需要翻越一座又一座的大山,高山密林,没有路,还有野兽毒蛇出没,不适合行军。西京人不选择从这里杀进来,是因为这高山密林容易藏陷阱,加上重械武器无法搬运,马儿都行走不了,元帅与士兵都只能攀爬步行。就算真的顺利攀爬下来,到了山下,士兵筋疲力尽,等待他们的却是精力充沛的萧家军,根本不需要打就输了。宋惜惜他们在上山的时候,暂时是有路的,但等到没有路的时候,也只能下马步行。满山荆棘,没有路,他们便施展轻功,在树与树之间跳跃。战北望和易昉一开始还能跟上,但慢慢地就感觉到吃力,双腿双手颤抖得厉害,且身上带的灯笼不足以照亮,好几次跃树的时候,都差点没抓住。“你们慢些。”易昉喘着气,冲宋惜惜等人喊道。宋惜惜回头,道:“我们先去探查一下,你们慢慢跟上,等天亮了,我们山下见。”“疯了?两日都没能下山,天亮怎么能下山?”易昉抱着树,气息不稳。“必须赶在天亮的时候下山。”宋惜惜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如果不行的话,你们原路返回。” 第1651章 最终,是馒头棍儿带着战北望,辰辰和沈万紫带着易昉,一行七人趁夜迅速赶路。遇到荆棘成林,无法通行,且又不愿意耗费太多内力,便用镰刀开路。这一路不知天昏地暗,易昉和战北望丝毫傲气不存,只恨不得生了双翼,省得自己一直被拖拽着走。真是什么面子里子都丢光了。而且,他们觉得办不到的事情,却在天亮的时候,发现他们已经鹿奔儿城外的山下了。且他们还不是直接从横山下来,是从鹿奔儿城养松香的山上下来的,这意味着他们多跑了一座山。那宋惜惜倒不算刻薄,下了山之后,还让他们大摇大摆地坐在路旁吃起了干粮。他们的装束已经换成了鹿奔儿城的山民模样,但纵然如此,易昉觉得这样做也太招摇了,简直是不知死活。可她实在筋疲力尽,饥肠辘辘,口干舌燥,恨不得就地躺上一个时辰。昨日一战,半夜只歇了一个时辰,且她是没睡着的,脑子里反复想着此行的胜算。她本来是不愿意来,但昨晚回营的时候,她忽然想到如今宋家满门男儿都死在了战场,宋夫人只有宋惜惜一个女儿了,萧大将军又是她的亲外祖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涉险,甚至,还会用尽全力托举她立功。因此,她觉得萧大将军肯定不止让他们五人前往,定会另外再派队伍跟随。可到现在,她一个人都没有看见,不得不接受残酷的现实,此行真的只有他们七个人。她心里直骂萧大将军的冷酷无情,对自己的亲外孙女都不顾。事已至此,她知晓自己只能依靠宋惜惜等人,她看得出来,那孟天生虽说是百夫长,却事事听从宋惜惜的。她现在没敢对宋惜惜露出什么敌意来,还要依靠她护自己周全呢。稍息一盏茶的功夫,他们背起火油桶继续前行。宋惜惜在前头带路,且全程没有拿出过舆图看,她忍不住上前问道:“你知道路吗?你能确定走的路是对的?”此时尚早,山下崎岖蜿蜒的小路无人行走。宋惜惜道:“你不会说西京话,最好是不要说话,保持沉默跟着我走便是,这鹿奔儿城一带的路,我熟悉。”“你熟?你竟然来过鹿奔儿城?”易昉仿佛是嗅到什么不寻常的事,忙问道。“叫你闭嘴听到没?”沈万紫厉了她一眼。易昉观她神色微愠,不敢再说话,这一晚上赶路,都是沈万紫和辰辰带着她飞,回头若是遇险,也得她们带着自己,因而不好得罪。不过她很快也问不出话来,用尽全力赶路。看他们几个人的脚步分明不快的,且意态轻松,偏生自己使出吃奶的力才堪堪赶得上。战北望也走得吃力,但他知道易昉的体力已到极限,便搀扶着她走。走到晌午,易昉实在忍不住了,说要休息一下。宋惜惜抬头看天色,道:“不能现在休息,我们今天是一定要抵达粮仓的,到时候寻到地方躲藏起来,便可休息一个时辰,再行动。”易昉心里头叫苦连天,休息一个时辰便要行动,行动之后肯定要逃离,怎么吃得消啊?棍儿见她越走脚步越沉重,便帮她背了火油桶,减轻负担。这一路上,虽遇到些人,但都是寻常的百姓,偶尔也遇到些一样背着松香桶的山民,肌肤黝黑,健步如飞。因此,他们也并不显得怪异。战北望留意到他们走的基本是偏僻小路,避过村落,堪堪绕着每一座山边走。他开始还觉得宋惜惜怎么对这里如此熟悉,但慢慢便发现这一路所走都是有记号的,那记号便是一朵山杜鹃,随意丢在了路旁。若不是他看到宋惜惜有几次在寻找什么,还没发现这玄机呢。如此说来,是有人已经在前头探路了,萧大将军果真是安排了人先去的?易昉说得没有错,萧大将军就是要托举自己的外孙女。 第1652章 他和易昉走在后面,然后低声说:“兴许你说对了,萧大将军确实是想要托举她。” “怎么说?”易昉眼底一亮,“你发现有人暗中护送吗?” 战北望轻声道:“粮仓设在鹿奔儿城,按说我们沿途怎么也会遇到哨兵巡逻,可我们一次都没遇到,且我们都是绕山行走,抄的是小路,经过了很多村庄,他们怎么会认得路?我细细观察了下,原来是有人留下了记号,也就是说,有人先行一步探路,或许如今已经藏匿在粮仓附近了。” 易昉本来就觉得萧大将军不可能真的看着自己外孙女犯险,一定是早有安排,如今听战北望这样说,证实了心中猜想,不免鄙夷,却也觉得自己是蒙对了,幸好是跟着来,不然白白错过立功的机会。 “还是你有先见之明,坚持要跟着来。”易昉赞赏地说了一句。 战北望下意识地摇头,想说他开始不知道,是才发现的,只是看到易昉眼底的赞赏,他选择了微笑沉默。 两人以为自己低声说话,前面五人是听不见的,殊不知一字一句全落在了宋惜惜他们耳中。 沈万紫低低嘀咕了句,“真功利。” 他们几个都不知道惜惜有没有安排,或者有无帮手,反正惜惜叫他们来,他们便来,尽力把事情办好。 天黑的时候,抵达了粮仓所在的镇子,他们没有投栈,而是寻了一间破屋,在里头休息。 战北望发现这破屋外头也是丢弃了一朵杜鹃花的,他更确定整个行动,有人在默默地安排着。 那些人,估计在行动的时候便会出现。 宋惜惜等人坐下便拿出干粮,就着随身携带的牛皮水袋里的水吃了起来。 易昉也跟着吃着,因着知晓不止他们七人,她悬着的心落下来了,想着这一次立功应是没问题的。 吃完之后,宋惜惜道:“我们可以休息两个时辰,丑时行动,但不能全部一起睡了,要轮流值夜。” 易昉立刻道:“我和战哥武功不如你们,这一路也累了,且只有两个时辰,就不值夜了,你们五个人看着安排吧。” 沈万紫冷笑,“怎么有脸说的?这一路你们累,我们不更累吗?带着你们两个,就是带了两个负累,轻功不好就不要硬跟着,还想着立功?我告诉你们,真到行动的时候你们拖后腿,就把你们扔下。” “你怎么说话的?”易昉也恼了,“又不是真正只有你们几个人,萧大将军早就派人先来了,只许你们立功,就不许我们立功吗?” 宋惜惜往墙根上靠着,双眸闭上,“萧大将军没有派人安排,是我师姐一路留下记号,是想让我们避开巡逻哨兵,也免得我们迷路浪费了时间,但仅限于此,他们不会出面帮忙,如果你们怕的话,行动的时候就留在这里,回头想办法回成凌关便是。” 易昉自然不信她的,但也省得戳穿,只淡淡道:“便只有我们七个人,那也没什么好怕的,至于说我图立功,没错,我确有所图,哪个行伍之人不想建功立业?我既有此心,也愿意为此拼命,凭什么不可以图?我和战哥不似你们出身显贵,我们一点一滴都得靠自己血汗拼得,你们自然不晓得其中艰辛。” 战北望深深地看她一眼,鼻子微酸,易昉了解他,也了解他战家如今所面临的尴尬。 战家要光耀门楣,重振昔日声威,没有什么捷径可以走,只能靠他在沙场拼杀赚取军功。 辰辰说:“我可不是什么高门显贵,行,你们要建功立业,你们有道理,睡去吧,不用你们值夜,这样的武功,真有什么动静也发现不了。” 第1653章 易昉听了辰辰的话,特别生气,但自己武功确实不如人,争辩只是自取其辱,横竖不用他们值夜,受点儿气也不打紧了。 棍儿和馒头本来说他们两人轮值便可以了,但宋惜惜觉得大家都很累,五个人轮值,他们也能多休息一会。 宋惜惜是第一个轮值的,她执着鞭子靠门背坐着,破门没办法上锁,只能虚掩着,外头漆黑一片,万籁俱寂。 这破屋里许久没有人住,满地的灰尘,但出来就做好了吃苦的准备,所以便是沈万紫也没有埋怨,往地上一躺便睡下了。 宋惜惜虽然累,但其实不困,脑子异常清醒,整个人也保持高度的警惕。 她知道,西京太子就在鹿奔儿城,只是不知城中何处。 她要避开与他的所有交汇,他的生死不该与商国人牵扯上一丁点的关系。 宋惜惜很清楚,西京太子会出现在鹿奔儿城,是掺杂了西京的朝堂党争,是阴谋算计,她不能干预,不能掺和,一旦掺和,必定要得罪一方势力,给商国招来麻烦。 她守了半个时辰,依旧没有困意,便没有叫棍儿起来值夜,她继续守着。 估摸着时辰到了,她才叫醒所有人。 “你怎么没叫醒我们值夜?”棍儿揉着眼睛,听得她说要出发了,才知道她自己守了两个时辰,“你完全没睡那怎么行?” “我不困,且方才打坐练气,也散了疲倦,如今精神得很。”宋惜惜道。 易昉打了个哈欠,又翻了翻白眼跟战北望低声嘀咕,“真要强,显她多能似的。” 她这嘀咕声音很小,加上说得含含糊糊,就连战北望都没听清楚,她自然以为别人也听不到。 可修习内功的人,连外头细微动静都能听见,怎么会听不到她的话? 沈万紫深呼吸一口气,任务完成之后,若不揍她一顿,就不姓沈了。 宋惜惜拍拍她的肩膀,然后环扫了众人一眼,道:“我们先说说计划,从这里去粮仓,大概需要小半个时辰,这会儿正是守卫最困顿的时候,所以我们下手也会顺利很多。” 她吹开了火折子,找到一块满是灰尘的地方,用手指在上头画出粮仓的四角。 “你们两人一组,我单独一组,分别从东南西北四个角进去,东边和西边都有木材,你们把火油倒在木材上,点燃之后马上撤离,我带着两个火油桶潜入粮仓,点燃粮仓之后也会迅速离开,我们离开之后,按照原路返回,在山上等,切莫在鹿奔儿城逗留,也别等我。” “你一个人?太危险,我们一起撤离。”沈万紫摇头道。 宋惜惜道:“不必,你们放火之后,大部分的守卫都会去救火,趁着混乱你们逃去是最好的时机,而我也正好趁乱潜入粮仓,放心吧,我点燃之后也会马上离开,他们抓不到我的。” “那我们还在这破屋等你。”沈万紫觉得跑回山上太远,真有什么事,回头救也救不及。 “不,一旦粮草被烧,整个鹿奔儿城都会被搜查,这破屋不能留,听我的安排。”宋惜惜吹灭了火折子,只余一点残存的火星照亮她的眼睛,“相信我。” “太危险了。”棍儿想了想,“我入粮仓,你们先走。” “不,你武功不如我。”宋惜惜否决。 易昉扑哧一声笑了,“安排得像模像样,如此这般,立功的岂不是只有你一人?毕竟是你烧的粮仓,而且,真的只有你一个人吗?只怕我们逃离之后,有不少人出来助你呢。” 宋惜惜这一次没惯她,“那行,你去烧粮仓,你立功。” 第1654章 易昉没敢接宋惜惜这话,咽下这口气对战北望道:“战哥,我同你一组吧。” 战北望眸色淡淡地看了宋惜惜一眼,道:“我们听指挥吧,立功不立功的,也不重要,完成任务,保住性命回去才是要紧的。” 他自然也不信宋惜惜是一人闯入粮仓,要知道周边的木材烧起来,粮仓就成了最危险的地方,加上她还要在粮仓里放火,熊熊烈火下,她如何逃生? 所以,估计他们在周边放火的时候,潜伏在粮仓里的人就已经放火了,宋惜惜只是走一个过场。 战北望一开始心头不平,更觉得这样的官场悲哀,门阀显贵代代相传,只要有祖辈父辈提携,便或可平步青云,或建功立业,延续门楣的显赫。 可转念一想,自己父亲平庸,若不是有祖父战功在,父亲连个官都做不了的,更不要说保住这座将军府。 而他奋斗的意义,不也在此吗?希望自己的儿孙以后可以受到自己的福荫,光大战家门楣。 而且,宋惜惜确实武功高强,她是有能力的。 一个人,既有父辈的福荫,自身也有能力,再有人托举一下,成功是必然的。 哪怕只是个女子。 想通了这些,战北望便不纠结,如今以他的身份,以他的能力,能沾点光就不错了。 背上火油桶,他们趁夜出发了。 鹿奔儿城从申时开始宵禁直至天亮,如今是在宵禁时间内,因此他们不得不谨慎些。 他们没有用轻功,因为在鹿奔儿城有观望台,高手会在观望台上盯着,用轻功反而容易露了行迹。 只能疾步而行,有墙,便贴墙而行,没墙,快速通过。 天上星子闪烁,上弦月时而出现,时而藏匿,这穹苍下,漆黑,又不完全漆黑,堪堪能辨别方位。 接近粮仓,巡逻的人便多了起来。 通往粮仓的道上两侧,点了两排灯笼,三丈一盏,不算特别明亮,但如果有人走过,势必能看到的。 他们藏匿在一条巷子里,两边都是土坯墙的房屋,巷子尽头处有一堆乱七八糟的柴剁,他们在柴垛旁匍匐着,等巡逻经过之后,翻墙从另一边过去。 粮仓灯火通明,建筑已有些破旧,但新筑了一所厚重的铁门,门口两旁也堆放着少量木材。 粮仓四周都是坪地,东侧和西侧堆放着许多木材。 这些木材存放有一段日子了,最近天气干燥,泼了火油之后,木材容易点燃。 宋惜惜观察了一下,东西侧的守卫较少,大部分集中在粮仓外,约莫有一两百人之多。 他们也不怎么走动,多半是坐着或者直接躺在坪地上,武器抱在怀中。 这一两百人零零散散分布,远不如外边巡逻的规整严肃。 这里是鹿奔儿城,是西京的地方,且有兵士在外巡逻,他们松懈些在所难免。 毕竟,商国人如果要打粮仓的主意,定必有组织有规模,怎会派出寥寥数人? 所以,宋惜惜知晓守卫真正要防的,反而不是商国人,而是苏兰基或者西京太子。 而不管是苏兰基还是西京太子,即便发现粮仓,也不会毁了这些粮食。 西京此时此刻的党争与内斗,已经是白热化阶段,兄弟二人抢夺军权,抢夺军功,是这一次党争的关键。 “你们先去放火,等火势烧起来之后,我再行动。”宋惜惜压着嗓子低声下令。 易昉想说什么,却被沈万紫拉住了手腕,轻身一起,便朝着粮仓东侧而去了。 其他人也纷纷跟随,只是各自去的方位不一样。 宋惜惜原先跟沈万紫说过,务必要带着易昉在身边看着,所以沈万紫选择把易昉带走。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东侧的火烧了起来。 西京人乱作一团,纷纷往东侧跑去,就在此时,西侧的木材也烧了起来,熊熊火光映照得半边天都红了。 第1655章 宋惜惜看着他们都已经成功离开,也等火势烧一会儿,才施展轻功飞往粮仓。 虽然大部分的人都去救火了,但粮仓是重中之重,还有十几名守卫在此,他们看见了山民打扮的宋惜惜,正欲上前查问。 宋惜惜马上举起了火油桶,大声用西京话喊着,“救火,救火……” 她一边喊着,一边往东侧的火堆跑去,一副要去救火的模样。 与此同时,附近的百姓也纷纷赶过来救火,如此赶在前头的宋惜惜,倒不显得突兀了。 火场乱糟糟的,有用厚布灭火的,有提着桶去打水的,有用铲子铲沙的,什么法子都使出来。 但是木材烧起来,火势太大,他们要想办法阻止火势朝粮仓蔓延,不是那么容易。 宋惜惜提着火油桶跟着跑了一圈,逮到机会躲避开守卫潜入粮仓里。 粮食用麻袋装着堆起来,几乎把整个粮仓都堆满了,看得出苏兰石打算攻破成凌关的决心。 宋惜惜把火油泼了上去,刚点了火折子丢过去,便听得身后脚步声响起,有人喊着,“站住!” 宋惜惜心头咯噔了一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她见火势已经烧起了,顾不得那么多拔腿往外跑,她做好准备要和守卫一战,然后寻求脱身的机会,便先把鞭子握在了手中。 却没想刚跑两步,便看到守卫追着惊慌失措的易昉进来了。 宋惜惜愕然,他们不是都跑脱了吗?被撵回来了? 她扫了一眼,除了易昉之外没看到其他人,倒是守卫进来了十几个。 她疾步上前,手中鞭子朝守卫抽过去,对易昉喊道:“跑啊,你回来做什么?” “人呢?怎么只有你?”易昉瞧了一眼已经起火的粮仓,压根没看到其他人,便有些慌乱了。 她挣脱了沈万紫跑回来的,就是不想错过立首功的机会。 她知道肯定有人来帮宋惜惜的,不可能让她一个人单独完成任务。 宋惜惜一听她这问话就知晓了,当即气不打一处来,一边挥鞭一边怒斥:“哪里来的人?想立功想疯了你。” 易昉见果真无人来帮,又见守卫越来越多,她只得惊慌失措地拿出武器应敌。 她武功一般,但这两年跟着朱将军剿匪有经验,三五个人近不了她的身。 可三五人近不了,七八个人围着她,不消片刻,身上便挂了彩。 她仓皇躲避,看到宋惜惜飞身跃起,以为她要丢下自己跑了,忙朝着宋惜惜扑过去,喊道:“别丢下我。” 她抱住了宋惜惜的脚,把宋惜惜扯了下来,两人一同摔在了地上。 宋惜惜气得一脚踹开了她,再顺势在地上滚了几圈,夺了一名守卫的长刀打起来。 身后是熊熊烈火,眼看就要烧过来了,她必须要尽快脱困离开。 幸好守卫见火势越来越大,也没敢在粮仓里恋战,一边打一边退出去。 出了粮仓,情况便更不妙,火是救不了的,守卫们便全数出动要抓捕她们二人。 黑压压的守卫涌了过来,尖刀长枪朝着她们袭来。 好在这里宽敞,也施展得开,只是她自己逃走尚可,要把易昉也带走,怕是不容易的。 易昉唯恐自己被丢下,一边打一边朝宋惜惜身边去,这般一心二用,被敌人的尖刀刺中了腹部,眼看又一把刀朝她脖子袭来,她吓得闭上眼睛尖叫。 刀没落在她的脖子上,战北望出现救了她,但也把她吓得够呛,一个劲地颤抖。 沈万紫他们也去而复返了。 沈万紫夺了敌人的兵器,撂倒一人之后,迅速回身狠狠地瞪着易昉,“我就知道你是个负累,战北望,先把她带走。” 他们不想救易昉,但是如果易昉被俘虏,按她那出死样,势必会把成凌关的军事布防什么都吐露出来。 战北望抱起浑身是血的易昉,在馒头和辰辰的掩护下迅速逃出去。 第1656章 辰辰和馒头将他们送出去之后,便回来助宋惜惜脱身。 易昉找死,非得偷跑回来,若不是怕她连累了惜惜不能脱身,他们也不会回来的。 战北望背着易昉像一只无头苍蝇似地乱撞,根本无法应敌,易昉被摔在了地上,还没坐稳,守卫的刀便落在了她的腿上。 惨叫声响彻整个粮仓上空,战北望艰难抵挡间回头看了一眼,吓得脸色发白,易昉的左腿被砍了一刀,血汩汩地流。 “战哥,救我啊……”易昉尖叫着喊道,脸上已是一点血色也没有了,不知是疼痛还是害怕,整个人发抖得厉害。 守卫显然是要留活口,没有再对易昉下死手。 一把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有人拽起了她,愤怒的守卫嘴里不知道说了什么,有人便拿着绳索过来要捆她。 就在这时,有一名小将带着几名士兵风尘仆仆地走过来,那小将神色冷峻,虽像是赶路许久疲惫不已,却也难掩其清贵气质,瞧着就是出身不凡。 其中两名守卫直接朝他跪了下来。 易昉见状,知晓那人身份不简单,顾不得架在脖子上的刀,冲战北望喊道:“战哥,挟持他,我们才能脱困。” 那小将似乎听得懂她的话,眼底蓦然一冷。 战北望此时已十分艰难地应战,脑子几乎丧失了思考能力,听得易昉喊,他也就下意识地朝那小将扑了过去。 只见剑光一闪,战北望扬起的手臂被砍落在地,鲜血如喷泉般涌出。 “战哥……”易昉惊呼,但刀子架在脖子上,她动弹不得,只能浑身发抖地看着那小将,眼底充满了哀求。 那小将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用西京话下令,“杀了她,留下那个男的做活口。” 易昉听不懂西京话,但小将眼底的杀意她看得清清楚楚。 “宋惜惜,救我,宋惜惜……”她颤抖着放声大喊。 里头正酣战,哪里听得到她的声音? 一声惨叫溢出,尾音被吞没,易昉艰难垂头,看着自己心脏上插着那把薄而锋利的剑。 剑抽出,她倒在地上,鲜血喷涌而出。 在死亡的恐惧笼罩下,疼痛反而是不清晰的,她害怕,后悔,她不该回来的…… 宋惜惜等人从里头脱困出来,便看到易昉倒在血泊中,战北望也被断了一臂,被人捆起。 宋惜惜犹豫了一瞬,还是选择把他们救走,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能把他们留下,这场战事是否到此为止,还是未知数,若他们熬不住酷刑,把商国军事布防,乃至成凌关如今的军力情况说了出去,对成凌关都是一种威胁。 “救人!”她一声令下,眸光才看到了那名小将,微微一怔愣,是他吗? 只是,来不及细想,一场恶战便开始了。 五个人,既要退敌,又要救人,自然吃力。 也幸亏是那小将只带了几个人来,并未与宋惜惜等人恋战,而是着急跑进火场去看。 他一进去,那些守卫便着急了,撤退了半数的人跟着他跑进去阻拦,也听得他们嘴里喊着“殿下”。 看来,是西京太子无疑了。 苏兰石并非太子一党,所以这里的粮仓,他们是不愿让西京太子知道的。 逮到机会,宋惜惜等人迅速带着战北望和易昉撤离。 第1657章 易昉伤势太重,棍儿背着她的时候,便已经感觉到气若游丝,艰难说了一句话,也不成句,“救……我,不想死……” 他们回到那间破屋,先为战北望止血,他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但易昉的情况很差,失血过多,也伤及内脏,强撑到现在已是奇迹。 她眼底散发出绝望的气息,一只手却用尽全力死死扯住宋惜惜的衣袖,嘴里想说救我,但已经说不出来,一张嘴吐的都是血。 她眼神已经散涣,却还在努力寻找着谁,大家都以为她找战北望,可如今馒头正在帮战北望止血,处理伤口,且封住手臂左肩的穴位,防止继续出血。 宋惜惜检查着她的伤势,也给她用了些止血粉,但显然没有用。 她的眸光终于聚焦起来,望着沈万紫,眼底透着怨恨和不甘,只是气若游丝,说不出话来。 宋惜惜知道她想说什么,道:“我说了,没有人帮忙,只有我们几个人执行任务,你不该去而复返。” 易昉苍白的脸浮起讽刺的笑,不知道是讽刺宋惜惜,还是讽刺自己。 “立功能有自己的命重要吗?”沈万紫忍不住说了她一句。 立功两个字,刺激到了易昉,她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立功重要,但没有命重要,可惜她说不出来了。 战北望处理好伤口,也无法动弹,只能躺在地上,忍受着失去手臂的疼痛,心里不能够接受自己断臂,面容凄惨苍白。 他心里也怪易昉,如果不是她非要回头,他们已经安全撤离了。 所以,他本可以爬过去见易昉最后一面,却没有这么做。 易昉很快就断了气,只是死不瞑目,一双眼死死地睁大。 大家都知道此处不能久留,人既然是没了,那么尸体也得带回去。 宋惜惜想起那小将,应该就是西京太子无疑了。 这一辈子他没有受尽折辱,没有自尽,不过党争如此厉害,最终他会是什么结局,无人知晓。 到底一死一伤,大家心情也有些低落。 大家对易昉的观感很差,可她是商国的女将,是一同行动的战友,把命丢在了这里,总归是难受的。 宋惜惜心里其实是暗暗松一口气的,易昉死了,意味着不管如何,都不可能再发生那辈子的事情了。 馒头背着战北望,棍儿背着易昉,眼看天色便要亮了,他们必须迅速离开这里。 上了山,大家紧绷的心情有所缓解,至少,按照他们的速度,西京人追不上来。 寻了个平地处,他们坐下来歇息一会儿。 天已经亮透了,日头从山边冉冉浮出来,光芒并不灼人,朝霞漫天,这是一个好天气。 战北望难忍断臂之痛,馒头背着他的时候,他便昏厥过去,如今歇下来才缓缓转醒。 只是实在太痛,馒头给他喂水,他也只能喝下小半口,便皱起眉头不喝了。 大家吃了点东西,又喝了几口水,继续赶路。 恶战一场,加上没有好好休息,大家都不轻易耗费内力,宁可疾行,否则耗尽内力施展轻功赶路,要是半道再遇到敌人,他们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加上战北望始终有伤在身,忍住剧痛太过于奔波,就怕累及性命。 宋惜惜是归心似箭的,她不单单是想回到成凌关,更想回到京城,以确保家人的安全。 这一世,并未有辱杀西京太子,更无屠村,应该不会悲剧重演。 但应该,不是绝对,她尽力阻止了屠村之事,最终目的是要确保家人的安全。 第1658章 回到成凌关,战北望发了高热,在路上的时候,他便已经有些支撑不住,痛楚侵蚀着他的心志,甚至他清醒的时候,还叫馒头一刀结果了他,免得再受痛楚煎熬。军医接管治疗,清洗伤口,刮去烂肉,自然又是一番无法忍受的疼痛。接下来昏昏沉沉数日,只能进些小米汤,整个人都消瘦下去了。易昉的遗体没送回京城,而是安葬在了成凌关,关于她的功过,萧大将军自会上书陛下,奏明一切。西京终于是退兵了,没有粮草供给,苏兰石带来的兵马就算想打,也也打不了。据探子的消息,苏兰基也回到了军中,原来他得知西京太子来了边关,前往寻找的途中遭伏受了伤,苏兰石这才有机可趁。而这本来就是苏兰石一党的计谋,若不是有稳妥之法,他们也不会往成凌关增派这么多兵马,以及暗中运送粮草。而这一次,因为苏兰石大肆攻城,侵犯商国国土,如今停战坐下来谈和,商国便掌握了话语权。和谈之事,宋惜惜没参与,而是先去接上宝珠,带着沈万紫他们回京去了。当她风尘仆仆地回到京城,看到镇北侯府依旧屹立在朝阳中,而门房则笑盈盈地出来迎接,她一颗心落地了,泪水迅速冲到了眼眶,死死才压住没掉下来。有人进去禀报了,瑞儿先跑出来迎接,小脸蛋上满是喜悦,拉着她的手便问长问短,“小姑姑,你去哪里了啊?怎么才回来?”宋惜惜抚摸着他的头发,笑着道:“去看你曾外祖父啊,还在那边玩了好久。”“好玩吗?下回可以带瑞儿去吗?”瑞儿一脸向往。“好玩啊,你若想去,下回带你去逛逛。”宋惜惜拉着他的手,道:“走,我们进去。”她先吩咐下人准备好厢房,给沈万紫他们好好休息,自己先行去见母亲。她有预感这一次要挨罚了,因为嫂嫂们都站在廊下,眼神极尽暗示之能事了。她先见过嫂嫂们,再进去正厅,只见母亲坐在交背椅上,眼底微微发红,面容却是愤怒冷峻的。“跪下!”宋夫人缓缓开口,眸光所向,是宋惜惜所在。宋惜惜微微怔愣,随即狂喜,“母亲,您眼睛好了?”“跪下!”宋夫人眸子聚焦,落在她的脸上,一番巡梭确定没有受伤,语气更严厉些了,“你无法无天了,借口去探望你外祖父,却偷偷瞒着他老人家上了战场,若不是你七舅来信告知,你是想一直瞒着为娘?”好,被七舅出卖了。她乖乖跪下,态度诚恳地认错,“女儿错了,请母亲责罚,女儿以后再也不敢了。”宋夫人刚收到信的时候,生气是其次,主要是担心,日夜焦虑,如今见她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早没了气,可也不得不训斥,“再敢有下次,为娘便差人将你送回梅山,叫你师叔看着你,一步不得离开梅山。”“是,女儿谨记。”宋惜惜道。“去你父亲的牌位前跪三天三夜。”宋夫人接过侍女递过来的茶水,睨了一眼在门口不敢进去的宝珠,“你知情不报,一同罚了。”宝珠悬着的心终于死了,噗通一声跪下,“是,夫人!”去跪父亲牌位之前,宋惜惜蹭过去抱着宋夫人,头伏在她膝盖上,哽咽道:“娘,女儿特别特别的想您。”宋夫人叹气,心早就软得一塌糊涂了,“跪一个时辰,不能再少。” 第1659章 知晓她一路舟车劳顿赶回来的,一个时辰也是舍不得叫她跪,但不罚,岂不是让她侄儿侄女们看到,任意妄为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 接下来的日子,宋惜惜乖巧得像只小狗,母亲叫她去东,她不敢往西,母亲让她吃饭,她不敢喝粥。 因着沈万紫等人在府中做客,宋夫人倒也没有太抹女儿的面子,让她带着自己的伙伴们在京城各处游玩。 这一年,临近年关,各家都在采买年货,一匹骏马从城门直奔往皇城方向,驿马嘴里大声喊着,“捷报,北冥王收复南疆了,北冥王收复南疆了……” 宋惜惜抱着两匹绸缎站在布庄门口,亲耳听到驿马的高喊。 她记得师弟上南疆战场之后,势如破竹,连续收回十余座城池,最后在伊力和西蒙上僵持较久,直到西京人襄助,又拖延了些时日。 按照时间线,这个时候两军应该还在僵持,怎么却已经大获全胜了? 她相信师弟会打胜仗,会收复南疆的,只是没想到来得这样快。 果然,没有西京人掺和一脚,南疆收复得十分顺利。 她回去把消息告知母亲,也备下了酒菜敬父兄,收复南疆,有他们的功劳,他们给师弟留下了对付沙国人的经验。 二月,北冥军班师回朝。 宋惜惜本想去城门迎接,但母亲自正月患了风寒,一直没痊愈,她守在母亲身边侍疾,无法前往城门与民同乐。 只是,真的特别特别想见到他。 她想着等过些时日,母亲身子好些了,她亲自去北冥王府找他。 他必然是不记得他们做了一辈子夫妻的事,可她知晓,他上南疆战场之前,曾来镇北侯府求娶她的事。 她这辈子主动地,上赶着地,不要紧的。 却不料第二日一早,便听得梁嬷嬷来报,说北冥王带着穆丞相夫人登门求娶,夫人已经去正厅会客了。 宋惜惜昨晚侍疾到子时才回屋,回屋之后辗转反侧,一直在想要不要去找他,实在太想马上看到他了。 可她到底也是懂得体恤人了,他这一路班师回朝,一定是累坏了,让他好好休息,才是要紧事。 谁知道他竟来了呢。 她朝正厅飞奔而出。 她气息不稳地站在门槛外,看着那挺拔的背影正朝着母亲拜下,他嘴里说什么,宋惜惜已经听不到,魂牵梦萦之人就在眼前,她只想好好看看他。 宋夫人看到她这模样,唇瓣微微扬起,哪里还用问她的意见?瞧她这副恨不得倒贴嫁过去的样子,就知道她心仪人家北冥王了。 二月的雪,纷纷扬扬。 院子里的树木光秃秃的,只有那一株梅花开得最好。 谢如墨摘下自己的斗篷,披在她身上。 宋惜惜心头砰砰直跳,他们已经是一辈子的夫妻了,为何如今见着年轻的他,总舍不得移开眼睛? “你这场仗……”宋惜惜艰难移开视线,清清嗓子,“打得真快,赢得也真痛快。” 谢如墨眉眼凝视她,“我迫不及待地要赢,我日日都在想着赢了之后回京娶你,我怕晚一步你被人娶走了。” 宋惜惜睁大眼睛,“啊?” 谢如墨扶住她的双肩,温柔缱绻,“惜惜,那日,我说想陪你睡一会儿,我是没打算睡的,可不知道为何特别困,睡着了,醒来之后便回到了南疆战场,我觉得荒诞,可又觉得欢喜,因为我们又可以从年轻再度相守到老,想到我们还有几十年的日子可以在一起,我很开心。” 宋惜惜与他十指交握,心灵相通,掩去眼底的殷红,她笑得如枝头上的红梅般妍丽,“这一次,我们是先相爱,再成亲。” 蜻蜓点水般的吻落在她的额头,风雪沁人,心却是暖的。 风从很远的地方吹来,又即将吹向很远的地方。 朝堂,风起云涌,可他们已有了应对之法,他们会赢得轻易,这一辈子也会过得快活。 全书完! 知晓她一路舟车劳顿赶回来的,一个时辰也是舍不得叫她跪,但不罚,岂不是让她侄儿侄女们看到,任意妄为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 接下来的日子,宋惜惜乖巧得像只小狗,母亲叫她去东,她不敢往西,母亲让她吃饭,她不敢喝粥。 因着沈万紫等人在府中做客,宋夫人倒也没有太抹女儿的面子,让她带着自己的伙伴们在京城各处游玩。 这一年,临近年关,各家都在采买年货,一匹骏马从城门直奔往皇城方向,驿马嘴里大声喊着,“捷报,北冥王收复南疆了,北冥王收复南疆了……” 宋惜惜抱着两匹绸缎站在布庄门口,亲耳听到驿马的高喊。 她记得师弟上南疆战场之后,势如破竹,连续收回十余座城池,最后在伊力和西蒙上僵持较久,直到西京人襄助,又拖延了些时日。 按照时间线,这个时候两军应该还在僵持,怎么却已经大获全胜了? 她相信师弟会打胜仗,会收复南疆的,只是没想到来得这样快。 果然,没有西京人掺和一脚,南疆收复得十分顺利。 她回去把消息告知母亲,也备下了酒菜敬父兄,收复南疆,有他们的功劳,他们给师弟留下了对付沙国人的经验。 二月,北冥军班师回朝。 宋惜惜本想去城门迎接,但母亲自正月患了风寒,一直没痊愈,她守在母亲身边侍疾,无法前往城门与民同乐。 只是,真的特别特别想见到他。 她想着等过些时日,母亲身子好些了,她亲自去北冥王府找他。 他必然是不记得他们做了一辈子夫妻的事,可她知晓,他上南疆战场之前,曾来镇北侯府求娶她的事。 她这辈子主动地,上赶着地,不要紧的。 却不料第二日一早,便听得梁嬷嬷来报,说北冥王带着穆丞相夫人登门求娶,夫人已经去正厅会客了。 宋惜惜昨晚侍疾到子时才回屋,回屋之后辗转反侧,一直在想要不要去找他,实在太想马上看到他了。 可她到底也是懂得体恤人了,他这一路班师回朝,一定是累坏了,让他好好休息,才是要紧事。 谁知道他竟来了呢。 她朝正厅飞奔而出。 她气息不稳地站在门槛外,看着那挺拔的背影正朝着母亲拜下,他嘴里说什么,宋惜惜已经听不到,魂牵梦萦之人就在眼前,她只想好好看看他。 宋夫人看到她这模样,唇瓣微微扬起,哪里还用问她的意见?瞧她这副恨不得倒贴嫁过去的样子,就知道她心仪人家北冥王了。 二月的雪,纷纷扬扬。 院子里的树木光秃秃的,只有那一株梅花开得最好。 谢如墨摘下自己的斗篷,披在她身上。 宋惜惜心头砰砰直跳,他们已经是一辈子的夫妻了,为何如今见着年轻的他,总舍不得移开眼睛? “你这场仗……”宋惜惜艰难移开视线,清清嗓子,“打得真快,赢得也真痛快。” 谢如墨眉眼凝视她,“我迫不及待地要赢,我日日都在想着赢了之后回京娶你,我怕晚一步你被人娶走了。” 宋惜惜睁大眼睛,“啊?” 谢如墨扶住她的双肩,温柔缱绻,“惜惜,那日,我说想陪你睡一会儿,我是没打算睡的,可不知道为何特别困,睡着了,醒来之后便回到了南疆战场,我觉得荒诞,可又觉得欢喜,因为我们又可以从年轻再度相守到老,想到我们还有几十年的日子可以在一起,我很开心。” 宋惜惜与他十指交握,心灵相通,掩去眼底的殷红,她笑得如枝头上的红梅般妍丽,“这一次,我们是先相爱,再成亲。” 蜻蜓点水般的吻落在她的额头,风雪沁人,心却是暖的。 风从很远的地方吹来,又即将吹向很远的地方。 朝堂,风起云涌,可他们已有了应对之法,他们会赢得轻易,这一辈子也会过得快活。 全书完!